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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4章 好人难当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很少,料峭的春风迎面吹来,让蓝桥不禁迎风紧了紧袍子。他一路漫步,待走回到城南的天缘街已是早市时分,街上已开始活络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过江之鲫在狭窄的天缘街上涌动,各种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商贩与买主间的讨价还价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责骂声响成一片,充满了城镇的生活气息。各式早点在空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除了昨日蓝桥品尝过的“喵财”馄饨,还有烧饼油条,包子馒头,茶叶蛋白米粥等等。

    “我日,这死狗!”不知哪里窜出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横冲直撞地穿过人群,引起一片骂声后拐进一条小巷不见了。

    那是卧龙客栈北侧的小巷,蓝桥顺着小巷往里看去,就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倚坐在巷子深处的墙根底下,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已饿得没力气动。

    蓝桥心善,便向巷子里踱去,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小巷的左侧是一排民居的后墙,光秃秃的,右侧则是卧龙客栈的侧墙,墙内便是位于东楼和西楼之间的隐龙泉。蓝桥走出几步,忽见右侧卧龙客栈的墙上竟冒出个人来,定睛一看却是花语夕。

    花语夕头戴象牙簪,穿一身紫红色轻缎袍,玉颊略施脂粉,在朝阳下显得明**人。蓝桥看了一怔道:“花大家怎么跑墙头上去了?”

    花语夕伏在墙上道:“幸亏蓝公子来了,不然奴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奴家是沿着假山爬上来的,只是这墙外却没有落足的地方,不知蓝公子可否在下面接着奴家一下?”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并不认为爬墙头这一行为有何不妥之处。

    蓝桥苦笑道:“花大家不从正门出来,又何必定要爬墙不可?”

    花语夕无奈地笑笑,道:“若是正门能走,奴家哪至于要爬墙这么狼狈?等下蓝公子经过门厅自会知道。”她忽然白了蓝桥一眼,嗔道:“喂,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接是不接?你若不接我可直接跳了,到时候若是摔出个好歹来看你后不后悔。”

    “我接。”蓝桥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地张开双臂,“我接还不成吗?真是怕了你了,先前多看你两眼都要被骂个狗血淋头,怎么现在还要……”

    他话还没说完,花语夕一个翻身已从墙上跳了下来,紫红色的裙摆在晨风中向上扬起,露出她裙下一双莹白如玉的长腿。

    蓝桥看得一阵眼花,忽然醒悟若就这么让她从空中扑进怀里也太过失礼,不禁后撤半步双手一伸,试图用双手去接她的双脚。这动作对普通人来说或许不易,但对于身怀绝学的蓝桥却不难。

    香风扑面,蓝桥只觉得手心里一沉,已多了一双冰柔滑腻的莲足在握,不禁心中一惊,脸上发烫地道:“你……你怎么……不穿鞋的?”

    花语夕站在他手上,若无其事地晲了他一眼道:“蓝公子这忘性也太大了些,奴家什么时候穿过鞋子来着?”

    蓝桥想起初见花语夕时她也是赤着一双玉足,不禁面红过耳,一时间窘得无话可说。花语夕蹲下身子,一双妙目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蓝桥的眼睛,油然道:“怎么?没摸够吗?还舍不得放奴家下来?旁边人可都看着呢。”

    “不……不是……”蓝桥连忙否认,脸却臊得更红了,他不敢看花语夕的眼睛,蹲下身把她的脚轻轻放在地上。

    花语夕细细打量蓝桥的神色,本来甚是得意,却忽然见他鼻尖轻皱,似是在嗅自己的气息。她面上虽不动声色,却把脚往后缩了半步,放下裙摆遮住,旋又以袖掩面地笑道:“枉奴家初时还误会蓝公子是禽兽,现在看来简直是比君子还要君子。君子急人所难,君子不欺暗室,奴家失礼了。”她说着话向蓝桥盈盈一福。

    蓝桥见她一双白玉般的莲足被裙摆遮住,内心竟泛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不禁又回想起刚才手握时的触感,也确是难忘的体验,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

    他被这种“龌龊”的想法侵入脑海,自是说不出口,只得讷讷地道:“花大家这是要往哪去?”

    “去那边的天香楼,与本地的乐伶进行最后的合练。”花语夕答道,“明天是公主此行济南劳军的大日子,布政使铁大人会在布政使司前的广场上搭起戏台,到时候除了公主会发表讲话安抚山东百姓以外,奴家也会携一众姊妹献上歌舞,为台下众人所共赏。”

    蓝桥赞道:“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不过可以想象,花大家的歌舞必是天下无双。”

    花语夕嫣然一笑道:“蓝公子明日若肯赏光莅临,奴家当不胜荣幸。”

    两人正叙话间,忽见一个坐在巷子深处的乞丐拉着个小丐朝他们走过来。那乞丐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肮脏蓬乱,衣服破烂不堪,一口黄牙,满脸污垢。他身边的小丐似是他的女儿,十二三岁的模样,饿得面黄肌瘦,怯怯的有点不敢看人。

    “这位公子爷,小人何大柱,前些日子和城西老六……”他说话说的语无伦次,蓝桥耐心听了半晌才听出点眉目。

    原来这乞丐何大柱嗜赌,常去本地混子城西老六开的地下盘口赌钱。然而他十赌九输,最后不但赔光了房子田地,就连老婆也为给女儿省一口粮食投井自尽了,剩下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何大柱虽是伤心,却戒不掉赌,只越输越多,最后沦落到父女上街讨饭的地步。

    前天在街上有好心人给了他几枚铜钱,他喂过女儿后便又拿去赌,最后不但再次输光,还欠了别人的债,被人满城追着讨债,说是见到就打死他。现在他走投无路,竟想卖了女儿去还赌债,见蓝桥气质不俗,所以才凑过来说话。

    蓝桥眉头紧皱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花语夕本来要走,听到这事不禁转回头来问道:“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钱?非逼着你卖女儿不可?”

    何大柱愣了一下,看着她道:“三十八贯。”

    “哼,才三十八贯!”花语夕冷笑一声,“我给你三十八贯,你把女儿卖给我吧。”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看也不看地扔在何大柱面前,“这是十两银子,你须找还我两贯。”

    见何大柱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花语夕忽然上前一步,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何大柱两个耳光,啐道:“禽兽尚且知道保护幼崽,你为了区区赌资就卖儿卖女,还算是个人吗?多出来的两贯算我赔你的,一巴掌一贯,不让你吃亏!”

    何大柱的女儿忽然在花语夕身前跪了,可怜兮兮地抓着她的手臂哀求道:“你……你别打我爹爹……”

    “他都把你卖了你还替他说话?”花语夕厉声道,“给我起来!”她一把拽起女儿,问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儿见她说话虽凶,却也真的没再动手打何大柱,委屈地道:“秀秀。”

    “好,秀秀。”花语夕看着她道,“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先带你吃点东西,然后你就跟我去天香楼吧。”

    蓝桥忍不住道:“你不会真想把她买来接客吧?教训教训得了,她还那么小……”

    “哼,你懂什么?”花语夕似是懒得和蓝桥多说,扯着何秀秀便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转头对蓝桥道:“奴家其实还有事找蓝公子,不过不是什么急事,天香楼那边快来不及了,等下次有时间再说吧。”说罢拉着秀秀消失在天缘街的人流之中。

    蓝桥与何大柱两双眼睛呆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第085章 少女小弯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自己赌到卖儿卖女的地步,造孽啊!”蓝桥叹息着道,却见何大柱忽然一声怪叫,一脸激愤地又追了出去,很快也消失在天缘街上的人群中。

    “但愿花语夕能对秀秀好一点吧。”蓝桥没有再追,踽踽踱步而行,一边思索着花语夕临别前欲言又止说找他有事的话,一边绕回到卧龙客栈的正门。

    一进门,首先引起蓝桥注意的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小女孩。她背朝门口坐在一张饭桌上,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悠然晃动着一双悬在空中的小腿。她穿着一身橘黄色的鲜亮衣裙,不但用的是上等丝缎,且花样繁复,各种流苏、堆叠和结扣的设计,做工极是精细考究,远远便能看出一股富贵之气。

    蓝桥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看到两条顺滑光泽的长辫子一左一右地垂在身后。

    卧龙客栈的高掌柜赔笑着站在柜台旁边,一脸既无奈又委屈的神色,看着那小女孩道:“小姐请回去吧,花大家今天忙得很,抽不出时间见你的。”

    小女孩的声音十分清脆,娇声道:“既然忙,为何还不见她出门,不会是故意躲我呢吧?”她的声音极是响亮,仿佛生怕房间里的客人听不到似的。

    蓝桥缓缓走上前,先向高掌柜点头示意,然后微笑道:“花大家刚才已经出门去了,你没看到她吗?”

    “你说什么?”小女孩倏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蹙眉看着蓝桥道:“你是谁呀?我一直守在这里,她若出门我没可能看不到的,你少骗我了。”

    “我没骗你。”蓝桥真诚地道,“刚才我都在巷子口碰见她了,定是你今天起得太早刚才打了瞌睡,才没看到的。”他说罢又把花语夕的身形着装描述了一遍,仿佛生怕她不相信。

    小女孩狐疑地道:“是她要你过来告诉我的?”

    “那倒不是。”蓝桥淡淡地笑道,“我就住在这里。”

    “你说什么?”小女孩再次发出难以置信的疑问,沉下脸道:“郡主和花大家不是把整间客栈都包下来了吗?怎么会有外人住在这里,还是个男的?”

    她的目光陡然转冷,质问地道:“你到底是谁?”

    蓝桥一摊手道:“我还没问你是谁,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小女孩冷笑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凭什么要告诉你?”

    “对对对,不关我事。”蓝桥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回去睡觉了。”说着他缓步穿过大堂,往后面客房的方向走去。

    小女孩气得从桌上跳了下来,叫道:“你站住!”

    蓝桥悠然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怎么,现在关我的事了?”

    小女孩攥紧了拳头,半晌才道:“我叫王小弯。”

    蓝桥遥揖一礼道:“哦,是小婉姑娘,在下失礼了。”

    “不是小婉,是小弯。”小女孩使劲摆手道,“弯弯月亮的弯。”

    蓝桥笑道:“那么请问小弯小朋友,有何指教啊?”王小弯身形不高,纵使站直也只能从柜台后露出下颌,再加上她的娃娃脸,给人一种十二三岁小朋友的感觉。

    “我不是小朋友!”王小弯很讨厌别人叫她小朋友,大声道:“我今年十七岁了。”她边说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故意挺起胸道:“你才小朋友呢!快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

    “嘘,你讲话小点声,不用像个铜锣似的。”蓝桥伸手请她在大堂的一处角落坐了,自我介绍道:“在下蓝桥,这次是到济南来玩的,南平郡主是我的好朋友,所以让我住在这里。”

    王小弯一对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蓝桥,似在分析他话的真实性:“偏偏这个时候来济南,你也是来看花大家跳舞的?”

    “我并非刻意来看花大家,只是恰逢其会。”蓝桥为王小弯倒了一杯热茶,又接着道:“你刚才说我‘也是’来看花大家,这么说来小弯姑娘是专为了看花大家来的咯?”

    蓝桥本是随便问问,没想到王小弯却认真起来,一脸傲人的表情道:“花大家的歌舞,一场都不容错过!莫说是来济南,就是她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着她去的。”

    她说得这么严肃,倒把蓝桥逗笑了:“再怎么厉害也就是场歌舞嘛,不看又不会少块肉。”

    王小弯见蓝桥好像有点瞧不起歌舞的样子,顿时又来了气性,狠狠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从未看过花大家跳舞,真替你感到遗憾。要是你有幸看她跳上一次,当知道你错得有多么厉害。”

    “哦?”蓝桥饶有兴致地问道:“敢问怎样才能一睹仙姿呢?”

    王小弯赌气似的道:“明天早上,城北的情诗广场,我带你进去,最前排的座位,本小姐不差这点钱!”

    蓝桥见她真的要请自己前排观礼,也不好再说玩笑,坦言道:“花大家确实已出门去了,是为明天的演出做最后的排练,小弯姑娘再等下去而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他见王小弯仍是一脸的不相信,又笑着解释道:“她知道你堵在门口,所以翻墙出去的。”

    王小弯神色微变,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饮下一杯茶后轻声叹道:“这就是我的不是了。看来我的确对她造成了困扰。”

    蓝桥见她为人坦诚,再为她倒满一杯茶道:“这么说来,花大家的歌舞在小弯姑娘的心中,就是无可取代的极品了?你喜欢的究竟是她的歌舞,还是她这个人呢?”

    王小弯以手托腮,凝神想了想道:“或许都有吧,我喜欢看她跳舞,也喜欢她这个人。我觉得她整个人都充满了令人羡慕的惊人魅力,仿佛浅吟低笑见就能让所有人都甘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一样。每次看着她,我就仿佛看到了闪着光的自己,心里的那份充实和满足的感觉,谁也代替不了。”

    她看了看蓝桥道:“你是男的,你见到花大家的时候难道没有被她的魅力折服吗?在此之前,你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歌舞呢?”

    蓝桥想了想道:“我平日里浪荡江湖,能坐下来欣赏舞乐的机会并不多。”他的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又缓缓点头道:“还算是有吧,很早以前见过。我以为上等的歌舞与琴棋书画一理,是术与艺的结合,是一种上窥天道的美的至境,决不同于青楼楚馆里卖弄风情的声色之娱。至于寻常的莺歌燕舞,我看的很少,也很难入我的眼。”

    王小弯有些激动地道:“这样你明天就更要去看看了。花大家的表演绝对不是那些寻常乐伶可比的,蓝公子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第086章 以武会友

    蓝桥洒然笑道:“既然小弯姑娘诚心邀请,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王小弯再喝尽一杯茶后,缓缓又道:“其实我这次来见花大家,除了要看她明日的演出,还想亲手把这个送给她。既然她不想见我,就请蓝公子帮我拿给她吧。”

    她放下茶杯,从怀中摸出一双制式精美的绣花舞鞋,送到蓝桥手上道:“这是我找京城最好的绣娘为花大家精心制作的,质地柔软,绣工精致,上面这两颗以金丝线缠绕的红宝石是我从一位波斯商人手中买来的,在他们那叫做‘上神之眼’,是非常珍贵的宝石。花大家穿在脚上,肯定特别好看。”

    蓝桥细看那鞋面上的红宝石,见其不但纯度高色泽好,打磨得棱角分明,内核中更隐有漩涡状的暗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知她所言不虚,笑道:“你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些,你该不会以为花大家是穷到穿不起鞋吧?”

    “当然不是。”王小弯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像她这样尊贵的艺人,就应该穿这最尊贵的鞋子。”

    “那好吧。”蓝桥无奈地道,“等我什么时候碰到她,替你转达一下礼物和心意吧。”他见王小弯神态真挚也不便推辞,收下了舞鞋。

    王小弯轻轻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道:“谢谢你的好意,那我这便告辞了。明天别忘了来情诗广场,希望到时候花大家能穿上我送她的舞鞋出现。”

    蓝桥见她明明站起来比坐着高不了多少,却故作成熟地说了许多大人的话,强忍着好笑替花语夕向她道过谢后,王小弯转身离开了卧龙客栈。

    回到房间,蓝桥一进门就感到一股香风扑面,当然是风夜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风夜菱的头贴在蓝桥的胸口上,双臂紧箍着蓝桥的腰身,伸脚一勾,已把门在蓝桥身后关上。

    蓝桥没想到才一晚不见,她便对自己思念至此,不禁既宽慰又感动,抚摸着风夜菱的背脊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风夜菱头贴在蓝桥身上,说话的声音是呜呜的:“我是担心你嘛,怎可能睡得安稳?唔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弟弟那的地址,这样我担心不过还可以去找你。”

    她抱了蓝桥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放开,变怨为喜道:“夫君身上只有一种女孩子的香气,饶过你啦!”

    蓝桥庆幸刚才在外面没有让花语夕跳进自己怀里,不然此时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把昨晚与蓝枫朱清筱到大明湖夜游的经过简单说了,又说到第二天早上回来碰到王小弯,当然选择性地略过了遇到花语夕的事。

    风夜菱听到王小弯转为了看花语夕的歌舞而追来济南,轻抚着蓝桥的背笑道:“夫君若是喜欢看女孩子跳舞,以后可以尽管来找菱儿,菱儿跳给你看呀,我才不信比不过花大家呢。”

    她说到这里,忽又玩味地一笑道:“而且你是我的夫君,无论你看我的目光有多露骨多色眯|眯,我都只会高兴。”

    蓝桥叫屈道:“我哪有色眯|眯地看过你?”

    “还说没有?”风夜菱娇嗔一声,用手指掩住蓝桥的嘴,柔声道:“那日雪霁,我穿了裙子站在雪地里等你,你分明看我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还说什么没有?”

    蓝桥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原来这也被你看到了。”

    “不过菱儿不怪你,因为这是你身为菱儿夫君的特权。”风夜菱轻咬嘴唇,笑了笑道:“就算你要我跳舞时脱……唔我不说了,羞死人哩。”

    风夜菱的话虽只说了一半,但她的意思蓝桥又岂能不知?蓝桥心头一热,正想说几句暖心话,忽然高掌柜在外叫门道:“蓝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蓝桥眉头一皱道:“这么早谁会来找我?”

    “是个背着宝剑的年轻人。”高掌柜说道,“肩上还有一只大灰鸟。”

    蓝桥走到大堂,果然就见凌羽飞长身玉立,正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自己。小灰稳稳站在他的肩上,用一双比凌羽飞还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蓝桥昨晚在石船上曾窥见过凌羽飞的模样,凌羽飞却没有见过他,见他出来先是抱拳一礼,然后问道:“阁下可就是定远伯的长公子蓝桥?”

    蓝桥见他对自己还算有礼,装作第一次见凌羽飞的样子抱拳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凌羽飞自我介绍道:“在下京城凌音阁弟子凌羽飞,论起来与蓝兄也算武林一脉。”

    “凌音阁我听说过,其剑法之奇绝,堪称独辟蹊径。”蓝桥客气地道,“尊师方如天名列风云榜九天高手之林,更有护卫先帝的赫赫之功,蓝桥敬佩不已。”

    “过去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凌羽飞听蓝桥提到已败与安萧寒的师父方如天,语气转冷道,“我今天来找你,是要告知你斗剑大会的事。”

    “斗剑大会?”蓝桥被他说得一愣,“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凌羽飞细细打量着蓝桥的脸,见他似是真不知情,才无奈解释道:“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办斗剑大会,邀请四位顶尖的年轻剑客汇聚济南,在超然楼下以武会友,切磋较量,最后胜者将得到丰厚的奖赏。”

    “李舜机?”蓝桥一拍脑袋,恍然笑道:“凌兄贵为凌音阁的高徒,自然是这四位受邀人之一了?”

    凌羽飞紧抿着嘴唇点点头,又道:“李舜机邀请的四位年轻高手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卓越剑客,其中就包括蓝兄。只是他的邀请函远递苏州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没想到蓝兄竟自己跑来济南了。”

    “说起来这实是个巧合,在下来到济南也是恰逢其会,并非专程为斗剑而来。”蓝桥苦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凌兄又怎会知道在下来到济南呢?”

    凌羽飞淡淡一笑道:“蓝兄昨日与文昌侯府的大小姐同游济南羡煞旁人,我又岂会不知?”

    蓝桥想了想又道:“若是凌兄不来通知在下,在下不知情必然错过,凌兄也就少一个竞争对手,这岂非对凌兄更是有利?”

    “若是那样我会很遗憾的。”凌羽飞凝视着蓝桥的眼睛道,“我之所以答应李舜机来参加斗剑,不是为了他那什么胜利者的奖品,而是为了能够和真正的高手切磋技艺。”

第087章 斗剑大会

    凌羽飞半转过身,昂然抬头望向窗外,又道:“武学之道,不进则退,只有不断挑战极限,才能在这剑道之峰上不断攀升,由此亦可知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是有多么难得。”

    “那凌兄真是高看在下了。”蓝桥无可奈何地道,“在下既不想和人逞勇斗狠去比什么剑法武功,更无意于什么金银赏赐。在下此来济南实有诸多俗务要办,恐怕难以……”

    他话还没说完,凌羽飞已不悦地冷哼一声,拂袖便去,直走至客栈门口方回头道:“令尊剑侠蓝若海泉下若是听到阁下这番话,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后天一早超然楼下,我等你。”

    蓝桥被他激得脸胀得通红,正想出言辩解,凌羽飞却早已去得远了。

    回到房间,他把和凌羽飞会面的事给风夜菱一说,风夜菱断然道:“你不要去。”

    蓝桥一怔,风夜菱旋又说道:“我不是说夫君打不过或者怕他凌羽飞,夫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纵使更强大的敌人也毫无惧色,何况一个在江湖上与夫君名气相当的凌羽飞?我是在想,李舜机为什么要举办这个斗剑大会。既然是邀请四方剑客以武会友,却为何不选风云榜上的成名高手,偏偏挑了四个年轻人?”

    蓝桥被她这样一提点,立时恍然过来,他想起在石船地道中与蓝枫朱清筱的推测,缓缓点了点头。

    风夜菱拥有身为少女敏锐的直觉,盯着蓝桥的眼睛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李舜机为这次斗剑大会准备的奖品应该就是他超然楼旁的那艘石船,既包括石船上载着的珠宝,更包括他的掌上明珠李珠儿。”

    “这其实是一场变相的选婿。”蓝桥同意道,“他想以李珠儿为筹码,选一个能在未来十年二十年为他扛起复国大任的优质人才。”

    “正是如此。”风夜菱目光灼灼地问道,“你斗剑若是输了自然无话,若是赢了,这李珠儿你娶是不娶?这里我不是说吃醋不许你招惹别的姑娘,我只是想说,西夏复国千斤重担,你怎挑得过来?”

    蓝桥沉吟着道:“我和李珠儿仅一面之缘,自然不会娶她,至于李舜机的复国大业我更没有兴趣。但若就这么不战而怯,是不是又有点太丢人了?到时候别人会骂,说你风夜菱嫁了个草包怂蛋,牵着美人逛街风光,一碰到高手就往后缩,这似乎对你名声也不好。”

    “他凌羽飞参加斗剑是为了挑战自我修其剑道,你去参加又是为了什么?”风夜菱见蓝桥拿不定主意,又复劝道,“你既不想助李舜机复国,又对人家姑娘无意,斗剑之后你怎么向人家交代?你总不能抱着必败的心态去跟凌羽飞比试吧,高手过招稍有不慎就会有受伤甚至阵亡的风险,我不许你去。”

    “或许还有一个理由。”蓝桥沉默半晌,忽然道:“那张藏宝图。”

    风夜菱吃惊地道:“你……你是想……”

    蓝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去找二公子商量,听听他怎么说。”

    风夜菱替蓝桥取来外袍,温柔地替他披上道:“别去太久,早点回来。”她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又道:“把你弟那的地址给我,我也好知道出了事该去哪找你。”

    蓝桥伸手到衣袋里,找出蓝枫那张记有联络点地址的字条塞给风夜菱,然后穿衣戴帽,推门而出。

    走到门口他碰到朱清影,后者笑道:“怎么?是为了凌羽飞的事吗?”

    蓝桥虽然急于出门,但朱清影问话也不好不答,一拱手道:“殿下也认识凌羽飞?”

    “岂止认识,京城的剑法高手总共就那么几位。”朱清影傲然道,“我还和他切磋过几次呢。他这人确实厉害,有朝一日能替师父雪耻也不一定。”

    蓝桥一头雾水地看着朱清影,不知她想说什么,苦笑道:“这么说来,郡主是想劝我放弃?”

    “不。”朱清影摇头道,“我想你击败凌羽飞,好好搓一搓他的锐气,因为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哦?”蓝桥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朱清影忿忿地道:“其实我最讨厌他这种整天把什么境界啊道啊挂在嘴边的人了,整天绷着个冰山脸,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好像就只有他的道行比别人都高一层似的,吓唬谁呢?

    蓝桥心想莫非凌羽飞和她切磋的时候并未因她郡主的身份而有所收敛,所以惹恼了这位天之骄女。这话他当然不敢直说,只默默点了点头。

    朱清影续又说道:“若论武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练法,有像他这种喜欢挑战的,有喜欢闷头苦行修炼的,也有热爱生活顺其自然的,更有大器晚成豁然而悟的,所谓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蓝公子不必太放在心上。”

    “多谢郡主指教。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替郡主出气。”蓝桥想到李珠儿的事,不由又苦笑道,“但若是在力有未逮,也请郡主原谅则个。”

    “蓝公子不必太过菲薄。”朱清影淡淡地道:“都说如今的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我师父曾指出五位年轻剑客,坦言他们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蓝桥对这种排名并不感兴趣,随口道:“凌羽飞当然是其中之一。”

    “不错,凌朱华虚蓝,目前确以凌羽飞的剑法略胜半筹。”朱清影油然道,“但你们的人生道路也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你们会从此遇到怎样的际遇和变化。”

    “殿下这是鼓励我还是泼冷水呢?”蓝桥噗嗤一笑道:“而且这话怎么听着老气横秋的,若非亲耳听见,真难想象是出自殿下之口。”

    他这么一说,朱清影也不禁莞尔道:“不好意思,我是无意间学了师父的话。”

    蓝桥正色道:“听说尊师魏国公大人看人极准,我既被他排在这五人中的末位,以后自当更加勤勉,不敢稍有懈怠。”

    “这就对了!”朱清影满意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别忘了,你还有个天下第一美丽的未婚妻呢,不要让她失望了。”

第088章 街头偶遇

    蓝桥回到城西北蓝枫落脚的民居,隔老远就见有人伏在一旁的墙上向屋内窥探。

    此人一身灰白色劲服,与老城区灰白墙头的颜色相近,蓝桥躲在小巷的墙根底下缓缓靠近,细看发现此人竟是昨夜在石船地道里和自己交过手的鬼蜮杀手边城箭。

    蓝桥心中一凛,想到边城箭来此踩点的目的。难道他想刺杀冷晗?还是要替安萧寒抓走朱清筱?他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呢?

    伴随着一个个问题,蓝桥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莫非冷晗在调查太虚院时露了行迹,被太虚院这济南的地头蛇找到了落脚之处?太虚院不敢轻动冷晗这名列风云榜上的顶尖高手,于是便把风声透给同在济南落脚的边城箭,希望能借他聆雨堂的剑除掉冷晗。

    如果说太虚院所代表的琼楼会又或白莲教在济南与聆雨堂连成一气,那么他们背后必然有二七会作为纽带,只不知是否又是那代号罂粟的妖女在暗中筹划一切。

    这时边城箭再张望片刻,也不知是意识到有人靠近还是已经完成了踩点窥探的行动,身形一闪,已如鸟儿般向隔街另一处墙头掠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落往地面,寻常路人般走上街市。他的身法实在太快,蓝桥来不及通知房内的冷晗蓝枫等人,已紧吊在边城箭的身后。

    若能找到边城箭的落脚点,又或边城箭是去找罂粟传递信息,他们便有机会将其一举击杀。

    蓝桥知道边城箭本身亦是尾随追踪的高手,故跟在他身后十分谨慎。时而飞檐走壁利用凸起的屋顶或墙头掩护自己的身形,时而藏匿于街头的墙角或摊贩车马之后,时而又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假装路人的同伴,蓝桥为跟踪边城箭可谓费尽了心思。

    边城箭暂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盯梢,却也小心翼翼地走一些奇怪的路线以摆脱潜在的追踪者。他走上鱼龙混杂的街市,拐入寂静狭窄的小巷,又转入宽敞平坦的车马道,甚至还往大明湖上的州渚廊桥兜了一圈,给蓝桥的追踪制造了极大的困难。

    最后他走进位于城东南富城区的一家当铺。

    难道就是这里?蓝桥抱着心中的疑问,躲在当铺街对面的一辆手推车后。他等了片刻不见边城箭出来,忽然意识到不对,两三个纵跃跳上当铺的房顶,果然见边城箭换了副装扮,改作一位戴着帽子的中年富商,从当铺后门转上另一条街。

    蓝桥一边暗自擦着冷汗,一边更加谨慎地吊在边城箭身后。边城箭再穿过两条巷子,走上济南城东著名的秀颜街。

    秀颜街上大小店铺林立,有各式布料,成衣鞋袜,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玉器摆件,甜品零食,特色小吃,还有日常的用品药品等。这些店面多以女子为其商品的购买对象,一条街上夫人小姐或三两成队,或自带了家中婢仆,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穿戴得婀娜多姿,一眼望去可谓满街粉黛,红袖无边。

    蓝桥不禁后悔昨天没带风夜菱到这里转转,他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店铺环境,一边在逛街的钗玉人群中穿行,紧追边城箭不放。他不敢像边城箭那样引人注目地施展身法,却又被满是青春少女的人群阻挡,正自着急犹豫着要不要施展轻功去追,忽听旁边一个女子说道:“哎呦,这不是蓝公子嘛?好巧又在这里碰到,是来帮风家妹子买首饰的吗?”

    蓝桥转头一看,却是早上才见过面的花语夕从旁盈盈走出,拉着秀秀站到他的身前。他眼见边城箭越走越远,却被花语夕拦住前路只能干着急,无奈道:“是……算是吧……”

    花语夕此时已换了一身白底蓝纹缎的束身长裙,显得更加身姿挺拔,清雅秀丽。她一声娇笑,以手帕掩着嘴道:“看蓝公子这不情不愿心不在焉的样子,恐怕是被迫来的吧?怎么样,到这种女孩子来的地方,有没有不适应的?”

    此时边城箭已彻底消失在蓝桥的视线尽头,他只得苦笑一声,就坡下驴地喟然道:“是呀,到处都是花红柳绿的大小美人,看得我眼都花了,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秀秀在旁插口道:“男人都是这样的,秀颜街明明没有多大,却总能把男人们迷得晕头转向的。”

    蓝桥见秀秀已换过新衣,面上也因饭饱浴后而显得容光焕发,再不似晨时那副可怜小丐的模样,不禁赞道:“秀秀姑娘好漂亮啊,真是天生丽质。”

    那何秀秀毕竟年幼,听了这话立时羞得粉脸通红,只一个劲往花语夕身后躲,用蚊呐般的声音道:“公……公子过奖了……”

    花语夕半嗔半怨地道:“看公子这话把人家小妹妹羞的,莫非公子平时都是这么和女孩子说话的?”

    “实话实说罢了。”蓝桥无所谓地一摊手,想起早上王小弯让自己代为转交的舞鞋,掏出来交给她道:“这是一位姓王的小姑娘送给花大家的,说是只有花大家的舞姿才配得上这两颗名贵的宝石。”

    花语夕接过鞋,面色阴晴不定地看了蓝桥一眼,也不试穿,径自将鞋收入怀中,然后对蓝桥展颜一笑道:“那就有劳蓝公子了。奴家带秀秀来秀颜街是帮她采买合适的衣物首饰,蓝公子若是想找什么东西,不妨也向奴家透露一二,说不定奴家知道哪里有货也未可知。”

    蓝桥暗叹一声,心想左右边城箭是追不上了,自己随口承认是来帮风夜菱买首饰的,那也只好先应下来,硬着头皮道:“那就多谢花大家了。”他一时想不到女孩子可以有什么样的首饰,想起王小弯所赠舞鞋上挂坠的宝石,便想买一个类似的,结果随手挑了一个出来却被花语夕说是挂在肚兜上的,只臊得蓝桥脸红如血。

    此时临近正午,花语夕笑看着身处秀颜街因被粉黛环绕而显得格外尴尬和不自在的蓝桥道:“奴家费心思帮蓝公子挑了这么多家店,蓝公子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请我们吃顿便饭呀?”

    蓝桥点头道:“这是自然。”他本想说等回卧龙客栈拉上风夜菱一起吃,花语夕的手却早已指向不远处路边的一家小摊,喜孜孜道:“真的吗?这家的卤面闻起来好香哦,蓝公子就请奴家吃这个吧。”

第089章 半日离别

    蓝桥本以为花语夕会狠狠宰自己一顿玉盘珍馐的大餐,没想到却是如此易与的路边卤面,不禁问道:“花大家身份不俗,不怕……”

    “哎呀能吃饱肚子就行啦管那么多作甚。”花语夕笑着轻轻一扯蓝桥的衣袖,却在有意无意间碰到蓝桥的手。蓝桥感受到花语夕细腻的肌肤,总觉得在大庭广众的街面上拉拉扯扯的不妥,又怕被一旁的秀秀看到,无奈跟着花语夕去了。

    三人在一张临街的桌子落座,各自要了一碗本店招牌的打卤面。面上得很快,蓝桥没吃早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当下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虽只是路边十文钱一碗的打卤面,对于曾经果腹难求的何秀秀却无异于山珍海味。她吃得津津有味,虽提醒自己保持女孩子文雅的吃相,无奈美食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吃得几乎不比蓝桥慢。

    只有花语夕真正保持了一个淑女应有的形象,她坐得端正,用筷子把碗中的面一根根卷在筷子上,挑起来送入口中,且一次只吃一根面,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

    蓝桥很快把一碗打卤面吃得碗底朝天,抬头一看何秀秀也是一碗面吃净,正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蓝桥见何秀秀娇羞可人,不禁又要了一盘切好的酱牛肉上来,亲自夹了一片送到何秀秀碗里,柔声笑道:“不着急,慢慢吃。”

    他转过头来,就见花语夕在旁幽幽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禁一笑,又夹了片肉放进花语夕的碗里。蓝桥本以为花语夕会似秀秀般对自己露出感激之色,却不料她只白了自己一眼,对她碗中那片牛肉竟看也不看,也不知是不爱吃肉怪自己多此一举,还是怨自己把她排在了秀秀后面。

    女人心难测,我又没招她。蓝桥心中叫苦,回头一看,却恰好用余光瞟到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的街角向这边张望,正是何秀秀的赌鬼老爸何大柱。

    “他怎么也跟来了?”蓝桥正不得其解,花语夕却朝探头探脑的何大柱招了招手。何大柱见花语夕叫自己,连忙跑到近前在花语夕脚边跪了,双手捧着花语夕早上给他的十两银子哭诉道:“小人知道错了,请姑娘把秀秀还给小人吧,她年纪还太小啦,进不得那种地方呀。”

    “你我现在人财两清,我只要秀秀的人,才不要你的钱。”只听花语夕冷冷地说道,“我之所以叫你过来,不过是看在这位喜欢充大头的蓝公子请客的份上,赏你碗面吃而已。”

    蓝桥不知道花语夕说这话有没有故意气自己的意思,淡淡一笑,对摊主招手道:“再加一碗面。”然后暗吐一股掌风,把何大柱轻托起来

    “两碗。”花语夕补充道,“一碗哪够啊。”

    何大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在蓝桥与何秀秀之间坐了,何秀秀低着头将花语夕刚买给她的一方绣帕递给何大柱让他擦脸。何大柱却不接过,只用他污秽不堪的衣袖胡乱一抹,慨然道:“今早你跟她走后,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看到她带你吃街尾的鲁肃烧饼,然后就把你带进了天香楼。”

    蓝桥替何大柱倒了一碗粗抹茶,问道:“后来呢?”他初时对这卖女还债的何大柱并无好感,此时见他人性未泯,倒觉得有几分同情。

    何大柱摇头道:“后来我也不知道了,她们天香楼的人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在门口等,直等到临近午时她们才又出来,我一路跟着便又跟来了秀颜街。”他气呼呼地瞪了一眼花语夕,又道:“但想来在天香楼那种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事,里面不是丝竹管乐就是女子笑声,我在外听得清清楚楚。”

    花语夕冷笑道:“我买下你闺女不培养她赚钱的本事,难道还白养她一辈子不成?”

    何大柱气得脸涨得通红道:“花大家所谓的赚钱本事,就是把我闺女养成婊|子卖吗?”

    “要你管!”花语夕勃然变色,玉手在桌上“啪”地一拍,喝道:“是又如何?现在你闺女是我的人,我想教她什么样的本事就教她什么样的本事,叫她伺候男人你又能奈我何?我神女楼的姑娘们动辄月入百两千两,能被我看中是她的福分。”

    她说着话斜眼瞄向蓝桥,媚眼轻笑道:“怎么样蓝公子,想不想预定我们秀秀姑娘的初|夜呀?我给你打个折……”

    她这一句话说得蓝桥与何秀秀同时脸红起来,彼此对望一眼,何秀秀更是羞得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太过分了吧。”蓝桥沉声喝道,“花大家就这么喜欢作践人吗?”这是他首次针锋相对地与花语夕对顶,话说出来自己也些后悔。

    他同时心中拿定主意,如果花语夕真的要秀秀出来陪客,他自己就出钱给她赎身。

    “哼。”花语夕目光一沉,寸步不让地盯视着蓝桥,“这事和蓝公子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秀秀眼见花语夕和蓝桥要为自己吵起来,连忙红着脸解释道:“花姐并没有让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她带我进了天香楼后,先是让我好好洗个澡,给我换了身新衣,然后就只是让我在旁观看她们排演歌舞罢了。”

    何大柱一怔道:“她真的没和你说别的?”

    “没有,花姐是好人来的。”何秀秀坚定地摇头道,“花姐确实曾邀我随她回京,并且让我只勤学歌舞管乐便可,她说她那里的姊妹想要卖艺或卖|身都是自愿,并没有强迫秀秀哩。”

    何大柱一听这话立时又燃起希望,他一翻身又给花语夕跪下,哀求道:“小人真是老糊涂了,再穷也不能卖闺女呀。今天我在后面跟着,眼瞧花大家带秀秀吃饭,让她沐浴更衣,好像我闺女真的离我而去成了别人家的一样。我这心里不舍的紧,整个人似被挖空了般难受,真是直到失去才知道珍惜啊。”

    花语夕却看也不看他,道:“你每天就知道赌钱养不活闺女,我替你养活,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小人再也不赌了。”何大柱一边给花语夕磕头一边道,“小人发誓,小人以后一定找个踏实差事,和闺女好好过日子,还请花大家高抬贵手,把秀秀还给小人吧。”

第090章 失而复得

    何大柱说得声情并茂,不但秀秀别过脸去黯然垂泪,就连过路的路人也不禁纷纷向他们这桌注目。

    “此话可当真?”花语夕忽然转头,目光死死盯着何大柱的眼睛。

    何大柱哽咽着道:“老天在上,只要花大家肯把秀秀还给小人,花大家让小人做什么都愿意。”

    花语夕转向秀秀道:“秀秀,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你是想跟我回京城从此大红大紫日进斗金吃香的喝辣的呢,还是想再相信你老爹一次,和他留在济南过穷日子?”

    “秀秀想和爹在一起。”何秀秀毫不犹豫地走到何大柱身边一齐跪了,恳切地道,“就算日子过得清苦,总也好过骨肉分离。”

    “你既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勉强。”花语夕轻叹一声,从何大柱的手里把十两银子拿了回来,换成二两碎银交到何秀秀手中,喟然道:“你是个好姑娘,回去好好和你爹过日子吧。”

    何大柱露出失而复得般大喜的神色,拜谢道:“多谢花大家!”

    花语夕一摆手道:“先别急着谢我,为了不让我们秀秀再跟着你讨饭,你须应我一件事。”

    何大柱磕头如捣蒜,感激涕零地道:“请花大家示下。”

    花语夕淡淡道:“城西的刘进士正在招长工给他盖房子,出价每天两贯钱,体力活你肯定能干,我已派人和他打过招呼,你下午就直接到他那去吧。”

    何大柱发自肺腑地再磕一个响头,含着泪道:“花大家的恩情小人永不敢忘!”

    这时新做的两碗面送了上来,何大柱端起一碗,几乎是风卷残云地吃个干净,显然也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他的目光落在花语夕的身上,似在询问另一碗面是否也是给他的。

    蓝桥见花语夕没说话,刚想把第二碗面推给何大柱,花语夕却按住他的手道:“这碗是我的。”

    原来花语夕虽然吃得慢,此时却也吃完了她的第一碗面。她在蓝桥、何大柱以及何秀秀三人惊异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把第二碗面拿到面前,然后把旁边盘里剩下的牛肉也都拨进碗中,朝蓝桥嫣然一笑道:“不好意思,奴家还未吃饱哩。”

    蓝桥怔了片刻,也尴尬地笑了笑,对摊主道:“再加一盘花生米。”他一边说一边暗中摸索自己的口袋,盘算着剩下的几枚铜钱还够不够。

    “多谢蓝公子。”花语夕似看不到蓝桥的窘态,见何大柱还木雕般站在原地,瞪他一眼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这……”何大柱刚要说话,就被秀秀扯了扯衣角。他见女儿使劲朝他打眼色,挠挠头道:“小人告退。”他朝花语夕和蓝桥再一示意,拉着秀秀去了。

    花语夕吃了几口面,径自呷了一口茶道:“怎么样蓝公子,现在还想和奴家吵架吗?”

    蓝桥恍然道:“原来花大家一开始便没想过要把秀秀带走,从头到尾都只是想教训何大柱,要他戒赌珍惜亲人而已。”

    “还算没笨到家。”花语夕笑道,“人呀都是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不让何大柱体会一下骨肉分离的滋味,他又怎会知道失而复得的来之不易?”

    “授人于鱼不如授之以渔,花大家没留太多银子给他,而是让他凭自己的劳动赚钱,亦可谓是用心良苦。”蓝桥嗟然道,“花大家对一路旁乞儿尚且如此,足见是大善之人,蓝桥佩服。”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花语夕无奈地笑笑,从自己碗里夹出一根葱段放进蓝桥的碗中,“堵不住嘴就替奴家吃点这个,奴家不吃葱。”

    蓝桥看着自己碗中孤零零的一小截青葱,不禁怔了一下,再看花语夕时她已若无其事地挑起下一根面吃。他不想浪费食物,也只得夹起那截葱吃了,一边吃一边含混地问道:“没想到花大家千金之躯,竟也能在路边摊吃得兴起。”

    “公子莫要瞧不起奴家。”花语夕哂道:“奴家在成名以前也是靠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什么苦没吃过?”

    蓝桥碰了个软钉子,暗骂自己多嘴,一时无话,饭桌上只有花语夕独自吃面的声音。他不想冷场,硬着头皮又问道:“早上花大家曾说,找我有事,不知却是何事?”

    花语夕没有立即答他,而是慢条斯理地先把面前的第二碗面吃完,又用绣帕揩了揩嘴角,这才悠悠地道:“敢问蓝公子,觉得风家妹子的女红可还看得上眼?”

    蓝桥被她问得一怔,答道:“从未见过。”

    “这就奇了。”花语夕故作惊讶地道,“蓝公子既未见过风家妹子的女红,贴身携带的香囊又是从何而来?不是风家妹子亲手相赠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蓝桥忙去摸身上的香囊,果然没有摸到:“可是我那香囊落在了何处,被花大家拾了去?”

    花语夕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前天晚上公子送奴家回房的时候,落在地上了。奴家那时还好一阵歉疚,生怕公子找不到香囊惹风家妹子怪罪。当时夜已深了,奴家又不方便登门奉还,第二天公子又早早带着风家妹子出门去了,直到今晨才回来。”

    蓝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没事,你捡到了就好。”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那香囊既然不是风家妹子相赠,蓝公子却贴身带着,那么敢问除了风家妹子,是否还有别的姑娘为公子害着相思病呢?”

    蓝桥立时感觉脸上发烧,支吾着道:“这……没有吧……我这凡夫俗子的……哪有那么好的桃花运?”

    “不对吧?”花语夕神秘地一笑道:“若非心悦公子的姑娘相赠,公子这只香囊又是来自何处呢?难不成是蓝公子闲来无事,自己做着玩的?”说到最后,花语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蓝桥感受到她话中的揶揄之意,涨红了脸道:“请花大家莫要再问了。”

    “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一个大男人脸窘得像块红布似的。”花语夕笑道,“今天早上出来得急,香囊没带在身上,蓝公子晚上到奴家的房里取吧。”

    “去……去花大家的房间?”蓝桥诧异地道,“晚上?”

    “明天就是殿下大典的日子了,奴家今日要练到很晚才回去。”花语夕若有深意地看了蓝桥一眼道:“怎么?不敢吗?还是怕风家妹子知道后吃醋?”

    蓝桥想起那日朱清影说他怕老婆,不禁叹道:“花大家若是不怕清誉受损,我倒也没什么。”

    “奴家久居风月,哪还有什么清誉可言?”花语夕不无自嘲的笑了笑道,“蓝公子不是向来以身正影直的正人君子自居吗?区区小事总不至于劳奴家给送到公子房中去吧?”

    话已至此,蓝桥只得拱手道:“如此在下遵命便是。”

第091章 长街遇袭

    吃过面,蓝桥与花语夕分道扬镳。花语夕往西回天香楼继续排演歌舞,蓝桥则向东想再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边城箭留下的蛛丝马迹。

    秀颜街长约里许,东西走向,西侧街口直通南北向的奉祥主街,东侧则是一个整洁干净的丁字路口,正对着威严肃穆的山东按察使司。

    蓝桥漫步到按察使司的街口,这里除了是秀颜街的东侧出口以外,还有南北两条小街通往安静的居民区。春日午后的阳光落在蓝桥身上,暖洋洋地甚是舒服,春风徐徐,空气也甚是清爽。他轻轻吁了口气,望着按察使司空阔的朱红大门发怔。

    按察使司是省政机要之地,门口怎会连一组守卫的兵丁也无?像这样朱门大敞,岂非是个人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逛两圈?蓝桥心中犯嘀咕,回头一看,秀颜街东侧街口附近的路人不知何时也走个干净,就更不必说本就静谧无人南北小街了。

    仿佛蓦然之间,整个路口就只剩下被风拨弄的新柳,以及蓝桥在春日下孤零零的身影。蓝桥微眯起眼睛,就在他以为眼前不过是一场美好的午后春景时,心中警兆忽现。

    一个高高瘦瘦形似竹竿,却顶着个又尖又长的小脑袋的灰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北边的小街上。他身材颀长,眼睛却只有绿豆大小,现在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几乎看不出是睁是闭。与此同时,右侧南小街也走出一个魁梧壮汉。他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膀子健硕黑亮的肌肉,留着火烧般参差不齐钢针似的短发,双眼大如铜铃,凶气腾腾。

    身后一阵破风声响,又一个身穿棕褐色长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汉子落在秀颜街上,封死了蓝桥向西的退路。至此西南北三面合围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紧了站在街口正中的蓝桥,缓缓向他逼近过去。

    蓝桥故作镇定,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冷汗直流。

    他虽从未见过这三个人,但观察他们的身形气度,他已知道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特别是站在自己身后的褐衣汉子,虽只看似随意地站在路中,但从他身上泛起的杀气却早已将蓝桥牢牢锁定。

    蓝桥不禁想起冷晗告诉过他的太虚院三大高手,心道背后的褐衣人必然就是太虚院的大当家张冀北,而另外一胖一瘦的两人则当是张冀北的两大爱将高桓和马桑无疑了。

    张冀北被冷晗评价为琼楼会内仅次于左刀的高手,其剑法武功皆已接近风云榜高手的级数。若是正面对决,仅张冀北一人蓝桥已非其对手,更何况敌方三大高手齐出,必是要杀自己而后快,决不给自己半点逃生的机会。

    蓝桥心念及此,不禁后悔自己那日与风夜菱张扬上街,若是悄无声息地在济南落脚,说不定能省却这些麻烦。可笑他当时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豪模样,以为白莲教并没有什么高手能对自己真正造成威胁,到现在张冀北这几个人冒出来,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他最大的失算是没料到白莲教和聆雨堂这两方势力会因为二七会的缘故联起手来,再加上太虚院和济南官府这一层的关系,只要不让朱清影知道,敌人几乎可以在济南城的任何地方出手对付他。

    懊悔虽然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但对心志坚如蓝桥者,既然知道问题出在何处,自然也能坦然面对随之而来的后果。现在左、右、后三个方向都是强敌,只有正东方的按察使司似是唯一一个看似可能突围的空当。

    然而这会不会是敌人另一个陷阱呢?

    既然张冀北等三大高手已具备足够杀死自己的力量,这按察使司内的陷阱又有何目的呢?

    蓝桥思绪电闪,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二七会想除掉他这搅局者固然不假,但若联想起他们之前对付青州帮和文昌侯府的行动来看,他们更想要的仍然是风夜菱和她背后青州侯府的力量。

    南平公主朱清影虽然是为建文帝平叛的事来,却似乎并不知道二七会的存在,风夜菱得到她的庇护尚算安全,那么二七会便只余从他蓝桥身上着手一途。

    想通此节,蓝桥心中已经了然。

    那看似空空如也的按察使司里必然另藏高手,这边张冀北三人给自己制造压力,逼自己往按察使司方向突围,然后此人在那边出其不意,希望能一举将自己生擒,然后借之以胁迫风夜菱就范。

    蓝桥想到这里打定主意,一拍背后挂着的玉和剑,长剑“唰”地出鞘,却不向东,反而往站在正西侧封住秀颜街口的张冀北疾攻而去。

    既然敌人想迫他自投罗网,他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张冀北虽然是三大高手中武功最强的,却也背负了将他生擒的重任,既不能下重手杀他,也不能任由他逃走。

    很多情况下,敌人的最强点,往往也是最弱的一环。

    蓝桥人剑合一,拔剑、转身与突袭三个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连贯至没有一丝瑕疵。他欲收先发制人之功,抬手便是一招“风起云涌”,趁张冀北长剑尚未出鞘,玉和剑一式两招,几乎是无分先后地攻向张冀北左右双肩。若能迫得张冀北来不及拔剑抽身闪避,他便可以从此处破开敌人这尚未收紧的包围圈。

    张冀北虽然被攻了个出其不意,却是处变不惊,稍退半步一个侧身,直接抓过连鞘的长剑向蓝桥的玉和剑封架而去,不慌不忙间仍然守稳西侧的退路,尽显大家风范。

    蓝桥玉和剑斩在张冀北的剑鞘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张冀北刚猛的内家真气沿着长剑向蓝桥的经脉狂涌而来。若非蓝桥换过能缓冲敌方真气入侵的玉和剑,只这一下怕便要吃个暗亏。

    他一次突袭无功而返,却也并不气馁,一个翻身改用脚尖去踢张冀北的咽喉要害。蓝桥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刚才突然出手的一式风起云涌都被张冀北轻而易举地防住,那么这一踢肯定也无法得手。

    果然就见张冀北一声冷笑,长剑一举已封在咽喉之前。蓝桥早有准备,化实招为虚招,改杀手为借力,脚尖在张冀北的剑鞘上一点,然后整个人如大鸟般反向凌空飞起,在空中一个回旋,玉和剑一式“朝霞如练”,向从南巷中追过来的赤膊大汉凌空下击,同时暴喝一声道:“马桑接招!”

第092章 巧计脱身

    蓝桥其实并不知道张冀北外这两人谁是马桑,这声大喝纯粹是一次机会均等的赌|博。若是赌对,立时可收震慑敌人心神之效。

    赤膊大汉眼中露出不屑的嘲弄神色,蓝桥立知自己猜错。眼前的赤膊大汉其实是高桓,北侧那身形高瘦的汉子才是马桑。他心中澄明,若想在此局面中获得一线生机,就必须充分利用机动性,决不能让这三大高手在真正意义上完成合围。

    高桓倏地原地立定,面对蓝桥从天而降的万千剑影,一拳轰出。蓝桥虚中藏实,朝霞般的剑影化作一道剑芒,直击在高桓的拳上。

    拳剑相交发出一声剧响,蓝桥只觉得手中的玉和剑似是击在金石之上,知道高桓一身横练的外功已臻至化境,寻常兵刃奈何不得。

    马桑的身法极快,此时已飞掠至蓝桥身后,一双短剑探出袖外,左右呈一先一后之势向蓝桥背后扎来。蓝桥不敢在他二人夹击之间恋战,一个回身已舍了高桓,一式云蒸霞蔚又向张冀北攻去。

    此时张冀北的长剑已然出鞘,刷刷刷一连三剑将蓝桥逼退。蓝桥退到街口之中,马桑高桓又从身后两侧包围过来,三人品字形把蓝桥围在正中。

    “蓝兄好厉害呀!”一声长笑,一个青年人悠然从按察使司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正是蓝桥的老冤家张仲杰:“上次在文昌侯府,我被你搞得灰头土脸,不但办砸了差事,还丢了指挥使的职务。今天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不知你是否还有这般好运?”

    张仲杰单手持着他那杆亮银枪,缓步走至马桑和高桓之间,先是如扫视猎物般从头到脚把蓝桥打量一遍,然后拍手笑道:“蓝兄宁可硬拼张大当家,也不肯往按察使司这边靠近一步,想来是看穿了小弟的布置。可笑小弟本以为此计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蓝兄的才智。”

    蓝桥虽然没有中计,却仍生出一股挫败感。他意识到或许张仲杰才是此次行动的发起人,故能让太虚院的大当家张冀北听从他的布置,如此想来张仲杰虽丢了徐州指挥使的重要职务,却仍然是二七会的重要成员。

    不过此事多想无益,太虚院的三大高手,再加上实力与自己在伯仲之间的张仲杰,他想要逃出生天,恐怕只有盼着天命不绝。

    蓝桥冷哼一声,对张仲杰横眉怒目而立,喝道:“要打便打,说恁多废话作甚?”

    张仲杰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轻笑摇了摇头道:“蓝兄莫要以为抱着必死的决心逞勇斗狠就能逃过此劫。不错,初时小弟确曾想过要生擒蓝兄,好以蓝兄要挟菱妹。不过事已至此,小弟也不得不改变策略,将蓝兄就地格杀,也好永绝后患。”

    他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语气淡淡地道:“蓝兄虽然多次破坏我们的计划,这一次小弟还是要感谢蓝兄。毕竟若非蓝兄把菱妹带来济南,我又怎有得到她的机会?”

    “你敢!”蓝桥双目瞪的老大,仿佛要用眼神把张仲杰杀死一般。

    “不就是和南平郡主住在一起么?”张仲杰轻松地掸了掸衣袖,“那又如何?蓝兄若是死了,菱妹还能在朱清影身旁住一辈子不成?”

    张仲杰出言诛心,试图通过风夜菱的安危来激起蓝桥的求生**。只要蓝桥尚有一念求生,那么要生擒他的机会就大大提升,否则他若一心鱼死网破做不要命的困兽之斗,不但收服青州侯府的事情难以收场,此处更可能有难以预料的变故发生。

    蓝桥淡淡一笑道:“诛心谁不会呢?士可杀不可辱,我蓝桥身为定远伯长子,只可壮烈赴死,决不投降苟活。张仲杰你也想清楚了,今日你若杀我,在这济南长街之上,昭昭朗日之下,又能瞒过谁呢?纸包不住火,到时候这事传到我老丈人风镇岳耳中,我恐怕你再无一日安寝矣。”

    张仲杰被蓝桥说得头皮发麻,的确,任谁上了风云榜高手风镇岳的复仇名单都不是说笑的。要想时时刻刻提防这样一个武功已近天道的超绝高手,无论躲到深宫大院还是天涯海角都难保万全,任何人都会因此寝食难安。但若因此心怀顾忌不敢下辣手杀死蓝桥,他们便无异落在下风。

    “风镇岳旧伤复发,谁知道还能不能好。”张仲杰强撑着道,语气却已弱了半分。

    见张仲杰面露迟疑之色,蓝桥哈哈一笑,玉和剑冷然攻出,直刺张仲杰的心窝。张仲杰至此才一激灵回过神来,亮银枪仓皇招架却已慢了一分,若非蓝桥顾忌从旁疾攻而来的马桑,只这一剑已可将张仲杰重创。

    “当!”

    玉和剑斩在张仲杰的亮银枪上,蓝桥借力转向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诡异的弧线,直往秀颜街南侧一栋妆楼投去。

    “追!”马桑一声尖啸,紧随蓝桥身后落往妆楼的二层。

    然而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蓝桥首先落足在二层外阳台的楼板上,随手抓起脚边一盆富贵竹就向马桑掷去,同时脚步不停穿门进屋,消失在马桑的视野之外。

    马桑人在空中,微一侧身躲过那盆富贵竹,落稳楼板后心急去追,一闪身也进了房,没想到蓝桥并没有跑,而是躲在门后一剑向他腰眼刺过来。马桑听到剑刃破空之声急忙闪躲,以极限的身法堪堪躲过蓝桥这一剑,却又被蓝桥左手掷来的另一物事砸中,原来是一罐斤许重的妆粉。

    “咳咳……”妆粉罐碎开,大量的粉尘弥漫整个空间,呛得马桑不住地咳嗽。他视线受阻,再看不清蓝桥去向何方。

    此时张冀北紧随马桑也上到二层的阳台,想要进门却又被站在门口的马桑阻挡,喝道:“还不快追?”

    马桑胡乱用手在空中挥了两下,驱散身边的妆粉浮尘,刚要往深处追却被张冀北一把抓住,急切地呼喝道:“快跑!”马桑这才看清是一根火折子从楼梯口飞了过来,吓得面色惨白,什么也不顾飞身往外便跑。

    “轰隆!”火光猛地闪亮,剧烈的爆炸声犹如雷鸣,瞬间把这个二楼临街的小房间吞噬,滚烫的冲击波推着马桑和张冀北两人飞往街心。

第093章 冰封万里

    高桓沉腰坐马守在妆楼一楼的门口,爆炸发生时只感觉地面也被撼得一颤。紧接着他就见一轮铜镜如横扫的陀螺般从门内飞出来,旋转着发出尖啸。

    他手臂半划一个圈子,猛地一拳击往那飞来的铜镜,只把铜镜打得寸寸碎裂,细小的碎片四处溅射。

    张仲杰把他的亮银枪舞成一道枪幕,噼噼啪啪地把铜片铜屑挡格在外。

    见屋内飞出铜镜后再无动静,张仲杰飞身之上,吸取教训不从门入,而是从旁撞破墙板攻了进去。

    房内的蓝桥见张仲杰破墙而入,不愿和他缠斗,有样学样地撞破侧面的墙板,破进隔壁的店面里去。张仲杰哪肯放过,向外喊了声“隔壁”,便也循着破洞钻了进去。他钻洞的时候已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提防蓝桥从旁偷袭,然而任他千算万算,却仍是着了蓝桥的道。

    这是间售卖绣品织品的小铺,蓝桥见张仲杰钻洞追来,玉和剑破开一口三尺大的大木箱子,然后顺势用剑气一扫,把箱中成堆的绣织物往张仲杰兜头扫了过去。这些绣物织物多是些小件,包括女孩子用的小衣小裤罗袜头花缎带手帕等等,花花绿绿地罩了张仲杰一脸,等张仲杰好容易钻过破洞甩下这些东西,蓝桥却又不见了。

    张仲杰气得牙痒,刚想招呼高桓守稳了街道,一转头却见蓝桥已然攻了出去。

    蓝桥利用种种战术,终于制造了一个在秀颜街上与高桓一对一的机会,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却是他突围而出的最好机会。蓝桥再不留手,面对高桓上手便是他最犀利的攻势天光乍现,玉和剑剑影如雨,向屹立街心的高桓猛攻过去。

    高桓或拳或掌,气势雄浑,虽然出招不及蓝桥迅速,却是以稳击奇,守稳脚下这三尺之地,任蓝桥如何猛攻也决不后退一步。高桓的武功比起蓝桥或许更胜一筹,只是他似乎忘了,蓝桥并不想和他一决胜负,只是要突围逃走而已。

    蓝桥万千剑影忽然化作一道长虹,如同午后时分金灿灿的斜阳一般向高桓的眉心刺去。高桓一声怒吼,双拳上举做举火燎天状,势要在这一招上和蓝桥分出个胜负。

    蓝桥哈哈一笑,玉和剑剑影一闪竟收回鞘中。他在空中猛提一口真气,从怀中摸出一把刚才从妆楼里顺的珠翠首饰往高桓劈面撒去,同时伸脚在高桓招式用老的拳上一点,已借力再度腾飞,往秀颜街的西侧飘去。

    张仲杰此时方从卖织绣的店面里出来,指着蓝桥逸去的方向大怒道:“给我追!”

    马桑轻功最好,身影一闪已如箭矢一般冲了出去。只要能和蓝桥再交上手把他阻截下来,剩下人一拥而上还是有或杀或擒的机会。

    蓝桥连场大战之后真气耗损严重,眼见着马桑几个起落已迫近到自己身后二十步左右,张冀北、张仲杰和高桓则紧随其后,若给马桑追上缠住,自己方才那多般布置便要付诸流水。

    马桑显然也和蓝桥有同样的想法,他从蓝桥的身法已看出他是在强弩之末,得意之下不禁一声长啸,脚下加速又朝蓝桥迫近了些。

    只可惜他高兴得仍是太早了。

    忽听一声木材断裂声响,路左的一扇木窗给人撞个粉碎,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炮弹一般往马桑撞了过来。马桑为追蓝桥已将身法施展到极限,此刻猝不及防侧面又冒出一人,登时失了分寸。

    蓝桥回头一看则不禁心叫“来得好”,原来这半路杀出的灰衣人,正是名列十大高手的“冰刀”冷晗。

    “小心!”张冀北在后觑见冷晗,向马桑惊喝道,“是冷晗!”

    马桑惊怒交集,却已再无加速的空间。他眼见冷晗“锵”的一声在空中长刀出鞘,知道在张冀北等支援到来之前他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抵挡住冷晗一刀。

    至少一刀。

    马桑扣在袖中的一对短剑亮了出来,呈一上一下之势往冷晗的刀上封去。他这两剑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上手剑先出却缓,下手剑后出而疾。他打定了主意,以上手剑分散冷晗的注意力,下手剑后发先至去封冷晗的长刀,同时上手剑脱手飞掷攻冷晗的咽喉要害,一套连招守中藏攻,可谓是马桑压箱底的绝学。他驰骋江湖数十年,已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倒在他这一式“鹰鸟倦藏”之下。

    只可惜这一次,他碰到的是冷晗。

    马桑短剑攻至半途,忽然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气透体而来,让他如同从温暖的春日一下子进到至阴至寒的冰窖里。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眉梢已挂上冰霜。

    冰封万里!他忽然想到这一式冷晗仗之以跻身顶级高手、江湖上只有传说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的必杀绝技。

    原来竟是真的!

    马桑对冷晗这与叶雯幻雪剑法齐名的奇招冰封万里本是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好事之徒胡乱吹的大话。直至此时他才相信,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神乎其神的刀法武功。

    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当马桑再想变招反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四肢百骸骨骼经脉都已被冷晗那至寒至凛的刀气所冻结,再不能活动半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冷晗的长刀破进他的短剑之中。

    “砰!”

    马桑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尚未落地已断气了账。

    一刀,只有一刀。

    马桑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他的尸身已被冷晗的刀气冻硬。

    张仲杰脸色变得惨白,却看也不看落在身旁的马桑,淡淡道:“冰封万里与叶雯的幻雪剑法,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并称三大寒门奇功,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冷大侠凭借这路刀法立下不少军功,只可惜晚节不保,和燕逆搅在一处,着实令人惋惜。”

    这时张冀北也走到张仲杰身边停住,瞪着冷晗喝道:“冷晗,今天你在济南的地头上大开杀戒,是否不想有命活着离开?”

    冷晗勃然之色一闪即逝,只用手中的长刀遥遥指着马桑的尸体,若无其事地道:“意气之言多说无益,只愿你一众琼楼会妖人都能好自祷告鸿运齐天,不会落得和此子相同的下场。”

    他一番话虽然不如张冀北般声色俱厉,但几人看看惨死一旁的马桑,却都不由生出不寒而栗之感。

第001章 涤天业火

    明建文元年,历经太|祖开国三十余年的励精图治,整个中华大地摆脱了宋元时期上百年的混乱局面,生产得以回复,文化得到发展,经济逐渐走向新的繁荣。

    因战乱而荒废的土地被重新开垦,耕耘之后迎来喜人的大丰收。曾经淤塞难行的河道得到治理和疏浚,跑满南来北往的货船。清冷的边塞市集如今车水马龙,来自不同种|族或部落的商人在此公平交易,各取所需。空旷多年的学堂书院,也开始响起嘹亮的读书声,之乎者也不绝于耳。京城之内朝纲整肃,吏治严明,地方行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荆州府隶属湖广行省,地处江汉平原腹地,北依汉水,南邻长江,西至巴蜀,东望京城,漕运便利,物产丰饶。湖广本就是产粮大省,荆州更是在洪武末年连年丰收,盛世之下,不但城内粮仓积粮如山,更有源源不断的粮货交易经由江汉水系向全国各地扩散,不但为荆州这座千年古城带来无尽繁华,也为该城百姓带来可观的财富。

    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杨柳,沿岸是车水马龙的长街,街旁宅宇如林,街上行人如鲫,这是荆州城再平常不过的一日春景。伴随着夕阳落下,热闹了一整天的荆州城逐渐被黑夜笼罩,那些属于白天的喧嚣也一点点开始消散。尽兴的人们或从商会交易归来,或从码头劳作而息,又或从酒楼酒足饭饱,三三两两走上长街,悠然享受着夜幕的降临。

    一片浓云笼罩了荆州城的夜空,云层低沉而昏暗,这是下雨的前兆。路人们想到家里没来及收的粮食,想到白天晾晒的衣物,不禁变得行色匆匆起来,似乎再没有什么事能阻止他们归家心切的脚步。

    或许这是注定不寻常的一天。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阴暗的乌云染上一层晚霞般的火红色,突如其来的光影变换让无数匆匆而行的脚步为之驻足。仰首观天,只见整个夜空都被染成了一种恐怖而诡异的暗红色,同时伴有黑烟滚滚——这不是火烧云的晚霞奇景,是真的失火。

    失火处是荆州城最大的府邸,湘王|府。那冲天的火焰不知因何而起,竟连蔓延的过程都没有,很快就已将整个王|府吞噬其中。火焰熊熊燃烧,王|府标志性的红砖绿瓦与亭台水榭尽入火海,不时能听到有木材爆裂的噼啪响声以及房梁断裂的坍塌声。王|府外的街道混乱不堪,有害怕殃及池鱼脚底抹油的,有驻足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维持街边人群秩序的,人人睁大了眼睛,仿佛在欣赏一场不容错过的精彩好戏。

    湘王|府的主厅皓元厅里,湘王朱柏面对着厅门盘膝而坐,他散发披肩,腰背挺直,神情肃穆,任火舌将厅壁舔得炽红,雕梁榫卯被烧得噼啪爆响,却岿然不动,仿佛火炼的罗汉。他的王妃柳氏身着一身盛装,垂首跪坐在他的身后,虽竭力控制着身形的端庄与表情的肃穆,却终受不住这烟熏火炙的折磨,身子一软,便向旁倒去。

    “娘!”跪在王妃身旁的少女朱清筱见状再顾不得仪态,扑到一旁母妃的身上哭喊起来。

    然而她在火场中的状况又能比母亲好多少呢?厅内的浓烟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墙角的火苗燎去了她半边秀发,炽热的空气让她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朱清筱落下泪来,不是为她自己的处境而难过,而是为她父母的遭遇而委屈。

    建文帝自登基伊始,便一反他侍奉太|祖皇帝时的恭孝谦良之态,以强硬的政治和军事手段裁撤由朱元璋设立的外府藩王。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削周王,派曹国公李景隆押周王全家回南京,废为庶人,迁往云南蒙化。同年十二月,削代王,废为庶人,迁往蜀地。今年四月,削齐、岷二王,齐王遭软禁,岷王徙漳州,皆废为庶人。

    很快,建文帝削藩的矛头就指向了荆州的湘王朱柏。他不但派使臣以毫无实据近乎“莫须有”的罪名到荆州抓捕湘王,还在荆州城内大肆张贴告示,将他派给湘王的欲加之罪弄至满城皆知。朱柏为保名节不屈,拒绝随使臣入京受审,和他的妻女一起,在湘王|府纵火**。

    朱清筱明白父王宁死不堪受辱的气节,她只是不明白,凭什么那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可以让她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变成眼前的人间惨剧。看着倒在地上再也睁不开眼的母妃,还有静坐在前纹丝不动的父王,朱清筱握紧了拳头。

    求死者易,求生者难。

    朱清筱不愿就这样蒙冤而死,在她尚未开始绽放的美好年华。

    她决定先逃出去。

    朱清筱扯下一片衣袖,蒙住自己的口鼻,轻轻站起身来。她刚走了两步,就见到父王朱柏猛地回头看向自己,露出不解的复杂神色,火光在他的眼中闪跃,既像责备她的软弱,又像赞许她的坚强。

    朱清筱不知该说什么,僵在原地,静静地和朱柏对视着。她轻咬着嘴唇,怕朱柏对她的“贪生”出言责怪,然而朱柏最终目光转柔,一言不发地转回头去。

    或许这就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给予女儿最后的宠爱。

    朱清筱再不迟疑,在发烫的地砖上踮着脚尖,向皓元厅的后门走去,走前最后再看一眼父王挺拔的背影,含泪而别。

    皓元厅后门的火势烧得正旺,朱清筱看准其中薄弱的位置一脚踢出,便把门板“咔嚓”一声踢得飞了出去。她虽生于王|府,却有幸蒙人指点,习得一身健体防身的武功,区区一道小门,的确拦不住她。

    出了皓元厅,就见到整个王|府已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刺眼的焰光和滚滚的黑烟,热浪一层又一层地扑面而来,乌云低沉的黑夜被映照得亮如白昼。婢仆早被遣散,此时偌大的王|府空无一人,只有烤蔫的花木以及烧焦的断壁环绕在她左右。朱清筱辨明了方向,掩着口鼻向西门逃去。

    还没跑出几步,皓元厅在她身后的火势中轰然坍塌。亲人离世,家园毁灭,一阵锥心般的剧恸传来,让这个年方十四岁的少女腿一软摔倒在地。她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放眼王|府内的涤天业火,痛哭失声。

    朱清筱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一幕幕或甜蜜或伤心的往事在她的脑海中重现,越想便越哭得厉害。她无力地趴在王|府后园的青石板小径上,指甲扣在青石的砖缝里,竟有些后悔自己不知算是坚强还是懦弱的选择,仿佛和父母同归于皓元厅中,倒也没什么不好。

    “表妹!”就在朱清筱哭得全身力气都已从她身上抽离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她的眼前。手指修长而有力,一只她熟悉的大手。

    朱清筱难以置信地拭了拭朦胧的泪眼,抬眼一看,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暖意,同时一直紧张的精神也如找到了依靠般开始放松下来。她哽咽着唤道:“蓝桥哥!”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身穿靛蓝袍,脚踏登云履,腰系玄带,背挎宝剑,剑眉星目,俊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他朝朱清筱微微一笑,声线纯净而沉厚,目光中遍是清澈如水的温柔:“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个少年的出现,就像是一泓来自雪山的清泉,抚慰着朱清筱被痛苦灼伤的心灵,更像是一种力量,让她重新找回坚强的自己。朱清筱拉着少年的手站起身来,轻轻甩了甩头,仿佛把心中郁结的痛楚暂时甩个干净。

    “我们往哪走?”朱清筱问,此时王|府四面已尽被火势覆盖,对于能否逃出火海,她并无把握。但是她并不担心,有她的表哥蓝桥在,一切的问题便已再不是问题。

    蓝桥没有急于拉着朱清筱疾奔,而是问她:“你自己能走吗?是否需我背你?”

    “我没事。”朱清筱尽力表现得坚强,原地抬了抬脚,肯定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

    “这边。”蓝桥拉着朱清筱的手,转入一条火势稍弱的小道。

    朱清筱乖乖跟在蓝桥的身后,蓝桥引领着她,三绕五拐之间已拉着她来到了王|府的东门。

    东门的火势不小,两侧的门房和门廊都已烧作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残垣断壁和未燃尽的火苗。蓝桥蹲下身道:“这边咱们可能得跳个墙,我背你过去。”

    朱清筱毫不犹豫伏到蓝桥的背上,只觉得蓝桥抓住她的手一紧,同时身子一轻,便腾云驾雾般冲天而起,飞上了一旁的一道墙壁。朱清筱惊魂甫定,蓝桥忽又一连飞越几处障碍,一路左冲右拐之后,已飞落到湘王|府的院墙外。

    这是湘王|府墙外一处隐秘的小巷,没有人群围观,只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持剑而立,正冷冷打量着正把朱清筱从身上放下的蓝桥。他一揖道:“敢问阁下可便是苏州定远伯家的长公子?”

    “你认得我?”蓝桥心中虽有疑问,说话的语气却不卑不亢,“在下蓝桥,不知何处见过这位大人?”

    “素未谋面。”官服男子朗然笑道,“不过识人本就是在下的本职工作,公子无需大惊小怪。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京城第四亲军卫掌卫事兼刑部右侍郎陈曦,奉旨请湘王一家赴京问话。”

第002章 雨夜逃生

    蓝桥躬身一揖道:“敢问陈大人……”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打断了他下面要说的话,紧接着黄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雨点浇在湘王|府的大火上,化作“嗤嗤”的白烟。大雨或许最终能够淋熄这焚天的火势,却淋不灭别有用心之人暗藏的罪焰。

    “就是他!”全身都已被大雨淋湿的朱清筱面色惨白,遥指着傲立巷中的陈曦叫道,“就是他派人在全城张贴布告诬陷父王,就是他想押解我父王入京受审,父王和母妃就是因为他才不堪受辱**而死的!”

    陈曦静静听着朱清筱的控诉,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待朱清筱一口气把话说完,才缓缓说道:“这位小姐,可便是湘王独女,江陵郡主?”

    “是又怎样?”朱清筱攥紧了拳头大声道,“父王都被你逼死了,我这什么鬼郡主又做来何用?”

    “小郡主在上,下官有礼了。”陈曦装模作样地向朱清筱屈身行礼,面上却一丝恭敬的神情都没有,“湘王既已不在,便请小郡主屈尊驾同下官一行如何?荆州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那边下官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你做梦!我恨不得杀了你!”朱清筱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道。她被陈曦的惺惺作态气得几乎喘不过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小郡主莫要激动。”陈曦双手一摊淡淡道,“下官也是奉旨行事,如果小郡主觉得冤屈,何妨到京城亲自向皇上辩解一二。或许皇上会看在你们同族兄妹的份上,宽恕湘王的罪行。”

    “父王无罪!何用他来宽恕!他这个是非不分的昏君!”朱清筱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被火燎断一半的秀发在夜风中狂舞。若非蓝桥拦在她的身前,她几乎想要冲上去和陈曦扭打在一起。

    陈曦清了清嗓子道:“小郡主请注意自己的言辞,乱说话可是会招来祸端的。”

    蓝桥的语气也很冷淡,用一种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不能带她走。”他说罢趋前一步,横身挡在朱清筱之前。

    “这是皇上的旨意。”陈曦斜眼睨着蓝桥,哼了一声道,“难道蓝公子想抗旨不成?”

    蓝桥没有答他,而是微微抬头,任由雨水冲刷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听说陈大人文武双修,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武功更是名列京城七大高手,手中一柄长剑在京城威名赫赫,深得皇上信任。”

    陈曦面色一变,寒声道:“蓝公子难道还想和本官动手不成?要知抗命拒捕可是等同谋反的死罪!”

    “陈大人是聪明人。”蓝桥手按剑柄,向前一步冷笑道,“聪明人又何必说傻话?”

    “说的也是。”陈曦冷笑,长剑出鞘道,“既然你我都不肯妥协,那便只有打一架才能解决问题了。”

    “锵!”蓝桥长剑出鞘,剑气森然,“陈大人,得罪了!”

    伴随着朱清筱的一声惊呼,蓝桥大步趋前,脚踏青砖溅起水珠四尺,刷刷刷一连三剑攻向陈曦中路胸腹要害。

    陈曦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剑连挡蓝桥三剑,却是寸步不动:“定远伯长子,剑法果然不凡!”

    蓝桥淡淡道:“谬赞!”身法加疾,说话间又是两剑。

    “只可惜,公子就算能侥幸赢个一招半式,又如何携小郡主离去呢?还是休要枉费气力了。”陈曦说着话,忽然左手一扬,就听左右屋顶上脚步错动声响,十来个捕快装束的汉子手持弓箭探出身来,弯弓搭箭,对准孤立小巷中的朱清筱。

    “你敢!”蓝桥见状立即舍了陈曦,整个人陀螺般转回到朱清筱的身边,把朱清筱护在身后,“江陵郡主乃是先帝骨肉,你区区一个小侍郎焉敢善专?”

    “也罢,你们杀了我吧。”朱清筱惨然道,“蓝桥哥,他们人太多,你还是不要为我枉费力气了。”

    “皇上准本官便宜行事,就算杀了你们,只需把你们丢回火场,又有何人敢来多嘴?”陈曦见掌控了局面,悠然踱了两步,长笑一声道:“小郡主,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跟不跟本官走?若是从命,本官可答应放这位公子一命,若不从命,后果自负!”

    “我……”朱清筱咬着嘴唇,迟疑半晌,终屈服地从蓝桥身后走出来,绕到他的身前道,“我跟你走便是,请你放了蓝桥哥。”

    陈曦把眼睛眯成一条线,默然片刻,又道:“小郡主衣袖之中暗藏匕首,请把匕首放下。”

    朱清筱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想用匕首偷袭陈曦的计划落空,只得乖乖蹲下身子,把匕首轻放在地上。她全身都已被雨水淋透,被火烧掉半截的发丝和衣裙全都紧贴在身上,再加上她那凄迷的神情,当真是我见犹怜。

    “好!”见朱清筱已失去反抗意志,陈曦满意地大笑起来,“皇上定会感念郡主昔日宫中玩伴之情,善待郡主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蓝桥忽然伸手从后面箍住了朱清筱的腰,然后两个人拔地而起,炮弹般往一侧的屋顶上跳去。

    “放箭!”陈曦处变不惊,断然暴喝道。

    伏于屋顶的弓箭手纷纷放箭,然而由于蓝桥身法太快,再加上事出突然,大多数羽箭都在这雨夜中失了准头,只有一箭命中。

    蓝桥由于右手搂着朱清筱无法格挡,被这一箭正中右臂,疼得他龇牙咧嘴,手一松眼看就要搂不住朱清筱。朱清筱反应机敏,立刻腰肢一扭反抱住蓝桥,同时骇然道:“他追上来了!”

    蓝桥脚步不停,在荆州城的民居小巷之间飞檐走壁,不敢稍作停留。陈曦则持剑猛追,一副不置二人于死地不肯罢休的架势。他一声口哨,立时有更多刑部捕快从各处冒出来,对蓝桥两人围追堵截。

    雨点毫不留情地打在二人身上,同时荆州城的夜风也在二人耳畔呼啸而过,多情而又无情。蓝桥忽然道:“表妹,你可记得咱们幼时玩耍的联战之法?”

    朱清筱一听这话,心中立时泛起一股既甜蜜又害羞的情绪。她的生母柳氏与蓝桥之母为亲姐妹,小时候蓝桥常来湘王|府找她玩,不但教她武功,更不时被她缠着陪她玩一些小孩子疯癫的游戏。其中一项便是,她让蓝桥抓住她的小手,然后整个身子被蓝桥挥动在空中荡来荡去,用小脚去踩高高在上的匾额,弄得房梁上到处都是她的脚印,还美其名曰“绿水清波”,把湘王朱柏气得哭笑不得。

    蓝桥见朱清筱神色痴痴的没有反应,便又问了一遍。朱清筱这才娇躯一震回过神来,赧然把头埋到蓝桥的肩膀上,用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好。”蓝桥似乎没注意到朱清筱小女孩般既羞且痴的神色,“现在我右臂受伤不便使剑,我们就用这绿水清波的战法杀出荆州城去。”

    朱清筱见蓝桥说得认真,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人家全听蓝桥哥的。”

    这时前方恰有一名刑部捕快翻身上了屋顶,挥舞着大刀朝蓝桥扑过来。蓝桥低喝一声:“上!”左臂一振,抓着朱清筱的手把她整个身子抛了出去。

    朱清筱记起幼时游戏的情景,在空中一个深呼吸,然后把身体伸展到极限,双脚一个姿态极其优美的连环飞腿,“啪啪”两下,正踢在那名捕快的胸前。

    那捕快被这一招“飞人”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朱清筱踢下了房顶。

    “干得漂亮!”蓝桥左臂一收,把雨夜中衣袂飞扬的朱清筱又拉回到身上,同时步履生风,向荆州城的城墙一角靠近。

    这是荆州城的东北角,由于修缮城墙的关系,还架有未拆的脚手架——只要到达那里,就可以翻上城墙,逃离荆州城了。

    沿途又有两名捕快跳上房顶阻截,蓝桥故技重施,再次甩出朱清筱这独一无二的“武器”,将他们一一击落。眼见陈曦在身后穷追不舍,蓝桥纵身一跃,飞过一条近两丈宽的街道,落在脚手架的旁边。

    “看你的了。”蓝桥左臂一振,朱清筱轻柔的身子立即头下脚上地向上弹射而出,双脚倒勾在脚手架最底层的横木杆上。蓝桥抓紧朱清筱的手借力一个翻身,越过第二层直蹿到脚手架的第三层平台上,再一用力把朱清筱也拉上来。

    朱清筱落稳在蓝桥身边,紧张而不无激动地道:“成功啦!”

    这时陈曦也追到脚手架的底层,他不能像蓝桥他们那样一下子就翻上第三层,只能踩着脚蹬一截一截向上攀爬。

    蓝桥伏下身体,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平台上,沉声对朱清筱道:“那后面有个爬梯可以直接爬到城墙上,你先上去,这里我挡他一下。”

    朱清筱本能地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她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乖乖听话。

    “好。”充满信任的一个字,朱清筱攀上了爬梯。

    陈曦远远看到奋力向城墙上爬的朱清筱,却不见了蓝桥,心中疑惑。他眼见就快上到平台,手上一个加力,整个人立时腾空而起,直接飞过了剩余的几截脚蹬,大鸟般向第三层平台落去。

    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从平台上站起身来的蓝桥,同时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不迭。由于向上攀爬的关系,方才身处第三层平台下方的陈曦看不到趴在平台之上刻意隐藏身形的蓝桥。他见朱清筱行将爬上城墙心中焦急,却断然没想到蓝桥竟没有跟着朱清筱逃跑,而是选择利用这一有利地形对他进行伏击。

    蓝桥面对从空坠落的陈曦,面色无悲无喜。他沉腰坐马,左臂划出一个半圆后迅速化拳为掌,向着陈曦的落点处排山倒海般推过去。陈曦见状只得勉强扭转身体,仓促间也推出一掌迎击。

    一个从半空坠落无处着力,一个掌力雄浑蓄势待发,两人双掌相击,高下立判!

    “喀喇!”

    又一道闪电划过长空。

    伴随着随之而来的雷鸣之声,陈曦如断线风筝一般被蓝桥从立身的第三层平台上推了出去,在空中直飞了三四丈才跌落附近一间民宅的房顶,把房顶的瓦面砸出一个大洞。

    “陈大人,不劳相送了,我们有缘再会!”蓝桥长笑一声,在陈曦的怒目注视下从容攀梯上城墙,单手抱起惊魂未定的朱清筱向城墙外一跃而下,两人一起投进荆州城外茫茫的雨夜之中。

第003章 悲歌镇魂

    蓝桥拉着朱清筱沿江疾行近三十里,方才在一片疏林停下。

    朱清筱喘着粗气,背靠一棵大树,疲惫地席地而坐,惊魂甫定。这是漫长的一天,也是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天。先是一早起来,家仆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说城里贴满了诬陷湘王罪行的布告。不久后陈曦领着捕快扣响府门,奉旨“请”湘王进京候审。湘王先是客气地请他们在外稍候,随即便命人关上府门,并舍尽家财,将婢仆遣散。他亲自把早准备好的火油泼上精美的房舍,然后在陈曦失去耐心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举火自|焚。

    紧接着,朱清筱又经历了亲人的离别,经历了妥协的无奈,经历了逃亡的惊险,经历了奋战的紧张。当然,还有久别重逢的些许甜蜜。如果没有蓝桥及时赶到,这一天留给她的或许就只有噩梦。

    蓝桥背倚着另一根树干静静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他拗断插在右臂上的箭杆,箭簇深嵌肉中,试了几次却取不出来。

    朱清筱喘匀了气,走过来关切地道:“很疼吧?”她的泪水混合着雨水一条条流下,目光丝毫不离蓝桥充满血污的创处。

    蓝桥中箭已有一个多时辰,期间因为注意力集中,不曾觉得痛楚,此时放松下来,却感到伤痛锥心。察觉到朱清筱伸手在他的创处抚摸,他轻轻“嘶”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道:“表妹,你帮我个忙,把这块肉剜开,取出箭簇。”

    “啊……”朱清筱吃了一惊道,“这……我……”她颤抖着接过匕首,见蓝桥向她投以信任的目光,方才一点点冷静下来。

    “蓝桥哥请忍耐片刻。”她一咬牙,左手握紧蓝桥的手腕,右手拿着匕首轻刺箭簇旁的血肉。

    蓝桥感到刺痛,手臂明显轻震了一下,却没去看她。他仰面观天,看着雨云后隐隐透出的月光,轻声吟道:“丹籍生涯浅,黄泉归路深。不及江陵树,千秋长作林。”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在周围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苍凉。朱清筱听得初时一怔,虽记不清楚这几句是出自哪首唐诗,却还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蓝桥吟罢,以左手轻抚朱清筱头上秀发,向她投以怜爱的目光,又轻声唱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朱清筱从小就学过这首出自《诗经》的悼亡歌,当时只觉得意境凄美,却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此情此景下听到蓝桥以他独特的宽厚嗓音再唱出这首《葛生》,她娇躯一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蓝桥唱得并不高明,些许唱词甚至走偏了调。但也正是在他仿佛时间停止的缓慢歌声中,朱清筱被悲伤撕碎的心儿似又重被什么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填满。泪珠垂落之后,她的娇躯逐渐停止了颤抖。

    蓝桥稳定的大手抚上她的香肩,歌声开始变得高亢:“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一首歌唱完,蓝桥的歌声在疏林中随风而逝,只留下默然无语的朱清筱盯着他明亮而真挚的眼睛,她起伏不定的情绪在这长时间的四目相对中逐渐归于平静。

    朱清筱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匕首,注意力开始集中。她极有分寸地把蓝桥伤口附近的肌肉切开,从汩汩的鲜血中取出箭簇,然后扯下一截衣袖为蓝桥包扎妥当。

    为了隐匿行踪,他们不敢点火,只能默默忍受这雨夜的寒冷与潮湿。朱清筱脱下早已磨脱了底的绣花小鞋,把一对雪白的玉足踩在泥水里。湿透的衣物贴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小郡主苦不堪言。

    蓝桥从怀中摸出一块白面馍,递给她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朱清筱的确是饿极了,她接过白面馍,也顾不得形象,先吃了两大口,然后问道:“蓝桥哥今天怎会碰巧到我家来的?”

    蓝桥见朱清筱吃了东西,脸上现出些血色,这才缓缓讲道:“算是恰逢其会,我本在巴蜀一代游历,前些时日收到我爹传书,要我随他们一道去青州探访旧友,便坐船顺流而下,准备到荆州城东的东陵渡口与他们会合。途径荆州时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正赶上惨剧发生。”

    “青州?”朱清筱猜测着道,“姨夫这是要去青州的文昌侯府探访风侯爷吧?”

    “可不是?”蓝桥撇了撇嘴道,“我爹这几年也是奇怪,老是想带我去青州。前几年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然而事不过三,这次却不敢再逆他的意了。”

    朱清筱似是心情好了一些,掩嘴轻笑道:“都说姨夫和风侯爷是当年并肩北伐的老战友,彼此之间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嘛。”

    “他们是老战友,我又不是,他要去会老友他自己去便是了,非拉着我作甚?”蓝桥无奈地道,“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应该趁年轻多到外面闯荡闯荡,没事老往青州跑什么?这一来一回的,或许再小住一段,不得好几月?我看我爹是真的老了,没有老骥伏枥之志,只余下烹茶享乐之心喽。”

    “快别这么说,姨夫在人家心中可是大英雄来的。”朱清筱顿了顿,忽然眼珠一转,低声道,“你说姨夫没事拉着你往青州跑,没准他其实心中有事呢?”

    “嗨,他能有什么事?”蓝桥不屑地摆了摆手,故意以顽皮的语气哂道:“无非是耍耍剑,下下棋,喝喝酒,吹吹皮而已。”他一边说一边在林中找到一个矮树桩,示意朱清筱坐下休息。

    朱清筱被他这俏皮话逗得“噗嗤”一笑,如娇花乍放:“哪有蓝桥哥这样议论长辈的。”她在树桩上只坐一半,还拉着蓝桥在另一半树桩上坐下。

    蓝桥和朱清筱背对背贴在一起,一摊手笑道:“我说的又没有错。”

    朱清筱手托香腮,似是在遥想青州的情景。过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又问:“听说风侯爷有位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不知蓝桥哥可曾见过?”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没有。隐约听过有这么个人,却始终缘悭一面。怎么?你认识?”

    “不……不认识……”朱清筱连忙摇手道,“我是想说,也许这次蓝桥哥就能见到了。”

    蓝桥没再接她话茬,见她一块白面馍吃完,又摸出一块问她道:“还吃吗?”

    “人家吃饱了,蓝桥哥自己吃吧。”朱清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想着心事。半晌朱清筱摊开手掌,见再无雨滴落下,道:“好像雨停了。”

    蓝桥笑道:“那正好,你坐过来些,我帮你把衣物烘干。”

    “烘干?”朱清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内心臆想的景象,登时脸红起来,“怎么烘?”她的手轻按在衣扣上,也不知是该自己解开,还是等蓝桥为她解开。

    “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样子肯定很不舒服吧?”蓝桥不由朱清筱多问,双掌按在她的背上。

    朱清筱本想再说点什么,忽觉两股沛然暖流循着蓝桥的双掌向她的身上泉涌过来。这感觉是如此的舒泰,就像泛潮的棉被晒到久违的阳光。她再说不出一个字,完全沉浸入这由蓝桥真气带来的阳光般的温暖之中。她只觉得她的身子开始发热,与肌肤接触的衣物被她灼热的肌肤烘烤着,水汽逐渐被蒸干。

    朱清筱舒服得浑身都酥软下来。享受着暖洋洋的舒泰感,她终于不再瑟缩着身体,而是将双臂伸展开来,腰背反弓,同时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呻|吟。

    呻|吟声出口她才猛然意识到不对,身子一震站了起来,不敢直视蓝桥的眼睛,满脸羞赧之色。

    蓝桥微笑着安慰道:“没事,我在被窝里伸懒腰的时候也喜欢哼唧两声,确实舒服嘛。这虽不是你的闺房,却也无须过于拘谨了。”

    朱清筱红着脸点点头,轻轻靠在蓝桥身上,想起今夜与他血肉相连生死相依的动人感受,心中不禁又是甜蜜又是羞涩。

    远处隐隐传来火光,并伴有狗吠的声音,朱清筱面色一变道:“坏了,那狗官定是派人寻了猎犬,出城追我们来了。”

    “我们走。”蓝桥拉起朱清筱,继续沿河岸往下游逃去。

    朱清筱赤着双脚很是吃力,蓝桥便索性将她背起,施展轻功在疏林间穿行。

    经历了一夜的逃亡,蓝桥的真气早已不复最佳状态,跑出还不到五里,就听到身后越迫越近的马蹄声。他仓促间回头一看,就见陈曦带着二三十名手持火把的捕快纵马追来,火光之下但见陈曦目中杀气毕露,大有将他们就地击杀的架势。

    “嗖”!

    陈曦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一箭直往蓝桥射来。蓝桥担心朱清筱手上向旁一闪,虽躲过这一箭,却因此被陈曦追得更近。

    蓝桥心道不妙,一扭身转向北逃,窜进一片密林。他寻了两根相距较近的树干提气纵身,脚在树干间连点几下,借林木掩护攀上树冠。

    陈曦的马队转瞬追至,却因密林内光线昏暗一时未察觉到蓝桥的位置。

    “他们跑不远,给我搜!”陈曦冷静地做出指示,众捕快领命四处搜查。

    蓝桥见有一骑与其他众骑稍稍分散,当机立断从树干跃下,如苍鹰搏兔般扑向马上的捕快。

    朱清筱只觉得耳畔生风,尚未回过神来便身子一震,被蓝桥带着坐到了马背上。

    蓝桥骑术极佳,把那捕快掀翻下马后立即一拉缰绳,同时双腿猛夹马腹。

    马儿嘶鸣一声,掉头又往东去,待陈曦等人发现不对,重又拨转马头追出密林,蓝桥早已跑出超过一箭之地。

    蓝桥虽一时得逞,心中却丝毫不敢怠慢,一路快马加鞭向东疾行。他知道,只有到达十几里外的东陵渡口,才能确保安全。

    陈曦吃准了蓝桥二人一骑难以持久,虽一时不慎被他拉开距离,却率领众骑手死吊在后。待他追着蓝桥赶到东陵渡口,已是晨光熹微。

    蓝桥在渡口的栈桥旁滚鞍下马,隔远便道:“救我!”

    “我看谁敢!”陈曦及众捕快几乎是前后脚地追至,他们把蓝桥和朱清筱围成一个扇形,缓缓迫近,“陈某奉旨缉拿人犯,再敢逃逸就地格杀。”

    他边走边抽出长剑,遥指着蓝桥道:“我看你还往哪跑。”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电般往他面门飞来。陈曦本能地一扬手,长剑“当”的一声把来物格开,却被那相击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他寻迹往地上一看,不由心中一惊,同时冷汗直流——原来那突飞而来的“暗器”,竟只是一枚黑色的棋子。

第004章 谈古论今

    东陵渡口甚是破旧,伸入江面的栈桥上不少木板都已腐朽,只在离岸三丈许处有一艘小船停靠在旁。

    小船在水波中载沉载浮,船上两个中年男子正悠然对弈,案旁一只鎏金香炉泛起袅袅青烟。

    两人看起来都是四十多岁,左边一人手持黑子,身穿灰色麻衣,散垂着头发任江风吹拂,说不出的写意洒脱。右侧之人则显得更长几岁,一身贴体的白布长袍虽洗得发旧,却仍是一尘不染。他头结英雄髻,腰杆挺得笔直,背挎宝剑,威严中透着霸气,正缓缓落下一枚白子。

    另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旁,恭谨地垂手侍立。此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肌肤之细嫩犹似少女,身形却稍嫌瘦弱。

    灰衣人右手指缝里扣上三枚棋子,转向陈曦毫不客气地道:“陈大人,定远伯在此,哪轮得到你放肆?”

    陈曦面色微变,先朝右侧的白袍人一揖道:“末将给定远伯请安。”他接着又朝灰衣人一拱手道:“陈曦见过徐先生。”

    灰衣人转头问白袍人,有些戏谑地道:“百川兄,你看如何?”

    “算他识相。”白袍人摇头轻叹,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这‘末将’二字一出,我不禁又回想起当年纵横沙场的峥嵘岁月。如今十年过去,我们都老啦。”

    陈曦精于识人,早认出船上三人的身份,一时感到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那身着白袍的名叫蓝若海,字百川,因累战功受封定远伯,也是蓝桥之父。灰袍人姓徐,名秋雨,字安邦。二人均曾于昔日的大将军蓝玉帐下效力,辽东败纳哈出在前,捕鱼儿海破北元于后,战功赫赫,分别获封定远伯和平江伯。后来徐秋雨获罪,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故只能称他为徐先生。

    除却军功,此二人亦是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蓝若海的破晓剑,徐秋雨的潜龙枪,这两件兵器不知让多少人闻风丧胆。陈曦虽带了近三十骑随行,却再没有丝毫把握能带走朱清筱。

    “姨夫!”朱清筱看到蓝若海,像是见到了亲人,激动地朝他跑去。

    “别动!”一位手持长刀的捕快伸手便去拉扯朱清筱。此人看来还不到二十岁,面无表情,显然并未意识到局面的变化。

    “真是无知者无畏。”徐秋雨冷笑一声,三枚棋子电射而出,品字形往那捕快射去。

    捕快长刀一挥打飞一枚棋子,却被另两枚棋子击中,但听“噗噗”两声,已软倒在地。朱清筱被这一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又缩回到蓝桥怀里。

    “反了!”陈曦尚不及制止,另几名捕快已跳起来往小船扑去。

    蓝若海一声长笑,也不见身形如何变化,竟如大鸟般横过了几丈宽的水面,径欺向陈曦。

    “保护大人!”陈曦身边的几位捕快刀剑齐出,或砍或刺地攻向蓝若海。

    蓝若海“锵”地一声破晓剑出鞘,几朵剑花爆起,同时就听连声脆响,捕快们纷纷刀剑脱手。

    陈曦没想到蓝若海的剑法高明至此,错愕之下长剑一振,刺向蓝若海的左肋。

    蓝若海转了个圈子轻松躲过,同时破晓剑剑回鞘,随手同陈曦过了几招后,极有分寸地以剑鞘在陈曦的脖子上轻点一下,向旁退开。

    陈曦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了眼蓝若海被黑布条一圈圈缠起来的剑鞘,拱手道:“定远伯剑法高明,末将佩服。”他直至此刻仍不忘自称“末将”,用意自是提醒蓝若海他是奉命拿人,不可纯以江湖规矩解决。

    此时蓝桥已带着朱清筱上船,徐秋雨解下缆绳荡开小船,朝在岸上不知所措的陈曦喝道:“你回去就说,没见过定远伯,也没追到江陵郡主。皇上宽仁厚德,最多口头说你两句,不会真个怪罪于你。”

    眼见小船荡远,陈曦无奈地道:“多谢徐先生指点。”

    见陈曦带人撤走,朱清筱抚胸长舒一口气道:“吓死人哩,多亏有姨夫在。”她回头看了眼徐秋雨,又补充道:“还有徐叔叔。”

    徐秋雨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向蓝桥问清了事情原委,喟然道:“湘王刚烈,宁死不屈,着实令人敬佩。”

    蓝若海追问道:“婉妤也一同去了?”婉妤是王妃柳氏的闺名,也是蓝若海亡妻的妹妹,故有此一问。

    朱清筱含泪称是:“母妃与父王情深意笃,至死同穴。”

    蓝若海默然良久,柔声道:“你孤身逃出火海,勇气可嘉。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把我这里当做是你的家,他陈曦若再敢来找麻烦,就让他来找我。”

    朱清筱眼泪簌簌而落,哽噎地道:“姨夫……”

    徐秋雨提醒道:“此次皇上削藩决心极大,百川兄如此做等若公然抗旨,只怕苏州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蓝若海毫不在乎地道,“不过一座宅子,几个仆人罢了。回头我送一封书信回去遣散了他们,留一座空宅子,他陈曦愿意要就给他拿去。有人的的地方才是家,现在我儿女在旁,走到何处不是家呢?”他刻意强调了“女”字,显然已把朱清筱视作亲生女儿。

    徐秋雨拱手笑道:“百川兄豪气干云,小弟佩服。

    蓝桥亦拍了拍朱清筱柔弱无骨的香肩,安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子,再有谁敢欺负你,得先过我这一关。”他本以为朱清筱能好受一些,不想她却哭得更厉害了,问她缘由却又不答,闹得蓝桥一头雾水。

    徐秋雨放下棋子,问蓝若海道:“不知百川兄下一步何去何从呢?”

    “削藩这才刚刚开始。”蓝若海道,“我想先去青州走一趟,看看形势如何发展,再做下一步决定。”

    “去青州找正元兄吗?”徐秋雨眯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似是想起一事,悠悠笑道:“记得当初,百川兄和正元兄有约,说……”

    “不可说,不可说也。”蓝若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徐秋雨恍然看向蓝桥,又朝蓝若海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见蓝若海含笑点头,露出会意的微笑。

    蓝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清筱也拭去了眼泪,嗔道:“姨夫和徐叔叔打什么哑谜呢?人家听不懂哩。”

    “还叫姨夫作甚?该叫干爹才是。”徐秋雨打着哈哈道,“两年不见,小郡主也出落成个小美人儿了,百川兄得女如此,怎能不老怀大慰?”

    朱清筱毕竟才十四岁,听了这话立时羞得面红耳赤,拉着蓝桥往船尾溜去。路过那瘦弱少年时她娇声道:“蓝枫哥,你也跟我过来。”

    那少年蓝枫是蓝若海的小儿子,也是蓝桥的弟弟,闻言笑道:“江陵郡主有命,小子怎敢不从?”

    蓝若海见几个孩子走开,长途一口气,皱眉道:“皇上大力削藩,弄至天下藩王人心惶惶,如今又闹出湘王**的惨剧,再这么下去只怕会难以收场。我想上书劝谏皇上暂缓削藩,不知安邦你怎么看?”

    徐秋雨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不缓不慢地先把棋子收好,然后才肃容道:“恕我不敢苟同。”

    蓝若海稍稍一怔道:“愿闻其详。”

    “削减藩王,把权力收回中央,这是历朝历代的大势所趋,非你我之力能止也。”徐秋雨侃侃而谈道:“汉高|祖封大小藩国甚众,汉武帝削藩集权,方有令四海臣服的强汉政权。”

    蓝若海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汉武削藩之时,前有文景之治,可谓民富国强,四海靖平。然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稳,且藩王多为皇上的叔父,若贸然削藩,极易使天下重现动乱。”

    “百川兄此言差矣,皇权传承岂有一帆风顺?像当年太子朱标骤然薨逝,若非先帝力排众议坚持传位皇上,天下立生动乱。”徐秋雨叹道,“诸王坐镇四方,手握兵权,久必生变,想当年西晋的八王之乱,亦是由此而起。”

    “当今圣上怎可与晋惠帝相比?马皇后亦非贾南风。”蓝若海沉声道,“先帝暮年处置了不少功臣名将,除魏国公徐达外可谓无一善终。五年前蓝玉案发,更是有人发出了‘蓝玉之后再无名将’的喟叹。我大明若无燕王宁王等深谙战场的藩王坐镇北疆,他日蒙古鞑子卷土重来,又有何人可堪重任?”

    徐秋雨哂道:“蒙古太师鬼力赤刚刚杀死了大汗额勒伯克,改立坤帖木儿为大汗,此时巩固势力尚且不及,岂有南顾之心?”

    “听说鬼力赤号称蒙古第一高手,野心极大,一旦让他稳定住局面,早晚必成大患。”蓝若海不欲与他激辩,微一停顿,话锋一转道:“若他真敢南犯,我倒真想领教领教。”

    徐秋雨抚髯笑道:“百川兄手痒哩。”

    蓝若海感慨地道:“想当年我们跟随大帅远征捕鱼儿海,是何等的畅快?那真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仿佛是忆起了当年的壮怀激荡,起身负手站到船头。

    徐秋雨油然道:“当时除了百川兄,还有正元兄和一明兄,咱们四个号称‘军中四杰’,无往不胜。”提起昔年旧事,二人皆是一阵喟叹。

    蓝若海缅怀地道:“自洪武二十二年一别,咱们四个已十年没聚齐过啦。”

    “是啊,十年……日子过得好快,多少沧海桑田,多少物是人非……”徐秋雨喃喃自语着,忽然也跳上了船头,迎着江风大声道:“往事不可追忆,百川兄请自珍重,小弟去也!”

    说罢他如同脚底生风,打着转飞出了船头,在空中摆了个大鹏展翅的舒展体态,翩翩然落往四丈开外的江岸。

    “好俊的轻功。”蓝若海长笑道,“安邦也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第005章 美人绘卷

    朱清筱骤逢剧变,幸得蓝若海收留,算是有了安身之处,但她的心思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她自幼生长在王|府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蓝桥这“青梅竹马”的表哥便是她唯一熟稔的青年男子。她不知多少次在梦里幻想过,和蓝桥共度余生。当然这也是她的小秘密,她不愿,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只盼某一天,蓝桥能明白她的心意。

    进入少女懵懂的年纪,每想起这些绮念,朱清筱既感到羞臊不堪,又觉心里甜丝丝的。她开始学习梳妆打扮,平时更注意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每次蓝桥到她家做客,她都力争展现出女孩子最美好的一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经历了王|府的变故,她阴差阳错地成了蓝桥的妹妹,也不知算成全了她与蓝桥共度余生的心愿,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美梦破灭。

    朱清筱微撅着小嘴,凝视江面的水波,闷头想着心事。蓝枫见她神色凄婉,逗她道:“咱妹子生得这般标致,将来可得给她找个好人家,狠敲一笔彩礼钱。”

    蓝桥瞪他一眼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钱有什么不好?”蓝枫嬉皮笑脸地道,“有了钱才好给本公子娶媳妇啊。”

    朱清筱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我不要嫁人,我谁也不嫁。”

    蓝枫的脸立即如霜打茄子般蔫了下来,偷瞄了朱清筱一眼道:“妹子天生丽质,若是孤独终老,岂非人间一大憾事?”

    朱清筱羞嗔道:“蓝枫哥乱讲,什么天生丽质的,人家哪有……”她一边说,一边转动眼珠瞟向蓝桥,偷看他的神情。

    “我岂是随口胡说之人?”蓝枫拍了拍胸脯,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个小册子,压低了声音道:“喏,有此为凭。”

    “倾城美人图?这是什么玩意?”朱清筱大感新鲜好玩,一时忘了纠结的心事,伸手便想翻开第一页。

    “别给我弄坏了。”蓝枫连忙捂住,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吟道:“平生愿做风云梦,难忘倾城美人恩。落榜书生尹长青作风云、倾城二榜,品评天下武功高手和美女佳人。他把这两榜绘成图卷卖出,在京城颇受欢迎。”

    蓝桥不无揶揄地道:“你一向自命风流,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这倾城美人图岂非正合你的胃口?”

    “那是自然。”蓝枫傲然道,“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却能看尽天下美女,这种好事岂容错过?”

    蓝桥无奈摇头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就权当大哥是在夸我好了。”蓝枫嬉皮笑脸地道,“你看这……”他边说边把手里的《倾城美人图》翻至最后一页,但见一位身形娇小的美女正手扶发钗对镜梳妆。窗外轻风吹拂,吹得美女珠翠摇荡流彩夺目,同时几片花瓣飘落到她的秀发上,别有一番意趣。再看那画中美女的容貌,眉清目秀俏然天成,赫然便是朱清筱的模样。

    “这……这是……”朱清筱又惊又羞,一时长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蓝枫指向角落里的两行小字,轻声吟诵道:“千里江陵一日风,吹入香闺弄钗横。深眸顾盼清且浅,佳人如玉自倾城。”

    蓝桥亦啧啧赞叹道:“没想到这尹公子画功如此深厚,画里静中有动,动中含静,的确是上乘之作。”

    蓝枫得意地道:“那可不,这倾城榜十大美女的绘卷足足花了我五十吊钱呢。相当于每幅画五吊。”

    朱清筱试探地问道:“所以人家是被排在倾城榜的末尾吗?”

    蓝桥笑道:“你现在还小,这时候都能被排进倾城榜十大美女,等过两年那还了得?”

    朱清筱得他夸赞,娇羞地垂下了头:“我……我还想看……我想看前面的……”

    “看一张拿一吊钱来。”蓝枫眼皮一翻合上绘卷道,“本公子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朱清筱急道:“蓝枫哥欺负人!”

    蓝枫见她瞪着自己,莞尔道:“都说美人儿一笑值千金,何况还是我们倾城榜上的小郡主?你给本公子笑一个,我就给你看。”

    朱清筱羞嗔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做出个甜甜的微笑,撒娇般拉着蓝枫的衣角道:“蓝枫哥,你就给人家看看嘛……”

    “好!好!总算笑了!”蓝枫哈哈大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刚才愁眉苦脸的样子多让人担心。”

    蓝枫重又翻开绘卷,现出第一页的美人画像。这幅画十分细致精妙,画的是一扇半掩的柴门后,一位绝美少女在花木茂盛的草庐池边挽袖采菱的图景,清新自然。

    朱清筱念道:“其一,文昌侯府风夜菱。”她读到这里激动地一拍蓝桥道:“蓝桥哥快看,就是她!原来她就是倾城榜首,天下第一美人。”旋又接着读道:“词曰:春风十里草木深,翩若惊鸿半掩门。菱歌泛夜花犹俏,一帘幽梦几曾真。”

    蓝枫虽不是第一次翻阅此卷,仍看得眼睛发直,一边看一边道:“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绝色,嘿,说起来咱们好像正是要到风伯伯家去串门,到时候若能把她叫出来亲眼一见,也算不虚此行。”

    这时候送走了徐秋雨的蓝若海走过来道:“怎么样?你风伯伯的千金很漂亮吗?”

    朱清筱头也不回地抢答道:“风姐姐好美!”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图画,语气中充满了羡慕,“我要是也能像风姐姐这么美就好了。”

    “怎么?看傻了?”蓝枫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蓝桥,“小心口水别流下来,我这绘卷可金贵着呢。”

    朱清筱眨着眼睛道:“蓝桥哥是否也觉得风姐姐美色倾城?”

    “怎么会?见都没见过她。”蓝桥失笑道,“再说美丑之别本就是人的主观臆断,哪有一概而论之理?”他轻轻拍了拍朱清筱的肩膀道:“在我眼中,她有她的美,你也有你的美,无分孰重孰轻。”

    朱清筱喜孜孜地又翻开第二页,欢呼地拍手叫道:“啊,原来是妙锦姐姐!”

    但见这幅画中,一位天仙般的美女手持针线坐于月下,似在编织一件衣物。她的神态轻松中带着暖意,眉目含情,似在想象把手中衣物拿给心上人试穿时的情景。

    “这是魏国公徐家的三小姐妙锦。”朱清筱手指着画作一角的题诗吟道:“巧笑倩兮弄云纤,花常在兮月不眠。香织妙手真如素,金风玉露醉红颜。”

    蓝枫望洋兴叹地道:“魏国公是当今一等一的贵胄勋戚,大小姐妙云更是北平燕王的王妃,这等金枝玉叶,真不知何人高攀得起。”

    朱清筱不满道:“我们女孩子只看是否有人敢爱,才不管什么是否高攀得起呢。你看看我,我也是藩王之后,江陵郡主,你有觉得我高攀不起吗?”她话虽是对蓝枫说,眼角却又忍不住看向蓝桥。

    蓝桥苦笑着承认道:“我若非与你有这层表兄妹关系,的确会有高不可攀之感。”

    “不会呀!”朱清筱有些委屈地道,“蓝桥哥是定远伯长子,论身份也不低人一等啊。”

    “但你毕竟是天子血脉,又是‘佳人如玉自倾城’嘛。”蓝桥想了想道,“若有什么狂蜂浪蝶想追求你,必会被人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才不要他们追求呢。”朱清筱娇哼一声道,“我只要蓝桥哥在乎我就好。”话说出口她才察觉不妥,连忙掩饰地轻咳一声,把绘卷翻至第三页。

    这一页画着开阔的茶田,一位蓝色衣裙的少女在茶田间孤身轻舞,身旁彩蝶环绕,既有几分在水一方的遥望之美,更有几分顾影自怜的哀婉与落寞。

    蓝桥细察那少女的面貌,忍不住“咦”了一声。朱清筱奇道:“怎么?蓝桥哥认识她吗?”她接着念道:“其三,江浦李静姝,词曰:邻家有女静其姝,茶田百亩影怜孤。蹁跹曼舞飞蝶妒,一点涟漪荡心湖。哇,这位姐姐也好美,有一种绝世而独立的感觉。”

    蓝枫见蓝桥看着画卷发愣,不怀好意地嘿嘿笑道:“想什么呢,不会是看见初恋小情人了吧?”

    蓝桥白了他一眼道:“才没有!”他说罢不再看那美人绘卷,径自站起身来,站到船头负手而立。

    蓝枫见蓝桥不看了,立时也大感没趣,不顾朱清筱的抗议收起了绘卷。朱清筱不依不饶地道:“怎么这就收了?我还没看完呢!”

    “嗨,我也就随便说说。”蓝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拍了拍胸口藏绘卷的位置,“他这人我知道,就算你把整个绘卷里的美人儿都放他眼前,他也不见得动心的,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难道蓝桥哥就从未有过什么让他心动的人吗?”朱清筱不解地问道。

    “除了去荆州看你,其他的从来没听说过。”蓝枫摇头道,“我拿这绘卷出来本是想试探他。现在看来,他是真没兴趣——唉,连美人儿都不懂得欣赏,人生何其无趣。”

    这时船身一震,已泊至码头,蓝若海道:“到渡口了,下船吧。从这里改走陆路,不出半月可到青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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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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