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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全文阅读

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04章 师徒相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语夕缓缓醒转。

    这是一处黑暗的房间,只有些许黯淡的星光从身后透过来。

    从周围的环境判断,此处显然不同于她晕倒时所在的弦月湾关楼,她也猜不出自己这次晕倒,到底晕了多长时间。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梳着羊角辫,在京城的街道上疯跑狂奔时的年纪。

    同样年幼的风夜菱和她一起狂奔,还有妙锦和清影,女孩子们笑着、跳着、叫着,追逐火红的夕阳,对街上形形色色的大人指指点点。

    一队官兵将她们包围,刽子手的屠刀接连挥下,韩国公府上下近百口人就在她的眼前被处决,接着徐秋雨、项逸轩、安萧寒等人身影不断闪过,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那卷《少年英侠传》,倏忽之间就到了楚水城。仿佛仅仅过了一瞬,她就由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变成手眼通天的罂粟。

    面对不断的尔虞我诈,算计可以算计的一切人和事,罂粟并不快乐。

    她想回到过去,却发现身后已没有路。

    直到那个少年的再次出现,罂粟的毒性退去,变回美丽傲人的蔷薇花。

    “好久没这么矫情了呢,也就是在梦里。”花语夕自嘲地想着,尝试动了动身子,才发现浑身绵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再仔细体会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她陡然一惊。

    她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桶里的水尚温热,隐隐透出药味,将她肩膀以下的全身浸泡其中。

    低头一看,见自己脖子上正戴着围布——围布呈圆形,把木桶一周全部罩住,只在中间开一个洞,让她露出脑袋。

    围布遮挡视线,她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但从细微的肌肤触感判断,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光着身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语夕心下暗惊,不知道在自己晕倒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人把她带到了这里?又是谁给她脱去了衣物?是蓝桥吗?如果不是,那个人是否对自己图谋不轨,甚至是否已经侵犯了自己?

    还有那水中泛起的药味,这药味……闻起来竟似还有点熟悉。

    其实她对这情景并不陌生,早年在京城时,徐秋雨为她上门诊病,就常用这药浴的疗法。

    她身份尊贵,以围布盖住桶口,一方面避免让人看光身子,一方面也减少药性随水汽的挥发,而当时侍候她药浴的,就是府里的侍女,大厨萧师傅两个女儿中的“大姐”。

    “大姐”比她年长八岁,却像个温柔的大姐姐般照顾她长大,无论有什么人欺负她,甚至李祺或临安公主责骂了她,“大姐”也总是站在她这一边,帮她说话。

    后来因为徐秋雨经常上门的缘故,“大姐”和徐秋雨生出情愫,她对此非常得意,总认为是自己的存在促成了这段佳缘。

    只可惜随后发生的一切,将原本属于他们的幸福和快乐彻底摧毁,除了无尽的死亡,活下来的每个人,命运也都因此改变。

    “大姐”变成了聆雨堂的首徒,她则在数年之后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和“大姐”相会。

    难道是她吗?

    花语夕扫视着黑暗的房间,却陡地又是一惊。

    接着微弱的星光,她看到自己身处的木桶旁边还有一个小盆,盆里盛着清水,水中浸着的正是自己那张“花语夕”的面具。

    换句话说,她现在是以李静姝的本来面目示人,再没有一丝秘密。

    到底是谁呀?

    她开始有点慌了,如果是坏人把她带到这里,那她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非常不妙。

    蓝桥呢?

    他本来和自己是在一起的,如果自己有难,是否意味着他也遭到暗算?

    这些念头在花语夕的心中电闪而过,让她恨不能立刻跳出这只木桶,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脚步声传来,似是有人登楼,花语夕的一颗心也因此提到了嗓子眼。

    那脚步声明显不是蓝桥的,也不是风夜菱白雪音这些她最近听惯了的脚步声。

    她闭上眼,打算装作还没醒的样子,先摸清楚情况,再相机行事。

    脚步声逐渐接近,与此同时,房间内的光线也逐渐亮起来,显然来者还拿着灯台。

    一阵热力传来,花语夕知道那人正靠近自己,紧接着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

    “果然不烧了,先生真是料事如神。”那人回头向楼下说道,声音传了很远,似乎这是一座高楼或者高塔的顶层。

    确定这是萧无痕的声音,花语夕暗叹了一口气,睁开眼道:“萧姐,你好。”

    萧无痕似乎对于她的醒转并不意外,看了看浸在一旁盆子里的面具,朝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道:“大小姐骗得我好苦,没想到在楚水城和我朝夕相伴的小师妹,原来竟是府里的故人。”

    花语夕苦笑道:“我也不是有意骗你,那时只想和过去彻底割裂,所以才戴了面具。这件事除了堂主,谁也不知道。”

    萧无痕叹道:“这面具制作得确实精美,如非先生从你的病情中推断出来,我们怎看不出你这面皮是假的。”

    花语夕听她这么一说,愕然道:“你说……先生?”

    在她的记忆里,以前“大姐”对徐秋雨的称呼就是“先生”。

    她见萧无痕笑而不答,略一思索,恍然道:“是了,那一晚在岳阳,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看到徐先生的尸首,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其实只因为你这么说。”

    萧无痕含笑颔首:“难怪先生和堂主总是说你聪明,果然半点不假。”

    “那徐先生确实还活着?他在哪?以他的性子,这两年不可能一直蛰伏不出的。”花语夕想了想,又道,“是了,他必也用了另一种身份在这世上活动。看萧姐的样子,应该和他联系紧密……哦我的天,我终于知道当时在楚水城,你为什么没有让楚水军加入徐辉祖的应天新军,而是加入盛庸的北伐军了。”

    “原来这就是盛庸那张铁面具下的秘密!”

    看着花语夕恍然大悟的样子,萧无痕微微一笑:“看到大小姐这后知后觉的模样,我才深切地体会到,以另一种身份掩人耳目,原来也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

    “萧姐莫要笑我啦。”花语夕回忆着自己和盛庸相处时的各种细节,暗责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这方面上,“所以我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晕倒,也是徐先生救醒我的。唉,从南北相争的角度来看,我们不该是敌对的吗?他为什么要救我?”

    “此一时彼一时也。”戴着铁面具的盛庸缓缓登楼,一边走一边摘下面具,露出徐秋雨那温和的面容,“曾经是敌,现在却不是了。”

第705章 先生托付

    他信步悠然上楼,把面具随手一扔,还若无其事地踢了一脚,然后才淡淡地道:“我给你施针后,你全身发热不止,后来用了药浴,才逐渐开始退烧。”

    花语夕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徐先生,你果然还活着。”

    “唉,虽然有些意外,但我心里终究还是欢喜多些,毕竟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已不多了。”

    “你也没让我失望嘛,难怪他们都说罂粟医术了得,原来就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小姝。”徐秋雨笑了笑道,“以后你如果遇到相似病症的患者,也可这样处理。”

    他顿了顿又道:“你那面具非常完美,若非给你诊病,我还发现不了你的秘密。”

    花语夕微微有些讶然:“这么说来,先生在请我过来之前,其实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她见萧无痕含笑点头,更加不解:“所以说,你们原就是想‘请’花语夕来的?”

    徐秋雨呵呵笑道:“确切地说,你是被我们抓来的。”

    萧无痕补充道:“当时是蓝大公子和白女侠在陪着大小姐,应是想带大小姐寻医就诊。”

    “他们人呢?”花语夕心中暗凛,“你们把我抓来,该不会把他们……”

    “放心吧,没伤到他们。”徐秋雨把当时的情景简单解释一遍,最后道,“就是用了点药,把他们打晕了。我给他们留了字条,等他们醒转之后,就能找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花语夕左右扭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空气有些凉,风偏大,湿气不重,像是一座高楼,或者某座塔上?”

    徐秋雨和蔼地笑道:“这是紫金山上的盘龙塔。”

    不知为何,听徐秋雨说到“紫金山”三个字,花语夕心下陡地一惊,仿佛隐隐把握到什么,却又无从证实。

    “先生不在淮北和燕王斗法,却何必跑这么远只为找一个花语夕?”

    “我败啦。”徐秋雨面色平静,仿佛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不愧是朱棣,魏国公一走,我果然还是打不过他。”

    花语夕虽早料到朱棣有可能已经战胜盛庸,但此刻听“盛庸”亲口说来,仍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切感。

    随之而来的还有些许酸涩,因为不知道战败后的徐秋雨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先生抓花语夕来,是想杀了她泄愤吗?”花语夕苦笑道,“当初若非她从马谷山叛逃,又在居庸关献烽烟半城,如今天下局势或许会大不一样。”

    “我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徐秋雨摇摇头,“已经过去的事,思之无益。”

    “哦?不记仇的话,先生当年又为何加入二七会?”

    “因为我有我的理想。”徐秋雨微笑道,“二七会可以帮我实现这个理想。”

    花语夕微一错愕,旋即也有点明白过来:“难怪先生当时和堂主过不去,后来也没和徐辉祖相认,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非是一路人。”

    徐秋雨哼了一声道:“安萧寒沉迷武道,又一心想着楚水城,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魏国公更只不过是个相当桓温的野心家,根本不足与谋。我加入二七会,只是和他们各取所需,交换利益罢了。”

    花语夕没有直接问他心中到底又何理想,低声道:“先是的理想,如今还能实现吗?”

    徐秋雨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莞尔一笑,摇摇头道:“下辈子吧。”

    花语夕听出徐秋雨的话外之音,浑身一颤道:“先生!”

    “我这次找你来,是有几件事情想托付给你。”徐秋雨并无异状,笑眯眯地道,“本来想托付给花语夕,既然花语夕就是小姝,那就更好说了。”

    “什么托付?我不要!”花语夕急道,“我不答应,先生有什么愿望,就自己去实现嘛。”

    徐秋雨爱怜地在她头上拍了拍,拖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缓缓道:“我怕是不行啦,当理想最终无法实现,我的心也早已破碎,要我在朱棣的统治之下苟活,我办不到。”

    花语夕见徐秋雨心意已决,转向萧无痕,恳求道:“萧姐,你劝劝他呀。”

    “你徐叔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萧无痕轻叹,“我也劝不动。”

    徐秋雨似乎不忍和花语夕的目光相对,把头扭向窗外,望着夜空的繁星道:“灵璧一战,楚水军被燕军俘虏,你们在朱棣面前还算说得上话,我想请你们多花点心思,请朱棣善待他们。”

    “特别是蓝道行,此人治军严明,练兵也很有一套。朱棣如能不计前嫌加以重用,自是最好。”

    “百里荒非是楚水城人的久居之所,如果可能,最好禀明朱棣,将他们遣散到各地安居。否则在楚水城那样的环境里,一方面遭朱棣忌惮,一方面大家聚在一起,难免还会出事。”

    “小城主若想度过幸福的一生,最好是做回个普通人,楚水城的重担只会让他喘不过气来。记住,朱棣本身是个强人,所以你们越是低调,越是不对他构成威胁,活得也就越轻松。”

    “无尘这孩子不错,让他带着小城主远居他乡,或者是个不错的主意。”

    “最后就是无痕……”他见花语夕一直不做声,转回头来看她:“唉,你记住了没有?”

    “没记住。”花语夕咬着嘴唇,赌气道。

    “如果别人说这话我或许还信,小姝啊,谁不知你天资聪慧,什么事情绝不用说第二遍。先前我给你讲的那些艰深复杂的医理,你还不是一遍就懂?”

    花语夕见话已说开,一不做二不休地反道:“先生你既然还那么在意楚水城,在意蓝二叔,当初在马谷山,又为什么要拿楚水军作饵,为什么要出卖他们?”

    “这就是你趁夜离开,然后投靠朱棣的原因吧?”徐秋雨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花语夕,“我说朱棣怎么第二天一早就来偷袭我的济阳大营。”

    “是又如何?”花语夕梗着脖子道,“难道留在马谷山等死吗?站前的部署明明是在马谷山阻击敌军,结果你却把主力调往青州山城。若非碰巧张仲杰那天过来,等第二天燕王大军来攻,我们望眼欲穿地等着你的援军,岂非全都成了炮灰?那天你把萧姐调走,也是怕她死在乱军之中吧?”

    徐秋雨凝视着花语夕良久,终开口道:“有些话或许你不爱听,但确实是我内心所想。”

    “我在听着。”

    “我刚才说我不记仇,这话不假。但同样的,恩情也无法占据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那什么才最重要?”花语夕冷笑,“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徐秋雨倏地站起身,面上激昂之色一闪即逝,旋即背负双手,徐徐踱步至窗前,背朝着花语夕道,“解万民于水火,为万世开太平,还记得我药庐的那副对子吗?”

    “躬身尝百草,遍尝甘苦百般滋味;悬壶济万民,尽济穷达万户众生。”

    “这话说起来容易,济万户众生,怎么济?连李善长都无法善终,还有徐达、蓝玉、刘伯温他们,这些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尚且难保,谈什么万户众生?”

    “无痕的父母不过是府里下人,他们又何罪之有?”

    花语夕无言以对。

    “我的理想,就是让这天下再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天下!”徐秋雨陡然回头,目光箭一般射出来道,“为了这个理想,我可以背弃楚水城,出卖我曾经最亲密的战友蓝若海,还有从小看着长大的安萧寒,甚至引狼入室与鞑靼合作,陷北方于战火。”

    “只要这理想可以达成,我不惜背叛一切,用一世的混乱,换取千世万世的兴旺。”

第706章 三权分立

    他这番话好似石破天惊,不仅让花语夕听得惊骇,就连和他最熟悉的萧无痕也不由怔住。

    萧无痕虽然是徐秋雨的情人,但亦是首次听他坦陈心中的理想。

    “世人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太深啦。”徐秋雨叹了口气道,“君臣、父子、夫妻,是为三纲,我这理想若说出来,只怕人人都会说我离经叛道,甚至乎是疯了。但若真的想象一下,一个君权能受到有效制约的时代,又该是什么样的?”

    “那些昏君、暴君、庸碌之辈,将再不会成为天下苦难的来源,这才是真正的安邦济世。”

    萧无痕忍不住道:“可皇帝也不都是祸害,像汉文帝、汉光武帝、唐玄宗这样的明君,一样可以开创盛世。”

    “可悠悠历史,上百帝皇,又有几个李世民,几个汉光武呢?”徐秋雨踱回到萧无痕的身边,细心地帮她整理了一下发丝,又道,“我若真能击败朱棣,凯旋回朝,也未必会像司马家那样架空或废黜皇帝。我要做的,不过是建立起一个可以制约皇权的朝廷结构,这是切实可行的事。”

    他不等花语夕发问,已自顾自地接了下去:“首先是提高都察院的地位,作为全国最高的执法机构,都察院不该受制于皇权。相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帝的言行也应和百官一样,受都察院的监督。”

    “就像当年的胡惟庸案,蓝玉案,涉案人有没有罪,定什么罪,不该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而应由都察院依据事实审理定案。”

    “除此之外,我还想另设一个名叫内阁的朝廷机构,人数可在数人至数十人之间,成员由百姓选举而出。当皇帝想推行某项政令时,该政令必须通过内阁,只有半数以上成员通过,政令才能得以实行。”

    “皇权、都察院、内阁,三者权限不同,互相制约,这叫三权分立。”徐秋雨目光闪动,仿佛天上的星,“在京城如此,在地方上,具体到各个府县,也可如此推行下去。一个地方上的一把手,然后一个权力平行的监察机构,再加上供众人表决的议会,如此上行下效,天下必可长治久安。”

    花语夕静静听他说完,沉吟良久,斟酌着词句道:“先生的理想抱负,不可谓不伟大。我自己也是一个对抗命运洪流的逆行者,知道逆流而行,要付出何等艰辛的努力。只是在这样一个大时代里,能做自己已非常不易,遑论先生刚才言及的天下变革呢?”

    徐秋雨慨然道:“正是因为难,才更需要英雄豪杰前仆后继地为之奋斗。”

    “先生这些想法,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得到过什么启发?”花语夕幽幽地道,“没想到在医术之外,我还能在治国韬略上受教于先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徐秋雨长长吁出口气,“有个病患,来自比西域更西的西域,一片名叫欧罗巴的大陆。”

    “他给我讲了很多那边的故事,说那边很多地方的国君,其实都是百姓选出来的,且每过几年还会更换。这与我们传下来的皇权一统思想很有不同,却也给到我一定的启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我华夏大地上,君权一统的习惯由来已久,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想做的,也不过是借鉴一些思路,对君权做出有效的制约,让为君者没那么容易一意孤行。”

    “毕竟,朱元璋剪除功臣的事,于你于我,都是切肤之痛。”

    “从做人的角度来说,建文的本性不坏,若非受到二七会的挑唆,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我以盛庸的身份出征前,曾回京见过他。他幼时曾患怪病,是我医好的,所以我和他之间也有深厚的感情和信任,让我觉得如果想一展胸中抱负,建文是再合适不过的君主。”

    “只可惜,如今天下易主在即,我这些想法终究还是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成了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朱棣野心极强,是绝不容许自己的权力受到任何制约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花语夕唏嘘地道:“如果理想终究难以实现,先生就不能换一种方式生活吗?还有那么多的黎民百姓,那么多困苦之人,还等着先生去拯救啊。”

    “医道事小,天下事大。现在我只感觉已失去了一切,要我苟活在朱棣的统治之下,无异于向自己的理想低头屈服。”徐秋雨仰头又望向星空,“我……办不到。”

    花语夕黯然道:“这些事情,为什么要对我说?”

    “我把楚水城和无痕托付给你,是因为在马谷山,我看得到你为楚水城命运考虑的赤诚之心,相信你是完成这个心愿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我在瓜洲战败后,知道再无力阻止朱棣渡江,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你。只没想到还没进山,在路上就遇到了。”

    他从窗前踱回来,脸上又重现出慈祥的笑容:“水凉了吧?你应该已经没事了,让无痕帮你更衣吧。注意以后别太勉强自己,不然我走后,就没人能救你了。”

    说着他又是一笑,缓缓踱下楼梯。

    萧无痕轻叹一声,掀起花语夕的围布,用毛巾帮她擦干身子,又侍候她换回衣衫,戴回面具。

    一如小时候在韩国公府,她作为丫鬟侍候大小姐出浴时的样子。

    花语夕眼眶发酸,虽然感觉身上已恢复少许气力,仍需要由萧无痕扶着,才能慢慢走下楼梯。

    盘龙塔的底层堆满了干柴,有些还淋了火油,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只要出现一点火星,这座紫金山上的盘龙塔就将变成一座巨大的火炬,点亮金陵城的夜空。

    “真的没有圜转的余地了吗?”花语夕哀声道。

    徐秋雨像钉子一样立在门前,眼中却只透出兴奋:“你知道我为何选在紫金山?”

    “我没心思猜。”花语夕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又看向萧无痕,后者却也只是面色淡然地摇摇头,没有丝毫慌张又或六神无主之态。

    “紫金山下的孝陵,亦是老朱的陵寝。”就听徐秋雨嘿嘿一笑,旋即森然道:“老朱做了那么多错事,今天我要在他坟头上放把火,好好臊一臊他。”

第707章 以身殉道

    花语夕知道他所谓“放一把火”是什么意思,尽最后的努力恳求道:“怀远就快来了,先生难道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不见啦。”徐秋雨喟然道,“一看到他,我就更加想到自己的失败。”

    花语夕一方面想拖延时间,一方面也确实不解他话中何意,问道:“这是为何?”

    徐秋雨不答反问:“你可知道当初蓝玉案发,他麾下的十三太保跑的跑杀的杀,只有百川这位‘头号太保’,不但无需避祸,甚至还保住了定远伯的爵位,是因为什么?”

    花语夕虽也知道这段往事,却未曾深究,摇了摇头。

    “是因为朱元璋徇私。”徐秋雨淡淡地道,“百川是马皇后的妹夫,那时马皇后虽已逝世,但朱元璋对马皇后眷恋甚深,对他的那些娘家人也分外照顾。除了百川,还有柳宗道他们也一样。”

    “李善长也好,蓝玉也好,他们的所作所为或也有欠妥之处,但绝不罪至满门抄斩的地步。朱元璋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视同仁倒也罢了,偏偏法中还要容情,因为马皇后的缘故宽恕百川,也因为临安公主而放过弘毅先生和你这一支。”

    花语夕叹了口气:“所以在先生的内心,实际上是在怪我吗?也怪怀远?先生认为我们不该活在这世上?”

    “不。”徐秋雨缓缓摇头,“我不怪你们,毕竟这些事情根本不是你们可以左右的。难道你以为百川恳请朱元璋秉公执法,甘愿受戮,我就会开心?”

    “国家法度若不能一碗水端平,那这法度就会沦为特权阶级奴役百姓的枷锁和工具。像这样全凭一己之好恶,着实令人齿冷,也让人无话可说。”徐秋雨一摆手,唏嘘着道:“天子尚且如此,也难怪人人拼着命地削尖脑袋,想成为特权阶级,或者特权阶级的附属了。”

    “清筱的父母,湘王夫妇,他们因为什么**而死?不平则鸣,他们那是以身殉道啊。”

    “所以先生……”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要以身殉道吗?”

    “时候差不多了。”徐秋雨别过了脸,轻声道,“送大小姐出去吧。”

    “是。”萧无痕答应一声,无视花语夕不断暗示她出言阻止的眼色,扶着她走到盘龙塔外。

    “对了。我走之后,小心张仲杰。”徐秋雨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他的功力一日千里,如今已丝毫不逊于天下任何顶尖高手。即使比起巅峰时的梁梦醒,恐怕也更胜一筹。”

    “他对你始终还不死心,为师言尽于此,以后的日子,你好自为之吧。”

    徐秋雨虽曾教授花语夕不少医术,但从未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也从未以后者的师父自居。这是他第一次自称“为师”,花语夕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心意已决,悲伤化作大颗大颗的清泪,如珍珠般从面颊上淌下来。

    盘龙塔内火光亮起,那火势很快开始蔓延,将徐秋雨的身影吞没其中。

    “先生!”花语夕嘶喊着,竭力想要扑回塔内,却因四肢乏力,脚下一个踉跄,若非被萧无痕及时扶住,已然摔倒。

    塔内遍是干柴和油,火一点起,立时便将塔内所有的空间填满。楹柱、楼梯、门窗、扶栏、飞檐、亭柱,到处都是火光,像一朵朵绚丽的彩花,在盘龙塔上下不断闪动着,忽忽跳跃着。

    就听轰地一响,各处的火焰陡然连成一片,盘龙塔变成一根通天的巨大火柱,把周围的峰峦和山林照得一片殷红。火光中更仿佛能隐隐看到,山下那座气势恢宏的明孝陵。

    “萧姐,你不是爱慕先生吗?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阻止!”花语夕一把抓住萧无痕的衣襟,充满恨意的目光紧盯着她,声音陡然提高,仿佛徐秋雨是她害死的一样。

    “大小姐……”萧无痕按住花语夕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贴着花语夕娇柔的手背,低声道:“奴婢可否求你件事?”

    花语夕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萧无痕还另有事说,不耐烦地道:“先救人啊!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我都应你。”

    萧无痕轻叹一声,手掌在花语夕的手上轻轻摩挲着:“我知道,月遥对不住大小姐,做过很多错事。但她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奴婢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大小姐今后无论如何,留她一条性命。”

    说到这里,萧无痕动作缓慢而稳定,一根根地掰开花语夕的手指。

    “她欠你的,我来替她偿还。”

    花语夕感受着萧无痕手上因为长期握剑而生出的薄茧,正心中酸涩,闻言陡地一惊。

    “萧姐,你想干嘛?”

    萧无痕恬淡自若地一笑,轻巧地转了个身,悠然走出两步:“我早想好了,先生去哪,我就去哪。”

    “你什么意思?”其实以花语夕的才智,本不必说多余的话,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眼见萧无痕有殉情之意,她已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娘的,一个个就会托孤!见鬼去吧!”

    萧无痕又走出两步,转身朝花语夕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步走向烈焰中的盘龙塔。

    “大小姐,对不住,以后‘大姐’再没有机会照顾你了。”

    “哦不……不!”花语夕大睁着眼,伸手抓向面前的虚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无痕越走越远,最终身形消失在火中,绝望地呐喊。

    “萧姐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破风声响,蓝桥和白雪音从山下双双掠至。前者有些焦急地扶起花语夕道:“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你没事吧?到底是谁……”

    他本想问“谁把花语夕绑来”,话未出口就被打断。

    “先别废话,快救人!”花语夕大叫着,发颤的手指向眼前的盘龙塔,“萧姐,还有徐先生!”

    蓝桥不及细想徐先生是怎么回事,和白雪音抢至盘龙塔的门前。

    白雪音暗捏剑诀,真气凝成一股雪风,在局部暂时压制住火势,和蓝桥一起闪入塔内。

    萧无痕甫一进塔,就被塔中的炽热和浓烟烘熏至晕厥,倒在底层的楼梯口。蓝桥一把将她抱起,白雪音左右挥出两道雪风迫退火舌,二人原路返回,把失去知觉的萧无痕平放在地上。

    “还有先生,快!”

    花语夕一边爬过去给浑身上下多处烧伤的萧无痕把脉,一边朝蓝桥吼道。

    蓝桥和白雪音再次折入火场。

    花语夕探过萧无痕的脉象,一方面知道她还有救,心中长舒了口气,一方面竟发现她似乎已有身孕,心下更是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所以先生把萧姐托付给我,其实还有这一层的意思?

    我的医术师承于先生,我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花语夕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眼前盘龙塔的熊熊火光中,白赤红黄等各色火光如流金一般直冲九霄,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塔顶坍落,盘龙塔像被烧得稀松的红炭般倾圮下来,下火上焰,飞溅而出的爆燃的火星在夜空中毕剥作响,像乌鸦一样盘旋着翩翩起落……

    她直至此刻才意识到不对,慌忙叫道:“夫君!雪儿!”

    “你们快出来!”她声嘶力竭地喊着,用手捶打着地面。

    “别吓我啊!你们快出来!夫君!”

    这时就见两道人影从三层的一扇窗里飞出,蓝桥和白雪音的衣衫被烧去大半,浑身都呈现出炭黑色,踉跄着滚落地面。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盘龙塔彻底崩塌,原本冲天的火柱变成一个巨大的火堆。

    蓝桥和白雪音若非及时撤出,此刻只怕已被埋进那火堆里。

    白雪音真气耗损甚巨,头发也被燎得打了卷,几近虚脱地坐在地上,无奈地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救不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花语夕忍住再度落泪的冲动,帮白雪音揩了揩脸道,“好妹子,我知道你已尽力,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蓝桥长长地叹息一声,双掌按上白雪音的后背,一边帮她调息,一边问花语夕道:“听你刚才说徐先生?哪个徐先生?”

    花语夕看了眼犹在昏迷中的萧无痕,默然片刻,把徐秋雨岳阳诈死,后化身盛庸的事约略说了。

    “这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紫金山起火,禁卫军顷刻即至,我们快走。”

    “去哪?”蓝桥说着背起萧无痕,花语夕和白雪音二女则相互扶持着。

    “现下京城局势紧张,我们带着萧姐太危险了。”花语夕沉吟道,“必须先找一处稳妥的所在,给萧姐养伤,也让我们能好好休息一下。”

    “有这样的地方吗?”蓝桥迟疑着道,“以我们此刻的状态,恐怕走不了太远。”

    “我知道一个地方。”花语夕暗叹一声,目光从紫金山的山巅投往远处,看着黑暗中滚滚流淌的大江道,“从那边下山,渡过江去。”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708章 妇人之心

    “娘去世前腌的酸梅子,终于在十二年后的今天,被我吃完了。”

    在江浦的弘毅庐,弘毅先生李祺目光怀缅地抱着一只已空空如也的大瓦罐,如是说道。

    “这是妾身从相公口里听到,最悲伤的一句话。”临安公主手里端着一碗刚做得的鱼头豆腐汤,神情黯然地立在门边。

    “回不去了,阿萝!无论你、我、还是小姝,我们都回不去了。”鱼汤散发着鲜味,李祺却似毫无察觉,仍然不舍地嗅着罐中残存的气息,显得既贪婪又留恋,良久才将那只瓦罐放下。

    “十二年啊,又是一个轮回了。我觉得我的心也就像这只瓦罐一样,空得什么也没剩下。”

    临安公主闺名“玉萝”,因而被李祺换作“阿萝”。她放下鱼汤,先用发烫的手指捏了捏耳朵,然后缓步踱到李祺身前,轻声道:“对相公来说,这是属于母亲的味道。大祸来临时,她老人家知道难逃一死,却并没有恐惧,在临行的前几天拼命腌制酸梅,只为给相公留下一份念想。”

    她顿了顿又道:“只可惜妾身和小姝都不喜欢吃。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没人跟你抢了。”

    “是啊,小姝不爱吃呢,她总嫌太酸了。”李祺看着那空罐子,哑然一笑道,“其实她不知道,这梅子就因为腌的特别酸,才能放得持久。哈,这可是我老李家的独门秘方呢。”

    朱玉萝拾起罐子,用眼神询问李祺是否要洗,见李祺摇头,又将罐子放下,叹道:“这些年来,这罐子就像你的宝贝似的,每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马上又用棉垫塞紧,然后吃也不舍得一次吃完,还用小刀切开,只吃半颗。”

    “不是像,它就是我的宝贝,现在也是。”李祺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用棉垫塞紧了罐口,“不塞紧的话,里面的气味就挥发了。”

    “阿萝你不明白,这罐酸梅寄托着我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怀念,我是真不舍得吃啊。如今吃完了,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过去的生活已彻底离我远去,像鱼儿离了水,无法呼吸了一样。”

    “怪我,当初应该求娘把这腌酸梅的技艺教给我的,不过现在也于事无补了。”朱玉萝帮李祺把瓦罐放回到桌下的角落,“或许正如你刚才说的,我们都该学着向前看了。”

    “向前看……”李祺默念一声,忽然心中一动道,“阿萝你说,那张辅会好好待小姝吗?”

    自李祺从天莲峰回来,这并非他第一次提到李静姝的下落,朱玉萝想了想道:“听说张辅是燕王头号爱将张玉之子,跟着他享尽尊荣,自是不在话下。”

    “这也正是我担忧的地方。”李祺眉头紧锁,“燕王淮北大捷,然后乘胜渡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进京。张辅功劳不小,日后必然加官加爵,若是从此志得意满,再不把咱家小姝放在眼里,她岂非要受委屈?”

    “我们当女人的,又有几个没受过委屈?”朱玉萝幽幽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回家,你又不肯接受她选的夫婿,又何必徒增烦恼。”

    “阿萝这是在怪我了。”李祺苦笑道,“怪我总把家国忠义挂在嘴边,从来没站在小姝的立场,替她想过。”

    “这话是相公自己说的,妾身可没有这个意思。”朱玉萝拿出两只瓷碗,开始盛汤,“不过,如果老四真的掌权,相公想怎么做?还要和他对抗到底吗?说到底小姝是老四那边的人,这样会让她很难做。”

    李祺森然道:“圣上风华正茂,且有太子降世,燕王就算以靖难的名义进京,又凭什么上位?难道他敢弑君?先帝可还在紫金山下看着他呢!”

    “唉,你还是不了解老四。”朱玉萝摇头道,“但凡是他想做的事,往往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也都是要完成的。”

    “那我们就由着他胡来?”李祺反问。

    “能有什么办法呢?”朱玉萝把鱼汤搁到李祺面前,李祺还没来及动,就听“喵”的一声,一只半橘半白的大花猫身手矫捷地跳上窗台,又沿窗台跳到桌上,对着那碗鱼汤一阵猛嗅。

    这正是那只名叫“柚子”的大猫,因常被朱玉萝投喂,并不怕人,只试探地瞄了李祺一眼,好似在说:“你不吃的话,我可不客气了。”

    李祺在柚子的后颈上摸了摸,后者立时兴奋地摇了摇尾巴,一头扎进汤碗里,大快朵颐地享用起来,连胡子都挂上了汤汁。

    “如果燕王敢弑君,我就进京城去,保护圣上至最后一刻。”

    “他真做得出的,妾身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朱玉萝和李祺相互对视着,仿佛都想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对方的心思,只有柚子舔食鱼汤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过了良久,当柚子吃完一整碗鱼汤,心满意足地又叫起来,李祺才低声道:“我并非贪图什么千古忠义之名,我只是觉得,世间人心丧乱,总要有人一正风骨。父亲是开国功臣,我又身为驸马,我不为天下先,谁敢?”

    “你这是螳臂当车!”朱玉萝紧紧盯着李祺,语气发颤地道,“那妾身怎么办?小姝又怎么办?你就不怕妾身今后一个人,也受尽那孤独和思念的折磨?就像你今天感慨那酸梅子一样,若干年后,妾身会不会也有一番感慨,什么距最后一次品尝相公捉上来的鲜鱼,已过了十二年?”

    “小姝已经觅得了她中意的归宿,不是吗?”李祺喟然道,“至于阿萝你,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女人没有不受委屈的。”

    朱玉萝咬着牙,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柚子察觉出屋内气氛不对,放弃了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念头,窜进草丛没影了。

    “相公若真打定主意以身许国,那就先把妾身杀了。到时候让人把咱们合葬在一起,也算是相守一生。”朱玉萝转身摘下挂在壁上的宝剑“忆江南”,“唰”的一声抽了出来,寒光四射。

    这“忆江南”和李祺的佩剑“相见欢”都是当年朱元璋为朱玉萝置备的嫁妆,因此锋寒无比,杀气立现。

    “你这又是何必?”李祺袍袖一挥,探手把剑夺了过来,还于鞘中,目光则从窗中射出,投往远处的江面。

    “你可以说我妇人之心,没气量。”朱玉萝“啪”的一声关上了窗,“但在这件事上,我就是小心眼。阻止自己的相公去送死,这有错吗?”

    李祺正待再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娘说的半点错也没有,我不许爹去。”房门被一把推开,李静姝大踏步走了进来,重复道:“我不许爹去!”

    “在这世上,疼我的人已没剩下几个,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了。”

第709章 忠义之臣

    昨夜,李静姝与蓝桥带着萧无痕渡过长江,抵达江浦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白雪音则原路返回,把在盘龙塔发生的事传回大营,告知风镇岳风夜菱等人。

    李静姝回到江浦,一方面是近乡情怯,一方面也不知李祺对待他们的态度,不敢冒然和蓝桥上门,便先去县城北边的关帝庙休息。

    当初风镇岳和慕容英策划营救风夜菱的行动,也正是在这座庙里进行。如今事过境迁,这座庙却仍破落如昔。

    经过一番医治,萧无痕悠悠醒转,当听说徐秋雨已葬身火海,自己又身怀有孕时,不禁放声大哭。

    “先生找到归途,萧姐也别太悲伤了。毕竟你现在也是有身子的人,把先生的种子传下去,才是你最重要的使命。”

    萧无痕是病患,也是孕妇,躺在这破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李静姝和蓝桥商议过后,决定怎都要冒险试试。如能得到李祺接纳,允许他们住在弘毅庐,那自是再好不过。

    于是他们三人一路小心,避人耳目地来到弘毅庐前。李静姝把蓝桥和萧无痕留在院外,自己则翻墙入院,本想先探探情况,却不料正听见李祺与朱玉萝的那番对话。

    她想到徐秋雨昨晚才终于和她师徒相认,转眼间却又撒手人寰,听到李祺也表露出以身殉国之意,再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波澜,不顾一切地破门而入。

    “小姝!”李祺霍然转身,先是露出惊喜的神色,旋又绷起脸来,冷冷地道:“莫非那张辅的先锋军已到了江浦?让你来抓老夫的?”

    朱玉萝则顾不上这许多,见李静姝满面风霜之色,一身衣衫似也多日不曾换洗,不但褶皱不堪,甚至还有打仗时留下的血迹,既心疼又担忧地蹲到爱女身前,一把将她抱住,口中不住念道:“小姝……小姝……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李静姝先唤了声“娘”,接着再次将目光投向李祺:“如今建文失势,几乎已成定局,就算四叔留他一命,必也尽夺京中实权,难道爹真要和他一起走到最后吗?”

    李祺哼了一声,语气更加冷峻:“你这番话,是女儿对父亲说的,还是代表燕王来劝降我这把老骨头的?如果是后者,劝你莫要白费力气,快让张辅过来绑我回去,你看我面对刽子手时,会否有一声讨饶?”

    “爹!”李静姝唤了一声,语气转柔道,“自然是代表女儿,燕王的军队尚未抵达江浦。”

    “我看你四书五经全都白读了,伦理常纲全不论。”李祺愤然道,“离家出走就罢了,和野男人偷情私奔也随你,现在竟还做出谋反犯上的大恶,这般不忠不孝,你祖父若是知道,在九泉之下也会蒙羞的!”

    “让那些伦理道德都见鬼去吧!”李静姝被激起火气,针锋相对地道,“十二叔是忠了、孝了,然后呢?举家**,老婆孩子全不要了。现在你去荆州的湘王府看看,看当年留下的残骸,是否至今犹在?”

    “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事,也愈来愈看清一个道理。那些儒学中喜欢鼓吹的某些‘忠义’,其实都是骗人的,是粪土,是泡沫,是让人甘愿接受命运摆布的工具。”她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徐秋雨临终前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叹道,“人活着,不是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教条又或千百年前古人的某一句话,只有现实中的感情和体验才是实实在在的。抛开一切外部的是是非非,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有人的地方才是家啊。”

    “人没了,那才真叫什么都没了。”李静姝目现深情,看着李祺道,“爹,咱们不要再管朝廷的事,就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好吗?”

    李祺嗤之以鼻地道:“这些道理,难道都是张辅讲给你的?”

    “什么张辅,我和他根本不熟。”

    朱玉萝奇道:“你不是他的夫人吗?”

    “你听谁说的?”李静姝没好气道。

    朱玉萝看向李祺,李祺问道:“你可认得花语夕?”

    “当然认得。”李静姝笑了笑道,“其实世上本没有花语夕,是仇恨和执念催生了她,不过一张鬼画皮罢了。爹你看看,是不是这张?”

    说着她摸出那张面具,戴到脸上。

    李祺和朱玉萝面面相觑,一时都惊呆了,直过了半晌李祺才苦笑道:“所以花语夕其实只是你的另一重身份掩护?”

    李静姝点点头。

    李祺回忆和花语夕接触的往事,也不知是否想起了当年在解缙船上给她上刑的事,默然下去。

    朱玉萝则迅速联想起另一件事:“所以你就是花语夕的话,那你嫁给那张辅是假,嫁给……”

    她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最终还是和蓝桥那孩子在一起了。”

    “话既然说到这,我也没想隐瞒。不错,女儿已与蓝桥成婚,且是在北平城的万众见证之下。”

    她本以为承认此事会引起爹娘不悦,却见朱玉萝反而露出长舒一口气的样子:“那娘就放心了。”

    “你自从十年前和他初识,娘就看出你一颗心思已系在他的身上。后来无论出现多少优秀的青年男子,都无法打动你的心。所以我这当娘的总担心你会委屈了自己,怕你嫁给不喜欢的人。而今你和他终成眷属,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娘只会替你高兴。”

    “娘……”李静姝俏脸微垂,露出羞态道,“你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女儿又要折面子了。”

    “哦?”朱玉萝一听这话,立时笑得更加开怀,“难道他也来了?在外边等着吗?还不快请进来。”

    她走到院中,打开院门,却见蓝桥正扶着萧无痕站在门口,不禁一愣道:“这女人又是谁?”

    李静姝忙追上来,解释道:“娘你忘了,她是以前咱们府里的‘大姐’啊。”

    朱玉萝猛地想起来道:“你是萧师傅家的那个……”

    萧无痕挣脱蓝桥的搀扶,朝朱玉萝跪了下去,拜道:“奴婢拜见主母。”

第710章 受宠若惊

    “萧姐快起来。”不等朱玉萝发话,李静姝抢前一步,托着她重新站起,责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就别拘于这种俗礼了。”

    萧无痕苦笑道:“奴婢与主母十二年未见,总应该好好见个礼的。”

    朱玉萝待人一向温润随和,萧无痕以前虽只是韩国公府内的一名丫鬟,因为勤劳乖巧,也被她当作亲人看待。再加上萧无痕的父母因为李善长的案子被牵连至死,她对其也存着一股愧疚之情,若非这些年来萧无痕不知去向,她怎都要想法子对其报偿一番。

    此时听李静姝说,萧无痕是“有身子的人”,又看到她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痕,朱玉萝不知这许多年来萧无痕过着怎样的生活,种种心绪汇集到一处,连忙问道:“你已经成亲了吗?对方是什么人?”

    蓝桥和李静姝对视一眼,想起昨夜那场大火,神色同时一黯,萧无痕正要答话,李祺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外面天热,屋里凉快。”

    朱玉萝点点头,见李静姝已主动搀起萧无痕,穿过前院的小径往堂屋走去,目光看向仍留在门口的蓝桥,神色仿佛在问:“你进不进来?”

    蓝桥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唤了一声道:“娘。”

    朱玉萝“噗嗤”一笑,应了一声问道:“这是小姝教你的吗?”

    走在前面的李静姝连后脖子都泛起红来,头也不回地道:“谁会教他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啊,大笨鱼,笨死了都!”

    朱玉萝眨眨眼,似乎对这位深深占据爱女芳心的青年男子更感兴趣了,掩着朱唇笑道:“冲你叫的这一声娘,我本该给你发个大红包的,不过眼下来不及准备。我请你喝茶吧,好茶,都是新制出来的。”

    在堂屋的侧面设有茶室,茶室旁栽着一株老树,浓密的枝叶把下方的茶室遮蔽得一片阴凉。夏风拂过,宽厚的树叶沙沙作响,好似千万面小扇子不停翻动,煞是悦耳。

    茶室正中摆着一个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桩子,顶面被修的得平整,又上了漆,恰是一张极具天然韵味的茶桌,几张软垫随意地散布四周,婆娑的树影映在窗纸上,说不出的悠然惬意。

    朱玉萝率先走进茶室,在茶室门口脱了鞋,只穿着雪白的罗袜趋至最内侧的软垫前,端庄地坐到垫上,一抬手道:“请坐。”

    蓝桥和李静姝、萧无痕一起拖鞋进屋,叹道:“我算是知道了,小姝的万种风情,原来都是从她娘这来的。”

    李静姝本已准备坐下,听他这么一说,揪了他的衣角一下,嗔怨地道:“就你嘴甜。”先拉着蓝桥入座,然后才和萧无痕相挨着坐下。

    李祺最后进来,在门口脱去鞋袜,赤着脚走到朱玉萝身边,另一侧则紧邻着蓝桥,直挺挺地坐下。于是五人坐成一圈,如果从朱玉萝算起,依次是萧无痕、李静姝、蓝桥和李祺。

    朱玉萝待众人坐好,再次起身,转去茶室一角的小火炉烧水,同时准备茶叶,然后将五个茶杯在桌上放成一排。

    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朱玉萝这是把他们当作客人,要亲自为他们侍茶,不但李静姝有些意外,蓝桥和萧无痕更是受宠若惊。

    “娘,让我来吧。”按照李静姝的想法,这几人要么是父母,要么是丈夫,还有一个怀孕的病患,怎都应该由她负责侍茶。

    “你好好坐着。”朱玉萝白她一眼,旋又笑吟吟地道,“难得我们一家团聚,又新得了这么好一位姑爷,娘高兴。”

    她煮好了茶,将茶汤顺延着倒进五个茶杯。李祺把其中一个茶杯拿到蓝桥的面前,却不看他,显然不似朱玉萝那般好心情。

    蓝桥尴尬地一笑:“多谢爹。”

    “哼!”李祺仍是不看他一眼,把另一个茶杯递给萧无痕,“大姐喝茶。”

    “谢老爷。”萧无痕双手捧过茶杯。

    见李祺把第三个茶杯放到朱玉萝软垫前的桌上,然后就再无动作,李静姝睁大了眼睛道:“我的呢?”

    李祺没好气地道:“你没长手啊?”

    李静姝委屈地眨了眨眼,最后还是蓝桥帮她拿来了茶杯。

    朱玉萝坐回到软垫上,嗔怪地瞪了李祺一眼道:“人家孩子叫你爹呢,你怎也没个反应?太失礼了。”

    李祺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算是应付过去,但众人都看得出他心中有气,不满蓝桥这位“天降”的便宜女婿。

    “他就这性子,你别理他。”朱玉萝和蔼地朝蓝桥笑了笑道,“我再去拿些茶点来。”

    蓝桥刚想说“不必麻烦”,她立刻又补上一句:“丈母娘疼姑爷,应该的。”

    朱玉萝暂时离开茶室,剩下的四人顿时又陷入了谁都不知如何开口的尴尬,倒是萧无痕轻咳一声,主动打破静默道:“老爷这些年,身子可还康健?”

    她顿了顿又一抱拳,垂首道:“那次在解大人的船上,奴婢斗胆和老爷动手,虽未直接交锋,但终究是大大的不敬。”

    李静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在这种时候,只有由她这“外人”发话,才能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李祺和萧无痕原来虽是主仆,但此刻的形势却更像是主客,自不便对她过于冷淡,笑道:“还行,托你家小姐的福,还没让人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李静姝知他指的是天莲峰上的事,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女儿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嘛,那时候若提前表明身份,爹势必要捉我回来,那就……”

    李祺哂道:“那就怎样?”

    李静姝瞬间变得泫然欲泣,可怜兮兮地道:“女儿那时和夫君成亲不久,难道爹就忍心将我们这对苦命的鸳鸯生生拆散吗?”

    李祺不相信地又问:“看你说的这么轻巧,那风家小姐容得下你吗?”

    “小夜对我可好啦,才不似爹这样小心眼呢!当时在居庸关,我们两个人面对上百蒙古兵,她宁死也护着女儿呢。”李静姝说到这里,眼珠忽然一转,“爹要是不服气,何不找风侯爷去对质?”

    李祺不屑道:“知女莫若父,你想趁机把我支开,让我远离京城,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这时朱玉萝回来,端了六色精致的茶点,摆好后重新坐下,打断了李祺他们的对话:“记得当年在府里,大姐和徐先生最是意笃,徐先生几次暗示,想要我们把你许给他。我和相公商量,想着徐先生爵位在身,你一个丫鬟,能跟着侍候他也是幸事,正准备答应,谁料到……飞来横祸,真是飞来横祸呀。”

    这段往事不知在萧无痕心中重现了多少遍,此刻她却十分平静,啜了一口最极品的江浦茶,淡淡地道:“当时正是先生救我出去,我脸上的这道刀疤,也是在离城的混战中留下的。”

    “是我家对不住你。”朱玉萝长叹一声,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你去了哪?这……这孩子的父亲是徐先生?”

    萧无痕点点头,想到昨夜盘龙塔的大火,又默然下去。

    蓝桥不想朱玉萝继续追问有关徐秋雨的事,以致话题沉重,一拍脑袋道:“当初在济南,小姝给我泡过一种‘清梅茶’,梅花的花苞在滚水中接连绽放,冷香萦绕,花香茶香沁人心脾,娘是茶艺大师,可听说过这样的做法吗?”

    朱玉萝听的先是一愣,旋即回味过来,狡黠地看了一眼李静姝道:“要我看,这该是‘青梅茶’吧,青梅竹马的青梅。呵,也是哦,这本就是小青梅送给她竹马的一份心意嘛。”

    李静姝小小的少女心思被她戳破,立时窘得羞红过耳,不依地嗔道:“娘,你还笑人家。”

    萧无痕不失时机地补充道:“我知道这清梅茶是怎么来的,在楚水城时,大小姐曾反复试验,寻找清梅茶的最佳配方,确可谓用心良苦,原来竟是为了讨好情郎。”

    “萧姐!”李静姝见连萧无痕也来“调戏”她,一方面为她暂时走出失去徐秋雨的悲痛而感到欣慰,一方面则更加窘迫,一双玉手紧紧捂住发烫的耳朵,做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娇俏模样,咬着樱唇大嗔道。

    “要是欺负我能让你们开心的话,就尽管来吧!”

第711章 茶室叙话

    蓝桥看着李静姝受窘害羞的模样,虽也觉得可爱好笑,并因她幼时对自己生出的情意而感到一丝甜蜜,还是为她解围道:“其实当初我在徐先生的药庐初见小姝,对她当真是倾慕至极,觉得她既娴雅又温柔,感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之女子,更禁不住自惭形秽。”
    他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李静姝却好似并不领情,吸了吸鼻子道:“夫君这会为哄人家开心,自是什么好听的都肯说。既然如此,不若就请夫君再说一说,到底喜欢人家哪里?”
    朱玉萝笑着挥了挥手,对蓝桥道:“你别听她的,女人就是这样,越惯着越作。”
    “娘!讨厌!”李静姝大嗔道,“都说女儿成亲以后胳臂肘往外拐,你这当娘的怎也向着外人说话?”
    朱玉萝不以为然地道:“他都叫过我娘了,怎么还是外人?倒是你从小娇生惯养的,不懂得疼人,别到时候招人嫌弃。”
    “我不懂疼人?“李静姝气得叉起了腰,“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姑爷,我照顾他照顾得好不好?”
    她说罢从碟中夹起一块马蹄糕,喂到蓝桥嘴边,故意温声细气地道:“夫君尝尝这个。”
    萧无痕这次没再调笑她,转而为她帮腔道:“大小姐在楚水城时,没使过丝毫的小姐性子,就像完全变了个人般,独立得让人感到害怕。我虽从小看着她长大,但在她戴了面具后也完全没认出来,可见她内心的隐忍和坚强。”
    她虽是在夸李静姝,朱玉萝却神色一黯,心中有些酸楚地道:“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身为你们的女儿,难道还怕吃苦?”李静姝故作轻松地道,“想知道我离家这些年来的经历吗?反正有时间,茶又很香,我可以慢慢讲给你们听。”
    朱玉萝思念爱女,自然渴望知道她不在自己身边时发生的每一件事,忙不迭地连声答应。李祺也微一点头,示好般把面前的芝麻酥往她那边推了推。
    李静姝于是从她进入楚水城开始讲,说起她得到“花语夕”的面具,然后惊闻蓝玉案的噩耗,蓝芷病重,传授她厨艺,并暗示她可以为安萧寒续弦。
    萧无痕虽然身在楚水城,且和花语夕关系不错,其中的很多细节也是头一回听她说起。
    “所以在夫人走后,这世上知道我面具下身份的只有堂主一人,夫君则是第一个将这身份看穿的。”李静姝说得坦然,并没有刻意隐瞒她和安萧寒“曾有可能”发生的师徒恋情,“不过我对堂主只有敬畏之心,却无男女间的情愫,这一点夫人倒是看错了。”
    说到这她执起蓝桥的手,笑了笑又道:“当然,谁让我心里早就住进一个人呢。”
    朱玉萝露出会心的笑意,李祺则嗤之以鼻地道:“都是乱臣贼子,谁也没好到哪去。”
    接着李静姝便讲她离开楚水城,以花语夕的身份到京城经营神女楼,同时参与二七会各种行动的往事。
    朱玉萝忧心忡忡地道:“好好的大家闺秀,却跑去做什么风尘女子,他们没趁机占你便宜吧?我知道很多青楼大家,一开始也都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但最终迫于种种压力,大多也都被拖下了水,要么就是进了一些权贵的门,成了别人的私宠。像那什么余……叫余什么来着?”
    她虽身在江浦,却也偶尔能听到些京城里传出的风流雅谈。江浦的生活太过平淡,这样稍有趣味的事自是很容易被她记在心里。
    “余小醉。”李祺提醒她道,“她引得凌音阁师徒反目,阁主方如天至今仍意气消沉,他的两位徒弟凌羽飞和边城箭则都把对方当作仇人。”
    “哦对,余小醉。”朱玉萝嘴角含笑,“相公了解得很多嘛。”
    李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目光则忍不住看向李静姝。
    “有堂主撑腰,他们不敢逼我太甚。”李静姝摇摇头,简单讲了她如何设立种种激励制度,如何培训新招来的少女,教她们琴棋书画、歌舞和待客之道,如何振兴神女楼,使其成为秦淮河畔最著名的烟花胜地。
    “那可真是有钱人的好去处,所有你能想到的好享受,她们比你想的更周到。”萧无痕虽未以客人的身份“光顾”过神女楼,但来京城的时候也因为柳月遥的关系去过几次,为李静姝补充道,“大小姐若真的经商,必也是天纵之才。”
    李静姝啜了口茶,接着就讲到她和蓝桥间的种种恩怨,从庐州,到济南,再到岳阳,最后又说到河西和京城。
    众人一边听她绘声绘色地娓娓叙说,一边享用朱玉萝精心烹制的香茗和茶点。朱玉萝则暗中观察着茶点和各人茶水的消耗情况,不失时机地加以补充。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耀眼的阳光从天茶山的山头上直射下来,透过西窗照进茶室,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茶室的墙上。
    庐州一战,萧无痕也是亲历者,如今听李静姝重述当年往事,不禁看了蓝桥一眼,叹道:“当初我们只道他是螳臂当车,没想到他竟那么能打,最终还是逃脱了我们的罗网。等在汉水船上再交手时,我已很难胜他。”
    “不打不相识嘛。”朱玉萝怕说得多了使蓝桥伤怀,忙笑着道,“如今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岂非已是最好的结果?”
    “从那时起,我对他的感情就变得异常复杂。”李静姝轻舒了一口气道,“既有年少时的爱慕,又心存愧疚,且因他是我们计划中想要除掉而未能除掉的障碍而生出忌惮和敬畏。唉,那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最终会走到什么地步。”
    “后来呢?”朱玉萝好奇地道,“然后就是你回家那次?当时风侯爷与魏国公的那场恶战,是否也和你有关?”
    李静姝点头道:“那确实是我布的一个局。”
    “那怀远之后进京城去寻你,又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否就是那时候识破你的身份的?”
    “还不是怪娘多管闲事。”李静姝脸上稍稍一红,幽幽地道,“要不是娘把那件袍子给他,我还没那么容易露馅。”
    “人家有那么差劲吗?娘是有多怕女儿嫁不出去呀。”
    朱玉萝解释道:“不是说你差劲,恰恰是因你眼光太高了,除了人家怀远,你谁也看不上,娘当然得帮你好好把握住他。”
    “娘你别说了,某些人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李静姝捂着耳朵疯狂摇头。
    李祺想起当初和蓝桥的“十日之约”,沉声道:“那时我叫你去找小姝,你把她那样带回来,然后第二日她便跟你私奔,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蓝桥心道此中情形异常复杂,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面对李祺冷峻的目光正不知如何作答,李静姝已先抢着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人家都饿了,萧姐你是不是也饿了?”
    萧无痕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李静姝又道:“不许说不饿,想想你肚里的孩子。”
    “好,娘这就给你们做饭去。”朱玉萝笑容可掬地站起身,瞪了李祺一眼道,“你也是,有什么话不能等孩子们吃饱了再说嘛。”
    说罢她又看向蓝桥:“怀远,你爱吃什么呀?”
    “我知道,我和娘一起去准备吧。”李静姝说着也爬起来,和朱玉萝手挽着手,好似一对姐妹般离开了茶室。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李祺、蓝桥和萧无痕,前者瞥了蓝桥一眼,抱起手哼了一声:“看在大姐的份上,你留下吃饭吧。”

第712章 母女谈心

    李祺夫妇自迁居江浦以来,除了原先的沈伯,也并未雇过其他丫鬟佣人,很大一部分的家务,都是由朱玉萝亲自打理。
    她虽是临安公主的尊贵身份,但并不认为做这些家常小事是一种纡尊降贵,反而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恬淡怡然的生活趣味。
    一位是庖厨妙手,一位是经验丰富的主妇,李静姝和朱玉萝同心协力,很快便炮制出一桌既精致又丰盛的家常菜肴。
    有菜当然还要有酒,但当朱玉萝把从外面买回来的酒倒进李祺的杯中,李祺却怎么也不肯喝。
    他不动盏,蓝桥等小辈自也不敢动,众人默默夹着盘中的菜肴,小口吃着,气氛十分压抑。
    李静姝妙目一转道:“都说江南有种习俗,谁家若生了女儿,就会用三亩田的糯谷酿成三大坛的女儿红,封口后深埋起来。直到女儿出嫁,才将这三坛陈酒掘出来,作为陪嫁,在婚宴上享用。”
    “咱家是不是也埋有这三坛酒?”最后一句却是歪着头问朱玉萝。
    朱玉萝笑着点头:“当然有,而且当初迁来江浦,你爹还特意把这三坛酒也带了来,就在后院埋着。”
    她忽然懂了女儿的意思,起身道:“我这就把它们挖出来,这回看你爹还怎么拒绝。”
    李祺皱着眉道:“可这又不是婚宴?”
    “我们的婚宴早在北平就办过了,这次就当在家里再补办一次,爹,你就配合一下嘛~”她做出小女孩般的撒娇神态,央求道,“不喝多浪费呀,爹总不会还盼着他把女儿休了,等女儿再嫁时才喝吧?”
    “他敢!”李祺瞪了蓝桥一眼,“你敢对小姝不好,我饶不了你。”
    “这就对了,你看他那么呆,肯定不敢。”李静姝巧笑倩兮地道,“所以咱们今天就把那三坛酒开了吧,爹不想喝,女儿还想尝尝呢。”
    “哼,谁说我不喝的,你等着。”李祺说着便起了身,从柴房寻了铲子,到后院挖地去了。
    朱玉萝和李静姝对视一眼,母女俩都是一笑,萧无痕更是挑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喝上酒后,众人间的气氛便活跃了许多。
    李静姝趁着些许酒意,接着讲她和蓝桥间的故事,把在京城度过的那“转变命运”的十天徐徐道来。除了因考虑萧无痕的情绪,刻意隐去柳月遥给蓝桥下药,后又勾结刘璟试图除掉蓝桥的事,其他经历基本都符合实情。
    萧无痕叹道:“唉,内忧加上外患,大小姐太难了。”
    朱玉萝则更在意李静姝后来为求蓝桥援手,甘愿成为他的家奴,然后内心又隐隐有些小期盼的少女心思。特别是听到那晚蓝桥叫她过去,她特意沐浴更衣,娇羞不禁地登门,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料。
    同为女人的朱玉萝自然理解女儿和心上人相处时的复杂心情,白了蓝桥一眼,笑骂道:“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大笨鱼,女孩子的心事一点都不懂。”
    李祺却不以为然地道:“他若真的趁人之危,占咱闺女的便宜,只会让我更瞧不起他。”
    蓝桥讷讷地应了一声,见李静姝说的有点累,主动替她讲起后来的事。他从带李静姝离开京城,讲到自己去东海抗倭,最后又讲到他和李静姝风夜菱等人在居庸关苦战鞑靼。
    李祺这次见爱女归来,心中的感受其实相当复杂,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终于觅得满意的归宿,且愿意把她深藏的秘密拿出来和家人分享,忧的则是蓝桥属于燕王的势力派系,在李静姝前又已先娶了风夜菱为正妻。
    他肯取出埋了二十多年的三坛女儿红,说明他虽然心里别扭,总算也勉强承认了蓝桥这“女婿”的身份,但终究并非十分畅快,便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
    此刻听闻蓝桥东海抗倭的经历,其中又包含了沈心流的传奇故事,他对蓝桥风夜菱等人的印象不禁大为改观。
    “风家那小姑娘从小胆子就大,以前在我府里也没少惹祸。”当听到风夜菱率众在恶龙屿的港口烧毁倭寇的多艘战船时,李祺由衷地点了点头,感叹道:“没想到长大后真的有出息了。”
    “可惜当时我不在场,否则若能和她并肩作战,必是人生一件快事。”
    然后他听到在居庸关小云台时,李静姝向风夜菱坦白身份时二女表现出的姐妹深情,再次唏嘘不已。最后听到蓝桥出现救下二女,众人千里追击鬼力赤,他更是不由血气上涌,激昂拍案道:“干死那些鞑子。”
    朱玉萝笑道:“你们能够不忘旧情,和和美美地一起过日子,那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蓝桥本待再讲下去,李静姝笑吟吟地将一片肘花塞到他嘴里,示意他先吃,自己则讲起回到北平后的经历。
    她从朱棣提亲一直讲到洞房夜,其中还不忘带上蓝桥为她做的“藏头诗”。
    “爱上丛林鸟,花间恣悠游……”
    李祺本是读书人,听到此处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摇头道:“一窍不通,一窍不通!歪诗啊歪诗,为了讨好女人,读书人的脸都不要了。”
    朱玉萝为蓝桥抱不平道:“那也是为讨好咱家闺女。”
    她见蓝桥红着脸闷头吃菜,又夹了一根鸡翅到他碗里:“娘支持你,别理他。”
    最后她讲到梁梦醒张仲杰等人洞房夜刺杀,把朱玉萝惊得后怕不已。李祺则听到冷晗在场时的指挥若定,颔首道:“冷一明确实是条汉子,我老李家欠他的。”
    用罢酒菜,朱玉萝首先把原先沈伯住的小屋收拾出来,让有孕在身的萧无痕进去休息。然后她转去厨房洗碗,蓝桥主动过来帮忙,李静姝说了句“君子远庖厨”,把他又推出去。
    于是母女二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聊,其中自免不了一些不便给男人听到的话题。
    “看你爹的样子,似乎只是勉强接受了怀远,并没有真的十分欢喜。”洗完了碗,朱玉萝见李静姝尽是疲惫风尘之色,便帮她准备她的青灰岩浴盆,又给她烧洗澡用的热水。
    “说实话,能看到像今天这样的进展,女儿已经很欣慰了。”李静姝抚摸着浴盆,感受着青灰岩疏松多孔的材质,幽幽地道,“一开始我还以为爹要把我们都赶出去呢。”
    “你爹这人就是死倔,有些时候心里明明已经承认了,嘴上仍不饶人,你别理他。”热水已经备好,朱玉萝细心地帮着爱女褪去衣衫,又拿来毛巾,扶着她坐进浴桶里。
    李静姝脸红红地道:“娘,我自己来就行,人家不是小孩子啦。”
    “我这当娘的侍候女儿洗澡,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朱玉萝莞尔道,“娘思念你太久了,你就给个机会,让娘再尽尽心吧。”
    李静姝见她言不由衷,似乎欲言又止,忍不住道:“娘是还有话想对我说吧。”
    “被你看出来了。”朱玉萝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爹现在还不能打心里认同怀远,但若……”
    李静姝见母亲神色可疑,奇道:“但若什么?”
    朱玉萝看着爱女平坦的小腹,笑道:“但若是能让你爹抱上外孙,他说不定会改变心意。”
    “娘!”李静姝羞急万分,在浴盆里打着水花道,“你也笑人家!”
    “而且……”她旋又低下声道,“这种事也不是女儿一个人能控制的呀。”
    “娘给你想办法。”朱玉萝此刻似乎已再不是那尊贵端庄的临安公主,而是与李静姝十分要好的玩伴,恶作剧般拿起她换下来挂在一旁的衣裙,狡黠地一笑,然后抬脚就走。
    “娘,你要去哪?”李静姝陡地一惊,“快把我的衣衫放下!”
    哪知朱玉萝却好似突然聋了,什么也没听见,等出了浴室的门,又小心把门重新掩上,只留出一个小缝。
    李静姝当然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在浴盆里无奈地一摊手,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第713章 救驾计划

    如水的月色下,李祺如钉子般独自立在院中,背影萧索而凄凉。
    爱女的回归虽然让他感到欣慰,却并未从根本上解决他内心的矛盾。
    背弃君主,是为不忠,轻舍此身,是为不孝。
    忠孝难两全。
    李祺慨叹一声,目光落向刚掘出酒坛的那几个土坑。
    “存还是亡,唯势还是唯心,这个选择太难做啦。”
    “爹。”蓝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不好好陪着小姝,过来做甚?”李祺并未回头,语气有些冷漠。
    蓝桥缓步走到李祺的身旁,淡淡地道:“我想给爹讲个故事。”
    李祺默然无语。
    蓝桥没等到他的回答,径自开口道:“萧姐孩子的父亲,确实是徐叔叔。”
    “哦?”李祺有些惊讶,因为时隔多年,方才萧无痕也并未主动提及此事。
    蓝桥接着便把徐秋雨这一生当作故事,不疾不徐地讲了出来。当他最后讲到徐秋雨火烧盘龙塔,自己从火场里冒死救出萧无痕时,李祺摇头叹道:“留下相依为命的一对母子,安邦也真够心狠。”
    “事情虽然不同,但道理大概相似。”蓝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沉声道:“爹想让娘成为下一个萧姐吗?”
    “还是说,爹是想效仿我姨夫湘王,拉上一家人以全忠义?你真的忍心吗?难道在爹的心中,夫妻之爱,父女之爱,比起一个即将倒台的皇帝,就真的应该被牺牲掉吗?”
    “我捍卫的并不是‘一位皇帝’,而是千百年延续下来的道统。”李祺平静地道,“我不是傻子,看得出这是个死局,但我明知如此还是要往里跳。”
    “因为三纲之中,我首先是为人臣,然后才是为人父,为人夫。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君受难,却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那样即使我苟活于世,后半辈子也休想在内心得到片刻安宁。”
    “忠孝难两全,却可以折中。”蓝桥奇峰突出地道,“如果我有办法,可保皇上性命,爹还执意伴君殉国吗?”
    李祺倏地转过头来,森然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到燕王座前求告吗?”
    蓝桥压低声音,附到李祺耳畔说道:“我把皇上从宫里接出来,交给爹带着远行避祸,如何?”
    李祺瞪大了眼道:“你真能做到?这事情若是让燕王知道……”
    “想解决问题,怎能不冒点险?”蓝桥点头道,“我会尽量做得天衣无缝,爹到时候最好先远离中土,带着皇上到海外去。等到若干年后,此事风头过去,皇上在海外生了根,没有危险了,爹还可以回来看看娘和我们。”
    李祺的眼睛亮了起来,透出一种从绝望中生出希望的感觉。
    “这样如果可行,自是再好没有。”
    “具体的行事细节,我还需要再和人商议一下,但请爹先做好准备,一旦皇上出来,你们立刻便走。”
    “晓得了。”
    蓝桥一躬身,抱拳便要退下,李祺又转过身来:“喂,臭小子,留下吧,宿在小姝那屋。”
    和李祺说过话,蓝桥刚走回堂屋,就被朱玉萝叫住。
    “怀远啊,你累了一天,去洗个澡,放松一下吧,热水已经烧好了。”她笑得十分和蔼,神色深处却透出几分急切——蓝桥和李祺谈话的时长已远远超乎她的预期。
    “多谢娘。”蓝桥应了一声,在浴室门口脱去靴子和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衣推门而入。
    这浴室分内外间,内间放浴桶浴盆等物,外间则放有衣架、长凳和梳妆台,中间挂着帘子,以防内间的水溅出来打湿外间。
    蓝桥此刻心里想着帮李祺“救驾”的事,见浴室里雾气氤氲的,满以为内间就只有烧好的热水,因此脱了上衣便掀帘进去。
    内间的水汽更浓,也更热,蓝桥直到伸起一条腿准备跨进浴盆,才骤然发现李静姝正平静地泡在盆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一头青丝如云瀑般披散而下,面颊被热气蒸得粉红,脖颈以下的部位全沉在水里,水面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样的平静也在某种程度上误导了蓝桥,让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即将跨进的浴盆,里面已经有人。
    李静姝虽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此刻仍禁不住羞得低垂了头,双手从水下钻出,手指插入头上的发丝,掌心捂住滚烫的俏脸。
    蓝桥看着从她手肘上珍珠般滑落的水珠,尬笑一声,便红着脸要退出去。
    “你站住。”李静姝轻声唤住了他。
    室内灯光旖旎,蓝桥停下脚步,将脸扭向一旁。
    “水……有点冷了……”李静姝幽幽地道,“你刚才在外面,和我爹说什么呢?”
    “你怎知我是和你爹说话?”蓝桥暗叹一声,回到李静姝的浴盆旁,却仍不敢直视于她,只是蹲在一边,把一只手浸入浴盆,暗运纯阳真气,将水加热。
    “娘早就想去寻你,之所以这么久才将你唤来,必是因为你正在和我爹说话,她不便打扰。”
    “你说……”蓝桥奇道,“你娘早就想来寻我?她不知你在……”
    “她当然知道。”李静姝不无自嘲地道,“当娘的不都这样,先是盼着闺女嫁人,真嫁了人,就急着想抱外孙了。”
    “是了。”蓝桥用另一只手挠挠头道,“我刚才和你爹说,想把皇上从京城接出来,这样他就不必为了心中的忠义,以身殉国了。”
    “什么?”李静姝身子一颤,引起一阵水波,“你难道肯为了爹,不惜背叛大王?”
    “这事若发生在昨晚之前,我恐怕还想不明白。”蓝桥喟然道,“我没有徐先生那么大的志向,但也是从这些年的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现在,能保护我身边的人好好生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他话虽说得委婉,却无异于把他和李静姝间的夫妻之情摆在比和朱棣的君臣之义更高的位置。这在儒家思想大行于世的年代,未免已显得离经叛道,但李祺是李静姝最在乎的至亲,他自然不肯坐视其投入死局。
    “可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李静姝感激地看了蓝桥一眼,“我傍晚上街买菜时听说,大王的部队已推进至京城东三十里的龙潭,京城很快就会被围,而你也知道大王的性子,他是绝不容许皇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的。唔……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现在京城的形势错综复杂,或许……”
    “这种事,以后你不要多想,身子要紧,我可不想你再晕倒了。”蓝桥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放宽心,你夫君并非真的蠢蛋,我会有法子办成此事的。”
    “夫君呵,妾身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爹从未以好脸色待你,也从未对咱们的结合表示过祝福,你为什么要……”
    “因为我在这里。”
    无需千言万语,六个字已足够。
    浴室的西窗外,李祺和朱玉萝蹲在窗台下,偷听着室内二人的对话。
    朱玉萝未曾习武,当屋内二人话声较低时,她就让内功深湛的李祺转述给她。
    而当她听到蓝桥最后那句话时,狠狠瞪了李祺一眼,好像在说:“你看人家孩子多懂事,哪像你似的,那么小心眼。”
    李祺还待为自己辩白,就听窗内又传出李静姝的声音。
    “夫君,不要走好吗?水已经热了。这浴盆,还挺大的。”

第714章 美人月遥

    京城,魏国公府。

    正房西侧的小花厅内,徐辉祖独坐桌前,正一杯接一杯地饮着烧酒。

    为迎接家主归来,府内大厨精心炮制出一桌精美的菜肴,而徐辉祖除了一开始囫囵吃过两口外,便再没动过筷子,只是不住地喝酒。

    他实在没有享用美食的胃口。

    他的脾气也同样坏到极点。

    刚才一名婢女因在给他倒酒时不慎溅出几滴酒浆,被他打得皮开肉绽,以致于新换过来的婢女每次给他倒酒都是战战兢兢,立在一旁腿都是软的。

    这样的事,在此前近二十年中从未出现过。

    徐辉祖向来以和蔼可亲而被下人们称道,他秉承“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原则,从不计较婢仆不慎犯下的小过失,却自律甚严,俨然有古君子之风。

    他也因此得到项逸轩“高山仰止”的评价,成为后者仰望的榜样。

    像今天这样情绪失控,甚至在婢女身上撒气,放在以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是今日黄昏时进的城,刚一进城门,就被宫中的内侍传进皇宫,接受建文帝的召见。

    面君时他将弦月湾战事叙说天听,最后叩头道:“以多打少,却多日未能攻破山城,以致贼子等到援兵,是末将之过。末将统兵不力,请陛下重责。”

    建文帝一番好言抚慰,告诉他此番罪在沐晟作反,非他之过,请他先回府休息静养数日,再另有重用。

    话虽这样说,建文帝仍从他手中收回了六万城卫军的兵权,并以让他专心修养为由,请他离开应天新军,另行举荐新军的统帅。

    无奈之下,徐辉祖举荐二七会的二号人物刘璟执掌新军。他知道,自己此次被剥夺兵权投闲置散,在燕王不日进京的大前提下,他通过建立军功成为权臣的野心,已彻底失败,且再没有逆转翻盘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他从成立二七会起开始筹谋,并为之付出一切的伟大计划,至此终于化为泡影。

    理想破灭后,他的武功和才智,从此将再无用武之地,一旦燕王真的入主京师,他想保全性命,只有放弃以往的一切,“自甘堕落”下去。

    比如变得性情乖戾,沉迷古玩书画,留恋赌场青楼,将余生交付给美酒和美女。

    他越是堕落,对朱棣越没有威胁,反而越能保住现有的一切。

    一条小命,这座宅院,或者还有魏国公的爵位。

    “柳美人来了。”管家常洪小步趋至门口,低声禀道。

    徐辉祖目光一闪,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让她进来。”

    柳月遥乘的是一顶二人抬的香呢软轿,抬轿者并非常见的男性轿夫,而是两位身材魁梧的女人。

    软轿从后门被抬进府,直进到徐辉祖起居的正房门前才落轿,柳月遥极其优雅地掀帘下轿,整了整衣裙发鬓,莲步轻移,步入花厅。

    她穿着一袭华美雍容的衣裙,从头到脚挂着各种坠饰,有的古朴,有的闪耀,有的则叮当作响。

    “你下去吧。”她如同自家主人般朝那婢女摆了摆手,“这里交给我。”

    婢女怯怯地看了徐辉祖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立时如蒙大赦地屈膝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柳月遥盈盈上前,接过酒盏,一边给徐辉祖倒酒,一边打趣地道:“刚才听常洪说,会长打了犯错的婢女。若人家也和最初那婢女一样,给会长倒洒几滴酒,会长是否也会像惩罚那婢女般,把人家打一顿出气?”

    “你可以试试。”徐辉祖冷冷地道。

    “打便打吧,反正人家早习惯了。”她顿了顿,旋又嫣然一笑道,“记得最开始时,会长每次压力一大,就喜欢找人泄愤,然而又虑着要顾及君子形象,所以只好到神女楼来找人家,没少在人家身上撒火。”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可不敢碰你,毕竟,你也再不是当初的月儿。”徐辉祖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我说的对吗?柳美人。”

    柳月遥黛眉微蹙,嗔道:“会长说话不要这么刻薄绝情嘛,人家本甘愿做会长的私宠,是会长偏要送人家进宫,又创造一系列和皇上在宫外相识的机会,如今人家终于得宠于皇上,会长转回头来却又说些酸话。人家很无辜,很委屈哩。”

    徐辉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微闭双目,想起年初时,他为加强对建文帝的掌控,趁上元节建文帝微服外出时,安排一系列的巧遇,使建文认识了柳月遥这妖娆若水的美女。

    朱允炆在宫中虽也有不少佳丽,但大多是端庄的名门闺秀,像柳月遥这般长袖善舞晓风情的,仍是第一回遇到。一来二去,在柳月遥的魅惑手段下,他很快沦陷其中,最终将柳月遥接进了宫,封为“柳美人”。

    这次徐辉祖率新军出征淮北战场,建文帝之所以把六万城卫军借给他,柳月遥在后宫吹的枕上风起到很大的作用。假设徐辉祖真能击败朱棣,取得赫赫军功,他和柳月遥这一外一内,权臣加宠妃的组合,将开始彻底把控朝政。

    只可惜,假设终究还是假设。

    现在朱棣进京已成无可阻挡之势,覆巢之下无完卵,再精妙的设计和布局,也终究是幻梦一场。

    想到这里,徐辉祖黯然长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月遥主动为他添满了酒,然后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双手捧起酒杯道:“已经过去的事,莫要多想,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哦?”徐辉祖苦笑着啜了一口酒浆,“你还能有办法?”

    “我还有最后一招。”柳月遥眨眨眼睛,也不知是否故意卖关子,并未直说她有什么办法,却拿起碗中的一只虾,用春葱般的玉手剥去虾壳,喂到徐辉祖的嘴里道,“先吃点东西吧,像会长这样什么也不吃,只顾着喝酒的蹉跎模样,月儿都有点不认识了,快振作起来。”

    她一连剥了三只大虾,都直接用手拿着,喂进徐辉祖的嘴里。徐辉祖本来还不想吃,但嗅到她指尖花瓣般的清香,又看她露出恳切的神色,还是吃了下去。

    “这就对了。”柳月遥露出可爱的笑容,双眼眯成两条月牙般弯弯的线,又拿起一块香气四溢的红烧猪蹄,仔细把骨头分拆开来,逐一放到徐辉祖的碗里,“再吃点。”

    徐辉祖看着她,见她若无其事地吮着手指上的酱汁,一副天真单纯的诱人模样,不禁想起自己初见她时,也是因为她的这幅面孔而怦然心动。

    “会长,振作起来嘛~”柳月遥吮完手指,又在徐辉祖腿边跪坐下来,一边用一双小拳头为他捶腿,一边撒娇地道。

    徐辉祖心中感动,暗道自己已经落魄至此,她还不离不弃,如此坚定地支持自己,忍不住在她头上摸了摸。

    “好,我吃。”

第715章 最后一招

    柳月遥给徐辉祖锤了一阵子腿,见后者吃得专注,仿佛真的重振了精神,浅浅一笑,竟长身而起,娇躯一扭,坐到徐辉祖面前的饭桌上。

    “会长可乖呢,应该给奖励。”她浅吟低笑,娇憨可人地侧坐着,双足轻轻一搓,踢掉绣鞋,同时裙摆微微上提,露出袜口边精致的脚踝和光莹如玉的一截小腿,配上她清甜俏丽的面容,当真秀色可餐。

    徐辉祖哑然失笑,仿佛对顽皮的小孩子奈何不得般微一摇头,继续吃着桌上的菜肴。

    柳月遥见徐辉祖并未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也不再追问自己刚才所言的“最后一招”是什么,撇了撇嘴,悠然道;“听说昨晚盘龙塔一场大火,把盛庸给烧死了。”

    徐辉祖此时又自己剥了只虾,吃下后在手巾上擦了擦手,拿起酒杯道:“常洪向我提过此事,盛庸兵败回朝,颜面尽失,畏罪**而死,本不足惜。只可惜我未曾亲眼看到,这样一场大火,烧在老朱的坟头上。”

    他笑了笑,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月遥凑前少许,故作神秘地道:“听说这盛庸平日总戴着一副铁面具,也不知他那面具之下,到底生着怎样的面孔。”

    徐辉祖听她话里有话,讶然道:“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确实知道一些内情。”柳月遥含笑点头,“不过月儿怕一说出来,会长该不开心了。”

    徐辉祖板起脸道:“你说便是,当我是小心眼吗?”

    柳月遥故意叹了口气道:“他其实是会长的一位故人,徐秋雨,徐安邦。”

    “你说什么!”徐辉祖万没想到她说出这个答案,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失声道:“他不是死在岳阳了吗?”

    柳月遥沉声道:“岳阳的事具体真相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但他从岳阳活下来了,并且化身为盛庸率军北伐,确是事实。”

    徐辉祖哑声道:“他为何不回来见我?”

    柳月遥苦笑一声,摊手道:“会长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他背叛了我!”徐辉祖一拳砸在桌上,双眼因为激怒而涨红,“他想取我之位而代之,自己坐上那权臣之位。哼,如此我到淮北助战,反倒成了帮他上位的棋子。”

    柳月遥轻叹一声,进一步解释道:“本来的盛庸只是李景隆大军中一名平平无奇的普通副将,在白沟河一战中受了重伤,濒死时碰到恰好路过的徐秋雨。徐秋雨未能保住盛庸的命,却灵机一动,换上盛庸的甲胄和战袍,从此摇身一变,以盛庸的身份活了下去。”

    “他首先就是借进京述职的机会见到圣上,向他坦陈真相,得到圣上的信任。圣上幼年曾蒙他治愈重病,和他的关系本就亲密,又清楚他以前在蓝玉军中展现出的军事才能,因此放心地将几十万北伐大军的兵权交到他的手上。”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徐辉祖恍然道,“当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景隆兵败后,建文为何会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盛庸’做大将军。”

    “他接掌兵权后的第一仗,就是在东昌大胜燕王,并击杀了燕军上将张玉。”柳月遥接着道,“这是盛庸第一次以‘铁面将军’的形象示人,也是他对圣上信任的回报。”

    徐辉祖哂道:“信任也好,不信也好,我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我,反正最后都是输了,什么野心和理想统统化作尘埃,没有任何区别。”

    柳月遥幽幽地道:“会长别这样说,我们还有希望的。”

    “有希望?柳美人真会说笑。”徐辉祖冷笑,“关于盛庸的这些事,是建文在床头讲给你听的吧?如今你虽攀上高枝,不料大树即将倾倒,当心攀得越高,摔得越狠。”

    当初让柳月遥勾引朱允炆,进而被收入宫,在建文帝的耳旁献策,本是徐辉祖的提议,他也从未因为此事对柳月遥说过任何讽刺挖苦之言。如今经历失败,徐辉祖性情大变,竟被她的一席话激起醋劲,忍不住说起了风凉话:“他和你这小妖女在一起时,是否魂都被你勾没了,因此才什么话都对你说?”

    柳月遥阅人无数,岂会不知徐辉祖说这话的意思?她“噗嗤”一笑,将一条**伸到徐辉祖的酒杯旁边,脚趾勾了勾道:“会长可知,月儿方才说的‘最后一招’是指什么?”

    “没兴趣知道。”徐辉祖扭过头去。

    柳月遥纤手沿着一条**滑下来,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雪白的袜角,声若蚊呢地道:“如果月儿怀上会长的孩子,将来扶他登上帝位,若何?”

    徐辉祖雄躯一震:“你说什么?”

    “人家是说……”柳月遥鼓起嘴道,“唔讨厌,不说了,会长欺负人。”

    “可就算如此,且不说这孩子能不能继承皇位,如今京城即将陷落,你恐怕根本连生的机会都没有。”徐辉祖仍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还是说,你有把握守住京城?”

    “会长英明一世,怎到了关乎自己命运荣辱的事情上却糊涂起来?”柳月遥娇笑道,“若守住了京城,才真的是全无机会。反之,当京城失陷,且圣上和他的后妃们尽数横死,只有月儿带着襁褓中的太子,以及腹中会长的种子离开……”

    徐辉祖何等聪明,等过了一开始的惊愕,立刻明白了柳月遥的计划。

    如果朱棣攻陷京城,而建文和其后妃全都死于战火,而柳月遥又恰好带走了尚是婴儿的太子,那么这个婴儿就是建文一脉的唯一子嗣,在支持建文的将官眼中,是当之不让的继承人。

    而柳月遥作为唯一有资格抚养太子的先帝后妃,自然获得无上的权柄。他们只要离开京城,转到如荆州、洪都或长安这样尚未归附朱棣势力的大城,就可以振臂一呼,挟天子令诸侯,与朱棣再战一场,以决天下之主。

    朱棣此次长驱直入取下京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未必有能力再和他们打一场持久战,到时候就算不能速胜,至少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形成东西两帝的局面。

    届时他徐辉祖的孩子出生长大,柳月遥再找理由废掉太子,改立她和徐辉祖的孩子为储君,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徐辉祖想到这里,眼睛不由亮了起来,面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潮红。

    “此计甚妙!”他抓住柳月遥的手道,“不过关键是要携太子离开京城,且离城前要杀死建文和宫里的所有后妃宫女,彻底绝除后患。”

    “这些都好说,交给人家来办,早看那几只骚狐狸不顺眼了。而且就算我们不杀,等朱老四进京,他也会下手的。”柳月遥撩了撩头发,搔首弄姿地道,“只要会长能振作起来,与人家合作,天下还有什么难事?”

    她最后这句话激起了徐辉祖的豪雄之气,后者呵呵笑道:“正是,有我的月儿在,天下还有什么难事?”

    “现在,咱们可以开始计划的第一步吗?”柳月遥媚笑着脱下罗袜,露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纤柔玉足,梦呓般地低唤着道:“会长……”

    徐辉祖信心恢复,当然知道她语意所指,顿时嘿嘿一笑,将杯中酒仰脖喝个干净,放下酒杯时大手先覆上柳月遥羊脂般滑腻的腿,然后顺势将她横抱而起,转头吹熄了灯。

    “温香软玉的月儿呦~”他甚至还哼起歌来。

    柳月遥似羞似嗔地“嘤咛”一声,把头紧紧埋在徐辉祖的怀里,任由他把自己置于内室的卧榻之上。

第716章 妖后诞生

    深夜,金陵城豪雨如注。

    “你……你为什么……你竟敢!”

    两个时辰后,当室内的烛光再度亮起,徐辉祖发丝凌乱面色苍白,手指发颤地指着恬然坐在床边柳月遥,声音嘶哑地道。

    窗外雨声刷刷作响,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神色中带着愤怒。但除了愤怒,他似乎也再做不了什么。

    柳月遥穿着小衣和肚兜,闻言撩了撩发梢,盈盈一笑道:“人家即将携太子西行,会长留在京城也难有什么作为,还不如把功力借给人家,让人家可以大展宏图。”

    在方才的榻上疯狂中,柳月遥使出独门绝技“醉花荫”,将名列京师第一高手的徐辉祖的一身绝顶内功偷吸殆尽。

    “你说……让我留在京城?”徐辉祖颤声道,“你不是说,让我与你合作,携太子出走后另起炉灶吗?”

    “月儿正是在与会长合作呐。”柳月遥俏皮地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道,“会长把功力借给月儿,月儿才可以横行无忌地做心中想做之事啊。这不是合作嘛?”

    “那你说要扶立我们的孩子为储君,也是……”

    “是骗你的。”柳月遥倏地变了脸,方才的娇俏化作严霜般的冷峻,“其实我今日来前已服过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孕的。”

    “为什么要骗我?”徐辉祖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惨然道,“你刚才说的那最后一招,难道不可行吗?”

    “可行啊,当然可行,太可行了。”柳月遥看着徐辉祖的神色,仿佛生出了恻隐之心,莞尔道,“只是这储君之位,除了可以是会长的孩子,也可以是刘璟、李景隆、张仲杰、边城箭,甚至左刀亦或会长的管家常洪,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孩子。有这样巨大的诱惑存在,不愁他们不争相为月儿效力。”

    她的话好似一字字锥进徐辉祖的心里,说罢却又自失地一笑,摇了摇头:“不,会长就算了,已经是个废人,不配做我孩儿的父亲。”

    徐辉祖哽噎着道:“你刚才故意说那些话来哄我,难道就是为了吸……吸走我的功力?”

    “不然你以为呢?”柳月遥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唉,实话伤人。月儿之所以说尽好话,重振会长的信心,是怕会长连遭打击之后,若到了榻上不行,岂非令人失望?”

    “你……”徐辉祖只说出一个“你”字,就再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只不断回绕着四个字。

    怕你不行。

    他面上最后的一丝血色褪尽,如受了重伤的野兽,发出低沉的嘶吼:“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柳月遥拍了拍手,悠然起身,取过刚才激烈时被徐辉祖扔到地上的衣裙,披在自己光洁如玉的身子上。

    “已死之人,何劳我杀?”娇笑一声,柳月遥推开房门,步进倾盆而下的雨幕中。

    风卷着雨滴,穿过大敞的房门吹进内室,将烛光再度吹灭,也将雨滴吹打在徐辉祖的额上。

    黑暗中,徐辉祖如雕像般静静坐着,良久不动,任那冰凉的雨滴从额头滑到鼻尖,又经嘴唇滑到下颌,最后落入前襟。

    一个心死之人,纵使躯壳仍在,也不过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

    此后数年,徐辉祖继续享有魏国公的爵位,却始终称病不出,直至积郁而死。

    柳月遥穿过院门,两个中年男子正垂手恭立于滴水檐下,雨水从檐上断线珠子般倾落下来,形成一道水帘,将二人的面目遮得模糊不清。

    “璟哥哥,洪哥哥,让你们久等了。”柳月遥偏过头来,丝毫不因自己浑身被雨淋湿而感到尴尬,嫣然一笑,穿过水帘。

    在檐下立着的二人正是二七会的副会长刘璟,以及魏国公府的管家常洪。二七会最核心的五位头目中,安萧寒徐秋雨都已去世,徐辉祖又被吸去功力沦为废人,刘璟和常洪便成为仅余的重要人物。

    “小姐浑身都淋湿了,不要紧吧?”常洪伸出一只手,毫不避讳地替柳月遥整理着粘在侧脸上的发丝。柳月遥则露出受用的神色,面显微红,主动用脸颊蹭着他的大手。

    “有洪哥哥这句话,月儿便是给雨淋到发烧,也不要紧了。”她娇笑着道。

    刘璟则看了眼远处徐辉祖卧房黑暗的窗子,抚掌叹道:“昨天是曹国公,今天是魏国公,小姐好手段。”

    “不过是不想让这些好内力在那两个蠢货身上浪费罢了,算不上什么好手段。”柳月遥吃吃地笑着,忽然看了刘璟一眼,甜甜地道:“璟哥哥别害怕,只要是对月儿有用的人,月儿才舍不得害呢。璟哥哥名列京城七大高手的第三位,一身精纯的真气自是让月儿垂涎,但月儿也知道,单凭自己一人成不了什么大事,总要靠璟哥哥、洪哥哥支持才行。”

    她说着伸出双手,分别抓住刘璟和常洪的手,柔声道:“只要你们肯追随我,以后有的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好处。当然,璟哥哥洪哥哥若是愿意晚上来找月儿,月儿也乐意自荐枕席。”

    刘璟和常洪看着时而娇俏可爱,时而翻脸无情的柳月遥,都对她的阴晴不定感到背脊发毛,生出被她操控在掌心的无力感。

    她的少女魅力让人着迷,她的阴狠毒辣同样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说以前的她还是一个凭美色惑人的小妖女,那么此刻,连吸李景隆徐辉祖两大高手功力后的她已成长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后。

    柳月遥离开魏国公府,穿过几条街巷,就见张仲杰站在一座小楼二层的露台上,正含笑看着她。

    赵雪楹立在他的身旁,举着一柄油纸伞,为他遮挡大雨,自己却有半边身子被雨淋透。

    柳月遥脚尖一点,娇躯轻巧地飘上露台,接着左手一翻,数面真气墙相互交叠地出现在头顶,如看不见的瓦片般挡住噼啪落下的雨滴。

    “这是‘虚烬十方’里的功夫?”张仲杰挥手示意赵雪楹退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上方的透明“瓦片”。

    “不错,这是‘天地**’那一式的其中一种变化。”柳月遥卷起裙裾,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一边用力拧着衣裙上的雨水,一边随口道,“怎么样?效果是不是还不错?”

    张仲杰叹道:“边城箭果然把他那半卷秘笈给了你。”

    “是又如何?”

    “当初他为了那半部《虚烬十方》,不惜背叛聆雨堂,如今却怎肯乖乖把秘笈交给你?你是不是和他……嘿,你明白我的意思。”

    “哥哥吃醋了吗?”柳月遥噗嗤一笑,“难道哥哥认为,那秘笈是人家用美色换来的?”

    “不然呢?”张仲杰摇头失笑,“以你勾人魂魄的本事,能抵挡你魅力的男人怕是还没生出来。罢了,你拿到秘笈也就是了,我要是每次都吃醋,还真有点吃不过来。”

    “对某些男人,你想让他听话,要予之从之,但对另一些人,你越是不给他,越是吊着他,他才越会受你摆布。”柳月遥微微一笑,轻叹道,“月儿的身子,以前从没让边城箭碰过,这次也只不过是让他枕在我的腿上睡一觉,他便如被观音感化,什么都肯交给我了。”

    她接着又不屑地道:“他天生一把贱骨头,当初和余小醉好,若余小醉真肯死心塌地跟着他,对他百依百顺,他或许反而不肯珍惜。偏是余小醉和他师父方如天搞上,对他爱理不睬,做出一副将他抛弃的样子,才真正使他疯狂。”

    张仲杰听柳月遥说着这些“男人经”,苦笑道:“若非我练成这四象无极功,只怕在你眼里也和他们一般无二。”

    “哥哥是妖王,人家是妖后嘛。”柳月遥一边说,一边在张仲杰的脚边坐下,如乖巧地小猫咪般用头蹭着他的腿,“哥哥的功力比大海更深,月儿若敢冒然吸取,只会让经脉难以承受,进而爆裂而死。”

    “所以哥哥不必怕月儿,咱们可以真正平等地携手合作。”她扬起头,一手虚按小腹,美目充满深情地凝望着张仲杰,“毕竟哥哥是月儿唯一征服不了的男人……所以月儿投降啦,甘愿做哥哥爱情上的小俘虏。等将来哥哥和月儿的好孩子登上帝位,这整个天下便都是我们的。”

    说到“唯一征服不了的男人”时,不知怎的,她心头陡地闪过蓝桥的身影,不禁紧咬了一下嘴唇,直到那念头过去,才回复常态。

    张仲杰蹲下身,在柳月遥的额头上轻吻一下,轻声道:“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柳月遥被他吻得娇躯发颤,红着脸退开数寸道:“只是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月儿也不得不周旋于其他男人之间,以增强我们的势力。”

    “好说,我不管你在外边乱搞,因为我自己也喜欢左拥右抱地被各种美人儿环绕。”张仲杰笑道,“我听说你已让左刀去召集白莲旧部,你本就是白莲圣女,如今二七会的刘璟和常洪也都归附于你,我看你不如索性就把白莲教和二七会整合成一个全新的组织,唔,就叫‘月宗’如何?”

    柳月遥乖巧地点了点头:“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哩。”

    她忽又想起一事,神色有些郑重地道:“还有一事,月儿在京城脱不开身,还需劳烦哥哥去处理。”

    张仲杰看着她恳求时的诱人模样,得意地道:“月儿尽管说,我自去给你办妥。”

    “我要哥哥替我杀一个人。”

    “谁?”

    “南平郡主,朱清影。”

    “她不是在河州吗?回到京城了?”

    “昨日到的,和解缙一起回来的。”

    “她回来做甚?”

    “建文召回来的,如今京城形势危急,他可能想着,他这位亲妹妹是少有的值得信任的人。”

    “他想让郡主做什么?”

    “郡主会武功,也懂些兵法。依月儿猜测,建文可能要让郡主执掌禁卫军和城卫军,以对燕王做最后的抵抗。”

    张仲杰一头雾水地道:“可这对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按照咱们的计划,京师城破,建文和他的妃嫔尽数被杀,只有我抱着太子秘密出逃,转至关中振臂一呼,携天子令诸侯,集合忠于建文的大臣和将领,与燕王形成东西并立之局。”

    “咱们的孩子将以建文遗腹子的身份降世,在宫中长大。”张仲杰接下去道,“关中之地居高临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像秦国击败齐国那样,击败朱棣,坐拥九州。然后你废掉太子,改立咱们的孩子为帝,到时候咱俩就是太上皇和皇太后。”

    柳月遥轻叹一声,幽幽地道:“先别提那么遥远的事,眼下的第一步棋,我们就必须下好。”

    “你是说,朱清影?”

    “京城的禁卫军与城卫军合计十二万,若纯以兵力计,并不比燕军少太多。京师城墙坚固,屯粮充足,一旦郡主掌握兵权,且不说她能否像铁铉一样奇迹般地击退燕王,只要她能拖多几日,应天附近各州、各府、各县的勤王之师便会纷纷赶来增援,拖得越久,燕王进占京城的可能性就越低。”

    她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京城未能失陷,我们的图谋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张仲杰恍然道:“所以你想杀了朱清影。”

    “朱清影一死,京城里还能掌兵的,就只剩下曹国公李景隆,而他……”柳月遥轻轻一笑,“他现在听月儿的。”

    “你刚才说,在京城脱不开身,莫非你想让我在城外动手?”

    “朱清影郡主之身,又是建文亲妹,在城里动手很不方便。但是明天,她会和解缙一起前往江浦,造访弘毅庐,感谢李祺为他们在去河州途中所做的一切。”

    “你是说,让我在江浦动手?”

    “朱清影虽是后起之秀,但和如今的哥哥比起来仍相距甚远,就算加上李祺也不是哥哥的对手。哥哥可在黄昏时动手,他们那时已聊了一天,防备应该已降到最低。”

    “明白了。”张仲杰拍着胸脯道,“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手脚干净点,如果李祺敢动手,不妨一起做掉。”柳月遥拉着张仲杰一齐起身,把他推回到屋檐下,收了真气墙,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张仲杰先是一怔,待缓过神来,柳月遥已笑着跳下露台。

    她走出两步忽又停住,回头往露台上的张仲杰望去,妙目一转道:“还有一件事,听说李家大小姐昨天也回了江浦,就住在弘毅庐。哥哥若有兴趣,不妨把她也一并捉来,到时候随便哥哥如何摆布。”

    “她们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717章 龙潭大营

    雨后的清晨,泥土的芬芳从窗外传来,少女的小床格外香软。

    蓝桥打了个哈欠,拥被坐起,几根乌黑柔软的长发粘在他的手臂上。

    他拈起一根,看了看,忍不住又拿近到鼻端,嗅了嗅那发丝上萦绕的香气,正想搓搓手丢掉,恰巧李静姝端个水盆走进来,见状嗔道:“好哇夫君,昨晚爱人家要死要活的,现在竟嫌人家掉头发。”

    她穿着桃粉色的睡裙,赤脚踩在卧室的木地板上,语气虽然含嗔,红润的俏脸却仍带着娇笑,显然说的是玩笑话。

    “热水打来了,夫君睡醒了的话,让妾身侍候夫君洗脸吧。”

    她把一盆热水放在床头的支架上,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仍睡眼惺忪的蓝桥笑道:“怎么样?在妾身这小床上,夫君睡得可还香甜?”

    “太香了。”蓝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叹道,“害得我又起晚了。”

    “夫君既不是君王,也不用早朝,起晚怕什么?”李静姝美目一转,忍不住又狡黠地一笑道:“夫君可知新婚夫妇,若新郎日日起得比鸡早,那新娘脸上也无光呢。”

    蓝桥一边穿裤子一边随口问道:“这是为何?”

    “明知故问,夫君讨厌。”李静姝扭捏了一下,赧然道:“新郎起早,说明晚上没在新娘……新娘身上耽误太多时间。”

    “原来如此。”蓝桥长长地“哦”了一声,呵呵笑道,“那我下次等中午再起,让全村人都羡慕你这俏新娘。”

    李静姝的脸“腾”地一下又红起来,啐道:“夫君不正经,耍流氓,欺负人!”

    她和蓝桥成亲不过数月,但真正可以在一起好生厮守的日子却并不多,中间又夹杂了很多重要事件和生死难关,两人的关系仍停留在新婚不久的状态。

    蓝桥穿好衣裤,李静姝递上热毛巾,正想侍候他洗脸,朱玉萝悠然躲进来道:“气氛不错嘛。”

    李静姝这才想到,自己刚才和蓝桥的对话或许都被她听去了,大窘道:“娘,你怎可以听墙角的?非礼勿听呀。”

    “我又不是什么君子。”朱玉萝哂道,“我只关心我闺女姑爷过得好不好,看你们相处这般融洽,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相处融洽,你没看见你的好姑爷正欺负女儿呢?”

    “没看见。”朱玉萝白了李静姝一眼,朝蓝桥招手道,“盥洗完就快出来吧,早点已准备好了,有你爱吃的糯米团子。”

    “那分明是女儿爱吃的!”

    吃过早点,蓝桥准备上路。他今日要去朱棣的龙潭大营,说服朱棣派自己进入京城,以便执行“救出建文帝”的计划。

    李静姝、朱玉萝和李祺送蓝桥到门口,母女俩说过路上保重一类的送别话,李祺道:“早去早回,今天南平郡主和大绅会到家里做客,你回来早的话,或许能和他们见上一面,毕竟咱们当初也算是同舟共济地相识一场。”

    龙潭位于京城以东三十里,蓝桥渡过江,展开轻功,走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朱棣设在大江南岸的营盘。

    守门的卫兵认得蓝桥,把他迎进门内。他进门后一问才知,朱棣正和诸将开会议事,蓝枫、张辅、朱高煦等熟人都去了中军帐。

    他不便擅自加入会议,便信步踱到蓝枫下榻的小帐,一掀帘就看到本雅莉坐在帐中,正凝神缝补着一条磨损严重的裤子。

    本雅莉本是专心致志,被突然闯进来的蓝桥吓了一跳,“呀”的惊叫一声,手指被针扎了一下。

    待看清是蓝桥,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裤子,垂首道:“大公子回来了。”

    蓝桥看看那裤子,猜是属于蓝枫之物,便道:“我得替清欢好好谢谢你,他这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看似洒脱,其实要是没有人照顾,也挺不好过的。”

    本雅莉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给蓝桥倒了杯水,又继续缝起那条裤子来。

    蓝桥留意到,那裤子磨损的位置主要在大腿内侧,猜是蓝枫不惯骑马,跟随燕王长途行军后,裤子和马鞍磨出来的结果。如果裤子已经磨成这样,那蓝枫的肌肤必也有着不轻的擦伤。

    “给他上药了吗?”蓝桥若无其事地问。

    “上了。”本雅莉点头,待反应过来蓝桥的问题其实有些暧昧,陡地脸上一红,头垂得更低,解释道:“我是怕他疼得难受,拖大军后退不说,晚上在帐中还会叫唤。”

    “叫唤?”蓝桥更加好奇,嘴角却逸出笑意。

    “我……我不是非要和他睡同一顶小帐的,是大王渡江后要轻装简从,弃掉不少帐子,我又要保护他的安全,这才……哎呀……”她意识到自己越说越糟,简直有欲盖弥彰之嫌,羞得捂住了脸,再不肯说下去。

    蓝桥看看这帐子,果见两张草席铺在地上,一张在东,一张在西,相距超过六尺,俨然是泾渭分明,不禁稍稍放心。

    这时蓝枫从中军帐回来,见蓝桥在帐子里,兴奋地一把将他抱住,给他讲述这次议事讨论的内容。

    “大王打算明天就攻城,刚才是在做最后的军事部署。”

    蓝桥虽早猜到朱棣必将以最快的速度攻取京城,仍没料到会这么快。他想到自己此次肩负的“救驾”之责,心中稍稍一凛,暗道如果只有一天时间,他还能怎样去完成任务。

    蓝枫看得本雅莉为他缝补的裤子,满意地夸了她几句,见蓝桥神色凝重,不由一怔道:“怎么了大哥?想什么呢?”

    蓝桥沉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他本意是想让蓝枫把本雅莉先送出去,然后和他在帐内叙话,没想到蓝枫洒然一笑道:“雅儿是自己人,大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雅……雅儿?”蓝桥有些啼笑皆非,用余光瞄了一眼本雅莉,就见后者连脖颈都泛起红来,纤手颤抖地针都穿不进去了。

    他压低声音,把自己想在朱棣进城前救出建文帝,再交由李祺带走的事给蓝枫说了,本以为蓝枫会说他患了失心疯,却见蓝枫只是沉吟,半晌才谨慎地竖起三根手指。

    “这当然不是易事,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必须做好这三点,才有可能实现。”

第718章 进城策反

    蓝桥见蓝枫并未直接反对,且确实在认真帮他出谋划策,松了一口气道:“还以为你会说我疯了。”

    “大哥决定的事,既然选择对我开口,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与其质疑大哥的决定,不如帮大哥把办法想周全些。”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理所当然地拍拍蓝桥的肩膀道:“一世人两兄弟,我不帮你帮谁。”

    蓝桥被他说得感动,抱着他坐下道:“那你快说说看,要做好哪三点?”

    “首先就是要禀明大王,以一个做正经差事的身份被派入城,并让大军等待你这边的结果出来再攻城。擅自行动不但孤立无援,还会束手束脚,一旦被大王的人发现,更容易引起怀疑。当然,此处要找点像样的借口,让大王认为派你潜入京城对他的大计确实颇有益处才行。”

    蓝枫这时竖起两根手指,接着又道:“第二个重点就是说服建文帝,我们并不熟悉他的性情,更不知他此刻心中已建立怎样既有的念头,比如‘天子死社稷’,一旦这种念头根深蒂固,就很难劝他逃走。另一个难点是如何让他相信你,毕竟把皇帝拐走可是天大的事,你让他他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跟着他又叹了口气道:“最后一点是逃跑路线,陆路太容易被追上,最好是走水路,坐船沿大江而下,若能顺利入海,便可大大提升逃跑的机会,但现在战事危急,京师渡口处的船只不知是什么情况。”

    他一口气把在意的三点要素说出来,又沉声道:“最紧要还是得快,看今天大王会上的意思,是不想再拖,时间紧急,大哥必须把这三个难题解决才行。”

    蓝桥思索着蓝枫所说的三个难题,顺着思路问道:“入海后去哪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藏到如大鹿岛甚至恶龙屿等地,迟早也会给人找到的。”

    “那就再逃远些。”蓝枫想了想,忽然看向本雅莉,“要不然,你带他们去琉球吧,在琉球中转一下,再坐船前往南洋的马六甲等地,朝廷就鞭长莫及了。”

    本雅莉听他说到自己,先是身子一颤,进而想到蓝枫话中的意思,生出复杂难明的情绪。

    “你是说……唔……”

    她一方面有受到尊重和信任的欣慰感,因为蓝枫不但把如此重大的事让自己听,更想让自己直接参与其中,摆明当她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只要她点头,她今后的命运就将彻底与这对蓝家兄弟绑定在一处。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十分苦恼,因为一旦自己真的去做了,便意味着与蓝枫的离别,即使未来还有重逢的机会,但肯定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了。

    到时物是人非,她和蓝枫之间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敢再想下去。

    小帐内一时沉默,三人各自想着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校来报,燕王已知悉蓝桥回营,请他去中军帐叙话。

    蓝桥点点头,掀帘而出,便往朱棣的中军帐走去。

    他走到中军帐门口,正看到二人从里面出来,一个是在战场上交过手的陈晖,一个是楚水军的领袖蓝道行。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都已投降了朱棣,并且受到来自朱棣的抚慰。

    “陈将军,二叔。”蓝桥避往一侧,朝二人拱手道。

    陈晖“嗯”了一声,勉强算是回应,蓝道行则和蔼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温声道:“英雄出少年,大哥有子如此,在天之灵必大感快慰。”

    蓝桥忍不住问道:“楚水军的将士们还好吧?”

    “无碍。”蓝道行一声轻叹,做出轻松地样子,“大王待我们不错,二叔忙了半辈子,也可以好好歇歇啦。”

    听他话中之意,应是被朱棣投闲置散,蓝桥心中虽替蓝道行感到不平,但想到他降将的身份,朱棣如此安排倒也无可厚非。没因楚水城的缘故加罪于他,已是很够意思。

    寒暄几句,蓝桥辞别二人,进入中军帐。

    朱棣一身甲胄地立在帐中,见他进来,首先嘉奖了他奇袭京城引开徐辉祖的功劳。

    “多亏了你那支奇袭队,徐辉祖被召回后,淮北的局势一下子就明朗起来。”他拍着蓝桥的背,笑道,“后来把徐辉祖往山区里引,更是一个妙招,既拖延了时间,又让徐辉祖的大军被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

    他顿了顿,又是一笑道:“本王渡江后,没有第一时间派兵去救你,一是知道你战力强悍,相信你能拖住徐辉祖,二也是想着徐辉祖大军在外,带的又都是京军,若能趁虚拿下京城,其军心必乱,你那边危局自解。”

    蓝桥心想若非沐晟和风镇岳及时赶到,自己早已战死在那弦月湾中,表面自是笑着接受朱棣的“歉意”,恭敬地道:“大王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末将佩服。”

    朱棣踱到帐门处,遥望向京城的方向,志得意满地道:“就差最后一哆嗦了,一日未入京城,本王就一日不解甲胄。”

    蓝桥趁机道:“末将有一计,可不费吹灰之力,助大王得到京城。”

    “哦?”朱棣旋风般转过身来,极有兴趣地道:“怀远有何良策?快说来听听。”

    “如今的形势下,朝中必有不少文官武将心向大王,但因京城仍在建文的掌控之下,不敢表露出来。我想潜进城去,找到这些人,再趁机策反其他摇摆不定者,让他们大开城门,向大王献城。”蓝桥深恐朱棣不采纳他的提议,又补充道,“这是有利无害之计,京师城防坚固,驻军也有十几万,若真打起来,虽然末将也坚信大王最终能胜,但就怕拖得久了,夜长梦多。末将若真能策反成功,那么京城唾手可得,就是失败,大王也没有损失,一样可以继续攻城。”

    “你说得没错。”朱棣微一思忖,淡淡一笑,摘下腰间一块令牌交给蓝桥,然后踱到中军帐的宝座上坐了下来,翘起一条腿道,“去吧,怎么进城你自己想办法,进城后可以去找徐增寿,他是本王的人。”

    蓝桥稍稍一怔,记起徐增寿是徐辉祖的胞弟,也是徐府的养狗人,虽然和自己接触不多,但似乎奉命参与了当时追杀花语夕的行动。

    没想到此人竟是朱棣安插在京城的卧底,且就安插在徐辉祖的身边。

    蓝桥心中啧啧称奇,对朱棣的高明处又多佩服了几分,拱手称是。

    “京师的城防不容小觑,本王也确实拖不起,怕出现勤王的人马或者其他变故。”蓝桥刚走出中军帐,朱棣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怀远既说是有利无害,那本王只给你一天时间,仍决定明日攻城,最多再给你多几个时辰。”

    “明日午时之前,若没有人开门献城,本王就击鼓进军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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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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