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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19章 京师暗潮

    同一片天空下,三十里之外的京城,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在魏国公府门外。
    清纯的少女从府门内快步而出,险些被门槛绊倒,面现焦急之色地唤道:“项大哥。”
    车帘掀开,一袭青衫的项逸轩从车内跳出,少女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慌慌张张地道:“大哥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但是常管家派人看住了后院,不让我进去看大哥。我……我有点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急,阿锦,先冷静下来。”项逸轩轻抚着少女垂在香背上的发丝,“你好歹也是府里的三小姐,师兄的亲妹妹,他一个管家敢拦你?”
    “大哥从昨日回来就不对劲,一个人闷在房里不肯见人。”那少女正是徐府的三小姐妙锦,“后来听说晚上来过什么人,再之后常管家就命家丁守住后院,什么人也不让进。我今早过去时他告诉我说,大哥是在打仗时受了伤,因此不便探视。”
    项逸轩沉声问道:“师兄真的受伤了?”
    徐妙锦微微摇了摇头:“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问了家里的下人,昨日大哥回府时除了看起来情绪低落以外,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他战事不利又被剥夺兵权,不愿见我或三哥本也正常,但为何偏偏今日后院就被家丁围了,还说是受了伤?”
    她口中的“三哥”指的是徐达的第三子,也是徐辉祖的胞弟,徐增寿。
    “莫非是某种奇怪的内伤,昨天夜里才发作的?”项逸轩思索着道,“但就算是那样,也没必要拦着人不让进呀,难道是怕走漏消息?昨晚到底是谁来过?”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并肩走进府门,往徐辉祖起居的后院而去。
    路上恰逢徐增寿迎面过来,他看到项逸轩和徐妙锦,打了个招呼道:“思邈呀,来看阿锦的?”
    项逸轩点点头,朝徐增寿一拱手:“三公子这是要出门?”
    “嗯,皇上召我入宫一趟。”徐增寿似乎不想耽误更多时间,略一颔首,又向门口走去,“可能是为禁卫军换将的事。你们好好玩,下次我再好好招待思邈。”
    在他的心中,因为项逸轩是徐辉祖的师弟,徐妙锦又对其情根深种,其实早把项逸轩看作自家的妹婿,所以言谈十分随意。
    项逸轩眼见徐增寿要走远,连忙问道:“三公子可知,昨晚有谁来府见过师兄?”
    徐增寿略一停步,有些不快地道:“好像是那姓柳的小婊子,哼,我才懒得管她的事。”徐辉祖和柳月遥暗中交往多年,在府内早不是秘密,但徐增寿却始终对其看不顺眼,说罢匆匆离去。
    项逸轩愕然道:“难道说,师兄回府后不肯见三公子和阿锦,却愿意和柳月遥共度一晚?”
    徐妙锦有些心烦,摇头道:“别理大哥的私事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出了什么事一样,偏是常管家又不让我进去看望大哥。”
    他们说着走到后院的门口,果然见到一排家丁横在门外,挡住他们进去探视。
    常洪从一旁走出来,朝项逸轩深深一揖,表面客气实则警告地告诉他,徐辉祖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需要安心静养,如果被人打扰,伤势就会恶化,请他们过几日再来探望。
    项逸轩趁机问起昨晚来的柳月遥,常洪解释道:“柳美人是带宫中的伤药过来,多亏有她,老爷的伤才开始好转。”
    徐妙锦拉了拉项逸轩的衣袖,和他先回到自己的闺房,然后低声道:“我还是觉得有问题,常管家言辞闪烁,好像藏着什么大秘密一样。”
    项逸轩也察觉出不对,叹道:“但问题是,我们该如何求证呢?”
    徐妙锦眼珠一转道:“我有一个办法。”
    等到正午时分,徐妙锦捧着一盅新熬好的绿豆汤,再次出现在后院门口。
    “我知道大哥有伤,特意煮了绿豆汤,想给他喝点,让他消消暑气。”
    守门的家丁自然还是不让她进,但她发了小姐脾气,眼见常洪不在附近,端着汤碗硬是要往里闯。
    一个家丁伸手阻拦,抓着徐妙锦的手不放,徐妙锦用力拉扯,最后将绿豆汤整碗摔落。
    汤盅“啪”地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绿豆汤也全洒了出来。
    “你大胆!”徐妙锦挥手就是一耳光,然后杏目圆睁,跺着脚大声道。
    那家丁连声叫着“小人知错”,这边的声响也终于引来常洪。后者一边对徐妙锦好言相劝,一边则对那名家丁拳打脚踢,以示惩罚。
    而就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发生在院门处的小小意外时,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影悄悄翻过后墙,无声无息地掠进徐辉祖的卧房之中。
    与此同时,皇宫内,二十五岁的皇帝朱允炆正一脸寒霜,看着徐增寿趋进大殿,缓缓向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徐增寿瞥见朱允炆的神情,以为他仍为徐辉祖战败的事而感到恼怒,表面装作诚惶诚恐,心中实则窃喜,暗自数着而今京中的大小官员,盘算着如果罢免了徐辉祖,是否会轮到自己接掌城卫军的兵权。
    他几年前就已秘密投靠了燕王朱棣,成为朱棣布在京城的一招暗棋,如果真能得到兵权,那他就转手可以顺势向朱棣献城,领取一件大功。
    朱允炆耐心地等他行完大礼,却不叫他平身,巴掌重重地拍在龙案之上,森然道:“徐增寿,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却为何与四叔勾结,妄图陷朕与绝境?”
    徐增寿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正不知自己哪里露馅,朱允炆袍袖一抖,几封信笺已朝他兜头砸了下来。
    赫然正是徐增寿与朱棣互通有无的密信!
    这些密信他一直藏在家中密处,除非有人彻底搜查他的房间,否则绝没可能发现。
    徐辉祖是昨日才回的城,且一直闭门不出,那么提供这些密信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常洪!”徐增寿知道已无可辩解,讨饶亦是无用,怪叫一声翻身跳起,撒腿就往殿外跑。
    朱允炆冷然挥了挥手:“来人!”
    二十几名手持刀剑的侍卫从殿外涌进来,围住徐增寿,其中一人将其踹得跪倒,押回到朱允炆驾前。
    徐增寿这才知道朱允炆早有准备,叫他进宫就是为了除掉他,惨然一笑道:“事已至此,我再没有什么话说,只想奉劝皇上一句,燕王大军已至城外,负隅顽抗只是自取灭亡,不如早些投降,说不定反有一线生机。”
    他虽然绝望,说这话时仍升起一丝丝的希望,希望朱允炆能被他吓住,因为怕死而选择投降,那样他就会因为还有“利用价值”,得以苟活下去。
    朱允炆凛然一笑,“锵”的一声,从一名侍卫的鞘中抽出一把长剑,指着徐增寿道:“天子死社稷,朕继承大统,受万民拥戴,光明正大,可不是向反贼低头的懦夫!”
    “徐增寿,你背国叛君,死到临头仍不忘蛊惑朕心,简直是不知悔改。”朱允炆遗憾地摇了摇头,负手踱着步道,“朕对你很失望,太失望了!”
    一个念头从徐增寿心底升起,难道朱允炆对徐辉祖失去信任,也和自己的事情暴露有关?朱允炆是因为再信不过他们徐家,所以才……
    他已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但见朱允炆眉峰一挑,长剑便已捅进他的心窝。
    一声惨呼,血染金殿。

第720章 江浦惊变

    傍晚时分,天茶山上红日夕照,李静姝和南平均组朱清影手拉着手,步履轻盈地向山下走去。
    朱清影和解缙是午后来的,携着一些用心而精致的礼物,有从河西带回的特产,也有在京城采买的珍玩,其中一把古木折扇甚合李祺胃口,李祺见他们是为酬谢自己当初船上相助之德,也并非金银玉器等名贵之物,便笑着收下了。
    他们昨日便遣人打过招呼,因此李祺和朱玉萝在上午便做好了准备,将房屋清扫一番,待朱清影和解缙登门,宾主先是寒暄一阵,然后就将客人请进书房,品茶叙话。
    如今燕王和建文间的争斗太过敏感,既然是私人聚会,众人都有意避开这个最敏感的话题,只聊些家常小事,倒也是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李祺虽是剑术高手,本质上却是个文人,和同是文人的解缙有说不完的话题,品评古今大儒的诗词和文作,极是投机。
    朱玉萝则和朱清影聊起些皇室内部的琐事,如哪位郡主和谁家公子成亲了,哪个王爷纳了小妾或者添了儿女,哪个皇亲又出了什么趣事等等。女人对这等家长里短的变化本就更好奇些,两个女人说起来,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相比之下,因为父母都在和客人说话,李静姝就显得略微落寞了些,一个人无聊地揪着花瓣,又或追着院子里的猫乱跑。
    朱玉萝知道女儿想和朱清影说话,笑着起身道:“你们晚上留在这吃饭,我先去准备,你久未来过江浦,让小姝带你四处转转吧。”
    朱清影本就计划和李祺朱玉萝一家共进晚餐,闻言含笑称谢,和李静姝出了门。
    李静姝知道朱清影喜欢清静,就带她上了天茶山,到自家的茶园参观,然后故作不满地道:“为何爹娘都有礼物,偏就没有送给我的,难道我就不配有一份的嘛?”
    虽是嗔笑,在她的一番“做作”之下,却也显得楚楚可怜,委屈万分。
    “有,有。”朱清影莞尔道,“别装了,有你的一份,只不过刚才当着公主和驸马,我不好意思拿出来罢了。”
    “不好意思拿出来?”李静姝瞪眼道。
    “也不是我不好意思。”朱清影若无其事地道,“确切地说,是怕拿出来以后,你不好意思。”
    见李静姝满脸不解,她更是得意,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一本装订精美的话本小说:“喏,你看,这不是你以前一直喜欢的话本嘛,我看它最近刚出了新卷,好像写的是后续的故事,想你可能还不知道,就买了给你带来。”
    李静姝接过一看,见封皮上赫然写着一列红色的大字,不禁有些头晕目眩,也确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少年英侠传之决战秦淮妖女》。
    粗略一翻,其剧情主要讲的是男主角与化身秦淮花魁的魔教妖女斗智斗勇,最后使妖女俯首称臣,甘愿被男主角收入房中。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对不上,但依稀就是照着她和蓝桥间的故事演绎的。她想起当初在北平茶楼听古先生说书,暗道这些事该不是从北平传回来,然后被人改编的吧。
    见李静姝脸红红的不知在想什么,朱清影笑了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其实我也知道,像这样的话本,多数是给那些男人胡思乱想,自己寻开心的,和田螺姑娘那种穷人忽然得到仙女帮助的故事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白日做梦。”
    她撇了撇嘴又道:“现实中哪有这样的好事?你欺负了别人姑娘,打得人家求饶,最后还甘愿侍候枕席。我看那女主角也是有病,换作是我,就在圆房时趁机杀了他解恨。”
    “我……我没有不喜欢……”李静姝声若蚊呐地解释着。
    朱清影却仿佛听不进去,自顾自地道:“跟着解大人久了,耳濡目染,我现在也很是看过一些书的。这话本里的秦淮妖女,应该就是以我之前遇上过的那个花语夕为原型,她……”
    “清影姐。”李静姝笑着打断了她,“娘应该已烧好饭了,咱们回去吧。”
    朱清影怔了怔,刚想说“咱们不是才上山不久”,已被她拉住了手,穿过整齐的茶田,往山坡下走去。
    回到距离弘毅庐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李静姝突然站住,神色一变道:“不对劲。”
    朱清影吓了一跳,压低了嗓音道:“怎么不对劲?”
    “你看这里的脚印,全都是往我家去的。”李静姝蹲下身,指着地上几种不同的脚印道,“刚才咱俩出门时还没有的,一、二……他们有五个人,而且看这个脚印的形状……”
    朱清影想了想道:“难道你家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李静姝摇摇头:“我看不像客人,搞不好是敌人。我爹娘隐居在此,并未卷入任何势力漩涡,如果有敌人来说不定是冲着清影姐或解大人来的。”
    她说到这,倏地抓住朱清影的肩膀,神色凝重地道:“清影姐,你先回茶园那边去,记得扫去脚印,那里茅屋的地下有个制茶用的茶窖,你躲到茶窖里。”
    “那你呢?”
    “我回去看看。”李静姝断然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到底什么人来,总要先弄清楚。”
    “可你一个弱女子,如果真有敌人,你能怎么办?”朱清影急道,“还是我去吧,我不能让你涉险。”
    “听话。”李静姝来不及和朱清影多解释,重重拍了她一下,亮出系在腕上的十字金翎。
    当年在解缙的船上,花语夕被擒,朱清影曾见过此物,知道这是花语夕的招牌兵刃,此刻骤然再见,几乎惊得呆了,指着李静姝,瞠目结舌地道:“你……难道你是……”
    “对对,我是。”李静姝此时不愿过多解释,用衣袖重新盖住皓腕,挥了挥手道,“快去吧,别担心我。”
    朱清影的心中掀起千层巨浪,想起自己刚才和李静姝在茶园里的对话,想到后者拿到话本时的古怪神态,还有观察到地上脚印时的心细如发,茫然地点点头,快步去了。
    李静姝稍稍放下心事,轻移脚步,并未直趋弘毅庐的正门,而是小心翼翼地绕到后院的墙外,透过一条狭窄的砖缝,向内窥视。
    刚才那五个人的脚印,她虽然无法全部认出,但也从中得到三条关键信息。
    第一,这五个人,并不包括蓝桥、风夜菱或白雪音这些她熟悉的人。
    第二,五个人中包括四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
    第三,其中有一个人的脚印,像极了张仲杰。
    有这三条线索,她几乎可以断定,来者就是张仲杰和他的四象使。
    但他们跑到这弘毅庐来,又是为什么呢?
    她在砖缝内没看到人,又换了一条对着侧院的砖缝,刚把眼睛凑过去,就见一道人影“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赫然是萧无痕。
    李静姝强压下立刻冲进去的念头,但见萧无痕在地上打了个滚,痛苦地捂着肚子,左肩上一条指宽的刀痕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孤狼和幽冥分别执着大刀和长柄镰刀,一左一右地踏前而上,又往萧无痕攻去,萧无痕受伤在前,只得持剑勉力支撑,且战且退,不片刻再添两处外伤。
    李静姝心中一凛,暗道若连萧无痕都被迫得落到这步田地,弘毅庐内必已凶险至极。
    果然,就听一声长笑,又有两道人影兔起鹘落,掠到这侧院之中,正是李祺和张仲杰。
    张仲杰习练四象无极功,如今功力高绝,已再不需要任何外门兵刃,赤手空拳落叶飞花,皆可伤人性命。
    他黄昏时闯进弘毅庐来,本想找到朱清影一掌杀了,不料朱清影却不在院内,便向李祺逼问其下落。
    李祺秉承“威武不能屈”的君子之道,岂肯出卖朱清影?当下抽出宝剑“相见欢”,怒叱张仲杰擅闯公主府邸。
    张仲杰知道柳月遥的计划,心想就是皇帝我们也杀得,何惧踏破你区区一个公主府邸,掌风骤起,就和李祺战至一处。
    他一边和李祺过招,一边便命四象使在院内四处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萧无痕被迫出手,一开始凭借其精妙的剑法杀退了孤狼等人,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四象使的多人围攻之下负伤,最后被孤狼和幽冥撵得逃至侧院。
    李祺的清秋剑法独步京城,但终究难敌四象无极这传自当年三大宗师的奇功。二人交到四十招后,张仲杰的双掌仍挥得虎虎生风,李祺却逐渐被迫得落在守势,从一开始的尚能招架,变成后来不得不左右闪避,且战且退。
    张仲杰不肯放过他,一直追到侧院,见李祺背倚一座假山,露出舍命一战的神色,刚想说话,就听脚步声响,赵雪楹已擒住解缙,范青藤则捉住朱玉萝,把两名人质推得走了过来。
    “阿萝!”李祺见朱玉萝遭擒,面色一变,手中的剑再也攻不出去。
    张仲杰见他如此,倒是一笑,拍了拍手道:“好啦好啦,公主殿下,驸马爷,小人得罪了。今日小人本非为你们一家而来,只要你们告知我南平郡主的下落,我绝不为难你们。”
    他接着看向萧无痕:“至于聆雨堂的萧大姐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我可没心思管。总之,说与不说,你们一句话的事。”
    见李祺的嘴唇动了动,朱玉萝立刻大声道:“不许说!我们朱家皇室,岂是可以受人胁迫的?”
    她挺着脖子又向前走了一步,凤目圆睁:“有本事就杀了我,想从我们夫妻嘴里问话,却是做梦!”
    “敬酒不吃吃罚酒!”张仲杰一声冷笑,朝正拿薄刃“螳螂刀”架在朱玉萝脖子上的范青藤下令。
    “掌嘴。”
    范青藤先是一怔,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待张仲杰又重复一遍,听清他真是让自己去掌临安公主的嘴,这才有些犹豫地拿开螳螂刀,然后挥手一掌,甩在朱玉萝的右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院中。
    李祺看得睚眦欲裂,踉跄一步,悲呼道:“阿萝!”
    朱玉萝的嘴角渗出血丝,面颊迅速肿起,她却满不在乎,还用含血的嘴狠狠淬了一口道:“今天他们就是把我杀了,你也不许说。”
    张仲杰眉峰一挑,又道:“再打!”
    范青藤以前虽也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但说惹到皇室人物,特别还是鼎鼎大名的大明开国长公主,单只看朱玉萝那份雍容的气度,就已足够让他心颤。
    但炼主的命令不可违背,他咬着牙,反手又是一下,打在朱玉萝另一侧的脸颊上。
    朱玉萝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甚佳,脸颊的触感柔嫩细腻,就好似剥了壳的煮鸡蛋。掌掴朱玉萝不但使李祺悲呼不止,也让范青藤升起一股怪异的错乱感,仿佛通过朱玉萝,他可把这些曾经只能仰望的天家贵胄踩在脚下。
    张仲杰看到范青藤闪动的目光,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嘿嘿一笑道:“怎么样,公主的脸蛋软不软啊?”
    范青藤凝视着朱玉萝的玉容,神色逐渐开始变得狂热:“软,不但软,身子还很香呢。”
    “驸马爷,我原本是无意冒犯的。”张仲杰故作轻松地负手到身后,悠然道,“只是我这手下平日骄纵惯了,若真对公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别怪我节制不住。”
    他朝范青藤打了个眼色,后者立时凑到朱玉萝的颈边,嗅了一口道:“不愧是公主,和青楼里那些婊子比起来,果然有不一样的香气。”
    “你想干什么!”李祺长剑指着范青藤,激愤地道,“你再碰她,我先杀了你。”
    范青藤再次将螳螂刀架在朱玉萝的脖子上,警告李祺不要轻举妄动,张仲杰则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发话道:“这大夏天的可真热,公主是不是穿太多了?青藤,帮公主宽衣吧。”
    朱玉萝的脸色骤然一变,但见范青藤的另一柄螳螂刀划过来,竟是要划开自己的衣裙。
    李祺眼见爱妻受辱,心下闪过一个决绝的念头,宝剑相见欢闪电一般攻出,竟是刺向被范青藤控制住的朱玉萝!
    强敌在前,又逼他们出卖朱清影,既然左右名节难保,不如先杀死爱妻,再自刎殉情。
    朱玉萝和李祺心意相通,立时露出昂然赴死的神色,挺直了身子道:“好相公,快来吧!咱们夫妻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给恶人得逞!”
    由于事起突然,张仲杰武功虽高,但因为朱玉萝身处另一个方位,想要阻止已然不及。范青藤见李祺剑光点点地攻过来,知道就算自己此刻抹了朱玉萝的脖子也是无用,但若不将立即她放开,只怕自己也要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剑波及。
    匆忙中他猛地在朱玉萝背后一搡,把她推得迎向李祺的剑,同时自己抽身后退。眼见李祺的长剑就要刺进朱玉萝的心口,忽听院外传来一声娇喝。
    “爹爹住手!”
    正是李静姝的声音。

第721章 窄巷交锋

    李祺陡地一顿,剑光一偏,从朱玉萝的身侧掠过。
    “你放了我阿爹阿娘。”李静姝从侧院的小门走进来,扫了院中的众人一眼,目光最后定在张仲杰身上,淡淡地道:“我知道南平郡主在哪。”
    张仲杰甫见这样一位端庄清丽的美人儿,顿时想起柳月遥曾对他提到过的“李家大小姐”,眼睛一亮道:“这位小姐是?”
    李静姝缓缓步至父母身前,翩然一礼道:“小女子李静姝。”
    “好说,好说。”张仲杰见她本人比美人图卷上的画像更要动人十倍,露出色魂授予的神态,“我和公主、驸马本无仇怨,此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小姐若肯透露南平郡主的下落,大家和和气气的,自是再好没有。”
    “郡主她就在……”李静姝话未出口,却被李祺猛地打断。
    “小畜生住口!以前让你念的书,全都白读了吗?”
    他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恨神色,面颊因为盛怒甚至显得有些扭曲。
    李静姝却不去理他,又向张仲杰确认道:“是否我只要带你找到郡主,你就放过他们?”
    “这是当然。”张仲杰微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既已找到郡主,自然不会与公主和驸马爷为难。”
    “那好,你跟我来。”李静姝断然点了点头,也不再看张仲杰一眼,转头就往院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李祺咆哮般的怒吼。
    “小姝,不可呀!”
    张仲杰没想到这李家小姐如此干净爽快,心中一喜,吩咐手下的四象使道:“你们看住了这几个人,我去去就来。”
    这时萧无痕已在孤狼等人的夹击下被打得长剑脱手,又被点中穴道,失去了战斗力,解缙被他们用绳子捆住,朱玉萝则再次被范青藤的刀抵在脖子上。
    有她这人质在手,李祺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雪楹见张仲杰毫不犹豫地跟上李静姝,神色变了变道;“主人,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张仲杰脚步不停,匆匆回头摆了摆手,“两个小姑娘,我应付得来。”
    赵雪楹跟随张仲杰的时日已然不短,深知他的为人。他执意孤身与李静姝去寻朱清影,除了对一身武功的自负以外,恐怕也存有一些对这两位倾城榜美女的非分之想,只要时机合宜,他做出什么样的荒唐事都不意外。
    但自己身心都早已沦为张仲杰的“奴隶”,即使明知如此,仍然改变不了什么事,赵雪楹幽怨地叹息一声,黯然放弃再次劝说的念头。
    李静姝熟识江浦的地形,走得很快,张仲杰则大步跟在她的身畔,边走边道:“她到底在哪里?”
    “不远了,再走两步就到。”李静姝伸手指向一条窄巷,“看,就在那边。”
    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巷子,被两户人家的院墙夹在中间,每一边的院墙都有一人半高,高墙遮住了傍晚时的阳光,使这条窄巷显得有些昏暗。
    张仲杰起了疑心,问道:“南平郡主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李静姝随口答道:“那巷子深处还有几户人家,也不算富贵,都是小门小户的。其中一户与郡主是旧识,郡主难得来一次江浦,顺道探访一下。”
    张仲杰“哦”了一声,见李静姝说着话脚步不停,已经走到巷口,忙又紧赶两步跟上。
    这窄巷无法容得二人并行,李静姝在巷口停下,美目看向张仲杰,似在询问,也似有些害怕。
    “你别怕,我只想找到郡主,不会伤害你的。”张仲杰笑着挥了挥手,“带路吧。”
    示意李静姝在前面走。
    李静姝轻咬了一下嘴唇,率先走进巷中,绣鞋踏在因年久而破碎的青石板路上,发出“踏踏”的轻响。
    这巷子并非笔直,初为南北向,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直角转弯,又变为东西向。她方才说“巷子深处有几处人家”,张仲杰放眼过去确认,也因为这个转角的存在,无法得知转角后的情况。
    李静姝自然不是真的为了带张仲杰去找朱清影,她之所以选择走这条窄巷,就是为了利用此处受限的空间和视野,对张仲杰完成击杀。
    那个拐角是最佳的动手地点,因为二人进入窄巷后,必然一先一后而行,而当一人已转过拐角,另一人还未通过之时,就是最佳的动手时机。她可以利用张仲杰视线在拐角处的受限突然出手,在他缺乏闪避空间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完成致命一击。
    昏暗的天色,奇特的地形,再加上张仲杰对“李静姝”这“柔弱女子”的身份没有防备,她已占尽天地人三方面的优势。
    而为了弥补她和张仲杰在武功上的差距,她事先还在十字金翎的镖头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能在对方身上划破一点点皮肉,就足以要他立毙当场。
    唯一稍有失算的是,她本想装作害怕巷子昏暗,让张仲杰生出对美女的保护欲,然后走在前面,这样她从身后出手,把握还能更大一些。现在张仲杰执意让她先行,她也能够接受,只要能在走过转角后稍停一下,等张仲杰通过时突然发动袭击,她还是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得手。
    她心里盘算着这个计划,手心微有些出汗,一路上再没和张仲杰说什么话,而那决定命运的拐角,已越来越近。
    十步,五步,三步,两步,一步……
    “转过去就到了。”李静姝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率先通过那个转角,紧接着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并没有停。
    张仲杰仿佛没有丝毫怀疑地跟了上来。
    就在张仲杰走入转角,可以用余光看到她的一瞬间,她的十字金翎好似毒蛇出洞,由袖中飚射而出,镖头以肉眼难辨的高速钉向张仲杰的右臂。
    这一下离得既近,出手又极其突然,相信无论换作任何高手,都万难防备。
    但张仲杰,这个她以前觉得并不如自己精明的张仲杰,这个她内心认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张仲杰,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伸右手一挡,掌心如铁板一般弹开了镖头,没留下丝毫伤痕。
    “小贱人,敢暗算我!”说时迟那时快,张仲杰左手探出,如铁钳一般扼住李静姝的脖子,把这娇美的少女推得按死在一堵墙上。
    镖头落地,李静姝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现出绝望之色。
    张仲杰比自己想的还要强,也更加警惕。
    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杀不死他,看来自己今日是注定要把性命送在他手里了。
    “哼,小贱人,跟我斗!”
    张仲杰的身子贴了上来,这巷子本就狭窄,现在李静姝被他按在墙上,娇躯几乎完全被他贴住。男人身上的汗臭味一浪接一浪地传来,让她几欲作呕。
    “早就猜到你要偷袭我了。”张仲杰见少女已然受制,有些得意地道,“明明有武功,却偏给我装柔弱,想骗我?太嫩了。”
    他此时的四象无极功已臻至化境,很多细节无需特别在意,也能自然而然地有所体会。
    比如,若另一个身怀内家真气的高手出现在附近,他对此人身上的真气自然而然地能生出些许微妙的感应,是以当李静姝第一次出现时,他就已知道她是有功夫的。
    不过身为李祺之女,她从父亲处学得一些武功并不出奇,张仲杰本也未将她的微末道行放在眼里。但从她在巷口递给自己的那个眼神开始,他在心头生出了警惕。
    因为那种隐含欺骗的眼神,他竟似觉得有些熟悉。
    再加上少女在前方带路时,随着拐角的临近,心跳竟因为紧张而不受控制地加快,就更引起他的怀疑。
    因此他将真气凝于手掌,当李静姝一招攻来,立时挥掌疾扫,在真气的保护之下,十字金翎纵然锋利,也难伤他分毫。
    李静姝虽非第一次经历生死一线的局面,但面对如此情景,如此可怕的强敌,“必须一击即中”的巨大压力仍然使她不受控制地开始紧张。她此刻已想到自己在进入拐角前的紧张感和心跳可能露了破绽,但在当时,她已别无选择。
    少女的手被男人捉着抬起,张仲杰拉起少女手上的金链子,把十字金翎从她的腕上解下。
    “语儿,原来真的是你。”张仲杰显得仍有些难以置信,盯着少女的玉容,鼻尖动了动道,“虽然面貌不同了,但这气息确是一点没变。”
    李静姝脖子被他扼得快要窒息,却仍昂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痛苦而又艰难地一字字道:“快杀了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想得美。”张仲杰松开她的脖子,改为点中她的几处穴道,让她四肢无力,动弹不得,“我要慢慢地折磨你,享用你。呵,不愧是倾城榜上的美女呀。”
    他有些不怀好意地扭动几下,感受着少女柔软的身子和香甜的气息,而少女受到侵犯后无助蹙眉的绝望神情更加剧了他此刻可对其为所欲为的畅快感。
    “说!朱清影到底在哪?”他双手箍住少女的面颊,夹着她从耳根至下颌的侧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
    “你这人渣!”
    李静姝愤然啐道。
    “啪”!
    张仲杰一个巴掌扇在李静姝的面颊上,这一下若再用几分力,恐怕少女的牙齿都要被他打脱。
    “人渣!”
    少女仍然不甘示弱。
    张仲杰“呼呼”地喘着粗气,忽然压了下去,压住李静姝的嘴唇。
    李静姝紧咬牙关,死死抵抗着张仲杰狂野的进攻,张仲杰紧跟着又是一拳,轰在少女的小腹上,使后者疼得面容都开始扭曲。
    “说不说?”
    “不!”
    开始撕扯她的头发。
    “说!”
    李静姝嘴角渗血,没再说话。回答他的是不屈的目光。
    张仲杰狞笑一声,双手分别抓住她两侧的衣襟,正想运劲将少女的衣裙撕碎,忽听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就见一个青年男子缓缓走进巷内。
    正是蓝桥。
    李静姝挺到此刻的坚强瞬间不见,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当张仲杰松手放开她的身子,失去支撑的少女无力地瘫软下去。
    “你还是来了。”张仲杰望着从窄巷对面走过来的蓝桥,冷冷地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蓝桥脚步沉稳,边走边道。
    “也是,你我二人,是该做个了断。”
    “总该了断的。”
    李静姝就在不远处,他们却似看不到她,也再不提及往日的种种仇怨。
    那些已再没有意义。
    两位当今天下最顶尖的青年男子,在毫无闪避空间的窄巷中相对而立,四目交接,针锋相对。
    他们不再考虑一切外物,都把击败对手当作眼前唯一的目标,唯一的意义。
    李静姝当然明白他们此刻的状态,虽然心绪激荡,却勉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刻意降低存在感,以免使蓝桥分心。
    “张兄很有自信嘛。”蓝桥在距离张仲杰十步之外站定,流光剑缓缓出鞘,沉声道,“不怕成为下一个梁梦醒?”
    张仲杰毫无怯色:“你若以为能杀得了我,试试又何妨?”
    “看招!”
    流光剑蓦地亮起,没再和张仲杰废话,一招“天一剑气”的光箭已离剑而出,划过十步长的巷道,往张仲杰直刺过去。
    张仲杰铁拳抡出,分毫不让地轰在那光箭之上,爆起一道三寸大的圆盘形的亮光,接着光箭碎裂。
    这次交锋虽然只在一瞬之间,蓝桥仍看得清楚,那圆盘形的亮光,实是张仲杰在拳头前以真气幻化的一面小盾。因那真气盾只有不到三寸大小,真气高度集中,故连他的天一剑气也无法穿透。
    “凭你这两下子,还伤不到我,搔搔痒还勉强合适。”张仲杰嘿嘿笑着,在手上挠了挠,向前迈出一步,朝蓝桥勾了勾手。
    “再来。”
    蓝桥哼了一声,退后一步,仍和张仲杰保持十步的间距,又一道光箭攻出。
    “砰”的一声,张仲杰仍是挥动铁拳,以那真气幻化的小盾挡架,第二支光箭破碎。
    “若蓝兄技止于此,今日必败在张某手下。”张仲杰吊起嘴角又笑了笑,“呵,不过请放心吧,你的美人儿们,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第722章 千环套练

    蓝桥天快黑时回到江浦,还没去到弘毅庐,就在路上被一只大叫的花猫挡住。
    李静姝曾对他提起过这只名叫“柚子”的大花猫,因此他一见其面有急色,立时想到李静姝可能遇到了危险。
    他在柚子的后颈上摸了一把,柚子立时会意,往江浦东北侧的一条窄巷窜去。
    一进窄巷,他就看到了张仲杰,这位堪称他“宿命之敌”的超绝高手。
    交上手后,他一连两次使出他最强力的“天一剑气”,全身真气迸发,可谓已用尽全力,却仍然奈何不得张仲杰。
    由此推知,张仲杰的功力何止数倍于他,简直是浩如渊海!
    蓝桥虽然可以利用虚烬十方的内功心法迅速回气,但如果对方是块坚不可摧的金刚硬石,他就算再打出八次十次的“天一剑气”,也无济于事。
    但他心智坚强,暂时的受挫并不会降低他的斗志,相反,他也在积极地寻找办法,看可以通过怎样的战术才能将对方击倒。
    张仲杰的四象无极功可谓是一大奇功,能让数百人同时修习真气,最后再汇聚在一个人身上,他身为“炼主”,功力增长的速度自然是普通人的数十倍上百倍,且每时每刻都在迅速地进步着。
    当然,蓝桥的虚烬十方也不遑多让,虽然功力的上限比四象无极大大不如,但贵在可以快速回复。他在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后,经脉大幅增强,即使体内真气不断耗竭又充满,也不会受到多少损伤。
    如果说张仲杰的真气是一汪浩瀚的巨湖,蓝桥的真气则是取之不竭的瀑布湍流。
    那么,如何以不断补充的水流应对一汪巨湖呢?
    蓝桥看着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张仲杰,一边缓步后退,一边不时地以“天一剑气”骚扰对方。
    张仲杰信手挥舞,蓝桥射出的光箭被他轻松挡住,每防住一支光箭,他就冷笑一声,同时继续向前进逼。
    在这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窄巷中,要么前进要么后退,只要能把蓝桥逼出到巷外,他强大的真气场就可以全力展开,如山洪爆发般将蓝桥撕成碎片。
    巷口就在蓝桥身后的二十步外,留给蓝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蓝桥心中默念着“湍流”和“巨湖”,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条湍流的水势虽远逊于巨湖,但若能把几十条数百条乃至成千上万条的湍流累加起来,巨湖再大,岂非终究要被比下去?
    而若能再用上“气激术”的法门,使这些真气湍流反复激荡,其威力更能得到成倍的提升。
    唯一可虑者是,这样的激荡若在体内的经脉窍穴间进行,他尚未出手攻敌,自身早已被这股洪流击垮,走火入魔而死。
    不在体内,难道还可以在体外?
    蓝桥的眼睛亮了起来。
    昏暗的窄巷里,李静姝倚墙坐在拐角处的尽头,眼看着张仲杰一步步向蓝桥逼近。蓝桥虽有心杀敌,却终究奈何不得在功力上已登峰造极的张仲杰。
    她咬了咬牙,心中打定主意,若蓝桥真的败在张仲杰手下,她立时找机会自尽,绝不给张仲杰羞辱自己的机会。
    但蓝桥还有可能逆转战局吗?她在芳心深处,对这位屡创奇迹的夫君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张仲杰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落得极稳,不给对手任何一点趁虚而入的机会,而他每前进一步,都迫得蓝桥后退一步,二人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十步之遥,唯一变化的是他的信心。
    他相信以自己此刻的功力修为,击败蓝桥就在今时今日。
    蓝桥的身影倏地缩小。
    他当然并非真的变小,而是因为突然加速后退,在张仲杰眼中留下了“变小”的视觉印象。
    方才一直保持的十步间距,此刻被陡然拉大。
    蓝桥不等张仲杰迫近,一边主动后退,一边使流光剑的剑尖轻轻抖动,如春蚕吐丝般在身前划出一个又一个完美无缺的真气圆环,每一个圆环都几乎耗尽他全身经脉之气,在半空中凝聚而不散。
    他长剑抖得极快,真气在体内不断地耗竭又填满,最后幻化成身前的那一连串真气圆环。
    五步,十步……五十个,一百个,两百个,五百个……
    蓝桥的额上沁出汗珠,虽然练至顶层的乾坤诀心法可以使经脉免受真气快速充放造成的损伤,但在如此短时间内如此快速的充放真气,仍然让他生出疲惫至极,仿佛全身都被掏空的痛苦感受。
    他咬紧牙关,在剑尖完成第一千次抖动之后,蓦地往后疾退,待退至巷口倏又冲前,流光剑化作一道长芒,从最后一个圆环里穿了过去!
    昏暗的窄巷中,那个圆环陡然亮起,如小太阳般耀眼,紧接着是第二个圆环,第三个,第四个……
    方才在空中凝聚不散的一连串圆环被逐次点亮,仅仅是一弹指的功夫,一千个圆环已全部亮起,将整条巷子照得遍是令人睁不开眼的强光,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奇景。
    “轰!”
    当这一千个真气圆环被蓝桥全部串在剑上,一道似能毁天灭地的巨型闪电划破长空,伴随着巨龙嘶吼般的炸裂声响,击向已看得目瞪口呆的张仲杰。
    “喀喇!”
    闪电从窄巷中贯通而过,李静姝无法直视地闭上了眼,张仲杰则完全消失在耀目的强光下。
    良久,当光芒散去,巷中已再看不到张仲杰的身影。
    只有一缕青烟在夕阳的余晖下缭绕腾升,最终隐没在布满晚霞的天空中。
    “小姝!”蓝桥快步上前,扶起拐角处已然呆住的李静姝,帮她解开被封的穴道。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招数?”李静姝瞪大了眼,直至此时仍然难以置信。
    “这叫……就叫‘千环套练’吧。”蓝桥挠了挠头,伸手想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十字金翎。
    “别乱碰。”李静姝猛地在他手腕上打了一下,瞪眼道,“有毒的。”
    “是是,差点忘记你是最擅用毒的小妖女了。”蓝桥讪笑两声,等她自己捡起十字金翎,“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静姝和他出了窄巷,把今日发生的事简要述说一遍。蓝桥默然半晌,看向天空如同火烧的红霞,轻叹道:“无论如何,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咱们捣乱了。”

第723章 私抄秘笈

    弘毅庐在沉默中对峙着,朱玉萝项上的刀锋始终不曾放下,李祺纵有一身武勇,也终究不敢擅动分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可怕的沉默,李静姝仿佛丢了魂般,踉踉跄跄闯进门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但见她钗横鬓斜,衣裙凌乱,不但在慌张间跑丢了一只鞋,露出沾着泥土的莲足,前襟处还被撕开好大一条口子,不得不用一只手抓住才使衣裙不至脱落。她的另一只手则勉强拢住纷乱的发丝,清丽的秀颜上满是羞急愤恨之色,甚至眼角还留有未干的泪痕。

    这副模样,任谁也能想象得到,她刚才经历了怎样难以启齿的事。

    只有赵雪楹没太感到意外,因为她知道以张仲杰的性子,若能对一个像李静姝这样的美女为所欲为,他是绝不会白白错失这个机会的。

    “那混蛋欺负你了?”李祺只看得睚眦欲裂,银牙紧咬。

    小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突然出现的美女身上,赵雪楹看看后方,并不见张仲杰出现,暗想他此刻必然和朱清影在一起,心中醋意更盛。范青藤则用滴溜溜的目光在李静姝的身上打转,心里盘算着等到时候张仲杰玩够了,自己是否也能分一杯羹。

    李静姝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躲避着李祺的视线,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悲呼着往朱玉萝的怀里扑去。

    “娘!女儿……”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全不顾朱玉萝还被范青藤挟持着,双手环住娘亲的腰,用侧脸贴上朱玉萝的胸膛。

    这一下搞得范青藤有些犹豫。按常理来说,他挟持着人质,若有人敢冒然靠近,他应该立即将人质处决。但来的既然是李静姝这样似乎“无害”的少女,看她那模样,又明显是被老大“欺负”过的,且不说她是否已被张仲杰征服了身心,单是这不敢反抗可怜楚楚的俏模样,就让他心痒难搔。

    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范青藤缓缓地伸出一只手,作出想帮少女拭泪的好心模样,少女斜了他一眼,咬着嘴唇没说话。

    好一个逆来顺受的可人儿!

    正当范青藤想入非非,琢磨着该如何当着朱玉萝的面占李静姝便宜时,眼前那羊羔般的少女却陡地一动,闪电般抓向他持刀那只手的脉门!

    范青藤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中计。由于李静姝就贴在朱玉萝的怀里,离得极近,他此时非但来不及挥刀处决朱玉萝,甚至只要稍有迟疑,就会被少女扣住脉门,惨遭生擒。

    他毕竟也在江湖上打滚多年,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地抛下螳螂刀,转头就跑。

    朱玉萝被他抓着站立良久,早已疲惫不堪,此刻失去支撑,立时瘫软下来,自然是被李静姝抱住。

    等她扶稳了母亲,范青藤已跑出十丈开外。

    李祺见爱妻得救,大喝一声,清秋剑法全力展开,剑光瞬间将幽冥的全身笼罩。

    幽冥本就不是李祺的对手,又是变起仓促,甚至来不及挥起他的大镰刀,浑身上下已连中李祺五剑,当场倒地毙命。

    孤狼意识还算清醒,见朱玉萝得救,忙向解缙身旁掠去,想再以他为质。

    一道剑光由墙头亮起,朱清影人剑合一从天而降,横剑挡在解缙的身前。

    孤狼一声大吼,挥刀便砍,这时就见一道异芒从远处箭一般地射来,再来不及闪避,倒在蓝桥从弘毅庐门口发来的“天一剑气”之下。

    赵雪楹见蓝桥和朱清影双双出现,而张仲杰则全无踪影,心叫不妙,正想跳墙逃走,却被李祺的剑光挡住。

    李静姝知道凭父亲和夫君的实力,赵雪楹绝没可能幸免,叫了声“抓活的”,已从朱玉萝的身边掠过,径直去追范青藤。

    赵雪楹拔剑抢攻,和李祺只过了六招,便丢尽了抢占先手的优势。

    蓝桥趁机解开萧无痕的穴道,正想回去帮李祺,李祺已震飞了赵雪楹的长剑,同时一脚踢在后者的膝窝上。

    赵雪楹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还未来及站起就觉肋下一麻,被李祺点了穴道。

    “去帮小姝!”李祺朝蓝桥喊道。

    蓝桥略一颔首,往李静姝刚才跑的方向追去,朱清影和李祺对了个眼色,也随后跟了上去。

    范青藤诨号“陇西恶鬼”,虽然生得身材矮小,轻功却是不错。他在陇西干尽恶事,曾多次引得正道门派讨伐,每次都是凭借卓绝的轻功逃出生天。

    这次他反应甚快,纵使李静姝有心算计,仍被他抓住一线机会逃脱,接下来只要想办法甩掉那妮子,他就可以逃离江浦。

    江浦的地形他并不算熟,唯一记得清楚的是一直往南走,就是长江岸边的渡口。

    若能让他抢上一艘小船,驶离岸边,纵使有高手如李祺或蓝桥亲临,也只能望江兴叹。

    范青藤这样想着,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同时脚底生风,已是掠至码头。

    他的运气不错,码头上正停着一艘小船,看样子是附近渔民的渔船。他脚尖一点斜飞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船上,用指风切断缆绳,抄起船桨在岸上猛地一撑,小船顿时加速,向江心漂荡过去。

    李静姝来晚一步,眼见已无法掠上小船,竟毫不犹豫地投身入江,那飞身入水的姿势煞是好看。

    蓝桥来不及阻止,待赶到栈桥边缘,李静姝早已没了人影。

    他正心急如焚,朱清影也已赶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小姝水性好得很,淹死王八也淹不死她。”

    蓝桥听着她的比喻,正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忽地就见那小船晃了一晃,接着越晃越是厉害,最后竟完全倾倒过来,把范青藤甩入江中。

    范青藤祖籍陇西,对水性并不熟悉,甫一落水便疯狂地扑腾起来,打着数尺高的浪花又往岸边游回来。

    但他没游出多远,蓦地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上身猛地一挺,旋即便沉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挣扎着再次浮出水面,往江边游近两丈,又一次被拖入水中。

    过得一阵,他又扑上水面。这次他神态惊惶,好似丧家之犬,手翻脚蹬地拼命往岸边游。然而就在他游到距岸边不足四尺之处,却第三次被拖得沉入水下。

    蓝桥曾在西夏宝藏的水下与李静姝交过手,甚至有如“水下蛟龙”的她有多么厉害,内心甚至对这范青藤生出怜意。

    片刻之后,范青藤的两只手又扑出来,似乎绝望地想抓住点什么,随后又一次沉了下去。如此反复多次,范青藤每次挣扎着伸出头,开口想要喊叫,却往往还没叫出声就又被江水灌进口鼻,李静姝的身影则始终不见。

    没过多久,水中开始泛红,竟有鲜血涌了上来。

    再过一阵,水中的动静渐渐平息。

    码头边的石阶上,身材曼妙的少女钻出水面,浑身湿透,秀发如一层层的水草般披散下来。

    范青藤仿佛已失去意识,被少女提着衣领,就像提着一只麻袋般拽上了岸,大字型地躺在地上,江水不断从他的嘴角涌出。

    他的小腹处被鲜血染红,看来便是伤处所在。蓝桥见李静姝的头上不见了发钗,猜到她必然是以发钗刺进了范青藤的小腹。

    女人狠起来,也挺可怕的。

    蓝桥默默想着,脱下自己的大氅,为她披在肩上,同时暗运功力,帮她烘干身上的水汽。

    朱清影看了眼在地上淌着血水的范青藤道:“他快死了。”

    “有我在,死不了。”李静姝笑了笑道,“还有话要问他,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

    范青藤再醒转时,是被关在一座光线幽暗的地牢里。

    弘毅庐没有这样恐怖的地方,李祺特意向江浦的大户孔家借来这座拷问犯错下人用的地牢,向这位今日被擒的刺客问话。

    地牢里的空气闷热而潮湿,范青藤极不舒服地闷哼一声,像蔫了植物般耷拉下脑袋。

    李祺、解缙、朱清影和蓝桥立在范青藤的四周,这情景其实有些怪异和似曾相识,让人不免想起当年在解缙西行的船上,他们也曾这般拷问过另一名刺客,“秦淮妖女”花语夕。

    范青藤并不是块硬骨头,朱清影几道大刑下去,他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说张仲杰之所以想对朱清影动手,是因不想建文帝将城卫军的兵权交到她的手上,而之所以选择朱清影造访江浦的时候,是怕在城内动手不便掩人耳目。

    至于随后李祺问到,张仲杰不想让朱清影掌兵权又是为何,范青藤则再说不出。

    “或许……或许主人是自己想坐上那位置?”他猜测着道。

    朱清影微微摇头:“或许在张仲杰的背后,还另有主谋之人。”

    她心里清楚,即便她真在江浦遇害,皇兄也绝不可能选择像张仲杰这样资历的人掌握如此重要的兵权。

    解缙忽然问道:“如果排除郡主,城内尚有何人,最有可能执掌兵权?”

    李祺一听,也恍然道:“大绅说的是,通常来说,幕后主使就是在这件事上能获得最大利益的人。”

    朱清影沉吟道:“若论级别,除我之外,当属曹国公李景隆最有资格,他虽两次北伐失败,但仍是公爵之身,皇兄对他仍然信任,是最有可能的守城人选。”

    “不对。”蓝桥不解道,“就算给李景隆坐上守城官的位置,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燕王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以李景隆的军事才能,不可能守太久的。如果终究是城破的结局,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众人一时都不得其解,相顾沉默下去。

    李祺看了眼一旁的范青藤,哼了一声道:“看样子从他口里再问不出什么来了,杀了吧。”

    “别呀!”范青藤身子一颤,讨饶道,“留小的一条狗命吧,小的以后一定改过自新。”

    他见李祺不为所动,顿了顿,忽然面露喜色地道:“对,对了,小的还有一件宝贝,看能不能换小的一条命。”

    蓝桥奇道:“什么宝贝?”

    范青藤激动地涨红了脸,从怀里摸出一卷用油布细细包裹的秘笈,上面四个大字,赫然正是《四象无极》。

    “这是……”

    听蓝桥问起,范青藤立时邀功般地道:“这是我从姓张的处偷偷看到,私下里抄写的副本。我历经多次才抄写完成,姓张的决不知情。”

    蓝桥接过秘笈,随手翻了翻,又拿给李祺看。

    李祺是武学大家,对其中的文字只略一琢磨,便知道不假,向蓝桥点了点头。

    蓝桥知道,范青藤虽然认张仲杰为主,但他终究是陇西恶人出身,心中全无对忠义的概念,见张仲杰练了四象无极后无敌于天下,便对那秘笈生出觊觎之心,私抄秘笈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自起炉灶,不再做张仲杰的奴隶。

    朱清影对秘笈的事不感兴趣,仍想着张仲杰今日的行动:“如果张仲杰的背后确然另有主使,那个人必然要想办法联络张仲杰,以传达这次江浦刺杀的指示。”

    她转向范青藤问道:“在来江浦之前,他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范青藤想了想道:“他今天没见过外人,昨日白天则似乎还并没有来江浦的打算。”

    “哦?”朱清影眉峰一挑,“这么说来,是昨天晚上的事?”

    “我不知道。”范青藤颓然道,“四象使中,我最不受他信任,昨天晚上陪着他的,当时只有水仙。”

    “水仙?”

    “就是赵雪楹,也被我们抓住了。”蓝桥提醒她道,“小姝正在那边问话。”

    “好。”朱清影点点头,“那就看小姝能问出些什么吧,这地牢里闷热得紧,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出去吧。”

    范青藤忙道:“那我呢?小人知道的都说了,还献了宝贝,郡主和驸马爷大人有大量,放了小人吧。”

    朱清影却不理他,转头问李祺道:“不知这孔府里的下人,是否听先生的话?”

    “通常来说是听的。”李祺微笑道,“他们家说到底只是商人,就算不买我的面子,郡主若有指示,也一定会遵从。”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四象无极的秘笈交还给蓝桥,示意他率先登上石阶,准备从地牢返回地面。

    朱清影此时才终于看回范青藤,面对后者期待的目光,冷冷一笑道:“念在此人还算配合的份上,我就给他一点恩赏。”

    “吩咐孔府的家丁,给他留个全尸。埋了吧。”

第724章 共商大计

    在距离地牢几十步外的另一间婢女房内,赵雪楹戴着重镣,正垂首坐在床边。梳妆台前的圆凳上,李静姝面镜而坐,视线从镜中投向身后似乎已然认命的女囚犯,轻叹一声道:“张仲杰已经没了。”

    赵雪楹仿佛并不感到意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咬住了嘴唇,再不说话。

    李静姝从江边回来后,重新沐浴过一次,又换上全新的衣裙,此时身上仍散发着水汽,发丝也是湿漉漉的。

    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说话,一边好像很认真地开始梳妆,时而用梳子梳理秀发,时而又在脸上涂脂抹粉。

    李静姝本是最出众的美人之一,即便素面朝天亦是清丽无方,略作妆饰之后,立时更显美艳楚楚,妩媚动人,让坐在一旁观看的赵雪楹感到既羡慕又挫败。

    “不好意思。”李静姝注意到她的神色,不无怜意地道,“本来依着我的意思,是不必给你戴镣的,只是郡主知你功力太高,不用重镣,怕困不住你。”

    “没事。”赵雪楹幽幽地道,“你们就算放了我,这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呢?”

    她说着抬了抬手上的镣铐,看着粗重铁环在自己纤细的腕上留下的暗红痕迹,也叹了口气:“我也不奢求饶恕,有什么话你尽管问,问完就杀了我,我……唉,我没有什么怨言了。”

    “哦?这么想死吗?”李静姝并未急着发问,“你就不为你肚里的孩子想想?”

    赵雪楹摇头:“我知道,在你们的心里,主人是恶贯满盈。何况他如今已经不在,这孩子就是生下来,也是徒然受罪。”

    “你口口声声叫他主人,你真的喜欢他吗?”李静姝不解地蹙了蹙眉,“即使他见一个爱一个,恨不得坐拥天下美女,却从来没有真正把你放在心上。”

    “喜不喜欢,现在还重要吗?”赵雪楹苦笑了一声,“我只知道,在我最渴望青年男子关注的年岁里,他是第一个愿意接近我,愿意倾听我的心事,愿意记挂着我的小小心愿,并不断给我带来惊喜的人。”

    “或许他确然并非发自真心,只是想利用我。”赵雪楹惨然摇了摇头,“但那又如何呢,反正也没有别人在乎过我,都无所谓了。”

    她说到这,抬眼看了看李静姝映在镜中的玉容,又道:“只怪我生得貌丑,若是能有你哪怕一半的姿色,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命运。”

    李静姝打量着形容憔悴的赵雪楹,回忆起她过去清丽纯真的模样,很想反驳她其实一个女人能够获得关注,容貌并不是唯一标准,但想想自己也没资格说这句话,话到嘴边便又憋了回去。

    “那你呢?”她反问道,“你内心有想要亲近的男子吗?总不能是个男的对你好,你就将身心交付吧?”

    赵雪楹很是奇怪地看了看她,半晌才道:“你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李静姝心中暗叹,因为她已猜到了答案。

    从蓝桥第一次被白雪音带上天莲峰,就在赵雪楹的心湖激起了涟漪。这小师妹自幼长在天莲峰,到了怀春的年纪,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适龄的青年男子。

    蓝桥固然是人中龙凤,而对于师姐白雪音的羡慕甚至嫉妒也更加剧了她心中对爱的渴求。

    而当蓝桥并未对她表现出特别的在意,她的一腔怨怼便逐渐转变成对自身的厌恶,以至生出某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情绪。

    明知道张仲杰是蓝桥的宿敌,明知道他是玩弄感情的魔鬼,却偏偏好似飞蛾扑火,不受控制地和他勾搭在一处,也不知是否想借此证明些什么。

    “我明白了。”李静姝轻声说了一句,从怀里摸出那“花语夕”的面具,仔细地戴在脸上。

    赵雪楹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了半天,才终于有些泄气地道:“原来你就是花语夕。”

    “你是不知道,蓝桥之前有多少次想要杀死我。和你比起来,我在京城答应做他家奴那时,真不知有多么卑微。”李静姝最后插好发钗,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又补了一点腮红和唇釉,合上脂粉盒的盖子道,“可是女人啊,从来都只有先自爱,才能得到真正纯粹的爱情。”

    “好了,现在给我讲讲吧,张仲杰在带你们来江浦前,到底见过什么人?”

    从孔家的大院出来,已是戌末,夜幕笼罩了大地,只有明月高悬。

    江风徐徐吹来,虽是盛夏时节,仍让人感到些许凉意。

    蓝桥、李静姝和朱清影等人挟着赵雪楹,从孔家回到弘毅庐,才一进门就见正堂灯火通明,窗纸透出绰绰的人影,似乎另有客人到访。

    李祺眉头微蹙刚要说话,里面的人似也听得动静,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剑客笑着迎了出来,正是凌羽飞。

    接着又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风夜菱、白雪音、蓝枫和本雅莉从堂内鱼贯而出,朱玉萝也笑着跟了出来。

    “你们……”蓝桥稍稍一怔,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蓝枫。

    蓝枫伸手朝风、白、凌三人处比划了一下,解释道:“他们三个是傍晚到的龙潭大营,我和他们说了你想做的事,他们放心不下,坚持要来找你,我劝不住,就只好随他们一道来了。”

    白雪音一眼便看到众人中戴着重镣的赵雪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似是想要和师妹打个招呼,但考虑到此刻的敌我关系,又忍住了这一念头。

    风夜菱踏前一步,先向李祺和解缙行过了礼,然后走到蓝桥身边,凝视着他道:“雪音妹妹传讯回营,妾身便立即把军务交给孟希良和云河,与她及凌公子一道快马赶来。到龙潭见过大王后,清欢告诉我你在江浦,我便又马上追来。你这次要做的事,真的太大了!”

    朱清影乍见到风夜菱这另一个多年未见的童年玩伴,本是满心欢喜,但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不住道:“蓝大公子有何大事要做?”

    李静姝知道,众人今夜必然有很多话要叙,便提议道:“咱们进去说吧。”

    朱玉萝笑着点头:“我给你们备茶提神。”

    当下众人返回堂屋,赵雪楹则由萧无痕带回客房暂时看押。

    朱玉萝和李静姝母女联手,为众人烹得香茗,众人各自落座。

    由于蓝枫和凌羽飞等人名义上属于燕王势力,朱清影则效忠于皇兄建文,双方虽然知道有些话需要摊开来说,一时却都彼此互望,谁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祺轻咳一声,转头问李静姝道:“那女刺客都说了什么?江浦行刺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说出来爹可能不信。”李静姝叹道,“是二姐。”

    “二姐。”李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个二姐?你是说……”

    在场这么多人,像李祺般一头雾水者不在少数,李静姝于是从头说起,把柳月遥在李善长案后沦落风尘,后又加入二七会的事简单讲了一遍,最后道:“按理说,她既依附于徐辉祖,凡事应该唯徐辉祖之命是从,但按雪楹方才的供述,她昨晚向张仲杰传命的时候,却只字未提这是徐辉祖又或会长之命,语气间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事者,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众人中以蓝枫脑子转得最快,趁其他人还在咀嚼李静姝的话中之意,他第一个脱口而出道:“难道柳月遥竟背叛了徐辉祖?可她不是乖巧得很吗?甚至徐辉祖派她入宫,她也毫无怨言地从命了。”

    李静姝叹道:“或许正因为是入了宫,她才找到了通往权力巅峰的另一条路。”

    解缙沉吟片刻,喟然道:“若赵雪楹的口供属实,那么柳月遥的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可怕。刺杀清影只是她的第一步,接下来环环相扣,皇上、还有宫中无数的嫔妃和宫女,都要惨遭杀戮,最后她更是要挑起东西两个政权的长期争斗,不知又有多少战士要亡命沙场,多少百姓要颠沛流离。”

    朱清影黯然道:“我有时候真搞不明白。本以为是黑白分明的事,偏偏又冒出第三股势力,野心极大,一方面想害我皇兄,向燕王献城,一方面却又想利用太子掌天下权柄,和燕王做长期争斗。唉,如今的京城,即使全力守卫,也未必能守多久,偏偏还有人巴不得京城失陷得再快一点。”

    “她是不得不如此做。”李静姝道,“因为一旦清影姐真的守住了京城,那她为夺权所做的全盘计划便都会落空,在京师稳固的情况下,不得不陷入长期的后宫争斗之中。她入宫还不到一年,只是个‘美人’,如果不利用燕王这强大的‘外力’,单凭她自己以色惑君,怎也要十年二十年才有机会。”

    “但她这也太狠了吧。”朱清影似乎对柳月遥的阴谋仍然不敢置信,“派张仲杰他们杀我只是第一步,为的就是怕我执掌城防后,‘运气太好’真的挫退了燕王的靖难军。然后她让已成心腹的曹国公向燕王献城,同时派由刘璟掌控的新军和听常洪指挥的赤鬼团杀入皇宫,弑君弑后,抢夺太子,然后大肆屠杀其他妃嫔宫女,保证她抢到的太子是皇兄唯一有可能的继承人。最后她趁乱逃出城去,据荆州、巴蜀或关中组建新的朝廷,再和燕王打擂台。好一个阴险毒辣的连环计!”

    “自古但凡对皇权有野心者,大抵便是如此。”解缙啜了口茶,唏嘘着道,“不够狠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他似乎意有所指,也不知是否在影射朱元璋开国后诛杀功臣的事。朱清影断然道:“我们须得立即将此事禀报皇兄,绝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

    蓝桥伸手虚按,示意她稍安勿躁:“郡主刚才不是问我,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做吗?我想做的事,就是把皇上从宫里救出来,趁燕王入城之前,让弘毅先生带着他远走高飞。”

    蓝枫怕蓝桥的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又细致地替他解释一遍,包括其中可能遇到的各种困难,最后道:“郡主也不愿看到皇上‘君王死社稷’,与京师共存亡吧?”

    蓝桥的这一计划,倒真是让朱清影大出意料。按她原来的猜想,蓝桥应是要潜入京城执行某种阴谋,好让燕王更容易地占据京城。

    但在张仲杰的刺杀事件中,蓝桥若真有意帮燕王进京,只需袖手旁观,让张仲杰除掉她即可。那时兵权落到李景隆那废柴手里,京城还不是燕王的囊中之物?

    他既然出手除凶,又把计划坦然相告,说明他并没有在此事上撒谎。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朱清影不解地道,“若站在皇兄和燕王的角度,你我是敌非友,为什么要帮我们?”

    蓝桥心中犹豫,正不知是否应该向他坦言,这样做是为全李祺的忠臣之义,蓝枫再次替他解释道:“削藩的事,归根结底是二七会在从中作梗,如今徐辉祖失势,柳月遥接掌二七会的势力,那她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既然知道她有这样的野心,就一定要阻止她。”

    朱清影眨了眨眼,似乎对蓝枫的话并不全信,于是后者又进一步道:“无论是燕王进京也好,柳月遥的阴谋得逞也好,只要皇上还在宫中,就是他们通往那至高之位的绊脚石。是以无论是哪一方,都会想方设法将皇上除掉。而皇上能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就是与我们合作,这点请郡主务必牢记在心。”

    “可这么大的事,我真不知该怎么相信你们。”朱清影无奈地笑了笑,似乎仍然难做决断。

    这是李静姝走了过来,拉起朱清影的一只手道:“其实我们不止是为了救皇上,还有清影姐你呀。如果他们胆敢弑君,清影姐必然也在那份必杀名单上,只有趁他们得手前把你们救出城外,才能保万全。”

    李祺也义正言辞地道:“皇上遭难已是近在眼前之事,郡主若不能和我们精诚合作,最后怕只便宜了柳月遥那妖妇。”

    朱清影终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目光一闪,决然点了点头。

    “好,我愿与你们合作。既然只有不到一天时间,那我们事不宜迟,这就进城,救出皇兄,彻底粉碎柳妖妇的阴谋!”

第725章 重回京城

    蓝桥等人在离开江浦前,先去客房看了赵雪楹。

    她此时仍戴着镣铐,瑟缩地蜷在房间一角,萧无痕则半倚在床头,看着油灯的火光出神。

    李静姝走到赵雪楹身前,蹲下:“你可想明白了?”

    赵雪楹吃力地爬着跪起,有些害怕地看了眼跟在李静姝身后的白雪音,低声道:“我知错了。”

    李静姝摸出镣铐的锁钥,想替她打开铐环,不料她却向旁微一躲闪,不让李静姝给她解锁,同时摇头道:“雪楹自知罪孽深重,你们不必心慈手软,要打要杀,悉从尊便。”

    白雪音忍不住道:“我们知你只是受那张仲杰的蒙骗,加上心魔作祟,本身倒并非善恶不明之人。如今你既然已经认错,我们也不是定要把你怎么样才肯罢休。”

    李静姝暗叹一声,把钥匙交给萧无痕,嘱咐道:“她愿意戴着镣铐,就让她戴着吧,什么时候她想摘了,你再帮她打开。”

    萧无痕点头说了声“是”,将钥匙收好。

    李静姝忽又想起一事,问赵雪楹道:“你们跟张仲杰练的这四象无极功,如果没了炼主,会怎么样?”

    赵雪楹坦然道:“四象使和辅炼使最多每二十天要向上级输送一次功力,如果找不到可输送的上级,体内的真气就会反噬经脉,走火入魔而死。”

    她说得简单,甚至有些轻松,但核心意义却清楚明白,没有上级,则下级死。

    风夜菱听得这功法如此恐怖,心生怜意地道:“难怪说一旦练了此功,便与炼主的奴隶无异。”

    赵雪楹自嘲地笑了笑道:“主人既去,我这当奴隶的,自然也只能殉主。”

    风夜菱看了蓝桥一眼道:“范青藤不是私抄了四象无极的秘笈给你?不如你把这功夫练起来,赵姑娘不就有了新的炼主?”

    蓝桥苦笑道:“那也得四个人才能凑齐这四象使之数啊?”

    风夜菱想了想道:“让我和小姝,还有雪音妹妹一起练,正好四个人。”

    “才不要!”蓝桥哼了一声道,“这种把人当作奴隶的功法,我才不要练,况且本大侠凭借那‘千环套练’的神功,已然天下无敌,根本不需要什么四象无极。”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先从风夜菱、李静姝和白雪音三女的面上扫过,最后落在赵雪楹的脸上,见她露出有些失望落寞的神色,柔声道:“赵师妹,你别担心,我有办法,你不会死的,当然也不用再给什么人当奴隶。”

    “我刚才把四象无极的秘笈翻过一遍,上面有介绍一种散功的法门,可以使练功者自行散去全身功力,随后便再不受那二十日传功的限制。”蓝桥说着又摸出从范青藤处得来的秘笈,找到相应的段落,提笔抄写在一张笺纸上。

    “通常来说,炼主为保证下级的绝对忠诚,不会把这段文字透露出来,但到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选择把他们放归自由。”

    他把墨迹未干的笺纸递给赵雪楹,赵雪楹默然收下,用蚊呐般的声音道了句谢,便又垂下了头。

    蓝桥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善意,旋即起身道:“今晚我们还有要事,要立即进京一趟。天色晚了,你先在此留宿一夜,想想以后去什么地方安身。”

    “如果你不想再待在中原,可以去大鹿岛。”蓝桥说着再次提笔,写了一封给岛主贺九龄的信,交给赵雪楹道:“大鹿岛风景宜人,算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总之是可以让你忘记在中原发生的伤心事。你若到了那边,就把这封信拿给贺岛主看,他会妥善安排的。”

    “多谢……师兄……”赵雪楹再次接过笺纸时,眼里早已噙满了泪花。

    朱清影接口道:“正好,明天一早就有去台州的船。赵姑娘可以先去台州,再转往大鹿岛。”

    从客房出来,李静姝笑道:“没想到清影姐连京城各路客船的启航时刻都记得清清楚楚。”

    朱清影叹了口气:“小姝你莫要笑我,论记性我比你差远了,只因皇兄要我准备总理京城的防务,赶鸭子上架,不敢不勤快些,昨日恰好巡视到码头,便把各条航线上的客船、商船都做了记录。”

    蓝枫奇道:“这眼看着要打仗了,航线难道不中断吗?”

    朱清影解释道:“皇兄虑及民生,不想他和燕王间的家务事扰乱了老百姓正常的生活秩序,是以无论货船还是客船,在京城的码头上都没有断航。燕王过江后,除了进城时的盘查比以前更严格外,京师的繁荣与往日并无不同。”

    “哦,差点忘了。”她一拍脑袋,又笑了笑道,“你们刚才说想把皇兄先送去琉球,不知道有没有船。有的,只不过不是客船,而是琉球商人的货船,当然多装几个人是没有问题,启航时间比去台州的客船稍晚一些。”

    听说确实有船可前往琉球,蓝桥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看向蓝枫。

    蓝枫则看向本雅莉,嘴唇动了动,有些话不知是否该在此时提起。

    本雅莉自从和蓝枫等人来到江浦,基本一直出于默默无言的状态。她看起来有些落寞,目光总是低垂着,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待发现蓝枫正注视着自己,本雅莉抬起头,展颜一笑道:“你放心吧,我在琉球生活多年,对那边的情况再熟悉不过,弘毅先生还有郡主姐姐他们有我带着,准出不了岔子。”

    蓝枫聪慧过人,岂能看不出她故作坚强背后的酸楚?但事已至此,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句不想她走的话,更是说不出口。

    在另一边,白雪音似乎很满意蓝桥对赵雪楹的安排:“我正愁赵师妹今后该怎么办呢,本来想劝她回天莲峰,但想了想,可能她若真回去了,大家都会别扭,就没直说。”

    李静姝则揣摩着蓝桥让赵雪楹去大鹿岛的心思,慧黠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大鹿岛孤悬海外,你是不是想着,赵姑娘已知道我的身份,留在中原恐怕不太方便,才让她去大鹿岛的?”

    蓝桥并未直接承认,而是打趣她道:“什么你你我我的,叫夫君。”

    “是,夫君~”李静姝千娇百媚地横了他一眼,又道,“那赵姑娘要是早知道夫君这么在乎她,这么为她着想,可能也就不会被张仲杰骗了。”

    “多情还是无情,这永远都是一道难题。”

    众人辞别李祺夫妇,趁夜渡江,朱清影和解缙叫门进城,其余蓝桥等人则由密道而入,来到李家废园。

    重回京城,抬头看看女墙上的明月,风夜菱、蓝桥、蓝枫和本雅莉都生出恍如隔世的异样感觉。

    风夜菱自迁离京城,已多年未再进京,难免心生浩叹。蓝桥和蓝枫则都想起上次进京时的种种刺激和惊险,进而又想到花语夕由敌化友,然后从奴婢变成夫人的经历,都不禁将目光投向李静姝。

    李静姝自然知道这两个男人此刻心中没想什么好事,俏脸一红道:“你们两兄弟又想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蓝枫嘿嘿一笑,“恬不知耻”地邀功道:“不是小弟我吹牛,你李大小姐最后能嫁给我哥,我可是出了大力气的。当初要不是我逼你签下卖身契,要你做我大哥的家奴,你们哪来的后续那些故事?”

    李静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甘示弱,扬起下颌,哼了一声道:“他很香吗?说得我上赶着想嫁他似的,那是在北平迫不得已,又是看在小夜苦苦相求的面子上,才勉强同意的。”

    “哇,静姝姐你话可不要乱讲。”风夜菱瞪大了眼道,“什么叫我苦苦相求?我没事干自己给自己找醋吃?”

    “也就是我大哥太怂。”蓝枫再次接过话茬,“本来以为花大姐给他当奴婢那几天就应该搞定的,硬是等到过年。这要是换了我,肯定……”

    风夜菱和李静姝一齐看向他道:“肯定怎样?”

    蓝枫本想说“肯定早找机会圆了**”,蓦然想到本雅莉也在旁边,一张脸陡然涨红,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雪音弱弱地道:“二公子自诩惜花风流,讲起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可为什么给人一种光说不练的感觉呢?”

    “我……我这不是太忙了嘛。”蓝枫强撑着道,“大王那边需要我出主意,大哥也不省心,到处都需要我,哪有时间和美人儿们亲近?”

    凌羽飞呵呵笑道:“行,等到时候事情了结,我向大王提议,让他赏几个美人儿给你。”

    “别,别……”蓝枫苦着脸道,“这样来的美人儿,谁知道是不是眼线,到时候我就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转出残破的李府后园。

    此时还未到亥正,街上尚有稀疏的行人,李静姝戴上面具,辨明了方向,带路往城北的一处私宅走去。

    那是徐增寿在京城的秘密窝点,这次他们进城,首先要与朱棣安插在京师的卧底徐增寿碰面,以商讨进一步的计划。

    然而到了那私宅门外,却见宅邸已然被封,旁边的墙上还贴了一张告示,大抵是说徐增寿暗通外敌,已经被皇帝处决正法云云。

    “徐增寿死了?”蓝桥诧异地看了看那门上的封条,“那我们怎么办?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之前天茶山庄那些地方太容易被二七会发现了。”

    蓝枫提议道:“要不然咱们去神女楼逛窑子?给柳妖妇来个灯下黑,她定然想不到我们敢光顾她的大本营。”

    风夜菱没好气地道:“青楼里忽然进来我们这些女客,这样才更显眼吧?况且柳月遥现在应该是住在皇宫里。”

    本雅莉狠狠瞪了蓝枫一眼道:“我看是你自己想去才对吧?好不容易再来京城,是不是又想你的楚大美女了?”

    蓝枫连忙摇手否认,李静姝叹道:“为今之计,只有再去找清影姐,看她有什么办法。”

    于是一行人改道,赶往昔日朱标居住的太子府。在朱允炆登基之后,朱清影仍住在以前的太子府中。

    他们赶到时,正巧碰到府门打开,朱清影换了身新衣出来,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

    “我正要进宫去见皇兄,相信只要当面向他痛陈利害,他会愿意接见你们的。”朱清影见蓝桥等人全跑到太子府来,也有些奇怪,“你们怎么来了?”

    蓝桥把徐增寿被处决的事说了,朱清影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们先到我的府上暂歇,我马上进宫。如果皇兄愿意见你们,咱们立即一齐进去见驾。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最好今夜就离城。”

    “我同意。”李静姝点头道,“现在的京城是外松内紧,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憋着劲呢,我们的事确实越快办越好,晚了怕夜长梦多。”

    朱清影又交代几句,正要乘轿离开,忽然就见长街远处有一道人影正朝这边跑来。

    看那人跑动的姿势,双手提着裙摆,似乎是个少女,隔了老远便向这边喊道:“清影姐!清影姐!”

    却是徐妙锦的声音。

    “阿锦?”朱清影眉头微蹙,示意蓝桥李静姝等人先躲进一旁的小巷,又从轿上下来,向朝她跑来的少女微微一笑:“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这大晚上的,多危险呀。”

    徐妙锦一头扑进朱清影的怀里,紧紧将她抱住:“清影姐,你可算回来了,家里出大事了!”

    朱清影想起徐增寿被诛的事,摸摸她的头,轻叹一声道:“你三哥的事,我也没什么办法,你节哀顺变。”

    这句话把徐妙锦说得一怔,愕然道:“三哥出什么事了?”

    她身子陡然又是一颤道:“等等,你刚才说节哀顺变,难道三哥他……他出什么事了?”

    朱清影这才意识到徐妙锦大晚上来找自己,并不是因为徐增寿的事,暗责自己失言:“你今天没听说吗?”

    “我今天整日都和项大哥在一起。”徐妙锦摇了摇头,“清影姐不好了,那柳美人是个大坏蛋,她把大哥……把大哥……”

    本想告诉朱清影徐辉祖被柳月遥吸去功力的事,但她终究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此刻又是在大街上,羞急之心一起,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跺了跺脚,竟淌下两行清泪。

第726章 布局捉妖

    “她吸了徐辉祖的功力?”

    另一个人的声音从身旁的暗巷中响起,徐妙锦一怔,转头看过去时,就见花语夕从暗巷中走了出来。

    “花大家……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显得有些疑惑,一头雾水地又看向朱清影。

    花语夕曾和蓝桥一同寄居在项逸轩的府中,和徐妙锦也见过,因此徐妙锦骤然见她出现,倒也没对她生出什么排斥的情绪。

    朱清影心中有些奇怪,不明白花语夕为何不以李静姝的本来面貌来见徐妙锦,但她既然已经戴面具现身,自也不好说破,便轻描淡写地道:“她是我请来的客人。”

    “客人?”徐妙锦愈加疑惑,“清影姐府上办宴席吗?竟然请到花大家来助兴。”

    “不,郡主请我到京城来,不是为了唱歌跳舞,而是来捉妖的。”花语夕淡淡一笑,“捉柳妖女。”

    徐妙锦此时逐渐从初见花语夕时的惊讶中恢复过来,奇道:“花大家怎么知道,她吸了我大哥的内家真气?今天项大哥从我大哥的房里出来,解释了好半天我才弄懂的。”

    花语夕暗叹一声,把徐辉祖和二七会的事情简单提了一下,最后道:“总之,魏国公在丢掉兵权之后,在柳月遥的眼中已失去了利用价值,兼之二人对未来野心的方针规划也出现了差异,魏国公仅剩的用处,就是他那一身冠绝京师的武功了。”

    “柳月遥练的醉花荫魔功,主要便是通过吸取男人的功力而进益,你大哥这么大一块肥肉,她又怎可能放过?”

    徐妙锦沉默良久,仿佛在消化花语夕的一席话,好半天才讷讷地道:“可柳美人这样做,岂非成了全城男人的公敌?”

    “他们呀?”花语夕似笑非笑地往巷中看了一眼,“有些说不定还很享受呢。”

    徐妙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呀”的一声,原来是蓝桥、蓝枫、风夜菱、白雪音、本雅莉和凌羽飞从巷中鱼贯走了出来。

    “小夜!”徐妙锦一眼看到幼时旧友的风夜菱,快跑着奔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小夜,你怎么来了?”

    她回头看看朱清影,又道:“咱们四姐妹,就差一个小姝了!”

    朱清影睨了花语夕一眼,哑然失笑道:“等她回来了,罚她给咱们敬酒。”

    徐妙锦很是抱了风夜菱一阵,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又看向一旁的白雪音:“这位姐姐是……白女侠!”

    “哦?”白雪音嘴角含笑,“你认识我?”

    徐妙锦赧然道:“小妹也看过美人图卷的。”

    “好嘛。”蓝枫拍着手道,“这下子厉害了,倾城榜前五名的美女全聚集在我十步之内了,何其幸也。”

    朱清影见众人寒暄起来,眉头微蹙道:“时间紧迫,我还要进宫,就先不陪你们先聊了。你们可以到我府里去,用些茶和茶点。”

    “清影姐。”徐妙锦见她要走,忙拉住她道,“你见了皇上,一定把我大哥的事禀……”

    “他若不相信呢?”徐妙锦的话未说完,却被花语夕打断,“无凭无据,仅凭郡主的一席话,就能动摇皇上的宠妃?到时说不定被柳妖女反咬一口,魏国公更惨。”

    “那怎么办?”朱清影停住脚步。

    花语夕沉吟着道:“我现在有另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朱清影和徐妙锦齐声道。

    花语夕先是抬头想了想,似是整理思路,然后徐徐地道:“我们若是直接进宫,向皇上直陈此事,风险太大。一方面吸取功力也好,江浦刺杀也好,都出自我们推理以及道听途说,并没有真凭实据说是和柳妖女有关。另一方面京城和皇宫之中还不知有多少柳妖女和二七会他们的眼线,如此冒然面圣,只怕打草惊蛇。一旦惊动了她,让她意识到我们想对付她,到时候再想找她就难了。”

    朱清影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确实有些道理,静待她说下去。

    “所以我有一个引蛇出洞的设想,把柳妖女从皇宫里引出来,到我们设计好的战场对付她。”

    徐妙锦虽然和花语夕不熟,但这段时间内也听不少人提过她作为“花妖女”时的“丰功伟绩”,听说花妖女准备亲自出手对付柳妖女,心中升起一丝期待:“花大家有何妙计?”

    花语夕苦笑道:“妙计谈不上,只不过布下一个诱饵,静待柳妖女上钩罢了。”

    “什么诱饵?”这次发话的却是风夜菱,她敏感地嗅到了一丝敏感而微妙的气息。

    花语夕有点心虚地看了风夜菱一眼,还是笑着说了出来:“当然是把我们这位令柳妖女意难平的夫君献祭出来,好钓她那条大鱼咯。”

    “只要我们巧妙地放出消息,不愁她不上钩。那种对一个男人求而不得的失落感和不甘心,我太明白了。”花语夕说到这,又是自嘲地一笑,“她离京在即,面对这种可了结自己心结的机会,绝不会错过的。”

    徐妙锦大概明白了她的计划,向蓝桥歉然一笑,屈膝一礼道:“蓝大公子,麻烦你了。”

    “又有亲近美女的机会,而且还是在三位夫人默许之下的公然**,我看某人是求之不得吧?”花语夕瞪了蓝桥一眼,接着又道,“这件事也需要三小姐出一点力,至于布局的地点,则要借你项大哥的宝地一用。”

    子时初刻,一辆马车停在魏国公府的正门前。

    徐妙锦从车厢钻里出来,和送她回家的项逸轩依依话别。

    两人就像外出约会,直到深夜才归的小情侣,在即将分别时有说不完的话。

    当然,徐家三小姐对项公子的情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徐府门口的家丁护院们看到这一幕也习以为常。甚至有人还笑着对项逸轩道:“项公子辛苦。”

    徐妙锦三步一回头,眼中透出对离别的不舍,口中却道:“项大哥快回去吧,蓝大公子还等着你照顾呢。”

    “嗨,不过就是多喝了两杯而已,没事的。”项逸轩向徐妙锦挥手作别,“他那么大的人了,也不是第一次醉酒,睡一觉就好了。”

    二人各自走远后,一名家丁匆匆跑进常洪的房间。接着没过多久,一只信鸽冲入夜空,展翅飞过无数的屋舍街道,最后落进宫城的高墙中。

第727章 引蛇出洞

    项逸轩回到自家宅中的兰园雅舍,对蓝桥道:“怀远摒弃我们双方不同的立场,肯在这事情上仗义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思邈言重了。”蓝桥抱拳道,“上次我到京城,还多亏思邈照拂,区区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况且若让柳月遥的阴谋得逞,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若此次真的捉住妖女,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她?”项逸轩回以一礼,在门口踱着步子。

    见蓝桥看向自己,花语夕没说她答应萧无痕要留柳月遥一命的事,只淡淡地道:“自然是要废掉她的武功,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为自己的失败痛苦一辈子。她如此害你师兄,我们自然也要让她尝尝沦为废人的滋味。”

    “再然后呢?”这次发问的是朱清影,她似乎敏感地察觉到,花语夕并没有欲杀柳月遥而后快的那种决绝,“是把她关在什么地方,还是留在身边?”

    “自然不能留在身边。”花语夕噗嗤一笑,“怕她勾引我们夫君呢。”

    蓝桥梗着脖子抗议道:“我哪有那么没底线?”

    “在庐州时,你为救小郡主,对奴家动手动脚,然后夫君和雪儿到那河谷,和雪儿卿卿我我,紧接着没过几天,又到青州和小夜吟诗作对。”花语夕幽幽地道,“见一个爱一个,唉,遇上这样的夫君,妾也是没办法呢。”

    她此话一出,风夜菱和白雪音都是面上微红,显然对自己和蓝桥初识时的往事颇感不好意思。

    朱清影则深知她的性情,嗤之以鼻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那次咱们在济南,你是故意引起蓝大公子的注意的,虽然装作冷漠、爱答不理和针对,效果却比搔首弄姿更好。”

    “是啊。”这回轮到凌羽飞呵呵一笑,“我和怀远斗剑时,就属花大家为他助威叫得最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阵,项逸轩看看天色道:“时候差不多了,柳妖女如果中计,应已在来的路上。咱们赶紧安排一下。”

    “就以这间雅舍作为战场,怀远到时候装作酒醉,在衣服上弄些酒渍,酒气熏天地躺在床上,看她会怎么做。”

    花语夕两手分别拉着风夜菱和白雪音,抬头瞄了一眼房梁,俏然一笑道:“这次轮到咱们姐妹做梁上君子,看夫君如何大战柳妖女。”

    凌羽飞想了想道:“那我就埋伏在屋后,若她由后窗逃走,则出手截击。”

    项逸轩点点头,对朱清影道:“那就请郡主和在下一起,埋伏在屋门前两侧的草丛中,柳妖女若从前门而出,咱们拦住她。我还会再安排一些护院和家丁,守在兰园之外,以策万全。”

    朱清影没有二话,众人于是依计行事。

    月升中天,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从窗中斜斜地倾洒进来,把这间并无灯火的雅室映得银灿灿的,让人只静静坐着,心中便生出无数遐思。

    如此佳夜,若能与三位夫人尽情欢度,当是一件人生快事,只可惜……

    花语夕从房梁上探出半个脑袋,不知是否和他心灵相通,朝他微微一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今晚过去,我们再好好补偿你。”

    蓝桥抬起头,就见风夜菱和白雪音也从花语夕的左右探出头,向自己露出鼓励的微笑。

    他心里暖暖的,做了个请夫人们放心的手势,刚想躺下,花语夕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忘了提醒你。我执掌神女楼时,曾研制过一种熏香,名叫绮幻香。”

    风夜菱皱了皱眉道:“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花语夕无奈地笑了笑:“那确实是一种能促进男人**的香,让他们在嗅到之后,更难克制自己对帐中事的渴求。虽比不过迷情散猛烈,但非常简单易用。通常由楼里的女子在外室点上一炷,引起男客们的争强好胜之心。他们很可能因为吃醋而一掷千金,也会为想一亲芳泽的冲动而散尽家财。”

    “若我是柳月遥,来的时候很可能也要点上一炷,确保夫君受她所惑,给她平平稳稳地吸去功力。”

    “多谢提醒,那我到时先屏住呼吸。”蓝桥笑着点头,和衣躺到床上,三女也重新在梁上藏好,不再说话。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子时了。

    蓝桥因为不久前的说话,一边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一边回忆着和三女的点滴往事,心中甜蜜,嘴角也禁不住地挑起一个美妙的弧度。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有人轻轻唤道:“哥哥笑得这么甜,是做什么美梦呢?是否有想着奴家?”

    蓝桥心中一凛,暗忖这妖女的功力怎地已如此之高,她如何进屋,如何接近到床边的,自己竟浑然没有察觉。

    接着便有一根含香的手指伸到蓝桥鼻端,似在探他鼻息。蓝桥连忙停止闭气,做出均匀的呼吸,却立即嗅到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气。

    他顿时想起刚才花语夕提到的绮幻香。

    “哥哥……”女孩子幽幽地唤着,玉手轻抚他的面颊,触感细腻柔嫩,却有些微凉。

    蓝桥微微睁眼,但见月光之下,这身材纤巧的美女一袭轻纱,半跪半坐地倚在自己的床前,眼中饱含着深情,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她身后就是那扇月光倾洒的窗,但见如水的月色下,她精巧的五官形成一个完美的剪影,甚至那上翘的纤长睫毛,也随着她目光的闪动而微微发颤,一身半透明的白纱轻轻浮动,好似烟雾,如玉的**在烟雾中映衬出来,幼细的肌肤,浮凸有致的身材,让人难免想入非非。

    “哥哥醒了。”女孩子慧黠地一笑,露出俏皮而又有些负疚的复杂神色,仿佛既为自己成功唤醒男子而满意,又对自己扰人清梦的行为感到内疚。

    绮幻香仍在燃着。

    女孩子凑近了脸又问:“哥哥,还记得奴家吗?”

    “你是……”

    蓝桥眯着眼,没有再说下去。

    “哥哥真坏,这么快就忘掉奴家。”女孩子笑着娇嗔一声,悠然起身,踮起脚尖,摆出一个起舞的姿势,“那好吧,就让奴家再为哥哥献一支舞,希望哥哥可以重新喜欢上奴家。”

第728章 一血玲珑

    皎洁的月光下,如烟的轻纱覆体,女孩子轻吟曼舞,纤巧的玉体时隐时现,缥缈如仙。

    蓝桥固然看得心旌摇动,梁上的三女偷眼看去,也生出不同的感受和滋味。

    女孩子的穿着和舞姿十分大胆,在诱惑力十足的基础上偏又给人以一种唯美,让人难以直视近乎窒息的冲击力。

    白雪音虽然自己也是女人,仍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同时心中暗自将其与李静姝在河谷与蓝桥告别时的最后一舞相比较。

    花语夕则心生感叹,暗道柳月遥在勾人魂魄的技巧上,的确并不逊于自己,像这样集纯、仙和欲于一体的舞,再配合上绮幻香,任什么男人都得给她迷住。

    风夜菱却是不屑,只冷眼瞧着卖力施展的柳月遥,对她的“月下之舞”十分不以为然,心道蓝桥如今有自己和李静姝相伴,对于上乘的舞蹈应已习以为常,岂会轻易被她迷了心窍。

    柳月遥倏地欺近。

    她先是踮脚一个小跳,旋转一周后好似飞鸟投林,将她发烫的身子往蓝桥的怀里纵去,同时梦呓般唤道:“好哥哥,抱我。”

    只待蓝桥将她抱住,她就可贴身施展媚术,以蹭挤揉捏等法子让其沉沦欲海,再难自拔。

    她成功的经验超逾千次,对此信心十足。

    梁上的风花雪三女则屏住呼吸,不止眼下月仙般的少女将和自家夫君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蓝桥肌肉蓦地绷紧,在柳月遥香风及体前闪电般伸出一指,点向其肋下的要穴。

    他算准了时机,在柳月遥信心最盛之时出手,后者疏于防范的情况下将瞬间失去战斗力,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然而他却点了个空。

    柳月遥咯咯一笑,娇躯如轻烟般向后飞飘开,媚笑着道:“原来哥哥根本没被奴家蛊惑,在这等着暗算奴家呢。”

    蓝桥见已失手,内心的挫败感一闪即逝,从床上跳下来,冷然道:“这屋子被团团包围,你已插翅南飞,还是乖乖投降吧。”

    柳月遥倚在窗边站定,一副根本不急于逃走的模样,还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这么些时日不见,哥哥进益很多呢。幸亏奴家有上次的教训,防了哥哥一手,不然可就被哥哥捉住,任由哥哥摆布了呢。”

    她声音甜腻娇媚,说到最后有些楚楚可怜,却又透着一丝期待和兴奋,仿佛觉得如果真被蓝桥捉住,也很好玩似的。

    “哥哥唯一的破绽,就是呼吸太平稳了。”她撅起可爱的小嘴,幽怨地道,“真是的,奴家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真不知哥哥在和夫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否也这个样子。要是换作别的男人,心跳早就快得如同擂鼓了。”

    她看似撒娇,漫不经意地点出蓝桥的“败笔”,实是为让蓝桥信心受挫,以及因生出悔意而在心灵出现破绽。而就在蓝桥略一低头,寻思刚才为何不能演得再像一点时,面前那月下仙子般的少女,已然出手!

    但见屋内精芒闪动,少女拔出事先藏在靴筒里的“毒牙”和“月刃”,皓腕翻飞,双刃好似漫天星斗,往蓝桥的中门攻去。

    “奴家说过要走吗?有多少人等着欺负奴家,一起上吧!”

    首先从梁上跃下的是风夜菱,她拿起早放在一边的菱歌重戟,从半空直砍下了,气势可断山岳。

    “哎呀,是大老婆来了!”柳月遥娇笑一声,斜一跳脚,已然避开,紧接着就听“轰”的一声,她方才站处脚下的地板已被击得粉碎。

    接着花语夕从梁上斜冲而下,手中的十字金翎幻化成一面密不透风的金网,最后镖头倒转,引着金链子卷向柳月遥的玉颈。

    柳月遥娇躯好似游鱼般地一扭,从花语夕的链影里滑了出来,而此刻她头顶处剑光大炽,原来是白雪音持剑攻了下来。

    “二老婆三老婆全来啦?哎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柳月遥一惊一乍地叫着,也不知是哭还是笑,一边双刃翻飞地招架白雪音的长剑,一边再一扭身,避开花语夕跗骨追来的十字金翎。

    “别是淬了毒的吧?奴家这瘦弱身子可承受不起呀!”她抽空回头看了花语夕一眼,哀叹道;“奴家看来犯众怒了呀,哥哥,你都不可怜奴家的吗?奴家……”

    她还没说完,白雪音剑锋骤盛,硬是把她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白雪音的天莲宗剑法本就精妙无比,在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后更是独步天下,但听“叮叮”两声,她扫开柳月遥挥来的毒牙和月刃,剑锋一带,已在后者的左臂上划出一道三寸长的血痕。

    这时蓝桥已从床下的暗格里摸出了流光剑,“锵”地一声拔剑出鞘,一式“风起云涌”,一连两道剑光往柳月遥处刺去。

    “哎呦哥哥,你也来打奴家吗?”柳月遥娇笑着扭身躲避,“让奴家也一起侍候你不好吗?想想看,不用出门也可坐拥风花雪月,一个茶壶,总要配四个茶碗……”

    劲风再起,这次是菱歌戟再度扫来。

    风夜菱学得聪明,这次把菱歌戟贴着地板横扫过去,竭力压制着兵刃的破风之声,是以直等戟头接近至柳月遥的脚踝附近,这妖女才骤然惊觉。

    柳月遥连忙跳脚躲开,却因此被白雪音从背后再划中一剑,在左侧的后腰处又留下一道血痕。

    眼见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又至,柳月遥似乎对白雪音的剑招浑不在意,左手月刃狠狠斩中她的镖头,同时纵身而上,右手毒牙猛地刺向花语夕的心窝。

    “当”的一声剧响,花语夕被柳月遥刀上传来的内力震得一个踉跄,若非蓝桥及时出剑拆解,险些被她的短剑刺中。

    “妖女还敢逞强?”

    “嗤”的一声,柳月遥右腿的腿肚子上又中了白雪音一剑。

    她被白雪音连划三剑,身上三处负伤,鲜血开始涌出,却好像没事人一般,反而越攻越疾,左守刀右手剑,招招不离花语夕的要害。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属于长兵器,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一旦被柳月遥这种短刀短剑近了身,就会落入被她以快打慢的被动中。而柳月遥在三处负伤之后,出招速度不但没有丝毫减缓迟滞,反而一招快似一招,即便在蓝桥的眼中看来,也不由暗暗感到惊奇。

    因柳月遥缠死了花语夕,蓝桥的天一剑气等招数不敢轻易出手,唯恐伤及爱妻,只得使出一招望海潮剑法中的浊流式,流光剑大巧似拙地攻向柳月遥的背心。

    同时风夜菱的菱歌戟和白雪音的长剑一左一右地攻向她的左右两肋。

    眼见柳月遥对这多方来招已万难抵挡,却见她向前进逼花语夕的势头陡然逆转不见任何趋势与先兆地改前窜为后跳,一个空翻,足尖在蓝桥的剑上一点,好似冲天之雀,往屋顶腾升。

    “四个打一个,你们欺负人!”她像小女孩赌气般鼓起了嘴,大嗔道:“不和你们玩了!”

    蓝桥因长剑被她踩得一沉,第一时间无法追击,花语夕在片刻之前仍被柳月遥迫得后退,于是只有风夜菱和白雪音一左一右地向上掠去,紧追着柳月遥不放。

    “尝尝本姑娘的香香脚。”柳月遥一声娇笑,双足上的短靴左右飞出,分别击向风白二女的面门。

    风白二女感受到她靴子上含着的浑雄内力,躲避间身形都是一滞,被柳月遥借机撞破屋顶,蹿升到瓦面之上。

    “妖女哪里走?”

    白玉盘般的朗月下,凌羽飞身随剑走,瞬间由屋后掠上屋脊,方圆尺许的空气仿佛被骤然抽空,正是一招“音空”。

    柳月遥受到那气流的影响,不由自主地被“吸”向凌羽飞。她以手中月刃在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上重砍一刀,接着娇躯打横向凌羽飞扫去,一双只着雪白罗袜的秀足疾踢,却是一招“鸳鸯双飞腿”。

    她身材娇小,却极灵活,再加上变招神速,即便以击败过左刀的凌羽飞之能,此时也大感妖女攻势凌厉。足尖在瓦面上重重一点,同时上身后仰,这才堪堪避过柳月遥的这两下飞踢。

    这时埋伏在屋门外的项逸轩也从另一方向升上屋顶,柳月遥娇笑道:“这么多佳公子来对付奴家,是怕奴家不够吃吗?”

    笑声中,她旋风般又转过身来,右手的短剑毒牙正好点中项逸轩的铁拳,二人身子皆是一撼,往相反的方向退开。

    蓝桥在屋内看着柳月遥的这几招,不禁生出低估了此女的挫败感,更知道如今的柳月遥已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大敌。

    柳月遥身法之快是他生平仅见,甚至更超过安萧寒的“紫瞳神功”,且不知是否吸了徐辉祖功力的缘故,其内功的浑厚也远超过寻常高手,虽暂时还比不过习了四象无极的张仲杰,却也相差无多。

    风夜菱、花语夕和白雪音三女一齐跃起,似乎想同时跃到瓦面之上,配合凌羽飞和项逸轩,对柳月遥形成包围。

    然而柳月遥在又逼退凌羽飞一次之后,眼见着风花雪三女从下方攻来,竟不想着退开,反而迎向三女,又从屋顶的破洞跳了下去。

    这一下折返大出所有人的预料,没有人想到柳月遥在面临己方多名高手围攻的情况下竟丝毫没有突围逃生的念头,反而攻向己方的最强高手。

    就听“叮叮当当”一串连响,好似珠落玉盘,柳月遥娇躯在狭小的兵刃间隙之间闪转腾挪,硬是从三女的重戟、长剑和十字金翎间钻过,往站在地面的蓝桥头顶攻去。

    流光剑上异芒倏起,一招“天一剑气”从蓝桥的剑上射出。

    柳月遥身在半空,只轻轻一晃,便看似随意地将蓝桥发出的光箭避开,仿佛毫不费力。

    “公子厉害是厉害,就是太慢啦。”她眨着眼睛,月刃已毫不留情地割向蓝桥的脖子。

    这一招在蓝桥眼中便是精芒一闪,速度快得难以想象,也让他真正领教到“天下武功无快不破”的道理。

    若非他及时以霞满东方的快剑护身,差点就葬身在柳月遥这流星般的一剑之下。

    “哥哥很厉害嘛。”她媚眼如丝,右手的毒牙又至,蓝桥再次封架,而月刃再攻,竟是一招快似一招。

    蓝桥大感吃不消,只觉柳月遥的速度不但快过他的剑招,甚至让他都有些来不及反应。

    幸亏这时风夜菱的菱歌戟和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又从半空扫至,柳月遥就地一滚,将二女的招式避过。

    白雪音剑化惊鸿,携着一蓬雪雾从半空飞下,一时间空气变得有如凝滞。

    “雪儿好样的,先给她降速!”花语夕在仓促间说了一声,十字金翎紧接着便攻向柳月遥的后腰。

    柳月遥毒牙反手后挑,妙到巅毫地挡开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却终于又被白雪音在左臂上划开一条更长的血痕。

    她内功深厚,这一击虽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伤口却也没有多深,月刃切在白雪音的长剑上,打断了她的后招。

    蓝桥喝一声“闪开”,一连三道“天一剑气”由剑尖射出,那光箭更快过弩箭,几乎就是一闪,便攻往柳月遥的立足之处。

    然而柳月遥不知怎的,在中了白雪音的这一剑后,身法速度再增,娇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扭,蓝桥的三道“天一剑气”竟全落在空处。

    而当蓝桥想再发招,就见柳月遥身形闪动忽左忽右,往往他长剑还没来及瞄准,柳月遥早已换了另一个位置。

    空有一身充盈的真气,却发不出招,没有人能形容蓝桥此刻内心的惊骇。

    “小心!”身旁传来花语夕的声音,“这是‘一血玲珑’,受伤之后,而身法愈强。”

    “哦,花姐不说我差点都忘了。”柳月遥身上多处伤口淌血,看着可怖至极,“多谢花姐千里迢迢把这部秘笈给我带回来。”

    屋内蓦然间噪音骤盛,原来是凌羽飞从屋顶的洞中掠下,七孔定音剑闪出五朵剑花,发出引人发狂的魔音。

    蓝桥心中叫妙,凌羽飞既然无法在速度上胜过柳月遥,便改以“音魔”式扰乱她的心神。

    只要她在噪音干扰之下稍露破绽,自己就可以抓住机会一击破敌。

    此刻他剑尖抖动,在身前划出一连串的真气环,花语夕一看之下,就知道他将再次使出“千环套练”的独门绝技。

    “哼,不陪你们玩了,欺负人!”柳月遥也不知是害怕凌羽飞的魔音,还是嗅到蓝桥这起手式中暗藏的杀机,猛地窜出房门,往门外的小径上掠去。

第729章 最后一眼

    “轰嚓!”

    伴随一声巨响,一道晃得人眼睛生疼的闪电从门内飚射而出,划破静寂的夜空,令星月失色。闪电击在门外一棵至少一甲子的大槐树上,使那棵大树瞬间化作枯炭。

    柳月遥在闪电放出前的一瞬避到一旁的草丛里,回头看了看,轻叹道:“这下我算知道,张仲杰为什么没回来了。”

    她刚想迈步,蓦地一道剑气从身后袭来,当真是又疾又狠。

    柳月遥没想到在这草丛里还有敌人埋伏,一时来不及转身,反手后探,六面真气墙已幻化而出,从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将身后的偷袭者困于其中。

    朱清影虽也是京师高手,但这出自《虚烬十方》的奇招仍让她难以应对。当她一剑刺在透明的真气墙上,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六面真气墙已如囚笼一般将她困于其中,并开始缓缓向上抬升。

    柳月遥转回身,看着笼中的猎物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不用奴家再花力气找,小郡主自己寻上门来了。”

    她催发真气,六面透明的真气墙开始向中间并拢,朱清影虽竭力抵抗,墙间的空隙仍在不住缩减,仿佛将要把她活生生挤压成肉饼。

    “清影姐!”看到这里,躲在远处一棵树后观战的徐妙锦终于惊叫出来。

    她适才回到徐府,装作不经意地把蓝桥醉酒的消息透出去,事后仍不放心,旋又转来项府,想看看蓝桥等人到底能不能擒住闻讯上钩的柳月遥。

    屋顶的项逸轩第一个飞掠而下,同时蓝桥、风夜菱、花语夕、白雪音和凌羽飞也从屋内抢出。

    由于需经过屋门,蓝桥等人出现得稍慢,第一个赶到的是项逸轩。

    “项大哥,快救清影姐!”

    在徐妙锦的心目中,她的项大哥是无所不能的英雄人物。项逸轩武功师承徐辉祖,在京师七大高手中仅次于李祺和刘璟,对付区区一个“弱女子”,岂非不在话下?

    项逸轩救人心切,身尚未至,已看准小径旁一块装饰用的大理石,抡起一脚,那块足有两三百斤重的巨石旋转着飞起,往草丛中的柳月遥身上砸去。

    真气墙突然破碎,本已接近窒息的朱清影从半空跌落,倒地后不住地咳嗽起来。

    柳月遥却突然鬼魅般一闪身不见,巨石落在空处,腾起尘土无数。

    其实柳月遥也并非不见,她只是以常人肉眼难辨地高速游弋于院中的草木之间,如同骇人的鬼影。项逸轩空有一身武功,却连她的位置也把握不到。

    他蓦地就觉后心一凉,原来柳月遥不知何时已欺到他的身后,待蓝桥等人喊叫出声,他已被柳月遥的短剑毒牙刺了一剑。

    “本想再多留你几天,忒的多管闲事!”柳月遥冷笑。

    短剑拔出,鲜血飞溅。

    “项大哥!”

    徐妙锦失声悲呼,再顾不上其他,和蓝桥、凌羽飞等人一齐往项逸轩处赶去。

    却见柳月遥化作重重鬼影,围绕项逸轩的身子不住打转,待蓝桥的一剑终于杀至,项逸轩已连中六剑十三刀,鲜血从浑身十九处伤口洒出,染红了路边的长草。

    而柳月遥却已鹞鹰般冲天而起,轻巧地落足到兰园的门口。

    她周身浴血,雪白的罗袜也染上些许灰尘和泥污。清纯姣好的面庞配上仿佛来自地狱的恐怖杀气,让人生出可怕的错乱感。

    “谁敢挡我?”

    一声轻喝,早已看傻了的项府护院们人人呆若木鸡,任由柳月遥大步离开,竟无一人敢出手拦截。

    项逸轩身子一晃,便要倒下,蓝桥和徐妙锦连忙一边一个将他扶住。花语夕不由分说,已喂他服下一枚赤霞百花丹,招呼众人道:“快,扶他回房躺下。”

    “不……我不要回房。”项逸轩反手抓住蓝桥,因太用力牵动伤口,旋又“嘶”地吸了口气,“我受伤太重,怕是不行啦……”

    他说的是实情,除了那十九处深可见骨的外伤,他的内脏也被柳月遥震得受损,这样的伤情莫说花语夕,就是医仙下凡也束手无策。花语夕给他服下赤霞百花丹,不过是为让他能多撑片刻罢了。

    “那更应该好好休息呀!”徐妙锦的泪水涌了出来,“快,我陪你回房去。”

    “来不及啦……”项逸轩苦笑摇头,向蓝桥投以求助的目光,“怀远,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临走前,我想到那里坐坐。”

    “思邈想去哪里?”蓝桥一时没反应过来。

    “梅园。我想到梅园去。”

    盛夏时节,园中的梅花早已凋谢,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绿叶,以及在叶片下若隐若现的暗红色果实。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项逸轩被蓝桥扶着在梅园的朱楼内坐下,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向拥在一旁的众人道。

    蓝桥看了眼那伫立在朱楼门口敛衽施礼的“李静姝”蜡像,知道项逸轩想把此生最后的时光交于此地,无言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徐妙锦不依地哭着道:“项大哥也要赶人家出去吗?”

    项逸轩微闭上眼,没再说话。

    “好嘛。”徐妙锦委屈地垂下头,“那人家在门外候着,想见人家的话,项大哥只要唤一声,人家立刻就进来。”

    说罢,她和其他人都退至门外,又帮项逸轩把门掩上。

    花语夕轻拉蓝桥衣角,把他带到梅林中无人的僻静处,忽然屈身一礼道:“妾身想求夫君一件事。”

    蓝桥看她神色,已知她所求何事,暗叹一声。

    “去吧。”

    这是项逸轩倾心李静姝的第十二个年头。

    从当年在弘毅庐,那淡淡的一句“他是我未过门的夫婿”起,他就深陷于对这位集美貌、智慧与勇气于一身的女子的深切感情之中,从少年直至而立,始终难以自拔。

    一句话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项逸轩在逃亡途中得蒙搭救,固是幸事,但因此搭上自己未来十二年的光阴,又是否真的值得?

    当知道后来发生的种种,李静姝若有机会重回十二年前,是否还会轻描淡写地说出同样的话?

    若她没说过那句话,项逸轩会否比现在过得更快活,更洒脱?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此刻项逸轩坐在软垫上,看着门口那尊“敛衽行礼”的蜡像,抚摸着腰间的玉佩,不禁又回想起那年李静姝将玉佩奉还时的情景。

    “项公子的厚爱,小女子愧不敢当。只是而今小女子已觅得心中归宿,这枚玉佩,还请公子恕小女子原物奉还。”她当时极为优雅地屈身敛衽,如是说道。

    “小姝,小姝……”项逸轩喃喃地念着,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洒满长衫。

    他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忽然挣扎着站起,身子摇晃了一下,把那枚玉佩塞到门口蜡像的手里,仿佛在说:“不,不要还给我,替我保管好它,一辈子,好吗?”

    蜡像的表情仍是那么恬静,恬静的表情映射着平静的内心。

    是呀,那样的平静和笃定,她在把玉佩退还自己的时候,早已选定了未来要走的路,认准了内心想要依附的人。

    她喜欢的不是自己这个处处受到规则约束的人,而是那个潇洒不羁,可畅游于天地之间的“少年英侠”。

    可是小姝,如今我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到底在哪,能不能让我再看上你一眼?

    最后一眼。

    “铮”的一声轻响,项逸轩陡地浑身一颤,若非在门口那蜡像的身上扶了一下,险些踉跄着摔倒。

    那是一声琴音,从一扇门帘后的另一个房间里传出。

    那间房里,的确有另一尊李静姝的蜡像,坐在窗前抚琴。

    可蜡像就算做的再逼真,终是死物,又怎能发出琴音?

    项逸轩疑惑地向那房间走去,掀起门帘,就见那李静姝的蜡像仍是坐在窗边,素手轻拨琴弦,竟真的抚起琴来。

    她见项逸轩在门口看她,还微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又专注地拨弄着琴弦。

    蜡像竟然活了!

    那琴音极是悦耳,一时间仿佛使天地万物都归于平静。窗外的轻风拂过树叶,那沙沙的响声,还有远处水流的淙淙声,都成为琴声最和谐的注脚。

    不,不是蜡像。

    项逸轩终究没有丧失神志,发现那抚琴的女子虽穿了和蜡像一样的衣裙,梳着一样的发髻,但神情明显比原本的蜡像更加成熟生动,特别是那双顾盼流辉的美目,是蜡像无论如何也呈现不出来的。

    “小姝!你……”项逸轩唤了一声,喉头哽住,只有泪珠不断滑下,似乎对这“最后一眼”的重逢倍感欣慰。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有劳项公子挂念,我过得很好。”李静姝仍是那恬静自得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初心不改。”李静姝双手在琴上不断拨弄,清澈的琴音好似天山融雪,流进项逸轩的心田。

    “可他……”项逸轩初时显得欲言又止,像是不愿枉作小人,旋即倚着门边缓缓坐下,好似豁出去般慨然一叹,劝道:“唉,知道你内心孤傲,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也是你最有别与寻常女子的地方。但既然还决意想跟他,人在檐下,总要学着收敛着些。”

    “今天我见到了他那三位夫人,确实都是很出众的好女子,而且看得出来,她们也都很爱他。她们看来都还算好相处,应该不太会欺负你,但你过门后最好还是少露锋芒,以免招妒。”

    “只是……或许当你变得不像自己,他反而又不懂得珍惜了,真是左右两难呀。”

    “再或者,你若能想法先怀上他的孩子,就能稳固在他心中的地位。唔……他那花夫人正邪难辨,如果用药害你滑胎,可着实难防……”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项逸轩语声低沉,夹杂着咳嗽,为李静姝做着过门后的种种打算。

    李静姝却只微笑着倾听,同时手抚琴弦,弹奏出流水般平稳细腻的琴音。

    直到他提醒自己提防“花夫人”下药,她目光才盈盈一转:“在项公子心中,那花夫人就这么歹毒吗?”

    “也不是歹毒。”项逸轩叹道,“只是爱之太切,若给你‘后来者居上’,难免生出妒恨之心罢了。花夫人擅长用药和用毒,又机敏过人,想整治你的话,太容易了,我怕你……”

    “能力只是武器,使用武器的终究是人。我不怕她们。”李静姝轻叹一声,指尖在琴弦上一划,那琴音仿佛一下子又清澈的涓涓溪流汇进了滚滚东逝的大江,水波翻涌着穿过山峦和峡谷,浅滩与河湾,往无尽的远方流去。

    “是啊。”项逸轩喟然道,“我相信你的选择,本不必为你担心的。”

    他微闭上眼,李静姝的身形在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一生中经历的种种。不同时期的往事一幕幕地在心头浮现,伴随着流水般的琴音,让他时喜时悲。

    他好像坐上了一条小船,小船顺水而下,在水中浮浮沉沉,两岸则是他一生中经历过的各种风景。

    两岸的风景最终在前方交汇,浮现出的画面却仍是李静姝奉还玉佩时的情景。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终究是意难平。

    他再次睁眼,李静姝也正看向他。

    “项公子,最后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她樱唇轻启,凝视着项逸轩道。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阿锦。”项逸轩的声音越来越小,每吐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我走后……请照顾好她……她……”

    话声戛然而止。

    朱楼内传出的琴声陡然变得萧索悲怆,如大江终于奔流至海,回到最初也是最终的归宿。

    接着琴音再变,有如海面上的潮起潮落,最后化作一缕清风,挟着漫天的花瓣,抚慰在逝者的魂灵上。

    蓝桥风夜菱等人听出这镇魂曲的旋律,面向朱楼,一齐躬身施礼。

    徐妙锦则跪在门口,双手合十,不住念叨着“都是我的错”,早已泣不成声。

第730章 溪云初起

    安顿好徐妙锦后,众人离开项府,在朱清影的带领下,乘着子末丑初的夜色,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他们针对柳月遥的行动既已失败,便不再有“敌明我暗”的特别优势,考虑到柳月遥可能采取的种种后招,诸如跑去向皇帝哭诉他们的“暴行”,又或集结高手对他们展开追杀,甚至命刘璟领兵进城,没人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所以他们必须立刻见到建文帝,趁柳月遥有所行动之前,带着建文帝先一步离开京城。

    重新戴上面具的花语夕一路无言,直到红墙在望,才终于收拾心情,看了眼蓝桥道:“你怎么全身都湿了?”

    “刚才到月湖冲了个凉。”蓝桥堕后半步,若无其事地道,“天太热,没有运功烘干。”

    花语夕方才一直沉浸在项逸轩惨死的情绪之中,此刻玲珑心思重新运转,恍然蓝桥因在引诱柳月遥上钩时吸入了绮幻香,故而浑身燥热难安。

    柳月遥的强大远远超乎众人的预期,不但从容突围,甚至还反杀了项逸轩,让他们一行人陷入绝望和悲痛,一时间都没留意蓝桥去了月湖。

    他一个人去冲凉水,花语夕在风月场混迹多年,自然知道男人独自做这种事其中的含义。

    她咬着嘴唇,心里生出对蓝桥的怜爱和歉意,本想走近安慰他两句,却蓦地发现,蓝桥背上有不少泛红的印记。

    “你受伤了?”她扒住蓝桥的衣衫,想进一步为他检视伤口。

    “没受伤。”蓝桥淡淡地回应,挥手扫开花语夕的手,“没事,不用管我。”

    “可那分明是血迹。”花语夕坚持道,“柳月遥的血溅不到你背后,你定然是受伤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蓝桥有些愠怒地瞪了她一眼。

    花语夕忽然伸手,在蓝桥的鼻尖晃了一晃,蓝桥只嗅到一股甜香,就觉身子一阵乏力,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花语夕从肩膀处扒开了衣衫。

    “你干什么!”他惊怒地吼了一声,匆忙又将衣衫拉好。

    但花语夕已看得分明,那是一道寸许宽的血痕,看那伤口边缘的印记,应是以树枝藤条等物抽打所致。

    不是在和柳月遥作战时留下的。

    “你……”花语夕迟疑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自己打的?”

    “是!”蓝桥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现,大声道,“都是我的错,我恨我自己,一开始偷袭不中,一身武功在柳妖女面前完全发挥不出。后来郡主受制,我因到场太慢,以致未能和思邈形成夹击之势,思邈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

    “我是第一个与柳妖女接触的人,你们都指望着我。可机会摆在眼前却抓不住,反而让思邈承受灭顶之灾,应受到惩罚的人是我!”他骨节捏得骨节咯咯作响,“我要是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的话,思邈就不会……”

    说到最后,他话声低了下去:“我气不过,恨不得把我这只没用的手也割下来,但想想或许还要再遇上柳妖女,便先罢了,只是打上几棍。此刻唯有身体上的痛苦,才能让我内心好受一些。”

    “夫君……”花语夕执住他的一只手,轻轻地在他手背上抚着,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做得足够好了,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柳月遥的魔功如此之强,这是我们事先谁也没想到的,之所以都指着夫君,是因夫君本就是我们之中武技最强横的呀。”

    “要是换了我作诱饵,说不定比你更不堪。”凌羽飞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是敌人太狡猾了,怀远不必太过自责。”

    风夜菱轻叹一声道:“我知道,夫君因在武道上已攀至巅峰,故自然而然地生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想法,至乎把整个行动的失败全归咎于自己。你的伪装被柳月遥识破,只因你未受她的诱惑而心跳加速,这只说明你个是正人君子,谁也怪不得你。”

    花语夕又道:“以她的功力进益来看,除徐辉祖外,至少还吸了数位高手的功力,再配合上一血玲珑的奇功,在身法速度上已突破凡人体能的极限。这样的功夫我们见都没见过,初见之下吃亏,也算不得奇怪。”

    白雪音则道:“现在我们已知道她的套路,下次再遇到她,她就没什么便宜可占了。”

    朱清影险些在柳月遥手中丧命,直至此时仍犹有余悸,听她这么说,忙问道:“白女侠有什么制敌之策?”

    白雪音沉吟着,正思量该怎么答她,蓝枫忽然道:“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大哥,你此时内心的痛苦和自责,我非常理解。”他的语速很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当初燕王大军在齐眉山受挫时,我也有相似的痛苦和自责。想着自己是不是如果多劝谏几句,就不会有那一败,也不会有那么多将士埋骨在齐眉山中。”

    “我之所以那样想,是因我把我自己当成了全军最聪明的人。连带大王在内,他们谁的心思都没有我灵巧,谁的判断都没有我准确,所以大王决策失误,必然是我没有想周到,又或者没有劝周到。”蓝枫自嘲地一笑,“我是把自己当诸葛武侯啦。”

    “但其实,大王的靖难军中人才济济,大王本人更是不世出的军事奇才。没有我蓝清欢操心,一样可以打胜仗。”他说到这里,再次看向蓝桥,“你呀,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论武功,其实白女……呃,我是说三嫂子不比你差多少,论聪明才智,二嫂子更是把你甩到姥姥家去了。大嫂的韧性和气势,子翼的独门剑法,还有郡主和思邈,大家谁也不是来跑龙套的。大哥别嫌我说话难听,但你只是我们手里的一个工具人罢了,主要还是柳妖女馋你身子。除去这一点,我真看不出有什么责任是需要你一个人揽下的。”

    他这一番道理另辟蹊径,倒是把蓝桥说得一怔,仔细品味起他的意思来。

    就连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本雅莉,也不禁向蓝枫投以认同和赞许的目光。

    蓝枫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嘿嘿一笑,话锋一转道:“其实要说痛苦是因为无能,我也时常感同身受。我空以风流自居,却总是把不到妹,看大哥左拥右抱的,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唉,好痛苦呀!”

    “你痛苦个鬼!”

    蓝枫“哎呦”一声,自然是被本雅莉的粉拳锤了上去。

    众人经他这一打岔,因项逸轩而致的抑郁心情缓转了许多,蓝桥也在三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之下,逐渐打起精神。

    他们走太平街,经竹桥绕至皇宫北面的元武门,朱清影找到一位巡夜的禁卫军士兵,亮出一面金牌道:“我是南平郡主,这是皇兄赐我的金牌,凭此牌我无需通报,可直趋皇兄寝宫。现在我有十万火急的紧急军报,请兄台立即开启宫门,让我等进宫面见皇兄。”

    那士兵显然认得那块金牌,也很恭敬地朝朱清影抱拳一礼,却是面露难色:“上面有过交代,若郡主持牌进宫,准予放行。小人不敢难为郡主,放行可以,但只限于郡主一人。至于郡主的这些朋友……”

    他看向蓝桥风夜菱等人,挠了挠头,虽然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朱清影回头一看,倒也明白那士兵在纠结什么。

    自己这一行人,没有文官武官的官服,全是江湖人的打扮,不但都拿着各种武器,身上还沾着血。特别是风夜菱,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却拿着把重逾百斤的战戟,换了自己是这巡夜的士兵,也断然不敢放这群“危险分子”入宫。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可是要杀头的。

    朱清影正不知该如何说服那士兵,就听花语夕道:“小兄弟,你过来一下,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那士兵见她笑靥如花,也不似风夜菱白雪音般拿着武器,便走近了两步。

    陡然间,他只觉颈间一凉,已被一条细长的金链子缠住。

    “我们进宫属实没有恶意,现在你被我胁迫,迫于无奈喊开宫门,有郡主担保,绝没有人会怪你。”花语夕把十字金翎收得一紧,沉声道:“我们深夜进宫,实有非进宫不可的理由,关系到一城百姓的安危。如果你要硬抗,我们也不怕硬闯。”

    “不错。”朱清影点头道,“事后你就说是我的人逼你干的,我会和皇兄提及此事。”

    那士兵摇了摇头,露出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的痛苦之态,待花语夕松了松链子才道:“你们刚才说,有紧急军情,可是燕王要攻城了?”

    “正是。”蓝枫接过话头。

    “但为什么外城没有军报传来,反而要你们几个深夜报信?”

    “因为李景隆已经背叛了皇上,打算献城讨赏!”蓝枫毫不犹豫地道,“这样的极端机密怎可能透出风声让你知道?你再犯糊涂,全城人都跟着你遭殃!”

    “是,是……”那士兵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和重要,连连点头,向墙上的同伴喊话。

    片刻之后,沉重的宫门终于徐徐开启。

    ……

    “小姐受伤了!”

    与此同时,在城西一座属于曹国公府产业的小楼里,李景隆、刘璟和常洪三人看着浑身浴血的柳月遥,关切地道。

    “我的伤不要紧,哼,真是一群难缠的家伙。”柳月遥蹙了蹙眉,“事情有变,朱清影已识破了我们的计划,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南平郡主?”曹国公李景隆愕然道,“不是已经让张仲杰去江浦……”

    “他失手了,自己也没回来。”柳月遥愤然道,“没用的东西。咱们的计划,搞不好也是从他那边露馅的。”

    李景隆骇然道:“那可怎么办才好?”

    柳月遥“呲喇”一声,从纱裙上撕下一截,旁若无人地包扎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包一边问道:“现在有哪座城门,是你的人在控制?”

    “金川门,通济门和三山门。”李景隆说完还不忘补充道,“要是除掉了朱清影,那么等到明天,所有城门应该都……”

    “没发生的事,就不要说废话了。”柳月遥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通济门太远,三山门不便,你到金川门去,现在就去,让你的人大开城门,迎朱棣进城。”

    “什么?现在?”李景隆不解地道,“可现在燕王那边应该都已歇下了。”

    “那就派人直接去到他的龙潭大营。”柳月遥哂道,“你曹国公献城,我才不信他无动于衷。”

    “明白了。”李景隆说罢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

    柳月遥提醒道:“也不必太快,只要天亮之前让朱棣的大军进城,我们的事就算成了。”

    等李景隆去后,柳月遥又吩咐刘璟:“等下你集结新军,以曹国公献城燕王进京为由,调动他们入宫城护驾。宫门那边如不放行,就说他们是勾结燕逆,其罪当诛,直接打进去。切记,一定要抢在朱棣进城之前入宫。”

    刘璟毫不犹豫地道:“四万新军现就驻扎在城里,这个容易。”

    “控制住宫城之后,立刻开始动手。记住,只要是女的,无论年纪老幼,无论宫女还是皇后,一律当场格杀,只把太子给我带出来。”柳月遥像在说一句与自己无关的事,淡淡地道:“我可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谁又抱出一个孩子,说是皇帝的遗腹子。”

    她顿了顿又道:“杀完人后,最后再放一把大火,把一切烧个干净,反正接下来是朱棣进城,这口黑锅当然要给他背。”

    刘璟领命离开,柳月遥接着对常洪道:“朱清影他们现在应该也想进宫,向建文数落我的不是。建文心肠软,只听她一面之词未必会信,你带着赤鬼门的人,随刘璟进宫,想法子把他们那伙人都杀了。他们有蓝桥凌羽飞那种高手,只是刘璟的新军战士怕还搞不定。”

    “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常洪说罢也出了门。

    柳月遥叹息一声,幽幽地道:“还有最后一件差事,需要你帮我做。”

    一道鬼魅般的人影从黑暗中闪出,正是边城箭。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凌羽飞?”

    “不。”柳月遥摇头,“朱清影他们虽然知道了我的计划,但那还不是最关键的。蓝桥等人武技强横,常洪和赤鬼门未必能够得手,但至少,那个人必须死。这件事只有你亲自去做,我才放心。”

    “弑君?”

    “正是。”柳月遥双目精芒一闪,断然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决不让建文看到明天的太阳。”

第731章 山雨欲来

    皇后的寝宫内,建文帝朱允炆此刻仍未就寝。

    他静静立在窗边,仰头看着天上明月,心中无限感慨。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他款款言道,“这样平静而美好的月色,看一次少一次啦。”

    “陛下莫非是把自己当作了南唐的李后主?”马皇后二十出头的年纪,体形娇俏,安详而端庄地站在朱允炆的侧后方,双手叠放在身前,面容恬静,“唉,只是可怜了奎儿。”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玩闹了一天,此刻岔着腿躺在床上,嘴角还有口水,显是早已睡熟。

    正是太子朱文奎。

    朱允炆看看爱子,也是轻叹一声:“朕尚且要与江山社稷共存亡,奎儿身为太子,这也是他注定了的命运与责任。”

    “臣妾明白的。”马皇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仿佛怕爱子在这江南的夏夜之中仍会着凉般给他提了提背角,又转回到朱允炆身侧道,“无论有怎样的命运等着我们,臣妾都会陪陛下走到最后。”

    朱允炆笑了笑,爱怜地替马皇后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待引得她羞赧一笑,才喟然道:“朕现在算有些明白,三年前十二叔为什么要携王妃**了。那是在做给朕看呀!朕如今想要‘天子死社稷’,当年的十二叔又何尝不是以死明志,宁折不弯?三年啦,天道轮回,当真是报应不爽。”

    “臣妾看那朱棣就是个乱臣贼子,陛下岂能与他一概而论?”马皇后愤愤地道,“他若真敢打进京城,臣妾倒想指着他的鼻子问一问,看他这‘靖难之臣’要如何数说陛下的不是。”

    朱允炆没有理会马皇后的激奋,似乎认为在胜败已定的今日,这些意气之争已失去了意义。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清冷月光下空旷的庭院,有些自嘲地一笑,随即淡淡地道:“明天不知四叔会不会打进来,对朕来说,每一晚都可能是最后一晚。”

    马皇后坚定地道:“陛下的最后一晚,也就是臣妾的最后一晚。”

    “有你相伴,朕知足矣。”朱允炆执起马皇后的手,刚想再说几句温情之言,蓦地听到有脚步响起,转头一看,就见南平郡主朱清影出现在庭院中。

    “原来是清影啊。”朱允炆向她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吧,朕在和皇后说话呢。”

    朱清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寝宫,向朱允炆和马皇后行过礼道:“臣妹深夜到访,给陛下和皇后请安了。”

    马皇后看她神色,知道她必有要事,微微一笑道:“郡主想是有话要对陛下说,先坐吧,我去给你们备茶。”

    说罢她向朱允炆屈膝一礼,退了下去。

    “咱们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朱允炆拍拍身旁的软垫,“坐吧。”

    朱清影却不坐,神色间透出几分着急地道:“臣妹深夜到访,实是有万分紧急之事要禀报皇兄。”

    朱允炆并不惊慌,悠悠地道:“是四叔开始进攻了,还是又有谁向四叔投诚了?”

    他顿了顿又道:“看你没穿甲胄,应该不是紧急军情。说罢,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天塌了不成?”

    “是……是柳美人……她……”朱清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允炆听她提到“柳美人”,微微透出不悦。毕竟在他看来,柳月遥不过是后宫一寻常女子,与当今的京城局势,无论朝政还是军务,都搭不上干系,更不可能有什么紧急和重要的事。

    “她……她想要谋害皇兄。”朱清影咬了咬牙,终于一口气说出来道,“刘璟和李景隆他们都被她收买了,她的计划是谋害皇兄,再携太子出城,从此把控朝政。”

    “哦?”朱允炆挑了挑眉,显然对朱清影的惊人之语感到难以置信,“如果她真有这等计划,肯定筹谋周密,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就在今天,她曾派人到江浦刺杀臣妹。”于是朱清影把张仲杰江浦刺杀,他们通过范青藤和赵雪楹问话,以及在项府诱捕柳月遥失败的经历扼要说了一遍,最后道:“臣妹所言千真万确,项府发生的事有很多人看到,陛下只要派人查问,很容易弄清真相。陛下先前都是被她蒙蔽了!”

    “那好吧。”朱允炆淡淡地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朕明日派人去查。”

    “来不及了!”说这话的是花语夕。她和蓝桥等人本来被朱清影安排先候在院外,但听到殿内对话迟迟发展不到重点,心急之下便闯了进来。

    “依我猜度,她现在应该已经集结了人手,随时可能往宫城这边来。”花语夕直视着朱允炆的眼睛,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明日了。”

    朱允炆乍见花语夕闯入寝宫,心中惊怒,但他涵养极好,只转向朱清影道:“清影,这是你带来的人?”

    朱清影忙跪下,拱手道;“是……他们……”

    “当初遣花大家去济南,朕见过你。”朱允炆朝花语夕点了点头,“还有几个,一齐出来吧。”

    于是蓝桥、风夜菱、白雪音、凌羽飞、蓝枫和本雅莉都从藏身处走出,沉默地进到寝宫内。

    朱允炆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依次扫过,不待朱清影一一介绍,已自己认出了几人。

    “你是文昌侯家的小姐,朕以前在太子府见过。你是天莲宗的女弟子,朕刚登基时送过贺表。朕听闻定远伯家的长公子蓝怀远桃花运不错,倾城榜上的美女他一个人就娶了三位,想来就是阁下吧?你生得与蓝大公子有些相像,是否就是那效力于四叔麾下的蓝枫蓝清欢?”

    他一番分析,虽然说的都是不难想到的联系,但能一口气辨认出这么多人的身份,也让人不由刮目相看。

    “这位少侠是?还有这位姑娘……”众人中他只是认不出凌羽飞和本雅莉,便向二人漏出询问的目光。

    “在下是凌音阁弟子,凌……”

    “原来是凌子翼。”朱允炆呵呵笑道,“听过你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见面。”

    本雅莉不愿朱允炆过多关注自己,便道:“我是蓝枫的侍卫,无足轻重的。”

    朱允炆看看各人手中的兵刃,微一皱眉,目光冰冷地道:“你们既效力于我四叔,又持械入宫,可是来取朕的首级的?”

    “当然不是!”朱清影忙道,“他们是臣妹带进来的,臣妹怎么会害陛下?”

    “陛下这回可猜错了。”花语夕笑道,“燕王已经做出部署,明日午时攻城,不过多等半天,我们根本没必要进宫冒险。”

    蓝桥一拱手,朗声道:“都说皇上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叹服。事实上我们此行的目的连燕王也不知道,除了要挫败柳妖女的阴谋外,更重要的是想把陛下接出皇宫,以免横遭不测。”

    “你想要朕逃跑?朕可不是懦夫。”

    朱允炆板起脸道,“朕得先帝传位,身正影直,四叔就算进了京城,就算将朕杀了,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总也逃不过一个理字。朕明日就在那大殿里等他,看他见了朕后,会有什么话说。”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重,语气稍稍放缓道:“其实你们肯为朕背叛四叔,朕也有些意外,还有些感动。”

    “但是。”他摇了摇头,“劝朕逃跑的话,诸位还是请回吧。”

    “说实话,我做这些事并不是为陛下。归根结底,因为湘王的关系,我们早已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蓝桥坦然道,“我们是为百姓,为大明未来百年的江山基业着想。天下苦战乱久矣,好不容易有了盛世之象,我不想看到天下重现割据的乱局。”

    花语夕怕他没听明白柳月遥的计划,又补充道:“柳月遥最大的依靠,就是她‘美人’的身份,一旦陛下和皇后遇难,太子又落到她的手里,她就可以携太子西迁,另寻一处大城,挟天子令诸侯,集结仍效忠于陛下的文官武将,以讨伐无道的燕王为名,建立新的割据势力。一旦让她得逞,至少又是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对峙和战乱。”

    她微眯起眼,又道:“最可怜的莫过于太子,给她如傀儡般架空在那个位置上,每天却要朝不保夕地忐忑过活。他毕竟不是柳妖女亲生,说不定柳妖女还会找机会将他杀害,扶持自己和某位姘头的后代坐上皇位。”

    “到那时候,大明还算是大明吗?”

    她看看窗外的天色,蹙眉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事不宜迟,必须速离皇宫,否则若让柳妖女的人冲进来,再想脱身就难了。”

    说罢她看向蓝桥,示意他准备动身。

    “且慢。”朱允炆摆了摆手道,“刚才你们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一面之词。朕如何分辨你们说的是实情,还是为达到某些目的而诓朕的?”

    朱清影颤声道:“陛下连臣妹也信不过吗?”

    “不是信不过你。”朱允炆温声道,“朕是怕你也被蒙在鼓里,被他们利用了。”

    花语夕无奈道:“想证明也不难,柳月遥身为陛下的‘美人’,按理说是不能随意出宫的。陛下只需派人到她住的地方看上一看,是非自然分明。只是这一来一回的脚程,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

    “那也不能随便污蔑她。”朱允炆眉峰一竖,正想派人去柳月遥起居的“月华斋”看看,就听身后传出响动,原来是马皇后闯进门来。

    “臣妾已让翠儿去问过了,柳美人不在月华斋。”

    她不久前出门说是备茶,其实茶早已备好,回到门口时正听到朱清影谈及今日的经历。

    她心细如发,当时便让丫鬟翠儿去一趟月华斋,确认柳月遥到底在不在宫内。

    到后来朱允炆和蓝桥等人谈话,翠儿快步回禀,说月华斋内确实不见柳月遥的影子,马皇后心中便有了底。

    待听得花语夕又说太子将沦为傀儡,沦为柳月遥夺权的工具,甚至不久后还可能被杀害,马皇后母子连心,一时激动就闯进门来。

    她看了看床上兀自沉睡,并未被众人吵醒的朱文奎,对朱允炆道:“让奎儿承受那样的命运,陛下忍心吗?”

    朱允炆还未答话,忽见一名甲胄染血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院来,在地上一滚,悲呼道:“陛下不好了,新军反了!他们攻打西华门,看样子马上就要冲进宫城了!”

    所有的猜想,此刻终于都得到了印证,朱允炆看了看身前的朱清影、蓝桥和花语夕等人,又看看另一边的马皇后和太子朱文奎,叹道:“人之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能直面四叔,朕当宁死不屈,警醒世人,为天下先。但若说为宵小所乘,枉自送了性命,却大是不值。”

    “也罢,为我大明百姓免受战乱割据之苦,朕随你们走便是。这也算是朕这个皇帝,为天下万民尽的最后一份心吧。”

    一瞬间,蓝桥和花语夕都不由想起徐秋雨药庐的那副对联,悬壶济万民,尽济穷达万户众生,想到盘龙塔的大火,彼此对望一眼,都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与此同时,应天新军的战士们在刘璟的号令下集结,以“进宫勤王”为名,强闯西华门,见守门的禁卫军拒绝放行,便直接开打。

    西华门守军不足,又是猝不及防,很快被攻破,新军战士夺门而入,如蝗虫般冲入这座他们曾经畅想过无数次的宫城。

    “记着了,宫里的女人都是妖女,所有妖女无论老幼,一概格杀!然后再放火烧了。”

    一支二十人的小队闯进位于西华门附近的宫城绣坊,将三十多名负责织绣的宫女从睡梦中惊醒。

    这些无辜的女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披坚执锐的军士们破门而入。

    宫女们有的还躺在榻上,有的则穿着小衣,赤着脚跳下床来。她们来不及穿戴整齐,尖叫着,悲呼着,在房中四处乱窜躲避着,但已没有人能改变她们的命运。

    锋利的长剑、大刀,贯穿了宫女们纤弱的身子,鲜血瞬间洒满了寝房。

    战士们有的忙于杀人,有的则趁机掠夺宫女们的首饰以及房间内其他值钱的财物,还有甚者更是被鲜血激起了兽性,对这些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女做出兽行,不但不受同伴耻笑,反而被争相效仿。

    在绝望的叫喊声中,仅仅是片刻之间,这座平日最是安宁的绣坊便化作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第732章 烈焰焚天

    在尽情的杀戮、劫掠和逞欲之后,这座拥有超过三十年历史的宫城绣坊被付之一炬,宫女们的尸体、大量堆积的布匹和绣台织机等物尽数化归火海,一时间烈焰焚天,火光直冲云霄。

    战士们则说笑着从起火的绣坊出来,又朝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烈焰在一座又一座的院落间燃起,战士们的呼喝声,宫人的惨叫声,火焰的爆燃声响成一片,将这个原本静谧的夜晚搅得混乱不堪,宫内绝大多数的太监宫女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便沦为冰冷刀锋下的鱼肉。

    容嫔是朱允炆在继位第二年所纳嫔妃,年方十九岁。当她所居住的裕兴宫被新军战士攻破,门口几名太监宫女瞬间被杀的时候,她急中生智,在贴身丫鬟晴儿的陪伴下攀上裕兴宫后院的假山,又顺势爬上一棵老槐树,沿着老树的枝丫越过院墙,然后向下一跳,落到后院墙外的宫道上。

    这些士兵太凶残了。

    她听着各处院落中传出的惨叫声,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赶快找到皇帝。如果连皇帝都不能做主,那她今晚无论如何也难逃悲剧。

    婢女晴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紧张地挽住容嫔的手臂,浑身不住地发抖。

    “我记得陛下今晚是歇在皇后那边了。”

    她们主婢二人辨明方向,刚拐上另一条宫道,就被迎面一队举着火把的新军战士撞见,连忙再往回走,又有一队士兵从岔路里涌出。

    “这两个娘儿比咱刚才弄的那几个都俊!”一个浑身沾着血迹的士兵似是这队人的小头目,打着哈哈道。

    其他士兵都跟着他发笑,把无路可走的主婢俩围在墙根。

    “你们想干什么?”小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横身挡在容嫔之前,瞪眼道:“这可是容嫔娘娘,你们几个臭丘八敢放肆?”

    丘八是兵的诨称,带有贬义,平时多用于士兵自嘲,但若由他人口中说出,便含有鄙视之意。

    “哦呦,她说咱是臭丘八。”方才那士兵邪笑道,“是呀,今天臭丘八就要弄死你了,娘娘怎么了?咱们干的就是娘娘!”

    他一挥手,几个士兵立时一拥而上,将小晴从容嫔身前拉开,按倒在一旁就欲施暴。

    小晴拼命挣扎,其中一个士兵直接一刀扎在她的腿上,她惨呼一声,仿佛草原上遭群狼撕咬的羊一般,瞬间被吞噬得没了声息。

    容嫔眼瞧着小晴的惨状,虽看得睚眦欲裂,无奈自身难保。

    方才那小头目凑近过来,勾着她的脖子道:“好好侍候兵爷,给你个痛快。”

    那容嫔也是胆大,趁那小头目不被,一把抽出他的腰刀,反手就往他的左肋砍下。

    她虽然出其不意,终究力气有限,被那士兵一把攥住了手腕,这一刀只差寸许,却硬是砍不下去。

    “你死定了!”小头目一记膝撞,重重顶在容嫔的小腹上,后者立时痛弯了腰,几乎连胆汁也吐出来。

    那小头目扯开她的睡衣,正想把她也搡倒在宫道旁,忽地就见一道强光如闪电一般射来,紧接着他好似被利刃穿心,脏腑瞬间一阵剧痛,暴亡倒地。

    其他士兵转头看时,就见一辆轻型的马车从宫道的另一边快速驶来,在车前牵马的是一持剑男子,车头御者座上则坐着个白裙美女,车身被厚厚的帘幕覆盖,不知车内还有何人。

    “有敌人,列队!”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这队二三十人的士兵列成一个阻止马车前进的队形。

    容嫔见来了救星,刚想趁机逃走,一名士兵从她身前走过时已用一柄短刀刺向她的胸膛。

    又一道强光射来,这一次众人看得清楚,那强光先是从那持剑男子的剑锋上亮起,紧接着如箭一般从他的箭上飞出。

    那试图杀人的士兵被光箭击中,同样当场倒毙。这一下其他士兵被震慑住,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马车缓缓停在士兵们的队形前,那男子一人一剑立在最前方,一个人和二三十人对峙,气势上却不落丝毫下风。

    容嫔想,这男子虽然勇猛,但想以一人之力在这么多士兵面前横行终究是不可能的,他虽然两次救了自己,但此刻既然已成众矢之的,自己也帮不了他。

    想到这里,她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机会,悄悄溜进一边的小巷,往御花园的方向逃去。

    对于抛弃恩公独自逃生这种事,她内心是有小小的负疚感的,只是她还没来及细想,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冷箭飞来,正扎在她的背上。

    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疼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隐约间只见三五个士兵狞笑着围过来,然后就永远失去了意识。

    “眼下宫内到处都是新军的士兵,刚才那娘子就那么走了,恐怕凶多吉少……”白雪音坐在马车的御者座上,幽幽地轻叹一声,“可惜这宫内如此多的生灵,我们终究管不过来。”

    蓝桥横剑在手,立在马车的最前方,寸步不让地盯视着拦路的二三十名新军战士,头也不回地道:“真是造孽,准备加速。”

    白雪音点点头,提起缰绳挥动马鞭,那拉车的马儿放开四蹄,拖着车厢往前方的敌阵迎去。

    “我看你们是找死!”士兵们连声喝骂,大刀长剑准备往男子、女子和马儿身上招呼。

    他们之所以未再留意逃走的容嫔,是因发现这月色下驾车的白裙女子实比那容嫔更美貌百倍,且另有一种不容亵渎的凛然仙气。

    要是能捉住这个美女……

    只是他们已没时间多想,但听马蹄和车轮之声不断接近,他们刚想一拥而上,就见那持剑男子的剑锋两侧散出白烟,左侧化龙右侧化凤,龙凤齐鸣,左右齐飞,从他们的阵型当中掠过,将他们这一群人尽数扫倒在地。

    这一幕在清冷的月色下看来非常诡异,但男子和马车上的女子却似都习以为常。

    “师妹,我们走!”

    男子长剑回鞘,趁马车经过时坐上另一边的御者座,马车从宫道转上一条更大的御道,往宫城正门洪武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733章 强闯宫门

    马车越驰越快,惊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量的新军战士从四面八方的宫殿和院落之中涌出,往马车的方向靠拢。

    “拦住他们!快去禀报刘帅!”军士中有人这样喊道。

    这辆马车就好像一滴最香甜的花蜜,引得无数狂蜂浪蝶趋之若鹜,为之穷追不休。

    一支劲箭从右侧射来。

    御者座上的白雪音看也不看,挥起连鞘的长剑,将箭矢挡开,就像挥打蚊虫般自然简单。

    “师兄,他们人越来越多了。”

    “小心些。”

    洪武门、承天门、端门、午门、奉天门和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由南向北,位于皇宫的中轴线上,合称五门三殿。其中奉天殿最是宏伟,是皇帝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百官朝贺之所。

    后来永乐迁都,在北京皇宫仍设奉天殿,焚毁后清代重建,即为如今北京故宫的太和殿。

    威严的奉天殿前,开阔的广场上,马儿放足飞奔,拉着的车厢在砖地上不住颠簸,一男一女坐在马车的御者座上却不受丝毫影响,在夜风的吹拂下衣袂飘扬,好似神仙眷侣。

    在马车的后方及左右两侧,无数盔明甲亮的新军战士往马车的方向逼近,时不时有箭矢飞来,却都被车上的男子或女子轻易挡开。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森严的宫城之内,让人紧张至近乎窒息,却又生出一种错乱的违和感。

    马车通过奉天殿前的广场,一路穿过奉天门、午门、端门、承天门,驶过外五龙桥,就进入至洪武门北侧的御道上。

    这条御道连接洪武门和外五龙桥,长逾千步,故又称千步廊。其西侧是朝廷的军事机构,包括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以及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旗手卫、钦天监等,东侧则是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以及翰书院、詹事府、太医院等机构,可谓大明的机枢重地。

    刘璟率新军由西华门入宫,军士们虽然迅速在宫内扩散,并把守住各处宫门隘口,但因这千步廊实在太长,又没有妃嫔宫女在此活动,是以士兵们除了守住最南端的洪武门,并无多少人手分布在千步廊的两侧。

    如今蓝桥选择由千步廊突围,其实未尝不是一招妙棋,利用御道的长度和马车的速度甩开追兵,这样他们在短时间内就只需面对守住洪武门的敌人。

    部署在洪武门处的新军战士有八百人。

    他们早在马车驶上御道伊始,就将宫门下锁,并在门前的御道尽头设置重重路障,使马车无法轻易通行。

    要想让马车冲出洪武门,首先需要搬开路障,然后破开门锁,才能推开两扇厚重的宫门。而在八百战士的守护之下,如不能将他们杀伤殆尽,很难完成像移除路障破除门锁这样耗时耗力的工作。

    所以军士们只需拖上片刻,从承天门那边涌出的大量同伴就可以穿过御道,与洪武门处的守军会合,并从南北两面形成夹击之势,把蓝桥等人堵在御道的尽头处,插翅难飞。

    刘璟本人也被蓝桥等人的突围惊动,跟随潮涌而出的己方战士从奉天殿一路出了承天门,展开轻功,已不逊奔马的高速追向疾驰的马车。

    于是在千步廊上就形成了一副奇异的画面。

    在最南端的洪武门,八百战士在宫门和路障两旁严阵以待,一辆被颠得随时可能散架的马车飞驰而来,马车之后是急追不休的刘璟以及他的浑天八卫,再之后则是数不胜数的新军士兵。

    激战一触即发。

    守门那八百战士的头目名叫许震华,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在新军组建之时深得徐辉祖的赏识,如今刘璟亦对他器重有加,命他封锁洪武门。

    他麾下共有五百甲士,三百弓手,对付区区两人保护的马车,可谓牛刀杀鸡。但他和新军战士曾跟随徐辉祖参与过弦月湾之战,在那里的战场上亲眼见过配合无间,有如天神下凡的蓝、白二人,心中又岂无敬畏之心?

    因为敬畏对手,许震华对由蓝、白二人护送的马车给予足够的尊重,五百甲士如半月形护在洪武门的宫墙之下,环绕着足足六排的路障,将整条宫门御道围得水泄不通。同时三百弓手则排成前后两列,高据宫墙的墙头之上,居高临下,随时可以发出箭雨。

    任蓝桥武力通天,想强闯布置如此严密的宫门要塞,或许只他和白雪音二人,还有机会联手突围,但想保着身后的马车一齐脱困,简直是痴人说梦。

    “放箭!”许震华高举右手的宝剑,墙上三百弓手一片呼喝,箭矢如雨点般射出,在月色中划过一道道完美的弧线,如森然的铁雨般往疾驰的马车铺洒过去。

    蓝桥从御者座翻上车顶,横剑在手,一面透明的真气墙幻化而出,如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将自身、马车以及车上的白雪音置于伞下。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箭雨嗖嗖地落下,每一枚箭簇打在真气墙上,都爆出一点火花般的亮光,同时发出噼啪的响声。数百支箭齐至,真气墙上亮光不绝,爆裂之声不绝,如点点焰火,照亮马车周围的空间。

    马车与洪武门的距离由两百步缩短至一百五十步。

    白雪音驾着马车,感受着蓝桥屹立车顶挡箭带来的安全感,幽幽叹道:“我现在只觉得,那日在庐州道左出手帮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蓝桥知她指的是和自己在庐州郊外的初遇,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充满了意外和巧合。后来在天莲峰上,若非梁梦醒率白莲教来犯,又恰好我在与他的决战之中受伤,左右为难无计可施,怎也不敢冒然去敲师妹的门,把我内心深藏的非分之想化作现实。”

    “非分之想……”白雪音默念着这四个字,不禁想起那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一天,面颊微微泛红,嘴角勾起一个醉人的弧度,一边继续驾车朝洪武门靠近,一边饶有兴致地问道:“师兄何时对人家有那个……非分之想的?”

    “大概是在暮雨山下,我们自知存活无望的时候吧。”蓝桥自嘲地笑了笑道,“记得那时,还是你一拳砸下去,我们才发现求生的希望的。”

    白雪音被他提起昔日的“丢人事”,低声啐了一口道:“好哇师兄,原来那么早就对人家有想法了,亏你后来那么长时间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蓝桥哂道:“师妹这外柔内刚的性子,我不是怕做得过了碰钉子嘛。”

    白雪音微垂下头,声若蚊呢地道:“在河谷练乾坤诀的第五层时,人家那些羞人的部位都给你碰过了,心中分明早许了你,你却还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恼死人哩!”

    “若换作别的男人,我就算即刻死了,也不愿给他们碰上一碰的。”她嫣然一笑,接着又补充道,“难怪静姝姐说师兄是大笨鱼,当真再恰当不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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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