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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端木南柯     靖难英雄谱txt下载     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34章 金蝉脱壳

    兵凶战危之下,这对男女在疾驰的马车上言笑晏晏,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仿佛丝毫不把面前的五百甲士和三百弓手放在眼里,却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与感染力。

    特别是这些战士都在弦月湾的战场上目睹过他们二人联手作战时有如天人的风采,此刻感受着他们迎面而来的那种从容和自信,无不紧张得喉咙发干,手心冒汗。

    一百步,五十步。

    又两轮箭雨过后,所有甲士都好似绷紧的弦,只待许震华一声令下,就会一涌而出,向马车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想把马车带出城去,除非把我麾下这八百勇士全都杀了。”许震华冷冷地想着,将目光再放远些,就看到刘璟以及其他驰援的士兵也已潮水般地冲进御道,从御道的北端朝洪武门迅速靠拢。

    按照这样的速度,就算我们这八百人排着队地给你杀,你也不可能在援兵赶到之前移开路障,破除门锁,再保着马车杀出洪武门。

    他们已来不及了。

    “你们输定了!”许震华嘴角泛起狞笑,猛地发出进攻的指令,亲自擂响战鼓,原先在宫门下布阵的五百甲士立时由路障的两侧浪潮一般冲杀上去。

    雪风倏起。

    月色之下,正值盛夏的夜里,一蓬雪雾从马车上陡地爆开,伴随着气温与能见度的骤然下降,一众最先被雪雾笼罩的士兵仿佛瞬间离开温暖的江南,置身于苦寒冰原凛冽的风雪之中。

    如此巨大的寒热转变,使他们的手脚迅速变得僵直,甚至在几次呼吸之后,连心肺也近乎冻结。

    “叮叮当当”,不少人一时竟握不住手中的刀剑,任由这些利刃从掌中掉落,前后响成一片。

    与此同时,蓝桥的身影如大鸟一般从雪雾中冲出,在半空也个翻腾,流光剑上异芒亮起,天一剑气离剑而出,如串糖葫芦般将面前的一列敌人击倒在地。

    他运起橐龠之力,体内真气瞬间再度变得充盈,“龙凤齐鸣”再出,由真气幻化的飞龙飞凤大张双翼,又扫倒左右两侧各二十多名敌人。

    月光照耀之下,这位青年剑客好似天神下凡,落地时脚尖轻轻一点,借势一个旋身,流光剑向上一振,那马车已离地而起,被六面透明的真气墙“装着”,连带车上的美女一起,被抬上丈许高的空中。

    第四轮箭雨落下,数百支劲箭打在真气墙上,打出一个个劲气激撞的光点,然后噼里啪啦地掉落。

    蓝桥立在地面,以天地**之术抬动马车,直待马车从空中越过第一层的路障,才将马车徐徐放下。

    真气墙消失不见。

    蓝桥的额上沁出细汗,很显然抬起马车需要消耗巨大的气力,即使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完成此举也显得有些费劲。

    另一方面,他那吃力的模样也难免让人生出联想,不知马车之内到底所藏何物,又或所乘何人。

    前方还有五层路障。

    蓝桥不可能让马车一下越过六层路障,也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击杀五百名甲士。他能做的只有保持前进,在尽量短的休息时间内,借助雪雾的掩护,让马车逐次越过下一道障碍。

    一些士兵此时终于适应了骤降的气温,重新抓稳了刀枪,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涌向马车。

    车上的美女拔剑出鞘,陡地跳下马车,身随剑走,化作一道闪电,从一众敌兵之间连锁划过。

    这是她在练成乾坤诀的第六层后,对她原本“燕回惊雪”的剑法做出的改良。

    凭借惊人的速度和凌厉的剑气,她不再需要借助树干旗杆等外物完成回转,而是可以直接以敌人的身体做为中转的“节点”。

    当她长剑刺中第一名敌人的时候,她可以在那一瞬之间,在那敌人的身体上完成借力,然后转向距离这一节点最近的第二名敌人攻去。

    待攻至第二名敌人,她又可以在那人的身体上借力,在完成击杀的同时再转攻向距其最近的第三名敌人,如此无休无止。

    除非她真气耗尽,或者找不到距离较近的下一个节点,又或她攻击的敌人功力高强,让她无法在与其接触的瞬间借力,她这道由一身一剑构成的“闪电”,将可以无尽地连环下去。

    攻向马车的敌人是一排一排围上来的,首当其锋的自然是冲在最前面的第一排。

    但见她长发飘飞,仿佛仙人降世,剑光一闪之下,身影已围着马车绕了一圈。直到她立回原地,甲士们倒地的声音才次第传来。

    冲在第一排的十二名甲士,按照刚才剑光闪过的顺序依次向后翻倒,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点血痕。

    倒地的尸体就横在第二排上前的甲士前,他们看着同伴的尸体,又看看月色下衣袂飘飞的白雪音,都露出震惊且骇然的神色。

    “一起上!给兄弟们报仇!”有人这样喊道。

    于是第二排第三排的敌人同时上涌,长枪大刀径直往那仙子般的美女身上招呼。

    “别逼我。”

    白雪音轻叹一声,再次身化白练,闪电般在众人之间错进错出,划过比刚才更久一点的时间,然后仍是回到原位。

    三十六名甲士接连倒地,仍是每个人在咽喉要害现出一点血痕,雪风之下显得格外凄美。

    甲士们哪想到眼前这英气逼人的美女竟厉害至斯,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身后战鼓声响,竟无人敢再向前一步。

    许震华狂喝道:“再放箭!”

    又一轮箭雨从城上飞落,蓝桥如鹞鹰一般冲天而起,展开“霞满东方”,流光剑反射着点点月光,在夜空下好似一个巨大的光球,将飞来的箭矢向四面八方弹射开去。

    惨叫之声连响,不少聚在马车附近的甲士被弹来的箭矢打中,余者人人自危,竟不自禁地想要后退。

    “不准后退!”许震华挥起一剑,将一名试图后退的甲士砍翻在地,踏前一步怒吼道,“给我顶住,谁也不准后退!他们跑不了的!”

    这时从御道北端追来的刘璟及另外数千甲士已迫近到马车的二十步外,刘璟眼看蓝桥落地后再次将马车托过一道路障,招呼跟在身边的“浑天八卫”道:“快拦住他们!咱们足有数千人,他们就算真是神仙,也得给咱们活活困死!”

    浑天八卫中的冯子默和郭子希一左一右,各持着铁箫和苗刀率先往前纵去,余者自也紧跟着他们攻向蓝白二人。

    至此终有敌方高手将加入战团,若给他们缠住死死围困,纵使武艺高如蓝桥白雪音者,也断无幸免之理。

    “师妹,是时候撤了!”蓝桥掠至白雪音的身边,眼见冯子默郭子希已欺近至十步之内,执起她的玉手道。

    白雪音点了点头,虽仍因蓝桥在众目睽睽下做出的亲昵举动而面上一红,却大胆地反抓住蓝桥的手,二人足下一齐发力,升上半空,从头顶越过铁桶般围在四周的甲士,投入洪武门的门洞之中。

    许震华没想到他们保了半天的马车竟然说弃就弃,一边暗骂他们贪生怕死,一边命人追进门洞。

    但听轰隆一声剧响,蓝桥与白雪音联手,练至第六层的阴阳真气猛地迸发,厚重的洪武门竟直接被震得开了,待众甲士涌入门洞,二人身影早已出了门洞,消失在宫外的夜色中。

    “别管他们了!”刘璟知道再追已是无用,长剑出鞘,指着马车道,“看看那马车。”

    冯子默以铁箫挑开车帘,众人却齐是一怔。

    车内空空如也,又哪有什么人呢?

第735章 角楼逃生

    就在洪武门被蓝桥和白雪音搅得一片混乱的同时,在宫城的东北角,一行平民布衣打扮的人缓缓拾级而上,登上近四丈高的城墙后,躲进已空无一人的角楼中。

    他们回首后望,看向火头处处、浓烟几乎遮蔽明月的宫城内院,无不心生叹息。

    那原本是多么华丽,多么漂亮的一座皇宫啊。

    朱清影黛眉微蹙,喃喃地道:“真是节外生枝。”

    他们有些紧张地望着墙下的宫城,却谁也没再多说,仿佛正急切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一行人包括建文帝朱允炆、马皇后、太子朱文奎、南平郡主朱清影、凌羽飞、蓝枫和本雅莉,却不见花语夕和风夜菱。

    他们在不久前设下这“金蝉脱壳”的计划,趁刘璟领兵进城之际,由蓝桥和白雪音驾一辆空车直冲正南方的洪武门,吸引刘璟的注意力,剩下的人则换上平民装束,借着宫中一片打乱,从东北方向逃生。

    强闯洪武门的危险性可想而知,是以驾驶马车的只能是众人间武艺最高的蓝桥和白雪音二人。饶是如此,花语夕仍二人在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逞能,不要恋战,只要把刘璟吸引过去就是成功。他们这边的时间足够,千万别为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而以身犯险,一旦落入数千军士的包围之中,又有刘璟和浑天八卫等高手,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刘璟的新军由西华门入,紧接着便分兵去占领正东的东华门、正北的元武门以及正南的洪武门和长安左门、长安右门两座偏门。东北方向除了高高的城墙和角楼,并没有宫门,因此无论是在宫内屠杀的甲士,还是争相逃命的太监、妃嫔和宫女,暂时都不会出现在这一区域。

    朱允炆对这皇宫自是熟悉,借助宫墙、假山和树木等掩护,无声无息地向东北方潜行,沿途遇上几股逃窜的宫女和追杀她们的甲士,一行人都机智地找到角落藏身,也算有惊无险,始终没被发现。

    到得东北方向的柔仪殿附近,他们赫然看到常洪正带着六十多人的“赤鬼团”在那四周搜索。

    花语夕暗吃一惊,心道常洪终是比刘璟更了解她,竟懂得跑到这东北方的柔仪殿来堵截自己。不过常洪毕竟只是徐府官家,对皇宫内的地形地势并不熟悉,所以虽然猜对了大概,却未能真正起到堵截的作用。

    她让朱清影带着朱允炆绕路先走,约好在城墙的角楼上会合,自己则隐身在墙根下的阴影里,悄悄往柔仪殿的方向靠近。

    风夜菱跟上她道:“你疯了吗?你想要干什么?”

    “我要杀了常洪。”花语夕压低声音,咬着牙道,“点心的死和阿秋的伤都和他有关,他甚至还给夫君下过‘四时追命’的剧毒,若非我及时发现,夫君就被他害死了。”

    风夜菱一听说常洪曾差点害死蓝桥,也是火气上涌:“我和你一起去,绝不能便宜了他。”

    花语夕见路旁倒着一个惨死的宫女,便换上她的衣衫,在脸上涂了好似被烟熏过的黑色炭污,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没头苍蝇”般撞进柔仪殿的院中。

    这样的宫女常洪一路见得多了,他的任务主要是找到朱允炆和朱清影等人,因此并未将这样一位慌乱的宫女放在心上。

    那宫女被吓得花容失色,在院中没命地乱跑,却在一次从常洪身侧四尺外经过的时候突然出手,手中金芒暴现,一条金链子猛地射出,常洪还没来及反应,就被那链子缠住了脖子。

    “你……你是……”常洪的喉咙咯咯作响,想要挣扎却无法挣脱,待那链子越勒越紧,已是再说不出话来。他虽是有名的暗器大师,但在这种情况下,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附近几位赤鬼团的高手见到这变故,连忙来救,那宫女拖着常洪便走,一边走,一边以金链子甩动常洪的身体,抵挡试图靠近的敌人。

    片刻之后,常洪生机断绝,竟是活活被勒至气绝。

    花语夕放开常洪的尸身,又用十字金翎逼开一个跳过来的赤鬼团高手,闪身穿过东侧的月门。

    另有四名赤鬼团高手狂吼着追来,却不料刚追出月门,但见寒芒一闪,风夜菱的菱歌重戟挟着山岳怒涛般的无上威势横扫而至。

    “砰”的一声钝响,四人齐声惨呼,在月门前软倒下去,他们的身体又挡住后方想要追出的同伴,待其他人抢出月门,风花二女早已消失在重重的宫墙之间。

    “没想到你对这地方如此熟悉。”风夜菱一边跟着花语夕在宫内飞跑,一边笑道,“也是,小时候弘毅先生他们常带你进宫吧?”

    花语夕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神色,转过身来,拍拍风夜菱的肩膀道:“那是,跟着姐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嘁,才不稀罕。”风夜菱一撇嘴,“而且,应该是你唤我姐姐才对吧?”

    二人一路说笑,沿石阶登上宫墙,在角楼内遇上朱允炆朱清影等人。

    花语夕此时仍穿着那染血的宫女装,拍了拍手道:“费了点功夫,不过杀了常洪那厮,还是值得的。”

    朱允炆看着她身上的血迹,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当初派身为京城第一花魁的花语夕去济南劳军,是他的主意,本以为花语夕只是一个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的姑娘,却没想到如今她却云淡风轻地说着杀人的事。

    “咱们怎么走?”马皇后心惊胆战地看着墙外的护城河。

    此处没有城门,这宫墙又有近四丈高。按照她的理解,若是直接跳下去,就算侥幸不死,也至少是个残废。

    “无碍。”花语夕轻松地道,“等下我和小夜陪皇后跳下去,凌少侠背上陛下,郡主抱着太子,至于二公子嘛……”

    她说到最后,含笑看了眼本雅莉:“自然是要交给二公子的小侍卫了。”

    朱允炆断然道:“就这么办。凌公子,麻烦你了。”

    凌羽飞点点头,矮身蹲下,背起朱允炆,同时朱清影抱起小侄子朱文奎,花语夕和风夜菱则一左一右,抓紧马皇后的两臂。

    本雅莉见蓝枫看向自己,俏脸一红,却没说什么,只是学着凌羽飞的模样蹲下,让蓝枫趴到自己背上。

    “我是不得已才背你的,你的手要是敢在我身上乱动,我……我就一剑杀了你。”

    众人分为四组,一齐从墙头跃下,往墙外的护城河里投去。

    四丈的落差,对普通人来说或许致命,但对这些高手而言却是寻常。

    抱着太子的朱清影第一个落水,发出“噗通”一声,溅起清脆的水花。

    接着是蓝枫和本雅莉,二人也一猛子扎进水中。

    凌羽飞因为背着建文帝,刻意下落得慢了些,此时眼见距河面已不足三尺,一柄长剑竟陡地从漆黑的河面下探出,无声无息地朝他当胸刺来。

    正是边城箭。

第736章 河面刺杀

    “边城箭!”

    凌羽飞的瞳孔骤然收缩,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对边城箭的刺客本能,以及其选择刺杀的时机和地点感到凛然。

    他此刻身在半空无处着力,背上还负着建文帝朱允炆,甚至他同样负在背后的七孔定音剑也被朱允炆压住,没可能拔出来。

    像边城箭这样由下至上刺来的一剑,他简直没有半点反抗招架的余地。

    他狂吼一声,拼命摆腿,试图踢开边城箭的玄寂剑,但边城箭的剑尖一抖,已避过凌羽飞的一脚,玄寂剑径直刺向凌羽飞的小腹。

    因为朱允炆仍趴在凌羽飞的背上,这一剑如果刺中,将是“一剑双杀”的局面。

    最先落水,这时已浮出水面的朱清影发出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凌羽飞即将中剑,却突然神乎其神地向上抬升半尺,而他也在抬升的过程中接到了力,向旁猛地一扭,堪堪躲过边城箭这几乎必杀的一剑。

    原来,风花二女在挟着马皇后下落时,因怕马皇后受惊,故意展开了衣裙袖摆,如一面巨大的风筝,落得比凌羽飞更慢。

    花语夕身在高处,眼见凌羽飞即将遇险,当机立断地把马皇后完全交与风夜菱,自己则飞身探出,以十字金翎勾住凌羽飞的后衣领,把他拉得向上抬升半尺,这才救下他和朱允炆的两条性命。

    接连三声水响,首先是花语夕跌入水中,接着风夜菱和马皇后也在另一个方向入水。朱允炆也主动放开凌羽飞,也自行跳入水中,只留下凌羽飞和边城箭这对宿命之敌在护城河上展开最后的了断。

    边城箭之所以选择孤身刺杀,并未联合常洪等人,其实也有与常洪刘璟等人争功的意思在。毕竟柳月遥只有一个,未来能坐上皇位的也只能是一个人。也就是说,在柳月遥的计划中,能获得最大利益的只有那个与她生下孩子,并在若干年后让孩子坐上皇位的人。

    这次行动的关键就是杀死建文帝,既不能让他落到朱棣手中,也不能让他逃出京城。如果这个任务最终是由他边城箭完成,柳月遥必会对他青睐有加,从而把这最诱人的机会留给他。

    他对自己的刺杀本能有着足够的自信,想着对方虽然人多,但自己只要出其不意,一击中的之后立刻远遁,就算完成任务。

    然而花语夕的神来之笔让他的计划落了空,他一剑刺空之后向下回落,凌羽飞却在十字金翎上借力翻转,拔剑下击,瞬间将被动化为主动。

    七孔定音剑上生出强大的劲力,以至于护城河的河水在一个圆形的区域内,竟然向四处散开,仿佛在河里掏出一个洞般,露出河床,而河水则如墙一般环绕在四周。

    这是他“音空”式的另一种具象化的体现。

    他可以掏空一个区域内的气流,自也可以掏空水流。

    边城箭跌落在裸露的河床上。

    凌羽飞头下脚上地飞身而下,人剑合一地往边城箭直刺过去。

    边城箭挣扎地站起,挥剑格挡。

    “当!”

    二人双剑交击,发出一声脆响。

    凌羽飞向上弹起,一个翻腾过后,又直刺下来。

    蓝桥若是在场,当知凌羽飞是在效仿他破晓剑法中的“天光乍现”,二人这一攻一守,像极了当年蓝若海与安萧寒道左之战时的情景。

    但凌羽飞毕竟不是蓝若海,也不是蓝桥,他自有独属于他“凌羽飞”的特别变化。

    但见他长剑一摆,“音空”式猛地收回,方才被他以剑气驱散的河水立时往边城箭所立的河床处狂涌过来。

    边城箭大为失算。

    他挥剑迎击,原本想的是自己脚踏实地,气势雄浑,未必不能与凌羽飞一战,但此刻他被河水一冲,立时向上浮起数寸。他虽然马上用起千斤坠站回到河底,却因此错失了最佳的出手时机。

    凌羽飞就像捕鱼的海鸟,七孔定音剑好似海鸟又尖又长的喙,猛地插进水中。

    兵刃交击声被水声掩盖,但见一抹血红从水下冒了出来,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诡异。

    “锵!”

    凌羽飞倒飞而出,稳稳落在一旁的河岸上,长剑回鞘。

    边城箭显然受到重创,挣扎着想钻出水面,脚下却忽然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把他又往河底扯去。

    他睁大眼看,就见花语夕也在水下看他,同时又把链子狠狠一拉。

    紧接着他又察觉身后有一道水流袭来,回头看去,却是朱清影的长剑。

    边城箭被凌羽飞重创在前,又被花语夕限制了行动,此刻他想要反身招架,已然太迟。

    朱清影恨边城箭刺杀皇兄,这一剑毫不留手,从他的身上贯穿而过,把他死死钉在了护城河的河底。

    直到数日之后,边城箭的尸体泡得腐烂,才被路过的禁卫军发现。

    众人收拾心情,在不远处一座事先约定好的民宅旁等来了蓝桥和白雪音。一行人述说离情,蓝桥得知边城箭已死,自是不胜唏嘘。

    “边城箭是罪有应得。”他看了花语夕一眼道,“但你们节外生枝还杀了常洪,却是没什么必要,还徒增风险。”

    “他试图毒杀夫君,这种大仇怎能不报?难道还由着他逍遥自在吗?”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哦,我知道了,你定是怪我还带了你的小夜夜去,怕我将她也连累了。”

    “他下毒最后不是没成功嘛。”蓝桥苦笑道,“还是多亏了你,让我也当了次小狗。”

    花语夕想起蓝桥当时说过“碰她是小狗”的话,想起自己当初在项府给他做奴婢时发生的一切,面上不禁一红,嗔道:“夫君欺负人。”

    她接着拉起风夜菱的手道:“咱们不理他,只有雪儿才喜欢被他欺负。”

    白雪音没想到她忽然扯到自己身上,忙也红着脸道:“我没有!”跑到风花二女身边,以示和她们站在同一阵线。

    马皇后此时惊魂甫定,看着众人间的谈笑打闹,露出欣慰的笑意。

    再过片刻,徐妙锦匆匆赶来,第一句话便是:“燕王的人马进城了,是曹国公开的城门,他们现在都在往皇宫赶。”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第737章 枯井废园

    这是京城多年以来最混乱的一夜。

    李景隆率禁卫军引朱棣入城,刘璟的新军则在宫城之内肆虐。城内处处是火光,随时可听到部队移动的脚步声,以及城内居民的喊叫声。

    而火光最盛,喊叫声最刺耳的地方,仍是宫城。

    在朱棣本人进城以前,大将丘福已率五千士兵冲进皇宫,并把在宫内引起骚乱的新军赶了出去。

    不过丘福的到来并没有使宫城内的秩序恢复,相反,却做起了与刘璟相同的事,焚烧殿宇,屠杀妃嫔和宫女,以保证京城之内,舍朱棣以外,再无可能的皇位继承人。

    因皇帝与皇后的寝宫皆遭焚毁,灰烬中的尸体无从辨认,朱允炆、马皇后及太子朱文奎是否死于火中,成为那年以及此后六百年的一大悬案。

    而在距离宫城约四里外的一座废园中,一行人沉默地行进着,直到一口枯井边。

    “从这井里下去,就可以由密道直通城外了。”

    一路有惊无险,既没被刘璟的人追上,也没被朱棣的手下发现,花语夕立在井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朱允炆露出古怪的神色:“若朕没有记错,这应是韩国公府的故园。井下的密道既然如此隐秘,花大家又是从何得知?”

    马皇后轻叹一声,低声道:“皇上,我们已离宫了。”

    “呵,也好。”朱允炆笑了笑道,“我早就想和你做一做平凡夫妻,如今愿望得偿,是幸事。”

    蓝桥看看左右,听着远处街巷上传出的杂乱声响,忍不住道:“我们还是先离城吧,以免夜长梦多。”

    他刚想先下井去探路,就听身后有女子的声音娇声道:“我就说那次你们到底是如何逃生的,原来竟是从这里。哼,府内暗藏密道,李善长果然包藏祸心,说他谋反还真没冤枉他。”

    一道人影从残垣后闪出,自然是柳月遥。

    她笑吟吟地朝朱允炆屈膝一礼:“陛下,别来无恙啊。”

    “小姐一路追着来的?”蓝桥知道,此刻若再下井,因为井内狭窄,反而容易给柳月遥各个击破的可趁之机。他一边说话,同时杀气大盛,决意暂不下井,先把柳月遥击杀。

    “你们为躲燕军的耳目,走走停停跟乌龟似的,想追上你们还不容易?”柳月遥仿佛感受不到蓝桥的杀气,摇摇头道,“边城箭那废物,那么好的机会抓不住,还得劳我亲自动手。”

    花语夕曾在盘龙塔下答应萧无痕,无论柳月遥有何罪孽,至少留她一命。此事她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这时却在心中犯了难。

    考虑到柳月遥在项府一战中展现出的惊人实力,她若因这个念头而束手束脚,很可能连累己方的同伴出现伤亡。

    花语夕虽与柳月遥有过主仆之情,但项逸轩的教训历历在目,若再放任她杀伤同伴,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正犹豫间,朱允炆正色道:“韩国公本已位极人臣,跟随胡惟庸那贼子对他有何益处?直到先帝灭他满门,他也不曾利用密道逃生,又哪来的谋反一说?”

    他旋又有些遗憾地道:“本想等平定藩王之乱后就为韩国公平反的,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不必和这妖女废话。”说话间,凌羽飞已挺剑刺出。

    柳月遥不避不挡,被凌羽飞的长剑在大腿外侧划出一道血痕,同时她的月刃也划破凌羽飞的左臂。

    “来呀!”她狞笑道,“还有谁?”

    “我来对付她。”这次说话的是白雪音,她从凌羽飞左侧抢身攻出,长剑抖出三朵剑花,雪风飞散,将周围十余步的空间完全笼罩。

    正是那日天莲峰上,叶雯用以对付张仲杰的绝技,风雪寒天。

    柳月遥咯咯一笑,露出一副“我早知你会如此”的狡黠面孔,接着目光陡地变得凶险异常,双手上的毒牙和月刃分别在对侧的手臂上割了一道,露出两条可怖的血痕,然后飞身而起,如鬼魅般左右连闪三下,双刃往白雪音攻去。

    一般人若被这风雪寒天的气场笼罩,都会被迫得身形减慢,但柳月遥自伤肢体,通过“一血玲珑”的增速来弥补白雪音气场的影响,不但完全消除了身法速度的减益,反而还有一定程度的提速。

    白雪音猝不及防,一剑刺在空处,柳月遥却已欺身到她露出的空门,毒牙月刃一上一下,分别取她的咽喉和小腹,招式毒辣至极。

    “师妹小心!”蓝桥长剑刺出,同时将自身真气灌注在阴阳手环身上。

    手环间巨大的牵引之力把白雪音猛地一拉,堪堪避过柳月遥的杀招,只在左腰上留下一道伤口。

    白雪音踉跄一步,雪雾散去。

    柳月遥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神色,再不看她,身形一闪,已攻向正站在井边的朱允炆。

    “陛下!”马皇后不顾一切地挡在朱允炆身前,双臂张开,

    蓝桥和凌羽飞同时出剑,分别接住柳月遥的毒牙和月刃。柳月遥紧跟着飞起一腿,这回是风夜菱挥起菱歌戟将其挡开。

    蓝枫见柳月遥过于凶悍,一扬手道:“大家不必顾及什么,一起上啊。”

    于是花语夕、白雪音、朱清影和本雅莉也一齐加入战团,众人围成一个圈子,形成以七敌一的局面。

    但柳月遥身法奇快,蓝桥这边虽然人多,却始终无法真正发挥出合围的优势,柳月遥总是能利用快速的移动在众人间左冲右突,能同时对她形成威胁的始终只有离她最近的两三人。

    蓝桥意识到这战法的缺陷,因为己方七人的战斗力高下有别,当七人同时出手,每个人都不得不占据一小块空间。而战斗力稍低如朱清影本雅莉者,她们所占的空间就是最易被柳月遥利用,从而最易成为突破口的地方。

    对付柳月遥,必须有更精明的战法,由己方最精锐的力量对她展开密不透风的攻势,同时还要限制她利用身法进行的快速移动。

    想到这里,蓝桥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定计。

第738章 妖女伏诛

    “菱儿,子翼,带他们先下井。”蓝桥微微偏转了头,从一个柳月遥看不到的角度向他们看去,“一个一个下井,不要急,花儿殿后,只师妹和我留下。”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花语夕时,露出一个若有所指的奇异眼神,花语夕立时会意,附和道:“不错,再这么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咱们先走。”

    见朱允炆点头同意,朱清影第一个撤出战团,柳月遥试图抢攻她留出的空隙,蓝桥早有准备,一招“一剑破晓”杀至,迫得她又退了回去。

    朱清影进城时走的是正门,并未进过密道,于是由凌羽飞在前开路,然后朱清影背着朱允炆、马皇后和朱文奎依次下井,然后是蓝枫、本雅莉和风夜菱。

    这时地面仅剩下蓝桥、白雪音、花语夕和柳月遥四人。柳月遥因听蓝桥说到让花语夕断后,知道她迟早也会退却,便展开身法缠着她猛攻。

    花语夕连躲闪带封架,且战且退,虽被柳月遥逼得左支右绌,但柳月遥本身亦因为攻势全集中在花语夕身上,弱点变得有迹可循,几次险些被蓝桥或白雪音的长剑刺中。

    “夫君,雪儿,你们小心。”花语夕退至井口,和蓝桥最后又对了个眼神,跳下井去。

    柳月遥此刻已意识到,自己过度执着于对花语夕的进攻,只会让自己在蓝桥和白雪音前露出破绽,当下任她下井不再理会,转回身来,毒牙月刃在月色下化作两道寒芒,往蓝桥当胸刺去。

    她这下变化迅疾无伦,待蓝桥反应过来,她的双刃已欺近至自身三尺之内,且方位角度闪动不定,根本无从判断她最终会攻向何处。

    无奈之下,蓝桥使开“霞满东方”,以流光剑化出水泼不进的细密剑影,就听叮叮两声脆响,堪堪挡住柳月遥的双刃。

    柳月遥身法一转,如鬼影般舍了蓝桥,又攻向白雪音。

    白雪音使出幻雪剑法中的守势,但速度仍及不上柳月遥,眼见后者一招快似一招,急道:“师兄,快用天一剑气!”

    蓝桥的天一剑气,其光箭射出的速度快似闪电,并非任何人类身法可以企及。但问题在于,柳月遥身法太快,只要不是在某处稍作停留,蓝桥根本没有瞄准的机会。

    他运起劲力,真气在剑锋之上汇集,流光剑亮起异芒,只是面对左突右跳不断变化着位置的敌人,他根本没法出手。

    这就像用弓箭射天上的麻雀,如果麻雀飞行的速度快到肉眼难辨,且行踪无定难以预判轨迹,这一箭便怎样都难以命中。

    更何况柳月遥此刻和白雪音战至一处,稍有不慎,还有误伤白雪音的可能。

    于是他的这招天一剑气就这样“攥在手里”,迟迟没有攻出。

    蓝桥的剑气凝而不发,固然是因柳月遥的身法太快,但这柄亮起异芒的流光剑,对柳月遥又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震慑和压力?

    她只要在身法上稍有停滞,又或有迹可循,立刻可能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白雪音有雪风为助,柳月遥想不受雪风影响,就不得不变得更快。她咬紧牙关,不断变换着位置,手中的双刃不断攻向白雪音的各处要害。

    其中以短剑毒牙攻向白雪音右腕的一招最是凶险,白雪音一个应变不及,竟被她刺中,若非及时以左手接住长剑,此刻长剑已然落地。

    “师妹,看招!”这时蓝桥脚尖一点,陡地向前窜出,流光剑一连四种变化,攻向试图乘胜进击的柳月遥。

    他不说“妖女看招”,而是说“师妹看招”,自然是有意提醒。白雪音一看之下便即了然,蓝桥的使出的这一招,正是自己所创天翼剑法中的“荆溪白石”。

    天翼剑法本就是一套二人联战的剑法,白雪音在创设之初,就已把她和蓝桥乾坤诀真气和阴阳手环的特性融入其中,而且属于自己的半套招数正是左手剑法。

    她当即也是一剑刺出,同时借助阴阳手环,在腕上生出一股牵拉之力,剑至半途,划出一道让常人难以想象的诡异弧度,既快又奇,正是与荆溪白石对应的另外半式剑招,天寒红叶。

    柳月遥的身法本更快过白雪音,所以早在后者出剑伊始便向旁避开,没料想白雪音的剑招竟然还能半途转向,以一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巨大弧线刺向她所站的位置。

    那就像一片红叶本来在徐徐飘落,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将红叶卷得向旁猛偏,最终落到一个难以想象的位置。

    这变化令柳月遥猝不及防,待看到剑光及体,已经再难闪避,不得已将双刃在身前交叉,硬架了白雪音这一招。

    这尚是众人与柳月遥开战以来,第一次逼得她硬拼。

    蓝桥心中大定,闪着异芒的流光剑猛地对准柳月遥,如影附形地攻了上去,却是天翼剑法中的一招“云天共远”。

    柳月遥一惊,忙向旁闪避,不料蓝桥同样身在半途,如被狂风裹挟般向旁侧移,流光剑的剑尖却始终不离她的身子。

    “看招!”蓝桥一声暴喝,光箭电射而至,柳月遥匆忙间挥手抵挡,但觉腕上剧震,短剑毒牙已脱手而出。

    同时白雪音长剑挟着雪风从另一侧攻至,她右手在半途与蓝桥的左手一搭,阴阳真气交换,身形陡地增速,人剑合一地刺向柳月遥,正是与“云天共远”相伴的“夜月同孤”。

    柳月遥一声闷哼,短刀月刃切在白雪音的河清剑上,白雪音的乾坤诀真气如山洪暴发,剑刃猛地一挑,已挑飞了柳月遥的月刃。

    其实直到此刻,柳月遥双刃离手,若决定立时逃窜,凭借她卓绝的身法仍有很大的机会逃生。但她一眼瞧见因蓝桥和白雪音夹击自己而空出来的井口,身形一闪,竟直接跳了进去。

    她仍未放弃计划,未放弃她登上权力之巅的妄念。

    井下的水有齐胸深,能看到黑漆漆的通道,除了从井口射下的月光,通道里没有任何光亮。

    忽然,她只觉脚上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然后就被拖进了那黑暗的通道。

    她因事先不知道井下的状况,下井时本就立足不稳,再加上方才硬接蓝桥和白雪音一人一招,气息早已翻涌不休。此刻被这么一拖,竟然站立不住,整个人跌进水里。

    在水中作怪的自然还是花语夕。

    她早在和蓝桥眼神交流的过程中就已清楚,蓝桥的最终目的是想利用这黑暗的水道完成对柳月遥的控制。

    当然,是在她失去兵刃,杀伤力有所降低的时候。

    黑暗,狭窄,再加上齐胸深的积水,重重因素将对柳月遥的身法形成最大程度的限制,而花语夕如游龙般的水性也让她在这个战场更添胜算。

    柳月遥本就气息紊乱,此刻被拖入水下,不由拼命挣扎。

    待她终于挣扎着站住脚,再次把头伸出水面,刚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就见迎面的黑暗中火光一闪。

    “砰”的一声,井下剧响轰鸣,柳月遥额头上现出一个恐怖的血洞,然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蓝枫手持火铳,静静地立在黑暗的另一边,硫磺和硝石的刺鼻气息在水道中弥漫开来。

第739章 公子长青

    经过漫长的水道,待众人到得城外的码头,天光已是大亮。

    一路上花语夕、蓝枫,包括朱允炆和马皇后等都是默然不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仿佛先前那一声震撼水道的铳响,直至此刻仍缭绕在众人心头,久久未曾散去。

    花语夕想的是终究未能保住柳月遥的性命,到时见了萧无痕,不知要如何向她交代。蓝枫则仍在为自己屠美时的决绝而感到揪心,也有些懊恼。想不到一向以风流惜花自居的他,到最后竟然会亲手击毙一位倾城榜上的美女。

    朱允炆却想到自己初遇柳月遥时感受到的惊艳,以及接下来的种种荒唐。他破例将柳月遥接进后宫,提拔为“美人”,最后却证明是引狼入室,此时不由感到羞愧难当。

    马皇后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在花语夕身上逡巡,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时不时地露出一丝慧黠的笑意。

    一艘双桅大船停在栈桥的尽头,正是即将开往琉球的货船。见花语夕等人走上码头,徐妙锦从跳板上迎了下来,低声对众人道:“都打点安排妥当了。这艘船本就是运货加运人,共有七间小包房,我出重金劝其中几位旅人改乘下一班船,弄到三间包房,只是都在底舱,也比较逼仄。”

    她因身份特殊,是燕王后徐妙云的亲妹,所以朱棣的人马不敢为难,也不需要和蓝桥等人一起从井下密道出城。

    “多谢你了。”朱允炆点头道,“其实只要能有个地方容身,已是相当不错。”

    众人随着徐妙锦上船,见了船老大。

    徐妙锦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又不吝钱财,船老大对她和她请来的客人自然是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地把众人带到底舱的包房。

    因是货船,船舱内通风不好,除了七间包房外,到处都是堆积的货物。

    徐妙锦打开一间舱房的门,伸手示意请进:“花姐要的东西我也办妥了,都在这间房里。”

    花语夕早在和蓝桥等人进宫之前,就让徐妙锦准备他们离城后所需要用到的物事。除了食物和一些不起眼的寻常衣饰外,她还特别要求了一些用于易容改扮的物品。

    毕竟出门在外,能小心的地方还要小心。

    虽是深夜,但以魏国公徐家的影响力,弄到这些东西也并非难事。花语夕交代徐妙锦做这些,也有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迅速从项逸轩的惨死中脱离出来的意思。

    接下来便由花语夕动手,把朱允炆、马皇后和朱文奎三人都做了一番改扮,其中以马皇后的变化最大。

    花语夕怕她姿色出众引人注目,索性将她改扮成了一位羽扇纶巾的翩翩公子。

    马皇后迅速“入戏”,轻摇着扇子,倒也扮得惟妙惟肖:“没想到花大家的易容功夫,竟是这般厉害。”

    花语夕看着马皇后的模样也是一呆,叹道:“其实若想骗过他人,外貌的改变只是基础,关键还在于每个人的神态言行,是否和这个虚假的身份相匹配。通常来说,女子改扮男子,总会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娘娘无师自通,很多细节不用我教已有体会,看来也非第一次扮男装了。”

    “花大家所言极是。”马皇后眨了眨眼,笑道,“有些时候,一个人就算外表上的转变无懈可击,但一些行为或者表情上的细节,仍有可能暴露其本来身份。这段时间我观察花大家的各种行为,也不知怎的,竟是想起一个人来。”

    花语夕一怔道:“哦?娘娘想起谁了?”

    “就是以前韩国公府,临安公主家的那个小姑娘。”马皇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听说她也很喜欢跳舞,还是个倾城榜上的美人儿呢。”

    “娘娘猜到哩。”花语夕轻叹一声,倒也没多少沮丧,爽快地取出还原剂,揭下面具后盈盈一礼,落落大方地道:“小女子静姝,给陛下和娘娘请安了。”

    马皇后含笑点头,似乎丝毫不觉意外,朱清影凌羽飞等人因早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徐妙锦吓了一跳,然后一头撞进她的怀里,唤了一声“静姝姐”,然后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

    “这下好了,在这间多个人都落不下脚的小仓房里,京城四秀全聚齐了。”马皇后又摇了摇扇子,轻咳一声,故意粗声粗气地道:“本公子甚是满意。”

    徐妙锦在花语夕怀里撒娇一阵,脱出来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当初那个倾城榜美人图卷什么的,到底是谁画出来的?都说是一个叫尹长青的落榜书生,但我曾特意让人查过,往年参加科举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如果他都未参加过科举,又何来落榜呢?再者说,这个书生首先要见过很多女子,才能选其中的十人画出来,要是根本未曾见过我们,又怎可能画得神似?”

    她这一说,倒是替许多人问出了久藏心底的疑问,白雪音接口道:“我也觉得奇怪,因为我从未见过什么名叫尹长青的书生,而且一开始和你们京城的女子也不相识。但看那绘卷上的肖像,如果没见过我本人,只是听人转述,根本没可能那么像的。”

    风夜菱猜测道:“难道那尹长青实际上喜欢周游天下,然后专门扒墙头窥视别人家的女孩子?”

    “小夜你快别说了。”花语夕噗嗤一笑,“再说娘娘该不高兴了。”

    蓝枫奇道:“这和娘娘有什么关系?”

    花语夕见马皇后含笑不语,心中更是有底:“答案不是已经呼之欲出了吗?”

    蓝枫本就聪慧过人,看到花语夕和马皇后的神色,终于醒悟,一拍大腿道:“原来娘娘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长青公子’!对呀对呀,若说遍观天下少女,哪有比皇后娘娘更方便的?”

    徐妙锦至此也恍然过来:“我记起来了,每年的乞巧节时,各家各户的姑娘小姐们都会穿针布宴,献出自己去年最得意的织样,向织女星企求巧手和智慧,而宫中则会派人到民间收集织样,由皇后亲自设宴,招待其中一千个最佳织样的织造者。名字还怪好听的,叫什么千姝宴。”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这活动还不仅限京城,其他各省各府也可以呈送织样。”风夜菱接着道,“所以只是一次乞巧节的宴会,娘娘就可以看到一千名少女的样貌。”

    朱允炆嘴角也泛起笑意,补充道:“不止于此,她还经常改扮出宫,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所以阅人之众,是朕……是我也无法企及的。”

    白雪音仍是不解:“可我从未献过织样,也未参加什么过乞巧节的宴会呀。”

    花语夕笑道:“陛下新登基那年,雪儿替天莲宗进京送贺表,难道没有见过皇后?”

    “见过,当时娘娘还留我吃了些茶点。原来如此!所以唐师姐应该也是那个时候……”

    蓝枫挑起大拇指道:“娘娘真厉害,造福百姓。”

    “我看就造福了你吧?”本雅莉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马皇后微笑道:“我一开始其实只为图个乐,但没想到在民间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至于风云榜,则是我那嗜武如命的父亲所作。”

    国丈马全向往武林,是京城由来已久的一件笑谈,只是其天资有限,终究未能成为一代宗师,没想到竟改行去评判其他武学宗师的高下,以书生尹长青的身份创出《九天风云榜》。

    “岂止轰动?简直是民间的一大乐事。”蓝枫啧啧地道,“难怪娘娘生得这般美丽,却在倾城榜上无名。我还说这尹长青胆子也忒大了,难道不怕皇后娘娘责难。”

    马皇后油然道:“难道在你心里,皇后娘娘就这么小心眼吗?”

    “娘娘饶命!”

    马皇后失笑道:“你这小机灵鬼,我若现在罚你,反而证明我是小心眼了。”

    “小人不敢,这可是娘娘自己说的。”

    众人一阵哄笑过后,就听敲门声响,蓝桥拉开房门,就见一男一女站在廊中,正是临安公主朱玉萝和弘毅先生李祺。

第740章 扬帆远航

    江风习习吹来,在甲板和栈桥上往来的脚夫开始变少,这是装货已接近完成的标志。在船尾处的两组货箱之间,李祺夫妇正陪着蓝桥和李静姝,作最后的话别。

    四个人彼此看着,一开始都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朱玉萝笑了笑道:“那赵姑娘,今天一早已经离开,坐上去台州的船了。放心吧。”

    李祺似也想起一事,叹道:“今早我听到消息,李景隆虽是昨夜开金川门献城,但燕王本人并未急于进京。他要等今早先祭拜过洪武帝陵寝之后,才正式入主宫廷,做事也算周到,让旁人挑不出毛病。”

    他向远处城墙的轮廓投去深切的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落在身前的夫人以及女儿女婿的身上:“我要走啦。”

    虽然心中有千般不舍,但朱玉萝清楚,李祺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何况她本就身负皇族血脉,她的夫君,正是在替她完成应有的使命。

    “我知道,我知道。”朱玉萝含泪点头,“世人总道做一个不二之臣是如何的迂腐和不知变通,只有我心里明白,走上这条路要面临怎样的艰辛。此去茫茫大海,前路必是千般险阻,相公当打醒精神,助陛下化险为夷。妾身……妾身等你回来。”

    她公主之尊,气度向来雍容,此刻却露出悲切的神色,直教人眼眶发酸。

    李祺执住朱玉萝的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又转向蓝桥道:“小子,这次你做的不错。”

    “谢弘毅先生夸奖。”

    李祺摇摇头,放下朱玉萝的手,又执起李静姝的手,将她的玉手塞进蓝桥宽厚的手掌里,唏嘘地道:“我以前一直对你不满意,原因有三。首先是因你和小姝的初遇,虽然只是在药庐短短的一个多月,但小姝从此却再忘不了你,这也间接导致她离开我们身边。”

    “谁忘不了他了?爹,您可不能向着外人说话。”李静姝害起羞来,鼓着嘴嗔道。

    “第二点是,他明明已有了夫人,却还和你纠缠不休。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他这样纠缠你,又让你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如何自处?”

    “爹,您这话就又说错了。他才没有纠缠女儿,分明是女儿一直纠缠着他。”李静姝纠正道,“事实上,他曾多次提出把女儿送回江浦,是女儿一直不肯断了妄念,甘愿追随他的。”

    朱玉萝笑骂道:“这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该说的话吗?要是旁人听了,只怕会说你不知廉耻。”

    李静姝“嘻嘻”地笑了一声,亲昵地挽住蓝桥的手臂道:“随他们怎么说,女儿这些年遭的骂还少吗?反正现在我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女儿才不怕呢。”

    “最后就是,我们父女分处不同阵营,燕王终非正统……”李祺说到这里,无奈地摆了摆手,“不重要啦,只要燕王能励精图治,开创我大明朝的一代盛世,我可以不计较这些。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怀远,让我全了这个把忠臣做到底的思念。”

    蓝桥拱手道:“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李祺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啦,船怕是快要开了。”

    朱玉萝含着泪,替李祺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道一声“保重”,第一个走下甲板。

    她背转了身,仿佛不忍看到货船出发时丈夫渐去渐远的身影,却又禁不住偷偷转头,似乎想记住所能看到的最后一眼。

    “爹!”离别在即,李静姝终也落了泪,“等那边都安置好了,请一定回来看看女儿。”

    “我会的,我会的。”李祺喃喃地念着,将爱女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同时看向蓝桥,“小姝就拜托你了,请你千万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受委屈。”

    蓝桥肃然道:“谨遵弘毅先生之命。”

    李祺哑然失笑道:“你还叫我弘毅先生?”

    被李静姝暗中掐了一把,蓝桥陡然醒悟,唤道:“爹。”

    李祺这才笑着眯起了眼,点头道:“去吧,好孩子。”

    在另一端的船头,本雅莉眺望着远处的江面,看着那滚滚而逝的江水,幽幽地道:“我要走了。陛下到了琉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到时候他们再坐船去南洋的马六甲一带,别人就很难找到了。弘毅先生和南平郡主都是很厉害的人,有他们陪着,陛下会没事的。”

    “我知道。”蓝枫立在她的旁边,轻声应答。

    本雅莉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道:“你,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琉球……琉球其实也挺好玩的。”

    “你……”蓝枫讶然看向身边与自己恩怨交缠的美女,一时思潮起伏。

    他必须承认,他对本雅莉并非没有感情,但这感情尚未深刻到足以使他抛下一切,随她离去的地步。

    如今新朝初立,急需人才,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比起行侠仗义的兄长,他的理念更多是在朝堂之上,有时候一个积极的政策,其影响力会远远胜过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客。

    但本雅莉在他身旁追随日久,美人心意他岂有不知?如果直言相拒,恐怕会让她伤心……

    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本雅莉摇了摇头,叹道:“你不必说了,我已知晓答案。”

    于是蓝枫便闭了口。

    过了半晌,本雅莉又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答应要带我去大草原,带我回家乡看看的。”

    “当然记得。”蓝枫笑道,“你是和林公主,我要带你去看一看真正的哈拉和林。”

    “我现在已不想去了。”本雅莉认真地道,“我只有一个家乡,那就是琉球。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我来,就到琉球来找我吧。”

    “我一定。”

    蓝枫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着实没底。新朝事务繁多,等他能腾出时间出游,只怕要等到五年十年以后了。

    本雅莉似乎也看出他的虚有其表,开玩笑地道:“那时候你若成了亲,记得把娘子也带来,我想看看最后到底是怎样一位女子,能俘获你的心。”

    这时船老大出来打招呼,说货船即将启航,请送行的人下船。

    蓝枫心中动了动,最后上前一步,一把将本雅莉抱住,凑到她耳旁轻声道:“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这还是本雅莉第一次被蓝枫主动抱住,身子一僵,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是说不出话。

    片刻之后,蓝枫将她放开,洒然挥了挥手,便下了船。

    有船员解开缆绳,货船缓缓离开栈桥,行驶了一段距离后扯起风帆,加速往下游驶去。

    本雅莉从船舷探出头来,似乎在喊着什么话,但因相距太远,已听不真切。

    蓝桥转头问蓝枫:“她想和你说什么?”

    蓝枫耸了耸肩道;“应该是说那玉佩的事,也罢,就留给她做个纪念吧。”

    货船在天光下越行越远,最终变成视线尽头的一个小黑点。

    栈桥上的众人仍痴痴地看,他们是妻子,是女儿,是幼时的玩伴。

    而在视线的另一头,本雅莉则早已缩进船舱,双手颤抖地捧着那温热的玉佩,泪如雨下,痛哭失声。

第741章 余波(上)

    在丘福取代刘璟占据宫城之后,宫内的大火便主要集中在后宫一带,被燕军抓住的宫女和妃嫔等也多被赶到后宫加以屠杀,使奉天殿等主要宫殿得以保全。

    朱棣在正午时分进入奉天殿,以“替下落不明的侄儿暂掌朝政”之名坐上皇位,史称永乐皇帝,群臣高呼万岁。

    而坚决不肯改口称臣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建文重臣则悉数遭到处决,幸存的女眷悉数遭到凌虐。这不但在京中引起一定程度的恐慌,也让蓝桥从此心灰意冷,更坚定了离朝下野之心。

    朱棣坐稳皇位后,开始封赏靖难群臣,晋丘福为淇国公,朱能为成国公,张辅为信安伯,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他又按照先前的约定,发布《靖难英雄谱》,表彰参与靖难的诸多江湖帮派和人物的功劳,并落实各项奖赏。

    其中贡献最多的天莲宗、华山派、江都帮、黄山派、燕山派、悬月阁、凤瑶仙洞、九星会、长白派和狂龙帮被封为“十大白道帮派”,被允许在京城开设道馆,广招门徒。

    对于那晚蓝桥驾车强闯洪武门的事,朱棣曾找其入宫问询,蓝桥对曰:“本想将建文献与陛下,刘璟突然率甲士杀出,建文**而死,刘璟与臣有隙,欲杀臣,臣只得携夫人突围。”

    朱棣颔首,派人将刘璟下狱,又欲晋蓝桥为定远侯,蓝桥婉拒曰:“臣一乡野匹夫,本无意朝堂之事,只想离开京城,做个逍遥散人。”

    “也是,本王若是有你这样三个夫人,必也不想上朝了。”朱棣哈哈大笑,“不过你离京,封赏朕还是会给,让你们一家即便处江湖之远,也仍是风风光光的。”

    于是朱棣改封蓝桥为岳阳侯,赐封地赏钱无数,蓝枫则代替蓝桥受封定远侯,留在京中效命。他们一家人两兄弟,却封了两个侯爷,一时传为佳话。

    江陵郡主朱清筱则升为江陵公主,还于荆州故宅。

    事后花语夕有评价道:“陛下对我们还是有一定忌惮的,故留了二公子在京,虽说他本人也有入世之意,但终究是一根系住我们的线。”

    蓝桥笑答:“有你这小妖女在,谁敢不怕呢?”

    他们一家离京时,朱棣亲着便装在城门外送行,伺机问花语夕道:“依花大家之见,朕当如何处置楚水城?”

    花语夕答曰:“对城中居民,可化整为零,迁移他处,各与几亩土地为生。对余下的城寨,可纵火焚之,则再天下无楚水城矣。”

    朱棣看向蓝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知怀远此刻只想逍遥自在,但那百里荒就在岳阳附近,花大家又是对楚水城熟悉之人,楚水城百姓迁移之事,怀远可否再最后为朕分忧一次?”

    蓝桥拱手道:“臣遵旨。”

    回宫之后,朱棣任蓝枫作右副都御使,同时将二七会余下的镜玄别业赐予他,作为定远侯的新府邸,可谓恩宠至极。

    镜玄别业位于京师南郊,蓝枫一日乘车上朝,因起早了半个时辰,便命车夫沿秦淮河绕行至昔日的神女楼,想看看情况。

    神女楼被甲士封锁,听说已有月余。官兵将神女楼团团围住,将楼中女子悉数软禁其中,为的是清算柳月遥的旧部,斩草除根。

    对于这方面,刑部原本的意见是通过审问刘璟,以获悉二七会余党的消息,但刘璟在入狱后不久便以发辫自缢。刑部于是又捉了徐府内常洪的一些手下和护院审问,这些人也难知内情,遂再无线索。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朱棣对此倒没什么忧虑,淡淡地道:“依朕看,不如索性一把火烧了那神女楼,也就一了百了。”

    蓝枫吓了一跳,忙跪下劝道:“据臣所知,那楼中多半女子都只是他们敛财的工具,并不知道二七会的肮脏内幕。真正跟随柳月遥为祸的,只是极少数,这样一把火放下去,杀伤无辜,只怕于陛下英明有损。”

    朱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见蓝枫没有丝毫退缩,失笑道:“都说清欢风流惜花,当真是一点不假。这样吧,看在你为朕立下大功的份上,朕将这件事全权交与你查,查出来后也由你来处置,楼中这些女子是杀也好,流放发配也好,或是有其他怎样的处罚或安排,都由你来做主,朕再不过问。不过,日后若其中真有柳月遥的同党出来作乱,朕第一个拿你是问。”

    他顿了顿,忽然又含笑看了他一眼道:“或者其中你看上了什么人,想自己留在府里侍候的,随便你怎么去做。”

    对神女楼里的女孩子而言,这是她们近年来度过的最屈辱的一个多月。

    自燕王进京的那一晚开始,她们的楼门就被士兵重重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由于每日的食物都由官兵定量提供,她们不得不赔上笑脸,甚至付出更多,以避免吃不必要的苦头。

    为首的将官名叫沈四,是朱高煦麾下的一员偏将,负责看押被软禁在神女楼中的女子,也有借机立功的心思。

    他倚仗朱高煦在背后撑腰,拒绝将昔日与柳月遥最为亲近的两位少女欢欢和笑笑交给刑部,而是直接押入神女楼的地牢,命士兵日夜拷问,逼问同党。然而柳月遥行事严密,欢欢笑笑虽然常跟着她,对于其余的人事布置仍所知甚少,故纵然被士兵们折磨至奄奄一息,也无法提供更多的消息。

    但听到她们从地牢内传出的惨叫声,楼内其他被困的女子仍难免心惊胆战,每日都把心提到嗓子眼般过活,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关进地牢拷问的可怜人。

    时年二十六岁的王琳在柳月遥离开后继任了神女楼的掌柜,她身为曾跟随花语夕济南劳军的十六姐妹之一,在这些日子里不住地安抚官兵,让楼内的姑娘们尽量少被欺负,同时又要安慰她惊恐的姐妹们,让她们尽量周到地服侍这些可以掌控她们命运的官兵。

    为此她绞尽脑汁,常常夜不能寐,甚至不得不多次让沈四夜宿自己房中,却收效甚微。

    欢欢笑笑熬不过酷刑,为求活命,最后只得开始瞎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从一些蛛丝马迹便随意指认一些姐妹“可能是柳月遥”的人,于是每天都有新的少女被拖入地牢受审。

    这样一来,余下的女孩子就更成了惊弓之鸟,还要忍受士兵们在生活上的敲诈,每天一闭眼就是无尽的噩梦。

    直到朱棣的圣旨下达,由蓝枫接管神女楼一案为止。

第742章 余波(中)

    八月初八的清晨,士兵们提着新蒸好的白面馍进门,要楼内女子以金银首饰交换,才能获得宝贵的食物。

    这是官兵的规矩,从神女楼被围伊始便是如此。

    朱棣对此也不是不知情,但他既然连放火的念头都动过,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青楼女子的死活。

    而看到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官兵的敲诈便愈发得寸进尺,有些女子没存下那么多的首饰或钱财,两三天才能吃上一顿,若非王琳长袖善舞,苦求沈四,恐怕楼里早已有人受饿而死。

    女孩子们争抢着食物,闪闪发亮的首饰洒满一桌,贪婪的士兵们疯狂聚敛,沈四则趁机在王琳的身上揩油。

    楼上的楚星雨不忍再看,从走廊返回自己的寝室之中。

    她已三天未曾进食。

    她身为秦淮河畔最著名的花魁之一,不是没有存下钱财,而是她宁愿饿死,也不愿放下尊严,与这些小鬼交易。

    她平日在楼里与人无争,人缘还算不错,是以初时有其他姐妹换得了食物,总会分给她一些,也无人在受刑时指认她为柳月遥的同党。

    她过意不去,便将自己的财物分给其他姐妹作为补偿,但到得后来,她仍是拒绝再吃。

    她觉得恶心。

    此刻她已不再企望能从这个无尽的噩梦中醒来,只盼这梦中的一切,可以伴随着她的绝食,最终化作虚无。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蓝枫再次踏入了神女楼的大门。

    他向沈四宣读了圣旨,命他在神女楼一案上听从自己的指挥。沈四初时还有些不服气,去找了朱高煦,朱高煦一听父皇派蓝枫接管,立时品出了其中的滋味,对沈四说:“定远侯负责此案再合适不过,你给我好好配合他,无论他想做什么,都给我顺着他的意。”

    沈四有些不解地问:“这是为何?您身为皇子,难道还怕他一个侯?”

    “短视!我是看中他这个人才。”朱高煦骂道,“区区一个神女楼而已,比起整个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当沈四再回来时,已是换上了谄媚的笑脸,开始讨好蓝枫这朱棣驾前的大红人。

    蓝枫首先命沈四为神女楼提供充足的各类食物食材,且再不准有敲诈勒索的事件发生,地牢内的拷问也暂停,由他了解情况之后再行定夺。

    沈四得了朱高煦的指示,自是对蓝枫的命令一一照办,甚至在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品的供应上有过之而不及。

    很快,神女楼内的恐慌情绪得到了初步的缓解。

    蓝枫为方便办案,索性命人把柳月遥以前的房间收拾出来,供他在此起居。

    王琳对这位新来的“命运主宰”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鞍前马后地听着他的指示,为他打点好一切。

    到了下午,蓝枫独自在房间查阅柳月遥留在神女楼的卷宗,王琳则趁机找人打听这位定远侯的背景,以便投其所好,让姐妹们少受点罪。

    她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问到一个名叫尹秋婉的少女时,后者沉思半晌,回忆着道:“我隐约有点印象,那定远侯看着有些面熟,以前好像来过咱们楼里一次。”

    “那太好了。”王琳忙道,“你再好好想想,他当时来咱们这,都做过些什么,是单纯看了些歌舞,还是有点过咱们哪位姐妹作陪?”

    尹秋婉缓缓道;“记得他当时是和另一位友人一起,还是我和小绿接他们进来的,给他看了当时的榜。最后他……”

    “最后他怎么样?”

    “他选了楚姐姐。”

    “星雨妹妹?”

    “对。”尹秋婉回忆至此,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楚姐姐后来好像还真相中了他,留他过了一夜呢。”

    一听这话,王琳掉头就走,提了一碗菜粥,直奔楚星雨的房间而去。

    楚星雨此刻已经躺倒床上,王琳便一边喂她吃粥,一边向她解释新换了办案的长官,想请她出面作陪,讨新长官的欢心,以便为姐妹们牟取更好的待遇。

    “我不去。”楚星雨仍是躺着,两眼盯着天花板道,“这粥王姐也拿走吧,我嫌脏。”

    于是王琳又耐心地解释了新长官上任后,已经为她们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且约束士兵,不许他们再行勒索敲诈之事。

    “据说,他还是妹妹的客人哩。”王琳最后笑道,“如果妹妹愿意出面,他肯定很高兴。”

    “我招待过的客人多了。”楚星雨仍是面无表情,“些许小恩小惠,就想让我放下尊严,哼,我才不要。”

    王琳轻叹一声,把粥碗放在楚星雨的床边,起身道:“妹妹若坚持不愿,我这做姐姐的也不好勉强。也罢,就让我亲自去会会这位蓝二公子。”

    她刚要推门,就听楚星雨有些发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他是谁?”

    “蓝二公子啊。”王琳又重复了一遍,“他进来时就报过身份,定远侯蓝枫,字清欢,让我们也可以叫他蓝二公子。现在就是由他全权负责我们神女楼的案子,我们几百个姐妹的性命操在他手里,怎么敢轻忽大意呀。”

    “我去。”楚星雨幽幽地道,“请王姐扶我起来,带我沐浴梳妆好吗?”

    柳月遥遗下的卷宗大多是神女楼内非常细务的收入和开支的记录,还有各项采买的清单,并没有多少对寻找二七会余党有价值的线索。

    “这些卷宗在我来之前,沈四他们肯定也看过,应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蓝枫这样想着,虽明知价值不大,仍一卷卷地仔细地研读,试图找出任何有意义的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已是天色渐晚,就在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门外唤道:“请侯爷用晚膳吧。”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蓝枫也没多想便道:“进来吧。”

    蓝枫的目光并未从卷宗上移开,就听开门声响,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香风和饭菜的香气,似是有少女将菜肴摆在了桌上。

    “多谢。”蓝枫说着话,这时才把目光转了过来,待看清那少女的样貌,讶然道:“原来是楚小姐。”

    那少女微微一笑,盈盈下拜,在蓝枫面前俯首道:“小女子楚星雨,拜见侯爷。”

第743章 余波(下)

    蓝枫在楚星雨的陪伴下用过饭菜,又接着看桌上的卷宗。

    楚星雨见他并未赶自己出去,便也识趣地在旁侍候,偶尔添上一些灯油,房中静谧,时间就在这宁谧之中流逝。

    又过了约有一个多时辰,蓝枫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道:“看了一天的卷宗,眼睛都开始疼了。”

    “侯爷休息一下吧。”楚星雨为蓝枫脱下靴子,扶他半躺到床上,又给他腰下塞了软垫,“眼睛累的话,让小女子为侯爷念读好吗?”

    蓝枫挥了挥手:“你念吧,记得念慢些,我需要时间思考。”

    “是。”楚星雨应了一声,捧起蓝枫方才正在读的卷宗,先是“咦”了一声,然后迟疑地道:“这好像是柳月遥对她看中的敌人的信息记录。”

    “无碍,你念吧。”蓝枫淡淡地道,“或许我能从她获取这些信息的方式猜出点什么。”

    楚星雨点点头,念道:“凌羽飞,字子翼,燕军斥候,武功,凌音剑法,注,自创音空、音断两式,妻,李珠儿,子,凌宝儿……”

    蓝枫听着柳月遥收集的这些消息,心中难免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幸亏柳月遥还没来及动手,要是她针对凌羽飞的夫人和孩子布局,倒真可谓是击中了凌羽飞的软肋。

    “接着念。”

    “是。”楚星雨接着又念,“蓝……蓝枫……啊,这里说的是侯爷。”

    “没事,接着念。”

    “蓝枫,定远伯次子,字清欢,燕军谋士,武功,无,妻妾,无,意中人,楚……啊这……”楚星雨念到这里,再次轻呼一声,同时脸色瞬间红得好似滴血,嘴唇张了又张,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蓝枫见她这副模样,奇道:“那上面写的什么?”

    “回……回侯爷。”楚星雨用卷宗掩住了脸,低声道,“楚星雨,那上面写的是奴家的名字……还有一行备注,用小字写了可用美人计五个字。”

    “意中人吗?她的消息倒也没错。”蓝枫哑然失笑,“我确实很喜欢你。”

    他这般直言吐露,楚星雨更加招架不来,慌忙跪下,深深地埋下头道:“侯爷错爱,小女子深感惶恐。”

    “你莫惊慌,快起来。”蓝枫微笑道,“我怜你不假,从我们北平初遇,到上次我拜访神女楼时和你结下的缘分,我们相聚时的每一个瞬间,都让我印象深刻。柳月遥说可以借你对我用美人计,或许我还真会中招。”

    “小女子不敢。”

    “但我不会以强权逼迫你做任何决定,我尊重你自己的意愿。如果你想陪着我,我很开心,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更不会迁怒于任何人。”

    “我……”楚星雨嗫嚅了一声,赧然道,“小女子但听侯爷吩咐。”

    蓝枫呵呵一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今日已有些晚了,先休息吧。”

    楚星雨面上又是一红,正琢磨着蓝枫说这话的意思,就听他又道:“你可否留在我这?我这一个多月来诸事繁忙,总是难以安寝,可否请小姐为我抚琴,助我安眠?”

    “我去拿琴。”

    不久之后,蓝枫就那样靠在软垫上,在琴音之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那是一种极其温暖的感觉,好像浮在水面上,水波犹如母亲的手,温柔地拂过他的身体。时而又好像沉入水中,在清澈的水里恣意地悬浮着,被舒缓的乐声包裹。楚星雨偶尔还低哼几句乐曲,又或轻吟些什么,甚至还夹杂着少女的呢喃。他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就这样在一种近乎混沌的状态下飘呀飘,飘呀飘……

    待他苏醒,金灿灿地阳光已从窗外斜斜地洒了下来,而那轻柔的乐声仍在继续。

    楚星雨似乎并不知他已醒,仍在专注地抚琴。她面有倦色,每一曲奏罢,只是稍作休息,很快又开始下一支曲子。

    难道她竟整夜未曾停歇?

    蓝枫泛起这样的疑问,内心难免又生出愧意,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让楚星雨付出了这样多的辛劳。

    但也多亏如此,他才睡了近一个月来最安稳的一觉。

    “多谢你了。”他缓缓起身,向楚星雨拱手一揖。

    “举手之劳。”楚星雨嫣然一笑,“小女子会的不多,能帮到侯爷,小女子很感荣幸。”

    “你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是。”楚星雨缓缓起身,抱起琴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又转头道,“我昨晚忽然想起,柳月遥以前从不轻信他人,若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总是喜欢随身携带。或许侯爷可以从这个方向入手,找到线索。”

    蓝枫一怔道:“这是很有价值的建议。”

    楚星雨不再多说,拢了拢发丝,推门而出。但见廊道上排着好几个贴着门偷听的姐妹,就连王琳也在其内。众女见她出来,都露出暧昧想要询问的神色。

    “昨晚……”

    楚星雨疯狂摇头,慌不择路地跑了。

    蓝枫用过早点,想起楚星雨临走前说过的话,陡地灵机一动,便去了李善长故宅的废园。

    他从井口下去,果然寻到柳月遥已经腐烂的尸体,从尸身的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事。

    打开一看,却正是一份听命于柳月遥的二七会余党名单。

    唉,当初走得太急,怎么连搜身这种事都忘了。不,是我当时太想逃避,不敢面对一个被我亲手杀死的美人儿的缘故吧。

    他这样想着,回到神女楼后便将名单上记录的女子提审收押,同时让人搜身和搜查的她们房间,果然都找到了她们与柳月遥联络的凭证。

    她们中有痛哭悔过的,被处以流放,还有宁死不屈的,则被赐白绫自缢。

    楼中其余女子,蓝枫则任其自由离去,还发给路费。若有仍想做青楼生意的,蓝枫也给写介绍信,让她们可以被其他青楼接纳。

    神女楼的大门再度打开,女孩子们领了路费,自是对蓝枫千恩万谢,欢天喜地般去了。

    楚星雨同样领了路费,说是要离开京城,回老家去。

    “楚小姐,你等一下。”蓝枫叫住了她。

    本来最后一个离开的王琳这时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这边的发展。她已决定继续追随花语夕,到岳阳去发展,既然如此,楚星雨终究是她另一层面上的“自己人”。

    蓝枫见王琳在那边看,也不介意,对楚星雨道:“或许,我要食言一次了。”

    “啊?”楚星雨眨着大眼睛,一对玉指在身前绞动着,不明白他的意思。

    “昨晚我说,会尊重你,绝不强迫你做决定。”蓝枫深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收回此话,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无论你情愿与否,我都想把你留下。”

    楚星雨原本说回老家,本是无奈之举,此刻听蓝枫说想让她留下,言下分明有娶她为妾之意。而他那句“无论你情愿与否”所表达出的霸道和占有欲,更让她的芳心涌起一阵狂喜。

    蓝枫如今已是侯爷身份,绝不可能娶一个青楼女作正室,就算只是为妾,也是她可能寻到的最好的归宿。

    若就这么回到老家,要么是在当地的青楼里继续卖笑为生,最后嫁给富商为妾,要么就是嫁到一户普通人家,一辈子生活在对往事的不甘和回忆中。

    她面色绯红,故意看了眼地牢的方向,羞答答地道:“侯爷想把奴家囚在这里吗?”

    王琳知她心许蓝枫,此刻也不由替她感到高兴。她看着一向落落大方的楚星雨此刻忸怩作态的怪模样,差点笑出声来,表面自是故作严肃,盯向蓝枫。

    “到我的镜玄别业去如何?那处可比地牢舒服多了。”蓝枫笑着牵起楚星雨的手,又转向王琳道:“去了岳阳,代我向大哥和嫂子们问好。”

第744章 蛇足(一)

    永乐三年。

    岳阳侯府。

    这是一个暮春的黎明,熹微的光线染白了薄薄的窗帘,又透过窗帘的空隙洒进房间里,照出各种陈设和杂物的轮廓。远处隐有鸡鸣狗吠之声,给这座位于侯府深处的大屋点缀上些许属于市井的气息。

    一张足可躺四五个人的大床,床上披着蚊帐,透过蚊帐上精致的镂花,可以看到被下几个人的身形,正伴随他们的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那是三个人的身形,并非位于整张床的中心,而是偏向右侧,被角因为太热而被掀开,露出白皙的手臂和纷乱的发丝。

    而在大床空出来的左侧,一只足有十几斤重的大猫也蜷缩着身体,正美美地睡着,享受着蚊帐中令它感到安心的气息,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大猫的毛色很漂亮,浑身呈米白色,只有四足和尾巴尖的位置透出乌黑,毛发既长又软,活像个大毛团。

    “唔……”离大猫最近的一个女子身形动了动,探出纤长的手臂,似乎本想伸到帐外取什么东西,却无意间触大猫的身子,被其挡住。

    大猫翻了个身,打着呵欠,发出更加响亮的咕噜声,却丝毫没有为女子的手臂让路的意思。

    女子大概因为不想惊醒旁人,微微挺起上身,又尝试了一次,仍是未能成功。

    那件月白色的肚兜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边的小柜上,与女子的指尖差不过三寸,却怎么也无法取到。

    “这要是被夫君看到,他又要笑我手短了。”女子无奈地轻叹一声,重新躺下,扯起被角遮住自己玉琢般的身子,同时看向自己的另一条手臂。

    那条手臂被一个青年男子压着,早已经发麻,她尝试着将手臂从男子身下抽出,把男人的身子推了推,却不料那男人动了一动,不但没让女子抽出手臂,反而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嘴里咕哝着呓语道:“小花儿,别闹。”

    在男人的另一边,另一个女子正面朝男子的方向侧躺着,睡相甜美,脸颊上带着些许红晕,也不知做了怎样的梦。那男人这样一动,把她也弄醒过来,她睁开美目,和被男人压着手臂的女子对视一眼,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

    “早上好呀。”

    那被男人唤作“小花儿”的女子用眼角瞟了瞟自己被压住的手臂,也做了个口型道:“手麻了。”

    对面的女子微微一笑,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到窗外的天光再亮一些,床上的男子终于悠悠醒转,面颊上的肌肉动了动,弄开一根使他发痒的女子发丝,然后看向身旁的两位夫人:“早上好,菱儿,小姝,昨晚睡得怎么样?”

    侧躺的女子在他侧颊上亲了一下,笑道:“蒙夫君恩重,人家睡得很好,至于静姝姐是否也一样,人家就不知道啦。”说罢她狡黠地朝李静姝眨了眨眼。

    李静姝直至此刻仍被蓝桥的手臂“箍”在怀里,一边说着“我也睡得很香”,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蓝桥身下抽回被压麻了的手臂,长长舒了口气。

    大猫感受到这边三个人的动静,骨碌一下起身,跳到蓝桥和李静姝两人中间,左边蹭蹭,右边蹭蹭,时不时又叫上两声,极尽撒娇之能事。

    风夜菱拥被坐起,摸了摸大猫背上柔软的长毛,失笑道:“论撒娇的话,有它在,似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蓝桥一把将大猫抱过来,蹭蹭它的脖子道:“这汤圆在江浦时没少受欺负,现在被我们接来岳阳,也成了只富贵猫了,嘿,还挺沉。”

    李静姝伸出一根手指,让那名唤汤圆的大猫不停地嗅,然后笑道:“主人今非昔比,猫儿自然也与有荣焉,如今这可是侯府的猫,岂是寻常小野猫可以比的?”

    细微的敲击声从前院方向传来,那是婢女敲击猫碗的声音。

    大猫浑身一颤,再顾不上撒娇,翻身一跳,在李静姝的腿上猛踩一脚,窜了出去。

    “这小白眼狼!”李静姝咧着嘴笑骂道,“就知道吃,都这么重了还吃!”

    这时夏霜进到屋来,侍候蓝桥洗漱更衣,风夜菱和李静姝则由另两个婢女带进耳房,各自盥洗梳妆。

    一家人三年前到得岳阳,因为岳阳侯府的府宅比他们昔日在北平的宅院更大,便由李静姝做主,从各种途径精挑细选,新招了一批仆婢。

    除了一直跟随他们的夏霜、施妙儿和鹿氏姐妹,她又给府里添了八名健仆和十六名婢女,都是没什么背景的穷出身,对他们感恩戴德,很是吃苦耐劳。

    小麻雀在京城时偶遇一位进京备考的台州书生,却是和她在抗倭之时就认识的,一来二去和对方生出情愫,后来便由蓝桥做主,和那书生成了亲。

    施妙儿则因处事干练,被提拔为府里的“大丫鬟”,负责管理所有的下人以及府内财物进出等一切细务。

    到岳阳数月之后,早已有孕的李静姝成功产下一子,也是蓝桥的长子,眉眼间与蓝桥颇为神似。

    同年风夜菱终于怀孕,第二年给蓝桥产下一对双胞胎的千金。

    就在众人为这新添的一子二女而忙碌的时候,夏霜在风夜菱的安排下,给蓝桥填了房,经过一些简单的仪式,由侍女晋级为妾侍,和风夜菱的关系也由主仆变成姐妹。

    同一时间,楚水城外迁的事情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有花语夕的关系,蓝桥等人和楚水城的沟通并不困难,楚水城的众人也愿意另寻一处安居之所,从此堂堂正正地做人。

    整个迁移工作前前后后持续了近一年,期间众人通力合作,还诞生出三段姻缘。

    首先是白露秋,这位曾号称“小花语夕”的姑娘自被拷打得断了腿,一直积极配合花语夕的治疗,虽然终究无法恢复如初,但凭借着一股倔强也终于能够独立行走,并在楚水城迁移的过程中出了不少的力。

    她的坚强和自信打动了聆雨堂的青年剑客虚无尘,使后者从虚无缥缈的幻梦中清醒过来,最后和白露秋喜结连理,成为洞庭湖畔的一户渔民。

    他们同时还肩负着抚养“少主”安一心的使命,平日里虚无尘外出捕鱼,白露秋则在家给他修补渔网,然后送安一心去私塾念书,为一家人备好饭菜。

    安一心自幼便遭逢这多变故,很是懂事听话,再加上夫妇二人相敬如宾,倒也把平淡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花语夕在神女楼的另两位部下,钟离钟晏两兄弟,也是在配合搬迁时和跟在花语夕身边的鹿氏姐妹熟悉起来。彼此都是双胞胎,自是有很多外人难以领悟的想法和话题,花语夕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苗头,本着她“牵线积德”的原则,将两对新人撮合到一起,哥哥钟离娶了姐姐鹿雪柔,妹妹鹿冰柔则嫁给弟弟钟晏。

    由于鹿氏姐妹希望留在侯府做工,钟家兄弟也愿意继续跟随花语夕,于是两兄弟便做了府里的护院,为一家人处理一些胆大妄为的宵小之徒。

    蓝桥用热毛巾擦着脸,回忆着这三年在岳阳的平淡岁月,内心充满了恬静与充实。他把毛巾还给夏霜,伸手揪了揪她柔软的脸蛋,刚想调戏她两句,就听屋外有人喊道:“蓝桥哥,快出来吃饭啦,连汤圆那家伙都吃饱了,人家还饿着哩。”

    这是朱清筱的声音。

第745章 蛇足(二)

    “你饿了就先吃嘛,下次让刘姨先给你弄。”蓝桥说着走出屋门,一袭春衫的朱清筱已迎了上来。

    “不,我要等蓝桥哥,和蓝桥哥一起吃嘛。”朱清筱笑嘻嘻地挽起蓝桥的手臂,往用早点的花厅走去。

    “都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还和小孩子一样任性。”蓝桥被她身子贴着,忍不住打趣她,“堂堂江陵公主,天天在我家里蹭饭。”

    “好哇,蓝桥哥嫌弃人家!”朱清筱故作委屈地抹了抹眼泪,旋又厚着脸皮笑道,“况且人家也不是白吃呀,说人家蹭饭也太失礼了。”

    “你说你荆州的公主府住着寂寞,跑来我家串门,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后来索性不回去了。”蓝桥失笑道,“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也不见你做什么事,还说不是蹭饭?”

    朱清筱倒也不恼,撅起可爱的小嘴,叉着腰道:“人家就算没有这层公主的身份,好歹也是个倾城榜上的大美女,旁人想让我赏光做客,可是求都求不来呢。蓝桥哥就当我是一个特别漂亮的会走路的花瓶,平时搁在身边,时不时地摆弄摆弄,看着心情愉悦,岂非也是一种贡献?”

    “这是我听过把蹭饭讲得最清新脱俗的一种说法。”蓝桥噗嗤一笑道,“没听说谁家花瓶还消耗粮食的。”

    “那你当我是小猫小狗总行了吧。”朱清筱大嗔着,恰逢通天狸小灵和小白相互追逐着从廊下跑过,被她一手一只地捉进怀里,在脖子下搔着痒,“就像它们一样。”

    小灵和小白对视一眼,各自扭动着毛绒绒的身子,都是一脸的不情愿。

    二人来到花厅,就见有婢女正在喂一个小孩子吃米糊。

    那孩子看着差不多两三岁,生得虎头虎脑,手臂粗壮,眉眼间与蓝桥颇为神似,正是家中的大儿子,大名蓝萧逸。

    他见蓝桥过来,立刻挣脱了抱着他的婢女,冲蓝桥中气十足地叫了声“爹”,然后就跳下椅子,往蓝桥处跑来。

    婢女吓得花容失色,忙叫“少爷慢点”,小男孩却浑然不理,小战车一般往前猛冲。

    朱清筱上前一步,在小侄子前进的路线上伸开双臂,试图把这只“小老虎”抱进怀里,却不料他脚步陡地一错,竟以假动作骗过了朱清筱,趁她抱了个空的同时从她脚边绕过,抱住蓝桥的双腿。

    刚刚走进花厅的施妙儿看到这一情景,掩嘴笑道:“小少爷长大后,必也是个习武的天才。”

    蓝桥抱起小男孩,捉着他在半空转了两个圈,又把一众婢女吓了一跳。小男孩却只是咯咯直笑,仿佛大感好玩。

    这时梳妆已毕的风夜菱和李静姝也走进花厅,二女一人抱了一个稍小一点的小女孩,却是风夜菱为蓝桥产下的那对千金。

    蓝萧逸生于一家人迁到岳阳的第一年,如今两岁半,这对小女孩则是第二年出生,现在是一岁半。

    她们看到被蓝桥提着转圈的蓝萧逸,纷纷叫着“哥哥”,在风、李二女的怀里躁动起来。

    蓝萧逸一见妹妹们出现,也有点不好意思,拍拍蓝桥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然后小大人般对妹妹们道:“先吃饭,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

    “哥哥羞羞,自己和爹爹玩过了,就不让我们玩。”说话的是两姐妹中的妹妹,“我和姐姐也要玩。”

    恰鹿氏姐妹捧了虾粥和冷荤上来,见两位小姐吵着蓝桥也要转圈,便笑着一人领了一个,总算把她们抱到饭桌旁。

    或许因为同是双生女的关系,鹿氏姐妹对蓝桥这两位小姐极是疼爱,同样的这对一岁半的小姐妹也很喜欢她们,此刻被她们领走,也就不吵不闹,由着她们喂食了。

    “娘,大娘。”蓝萧逸向风夜菱和李静姝请过安,也虎头虎脑地跑回到饭桌旁,拿起一根鸡腿撕咬起来,似乎想亲身为妹妹们做出表率,示范何为“好好吃饭”。

    李静姝笑道:“家里有了这几个孩子,好像一下就热闹起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这才是太平盛世下人人都该享有的生活。”风夜菱点点头,旋又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雪音妹妹至今未能受孕,没法像我们一样享天伦之乐。你有没有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病症?”

    “雪儿是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身子可比咱俩强壮,哪会有什么问题呢?”李静姝摇头道,“一年算到头,她倒是有七八个月不在岳阳,与夫君聚少离多,我看这才是她的症结所在。”

    “唉,也是。”风夜菱轻叹道,“都说雪音妹妹是侠女,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让她踏踏实实地做个相夫教子的归家娘,倒真难为她了。”

    “人各有志,她有她自己的追求,能自得其乐,我们也没必要强求些什么。”李静姝接话道,“雪儿不像咱们,自幼在大家族里长大。她就喜欢管江湖上的那些事情,若把她硬压在家里做女红什么的,恐怕她也会头痛。”

    “我明白,或许她只有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才能真正找寻到自己的存在吧。”风夜菱顿了顿道,“只是她性子偏弱,即使回府来住,也总顾虑到咱们两个,怕咱们怪她一回来就抢夫君,所以和夫君同房的次数反而是最少的。”

    李静姝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下次她再回来,咱俩就多找点事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让夫君只能去雪儿那过夜。”

    “这还不容易?”风夜菱对李静姝的提议深以为然,用手肘拱了拱后者的身子道,“我在岳阳有酒庄,你也开了医馆,到时候我多酿几坛酒,你多收几个病患,也就是了。”

    “你的青菱酒能卖出黄金价,我可不和你比。”李静姝撇着嘴笑道,“在岳阳掘池种菱,然后雇人采菱,持续酿制青菱酒,我看用不了太久,你的菱池就会成为我们侯府最大的聚宝盆。”

    “哪里哪里。”风夜菱开始和姐妹互相吹捧,“静姝姐不也在碧水接天楼里帮忙,帮王姐训练姑娘们的歌舞吗?静姝姐出这么多力,碧水接天楼的股份也没少拿吧?”

    从京城神女楼来到岳阳的王琳在花语夕的帮助下,收购了原属于岳阳水派的产业碧水接天楼。考虑到二人过往的关系,也为感谢她的付出,王琳给了她两成半的股份,可以坐享分红。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个成语,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风夜菱略一思忖,莞尔道:“我也想到了,就是不知和静姝姐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成语。”

    “那咱们各自写在手心里,看是不是……”

    二女还没说完,就被蓝桥一手一个地搂住了腰,由于当着婢女和孩子们的面,都羞得脸红起来。

    “这有什么难猜,菱儿挖池子种菱酿酒,小姝给姑娘们训练歌舞。”蓝桥憨憨地笑道,“两者相加,岂非正合了‘酒池肉林’这四个字?”

    李静姝见两个小女孩瞪着滴溜溜的圆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想挣脱却失败,臊得白了蓝桥一眼,幽怨地道:“知道夫君聪明,快吃吧,等下还要准备出发呢。”

第746章 蛇足(三)

    两个月前,蓝枫从京中传来消息,说他要在府里举办一场“镜玄茶会”,邀请他们参加。

    而论及这茶会的来由,则更是让他们啼笑皆非。

    上元节时,有朝中官员弹劾蓝枫,说他在京城风流无度,近两年来到处撩拨各户人家的待嫁闺女。虽说那些女子本身并不反感这位大红大紫的新晋侯爷,只是一段时间过去,不见蓝枫到任何一家上门提亲,她们的父母便难免生出怨言。

    蓝枫有楚星雨为妾,正室之位却始终空悬,不少权贵本都有意与其结交,但见他迟迟不定,都认为他是把自己当作“奇货”,故意引得众人竞争。

    朱棣对蓝枫的这些风流事并不在意,只在口头略作申斥,便不了了之。又有人闹到皇后徐妙云处,让她管一管蓝枫这种“祸害”良家闺女的恶习。

    于是徐妙云就旁敲侧击地向蓝枫打听,问他到底喜欢谁家的闺女,她可以皇后的身份做媒,助他促成姻缘。

    蓝枫的回答总是不置可否,支支吾吾地几次也没说出个确定的答案。徐妙云心中焦急,灵机一动下便想出这个在镜玄别业办茶会的点子。

    以品茶赏茶的名义,她邀请京中十三位曾与蓝枫闹出过绯闻的小姐一同赴会,同时她自己也会以皇后之尊“赏光”莅临。到时候众女一同在场,相当于一个大型的“相亲会”,最后只要她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蓝枫问询,迫他作答,然后当场与他选择的女子确定婚事,便可了结与他相关的这些风言风语。

    蓝枫初时还待推拒,但徐妙云多次提起,坚持要办,他也别无选择,只得把茶会的日子定在这年的五月十五,并将请帖寄送岳阳。

    蓝桥自从京城来到岳阳,也已三年未见蓝枫,便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带一家人到京城游玩一遭,顺便也以兄长的身份帮蓝枫把把关,看看自己这位新弟媳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李静姝乐于为人做媒,一听这事也很兴奋。她和风夜菱待在岳阳久了,也盼望能出去玩玩,转换一下心情。

    他们租下一艘华丽的画舫,便是准备今日动身,走水路前往京城,一路优哉游哉地坐船赏景,体验沿途各地的风土人情,倒也十分有趣。

    众人吃过早饭,施妙儿便招呼起婢女和家仆,把最后一批出行要用的物品搬上画舫。

    一行人正想上船做最后的检视,钟晏过来禀道:“今早收到一封信,是从河州寄来的。”

    蓝桥还未说话,李静姝已神色一动,抢着道:“快拿给我看。”

    钟晏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犹豫地看了蓝桥一眼,见蓝桥微微点头,才递给李静姝。

    李静姝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在空中抖开,读过之后展颜一笑,又把信笺交到蓝桥手上道:“是二叔,他们在河州都安置妥当哩,你看。”

    当年楚水城搬迁,有超过半数的居民被化整为零,像虚无尘般迁移到各个府县,转成农户、渔户等正常身份。还有部分原属于楚水军的居民,因想继续留在军中效力,故希望转为军户,调到可能有战事发生的地方。

    楚水军的编制已经解散,多亏解缙在朝中的关系,蓝桥得以把以蓝道行为首的一批军户安置到河州的边军里,为大明戍守河西重地。

    这次蓝道行来信,就是说随他西行的战士们如今都已在河州一带安置妥当,戍守边关兼且垦荒屯田,不少战士还用余下的安置费娶了媳妇,大伙日子都过得红火。

    “这样我就放心了。”李静姝长长舒了一口气,“如今主要战事还集中在鞑靼一带,鬼力赤三年前被阿鲁台拥立为大汗,阿鲁台则任太保枢密知院,二人面和心不和,迟早还有乱子出现。相比之下,西北相对安静,二叔他们该可以过几年安生日子了。”

    她顿了顿又道:“这次的事多亏有解大人从中斡旋,才帮我们拿到那么多河州边军的名额。”

    蓝桥笑道:“他毕竟在河州待过,现在又出任内阁首辅,还负责编纂《永乐大典》,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号的重臣,区区一些边军名额,对他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李静姝想起自己当年布局行刺解缙的事,也是一笑,生出“往事不可追”的喟叹。

    她看了看仍立在一边的钟晏,又吩咐道:“这次准备给萧姐送的东西,等我们出发后,你就给送过去吧。”

    “是。”钟晏退下。

    三年前京城事毕,李静姝因未能保住柳月遥的性命,曾亲自向萧无痕请罪。

    萧无痕听了此事因果后叹道:“都是命数,她多行不义,怨不得大小姐。”

    然后李静姝邀萧无痕一同前往岳阳,萧无痕却婉拒了她,说想找个地方独自抚养徐秋雨的遗子长大,不想和他们处得太近。

    李静姝思前想后,最终在岳州府下辖的平江县为萧无痕够得一处房产,让她安居。这样他们不在同一座城里,也离得不算太远,出什么事还能有个照应。

    萧无痕初时犹豫,待李静姝告诉她,徐秋雨先前北伐建功,就曾被朱元璋封为平江伯后,欣然接受了这一安排。

    几个月后,萧无痕产子,李静姝便命钟家兄弟每三个月给萧无痕送些米面布匹,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糖果和玩具,以保证他们母子生活无忧。

    待诸事安排妥当,蓝桥等一行人随施妙儿来到码头,看着停靠在栈桥边的漂亮画舫,都生出对此行异常期待的感觉。

    除钟家兄弟、鹿氏姐妹和少数几名婢仆留下看家以外,其余的下人都会随船出行,跟同蓝桥、风夜菱、李静姝、朱清筱、夏霜、施妙儿以及三个小孩子,一起前往京城。

    白雪音此刻不在岳阳,他们也送出消息,让她直接到京城与众人会合,事后再一并返回岳阳。

    上船后,施妙儿忙前忙后地检查各种物品,看是否有遗漏忘带的,风夜菱笑着劝她:“不要急,咱们不赶时间,反正这画舫能吃能住的,就是下午起锚也没关系。”

    他们说着话,就见一艘小渔船从远处靠过来,一位明艳的少女坐在船头,笑吟吟地朝画舫上的人打招呼,一名渔夫打扮的青年人则立在船尾,正用力操着船桨。

    “带上这个。”待渔船靠近,青年人提起系在船舷上的渔网,水珠倾泻,露出一大网活蹦乱跳的鲜鱼。

    自然是白露秋和虚无尘。

第747章 蛇足(四)

    画舫出洞庭,入大江,过汉水,至武昌。

    一家人把画舫停在武昌的码头,蓝桥先让施妙儿去打听武昌最有名的酒楼,然后带着几位夫人和孩子信步下船,上蛇山,登黄鹤楼,饱览大江胜景。

    蓝萧逸骑在蓝桥肩上,极目远眺,兴奋地大声呼喊:“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一边的两个小女孩羡慕地看着哥哥,也嚷嚷着要蓝桥抱,蓝萧逸瞧了瞧两个妹妹,豪气地拍着蓝桥的肩膀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也能看。”

    待蓝桥将他放下,这小男孩竟然自己抓住黄鹤楼的护栏,用力一撑,然后整个人往护栏上坐去。李静姝吓得魂飞天外,连忙伸手去抓,却见爱子已安然无恙地坐在了栏杆上,还优哉游哉地晃起了双腿。

    李静姝和风夜菱对望一眼,不由都生出“这小子简直和他爹一样爱逞能”的念头,又一齐看向蓝桥这“罪魁祸首”。

    这时蓝桥一手一个地抱着两位爱女,但此时两个小女孩都已经不满足于被他抱着看江景,又闹着想和哥哥一样,能那般潇洒写意地坐在栏杆上。

    “那就坐上去。”蓝桥哈哈一笑,把两个小女孩一左一右地放在哥哥的身边,无视风夜菱仿佛可以杀人的目光,暗运真气,在栏杆外化出一道真气墙。即使真出现什么意外,他这面透明的真气墙也能把他们救回来。

    待众人赏够了景,施妙儿也气喘吁吁地登上楼来,说沿江岸向北五里,有一座“望江楼”,是本地很有名的一家酒楼,非常值得品尝。

    于是一行人便下了蛇山,安步当车,一边欣赏大江沿岸的各种景致,一边朝望江楼进发。

    这是一座高四层的宏伟酒楼,每一层楼旁还都伸出一支小旗,分别写着“顺风”、“顺水”、“顺坡”和“顺势”。

    走进酒楼的大堂,但听人声鼎沸,这间菜价不俗的酒楼竟是座无虚席。

    蓝桥并未爆出自己“岳阳侯”的名号,而是和其他客人一起,在楼外排队等候,直等到暮色渐浓,才携着一家人在酒楼靠西侧的一张大桌旁围坐下来。

    他们此行带了府里掌勺的刘姨出来,平常在画舫上用餐也很惬意,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品尝一下各地的特色美食,本也是旅行的一大乐趣。

    小二上前问候,态度十分殷勤,并不因为店中生意火爆而怠慢任何一批客人。蓝桥非常满意,把楼里所有名菜都点了一遍,还另给了小二一串赏钱。

    小二乐得合不拢嘴,侍候得自然更加勤快,端茶倒水上菜,还给每人一条烫好的热毛巾擦手擦脸。

    蓝桥一边品尝着武昌的美食,琢磨着各种食物的做法,一边打量观察着大堂里的其他食客。

    北面隔了三桌的地方,有一桌江湖人打扮的粗豪汉子,他们有的敞胸露怀,有的须发蓬乱,还有的还背着大刀,人人大碗喝酒,似乎正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武林中的轶闻。

    只听其中一个身穿黑袍,圆脸虬髯的大汉道:“你们说的那些都是芝麻绿豆点的屁事,要说近来武林中最轰动的大事,还要数东瀛玄藏宗主的中原论剑。”

    蓝桥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见风夜菱耳朵也动了一下,知道她也在听。他和风夜菱对视一眼,想起先前东南抗倭时,岛津武吉曾说,东瀛最厉害的势力叫做玄藏派,其宗主加藤佑二的终极理想就是到中原来,与中原最厉害的剑法宗师比武论剑。

    当时听说加藤佑二把天莲宗的叶雯设为论剑的目标,蓝桥也没太当回事,直到此刻听人说起,才恍然意识到,加藤佑二竟真的来了。

    果然,就听那汉子接着道:“那玄藏派的宗主名叫加藤佑二,年初时从山东登陆,才刚一到中原就连败五位高手,可谓是一炮而红,声势如日中天。”

    他见自己一桌的同伴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甚至就连周围其他几桌的客人也有侧耳倾听的,知道这件不久前发生的大事尚未传到武昌,不禁更是得意,卖关子般先给自己倒了碗酒,才不紧不慢地道:“他一人一剑,从山东往天莲峰的方向而去,走得不快,路上遇到什么武林名家就上前挑战,如此走了一个多月,竟是未尝一败!”

    “他东瀛的剑法,难道当真这般了得?”左侧一名汉子不服气地道。

    “我不信,他定是没遇到像我们风云榜级数的高手。”另个一麻衣汉子摇头如拨浪鼓,“不过那些人也忒不争气,竟然任由一个东瀛剑客在我中原胡作非为,真是把我中原武林的脸都丢尽了。”

    “后来呢后来呢?那倭人真上了天莲峰吗?”这次说话的是一个用青巾包着头的女剑客。

    “上了。”最初那汉子道,“当然要上,毕竟他这次到中原来的目的,就是与叶雯论剑。先前一路随意挑战,不过是他给自己做的修行,让自己先熟悉中原的剑法路数罢了。”

    “好阴险啊。”有人咋舌。

    “不对呀。”刚才那女子忍不住又道,“可叶宗主三年前不是受了伤,现在应该还难以恢复到最佳状态吧?”

    她这个问题也是蓝桥最关心的,叶雯三年前曾在与张仲杰的决斗中受伤,虽然伤不致命,这些年养伤也很有效果,但能否回到她名列风云榜第三位时的巅峰状态,确实让人心里没底。

    这玄藏派的宗主加藤佑二摆明了来者不善,叶雯若不能恢复至最佳状态,一失手真败给对方,不但自己晚节不保,也让中原武林蒙羞,从此在面对东瀛武林时抬不起头。

    “所以叶宗主恢复得怎么样?”

    “打赢那倭人了吗?”

    “照我看,叶宗主必是把那什么什么二的倭子打得屁滚尿流,弃剑求饶!哈哈!”

    酒楼中很多人都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发问,或者提出自己的猜测。

    那虬髯汉子见引得更多人关注,嘿嘿一笑,故意装作不知内情的模样摊了摊手:“可惜呀,叶宗主剑法恢复了几成,我也不知道。”

    旁边有人正满心期待着那一战的结果,听他说不知道,不由得怒道:“不知道你还在这放什么屁!”

    “诶,这位兄台莫要心急。”那虬髯汉子悠然道,“我不知道叶宗主剑法恢复如何,是因为面对加藤佑二,叶宗主根本就没有出手。”

    “那出手的是谁?”

    “千里迢迢跑到我中原来,没和叶宗主比过,难道那加藤佑二就甘心回去?”

    面对众人的疑问,那汉子把酒碗在桌上重重一搁,笑道:“因为出手的是叶宗主的徒儿,剑仙白女侠。”

第748章 蛇足(五)

    “是雪音妹妹。”风夜菱听到这里,悄声对蓝桥道,“原来她最近回去过天莲峰。”

    蓝桥点点头,有些欣慰地道:“她虽已不再是天莲宗的人,和师叔的师徒关系却没有变,就像师叔虽然自立门派,仍还是外公的徒儿一样。”

    这时众人见那虬髯汉子发笑,都猜到应该是白雪音胜了加藤佑二,忙追问其中细节。

    于是那汉子也不再卖关子,眉飞色舞地道:“原来那加藤佑二上山时,白女侠恰好也来天莲峰看望叶宗主,听说有人上门挑战,二话不说就替师父接了下来。加藤佑二起初还不满意,觉得叶宗主看不起他,只是派徒儿应战,但看白女侠行止之间自有法度,也不禁认为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二人就在天莲峰的演武场上比试,还有不少曾被加藤佑二挫败,又或有亲朋被他挫败的中原武人,也都涌上山来观战,他们都想看看白女侠如何战胜这狂妄的东瀛剑客,为中原武林争光。但从二人决战一开始,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雪雾就将比武双方的身形笼罩,在外观战的人很难看清其中局势的发展,只能按时间推算,估摸着大概过了七八十招。”

    “这是幻雪剑法中的‘风雪寒天’。”蓝桥低声道,“师妹用出这一招,看来加藤佑二果然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劲敌。”

    “后来呢?白女侠赢了吗?”有人见那汉子不往后说,主动为他添满了酒,催促道:“你快说嘛,别卖关子了。”

    其他听众也露出不满:“就是嘛,快说呀,最后怎么样了?”

    那汉子把酒一饮而尽,大手在桌子上一拍,笑道:“后来那雪雾突然散去,但见得白女侠腾身而起,衣袂飘飞,漫空皆是如霓如幻的剑影,金灿灿的阳光在剑刃上连成一片,好似仙人下凡,一剑刺向加藤佑二的胸口。”

    他这次不再停顿,紧接着又道:“加藤佑二慌忙抵挡,却终究慢了半分,给白女侠的长剑一下便刺进了胸口。等一旁观战的众人看清,那长剑已只剩下一个剑柄在他胸前。”

    “那倭人被白女侠杀了?”望江楼里的众人惊呼。

    “如此被长剑贯胸而过,还哪有不死的?”

    “这件事奇恰恰就奇在这里。”那虬髯汉子摇头晃脑地道,“白女侠一剑刺中,直没至柄,但那倭人剑客的背后却不见有剑尖刺出。”

    “加藤佑二初时也自以为必死,眼睛都闭上了,过了一阵发现没什么大事,才又把眼睛睁开。这时观战的众人也逐渐看出端倪,原来白女侠这一剑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刺出,待攻至加藤佑二的身前已来不及收势。她不想徒造杀孽,竟硬是以精纯的真气将长剑震碎成一截截的寸段,最后就只有剑柄抵在加藤佑二的胸口上。”

    “长剑的碎片散落一地,反射着刺眼的日光。”那汉子把故事讲到最后,长叹一声道,“加藤佑二看着那些碎片愣了好一阵,终于伏地认输。”

    酒楼里爆起震天的彩声,不但因为白雪音以绝世剑法挫败了从东瀛来中原挑战的劲敌,更因为她最后自断长剑,展现出我泱泱大国海纳百川的气度和从容。

    “雪音妹妹真好样的。”风夜菱也听得激动,挥了挥攥紧的小拳头。

    另一边的李静姝显然也听到这边的对话,笑着道:“等我们到了京城,买一把好剑送给雪儿。”

    北边那桌江湖人说得兴起,讲完了白雪音,又讲起其他近来武林中发生的大事。

    其中有一人道:“我之前往河西走过一趟,听说了另一件事,虽不比白女侠的事迹轰动,但也值得一说。”

    此言一出,立时有人急道:“快说快说!”

    “听说蓬莱阁的那个左刀,原也是风云榜上的人物,自三年前败给凌少侠,再不敢久居中原,就跑去了天山脚下,仍是为祸一方。华山派首徒华锋华少侠,奉慕容掌门之命,和他的师妹唐女侠一起,前往天山锄奸。”

    不等他往下说,已有人猜出了结果:“左刀是不是双拳难敌四手,被华山派的鸳鸯剑侣除了?”

    “不是双拳难敌四手。”那人微微一笑,油然道,“华少侠和唐女侠据说练得一门需夫妻合练的奇功,在短短几年之内武功大进。左刀则因为败给凌少侠在前,失了锐气和信心。天山脚下一战,华少侠单打独斗,在一场公平对决中立斩左刀于剑下,也算成就了华山派新一代弟子力克风云榜高手的英名。”

    “没想到左刀也死了。”有人听罢唏嘘地道,“原来的风云榜高手,梁梦醒、蓝若海、徐秋雨、安萧寒都已不在,冷晗九死一生,不复当年之勇,现在左刀也没了,九大高手只剩下三个,看来是时候排一个新榜了。”

    他这话一出,立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望江楼的一众江湖人物间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不少人都跃跃欲试,想发表自己的看法。

    “要我看,若论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莫过于岳阳侯蓝桥。”一名书生打扮的瘦高汉子摇头晃脑地道,“听说他自创了一记奇招,用起来时长剑有刺眼的闪电划出,如雷公现世,有石破天惊之威。任何**凡胎,都会在被闪电击中的瞬间化作飞灰,连那风头一时无两的张仲杰也不例外。”

    另一人道:“我也知道这件事,那样的剑法已趋近鬼神异谈,早超过寻常躯体所能企及的极限,这位兄台说把岳阳侯排在首位,我双手赞成。”

    “还有白女侠,她好像也和岳阳侯练过那夫妻合修的功夫,武功造诣青出于蓝,早已不逊于她的恩师叶雯。我看新的风云榜中,她肯定也占一席。”

    “真羡慕岳阳侯,有这样又美貌又能打的夫人。”

    “关键是还不止一个……”

    “风侯爷、叶宗主和华山派的慕容掌门原本就在榜上,又是岳阳侯和白女侠的长辈,自然要留在榜上。”

    “凌少侠当然也算一个。”

    “华锋单打独斗胜了左刀,理当取其位而代之。”

    “听说华少侠的夫人唐女侠,功力更胜华少侠一筹,如果华少侠能上榜,那唐女侠显然也该上榜。”

    “如此华山派师徒三人就占了风云榜三个席位,这风头也是没人能比得上啦。”

    众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踊跃发言,气氛热烈至极。

    最后有人掰着手指数道:“你们说了半天,这才八个人呀,九天风云榜,怎也要凑够九人不是?”

    先前那书生拍着脑袋想了想道:“听说那岳阳侯的大舅哥风小侯爷,武功也已得到风侯爷的真传,要我看,最后一个席位应该给他。”

    “我觉得不对。”一个古铜色肌肤的魁梧壮汉从东首的另一桌江湖人中站起,大声道:“风小侯爷功夫了得我是知道的,但比起风小侯爷,我认为三年前曾战胜聆雨堂首徒萧无痕的花大家更厉害些。”

    “不,还是风小侯爷厉害!”

    “你瞎说,明明是花大家的剑法更精!”

    两桌人争得面红耳赤,又都喝了些酒,激动之下竟纷纷离座而起,撸起袖子,准备为“谁能获得风云榜的最后一个位置”而大打出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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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难英雄谱介绍:
一张九天风云榜,看九州英雄鹿死谁手。一卷倾城美人图,数十大美女花落谁家。一个少年,不慎卷入建文削藩的大麻烦,却在涌动的暗潮里越战越强,成为影响天下局势的关键人物。自创绝世武功,统率千军万马,南平白莲教,北战蒙古兵。皇族郡主,同门师妹,百变妖女,侯府千金,携美同行,纵横天下。内扫朝廷败类,外除倭寇之患,一柄流光宝剑,创下不世之功。永乐盛世扬我华夏之国威,功成身退名留靖难英雄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英雄,写就新的篇章。靖难英雄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靖难英雄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靖难英雄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