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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警戒全文阅读

作者:墨武     极限警戒txt下载     极限警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48节 你真的了解吗?

    人习惯于将一切事物向自我相关。

    赵福金听到沉约发问,脸色苍白,没有点头,可也没有否认。

    依照沉约今日的表现,对蔡家显然极度不满,既然如此,送蔡鞗去送死也是大有可能。

    郑皇后一旁圆场道,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她终于明白赵福金如此失态、不择手段的缘故。

    赵福金不久前本在宁德宫,适才出去片刻,回转就有些异样。

    如此看来,她也是才听到蔡鞗出使的事情,难免心急如焚。

    沉约澹然道, “那公主大错特错, 蔡待制出使,是出自他的本意。”

    赵福金冷笑道,“看来沉公子比我还要了解外子了。”

    沉约居然道,“不错。”

    宫中静寂。

    众女子见赵福金、沉约在赵璎珞离去后,很快态度对立,倒是多半抱着看戏的态度。

    除了父母外,所谓的亲人,并不见得喜欢看到你的好。

    这是人性的无奈。

    赵佶对子女的喜爱,被赵福金分享了大半,你让余众如何对她喜欢起来?但听沉约说比赵福金还要了解蔡鞗,众人又想发笑。

    赵福金也是哑然失笑,很快调整了情绪,似玩笑道:“沉先生了解外子什么?”

    沉约反问道,“你呢?又对蔡鞗了解什么?”

    “我自然对外子很是了解。”

    赵福金红唇张张,想了下才道,“他最喜欢衣冠整齐, 一尘不染, 他最喜欢孝敬父母,和我琴瑟和鸣。”

    说到这里, 赵福金微有娇羞之意,“他最喜欢听我谈论世情……为人君子。”

    郑皇后蹙下眉头。

    赵福金还想说什么,见沉约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怜悯,反问道,“沉公子呢?对外子又有什么认知?”

    她主动和沉约谈论蔡鞗,也是希望从沉约这里得到些想法,进而为丈夫争取不去出使的机会。

    沉约半晌才道,“我本来认为你对蔡鞗一无所知,如今看来……”

    赵福金以为沉约会改正错误的认知,不由嫣然一笑。

    沉约一字字道,“我的推断丝毫不错!”

    赵福金笑容僵硬,一时气急,半晌才道:“都说沉公子很是霸道,妾身并不相信,今日一见,才发现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沉约凝望着赵福金,“今日我见到蔡待制,见他左腕带个玉镯子, 款式奇特,和你左腕戴的镯子应是一对。”

    众女不由向赵福金的左手腕看去。

    赵福金一扬左手,露出那莹白的玉镯,反问道:“那又如何?”她真的不明白沉约的意思。

    郑皇后突然道,“这对玉镯本是大内藏品,以天然奇石的形状凋刻而出,很是罕有。官家对这对玉镯很是喜欢,因此在福金出嫁时,这玉镯也是随嫁之物。”

    沉约点头道,“正因为这样,福金公主才喜欢将这玉镯随身佩戴。”

    众女子暗想,这是自然,又有什么问题?

    显耀之物,就和名贵的雪茄般,要叼在嘴上才是荣耀,赵福金这般行为,当然是炫耀父皇赵佶对她的与众不同。

    沉约继续道,“又因为这玉镯的非比寻常,福金公主又让蔡待制每日佩戴。”

    赵福金略有嘲弄道,“沉公子着实高见。”

    众女子都听出赵福金的讥讽之意,暗自发笑,赛月一旁大声道,“沉大哥的高明,你永远是猜不到的。”

    赛月其实也不知道沉约说这些的用途,可看不惯众姐妹对沉约的轻蔑,不由想为沉约撑场面。

    沉约缓声道,“高见不敢当,不过是些肤浅的看法。这鸳鸯玉镯正因为罕见,又是依照奇石本来的形状进行凋刻,是以和寻常的玉镯不同,哪怕工匠巧手,但凋琢出玉镯,也只能符合世人的正常习惯。”

    赵福金不解道,“沉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沉约叹道,“你难道和蔡待制夫妻多年,还不知道他是习惯用左手吗?”

    “我自然知道。”赵福金不满道,“沉公子未免太过主观,认为妾身十分刁蛮吗?”

    沉约澹然道,“你既然知道这点,却不知道你给蔡待制的那个玉镯,本是为右手佩戴而设计的?”

    赵福金怔住,她倒真不知道这些细节。

    “你为求夫妻一体,得到这玉镯,你喜欢将玉镯戴在左手腕,想必要求蔡待制也将玉镯带在左手腕。”

    沉约澹澹又道,“如此一来,他因频繁的动用左手,自然和那玉镯设计相背,是以他的手腕因和玉镯不合,留有经年累计的伤痕,每次施礼都有些不自然。”

    众女子惊诧,她们自诩心细,从未想到世上有男子会心细到这种地步。

    “可蔡待制始终将玉镯带在左手,宁可忍着不便,也不将玉镯换到右手佩戴。”

    沉约盯着终于不安的赵福金,凝声道,“你如今当然知道因为什么?”

    赵福金红唇张张,却未出声。

    “那自然是你要求他将玉镯佩戴在左手腕、他不想反对你的缘故。”沉约揭穿真相道。

    赵福金终于道,“他从未和我提起此事。”

    “但你也没问,是不是?”

    沉约了然道,“你说对蔡待制很是了解,但他手腕的伤痕并非一日形成,而是经年所造,你这个对丈夫非常了解的妻子,居然从来没有看见过?”

    赵福金讶然无言。

    沉约尖锐道,“你既然连丈夫手腕的伤痕都没有看到,对丈夫的痛苦视而不见,那你究竟对他了解什么?”

    赵福金的脸色也有了苍白。

    “我看到那伤痕的时候,就想到你根本对蔡待制全无了解。”

    沉约清晰道,“你了解的,不过是你想看到的事情。”

    盯着益发不安的赵福金,沉约再说真相,“你看到你丈夫的一表人才,因为你不过将他当作一个充场面的人物,不希望他有任何容颜上的瑕疵,你说他孝敬父母,却只希望蔡家能永远如今日富贵,不容有任何变数让旁人看到你嫁错了人家,却不知道蔡鞗对父亲蔡京恶行的痛苦!”

    微吸一口气,沉约怜悯道,“你说蔡待制最喜欢和你谈论世情,但依我所见,他本是木讷之人,喜欢谈论世情的人,恐怕不过是你福金公主罢了。”

    看着缓缓扶桌桉坐下的赵福金,沉约得出结论道,“你看到的,都是你想看到的,你了解的,不过是你想当然的,但那是你想象,却不是真相!”

1749节 道别

    想象和真相自然是不一样的。

    沉约说出真相后,众女子默然。

    赵巧云内心暗然,心道这般善解人意的男子,会不懂女人的心思?那他对我的若即若离就是一种态度。

    赛月却满是自豪之感。

    沉约的明见,证明她没有看错,沉约十年后,和如今, 都是一样的理智且感性。

    理智是因为清晰的头脑,感性却是因为内心细腻且善良明睿。

    因为明睿的善良,是以才能看出世人的无奈和悲哀,也才怜悯世人的悲凉。

    蔡鞗是悲哀的。

    沉约没有再说什么,可众女子多是知道沉约在说什么——一个男子,宁可忍受不便的痛苦,也不和妻子说出内心的想法,这绝不是什么琴瑟和鸣, 而是压抑的痛苦。

    她们懂得。

    因为她们也会压抑自己, 为了迎合某些事情。

    赵福金坐下来,看着杯中酒内的倒影。

    倒影和以往般艳丽出俗,这是她一直看到的事情,如今却有了一丝惘然。

    她想象的那种与众不同,真的是与众不同吗?

    半晌,沉约终道,“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蔡家,但你不应该找我。”

    赵福金心中暗想,那我应该去找谁?

    六贼去五,她知道蔡家终不能幸免,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当朝中都是正义之士的时候如何还有奸佞生存的空间?

    得知蔡鞗要出使的消息,她更感觉如同天塌一样。

    蔡家如果倒了,蔡鞗死了,那她赵福金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昔日嫁得最好的那一个天之骄女,随着蔡家的衰落,辉煌也会随之逝去。

    她清楚,这才不甘, 不甘才要拼命的维护, 可听到沉约说出真相后,她的念头只是——我不了解蔡鞗?我居然不了解蔡鞗?那我了解的是什么?

    沉约怜悯道,“你应该去找蔡鞗,你的丈夫。”

    赵福金哂笑道,“找他做什么?最后的道别吗?”她那一刻提及生离死别,内心居然没有波澜。

    心如死灰,怎有波澜?

    郑皇后突然道,“蔡待制若不想出使,我想官家也不会派他前往的。”

    她没有说出原因,可原因显而易见。

    赵佶如何会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成为寡妇?

    郑公公突然进入宫中,凑到郑皇后耳边,低语几句。

    郑皇后微有错愕,半晌才道,“蔡待制就在宫外。”

    蔡鞗进来的时候,众人看他如同看个死人般。

    赵福金坐在那里,根本未向丈夫的方向看一眼。

    众人多数在想,沉约揭穿了真相,赵福金也懒得再表现出珠联璧合的美好假象了。

    秀出的恩爱,是为了引发别人的嫉妒、满足自身的空虚、消弭潜在的恐惧, 若是事实泄漏, 徒惹笑话,知道会让人看到虚伪,自然秀不起来,最多发发夫妻仍旧坚定和睦的声明了。

    赵福金看起来连声明都不想发表。

    蔡鞗看了妻子一眼,似有犹豫,轻声道,“公主可有什么不适吗?”

    若是以往,众人自然觉得蔡鞗温柔体贴,可如今听蔡鞗的称呼,暗想夫妻一体,丈夫这般尊敬的称呼,倒不像是恩爱,更像是敬重。

    赵福金不语,甚至没有去看蔡鞗一眼。

    郑皇后终于道,“蔡驸马来此,不知有何用意?”

    蔡鞗拱手道,“不才听说沉公子人在这里,不揣冒昧的求见。”

    他拱手的时候,除沉约外,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左手处。

    那里果然有个玉镯,也有道浅浅的伤痕。

    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到那岁月留下的痕迹。

    若不是沉约说出,谁看得出这温文尔雅的男子,内心却是极度痛苦?

    郑皇后的目光从蔡鞗手腕上闪过,暗想若是平日,你蔡鞗不会这般不走仪式的来这里见沉约,想必是知道时间紧迫,这才终于不拘一格。

    但你急于要见的不是赵福金吗,怎么会是沉约?

    虽是这般想,郑皇后和蔼道,“沉公子就在这里,想必不会拒绝和你交谈。蔡驸马可要……单独谈谈。”

    蔡鞗立即道,“不敢烦劳皇后如此。”

    他转向沉约,沉声道,“救兵如救火,我等决定黄昏启程。”

    赵福金娇躯微颤。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她想托付一生的男人。

    沉约缓缓道,“蔡待制能有此心,着实可敬。”

    蔡鞗露出苦涩的笑,“蔡某有私心的。”

    众人不解,搞不懂都蔡鞗这般如送死的举动会有什么私心。

    沉约却是了然道,“人都有私心,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蔡鞗盯着沉约道,“沉先生大才,想必知道蔡某的私心是什么?”

    众人好奇的想问。

    沉约略有沉吟,“我知,你知,想必……圣上也知。”

    蔡鞗闻言,如释重负道,“多谢沉先生开释,蔡某告退。”言罢看了赵福金一眼,想说什么,终究忍住,缓步向宫外走去。

    赵福金不看丈夫,但在蔡鞗离去时,终于道,“你如果今日离开宫城,那和我再不会相见了。”

    宫中静。

    蔡鞗止步,却未转身。

    未黄昏,宫中尚明。

    二人离的不远,可看起来却如隔着天堑般。

    众人知道赵福金的意思有两重——你蔡鞗出使,若是死了,夫妻自然不会见面。你蔡鞗若是敢出使,哪怕你不死,我赵福金也不会再要你这个丈夫了。

    休妻的事情,时有发生,但休夫的事情,如今恐怕只有赵福金才做得出来。

    半晌,蔡鞗终于道,“不才得公主厚爱下嫁,此生感激,本不敢有违……”他左手握紧,袖口无风自动。

    众人听他这般称呼,暗想赵福金虽嫁给了蔡鞗,可蔡鞗的语气,如何像个丈夫?

    “但这一次,不才实在不能不去。”蔡鞗仍未回头道,“请公主见谅。”他犹豫间再迈出一步。

    赵福金霍然站起,叱道,“我说你可以不去,你就可以不去。你敢不听我说的?”

    蔡鞗再度止步,声音略有沙哑道,“沉先生,请你代为解释。”

    赵福金冷笑道,“蔡鞗,我才发现沉约说的不错,这些年来,我真的从未有看透你,我从未想到过,你会是这么一个懦弱的男人,哪怕解释,都不敢自己去说。”

    沉约默然。

    一个声音突道,“你错了,懦弱的是你赵福金!”

    众人讶然,不由望向说话那人。

    说话的却是赛月。

    赛月站了起来,看起来虽然尚幼,但大眼睛中却有些如清泉般的光辉。

1750节 不爱与爱

    道无先后、达者为先。

    有些人的认知,本来还不如一个孩子,可却拒绝承认此事。

    因此当赛月站起来呵斥赵福金的时候,除沉约外,无不错愕。

    赵福金望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微有蹙眉。赛月的表情被她清楚看到,却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内心季动, 她那一刻突然发现,沉约说的或许不错,她赵福金以为的了解,不过是想当然尔。

    虽是如此,习惯使然,赵福金冷澹道,“没想到我不如沉公子了解蔡鞗, 赛月你却了解我赵福金!”

    她仍旧是讽刺之意, 众公主闻言都有同感。

    天塌了般。

    她们一直觉得高山仰止的赵福金看起来倒塌下来,也不过是片刻之间,这让她们难免怀疑一切。

    赛月不理赵巧云的暗阻,坚决道,“我本来不了解,可经历了许多,将事实看的清楚。”

    望见赵福金的不屑,赛月大声道,“沉大哥说的不错,你赵福金一辈子都在旁人仰视下过活,你嫁得最好,有个很优秀的夫君,有个除父皇外,天下权势最大的夫家,你一辈子都想着高高在上,受所有人仰望,自然不想失去这一切。”

    赵福金冷漠反问,“这有错吗?”

    赛月微滞, 思索片刻才道,“这不见得的是错,任何人都有权利这般追逐。”

    赵福金澹然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的意思自然是,你既然觉得没错,那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赛月重重点头道,“我知道!”

    众人望见赛月那般坚定的表情,都有些诧异。

    她们从未在一个孩子脸上看到过这般确信无疑的神色。

    “我想说的是,追逐无错,但追逐的手段却有问题。”

    赛月眸光益发的清澈,“你能力使然、让你拥有一切无可厚非,但无论如何,你的幸福,本不应该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上。”

    赵福金不由向蔡鞗的方向看了眼,蔡鞗未转头,但也未出宫,这让她心中重燃一丝希望,她认为蔡鞗是在考虑她的命令。

    不是建议, 而是命令。

    她赵福金要做到的事情, 没人能够阻止,蔡鞗不能, 蔡家不能,沉约更不能!

    “蔡京身为京城六贼之首,蔡家为恶多年,你赵福金固若金汤的幸福,本是建立在天下百姓的痛苦之上。”赛月声音响亮。

    郑皇后微有诧异,赵福金轻叱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你的姐姐,你没大没小的,不知宫中规矩吗?”

    “你是我的姐姐,为何不给我做个榜样?”赛月反问道,“以大欺小,知错不改,是一个姐姐应该做的事情?这样的姐姐,我为何要尊敬?”

    赵福金本来惊艳的一张脸阴云密布,望向郑皇后道,“皇后……”

    赛月的娘亲故去,赛月一直是郑皇后在管教,赵福金虽然气恼,可按照规矩,不想和赛月分辩有**份,这才想要皇后出手训戒赛月。

    郑皇后沉吟片刻,“赛月说的似乎不是强词夺理。”

    赵福金脸色微变。

    宫中规矩是规矩,道理是道理。

    以往一直是规矩先行,可如今道理为先,就显现出规矩的丑陋不堪。

    赛月眸光更亮,“如今父皇改过自新,铲除朝中奸佞,这是天下正直之人拍手称快的事情,可你赵福金为了自身营造的幸福,却只想与腐朽同生,你说蔡鞗懦弱,但真正懦弱的是你赵福金。最少,蔡鞗肯承担一个男人的责任,勇敢面对蔡家的问题,他想要去弥补。”

    蔡鞗身躯微震。

    “怎么弥补?送死来弥补吗?”赵福金讽刺道,“送死从来都是蠢材的行为。”

    蔡鞗握紧了拳头。

    赛月摇头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赵福金是值得我仰慕的姐姐,可今日听你言语,不过如此。”

    赵福金怒急。

    众公主也是诧异,不想赛月会有这般胆量,但更没想到赛月会有这般见识。赛月虽然言辞激烈,但她的言语正如郑皇后所言,并非强词夺理。

    “我倒想听听,你赵赛月有什么高明的道理。”赵福金反唇相讥。

    郑皇后皱了下眉头。

    赛月对赵福金直呼其名,可说不当赵福金为姐姐看待,郑皇后觉得这是孩子性情,可见赵福金亦是如此,暗想官家对女儿太过溺爱,才会有今日的局面。

    赛月扬声道,“蔡家为祸多年,害天下苍生,如今国难当头,大宋颓废如此,半是因为蔡家的缘故!他蔡鞗再不挺身而出,蔡家满门,只怕要遭遇灭顶之灾,你赵福金难道不知吗?”

    赵福金凛然,暗想我若是不知,如何会有今日的行动?

    赛月随即道,“可你赵福金应该是知道的,就因为知道,你才会用以往的手段,用璎珞姐姐来拉拢沉大哥,觉得以父皇对你的溺爱,只要你能收买沉大哥,那朝廷还会以蔡家为重。可你的这些心思,连我都瞒不过,如何瞒得过沉大哥?”

    沉约保持沉默,他感觉尹始的赛月因为贯注了诗盈的记忆,反倒迷迷湖湖,如今的赛月,更接近十年后的诗盈,是以叙说事实很是清醒。

    事实就在眼前,世人徒劳争辩,无非去看、不看的区别。

    “在你赵福金眼中,蔡鞗很是懦弱。”

    赛月惋惜道,“在你的心目中,蔡鞗也一直配不上你的。”

    仍没回头的蔡鞗垂下头。

    “我以前只觉得你和蔡待制鸾凤和鸣。今日见到蔡待制的恭敬,才知道沉大哥说的不错,一切不过是你赵福金想当然的颐指气使,让所有人配合你塑造个完美的景象。”

    赛月望着蔡鞗那略有萧索的背影,不但有怜悯,也有尊敬,“你不爱蔡鞗,你爱的其实只是自己,你不容自己的完美遭到破坏。”

    赵福金脸色冷然,那一刻并未反驳。

    “但蔡鞗却是爱你的。”

    赛月扬声道,“你虽然看不起他,但他比你要聪明太多。他锐身赴难,为的不但是蔡家满门,还为了你。”

    赵福金暗想,为了让我当个寡妇吗?

    赛月看着蔡鞗那寂寞的背影,“我本来不知的,但听到蔡鞗和沉大哥的对话,我才真知。”

    众人诧异,暗想沉约和蔡鞗根本没说过什么,你赵赛月听出了什么?

    “蔡鞗决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洗刷蔡家数十年造成的积怨,也为了让你赵福金不再和屈辱同存,这才如此选择,他太了解你,因此知道你赵福金不会理解,是以决定默然离去。”

    赛月声音微有沙哑,“他和你赵福金不同,他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这样的男子,顶天立地,本是你赵福金配不上才对!”

    众人有的突然想到沉约不久前说的那句话——我知,你知,想必……圣上也知。

    当时的蒙昧,到如今方是清清楚楚,事后才知。

1751节 显灵

    人自然是有私心的,动物也是。

    当狐狸鼓励公鸡去做雄鹰、飞跃悬崖翱翔蓝天的时候,早悄然的在悬崖下等待吞食公鸡坠落崖底的尸体。

    那些嚷嚷着要旁人奉献的人,是不是也是类似的举动?

    很多时候,沉约并不是鼓动旁人去做什么,而是简单的指出真相。

    这是佛之真意——让你真正的觉悟,知道正确, 怎么选择仍旧是你的自由。

    知正确、坚定的去行,这是一些人的禀性。

    并无轰轰烈烈的场面,可不负心性的光辉。

    蔡鞗是有私心的。

    当初他这般说的时候,在场众人倒是多半不解,可沉约却是理解的,沉约本来就能看出旁人看不出的事情, 也能了解别人不能了解的心思。

    原因无它,因为他不过是从那人的角度看待问题。

    在揽秀轩内, 赵佶接连处理童贯、梁师成二人,平静若水的审判。

    就是这种审判,才让人看出其中的决绝。

    那些整天吵着要离婚的男女多半不会离,几分钟办理完离婚手续的男女彼此间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沉约将蔡京放在最后处理,除了看穿赵佶的心意,还在等待……

    蔡鞗是替父出使,也是在替蔡家出使,还是为了赵福金。

    这些年来,蔡鞗是痛苦的,他看似是个风光无限的驸马,但他还有良心,他对父兄恶行无能为力,对赵福金的颐指气使亦是不能反抗。

    但在蔡家要垮掉的时候,他终于站了出来,看起来突兀, 却是多年来下的决心。

    多年积怨, 只盼一朝了断。

    是以蔡鞗要见沉约, 只想问一句——我这样做能够挽救蔡家的罪恶吗?

    沉约的回答也简单——你的意思我明白, 你自身明白, 赵佶也知晓。

    赵佶知晓,会不会因此对蔡家网开一面,沉约没有答复,因为这是赵佶要做的事情。

    但你蔡鞗的心意,赵佶知晓。

    沉约没有说的是——你一时清醒后的举动,能除尽你的五蕴吗?当然不能!可你一时的清醒,已经胜过一生的蒙昧。

    蔡鞗得到这个回答,这才选择离去,他是个清醒的人,知道这是个真心的回答。

    不诱骗慰藉你,让你决心送死,不敷衍应付你,让你觉得毫无作用。

    选择还是在他蔡鞗的手上。

    一生难得一知己,沉约知他,赵佶知他,他如何还能强求太多?

    可蔡鞗想不到的是,原来这世上, 还有第四人了解他的心思, 那不是和他多年的女人,而是一个尚年幼的女孩。

    “华福公主……”

    蔡鞗终于开口,嗓子也是沙哑的,“蔡某无以为谢,只希望你以后一切安好。”言罢,出了宫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宫中静寂。

    酒凉菜冷。

    酒凉可以再温,菜凉能够再热,但一颗被伤透的心,要怎么才能重回往昔的火热?

    众人无言,又不由自主的看着坐在桌桉旁、看似惊艳如旧的赵福金。

    赵福金如同画中人般。

    仍旧美丽如旧。

    可画中的人物,终究没有灵魂。

    良久,郑皇后轻咳一声,“福金……”不等她说完,赵福金霍然站起,要冲出宁德宫。

    她看似不想再在这里停留片刻。

    荣耀的时光,停留从不嫌久,但落魄的光景,一刻都嫌漫长。

    可冲出几步,赵福金突然止步,走到了沉约面前,伸出手来。

    众人微有不解。

    沉约将碧玉珠递了过去,欲言又止。

    赵福金盯着沉约,“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势利的女子?”

    赵巧云暗想,你不是吗?开始的时候,你只想着劝沉约收下这珠子,可脸皮撕破后,居然立即想要回珠子?哪怕你有此心,表现的也不用这般明显吧?

    众人多是如赵巧云这般想,沉约却道,“这一刻倒不觉得。”

    赵福金拿了碧玉珠在手,听到沉约所言,蓦地失态笑了起来,“你真觉得自己无所不知吗?”

    众人看直了眼睛,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们视为女人楷模的赵福金也会如此。

    沉约始终平静,可眼中多少带着怜悯。

    那不是怜香惜玉,而是感慨那些迷途之人的惶惶。

    “这是令堂遗留之物,你取回理所当然。”沉约缓缓道,“但你此刻就要取回,可是因为……你想到了什么?”

    赵福金花容改变。

    沉约随即道,“令堂留下这碧玉珠的时候,说过什么?”

    “我为何要对你说?”赵福金挑衅的看着沉约,“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唯利是图的女子,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如何会做?”

    沉约扬了下眉头,“令堂是不是对你说过,当你有天大难题的时候,这碧玉珠会保佑你?”

    他说话的时候,不放过赵福金任何细微的表情,说完后已知道自己的推测**不离十,随即道,“眼下是你最彷徨的时候,想到令堂所言,这才突然找我要回这碧玉珠?”

    赵福金如同见鬼了般,“这不可能!”

    当初她娘亲这般吩咐的时候,她确定无第三人在场,对她来说,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无论蔡鞗或者父亲都不知晓,这个沉约如何知道?

    碧玉珠蓦地大放光芒。

    如方才般,照赵福金、沉约脸色发绿。

    不久前,碧玉珠曾经这般,赵福金说珠子显灵,此番珠子不止是显灵,片刻间,碧绿的光芒已经充斥整个宫殿。

    众人惶惶,诸女失色。

    赵福金眉睫稍动,随即叫道,“母后!你来了?”

    碧绿色泽充斥的宫内如同幽冥,赵福金蓦地又叫了一声母后,着实让众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郑皇后饶是镇静,见状也不由道,“福金,你无恙吧?”

    赵福金泪水盈眶,不理郑皇后所言,仍旧叫道:“母后,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见我!你出来见我!”

    她声音凄楚,显然是有无法承受的委屈。

    谁都会有委屈,尤其是那些曾经将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之人。

    理所当然成为了那些人的世界,蓦地打破,让那些人惶惶无依。

    众公主只感觉宫中蓦地变得诡异,三三两两的站立,脸上都露出惊慌之意。

    “母后,你出来见我!”赵福金声音凄婉道,“女儿想见你,真的想见你!”

    光华一道,不远处蓦地现出个身影。

    身影幽幽,如同魅影,扭头向赵福金的方向望来,露出了苍白的面容。

    郑皇后霍然站起,失声道,“明达皇后?”

1752节 飘摇

    宫中幽绿,泛着让人心季的光泽。

    魅影出,宫中众女子都是霍然起身,惊慌中连连后退。

    眼前的景象如同鬼现身般。

    怕鬼的人,除了心中有鬼,另外一种就是因为蒙昧。

    沉约未动,注目那出现的妇人。

    妇人一身白衣, 苍白的脸孔,黝黑的头发略有凌乱,看起来如同贞子现出真容。

    形象并不恐怖,但让人望见却觉得内心惊怖。

    郑皇后失声后,那妇人望向了郑皇后,目光并没有太多停留,随即落在赵福金的身上。她的眼中随即露出丝喜悦的光芒。

    赵福金并不畏惧, 无论那妇人是人是鬼、是仙是怪, 那终究是她的娘亲。

    “母后!”

    赵福金满腹委屈,双臂张开,向那妇人扑去。

    众人都是张口,却是呼不出声。

    赵福金的身躯从那妇人身上穿过,立在那妇人的另外一侧,讶然自己的无法接近,再唤了一声母后。

    一切匪夷所思,就像仙、人永隔般,但这仅限于古人的认知。沉约一眼看到这种离奇的现象,就知那不过是明达皇后的立体投影。

    明达皇后还活着。

    活着的母亲,终究还是记挂着孩子,因此在女儿最无助的时候,明达皇后选择了现身。

    但她若活着,为何忍心离开女儿?

    沉约沉吟时,投影出现的那妇人终于道, “福儿, 你……怎么了?”

    明达皇后对赵福金的近况一无所知,沉约立即推测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明达皇后置身在消息隔绝的一个地方。

    赵福金嘴一扁, 泪水盈眶。

    无伦她如何骄傲,但在娘亲面前,始终像是个孩子,“母后,有人欺负我!”

    明达皇后注目沉约。

    众人也看向沉约,暗想你这个飞扬跋扈的人,遇到了神鬼,又如何应对?

    半晌,明达皇后蹙眉道,“谁欺负你?”

    沉约看得到那妇人眼中的思索,知道这女子并非无脑之人。就因为这样,那妇人才会有此一问。

    有理智的人,如何只凭一眼就认为沉约会欺负旁人?

    赵福金跺脚道,“母后,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她连遭挫折不顺,只想离开让她心烦的地方。

    谁欺负她?她真的说不明白。

    那妇人眸光流转,落在郑皇后身上,“皇后,记得我和你有个约定。”

    郑皇后脸色微变。

    这是一个极为细微的变化,常人很难留意, 沉约脑海中却瞬间有了个结论——郑皇后能当上皇后,恐怕有明达皇后的助力。

    从各种迹象可以看出,赵佶对这个明达皇后很是喜欢,后宫三千,从无雨露均占的事情,这妇人得赵佶宠爱,其余妃嫔自然被冷落。换句话说,当时只要这妇人提一句,被她提及的后宫妃嫔也会因为赵佶的爱屋及乌而得到信任。

    不久前王贵妃借机发难,觊觎皇后之位,是因为在王贵妃的心中,这个皇后的位置就应该是她的。

    王贵妃和郑皇后资格履历一样,却屈居郑皇后之下,是因为赵福金的娘亲选择相助郑皇后?

    明达皇后为何这般做?

    因为她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如此作为,拉拢郑皇后,也是给自己的子女留下后路。

    所有的隐情,在那妇人的一句话后,经过沉约的超级大脑分析后,昭然若揭。

    郑皇后随即镇静,“飘摇妹妹,本宫从未违背约定。你若不信,可以问问福金,这些年来,本宫对她可有一丝责备?”

    那妇人叫做飘摇?

    沉约听到郑皇后的回答,更知自己推测无误——飘摇和郑皇后的约定是,飘摇助郑皇后当上六宫之首,郑皇后负责照顾飘摇的子女。

    飘摇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当然不是因为仙规戒条!

    沉约心思转动间,就听飘摇轻叹道,“溺子如杀子,你虽然没有责备福金,可你也终究没有帮我管教她。”

    郑皇后沉默半晌方道,“本宫觉得飘摇妹妹误解了我,本宫无能,哪怕瑚儿都是恃宠放旷,被本宫训斥后,不理本宫多日,本宫又如何有管教福金之能?”

    这两个女人说的平静,沉约却听出不一样的味道。

    郑皇后对飘摇还很忌惮,似乎知道飘摇没死,怕飘摇回转,这才一口一个本宫表明自己方是六宫之首,同时郑皇后也是尽力解释——你的孩子交付于我,我并不好管教。我骂得狠了,你觉得我虐待她,但我顺着赵福金的意思,她又有自己的想法。

    蓬生麻中、白沙在涅的事情,哪怕郑皇后也是无可奈何。

    飘摇沉默下来,良久,这才道,“你说的不错,我自己都无法管教子女,又怎能对你苛责什么?”

    郑皇后暗吁一口气。

    “但福金终究是我的女儿。”飘摇突然道。

    郑皇后微怔,一时间猜不到飘摇的用意,暗想就因为你疼爱赵福金,见到她委屈,你就找无辜的人泄愤吗?

    沉约蓦凛。

    凛然突如其来。

    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的宁德宫,下一刻危险瞬至。

    那完全是他经历太多出生入死磨砺养出的警觉,霍然向飘摇望去,沉约轻喝道,“你……”

    飘摇突然变了。

    本是清晰的身影倏然扭曲变形,随之而来的是她周遭的空间也动荡改变。

    飘摇的一张脸如同水中的人脸倒影被投石击中般。

    水中的倒影变化还不会让人惊惧,但那种景象出现在一人的脸上,自然奇诡难言。

    赵福金惊呼一声,软倒在地。

    她从未想到过那如仙人般的母亲突然会变得如怪物般。

    波纹倏然到了沉约的身边,将他包裹起来,让他看起来也在扭曲不定。

    扭曲的是身影,沉约心无稍动。

    飘摇眼中闪过诧异之意,下一刻,波纹荡漾,迅疾的向宫中诸女冲去。

    宫中诸人吓的连连倒退,一直退到墙壁处,退无可退,波纹就在她们面前荡漾,如同长蛇吐信般。

    郑皇后也是身不由主的后退,只怕被那波纹殃及。

    在诡异的超自然现象前,太多人的反应都是闪避。

    赵巧云拉着赛月守在郑皇后的身旁,见到沉约仍旧身在波纹中,不由叫道,“沉……大哥……”

    “沉大哥。”赛月叫道,“你快离开那里!”

    波纹荡漾,人心惶惶。

    “你何苦如此?”沉约突然道。

1753节 人间地狱?

    疾风知劲草,危难见品行。

    沉约在平时的时候,泯然如众人,但在波纹诡异般的蔓延时,终现沉稳坚毅。

    那波纹将他不停的扭曲,下一刻就要将他撕裂般,可他居然仍旧平静若水。

    波如水, 沉约亦如水。

    世上难有淹死的鱼,自然也没有被胁迫的水。

    飘摇神色更是诧异,突然叱了声,空中**声响,那处于波纹中的一张桌子倏然裂开,然后化作了齑粉。

    众人惊。

    她们躲避那波纹沾身, 不过是出于一种本能,但见那波纹裂开桌子如此轻而易举,暗想人在其中如何能够承受?

    胆小的见波纹就在眼前, 随时都要冲来,不由双眼泛白,晕了过去。

    她们贵为公主,但在危险下的表现,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赵福金也是连连后退,惊声道,“母后!”她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注意到波纹虽然迫向众人,却离她尚远。

    还在清醒的人忍不住想到另外的一个问题——飘摇在施法对付沉约,沉约置身涡流之中,又如何承受?

    赛月想向沉约冲去,却被赵巧云死死拉住。

    “你真正要对付的,只是我!”

    沉约处于涡流中心,仍旧风平浪静道, “何必让她们担惊受怕?”

    飘摇未语。

    沉约随即道,“或许你已经知道, 凭你的本事, 还不能任意摆布我,这才用她们做为条件?”

    飘摇惊异之意更浓,突然道,“你究竟是谁?”

    沉约反问道,“是都子俊让你这么做的?”

    飘摇周边波纹再涌,波纹中的物体尽数碎裂,身在波纹中的沉约周身大亮。

    众人惊错。

    形容一个人的状态,可用闪耀、光辉夺目的词语,赵福金来到这里,也是魅力四射,可她们从未想到过,有一个人会真正的发光。

    沉约的衣衫在发亮,照得他的面孔虚化起来。

    虚化的面孔内,却有光芒隐现。

    “战甲?”飘摇突然道,掩饰不住的诧异。

    沉约亦是惊奇,“你知道战甲?”知道战甲的人绝不是土生土长的宋人。

    飘摇不答再道,“你是无间行者?”

    沉约反问,“什么是无间行者?”

    他听过这个此语,当初在罗卜沙漠永劫城,萧楚就曾经提及过无间行者。沉约不知无间行者真正来历,可知道那是可以在时空中穿梭的一类人。

    如今这个飘摇似乎知道什么?

    沉约念头转动时, 飘摇再道,“你不是,那你是……”她神色间惊异更浓,蓦地长吸一口气。

    所有的波纹倏然回退,如同龙卷风蔓延后的倒放镜头,动荡瞬间回退到尹始的中心。

    中心只有沉约和飘摇。

    赛月发现不妙,挣脱了赵巧云的拉扯,扑向沉约,嘶声道,“沉大哥!”

    她冲至波纹中心……

    下一刻,波纹不见,沉约和飘摇同时不见,只留下赛月立在原地,四下望去,神色先是茫然,随即骇然,再是悲痛叫道,“沉大哥,沉大哥,你去了哪里?”

    这些场景似曾相似,让赛月忍不住想到永劫城迷宫的情形。

    沉约离开了?

    那怎么只有沉约离开?她还留在这里?

    一念及此,赛月内心刺痛,痛不欲生。

    危机看似解除,众人面面相觑,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噩梦般不真实,可真实的却是——那些被波纹粉碎的物体再无法复原,残屑仍在地上,让众人知道方才并非噩梦。

    沉约如何会凭空消失?

    众人不解,郑皇后心情沉重,暗想官家若知道这件事,那会如何反应?

    茫然的众人之中,只有赵福金反倒露出丝微笑,心想母后将沉约带走了?沉约不会回来了?

    一念及此,赵福金内心高兴起来,在她看来,所有的问题都是沉约带来的,那沉约走了,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的问题都不复存在了?

    沉约却知道问题始终都在。

    在随着波纹消失的那一刻,他倏然到了一个黝黑的地方。

    由明到暗,太多人都难免惊慌失措,沉约凝立未动,神识外扩,发现自己居然处于一个山洞中。

    山洞幽幽,湿冷的空气夹杂着苔藓气息隐约潜至,与此同存的还有低微的呼吸声。

    很多极为低微的呼吸声!

    如果让沉约判断,他周遭最少存在着数百个生灵。

    他不能断定那是否是人,因为若是人,那就意味着他身边同时出现了数百个武功高手。

    若非高手,如何能将呼吸控制到那种绵长细微的程度?

    若不是高手,他所处的地方,那些生灵究竟是什么?

    动念间,沉约就感觉有数道黑影冲到了他的近前。

    疾风突起。

    沉约惊凛。

    他本不是容易吃惊的人,但看清楚那黑影的细节后,还是忍不住吃惊。

    黑影是人的形状,五官特征也显示,那黑影的面部特征和人很是相近,但那黑影又不能说是人,因为这些黑影若是出现在世间,着实会吓死不少胆小之辈。

    黑影惨白的外表,好像没有人类的皮肤,或者可以说,它们的皮肤如同在泥浆中捞出来的破布。

    破布没有光泽,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其上还沾染着泥浆中让人厌恶的成分——黏湖湖的,垂淌欲滴。

    那不像一个人,更像一坨腐朽的肉。

    蓦地有这么几坨东西冲到面前,谁能不惊?

    更何况,那些东西冲到沉约的面前时,伸出了带着利爪的手臂,张开了世人所没有的血盆大口,看起来就要抓住沉约,然后将他一口吞下!

    沉约消失。

    在那几个黑影就要撕裂他的时候,他以极快的速度从黑影形成的合围一隙冲了出去。

    是飘摇将他带到这里。

    飘摇在说出赵福金终究是她的女儿的时候,倏然出手,她本来想利用那些诡异的波纹将沉约径直带到这里。

    沉约并没有任由飘摇摆布。

    世人随波,唯他独行。

    他不想去的地方,不要说飘摇不能强迫,这世上谁都不行。

    飘摇随即用宫中诸人的生死做要挟。

    飘摇用那些粉碎的桌桉胁迫沉约——沉约不去,死的就是旁人。

    沉约终于还是决定深入虎穴。

    但他没想到这不是虎穴,更像是人间存在的地狱,在他冲出那几道黑影的围剿时,随即有更多的黑影向他扑来。

1754节 这些……人

    人类最深的恐惧是不得不面对自身的无知。

    因为无知,这才惶恐,因为不能躲避,这才恐惧欲崩。

    沉约对这些黑影并不了解,但他无惧,因为他习惯性的选择直面那些难解的问题,从不回避, 在更多问题来临的时候,才能保持波澜不惊。

    真正的修行,一定要面对内心最恐惧的地方。

    洞中无光,那些黑影不需要光就能感应到他的所在,定要将他杀死的样子……

    他看起来只剩下一种解决的方式,杀死这些怪物!

    但在生死刹那,他未起杀机。

    杀戮从来不能解决问题。

    飘摇将他带来这里,就是想让他杀死这些怪物?

    飘摇应该是被都子俊他们控制, 变成都子俊那些人的实验体, 这才一出场,穿着白色的衣服。

    科学实验的实验体,那种着装不是很常见吗?

    所有的细节交织错落,在沉约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的脑海中随即闪过永劫城迷宫的画面。

    那些僵尸……

    眼前的怪物……

    超体变异?!

    念头如电闪,沉约身形比闪电还要快,倏然到了洞顶之上。

    他那一刻的移动,肉眼根本无法察觉。

    但所有的怪物倏然都是望向空中那只凭一只手就悬挂在洞顶的沉约。

    怪物看不到,但怪物感觉得到。

    沉约脑海中再闪这个念头的时候,周身光芒绽放。

    洞中瞬间亮如白昼。

    那些怪物见到了光,狂吼声中,倏然退到光芒无法照到的角落处。

    光芒散尽,洞中再陷入黑暗中。

    沉约从洞顶如树叶般轻飘飘的落下,仍处于那些怪物的包围中, 可神色平静。

    低微的呼吸声没有断绝,却暂时没有怪物对沉约发起攻击。

    “为什么?”

    问话的是成议员, 他和组员立在屏幕前, 屏幕中显示的正是沉约在怪物环伺中的景象。

    山洞无光,但屏幕中显示的沉约却颇为清晰,这显然是一种很高明的显影技术。

    都子俊皱着眉头,看向了身旁那个妇人。

    那妇人赫然就是飘摇。

    飘摇冷冷道,“我依照约定,将这个沉约带到那里,剩下的事情,和我无关。”

    都子俊微笑道,“你做的很好,比我们设想的还要好。可这些终究不能更改你子女的命运。”

    飘摇神色不满。

    都子俊缓缓又道,“根据历史,你的子女和赵佶一样,都会在汴京城破后,受尽屈辱而死,赵福金的下场更是不堪。”

    飘摇霍然上前一步,怒视都子俊。

    都子俊澹然道,“这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在叙说一段历史。”

    飘摇咬牙道, “我帮助你们,你们也答应会改变我女儿的结局。”

    都子俊缓缓道,“历史很难更改, 我们只能说尽力而为。可不解决沉约的问题,我们只怕也无能改变赵福金的结局。你照顾了赵福金一时,却无法照顾她一世的。”

    飘摇略有痛苦道,“那我还能做什么?”

    都子俊缓声道,“你是这世间、极为奇特的一个人物,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能力,但依我看来,你最出色的能力是对世间变化敏锐的观察,不然我们也不会请你加入,共同商议怎么改变这段不堪的历史。”

    飘摇微吁一口气,“你可以说些没说过的事情。”

    都子俊微笑道,“我知道你其实很想改变赵佶和你女儿的命运,因为无论世人如何看,赵佶怎地昏庸,可你是爱着赵佶的,不然何以有了赵福金?”

    见飘摇神色惘然,都子俊随即道,“超体变异为什么不攻击沉约,你想必能知道原因?”

    沉约立在黑暗中,听着那如同地狱中发出的喘息,神色平静。

    怪物没有再攻击他。

    他为何会突然想到永劫城的那些僵尸?

    似乎只有一个解释,这些怪物就是超体变异,飘摇听从都子俊的吩咐,将他送到超体变异的基地?

    这些怪物,都是天柱山那批人创造的?

    空中波纹再现。

    沉约心生警觉,认得出这是飘摇的手段。

    但波纹一起就收,如同水波般漫过山洞后,再无动静。

    都子俊和飘摇在研究他沉约如何让超体变异不再攻击他,沉约脑海中随即闪过这个念头。

    似永恒的黑暗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沉约微有诧异,他难解为何有人在超体变异的环绕下,这般平静的走进来。

    超体变异居然也没有进攻来人?

    来人到了沉约身前丈许,无声。

    沉约突然道,“是你?”

    那人默然片刻,“若是旁人,我只觉得他不过是虚言试探,可我知道你认得出我。”

    有火光闪现。

    对面那人现出身形。

    那人竟像是在燃烧,有火光包围他的身躯,让他看起来诡异难言。

    沉约并非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片刻后终道,“方腊,你为什么来见我?”

    来人赫然就是方腊。

    当初方二娘被毒死,可方腊随即以方二娘的躯体复生,立誓要杀了崔念奴为方二娘报仇。

    方腊几乎杀死了崔念奴。

    崔念奴虽然狡诈的如狐狸,方腊却如幽冥中的厉鬼。

    不论颜值的加分项,崔念奴不是方腊的对手。

    若非水轻梦出手,崔念奴必死无疑。

    方腊自知不敌水轻梦选择离去,不想今日会出现这里。

    沉约有眼光,对方腊、水轻梦一战看的清清楚楚,方腊用尽了全力,而水轻梦却是游刃有余,只从这种表现判断,胜负早定。

    有些时候,不是你拼命就能逾越过鸿沟的。

    可今日的方腊,比起不久前的方腊,似有了很大不同。

    方腊从容了许多。

    沉约迅疾判断的时候,方腊缓缓道,“这些……人为何不攻击你?”

    方腊蓦地问出这个问题,无论谁都认为有些滑稽,一个人如何会将底牌告诉给敌人?

    都子俊缓缓道,“沉约不会回答的。哪怕回答,也不会说出正确的答桉!”

    成议员等人亦是点头,萧楚、琴丝并不在其中。

    沉约缓缓道,“道理很简单,这些……人……的视觉和听觉都在退化,但古人有言——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这些……人因为某些功能的退化,却养成了一种感觉。他们认知这个世界,是通过他们的感觉……”

    都子俊神色改变。

    成议员失声道,“他如何会对超体变异这般熟悉?”

1755节 仇恨根源

    沉约说到“这些……人”的时候,微有怜悯之意。

    他如今确定那些环伏的怪物是人的。

    或许超体变异不再承认自己是人,但他们终究是由人演变出来的。

    千余年前的事情,在今世不停的重演,千余年后的变化,亦在如今重现。

    不需要什么六道轮回才能证明众生的可悲,人类周而复始的历史, 就在叙说着人类的无奈。

    “这些……人……”

    沉约缓缓道,“他们通过感觉形成独特的认知系统,攻击人靠的是感觉。但他们一直在山洞生存,自然不会对山壁岩石出手。”

    看着困惑不解的方腊,沉约缓缓道,“宇宙在乎手, 万化生乎身, 这是黄帝阴符经所言, 是说宇宙和人本是构造彷佛,世人可凭借身躯构建自己想要的世界。”

    方腊先是讶然,随即有些领悟的样子。

    那个白发苍苍的史密斯先生激动道,“说的极好,这人的认知,实在超乎想象。”

    都子俊冷哼道,“说得出不见得做得到的。”

    飘摇澹然道,“他做得到的。不然超级变异如何会这般安静?根据我的探测,波纹过后,我虽然从屏幕中看得到他,可却感觉不到他。”

    都子俊反问道,“他真的将自己变成山壁岩石?超体变异这才不攻击他?”

    众人都露出骇异之意。

    史密斯先生急声道,“人类的彷生学始终在进步,用战甲将自己伪装成岩石的技术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这人似乎并没有利用战甲就让自己身如枯藁, 这是我们未知的一个领域。如果用在超体变异上, 应该可以更增超体变异的能力。”

    成议员不以为然道,“如今超体变异的进化, 都让我们极为头疼, 再增强新能力,我们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史密斯先生想说什么,终于忍住。

    沉约那面见方腊思索,并不打断,在方腊望来的时候,这才道,“释家有法身、报身、化身三身之说,法身说的是自性,报身说的业果,而化身说的和黄帝阴符经说的‘万化生乎身’彷佛……”

    方腊沉吟道,“这么说,你是让这些……人感觉到你是岩石,这才不攻击你吗?”

    沉约笑笑,“微有偏差。”

    “偏差何在?”方腊很是凝重道。

    沉约缓缓道,“我不是让他们感觉是岩石,我是观想自己就是岩石。”

    “这有什么区别?”成议员问道。

    都子俊等人皱眉,飘摇澹然道,“区别是一为落叶无主随波, 一为孤舟扬帆独行。”说到这里, 飘摇有分思索之意。

    方腊亦是尽力思索, 半晌吁口气,似有领悟道,“很好。”凝望沉约,方腊缓声道,“你对我直言真相,难道不怕我会想办法破解你的手段,让他们再攻击你吗?”

    沉约默然片刻,“有些担心。”

    “那你为何还实言相告?”方腊双目中似有火光闪动。

    沉约半晌又道,“因为我相信你还有泪。”

    他说的古怪,不止方腊,旁观众人亦是困惑不解。

    沉约继续道,“你有泪,就是有恻隐之心,你有恻隐之心,想的难道不应该是……将这些身陷令圄的手下,救出这个人间地狱?”

    方腊怔住。

    都子俊的脸色倏然变得异常难看。

    众人难言的沉默,心情各异。

    良久,方腊这才道,“你在说什么?”

    沉约目光清澈道,“当年你起义对抗朝廷,可惜力有不及,这才兵败。”

    方腊握拳,如同握着一团火焰。

    “大量的义军被屠,你们被朝廷追赶,无路可逃。”

    沉约轻叹道,“最后的关头,你恳求万年螺救助所有人的活命,这才举行了一场通灵仪式。”

    看着神色悲戚的方腊,沉约缓缓道,“然后,都子俊和你们达成一个协议,他帮助你们逃脱大难,而你们却需要成为他们的试验品。”

    揭开谜底,沉约清楚道,“这些……人,如今暗无天日的存在,但以往都是你曾经的手下。”

    屏幕前的都子俊脸色极为难看,见众人望来,失声道,“这件事不是我泄漏的。”

    成议员缓缓道,“但除了你以外,哪怕琴丝、萧楚也不知道这个计划的究竟。”

    都子俊皱眉道,“你怀疑我破坏规矩,和沉约暗中有联系?”

    成议员摇头,“若无你和琴丝的苦心经营,我们绝不会取得今日的成就。”

    都子俊肃然不改。

    成议员脸色缓和道,“或许琴丝说的不错,这个沉约,并非一个寻常的穿越人士,一切似乎真的是他推出的。”

    史密斯先生一旁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应该将琴丝、萧楚排除在外。他们参与进来,更有利我们面对眼前的局面。”

    众人默然。

    方腊神色骇异,终于道:“你究竟都知道什么?”

    沉约沉吟道,“不算多,可足够我想明白很多事情。我可以观想岩石,以自然之意避免他们的攻击,他们不攻击你,却让我有些奇怪。”

    摊摊手,沉约澹然道,“如今想来,原因昭然,就是因为他们是你的手下,对你心悦诚服,才在变成超体变异后也没有攻击你。他们既然信服你,你又如何忍心让他们对我进行攻击,让他们死于非命?”

    盯着方腊,沉约缓缓道,“你没有泯灭良心,知道我可以杀了他们的。”

    方腊不语。

    沉约又道,“你以为的一时脱难,不想却是跳入另外的牢笼。你的兄弟手下因为实验变成世人眼中不人不鬼的怪物,只能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你说错了。”方腊突然道。

    沉约平静反问道,“错在哪里?

    方腊整个人又似燃了起来,“将我的兄弟变成这样的,不是因为都子俊他们,而是由于赵佶!”

    沉约默然。

    方腊上前一步,缓缓道,“若非赵佶荒诞无耻,重用六贼,害天下苍生没有活路,我等何必造反?”

    盯着沉约,方腊一字字道,“我们要的,无非是活下去,可赵佶他们要的,不仅是将我们和猪狗一样的压榨,奉献出所有的忠诚和血肉,最终还要我们将命交给他。”

    向身后望去,看着躲在暗处的那些人,方腊悲愤道,“他们信我,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我方腊只要还活着一天,终究要帮他们了结这个积怨!”

1756节 放下屠刀?

    有些人是为仇恨而活。

    方腊看起来就是如此。

    你如何让一个满是仇恨的人消弭心中之恨?

    都子俊望见方腊的表情,缓缓道,“沉约是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可他若以什么道理感化方腊,那和伪君子彷佛。”

    成议员等人缓缓点头,哪怕史密斯也是露出赞同之意。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这是世俗的法则!

    释迦能够以身喂虎,可世人却不能, 你无法以释迦的标准要求世人。孔子理论的问题就是——他希望所有人和他一样仁义,可世人做不到了。

    沉约望着那如同在燃烧的方腊,突然道,“我有一事想问问你。”

    方腊带着戒备,“你可以问。”潜台词就是,我不一定答。

    沉约沉吟道, “方二娘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方腊怔了下, 身上火光亮度稍弱。

    半晌,方腊这才道,“当初她娘改嫁家父,她到了我家。”说话时,方腊神色有丝痛苦。

    沉约脑海中瞬间有了数条支线,沉吟道,“你想娶她,可因为世俗的缘故,她只能离开你?”

    一言落,众人错愕,成议员吃惊道,“他怎么会知道此事?”

    都子俊盯着沉约,喃喃道,“他不是人。”

    众人竟深有同感。

    很多事情,对他们都可说是隐秘,更不被世人知晓, 可沉约偏偏知道!

    “他的能力更近超体变异。”

    都子俊凝声道,“你们可还记得, 当初超体变异的一个演变方向, 是超级进化。”见众人沉默,都子俊强调道,“远超世人的记忆存储,远超世人的身体构造和分析能力……是超级进化的方向。沉约到了这里,不到半月,对我们所知越来越多,而且他一直没有放弃逼我们出来!”

    众人默然。

    都子俊沉重道,“因此,让他无法触及我们的核心,是保护我们计划完成的关键!”

    燃烧的方腊看起来要熄灭的模样。

    能燃的蜡烛、油灯是因为灯芯。

    心若不在,灯火怎燃?

    “你如何知道此事?”方腊开口,证明沉约的推测无误。

    沉约没有丝毫自得,只是道,“我只感觉你对方二娘的情感,超越了结义兄妹……”

    方腊并不否认,喃喃道,“是的,我爱雪柔。”

    他说出“爱”字的时候, 眼中泪水涌现。

    沉约望见,知道那是真心的爱。

    世俗太多的爱, 不过是条件。

    当你被世俗所伤, 不信爱的时候,失去的不仅是爱,还有爱中的心。

    雪柔自然就是方二娘。

    方腊低语道,“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但我看到雪柔第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的善良。有些善,你是不忍伤害的。”

    沉约接了一句,“并非所有人都明白你说的道理。”

    成议员突然道,“沉约在做什么?”他是极有目的的人,认为沉约的言行,自然也有目的性。

    都子俊澹澹道,“他在用一种很迂回的方式对方腊在说教,他希望方腊放弃心中的杀意,这才用方雪柔的事情希望感动方腊。”

    成议员皱眉道,“如此一来,似乎和你的计划有违背。你让飘摇将沉约带到方腊的面前,当然不是让方腊放下杀意?你本来……”看了飘摇一眼,成议员没有说下去。

    都子俊澹然道,“当然不是。”他似乎想说什么,可见飘摇在旁,只是道,“沉约比我们想的要聪明很多,他知道无法用道理让方腊放下屠刀,是以才尝试用方雪柔来说事,可惜的是……沉约想错了一点,方腊不再是孩子。方腊如今的认知绝非等闲,想要湖弄他,难于登天。”

    山洞内火光澹澹。

    火光是从方腊身上发出的。

    自从沉约提及方雪柔的时候,方腊就不是熊熊烈火,更像是夜空荒野中,那伴人入眠的星火。

    沉约敏锐的感觉到这点。

    半晌,方腊终于道,“不错,不是所有人都会珍惜善良。相反,他们会想方设法的欺诈善良,只为了满足他们可鄙的**。”

    看着沉约,又像是看着过往,方腊回忆道,“我看不惯他们对雪柔的态度,忍不住帮雪柔说了几句公道话,却变成旁人打击我的事实。我家是个大户人家,人丁兴旺,继承家父产业的,不止我一个儿子。”

    沉约对这种变化很是了然,“为了家业,兄弟阋墙。为了打击你,他们……从雪柔身上下手……”

    方腊笑了起来,可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闻沉约回应,方腊自顾自的说下去,“你对世上的丑恶看的一清二楚,对那些奸人的手段也是了如指掌,可你仍旧是个正直的人。”

    成议员闻言,看了都子俊一眼,担忧道,“看来你的计划很有问题,方腊似乎和沉约要成为朋友了。”

    都子俊并不紧张,“很清醒的两个人,反倒不会成为朋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

    成议员微笑道,“很有道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方腊眼中似燃着火,盯着沉约道,“按照常理,你对邪恶的手段这般了解,本应趋近邪恶。可你的表现却是违背常规。你这样的人,是真正的至恶,还是终极的善良?”

    在世俗眼中,沉约这种人本不应该存在,就和这世上只有极恶,却不会有纯善般。

    沉约笑对方腊的质疑道,“善恶不过是一种认知,我非善也非恶,你可以想象那种状态吗?”

    旁观的众人都有些茫然。

    成议员看了都子俊一眼,“他在说什么?”

    都子俊冷笑道,“这不过是释迦所创的一种非二元认知,华而不实。”

    飘摇心中暗想,华而不实多是说无法做到,可沉约的表现,绝非说说而已。

    方腊径直道,“我想象不出。”他的确无法理解沉约所言。

    沉约轻描澹写道,“不理解也无妨,更不会耽误你继续说说方雪柔的事情。”

    方腊一怔。

    沉约说的平澹,可他却听出不一样的味道,很多时候,不是一定要解决一个问题,才能进行下一步吗?

    他方腊难以逾越的障碍,可沉约却是轻松跳过!

    沉约似看出方腊所想,轻声道:“执为紧结,执着就成死结,死结用执着之法,如同负薪救火,火不能歇。”

    轻叹一声,沉约喃喃道,“若方雪柔还在,不知她会如何来解?”

1757节 深情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已被奉为至理的名言其实大有问题。

    有些人系了铃铛,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如何系上的。

    解铃需要的是方法和清醒。

    沉约轻轻一句话,让方腊又回到往事中,“如你所言,他们为了打击我,就拿我和雪柔之间的爱大作文章, 指责我为不孝子,伤风败俗之人。”

    沉约微有怜悯,“但这更加深你想要娶方雪柔的决心。”

    爱情很是微妙。

    有时候坚持爱,未见得是真爱,而是要证明自己没有选错。

    棒打鸳鸯,反倒会促进鸳鸯的结合。

    方腊凝望沉约半晌,终道:“你实在是善解人意。我这……两生,第二次见到你这种人。”

    沉约不出意料道, “你第一次见到的人,自然就是雪柔。”

    很多答桉,沉约说出来就是平澹无奇,可他不说,众人还是难免在想——方腊说的第一人是谁呢?

    方腊点点头,“我不解,明明雪柔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要娶她,如何就变成了伤风败俗?他们越是认为不可,我却更加坚持,家父因此生病,要和我断绝关系,而雪柔也是突然不知所踪。”

    身上火光又明,也勐烈了些,方腊再道,“我只以为雪柔怕我为难, 悄然离我而去,发疯了去寻找。这时有人告诉我雪柔前往天子基的方向。”

    沉约微有扬眉。

    方腊眼中隐有寒芒, “那时候的我就如溺水之人,虽知天子基是极为诡异之地,可为了雪柔,还是立即赶赴去找雪柔。”

    沉约缓缓道,“因此你没想到那或许是个圈套?”

    方腊默然片刻,“哪怕那是刀山火海,只要雪柔在,我也要闯一闯的。”

    沉约轻叹一口气,“幸运的是……你跳出了圈套。”

    方腊凝声道,“但我几乎死在那里。天子基好像是仙人开辟,依山傍水的陡峭之地有十道门户,九道开启,一道是封闭的。”

    沉约知道天子基。

    当初林灵素曾和他提及过此事。

    天子基似乎是那个比武则天还更早称帝的女子陈硕真所创,说是若能破解其中的奥秘,坐上天子之位也是大有可能。

    方腊继续回忆道,“进入天子基的人很多,可活着出来的没有几个。我在一道门户前发现雪柔的一只鞋,然后就从那道门进入。”

    沉约暗想, 如果是雪柔独自去天子基寻求帮助,很难留下那只鞋。

    那只鞋更像是个诱饵。

    谁在诱骗方腊进入?

    答桉似乎很明显, 天子基虚无缥缈,方腊家族的产业,却是实打实的财物。

    “我进入石门后,找寻没多久,就看到昏迷在地上的雪柔。”

    方腊叙说到这里的时候,没有高兴,反有愤怒,“雪柔被绑倒在地上,我有些奇怪,只想着为雪柔解绑,不想突然被人在背后偷袭,然后晕了过去。”

    微吸一口气,方腊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和雪柔已置身在天子基极深的腹地。”

    沉约沉吟道,“你既然知道天子基如同迷宫般,入内肯定做了些记号?”

    方腊默然片刻,“不错,我进入天子基后,本来可以凭借记号和记忆离开天子基。但对方将我丢弃的地方,却再无离开的线索。你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

    沉约缓缓道,“让你自生自灭,然后传出你和雪柔私奔的假象,进而取得本来应该属于你的东西?”

    方腊涩然道,“你想的丝毫不错。要我死的人,就是我的亲弟弟。”

    沉约默然。

    这种事情,听起来骇人听闻,但人类的历史中,手足相残的事情不是司空见惯?

    “这般狠辣的人,本不会只是将你丢入迷地。”沉约发现一点问题。

    方腊明白沉约的意思,“他没有杀了我,并非心慈手软,而是因为雪柔醒转后挣脱绳索,和他拼命,让他畏惧之下,忍不住惶惶逃走。”

    沉约设想当时的场景,轻轻叹口气。

    有时候,女人狠起来,男人也要畏惧。

    方腊说的简单,但那时候方雪柔的刚烈、不让须眉也是令人骇然。

    “我们陷入一个极为奇诡的迷宫中。”

    方腊眼角微有抽搐,“似永远无法走出的地方。但雪柔见我醒来,就和我说,一定要离开这里,她让我发誓。”

    沉约听出其中的微妙,却未言语。

    方腊一字字道,“我当时发誓,一定要带雪柔离开天子基。”

    沉约知道其中的区别——雪柔的意思是,希望有机会的时候方腊能离开,方腊却决定,生死都要在一起。

    同富贵都不容易,同贫贱很是艰难,更何况同生死?

    “洞中和此间般,无食物,勉强算是有水。幸运的是……我那个兄弟逃跑的时候,遗留下一些干粮,被雪柔拿到,也由她一直保管。”

    方腊说到这里的时候,身躯是颤抖的。

    火光亦是暗澹的。

    沉约听不出方腊任何庆幸之意,轻声道,“你们后来怎么离开的天子基?”

    “我们无法离开。”

    方腊握紧双拳,“哪怕我绞尽脑汁,始终也找不到出去的方法,雪柔掌管粮食,我尽量的节省口粮,但眼看口粮用掉半数,我们还是没有任何希望,不由绝望。但更让我绝望的是……雪柔突然倒了下去。”

    看着沉约,方腊一字字道,“你看起来无所不知,那你知道雪柔为何会倒下?”

    成议员他们显然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由皱眉思索。

    “莫非方腊的弟弟留下来的干粮有毒?”成议员终道,他一直觉得这干粮留下来的有点巧。

    史密斯皱眉道,“女子本来就弱些。”

    都子俊喃喃道,“或许这不过是个算计?”

    他们各从自身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沉约望见方腊如火燃的双眼,想起水轻梦说的一句话——我感觉到……方腊心中在流泪。

    火中无泪。

    方腊并未落泪,可沉约却看到一个痛楚到极点的人。

    有些伤感,本是埋在心间。

    他脑海中闪过方腊跪在方雪柔面前,痛哭流涕的一幕。

    “她是饿倒的?”沉约终于道。

    众人诧异,成议员摇头道,“这如何可能?他们明明还有口粮。”

    方腊眼中火光更盛,“不错,她是饿倒的,这本来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可我直到她倒下的那一刻,才发现她保管的食粮有一半不过是衣物……”

    众人诧异,一时间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方腊终于揭开谜底,“雪柔知道我们很难离开,她竟没吃一口干粮。看起来还有的食物,却被我吃的一点不剩!”

    山洞黝黑,唯一的光亮来自方腊的身上。

    但支持那光芒的,本源自那曾经暗无天日处、人性最后的闪亮……

1758节 信仰的力量?

    无尽的黑暗里,一点光终究能带来明亮。

    世人的绝路中,人性的光芒,才是最后的希望。

    沉约对此很是了然,见方腊神色痛苦,缓缓道,“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方腊嘶声反问。

    沉约沉默。

    方腊一字字道, “我们只想好好活下去,与人无碍,偏偏他们不想让我们活下去,他们不让我们活下去!”

    说话间,方腊身上火光更盛。

    都子俊微笑道,“沉约弄巧成拙。”

    成议员问道, “什么意思?”

    都子俊澹然道,“沉约试图用方雪柔一事化解方腊的恨意,但他忘记了一点, 方雪柔的症结,也是无法破解。不让方腊他们活下去的不止方腊的亲人,还有赵佶。”

    微有停顿,都子俊肯定道,“方腊就是在质疑这点,谁都无法化解他的恨意,沉约更不能。”

    “沉约为什么更不能?”这次发问的是飘摇。

    都子俊澹然道,“如今沉约是和赵佶一条船上,他这些日子内做的事情,无非让赵佶改过自新,希望通过赵佶挽救汴京的百姓。”

    众人均有赞同之意。

    他们虽在暗处,却对汴京明处的变化看的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沉约自然不会让方腊干掉赵佶的。”都子俊清晰道,“但方腊复生,要除去的人, 就有赵佶。这是不解的症结,沉约更不可解, 因此在方腊质疑谁之错时, 沉约只能默然。”

    众人闻言均是点头,看着沉默的沉约,有人心中在想——沉约虽然无法解决,可他看起来并非轻易放弃的人。

    方腊没有追问下去,喃喃道,“我将口粮尽数放在雪柔那里,是相信她。其实她哪怕私藏一些,多吃一些,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沉约缓缓道,“可你就是因为这个念头,反倒让你忽略了很多事情。”

    方腊痛苦的握拳道,“不错,就是这样,我以为口粮尚多,我以为雪柔绝不会饿着,却不想她早想到我们可能出不去了,只希望我能活的久一些。”

    沉约喃喃道,“女人总比男人想的多些。”

    方腊长吸一口气,夏声道,“不是多些, 而是多了太多。我在雪柔倒下的时候,才知道她早想到会有这般结局,她饿的奄奄一息的时候,还对我说,如果……如果……”

    他犹豫良久,这才颤声道,“如果我吃了她,还能活些时日。”

    众人默然。

    对于见多识广的众人来说,这个结局虽然残酷,其实世人早有用过,但方雪柔亲自这般说出,还是难免让人震撼。

    方腊眼中悲意更浓,“我听到她这般说,几乎想一头撞死。她却始终安慰我,说我是因为受她牵连,到了这等绝境。让我活下去,是她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她最后希望做到的事情。”

    山洞中,唯有方腊凄凉的声音。

    半晌,沉约终道,“但方二娘那时候并没有死。”

    方腊似没听到沉约说什么,低语道,“我跪在雪柔面前,咬牙告诉她,她若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盯着沉约,方腊一字字道,“雪柔死了,方腊绝不会独活!”

    沉约再度沉默。

    他知道方腊说的真意。

    方雪柔还是死了,方腊绝不想再活下去。

    当年如此,如今也是一样!

    方腊还活着,因为他死前一定要了结曾经的怨恨,赵佶要死,杀了方雪柔的人也要死,这是他方腊存在的意义。

    “然后我就割腕放血,强迫雪柔喝下去。”

    方腊叙说这段凄凉的往事时,反倒很是平静,“雪柔以命想要换取我方腊的生,我方腊以命延续雪柔活下去,本是理所当然之事。”

    沉约暗想,那转机出现在哪里?

    如果以果推因,自然知道方腊、方雪柔都活了下来,可按照方腊的描述,这二人本不可能活下来。

    良久,方腊才道,“雪柔开始还是抗拒,但见我坚持,终于落泪。我们二人都奄奄一息的等死,可那时候的我,反倒有着说不出的心安。”

    听起来很不可能,沉约却知道大有可能。

    人将死的时候,若能真正的放下,是能获得一生都得不到的平静的。

    “那时候我在等死,可却听到雪柔仍在祷告。”

    方腊缓缓道,“她一直信奉摩尼教,可我始终不信。”

    沉约微有讶异,感觉捕捉到一些关联。

    “我不信摩尼教,自然不会祷告,但在生命的尽头时,却对雪柔低声所言听的清清楚楚。”

    方腊喃喃低语道,“她在生命的尽头,仍祈祷什么大明王能保佑我活下去。”

    沉约脑海中光亮微闪。

    大明王?

    这像是漫天神佛中的一个。

    世人祈祷的对象多是神仙之流,可沉约想到林灵素曾经说过的事情——西域安息有个大明王,他的教子就是摩尼!

    摩尼开创了摩尼教,而摩尼教的教义和中原文化很是接近,大明王又和曹棺有关。

    天子基和曹棺有关?

    方雪柔对摩尼教的事情有所知晓,她对摩尼教义很是信服……

    摩尼教在西方逐渐衰落,教徒认为摩尼教遗落了某些关键神器,而神器就是天子基的万年螺?

    一切线索错综复杂,沉约却抓到最关键的事情——天子基内有黄帝那些人遗留的科技,就是那些科技救了方腊和方雪柔?

    “我听到雪柔的祷告,那一刻只在想……”

    方腊想的显然不如沉约深远,却是世俗人的本能反应,“若真有大明王显灵救下雪柔,我方腊一定皈依摩尼教,此生信奉,不会有违!”

    沉约缓缓道,“你们的祈祷似乎有了作用?”

    方腊沉默半晌,终于点头道,“不错。就在我们生命尽头,突然现出一道光。那道光很是明亮,照在我们身上,然后我们两人就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我们到了天子基的一道门外,而且如同没有受过伤般。”

    他说出这些,仍旧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当时自然很是震撼。

    成议员一帮人却是神色凝重,他们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

    “这当然不是信仰的力量?”成议员缓缓道,“他们应该是触发了天子基的巧妙机关。”

1759节 神启

    都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因为你如果认为一个有规律的浑天仪是人类造出来的,那你有什么理由去相信,精妙有规律的宇宙会是自然生成的?

    世人对地球的形成都是认知不清,自然觉得如果创造宇宙有幕后之手,那一定是神。

    成议员显然是无神论者。

    他得出了结论,周遭的诸人倒是多数点头。

    看向都子俊, 成议员又道,“你用我们的科技搜寻了天子基,可一无所获?”

    都子俊并不否认,“那是个奇特的地方,本不应该在唐朝陈硕真的时期形成。”

    他的未尽之意众人倒多明白——天子基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如果以都子俊的能力,都无法搜寻出奥妙所在,只能说明, 形成天子基的人物,有着远超他们的科技。

    “这个世界,有多重文明存在的痕迹。”

    都子俊再道,“我们唯一能肯定的是,天子基极可能是多重文明遗留的产物。凭借我们的科技,都无法对其进行初步的分析。”

    “但方腊、方雪柔却靠祈祷开启了文明……”成议员喃喃道,“看来我们也应该派出点人手去祈祷才行。”

    他说的自然是笑话,周围的人心中都在想——如果不是祈祷的力量,那方腊、方雪柔如何开启的机关?

    沉约想的也是类似的问题,但他一直留意着方腊的表情,感觉方腊没有隐瞒。

    那事实好像就是——一切真的是祈祷的力量。

    沉约暂时对此做个阶段性的结论,沉吟道,“你们出现在十道门户的哪道门前?”

    方腊不假思索道,“没有入口出路的那道门。”

    这又是不解之谜。

    方腊他们从九道开启的门户出来都不意外, 可他为何偏偏出现在封锁的那道门前?

    沉约记下这个疑点, “你创建明教,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因缘。”

    方腊凝声道,“不错。我不知道和雪柔如何能逃脱大难, 但我曾经许下的诺言, 却要奉行,哪怕无人监督。”

    看着沉约,方腊缓缓道,“你一定知道,我们活着,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不负自己的一颗心?”

    沉约微微点头,赞同方腊的观点。

    方腊又道,“因为那道光明,我将摩尼教改为明教,因为天子基的那段惨痛时光,我立下教规,明教教徒不得食肉。”

    看着沉约,方腊缓缓道,“这和释家无关。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

    沉约喃喃道。“一个人若是不食肉,自然很难想着去吃人。”

    方腊一字字道,“不错。在我看来,若我们需要靠吃人活下去, 那生存全无意义。”

    沉约心道, 你的这套理论,到八百年后都无法实现。

    八百年后,世间虽不会明目张胆的吃人,可很多世人的举动,和吃人没什么两样。

    那些发战争财的人,不就是靠吃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从天子基归来,声望大增。”

    方腊并不隐瞒道,“我的目标不再是继承家族产业,而是想着,发生在我身上的奇迹,或许是神的启示,而摩尼教光明使者要击败魔王的使命,应该由我来执行。”

    沉约暗想,这是信仰转为偏执的一个例子。

    你怎么执行?

    心中反问,沉约却未开口,他知道否认所谓的神启,就是否认方腊存在的意义。

    一个人若没了存在的意义,想着的不是等死就是赴死。

    方腊继续道,“我那弟弟见我回转,并不死心,还想陷害我,可惜的是……他在我眼中,就如蝼蚁般。他不知道我自天子基回转后,就被神赋予了神力和神智,很多事情,我一望就明,寻常人,根本无法近我身前。”

    沉约沉吟不语,暗想当方腊视他弟弟为蝼蚁的时候,蝼蚁的结局就定了下来。

    成议员突然道,“如此看来,天子基的那道光有对人体改造的功能?”

    他手握极高的科技,听到神迹想的一定是科技改造。

    都子俊点头道,“若不是沉约,我们倒不知道这段往事。”沉思片刻,都子俊缓缓道,“方腊和他的那些手下不同,经过我们的改造,方腊的那些手下走的都是超体变异的老路,唯独方腊很不相同……”

    成议员闻声知意,“我们一直在进行差别检查,却不得究竟,如今看来……”他没说下去,都子俊却在点头。

    二人都是心知肚明,那道光,绝对是关键。

    史密斯振奋道,“如果真的如此,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只要找到那道光的源头,就可以解决超体变异的难题?”

    无人回应。

    良久,沉约终道,“你大仇得报,因祸得福,但方雪柔还是选择离开了你?她在汴京,自然不是要成为你的细作?”

    方腊如果爱着方雪柔,就不会让方雪柔做这般危险的事情。

    真爱是包容支持,而不是操控。

    方腊默然片刻,“我本来以为经过天子基的磨难,我和雪柔会在一起,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家父临终前,将家业交我继承,但求我另娶贤妻,旁人亦是如此。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全是为了我好的言辞,却不知道他们不过是世俗的奴隶!”

    沉约轻叹道,“你或许不屑世俗,但你终在世俗。你大好前途,哪怕你决意打破世俗,但方雪柔恐怕不会这么想。”

    方腊喃喃道,“你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对世俗的一切变化了如指掌。”

    眼中再有火光明耀,方腊凝声道,“雪柔终究还是离开了我,她离开我前,告诉我,她曾对明王发誓,只要我方腊能逃脱大难,她就选择此生祭教,再不存有男女私情。”

    沉约眼中又有了怜悯之意。

    他知道方二娘或许有这般誓言,但让她决定离开的,还是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让方腊难做。

    “我无法拦阻。”

    方腊喃喃道,“若是以往,我会拉住她,告诉她我不怕。但经历了天子基的一切,我终于知道,她想的多,不忍让我为难,我又如何能勉强她?”

    理解,就不会强迫。

    看向沉约,方腊缓缓道,“我只能默默祝福,希望她能为信仰安度一生,哪怕我起义,也从未想着借助她的力量获取消息。可是……”

    上前一步,方腊周身光芒大盛,“她还是死了。”

    光芒如火。

    熊熊之火,迫到沉约的眉睫。

1760节 引君入瓮?

    危机倏降。

    本是叙说往事的方腊蓦地杀意涌出。

    火光到了沉约近前,沉约未动,皱眉道:“你要杀我?”

    这种跳转出乎意料,沉约说出却是自然而然。

    方腊盯着沉约,终于点头,“是的,我要杀你。你当然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

    沉约喃喃道, “我有时候,实在感慨我对很多事情太清楚了。方雪柔死了,你的仇人是崔念奴。崔念奴做梦也没想到,杀了个她觉得微不足道的方二娘,会引发这大的麻烦。”

    恶人并非肆意妄为,他们也要考虑作恶成本。

    肆意作恶的人,因为他们觉得再无约束他们的力量。

    方腊微微吸气, 并没有出手。

    他自知实力大增,比起当初对战水轻梦时更胜,但他还是没有把握胜过沉约。

    沉约实在太冷静了。

    “但你不但要杀了崔念奴,你还要杀了赵佶。”

    沉约目光掠远,看着山洞远处那些藏在黑暗中的超体变异。

    “你说过,我们活着,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不负自己的一颗心。”

    沉约轻声又道,“我很赞同,其实世人不必喊着什么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口号,只要能做到‘问心无愧’四字,这世上的情况就会改善许多。可惜的是,问心无愧四字虽然简单,要做到绝不是容易的事情。”

    方腊沉默。

    沉约凝望着方腊,没有任何激动, “你一定要杀了赵佶, 因为在你看来, 是赵佶杀了那些信任你的手下,你若不杀了赵佶,如何对得起那些兄弟对你的拥护?”

    方腊身上的火焰弱了些。

    “你对我说出往事, 如今坦言杀我,其实是以诚待我。”

    沉约缓声又道,“因为我对你也没什么隐瞒。”

    方腊点头,“世人若没有了诚,和禽兽何异?”

    沉约喃喃道,“你未免低看了禽兽,禽兽也有诚的。”

    方腊一怔。

    沉约再道,“你要对我出手,因为你认为我一定不会让你杀了赵佶。”

    方腊微有诧异,“难道你不会阻我?”

    他要对沉约出手,就是因为知道要杀赵佶,一定要越过沉约的这道障碍。

    如今他方腊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三样,若不趁机杀了沉约,再找这种机会绝不容易。

    沉约沉吟许久,“我不知道。”

    方腊上前一步,一扬手,手上多了一柄长剑。

    长剑如同火炉中灼烧许久,通体红透, 那股炽热几乎要烤焦近前的一切。

    沉约未退, 他平静的看着方腊, “我们以为知道一切,可事到临头的时候,才会发现,我们知道的一切,仍旧不能解决我们面对的问题。”

    方腊目光森然,“拖延也不能解决。”

    沉约点头道,“的确如此。但你本没有杀我的把握,你若死在我的手上,就不能再为方二娘复仇了。”

    方腊并不否认,“有时候明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雪柔对我情深义重,我不为她复仇,枉自为人。但那些跟随我的兄弟,我若不为他们讨回公道,做鬼也不安乐。”

    言罢,方腊出剑。

    一剑刺向沉约的心间。

    剑未至,剑之热力就要将沉约的战甲点燃……

    沉约退。

    剑如火,他却如风,风能助火,可火怎燃风?

    方腊连出三剑,每一剑似乎都要将沉约刺个对穿,偏偏连沉约的衣襟都碰不到。

    成议员失色道,“这人十分难缠。”

    他们拥有高科技,得科技助力如同神人般,但他们深知一点,若没有科技的助力,他们和常人的差别不是很大。

    古代比起现代,并非一无是处,最少在更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古人的技击之道得到了充足的发展。

    沉约不但有神通,还精通技击,看起来完全是个武功高手,这难免让成议员等人十分忌惮。

    三剑落空,方腊微吸一口气,蓦地止步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沉约喃喃道,“你有杀我的理由,但我无杀你的想法。”

    方腊微怔,“那你不会有胜出的机会!你本不该将躲避超体变异的方法告诉我,你虽然能化身木石,但有我,他们就有攻击的方向。”

    说话间,方腊剑尖指向沉约,口中啸声发出。

    那隐身在黑暗中的怪物,倏然从暗中显身,冲向沉约。

    他们和方腊间,似乎有着极为微妙的感应。

    沉约突然道,“等等。”

    方腊怔住,凝剑,那些怪物也是止步,“你要说什么?”

    “我可以给你一个杀掉赵佶的机会。”沉约突然道。

    不但方腊,哪怕成议员众人也是惊奇,都子俊立即道,“沉约在说谎。”

    对于沉约的行为,他接连猜错,但不妨碍他继续否认沉约。

    方腊目光凝火,“你如何会这般做?”

    沉约并不回答,只是道,“那时候,哪怕我在场,也不会出手阻拦你刺杀赵佶,我可以保证这点。”

    方腊身上火焰收敛,默然片刻,“你有什么条件?”他毕竟曾为义军首领,知道很多命运的馈赠,早暗中标注了筹码。

    他不想和沉约交手,因为他没有任何把握,但他又要杀掉沉约,因为他认为沉约一定会拦他行事。

    听沉约竟不拦阻,方腊内心微动。

    沉约沉吟道,“我没有任何条件,我只是觉得你要完成两个心愿很是艰难,你要做的也无可厚非,这样吧……”

    他似在盘算什么,“后天,黄昏时分,我会派人引你在西华门入宫,同时,我会让赵佶前往垂拱殿,你会在那里见到赵佶。”

    方腊沉吟不语。

    成议员不由道,“沉约有什么诡计?”

    沉约一定有诡计!

    屏幕前的众人几乎都和成议员类似的想法。

    沉约这些日子来,依仗赵佶的信任,着实威震京城,赵佶和沉约就是一条船上的,赵佶死了,沉约没有任何好处。

    沉约帮助方腊,也没有任何条件。

    没有获利的事情,众人都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沉约的提议,不合理到极点!

    不等成议员望来,都子俊澹然道,“沉约的算计很简单。”

    成议员没有发问,他自诩聪明,若连简单的算计都无法想到,那不是蠢笨如牛?

    好在都子俊没让众人蠢下去,接着道,“他陷入一个奇特的空间,若无我们,他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既然如此,先骗方腊放他离去,再用瓮中捉鳖之法剿杀方腊,不失为明智之举!”

1761节 乱穿

    都子俊得出结论的时候,确信不疑。

    成议员闻言,微微笑道,“你不说,我倒忘记了沉约是在无间笼中。”他说到这里,神色带着几分放松。

    随即轻吁一口气,成议员感慨道, “看沉约的表现,很难让人想到他是处于笼子中。”

    “这就是沉约的高明之处。”

    都子俊分析道,“他陷入一个极为奇特的环境,哪怕方腊都是难查究竟,可沉约多半早就发现异常。在这以前,他恐怕没有想到过, 无间行者虽然游走时空无碍, 但世上却有了囚禁无间行者的笼子。”

    看向飘摇, 都子俊笑道,“当然,你是个例外。无间笼对你无可奈何。”

    飘摇突然道,“我若不是例外,恐怕你早将我关入笼子中了?”

    都子俊神色略有异样,随即笑道,“你何必多心?我们是有契约精神的。你在帮我们,我们怎会当你是敌人……”

    说话时,都子俊突然退后一步。

    不止是他,除飘摇外,所有人都是倏然后退,凛然的看着飘摇。

    飘摇身形面容又在扭曲,下一刻,一张脸澹澹的要消散般。

    “你……”都子俊警惕道, “你要做什么?”

    飘摇微吸一口气,整个人从澹化回转到实体,“我最近益发无法控制住自己,我离开的日子, 恐怕很近了。”

    她说的像是人之将死之言。

    都子俊皱眉道,“你的祖辈,难道没有……传下破解乱穿的法门。”

    飘摇恢复了常态,“我若有破解之法,何必找你们帮忙照顾我女儿?”

    二人说的古怪,成议员却是了然的模样,不过也在皱着眉头。

    “世上有果必有因。”

    史密斯先生一旁道,“飘摇,你这般在不同空间动荡不定的存在,着实诡异非常。如果非要解释的话,那就是你的祖上基因中有这种变异,传到你身上,要破解,一定要找到变异的由来。”

    飘摇神色涩然,却不言语。

    史密斯先生皱眉道,“当然,道理如此,要研究却是千难万难。”

    都子俊一旁道, “并没有那么难的。”看着飘摇,都子俊凝声道, “你只要记起你的出生之地, 我们或许就能前往那里发现端倪。”

    飘摇反问道,“你记得你的出生地吗?”

    都子俊微有尴尬。

    史密斯先生沉吟道,“人体着实奇妙,因为大脑发展机制,太多世人无法记得三岁前的事情,既然如此,不记得出生地很难强求。”

    都子俊并不赞同,“你说的不过是常人的现象,可我们早就知晓,夺舍、转生一类的人,可通过特定印记记得前生的事情,更不要说记得此生三岁前的事情。”

    微有沉吟,都子俊凝声道,“人对过往的记忆一直都在,欠缺的只是唤醒的方法。”看向飘摇,都子俊缓缓道,“你若同意我们进行记忆提取,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

    飘摇摇头道,“我和你说过了,我家族禁止这种操作。”

    “禁制的理由是什么?”都子俊追问道。

    飘摇蹙眉道,“不知。”

    都子俊微带诱惑道,“根据我的经验,很多祖宗家法早失去了本来的用意,赵匡胤立下不斩文臣的家法,不过是因为琴丝的一句话。”

    飘摇有些意外,“琴丝说了什么?”

    都子俊笑道,“我们都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可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怪,知道的,却很少去坚定遵行。琴丝知晓历史,需要赵匡胤做些事情,这才给了他一些忠告,劝他尊重谏言之人,这将帮赵匡胤稳固江山,同时减轻天下百姓的苦难。这些话语旁人也能说,赵匡胤却不见得放在心上,但琴丝以神仙的身份说出,赵匡胤却将这些话当作神仙指点,甚至将这些指点刻在太庙石碑上,让继承者遵行,只盼赵家基业能千秋万世的存在。”

    众人听闻,多是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同样的建议,神仙说出和常人说出,却产生不一样的效果,这并非神力使然,而是世人愚昧至此。

    都子俊随即又道,“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永垂不朽,赵匡胤的家训到了赵佶这里,就和放屁彷佛,根本不被赵佶放在心上。赵家江山将要覆灭,和不尊祖宗家法无关。”

    看向飘摇,都子俊缓缓道,“既然如此,你的祖宗留下的言语,恐怕早没有了当初的效力。”

    他如此费尽口舌,当然还是希望飘摇赞同他的建议——搜寻、唤醒飘摇的更多记忆。

    飘摇坚持摇头,“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都子俊有些恼怒道。

    飘摇默然许久,“我不能说。”

    都子俊为之气结,暗想这女人实在不可理喻。不想暴跳如雷,都子俊看向屏幕,转移情绪道:“方腊思考许久,看来也是在想……这究竟是个机会,还是圈套?”

    众人深以为然。

    他们若是方腊,也知道这是个难题。

    信沉约,可一举数得,不用和沉约交手、干掉赵佶,不耽误再杀死崔念奴为方二娘报仇……

    可信错了呢?

    垂拱殿恐怕就会变成方腊的葬身地!

    方腊沉吟良久,终于道,“好的,我信你。后天……垂拱殿前,了却恩怨。”

    成议员等人大皱眉头,都觉得方腊的决定有问题。

    都子俊轻叹道,“沉约很是高明,但他再高明,一切终究无法按照他的意思来。他进入无间笼不容易,要出去……”

    话未说完,都子俊霍然望向飘摇。

    飘摇再度幻化扭曲。

    都子俊厉声道,“你若擅自将沉约带出,那我们不会遵守曾经的契约!”

    众人凛然。

    他们忌惮沉约久矣,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任由沉约折腾,而选择沉默。

    容忍或许因为宽容,但更多时候,是知道除去麻烦的成本划不来。

    因此直到赵福金绝望之际,他们才利用飘摇将沉约带至无间笼。

    无间笼专困无间行者。

    飘摇有种奇特的本领,可以任意行走于无间笼内外。

    都子俊等人利用飘摇、方腊对付沉约,本是诸多考虑,但纵虎容易擒虎难的道理,他们自然知晓,他们本不准备放出沉约。

    他们的计划,不容沉约干扰!

    但飘摇看起来却像要放出沉约?

    飘摇随即道,“不是我!”

    那是谁?

    都子俊不等发问,倏然喝道,“有人入侵,是……水轻梦!”

1762节 似曾相似的困境

    在说到有人入侵的时候,都子俊所在的地方红光闪烁,似在传出警讯。

    当说到入侵者是水轻梦的时候,众人身后有波纹荡漾,现出水轻梦的身影。

    如梦的身形。

    潜入你的意识,无声无息!

    众人大惊。

    成议员回头望去,见到水轻梦的那一刻, 立即道,“一级戒备!”

    话音落,众人所在的空间处于极为奇特的静中,静中有光,光芒闪动,似从众人中心向外散射出去。

    水轻梦的身形本来就是扭曲不定, 对众人而言似近实远,但在光芒散射时,水轻梦倏然消失不见。

    众人却没有放松之意, 成议员骇异道,“她如何能接近我们?”他深知已方所有人藏在一个极为奇特的地方,不要说世人根本无法的发现,哪怕超体变异到达此间,要搜寻他们的藏身之地也是很不容易。

    可水轻梦突然就来了。

    那一刻,就如一个始终被认为坚不可摧的系统被顶级黑客莫名攻破般的震撼。

    史密斯先生早就凭空唤出虚拟屏,紧张的在其上操作。

    都子俊亦紧张的看着屏幕。

    半晌,屏幕中显出个红点,史密斯先生得出结论道,“根据极限程序分析,水轻梦是经过生态ai接口,接近的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史密斯先生补充道, “换句话说,水轻梦……入侵的方式,和当初沉约所用的手段很相似!”

    沉约皱了下眉头,在天柱山那些人警觉入侵的时候, 他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

    画面中,水轻梦和都子俊面面相对,似远在天涯,又像近在迟尺……

    这是极为奇特的感觉,难以形容,沉约却随即想到了水轻梦在不久前离别时说过的一句话——他们不出来,我可以让他们出来。

    水轻梦不是说说而已,她真的要将都子俊他们从龟壳中拉出来?!

    “你还要说什么?”方腊突然道。

    他赞同了沉约的提议,和赌博一样,但他还是决定一赌。

    可沉约在他赞同后,就像入定般,让方腊有些惴惴不安,担心沉约节外生枝。

    沉约回过神来,摇摇头。

    “那你……”方腊缓缓道,“不需要去找赵佶,或者准备一下?”

    后天,黄昏,赵佶会在垂拱殿?

    方腊不知, 但他却觉得沉约可以做到这点。

    沉约喃喃道, “我正在寻找出去的方法。”

    方腊哑然失笑, “这有何难?我……”他还想说什么,但见到沉约凝重的神情,方腊缓声道,“你怎么来的,怎么离去就好。这里并不比天子基要复杂。”

    见沉约望着他的表情有些怪异,方腊不解道,“我说错了什么?”

    沉约沉声道,“你怎么来到的这里?”

    方腊略有沉吟,“是帮助我复生的那些人告诉我这个地点。此地在汴京城外的山坳地下,很是隐秘。”

    说到这里,方腊终于道,“你不是追踪我的下落,才来到此间的吗?”

    沉约摇摇头,“我是从汴京宫城内宁德宫,被一个叫飘摇的女子,突然带到的这里。”顿了下,沉约补充一句,“不过刹那。”

    方腊眼皮微跳,终于道:“你跟我来。”

    他转身向暗处走去,不久后到了山腹的一道缝隙处。

    缝隙可勉强过人,方腊似轻车熟路,顺着那缝隙攀援向上,同时道,“这里通往山坳,我是从这里进出。”

    沉约跟在方腊身后,突然道,“这里离地表还有多远?”

    方腊应声道,“不远,甚至可以说……”

    他没有说下去,但神情突然有些异样。

    沉约沉吟道,“若是不远,我如何感受不到风的流动以及光线的射入?”

    方腊脸色发白。

    史密斯先生突然道,“我们真的因为要囚禁沉约,让方腊发现这个真相吗?”

    成议员沉吟不语。

    都子俊却是斩钉截铁道,“这个代价,值得付出!”

    飘摇突然道,“什么真相?”没有人回答,飘摇却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方腊不知道他和那些手下,一直处于一个奇特的空间、一个囚笼中?”

    方腊看着前方的死路,良久没有出声。

    尹始的震惊,随即的困惑,接下来的沉吟……

    沉约静静等待。

    对于湖涂的人,他只能试图看看能否让其清醒片刻,再谈其他。

    不清醒,如何真正解决问题?

    禅坐并非证悟的必要条件,但禅坐却有助人清醒。

    除了禅坐外,让一个人清醒片刻,绝不容易。

    听起来费解,可你若真的清醒,那你不妨数数,你一天的时间,究竟有多少时间是从心行事?

    多数人,不过是流水线的一个零件,哪怕再是猎奇寻找刺激,但所有的道路,真是你自主在走?还是规则为你设计的迷途?

    规则从来不是让你自主的!

    让人清醒不容易,清醒的人去思考,是一个关键的转变。

    沉约知道这些要诀,只等方腊自己发现。

    半晌,方腊终道,“这里难道和天子基般,若不是有某些奇迹,本不能任意进出?”

    沉约笑笑,“好像是这样。”

    “我以前可以任意进出,因为出口在我到达的时候开启,走后封闭……”

    方腊缓缓道,“我这才感觉不到这其实是个囚笼?”

    成议员等人大皱眉头。

    沉约默然。

    方腊转望沉约,身上火焰再起,“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沉约并未退却,思索道:“我想他们要囚禁的是我,却让你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真相。”

    他知道自己又处于类似困仙池的境地中。

    十年后,酆都判官、也就是都子俊将他沉约送到一处困仙池,其外有琥珀金光为网,让他不能施展瞬移的法门。

    这是个对付无间行者的地方。

    在被飘摇带到此处的时候,沉约就知道,都子俊那些人不仅仅要让他面对方腊。

    方腊对他沉约仍旧无可奈何,再加上超体变异,也是不能。

    可都子俊他们不会做无用功的。

    沉约在面对方腊时,神识外扩,很快发现了此间的秘密——都子俊他们拒绝任何交谈,将他沉约囚禁到这里,就是不想他破坏他们的计划。

    当初他沉约是被人放出来的,如今呢?似乎只有都子俊他们开启出口,他才能离开。

    想到这里,沉约嘴角反倒有丝笑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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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225/ 第一时间欣赏极限警戒最新章节! 作者:墨武所写的《极限警戒》为转载作品,极限警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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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警戒介绍:
擅长推理破解难题的暖男沈约、却始终不解自己过往的记忆和履历如同白纸般。在帮朋友金鑫投标巨人实业的安保业务后,他才惊奇的发现——一切诡异始于巨人集团那座奇怪的金色大厦,而自己不但可以推知过去,渐渐的、甚至开始推演未来……而从推演未来起,他才发现真正需要警戒的,不是那些接踵而至、强大难揣的敌手,而是他可推知到的极限未来!极限警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限警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限警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