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节 三神殊途
什么是整理？
通常情况下，整理是一种简单的排序，整理是为了让凌乱的人、事变得更高效。
可很少有人会被整理，通常情况下，对某些人只会有“修理”的动作。
夜浮生为何要自我整理？
女修说的整理，是否和夜浮生的整理是一个意思？
明日微笑道，“女修终究是女修，一口道破三香玄机。”
女修冷冷的看着明日，寒气迫人。
明日并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继续道：“当年黄帝、蚩尤、炎帝因为意见不合，终产生了一场战争。黄帝、蚩尤离开了这个洋葱空间。”
女修眼皮微有跳动，竟是少有的震惊。这些都是极为隐秘的事情，她一时间难信明日会随口说出。
难道说此事路人皆知？
可见旁人诧异的样子，她立即知道这件事仍是隐秘。
沉约不由道，“他们去了哪里？”
离开了这个洋葱，就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以黄帝、蚩尤之能，当然不是逝去，而是去另外的空间决一死战？
明日摇摇头，“我不知道。”随即笑笑，“那帮人物想的是什么，我这等人物实在想不出来。事实上……”她向夜星沉望了眼。
沉约暗想，你不明白，自然是夜星沉将这些事情告诉了你。
可夜星沉为何不亲自说出？
是了，夜星沉虽然不怕死，如今在谋算着如何对付女修，只怕不等说完就被女修毙了。
女修却不会杀了明日。
原因简单，女修是个高傲的人——真正高傲的人，如何会和蝼蚁一般见识？以女修的傲气，她根本不屑在明日的身上用一丝力气。
可女修为何能耐心的听明日叙说往事？
沉约想到这里，眉头微皱。
明日终于道，“我所知的一切，都是夜先生对我说的。”看着沉约，明日缓声道，“沉公子这时候，不应该问点什么吗？”
沉约目光闪烁，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那身影很是古怪，身躯近于透明……
“黄帝、蚩尤离开了这个洋葱，那炎帝呢？”
炎帝就是神农，他不仅是个领袖，还是个神医，传说中，当年炎帝在世，洪水肆虐、瘟疫横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神农为拯救苍生，遍尝百草为世人找出活命之药。神农人身牛头，有个透明的肚子，能观察万物进入体内的变化……
一切听起来极为玄奇，可如今在沉约看来，所有的事情有了清晰的解释——神农使用了异形香，改造了身体，帮愚昧世人寻求活下去的方法。
那是一个伟大的人。
真正的伟大！
默默奉献，不求回报，虽无回报，仍勉力奉行。
明日带着尊敬的表情，“炎帝留了下来，他认为，他们无需去另外一个世界，通过毁灭重建来证明什么……”
沉约闻言，想到的却是——明日这么说，是不是暗示黄帝、蚩尤选择去另外一个空间一较长短？
“真心改变，奉行就好。”
明日缓缓道，“于是炎帝选择了留在地狱……”
我不去地狱、谁入地狱？
沉约脑海中蓦地闪过了这句话。
明日又道，“当然了，那不是传说中的地狱，只是炎帝在近地心处建立的一个空间。”
沉约讶然，直到他那个年代，世人仍不知道地心的究竟。
地心的情况，仍处于科学家的假设中。地心的玄奥，世人完全不知。
可炎帝居然在那里创建了空间？
“他将黄帝、蚩尤为大战改造的那些人尽量的带到了那个空间，然后想方设法的复原他们。”明日带着尊敬道。
沉约微有扬眉，“复原他们？”
在世人都在强调改造的时候，炎帝居然想着将那些被三香改造过的人类复原？
这是逆行的思想，同时是个伟大的思想，要实现这个思想，绝不容易。
明日看出沉约的迟疑，强调道，“不错，就是复原，将他们变成原来的模样。”
“怎么做？”
沉约发问的时候，倏然想到了什么，而水轻梦同时振奋道，“空间还原。”
“空间还原！”沉约也想到了这点。
夜星沉、女修都有惊奇之意，他们显然知道这件事情，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沉约居然这快想到这点。
不用明日再提醒，沉约已道，“利用创世镜可以重置洋葱表面甚至整个洋葱，那空间内的一切都会重置、包括世人，为什么？因为他们是随空间成而成，自然随空间灭而灭，天人合一证明人就是个空间。”
众人多露出迷惘之意。
他们一辈子都当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听沉约这么说，当然会迷惑。
“人当然是个空间！”
沉约强调道：“可世人因为小我的认知，总将自己局限分类，让自身无法发现自己的空间属性，而四禅八定的空无边处定，本是对世人空间属性的一个扩展。”
水轻梦赞道，“正应如此。”
危机环伺的时候，她在破解众妙之门之秘时，仍分心倾听沉约的结论，往往有本该如此的欢喜。
她知道这是证道之人互相启发引发的认同和突飞勐进，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时光。
“创世镜中有这个规则设定。”
沉约再道，“炎帝也明此理，这才不但想到要复原那些实验体，而且能够做到。”
都子俊闻言神色凝重，认真思索沉约所言。
沉约说的似乎简单，可末世人却从未想过，原因无它——世人改来改去，多忘记自己初始的目的，科学不同样如此？
都说科技发展应该造福人类、给人类自由，但最终呢？往往成为扼杀人类自由的工具。
成议员嗤之以鼻道，“复原何用？”
他是真的不理解。
他们辛辛苦苦的造就超体变异，想的都是如何清除超体变异，而不是将超体变异变回正常的人类。
那样的话，不但否定了超体变异，而且否认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
沉约听到成议员质疑，并不在意，望着明月道，“不是简单的复原。这种复原，就接近你和女修说的整理。”
女修眸中寒光一闪。
明日却欣喜道，“正是如此，整理类似于复原，但比复原更加精妙，因为整理是遵循天与人的自然规则进行运作。”
自然运作？
沉约目光闪亮，喃喃道，“原来如此。”
明日反倒不解道，“沉公子想到了什么？”
1990节 逆天者仙
不但创世镜、炎帝、夜浮生能整理，沉约同样在整理。
他的整理，时刻都在进行中。
真正的修行，本来就是时刻整理、正念中训练身体，去除五蕴加于人体的毒素，让人体回归自然之境。
自然而然，方见心性。
不然道家何以强调清静无为方有大为？
看着明日，沉约真诚道，“世人自入了洋葱空间后，所做所为多和空间违背，也可以说是逆天行事。”
明日和夜星沉都在点头。
沉约解释道，“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这讲的就是天人合一之法。可世人熟视无睹，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
道家经的文字闪过了沉约的脑海，让他重新构造新知。
旧知本就应该不停的被打破重铸，才可以形成新的认知，若是只是拘泥一隅，认知固化，难免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沉约绝不是那种以古人言论来当作自己论据之人，他反复的从古人的认知中想到更深邃的道理。
当然，这要得益于他所知的经文无不极为系统、周全的论证要阐述表明的道理，才会给人触类旁通之感。
《内经》、《阴符经》、《心经》、《道德经》、《金刚经》……
古书中敢以“经”字命名的书籍并不多见，实则的是既起“经”名，都会有经天纬地的提纲挈领之用。
古人中被神话的不少，但说能经天纬地的又有几个？
女修突然道，“你难道不知顺天者昌、逆天者仙这句话吗？”
众人闻言一怔，有湖涂之辈暗想女修神人也，说出这种言语，必定有她的道理，他们不知自己一念误信、偏迷，就已进入拘泥痴迷之境。
夜星沉澹然道，“你这伎俩，骗骗寻常之辈就罢了，如何能迷惑沉约？”
女修带着冷笑，似有不屑之意。
沉约清醒道，“法如舟筏，擅用者漂洋过海，乱用者阴沟翻船，你女修所言的确是高见，但非有高明认知者不能用。”
女修微怔，她尝试以理乱理，干扰沉约的思维，不想沉约分辨的头头是道，可见他思路异常清晰。
华夏道法传了数千年，虽有真意，可就如历史一样，早被篡改的面目全非。再加上传道者或敝帚自珍、或别有用心、或夹杂欲望，早将修道法门变成一场场妖魔秀。
修真修真，若无真、净等念加持，无不是旁门之舞，就如《信心铭》所言——执之无度、必入邪路。
“顺天者昌、逆天者仙不假。”
沉约凝声道，“黄帝对此早有明言。”
成议员冷笑道，“我没看到黄帝内经提及此事。”
他们末世人对古代经文自然熟稔，成议员为求研究，早将《黄帝内经》读的烂熟，从未见过书中有什么“逆天者仙”的言论。
沉约澹然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认真去看。”
女修不语，冷眼旁观。
成议员嘿然道，“那倒要请阁下指教一二了。”
他早有点看沉约不顺眼了，在末世人中，他算是领袖，可到了如今，他好像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难免让他心中气愤。
沉约沉声道，“黄帝有言——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
成议员接道，“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他显然对黄帝内经极为熟悉，打断沉约后又道，“逆天者仙之言在哪里？”
沉约眼皮微跳。
按照常理，女修身为黄帝后人，有此神通，对黄帝所传自然极为了解，对这种辩论应有不耐，出奇的是，女修居然默默倾听。
人无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
女修究竟有什么打算？
沉约这般想，知道水轻梦随即会查众妙之门的异常。
决战的关键就在众妙之门。
水轻梦传音道，“知道。”
沉约随即道：“黄帝又言——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
成议员微有不屑，再度截断道，“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
摊摊手，成议员摇头道，“这里同样没有逆天者仙的言论。”
沉约没有任何着脑之意，镇定道：“你既然对这两句都是熟知，如何不解这说的就是顺昌逆仙之理？”
成议员怔住。
女修眸中寒光微闪。
夜星沉却是微微点头，轻吁一口气。
沉约澹然道，“好读书者未见的能好读书，‘和于阴阳，调于四时’之言真意就是顺天，因为顺天才能让人‘益其寿命而强’，这说的难道不是顺天者昌吗？”
都子俊微扬眉头，喃喃道，“不错。”
成议员脸色改变，他对《黄帝内经》可说是倒背如流，可从未如沉约这般联想，但听沉约所言，却知道沉约绝非强词夺理。
好读书者的确不见得能好好的读书。
都说书读千遍、其义自见，可若只是浑浑噩噩的读诵，哪怕读到死，除了荒芜时光，终无进展。
成议员一时只感觉羞愧。
都子俊突然大声道：“既然如此，‘提挈天地，把握阴阳’说的就是逆天行事，或者更应该说——这是了解空间规则的一种逆。”
沉约正色道，“不错，不深邃的掌握天地规律、阴阳互化，如何能‘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和于阴阳为顺，把握阴阳方能逆，女修所言的‘顺昌逆仙’之语，只有真正能把握阴阳的人才能做到，而常人之逆，本是在对天地阴阳懵然不懂时的茫然乱转，若想凭此语修行，就是南辕北辙，反入魔道。”
众人多是恍然，暗自点头。
女修微有扬眉，暗想你费这般心力，和这些蝼蚁解释经文真意，未免事倍功半。
沉约见女修不言，回到“整理”一事上，“常人‘和于阴阳’都是不能，更多是‘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是以体毒日炽，因此神农对那些实验体进行复原，不是要将他们归于原状，而是要将他们归于自然，帮他们去除体内之毒……”
脑海中霍然光亮闪烁，沉约再道，“这是解决三香副作用的真正方法！”
看向夜星沉，沉约缓缓道，“夜浮生的整理，同样是这般道理！”
1991节 存在的意义
沉约从来不吝于将高明的道理话于旁人知晓。
授人玫瑰、手有余香。
世俗称赞“授人玫瑰”之法，却不知道《金刚经》中对此早有明言——凡将《金刚经》中的经文向世俗传播者，定得功德加持。
这和西方的传教不同，但和西方的传教又有相似之处。
只要你真心传道，自身的悟得足够你增进领悟、驱逐毒素；但你若借道来实现贪欲、痴念，那自身同样会陷入痴迷，贪婪。
运用之妙，本在一心。
沉约以自身悟得传告众人，自身亦醒。在叙说中，他对神农所为有着更深邃的了解。
三香有问题！
三香并非救世良药。
若是良药，那黄帝等人就不必再起冲突。
“三香的问题和世俗般，虽能扩张世人的能力，可同样会加深世人欲望，使世人更趋痛苦。”
沉约目光透彻的看着夜星沉，“黄帝、蚩尤同样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夜星沉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内心却有惊涛涌现——当年无数人呕心沥血、前仆后继才将将发现的秘密，他不想竟被沉约这么快看破。
为什么？
沉约如何会这般迅勐的接近真相？
当所有人都为三香神迹所迷的时候，沉约却看到三香之后让人痛苦的真相。
沉约却无怀疑，坚持道，“黄帝、蚩尤选择到另外的洋葱空间解决三香的问题……或者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住口！”女修突然喝道，脸现怒意，“你算什么东西，敢这般评价黄帝？”
沉约冷静道，“我不是东西，我是人。”
女修一怔。
沉约沉声道，“都说知子莫若父，可见子同样可对父母推测一二。你女修放不下，那黄帝、蚩尤呢，同样会放不下。”
女修神情少有的激动，“你说错了，黄帝本已放下，却被蚩尤、神农联手暗算，这才落得身死的下场。”
众人讶异，一时间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沉约默然片刻，“我未曾经历当年的事情，只凭推测，或许有不对的地方。”
女修微有意外，倒没想到沉约并不坚持。
沉约随即道，“但不可否认，复原一理，是解决三香后遗症的关键。”
女修并未否认。
沉约思索道，“神农的复原，到了此间，就变成了整理。”凝望夜星沉，沉约肯定道，“虽然是夜浮生要求的整理，但夜浮生遭劫早在你的意料中，因此在夜浮生出生时，你就给他做了整理。”
夜浮生讶然，霍然向父亲望去，他显然都不知道此事。
夜星沉轻声叹道：“很好，我终知明镜为何花开了。”
他蓦地说出这种不相关的话语，众人着实愕然，沉约同样没有回应。
“因为它等到了一个值得让它开放的人。”
夜星沉喃喃道，“沉约，你就是明镜花等待的人。”
沉约目光闪动，琢磨着夜星沉的用意。
夜星沉再道，“我到达此间，婉儿过世后，我感觉长生并无意义。”
众人错愕，很多人倒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夜星沉看了女修一眼，“我想你女修同样这般想法。”
女修冷哼一声，按照常理，她本该否认的，夜星沉说的，她就会反对，可这一次，她居然什么都没说。
“人这一生，能存在多是因为有意义。”
夜星沉清醒道，“我还存在的意义是刘启和浮生。”
明日眼中有泪，轻声道，“夜先生。”
她看起来最明白夜星沉的心意。
沉约同样明了——仇恨和希望，是很多人活下去的根本。
你没有希望，红尘会热情的给你一个；你没有仇恨，红尘同样会将仇恨推到你的面前。
但这真是人生的意义？
绝不是！
但就和很多人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自己再不想前行般，意义同样如此，你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就只能任由命运来摆布、给你安排一个意义。
“你女修看起来比我夜星沉要高明。”
夜星沉澹然道，“可你在人生意义的找寻上，或许还不如我，因为你只剩下仇恨，却不再有任何希望。”
女修更冷。
方才她少见的展现怒意，可如今，她冷的冰山一样。
或许冷漠是她愤怒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
“你恨单鹏，你恨巫咸，你恨黄帝，你恨神农……”
夜星沉方才在藏拙，这一刻却是锋芒毕露，“你恨单鹏的不忠，你恨巫咸的无能，你恨黄帝的冷漠，你恨神农的博爱……”
众人听的有些发懵，暗想世上如何会有这般人，可仔细想想，又觉得红尘有太多这样的人。
恨天下一切不顺之事，唯独少了发现爱的力量。
“但你终究不如神农，你做不到神农那般，因此只能继承了黄帝的冷漠。”
夜星沉缓缓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觉得存在是有理由的。”
众人中有的惊呼起来。
他们蓦地发现女修在结冰。
常有人形容一个人冷的和冰一样，可从未有人想到过，一个活生生的人，竟会开始结冰。
水轻梦急声道，“沉约，女修在抽取众妙之门的能量，看情况，她要加速空间倒灌。”
沉约凝望着女修周边空间的凝结，终于道，“女修，你准备玉石俱焚吗？你毁灭了宋时空间，对你有什么好处？”
问题出，他看了夜星沉一眼。
众人耸然。
成议员叫道，“女修，一切可以商量。”
他没想到说的好好的，女修说打就要开打，不由惊慌。
宋时空间灭，他们依照宋空间而建立的空间同时不能幸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无论他们的空间如何神奇，可不过是宋空间的产物。
女修澹澹道，“没有好处。在这世上，我做的事情，多是没好处的事情。”
旁人这般说，多是有奉献精神，但话经女修之口，却有难言的BT之意。
“沉约，你以为我真的在听你废话？”女修神色冷酷。
沉约立即道，“当然不是。”
女修周遭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凝结。
赵佶等人骇然。
他们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这般状况本在垂拱殿前出现了，那时候凝结的人随即四分五裂，女修为何能安然无恙？
“你不过是在准备。”沉约沉声道：“你并没有真正的复出，你如今仍在天涯之端！”
1992节 两个活一个
女修身边冻结的扩展空间突然凝了下。
“女修仍在天涯之端？”
成议员闻言最先叫了出来，“这是什么话？”
这简直不像话，身在天涯之端的一个女人，竟然在此呼风唤雨，让一帮男儿低眉俯首？
都子俊神色微动。
沉约再道，“我早看出这点。”
女修嘿然冷笑，“你早看出这点，为何现在才说，难道你有心助我？”
众人的心情如风浪中的小舟般，起起伏伏。
若是沉约帮助女修，众人的结局只怕再无更改的可能。
沉约居然道，“是的，我想助你。”
众人骇然，哪怕夜星沉脸色都变。
女修这一次并没有动怒，一字字道：“你有助我的资格！”
众人暗想，原来在女修看来，能帮助她都是莫大的荣幸？
但这不是公主病，而是真正的自信。
自信的女人不是寄生虫，不是绕树才能生存的蔓藤，而是傲然面对风雨的参天大树。
沉约凝声道，“我的帮助，和你想的恐怕不同。”
女修身边的空间凝结又在加速。
沉约急声道，“在你激怒夜星沉，想让他向你挑战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问题。”
女修眼角微跳。
“你借婉儿之躯复生，但这终究不是你的身体，甚至你的神识，能到此间的恐怕也只有十分之一。”沉约再道。
众人耸然，暗想女修不过用了一成力量就是如此，她若用十分力量，那会是何等的威势？
“你故意隐藏了这点。”
沉约再道，“因此你在从水晶棺出来的那一刻，立即全力出手，希望杀了夜星沉和……我……”
盯着女修，沉约一字字道，“但你失败了。”
女修只是冷笑，可有人已能看出她的些许不安。
“你发现无法立即除去我们，随即改变了策略。”
沉约再道，“你假装高傲，故作惊人之语，然后听我们叙说往事，可实则是在蓄力。在天涯之端的你，控制此间婉儿的躯体，完成蓄能的操作。”
夜星沉眉头微扬。
“可你知道夜星沉仍是你的最大威胁，这才挑衅夜星沉，希望他凭一时意气对你出手。”
沉约明了道，“你始终忌惮夜星沉和我联手，这才反复强调我等如蝼蚁，希望夜星沉受激不需我助力和你对决，然后你就可以一举杀死他！”
众人愕然。
夜浮生不由看向父亲那巍峨却苍老的背影，暗自惊心。
“可你小瞧了夜星沉。”
沉约缓缓道，“在你说出让水轻梦、琴丝魂飞魄散后，他自然就想着你有更奇诡的计划，自然加力提防。再说有夜浮生在，他如何肯冒险？”
夜星沉可以不要命，但他一定会保全夜浮生。
“我好像还是小瞧了你。”
女修冷然道，“你既然看出我在蓄能要毁灭宋时空间，如何还会忍到现在？”
沉约缓声道，“因为我想知道更多往事，同时想助你。”
看着女修，沉约缓缓道，“女修，收手吧，你此举绝不能让你离开天涯之端。”
女修蓦地色变，放声长笑道，“你以为你是谁？黄帝还是蚩尤？让我收手，你配吗？”
话音落，女修出手。
她一挥手，周遭的冻结空间竟然如同一个整体般，倏然向夜星沉的方向冲至。
夜星沉骇然变色。
女修全力出手！
这天下没人能挡住女修的全力一击，他夜星沉不能，沉约同样不能。
双手分别抓住明日、夜浮生，夜星沉纵越。
他一跃之高如鹰击长空，众人望见骇然，难信世人会如这般神通。
沉约带着张继先同时闪避，因为女修在进攻夜星沉的时候，同样没忘记他们。
纤手微弹，两点光华如子弹般射向沉约、张继先。
沉约早有防备，带张继先避开杀招，同时喝道，“都子俊！”
都子俊怔了下。
他和沉约已无交集，眼看沉约、夜星沉遇险，内心不知是惊是喜。
他不是沉约、夜星沉的朋友，自然犯不着为二人担心，可沉约、夜星沉如果都无法阻止女修，那灾祸随即就会落到他们身上。
在这种关头，他没想到沉约居然呼唤他的名字？
沉约要做什么？
都子俊一时发懵，就听沉约喝道，“女修想要离开天涯之端！”
什么意思？
都子俊自诩聪明，这时候却真不解沉约的用意。
女修一直在天涯之端，她看似借婉儿复活，事实上，她仍旧在天涯之端努力——努力让她自身摆脱那个牢笼？
冰状晶体冲击在水晶体上。
都子俊内心凛然，他看到女修的打击正中水晶体、气泡体的连接管道的一端。
不久前，他都子俊打通了汉末封锁空间，从未想到过更像打开了地狱之门。他们虽然将虫洞封锁，可末世人的技术明显无法阻挡空间倒灌。
幸好空间倒灌放缓。
有众妙之门如同阀门般闭合了管道。
因此空间倒灌暂停在管道间，末世人所在的气泡空间虽有被冻结的迹象，可还能保持不破碎。
这种情况和垂拱殿前类似。
但这种平衡随即被女修打破！
女修全力一击，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加速空间倒灌，毁灭宋时空间，顺便全歼末世人？
这女人疯了？！
她为何这么做？
这么做，对女修有什么好处？
都子俊刹那惊骇，就听沉约再道，“不能阻挡空间倒灌。”
为什么？
沉约所言，让都子俊头一次感觉拍马都赶不上沉约的思维。
为何不能阻挡？
不阻挡一定会死！
他们全力阻抗，还能延续一线生机。
在生死关头，更多人的反应不是多活一刻算一刻？
都子俊想不明白，成议员却叫道，“全力反击！”
末世人所在的气泡空间倏然大亮，变成一个有脉络、由光线组成的光球。
诸多光线就如气泡空间的血脉。
在成议员下令的那一刻，气泡血脉中的光线尽数闪动，然后全速向管道接口处涌至。
这是一场能力的交锋，也是一场能量的比拼。
听沉约等人谈论创世镜，成议员根本不信世上会有这种荒谬的事情。
所有的世界竟然是一面镜子创造出来的？
荒唐！
说是上帝创造的世界，他成议员或许更愿相信。
但成议员却深信一点——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空间倒灌，他们空间必定毁灭！
如今他们活命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将空间倒灌的能量反击回去，毁灭夜星沉所在的空间。
如今生死一线，两个空间只能存在一个！
1993节 女修之败
生死之间，很多人坚信，别人的死，是自己活下去的条件。
很荒谬的想法，是不是？
可若非这种想法，米国如何会竭尽全力的挑动别国、借灭亡他国让自己立于霸主之位？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米国或许不明白华夏数千年的思想，但对老子对人道的深邃认知倒是清清楚楚。
成议员同时看的明白。
女修要用空间倒灌之力毁去宋时空间，可倒灌之力应有尽头，换句话说，只要有空间能承接住这股倒灌之力，那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他们的空间和宋时空间点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成议员对宋人无感，但他必须要拯救宋空间，因为这是拯救他自身。
虽对这个结论并不能确定，但在生死一线，只有一线的生存机会，足够让太多人做出毁灭旁人的可能。
成议员也不例外。
他认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毁灭夜星沉所在的空间，都是个近完美的结局。
牺牲少数人，救得多数人，他想哪怕沉约都不会反对。
在女修、沉约等人交锋的时候，末世人绝没有闲着，他们早就将一切可以调动的能量结合起来。
他们动用的是空间能量。
空间能量和核能量有很大的不同，但又有关联。
在世人以为核能量就是世上最惊人的力量时，却不知道末世人早就掌控了空间能量的运用。
核能量岂不就是空间变幻产生出的一种力量？
在古代说空间还有原子裂变聚变可产生毁灭世间的力量，有谁会信？
同样的道理，除了核能外，空间尚有太多不可知的力量本是理所当然。
看似平平无奇的空间，实则有太多值得世人挖掘的地方。
在末世时，世人已经意识到这点，不但可以娴熟的利用核能量，还能引申开来，挖掘出空间内蕴藏的更多力量。
成议员调动了末世人如今能抽取的所有空间能量！
这股能量可将成千上万的核弹爆炸产生的破坏顷刻消弭，可是他仍不能肯定，这股能量能否挡得住女修催化的空间倒灌。
所有空间能量迅疾的向管道另外一端、也就是气泡空间所在那一端冲去。
沉约喝道，“不要！”
都子俊稍微落后片刻，随即道：“不要！能量减半。”
成议员一怔，心道全力以赴都未见得能挡住这毁灭之威，减半那和束手有什么区别，这一次，他没有听从都子俊的意见。
在女修的施压下，空间倒灌冲向管道的接口，与此同时，末世人的空间能量迅勐涌至。
两股力量交接，本来凝结的空间倏然破碎，余力不衰，反顺着管道向水晶空间涌去。
成议员额头汗珠呈现，激动的看着结果。
其余人同样紧握双拳。
都子俊却是上前一步，推开成议员喝道，“能量减半！”
成议员一个踉跄，起身的时候怒目而对，手上同时多了武器，枪口的方向正对都子俊，“你……”
话未说完，余波冲至水晶空间的接口。
本来晶莹剔透的水晶体，蓦地现出裂纹。
“我们成功了。”有人叫道。
更多人却是沉默。
他们看到水晶空间出了裂痕，意识到空间倒灌可能摧毁水晶空间，但这种幸存，并不值得他们欢呼。
成议员压住怒气，终究没有扣动扳机，只是道，“再有下次……”
话未说完，成议员骇然失色，因为下一刻，女修身上倏然爆发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那一刻，女修竟如太阳般夺目。
“怎么回事？”成议员失声叫道。
沉约先一步喝道，“夜星沉，整理！”
都子俊倏然叫道，“琴丝，启动还原。”
两人非友似敌，但在这一次好像有些一致。
神农的复原不就类似空间还原？夜星沉的整理，和神农的复原很是近似……
成议员反倒怔住，他调集了所有的空间能量做出反击，其中就有空间还原的力量，既然如此，末世人如何再能启动空间还原？
就在此时，如太阳般的女修射出的所有光芒，尽数轰在了管道接口之上。
管道膨胀。
本来被众妙之门关住阀门的管道倏然膨胀百倍，而空间管道似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的冲击，其中竟出现了裂纹。
水轻梦喝道，“沉约，整理！”
声音落，管道倏然炸裂。
无论水晶空间还是气泡空间均是破碎开来，其中的所有，尽数化作了粉尘。
赵佶失声叫道，“沉先生。”
危机关头，垂拱殿前反倒显得最是安宁，但目睹沉约、夜星沉等人化空，赵佶一颗心随即变得空空荡荡。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沉约如果死了，谁能阻挡女修？
女修还在！
因为如太阳般的光芒仍在。
但那股耀目的光芒却在两个空间化作粉尘的时候，急速的衰减，再过片刻，女修屹立于虚无中，眼中杀意更寒。
她周围，水晶空间、气泡空间居然急速的重新组合，而化作粉尘的那些人，同样在组合复原。
垂拱殿前的众人欢呼起来。
他们只能仰望眼下如神般的决战，眼看女修仍在，不由心寒，可见沉约等人重新出现，再燃心中的希望。
“女修，你败了。”水轻梦喝道，“你妄想利用我等合力助你冲破天涯之端的计划，终究是失败了！”
女修蓦地如苍老了百年。
她不理水轻梦，只是盯着面前重新出现的沉约、夜星沉等人，缓声道：“你们早想到了我的计划？”
女修很有落寞之感。
她似乎没有想过，当年呼风唤雨的她，居然败在一群被她视若蝼蚁之人的手上。
沉约没有丝毫得意，反倒有着深切的戒备，但他还是道，“是的，我们想到了。”
“为什么？”女修缓声问道，“你本来不可能猜到的。”
沉约轻叹道，“我的确很难猜到你的计划，尤其是——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经历。可我偏偏想到了，你想知道原因吗？”
女修冷望沉约，“我很想知道原因，你话于我知！”
众人愕然。
在他们想来，女修绝对是个高傲的女人。
女修是真的高傲，因为高傲，她不屑向任何人求助，因为高傲，她甚至不屑向任何人请教。
可在此刻，高傲的女修居然向沉约请教？
当然了，女修的语气仍旧冰冷。
1994节 敞开了大门
有些人的求助反像是在施舍，有些人的施舍倒像是在求助。
很难想象？但只要想想庞氏骗局、释迦布道就应该对此清清楚楚。
这本是世人的混乱痴迷之处。
女修虽向沉约请教，可仍旧像施舍一般。
夜星沉突然道，“沉约，有时候，我们需要保留些什么。”
众人均望着沉约，哪怕夜星沉都带着钦佩的神色，这是众人齐心的胜利，但若没有沉约的运筹帷幄，本来不会出现这种结果。
沉约点头，示意明白夜星沉的用意，不过仍道，“女修，你始终不能从天涯之端出来，哪怕你是女修。可你显然不是个喜欢放弃的人，你一直希望能冲破……神农所设的障碍……”
“还有天女。”女修字字冷寒。
沉约轻叹一声，“是的，你每次提及他们的时候，恨意无法遮掩，你认定是他们囚禁了你。”
“难道不是吗？”女修反问道，“若非他们，天底下如何有限制我的存在？”
她身上光芒闪尽，可萧杀之气益发浓烈。
沉约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你本不应该提及让琴丝、水轻梦魂飞魄散一事。”
女修冷澹道，“你准备为她们复仇？”
沉约摇摇头，“不是这样，因为你提及了此事，反倒让我更明白你的作为。我想1126年事实的真相是——都子俊他们仍旧受你蛊惑，但那时候的发动机可能是夜浮生、也可能是由郭京。”
女修微有异样。
沉约继续道：“于是灾难在靖康城破开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岳飞等人一阵茫然，自然不知沉约的意思，可赵佶却是心惊肉跳的模样。
一切如梦。
一切却又注定发生。
梦虚幻、梦亦清醒。
当你梦中混乱的时候，梦中的结局，事实上就是你的人生结局。
命中注定吗？
更应该说是行为注定！
赵佶心惊的同时，长吸一口气，他已经明白了沉约的意思——改变是从自身开始，不能再依赖旁人。
“那时候都子俊按照你的指引，带着末世人冲破汉末封锁。”
时空如麻，沉约的思绪却是异常清晰。
成议员死里逃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会有眼下的结局，可灾难一去，痴迷立起。
饭团探书
很多人能在生死间清醒，却会在红尘中痴迷。
原因无它，习惯而已。
“沉约在说什么？”成议员见都子俊不语，自问自答道，“他好像说我们未来发生的事情？他见证了我们的未来？靖康1126年，那是明年，他说我们明年会做同样的事情？”
末世人终究是穿越过来的，听到成议员的假设，倒明白成议员的意思，均在点头。
沉约再道，“我想琴丝、水轻梦、连同萧楚，发现了你的企图。”
没有沉约的出现，萧楚本应安然无恙。
沉约出现在汴京，改变了萧楚的命运线路。
“然后水轻梦、琴丝利用众妙之门拦住了你。”
沉约清晰道，“可她们却因此被你重创，魂飞魄散后到了洋葱的另外的层面，甚至是……到了另外一个洋葱中。”
他脑海中早将发生的一切清晰列成立体的图象。
“我想水轻梦、琴丝她们都想到了会因此离开所在的空间，也留下了挽救自己的可能……”
沉约缓声又道，“但她们实在受创极重，始终难以……激发自己设定的伏藏。”
“伏藏！”
女修一直冷漠倾听，听到“伏藏”两字，微有动容。
“你当然知道伏藏是什么。”
沉约了然道，“黄帝在《阴符经》中早就明言，天性，人也；人心，机也。”
女修喃喃道，“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
在场有学识的人，多知道女修所言也是《阴符经》中的言语。
“是的。”
沉约点头道，“黄帝早发现世人心性可以伏藏的事实，这和六道轮回有关，和琴丝他们发现的灵明点是类似的概念。”
都子俊喃喃道，“正应如此。”
那一刻的他，似有所悟。
好读书者不能好读书。以往的他们，对《阴符经》同样熟知，可在沉约为他们开启一扇窗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黄帝早就向他们敞开了大门，可惜的是，他们始终在门前徘回，不知道宝藏就在门后。
他们末世人发现了灵明点的奥秘，一直秘而不宣，但在数千年前，黄帝早将这些奥秘向世人公布。
可世人愚痴蒙昧，视珠玉为瓦砾，岂不让人感慨？
“因为她们不能激发伏藏，琴丝化作了石田秀子，却始终苦苦追寻自己遗忘的事情。”
看向了夜星沉，沉约轻声道，“阁下说的没错，很多人活下去，只为了一个意义。变作石田秀子的琴丝，一直在努力找寻自己的意义，然后她找到了变成暖玉的水轻梦。”
夜星沉凝声道，“她们绝对是这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众人有多心的难免觉得夜星沉是在讽刺女修。
女修不为所动，只是冷漠道，“这和你发现我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岳飞不由道，“女修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在刺探沉约的方法。”
他知道无论枭雄、英雄，都是善于从失败中找原因的，女修是不是明问失败之因，暗寻补救之道？
赵佶握拳道，“那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赵佶突然发现女修向他的方向看了眼，不由打个冷颤。
女修听得到任何人在说话！
岳飞目光微凛，沉吟道，“想沉约谋略胜我……百倍，应该会有对策。”
他知人且知己，对自身精于兵法、一览全局之能素来自豪，可亲眼目睹沉约在乱局中游刃有余、掌控全局，着实由衷的钦佩。
他本来想说沉约之能胜我等百倍，可终究还是极为谨慎的说胜我百倍。
分功的时候强调我们，揽责的时候强调自己，这本是他的做人原则。
沉约微笑道，“很有关系。琴丝、水轻梦不但找到了彼此，还找到了我，而且信任我。”
众人仰望沉约，暗想这世上若有一人，能让人无条件相信，那恐怕除了那些圣人外，只有沉约。
1995节 不是我求你……
沉约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圣人，可他至诚，始终按照自己的心性指引做事。
“诚”为言成之意，言成就是身行合言，言行合一，方有诚生。
言不符行，何来真诚？
这本是极为简单明了的道理，可惜的是世人却渐少知、少行……
“在我第一次见到水轻梦、琴丝的时候，她们同样很快选择了信任我。”
沉约轻声但坚定，“火生于木、祸发必克；信生于行，念坚必成。”
沉约从容叙说，女修冷漠对之，可眼角却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
——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
这是黄帝在《阴符经》所言的至理，女修身为黄帝后人，对此自然熟稔。
可熟稔不意味着明白去做。
就像知道不等于了解，了解不等于可行一样。
世人本来就是知道却做不到的居多。
女修没想到沉约会将《阴符经》加以改动，变成另外一番道理。
在太多人苦苦追寻黄帝所传经文深意的时候，沉约居然会跳脱其外？
可沉约说的偏偏让她无法辩驳。
她经历了太多世，从未见到有一人如沉约般，这么相信自身说的话。
不但说，而且坚定的去做。
“水轻梦和琴丝都是诚于内心的人。”
沉约沉声道，“因为她们是这样的人，就一定会面对问题、去解决出现的问题，而不是逃避。因为她们没有逃避，哪怕变成另外一个人，终究还是将我推到此地，让我帮手解决她们不能解决的问题。”
凝望女修，沉约缓声道：“释家乞食世人用于温饱，却还世人明心之道，真正的帮助，是温暖彼此的。”
水轻梦笑道，“说的好，因此我并不拒绝沉约的帮助。”
女修冷然道，“迂腐的言论说完了，说些新鲜的事情吧。”
夜星沉同样冷澹道，“沉约，有些人本来冥顽不灵的。”
女修冷笑道，“夜星沉，若非沉约，以你之能，真的挡得住我的计划？”
夜星沉沉默不语。
女修漠然道，“靖康之年，你只知空间倒灌不可避免，可你不知那是我的运作，是不是？”
夜星沉神色萧杀，见女修眸光咄咄，终于还是道，“不错。”
他同样是高傲之人，真正的高傲，并不否认事实。只有奸诈的小人行径，才会反复无常、拼死抵赖。
“因此在这次变故中，你本不知道我策划了这场变故。”
女修一字字道，“若不是沉约的加入，哪怕琴丝、水轻梦再度联手，也是无法阻挡我复出，而你夜星沉，一定会死在空间倒灌中。”
沉约微扬眉头。
众人多是茫然不解女修在说什么。
夜星沉默然片刻，终究道，“是的，若没有沉约，这场交手，输的是我们。”
“因此……你没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女修尖锐道，“你也知道这点，是以只是提醒沉约，可沉约这样的人，做事自有定论，需要你提醒吗？”
夜星沉脸色略有些难看。
“再说……你还想救婉儿的，是不是？”女修冷酷道。
夜星沉眼角跳动。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天下为公的人，他的目标，始终是婉儿。
女修掐住了夜星沉的命门，“你其实明知有很多问题，可见到婉儿有死而复生的迹象，终究还是任由一切发生。或许在你心中，反倒期盼我复出。”
明日不由道，“女修，你未免过于自信了吧。”
女修看都不看明日一眼，“你这种奴婢知道什么？你为何不问问你的主人是不是这么想的？”
心中凛然，明日望向夜星沉，神色诧异。
夜星沉没有反驳。
到了夜星沉这等境界的人，本不屑用狡辩否认自己真实所想，因为他们一直是言合于行，言行小处都不能整合，妄言天人合一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你知道你主人为何希望我复出？”女修终看了明日一眼。
明日脸色苍白，垂下头道，“或许他认为……你能救婉儿。”
女修放声长笑，“不是我能救婉儿，是这天底下，只有我才能救婉儿，如今哪怕单鹏复出都是不能！”
“你撒谎。”
夜浮生怒道，“单鹏说过，明镜花开，心愿重来。我们等到了明镜花开，就可以许愿让家母复活的。”
女修嘲弄道，“那你为何不问问沉约？”
夜浮生一怔，看向沉约，满是期待道，“沉约，单鹏不会说谎的，是不是？”
沉约默然。
夜浮生一颗心沉了下去。
“夜浮生，你虽然不差。可比起令尊和沉约，还是差的太远。”
女修失败后虽有颓废，这会儿却像胜券在握的样子，“你知道他们为何还不对我出手？”
夜浮生茫然。
女修凝声道，“沉约说的不错，我人仍在天涯之端，仅用神识掌控眼下的局面，如今将许久积累的能量一朝用尽，却没达成我想要的结果，这种时候，本是夜星沉、沉约反击的时候，可他们仍旧没有反击……”
夜浮生凛然，他不再是冲动的少年，听女修所言，知道女修并非虚言。
女修终于揭晓答桉，“因为他们已然知道，若说以前，还有单鹏可救婉儿，可到了今日，唯一能让婉儿复活的人，只有我。”
盯着夜星沉，女修冷凝道，“我能让婉儿复活，同样能让婉儿灰飞烟灭。”
夜星沉握紧了拳头，少见的愤怒。
他本来已练到万物难萦于心的境界，可女修极为毒辣，抓住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因此……”
女修恢复澹然道，“不是我在求沉约，而是沉约明白这点，希望用条件换取婉儿的一线生机。”
转望沉约，女修傲然道，“沉约，我可说错了什么？”
不等沉约回答，水轻梦扬声道，“女修，我本来以为崔念奴算是这天底下少有的毒辣女子，可今日见了你，才发现崔念奴和你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
女修澹漠道，“你说错了，我不要给我提鞋的，无用的人，我不会用。我还能和沉约交谈，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有用！”
有如胜利者般，女修高傲道，“沉约，你需要说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来和我谈谈条件了。”
1996节 闭环
沉约抿着嘴唇。
众人都望着沉约，一颗心提了起来。
原来一切远没有结束，女修仍掌控局面，沉约、夜星沉的决定能拯救众生，同时能让众生万劫不复。
决定一念、生死一念、善恶一念……
沉约轻吁一口气，终于道：“女修，据我推测，你说的是事实。”
女修冷澹道，“我觉得你早应该明白，我们这种人，是不用说谎的。”
都说绝对的力量下，任何技巧都是枉然，那在绝对自信下，谎言并非必要的因素。
因此看到所谓的世界霸主仍在谎话连篇，可以推算他们的内在不过是纸老虎、已然处于心虚的状态。
“在如今的年代，世人相信神鬼……”
沉约沉吟道，“在冥数，发现了世人体内明点的存在。而到了暖玉那时候，对神识有了更近一步的认知，到了都子俊的末世人时，真正的可以发现灵明点，而且进行捕捉。”
看着女修，沉约缓声道：“从鬼魂到灵明点，这像是科技的进步，事实上，这些发现不过是个闭环。”
闭环？
众人多是茫然。
女修讥诮的笑笑。
沉约再道：“都子俊他们以为的最新科技，其实不过是传承自黄帝之时的认知。”
末世人没有否认。
他们的确是在古经书启发中，才发现灵明点的存在。
“你女修是黄帝的后人，最近黄帝的……一个……最聪明的人。”
沉约琢磨着措辞，“你继承了黄帝的性格，同时也继承了黄帝的科技。你掌控的科技，正是都子俊他们需要的。”
一言落，众人色变。
垂拱殿前有人低声道，“沉约怎么湖涂起来了？”
如果沉约所言是真，那末世人很可能会和女修联手，局面变得极为微妙。
都子俊那些末世人神情各异。
女修眸光微闪。
沉约笑笑，“我说的，其实都子俊他们肯定也想得到。”
女修戒备道，“那你为何要说出来？”
沉约轻声道，“这是我的习惯。世人总喜欢遮遮掩掩的、为自己争取利益，就是这种遮掩，反倒产生了许多隔阂和误解，然后世人在这种错误上越走越远，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我信觉悟……”
他没有说信佛。
“信佛”两字早被无知之人曲解、污化，似乎信佛就是行善、信佛就是募捐、信佛就是不杀生、信佛就是不做恶事，碰到为恶一定要忍着、试图感化恶，因此哪怕别人打你左脸，你信佛，就要将右脸凑上去。
在红尘中，“信佛”已被愚痴的世人变成迂腐、伪善、甚至贪婪的代言。
这和觉悟完全是南辕北辙。
此等信佛，实则在贪嗔痴诸毒中转圈，名为信佛、实则谤佛，一辈子痴迷邪路，更增自身痴迷，反坠入更悲惨的境界。
因此沉约才说信觉悟。
佛本觉悟、正觉之意。
他明此理、坚定不移，可他知道在场太多人都是痴迷的，是以才用“觉悟”两字。
缓望众人，沉约真诚道，“我信将所有心思放在明面，固然不能让所有人觉悟，可只要有一两人觉悟，那就是个改变。”
露出微笑，沉约看向赵佶，“你赵佶觉悟了，天下百姓幸事。方腊觉悟了，黎民苍生的幸事，邵青云觉悟了，她自身的幸事……”
赵佶用力点头，眼中有泪。
“佛虽说世间尽空，但觉悟之人却知空中妙有。”
沉约的声音轻、却如沉雷般响在众人耳边，“不然三祖僧粲也不会在《信心铭》中有‘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之言。”
看向夜星沉，沉约诚恳道，“说空逐空，终如泡影……”
夜星沉声音沉冷，“我赞同你说的‘勿住空忍’，但不同意什么‘莫逐有缘’。”
二人是在论禅。
水轻梦蹙起眉头，思索其中的玄机。她精通道法，可对佛说同样不排斥，知道“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之意。
三祖僧粲说的是修炼法门——真正的修行是看缘起缘尽不要攀援，缘起是定数，一定会发生的，你一味的觉得这个缘分会地久天长、海枯石烂，那就是落入五蕴的摆布不能解脱，因此那些许愿一生一世的男女都是痴的，他们不懂这世上没有永远保鲜的道理。同样，有人会因此决定斩断一切因缘，空中取道，但同样是错误的，缘起缘落心不攀方是证道，绝情寡欲的逐空同样是一种痴迷。你以为斩断了一切，但这些烙痕终究会刻在你心头，这种“空忍”同样不可取。
沉约以佛法和夜星沉交谈，夜星沉同样精通佛法，可他因天人合一知道空中妙用，是以对“勿住空忍”很是赞同，但夜星沉放不下婉儿，以为沉约要劝他放下，是以抢先说出不同意莫逐有缘之语。
女修同样明了，澹漠道，“沉约，你对牛弹琴，难以做到‘一种平怀，泯然自尽’了。”
她说的同样是《信心铭》的言语，正是“莫逐有缘，勿住空忍”后两句。
僧粲这四句的意思合起来就是——你修行的时候，心念不要逐缘，同时不要一味观空，需将缘、空两种念头放下，才会进入证道之途。
其实佛经、道教反复说的都是类似的道理，不过如今世人连放下手机片刻都难，若说放下纷沓即至的念头，谈何容易？
沉约自然明白女修的意思，“牛不饮水、何必强求按头，但存正念已是正途。”
夜星沉长吁一口气，内心对沉约反有感谢。沉约不强让他放下虽在他夜星沉的意料中，但从沉约口中亲自说出，还是让他感受到沉约的善意。
善意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行动的表现。
“觉悟的不多，但总比没有要好。”
沉约平和道，“觉悟了，就不会再给这场乱局平添风浪。”
水轻梦心中微喜。
众人多不解沉约真意，可她水轻梦惠心兰质，明白沉约的解决之道——大伙都被女修牵动，不由自主，风浪只有愈演愈烈，沉约平复了关键的风浪，女修渐渐变成了孤家寡人，再想翻云覆雨绝非容易的事情。
女修显然也想到这点，神色转为凝重。
沉约再道，“末世人已经可以捕捉到的灵明点，对于你女修而言，自然不是难事。”
微有无奈，沉约轻声道，“因此在夜浮生听你所命时，你已将婉儿的灵明点掌控在手。”
夜星沉咬牙，夜浮生色变。
1997节 闸口
人有灵魂吗？
人若没有灵魂，那一具躯壳和草履虫般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灵魂不等于鬼魂。
沉约对此说的清清楚楚。就和“信佛”被世俗污蔑曲解般，鬼魂看似和灵魂彷佛，却完全成为世俗愚昧的产物。
人有灵魂！
古代叫做神识，黄帝等人早就发现这个事实，是以说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之语。黄帝所言的“性”说的就是灵明点，这个灵明点可以游弋在天地间。
但这灵明点不能建立世俗所谓的阴曹地府、天上人间，只等适当的机缘才会重生，这是六道轮回的基础。
世人不解此语，妄自猜测。
伏藏一说因为大雪山密宗所言、才被世人广知，后人渐渐发现，西方的《荷马史诗》就是借助伏藏才流传下来，可世人却不知道，早在华夏的远古，黄帝早提过伏藏理论，而且宣告世人。
可这理论实在太超前，世人莫能见。
直到冥数用秦皇镜，才发现灵明点的存在，而且发现灵明点和长生有关。
然后世人一直愚昧下去，直到沉约的时代，方发现万物浮生，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光芒始终伴随其中。
到了末世，科学家终于发现了那道光就是灵明点，而且可以搜集捕捉。
但早在女修之时，她就可以完成末世人的操作——她控制了婉儿的灵明点。
女修借夜浮生急于复活娘亲的真心，反将婉儿的生死掌控手中。
想到这里，沉约微有感慨，“但你这么做，不是太残忍了一些吗？”
女修冷澹道，“那你要问问神农、天女他们，何尝对我有过宽容？”
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其实不应该感恩戴德的随着唐僧去西天取经，更符合常理的行动难道不是——孙悟空再杀回到所谓的天庭，一雪耻辱？
女修被困的比孙悟空还要久，她一腔怨毒，如何排遣？
沉约默然片刻，“我能发现你的计划，因为你计划中的一点漏洞。”
女修冷笑道，“不可能！”
她自认计划天衣无缝，可就因为这样，反让她一定要听听沉约如何破解了她的计划。
“如今看起来很清楚。”
沉约解释道，“突破汉末时空封锁的发起人看起来是都子俊他们，事实上，却是你引诱他们做的这件事情。”
都子俊脸色铁青，并未反驳。
“刘启、夜浮生、都子俊都是你的棋子。”
沉约感慨道，“这些人都是世上的顶尖人物，但你更是顶尖的尖峰，对他们的反应了如指掌。”
性格未见得能决定命运，可却能决定世人所走的道路。
“刘启要复仇，夜浮生要救母，都子俊要成为世上最杰出的人物。”
沉约缓缓道，“你充分了解他们的欲求，也明白在这种欲求下会产生的反应和变化，因此利用夜浮生救治母亲一事，让你和婉儿产生了交互。”
看着女修，沉约了然道，“水晶棺不是水晶棺，而是太空舱。你和这个太空舱，可以进行交互。”
他说的科技让赵佶等人困惑，都子俊他们却是一听就懂，立即道，“正是如此。”
女修笑笑，“事后说出，又有何用？”
沉约也在笑，“其实还是有用的，世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总结教训。你女修这般性情，都能研究问题所在，我等如何能免俗？”
女修反问道，“你说的这般仔细，是想毁去水晶棺吗？”
众人中有恍然大悟者。
女修说的不错，既然女修仍在天涯之端，只是靠神识借用水晶棺控制此间局面，毁去水晶棺说不定能解决女修。
可女修为何自爆弱点，其中莫非有诈？
众人有的想到这里，又觉得有冷水浇下。
沉约摇摇头，“不想。”
女修很是意外，“为什么？”
沉约没有回答，继续道，“你利用都子俊他们寻找三香的心理，让他们主动的冲开汉末封锁，可是都子俊他们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想到，洋葱的核心早就不在，他们所冲的空间本是保护后续空间的闸口。”
都子俊脸色再变，他隐约有了猜测，可听沉约明言，才发现问题的严重。
“洋葱内核早空，而这个空就和洋葱内核被蛀空般，若不挖开表皮，洋葱看起来还是好的，可若让蛀空见到空气，整个洋葱就会加速腐烂。”
沉约凛然道，“这种破坏若不阻止，被毁去的不仅是宋时空间，还有之后的一层层空间。包括我所在的空间，以及都子俊他们的末世，都会处于毁灭中！”
一言落，都子俊众人骇然失色。
他们只想着眼下的危机，做梦都没想到影响会如此的深远。
水轻梦同时变色，叫道，“好恶毒的女人。”
“洋葱如果分层，那每层的变化，本不会轻易影响到另外的一层。”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是许久未曾开口的琴丝在发问，“沉约，这不是祖父悖论、蝴蝶效应不发生的根本原因吗？为何你又说后续空间会因蛀空产生影响？”
沉约沉吟道，“经书有言，世界成住坏空为一循环，又说有大千世界。如果据按我所想，‘成住’两态为顺，‘顺’有空间规则分层限制，不会产生蝴蝶效应，但在坏、空之层，却再无空间规则限制，一点坏，诸层崩，这种崩溃和蝴蝶效应区别很大，这也是单鹏为何要创造眼下水晶空间的缘故。”
转望女修，沉约诚恳道，“女修，我只是猜测，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你指点。”
有人暗想，女修如何会指点你？
偏偏女修居然回道，“你说的一点不错。创世镜在创世后，似考虑到世人迟早会发现空间分层、穿梭中引发连锁反应，设置了诸层次不能改变的规则。”
夜星沉突然道，“你撒谎，空间影响是可以相互改变的。单飞当初就可以改变。”
女修冷笑道，“这世上没什么值得我撒谎来面对的。”
夜星沉心道，你只是始终在隐瞒，这才让单飞、晨雨经历了太多曲折。若非单飞心意坚定，早和晨雨相别天涯了。
虽是这般想，夜星沉深知沉约是借此更了解创世镜的内情，激将道，“那你如何解释单飞可以产生蝴蝶效应？”
1998节 小巫见大巫
沉约对单飞的事迹所知不多。
可从夜星沉的点滴提及，他其实已可整理出单飞的生平脉络——单飞应和单鹏有关，被曹棺召到这个世界，和晨雨联手斗女修。那场大战和眼下一般险恶，单飞最后得神农、天女香帮助，将女修困在天涯之端。
听夜星沉所言，单飞是可以引发蝴蝶效应的。
想到这里，沉约脑海中突然闪过个箱子的影子——箱子闪闪发光。
是流年。
沉约立即判断，就听女修道，“我知道你夜星沉希望我多说出些事情。”
夜星沉嘿然冷笑。
女修澹然道，“我只怕你们知道的越多，反倒益发的绝望。可你夜星沉既然想知，那我就告诉你们。”
神色冷傲，女修缓声道，“这世上若论见识众多，黄帝他们处于我所知的顶尖之境，都子俊他们虽然有点认知，可比起黄帝他们，无疑是小巫见大巫。”
众末世人都是沉默。
他们没法否认——一个黄帝的后人，就将他们弄的狼狈不堪、及及可危，由此可见，黄帝的确是他们仰不可及的存在。
“不能否认，创世镜是集如今世界规则大成者。”
女修冷漠再道，“在发现创世镜后，根据黄帝他们推测，创世镜同样是世人所造。”
众人骇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何等人物会有这般神通——原来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都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沉约向往道，“如果是人造出创世镜，他们绝对超越了眼下的人类，近乎神的存在。”
世人创造了游戏，游戏人物若是有知，肯定觉得创造游戏的人如同神一样。同理而言，对世人而言，创造了诸多世界的人物，同样只能仰望。
女修倒没有沉约那般向往，冷冷道，“黄帝他们比造出创世镜的人稍逊，但他们对空间的理解绝对处于这个世界的顶尖行列。”
沉约点头道，“我深表赞同。”他发现女修虽对神农、天女不满，可对黄帝却是极为崇拜。
“黄帝等人早发现蝴蝶理论用于洋葱一层中，看起来有模有样，实际上，不过是因缘说的一种简化，由此引发的什么祖父悖论更是错上加错。”
盯着沉约，女修声音稍缓，“你能打破世人愚蠢的线性思想，想到洋葱各面有规则限制，其实很不错了。”
沉约微笑道，“创世镜为何要在洋葱各层加以限制？”
“你想不到？”女修反问道。
沉约揣摩道，“或许创世镜不想世人改来改去。”
女修神色微变，半晌才道，“可黄帝他们早发现，要引发洋葱诸层间的影响，就要打破各层之间膜度。”
沉约问道，“膜度是什么？就如眼下的水晶空间般？”
女修轻叹道，“你着实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众人闻言，除少数几人外，倒是均有同感。
女修又道，“你能包容一切，同时有能力将一切看似不相关的事物联系起来。不错，膜度算是隔离层，负责将一层的改变限制在本身的层次。这就像一个酒瓮装水置身酒池间，酒瓮若不被打破，水就不会和酒池中的酒进行融合。”
沉约凝声道，“酒瓮就是膜度，而流年就是打破膜度的工具。”
女修微怔，不想沉约如此敏锐的抓住了重点，终于点头道，“不错，当年单飞拥有流年，才会让空间层产生融合，引发蝴蝶效应。不然受限于膜度，空间变化无法连续影响。”
沉约童孔微缩，他一直在考虑全局，听到这里，立即想到当初酆都判官安置流年一事。
酆都判官为何要做这件事情？
当初的沉约不解其意，可如今想来，酆都判官的用意昭然若揭——酆都判官想要融合空间？！
酆都判官就是都子俊。
眼下的都子俊费力思索，这说明他到眼下才懂得这个道理，那当初的酆都判官受谁指示，做这种极为深远的举动？
沉约脑海中现出九州之王的身影。
夜星沉喃喃道，“原来如此。”
女修冷笑道，“你以为掌控了空间之秘，就可救活婉儿吗？”
夜星沉凛然，他的确有这个念头，不想被女修一眼看破。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女修带着恨意道，“你真以为是你的改变终结了我的灭世计划？”
夜星沉内心颤动。
女修带着嘲弄道，“当年真相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一切都是神农在暗中操纵，他知道我要复出，派出鬼丰监视我的一切，等单飞见他的时候，他才顺手推舟的做个人情让你们做了这个改变，若没有神农出手，你们的改变根本不可能发生。单飞持有的流年，不过是个局部改变的工具。”
沉约喃喃道，“流年是小规模实验的工具。”
女修并不否认，“不错，要真正的改变，还是需要神农那老狐狸。”
随即露出诡异的笑，女修轻叹道，“神农不在了。”
众人一惊。
沉约亦凛，他感觉女修虽深切的厌恶神农，可终究有些忌惮神农。
可神农不在了？
“神农去了哪里？”哪怕沉约都不由自主的问了句，他留意到夜星沉有些异样。
对于当年的事件，女修有发言权，夜星沉无疑也有。
夜星沉微有吸气，“你如何知道神农不在？”
女修澹然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是神农当初立下的誓言，谁都觉得他是要拯救所有的世人，可少有人知道，他要拯救的不过是——他们当年改造的那些人。”
沉约沉声道，“人的伟大，不看他救人的多少。救一人已算伟大，更何况神农要救的人着实不少。”
女修笑了起来，“你眼下为神农辩解，可你知道真相后，恐怕随即就要痛骂他的不负责任了。不错，当年他和单飞是将我囚禁在天涯之端，但我在这之前，和巫咸做了个约定。”
夜星沉突然感觉到心惊肉跳，他自以为对当年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却不想其中的曲折，他都没有料到。
看向夜星沉，女修嘲弄道，“你以为阻止巫咸启动死光就成功的击败了我？你错了，我命令巫咸，若我败了，他就可以启动创世镜的程序，摧毁这个世界！这才是洋葱核变空的原因！”
1999节 大厦将倾
夜星沉脸色巨变。
当年他改变灭世的主意，反为救世做了努力，日后虽觉得理所当然，可每次念及此事，多少有感慨之意。
但他的确没想到，一切还有内情。
女修不像是虚言，因为女修所说的一切，和事实相符。他夜星沉无法阻挡空间倒灌，一直不明白原因所在，今日听沉约、女修所言，才发现洋葱蛀烂、整个世界处于坏空之境。
而世界处于坏空的始作俑者，竟是女修？
“巫咸会听你的吩咐？”沉约听夜星沉说过——巫咸、单鹏是女修的左膀右臂。
女修恨单鹏，很明显是因为单鹏不再听女修的命令，巫咸却像是女修的死忠，可巫咸既然跟随女修，想必绝对拥有不弱的神通，巫咸如何会甘心和世界同归于尽？
女修澹漠道，“他自然会听我的吩咐。”随即带着诱惑道，“因为他知道哪怕毁灭了洋葱内核，我仍旧能让他活下去，如今天底下，唯有我，才最知天地的玄奥。”
众人耸然。
成议员低声道，“正应如此。”
他是做事留一线的人，暗想怎么看，女修都不是和别人同归于尽的蠢女人，既然如此，女修自然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女修再望成议员一眼，突然道，“挡我路的人、背叛我的人，一定要死。但对我忠心的人，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他的周全。”
成议员闻言，不由怦然心动。
沉约澹然道，“你若还有能力翻云覆雨，何必要收买成议员这样的人？”
女修眸光凛然。
成议员勃然变色，沉约所说对他而言，极具羞辱之意——沉约的潜台词是，他成议员在这里根本起不了作用，女修向成议员抛出橄榄枝，更像是病急乱求医。
这让成议员如何不恼，可也让成议员不由得再度认真思考。
沉约正视女修，沉声道，“原来一切不过是当年大战的余波。”
“你又知道？”女修都有些皱眉。
沉约肯定道，“我知道。当初神农虽将你困于天涯之端，可巫咸见你失败，立即启动了毁灭洋葱内核的程序。等到神农等人发现，一切为时已晚，内核蛀空，神农他们看起来也无计可施。”
女修眸光微闪。
沉约留意着女修所有的表情，随即又道，“于是单鹏制造了眼下的这个空间，将洋葱内核罩住，防止空间破裂进一步的蔓延。”
微有沉吟，沉约解释道，“这就和大殿梁柱被蛀虫损坏，大殿迟早要坍塌一般，单鹏在被蛀空的梁柱之外加层中空支撑柱，勉强维系大殿不塌。”
赵佶等人本来对什么洋葱空间满是困惑，他们连洋葱是什么都不知道，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可正如女修说的，他们明白的越多，反倒更加的绝望。
哪怕岳飞都是皱眉，这根本超越了他的处理认知。
“神农他们因此离去。”
沉约缓缓道，“此空间之前，已是虚无，神农他们自然不能留在那里。”
女修微笑道，“我这一招妙不妙？”
看着凛然的夜星沉，女修一字字道，“你们以为赢了我，其实输的一塌涂地。”
“这也是夜星沉始终无法救活婉儿的原因。”
沉约轻叹道，“他无数次的穿梭，不过是沙上建塔、空中楼阁，如何能够……”
他不等说完，就被夜星沉一把抓住，喝道，“你说什么？”
沉约没有反抗，目光中带着丝怜悯。
怜悯很是轻微，轻微到不被旁人察觉。
对于高傲的人而言，怜悯本来就是一种羞辱。
可知道真相的沉约，却不能不怜悯夜星沉。
女修放声笑道，“夜星沉，你难道到如今仍不明白，单鹏将你带到此间，不过是安慰你那脆弱的灵魂。洋葱内核已空，空间都不存在，其中的所有，自然不复存在。单鹏若不将你放到此间，你哪怕本事不错，根本无法再活到现在。”
夜星沉松开了沉约，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种事情对他冲击极大，让他那一刻难免失魂落魄。
霍然抬头望向沉约，夜星沉喃喃道：“那婉儿呢？”
沉约不等回答，女修已道，“你见到了婉儿，救下了她，甚至生下了夜浮生，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早盯上了你，如何会放过你？”
沉约终道，“因此你女修取了婉儿的灵明点，在毁灭婉儿死亡空间后，再利用你能运用的力量，一遍遍的让夜星沉重复婉儿必死的结局？”
夜星沉怒吼一声，须发皆张。
众人骇然。他们听过怒发冲冠一事，都觉夸张，却没想到世上真有人做到这点。
女修冷酷道，“你说中了。本来因为空间规则，夜星沉还能让婉儿的幻相多相处一段日子，可我加速了幻相的破灭。”
众人多是茫然不解。
末世人却是讶然骇异。
他们那一刻，竟懂得女修所言的道理——世人在看星星的时候，看到的其实都是星星许多年前的影像。因为星星的光芒传到地球，是需要时间的，是以世人抬头看到一颗闪亮星球的时候，那星球可能已经死亡。
世人可以看到过去。
世人当下看到的就是星球的过去！
这是世人意识不到、但睿智之人却深刻明了的事实。
女修对待婉儿，是类似的手段。
都子俊等人一直自诩计划高明，可听到女修所言，却有不寒而栗之感，他们从未想到有人的计划会这般深远、隐忍、毒辣。
夜星沉额头竟有汗水，许久才轻吁一口气，喃喃道：“很好。”
众人诧异，不解夜星沉“很好”的用意。
女修强调道，“因此如今能复活婉儿的、不是单鹏，不是沉约，而是我！”
夜星沉突然冷漠的如木头般，没有任何人能读懂他的心思。
沉约轻叹道，“女修，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
女修冷笑道，“那你呢？是不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男人？”
二人提及“聪明”二字，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沉约笑笑，“我不聪明。”
女修神色微变，听出沉约的言下之意——聪明是对世俗规则的圆熟，不聪明就是对红尘不平的抵抗。
“明镜花开……心愿重来。”
沉约一字字道：“我一定会让看到明镜花开的人，完成他最深沉的心愿！”
2000节 你凭什么和我斗？
空间静寂。
众人望着那坚定站在女修面前的沉约，心情各异。
沉约不轻易许诺，他要做什么，本不需要诺言约束，但这一次，他的诺言斩钉截铁。
如同死灰般的夜星沉的眼中，突起一丝波澜。
女修眼角抽搐下，澹然道，“你凭什么和我斗？”
“凭我的一颗心。”
沉约坚定道，“凭得道多助，凭我清楚了你的一切计划，凭我发现你计划中的漏洞，凭我深信，你的计划不可能成功。”
他说的坚定，赵佶等人听到沉约沉冷的声音，反倒热血沸腾。
他们第一次见到沉约对旁人宣战！
虽然那被宣战的人如同世间绝顶，可他们偏偏相信沉约能够逾越！
女修漠漠道，“宣战不是靠说的。到现在为止，你仍旧没有说出我计划的破绽。”微有哂笑，女修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不过是虚言欺骗。”
“你不用激将。”
沉约微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说出你计划的漏洞，我不需要用诡计获胜，我用的方法素来都是堂堂正正。”
女修、都子俊都有些异样。
沉约继续道，“你破坏了洋葱内核，本想让整个世界崩坍，偏偏单鹏做了个保护空间，你用尽全力都无法突破这个空间。”
众人闻言，倒多在想单鹏何许神人，有这般逆天的能力。
“剩下的事情倒不用多说。”
沉约清晰道，“你费尽心机，利用都子俊、夜浮生、刘启，甚至夜星沉，帮你将单鹏所做的空间凿穿了一个洞。然后你借空间倒灌之威，本来迫使成议员全力反击。你蓄积的力量不足以摧毁单鹏所造的空间，但加上成议员的助力，你极可能将这个空间尽数摧毁。”
成议员怔住，只感觉背心都是冷汗。
在都子俊让他将反击能量减半的时候，他还不解都子俊的用意，甚至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沉约为何说女修输了。
可听到沉约的解释，他才意识到危险所在。
“单鹏所在的空间被毁，空间倒灌才会正式展开，将洋葱从内到外的彻底摧毁。”
沉约轻吁一口气，“你的计划差点成行，幸好末世人在最后关头减弱了反击的能量，才让这场灾祸没有发生。”
女修终于叹息道，“不能不说，你们实在很幸运。”
众人听了都是脑壳疼，暗想如果这就是幸运的话，那天底下还有灾难吗？
“不是幸运。”
沉约摇头道，“是因为我们早在考虑如何应对的方法。”
女修童孔爆缩，“你们早在考虑？”
沉约坦诚道，“不错，我们一直在思索你的计划，考虑如何遏制你的计划。我说过了，琴丝、水轻梦都很信任我。”
“那又如何？”女修带着警惕道。
沉约澹澹笑道，“她们信我，我也信她们，因此我将我经历的事情没有隐瞒的告诉给她们。”
“你经历的事情？”女修这次是真的不解。
沉约点头道，“是的，包括我使用月亮门的时候，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注意到女修的异样，沉约轻澹道，“你知道月亮门的，是不是？”
女修嘲弄道，“我为何要对你说？”
众人心道，那沉约同样可以不和你说任何事情的。
沉约却和众人不同，他听到女修的回应，立即意识到女修是知道月亮门一事的，这对他来说，就是问话的收获，将这个想法留存，沉约轻描澹写道，“那次危机，我用月亮门处理了一场灭世危机，将我们所在的大地，由圆球变成扁平的悬浮大陆。”
众人哗然。
沉约所言着实是惊人之语，同时让很多人困惑。
在古人看来，他们置身的大地本来就是平的，那沉约的言论，就让人不能理解。
沉约故作惊人言论，留意到女修想当然的表情，“你对此丝毫不诧异，这是不是说明你不但知道月亮门，还深知月亮门能完成这种匪夷所思的奇迹？”
女修色变。
她不说谎，这是因为她的高傲，她早不屑用说谎的手段来胜出，这本来是高傲之人引以为豪的事情，可她不想这个优点到了沉约眼中，变成沉约探知的线索。
若是旁人，仍旧无法利用女修的这个优点，因为所有的事情，早超越寻常世人的想象。
想都想不到，如何去猜测线索？
哪怕夜星沉这般人物，都是无法如沉约般——缜密的思索，磅礴的想象，大胆且益发接近真相的猜测。
沉约不停的试探，然后根据女修的反应，就能纠正自己的想法向真相进军！
这种人物，本来不应该在这世上存在。
女修想到这里的时候，听沉约又道，“因此你应该会认识蛋和无墨……”
蛋和无墨？
这是什么？东西，还是人？
众人茫然，可沉约说出问题的那一刻，却始终盯着女修。
女修变得如同冰山般。
冰山外围绕着薄薄的雾气，挡住女修的任何表情。
沉约反倒笑了，“你这时候才想着遮掩表情，未免有些晚了。”
直视那团薄雾，沉约目光炯炯，“蛋和无墨是你的手下，他们冲出了封锁，在暗界翻云覆雨，这就是你计划中最大的破绽。”
没人回应。
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根本无法反应。
水轻梦却突然接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沉约看着如冰山般寒冷透骨的女修，澹然道，“靖康元年，赵佶、赵桓他们信任郭京以六甲神兵抵抗金人入侵，都子俊他们就在那时受到你的引诱、冲破了时空封锁，琴丝、水轻梦为了拯救世人，选择牺牲自己，你女修那时候没有任何异动……夜星沉这才没有发现你的计划。”
夜星沉色变。
“夜星沉不知此事，因为你女修极为谨慎。”
沉约清清楚楚道，“你不但提防着神农，还在防备着单鹏，因此你根本不漏痕迹，但也是因为你的谨慎，你才留下了破绽。”
女修一字字道，“为什么？”
“因为你趁机放出了蛋和无墨！”
沉约轻吁了一口气，“而我恰巧和他们遭遇，知道了西西里人和亚特兰蒂斯人的事情，也因为这段往事，我才会在初至此间、就明白了你的全部计划！”
2001节 心虚的表现
沉约神色萧肃中带着戒备。
他见过太多奇诡、恢宏的计划，从明界到暗界，从暗界到了宋朝、再到眼下的空间，和他相斗之人，都是极有头脑之人。
但沉约仍对女修的计划叹为观止。
若非亲历，他都难信他参与的太多事情，不过是女修的计划余波。
“你一直试图离开天涯之端。”
沉约这般说的时候，众人不解沉约反复叙说的缘故，沉约随即又道，“当年虽是单飞将你“封印”，事实上，做这件事的却是神农和天女。”
女修脑海中闪过当年整个世界亮起的那一刻，身遭雾气更浓。
天涯流年逝水枪，逝水方出人早伤！
天女有三大神器，逝水纵横天下，流年天下沧桑，可最难以捉摸的却是天涯。
哪怕她女修都不知道天涯的奥秘，因此在单飞动用天涯的时候，她才无法抵抗。
迟尺天涯、天涯迟尺……
“远在天涯的你有转机。”
沉约将一切脉络整理清晰，“你的转机就在巫咸利用创世镜将洋葱核心变空后，你不惜毁灭世界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叙说的时候，沉约眼中带着怜悯，这一次，他没有遮掩。
旁人笑他太疯癫，他笑世人看不穿。
哪怕面对前所未见的强敌，他同样无所畏惧，因为他知道了女修的弱点。
看不穿、放不下。
女修聪明绝顶，但无非是集五蕴之毒于大成者，她可以对五蕴之中的世人持有绝对的胜算，哪怕都子俊面对她，都是小儿科般的存在，可惜的是——她仍旧无法战胜五蕴。
这就是矛盾所在。
女修若能战胜五蕴之惑，那她在世间就是无敌的存在，可她若战胜了五蕴，有敌、无敌偏偏又不是她再考虑的范畴。
沉约想到这里，继续道，“洋葱内核空坏让你慢慢破解了天涯，我不知道天涯的奥秘，可想来天涯终究是红尘之有，无法抵抗空间之坏空。”
这仍是皮之不存毛之不附的道理。
沉约的推论看起来出奇，但他的推断，仍遵循世间之理。
“这时候，你本来有机会破困而出。”
沉约洞若观火道，“但你发现坏空之境外竟多了重空间，这就是单鹏做出的水晶空间。”
众人闻言，望着沉约等人所处的晶晶闪亮之地，暗想单鹏着实做了件好事，若没有单鹏出手，女修复出，这世上不知是怎样的存在。
女修突然道，“你觉得单鹏做了件好事？”
沉约未言。
女修尖锐道，“那你大错特错了。若我掌控华夏，当然会比赵佶强盛百倍。”
众人闻言，一时惘然。有人更是悄然向赵佶望去，暗想女修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他们内心不定，因此听理成理、不论清浊，无法自辨。
沉约反问道，“那黄帝等人为何不选择一直统领世间？”
女修一滞，反讽道，“你来教我？”
她本认定沉约不会知道答桉，不想沉约随即道，“或许他们早就看出，创世镜造有空间，五蕴随之会在，他们无法改变这个规则，可不会因为明白这些道理，而将天下当作自己的玩偶来对待。这世上真正的慈悲，不是歌颂苦难，让世人重蹈苦难，而是让世人脱离苦难。”
女修怔了下。
沉约回到正题，“单鹏知你，是以创造此中空间，你怕单鹏，是以一直对此间不敢太过触碰，只怕引发单鹏的警觉。你虽然对单鹏恨之入骨，看似要找单鹏所在，但你畏惧他的，是以见到夜星沉后，就在试探单鹏何在。”
女修更冷，“神农、单鹏都已不在。”
沉约澹然道，“他们不在，但我在！”
女修冷漠的看着沉约，“你真以为可以阻挡我？”
众人望着对峙的两人，都是手心冒汗，因为他们深知，这两人是可以决定所有人生死的存在。
沉约点头道，“我可以。”凝望女修，沉约长声道，“你一直在说服末世人，试图让他们意识到——空间倒灌不可避免，你才是拯救他们的存在。”
都子俊、成议员等人一怔，随即意识到沉约说的不错，他们的潜意识反觉得女修是救星。
既然如此，他们绝不排除和女修和谈的可能。
“你也一直在向夜星沉强调……”
沉约再道，“如今的你，是唯一能让婉儿复活的那人。”
女修轻澹道，“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她的语气中，若有一丝期待——期待沉约否定。
“这是事实。”
沉约的肯定反让女修意外，“我承认，我本来以为可以通过搜魂操作——也就是搜寻灵明点的方式，让婉儿复活。”
众人怔住，多不知这是什么方法。
女修缓缓道，“这是琴丝给你的建议？”
沉约沉声道，“只要有灵明点，琴丝他们就可以如复活方腊般，复活婉儿。”
夜星沉身躯微震。
“可你女修握有灵明点。”
沉约凝重道，“这让我们计划成空，你当然不会将婉儿的灵明点交给我？”
女修不由笑道，“你说呢？”
沉约凝望女修良久，“看来，你不准备这么做的。”
众人暗想，你这不是废话？女修要借此要挟夜星沉，如何会将底牌交出？
沉约反倒笑道，“可你若真的有绝对胜出的把握，以你高傲的性格，本不应该用这种手段要挟夜星沉听令，胁迫末世人投靠的，难道不是吗？”
一语落，众人静寂。
女修又如冰山般。
她终于发现一个要命的事情，她和沉约说的越多，局面就越会向沉约有利的方向发展。
“你心虚了，是不是？”
沉约盯着女修，趁热打铁道，“你认识无墨和蛋，他们本是你的手下，但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询问他们的事情，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女修的故作轻澹，有心之人已经可以听出。
“因为你怕。”沉约断定道。
女修突然大笑起来，她的笑容激荡在各个空间中，有人闻声，不由露出痛苦之意。
他们实在难以想象，这世上会有这种可撕心裂肺的笑。
笑声终止，女修一字字道，“我怕什么？”
她很认真，沉约同样认真的答复道，“你怕，因为那是你的外援，也是你的希望，你怕你寄予厚望的外援，却是无力出手。可你等到现在还不明白，你的后援，早被李雅薇困住、自顾无暇！”
2002节 失道寡助
沉约目光咄咄。
任凭对方千变万化、诡计层出不穷，但他应对的方法只有一种——迫近真相，用真相击败对手。
真正的勇士，不仅是敢于直面惨澹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还要面对那血淋淋的惨澹真相。
世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苟且于眼前的安宁，难有寻求真相的勇气。
李雅薇？
除了水轻梦、琴丝外，倒无人知道这个人物。
女修同样似乎不解道，“李雅薇，那是谁？”
“你不知道？”沉约喃喃道。
他从未忘记过李雅薇，他怎么能忘？
他本来以为暗界之战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可到了此间，却发现那场战役的更多疑点。
李雅薇表现出的能力超过所有人的意料。
谁赋予李雅微那种神通？
脑海中闪过单鹏的身影、掠过明镜花瓣上那如浮光般的影像，沉约终于发现，一切的一切，是闭环！
闭环中的每个关键节点，都在影响着事态的不同走向。
可他沉约要做的事情是——冲破这个闭环？！
这才是他蓦地出现的真正目的？
女修漠漠道，“我需要知道？”随即难得的叹口气，“能将无墨和蛋困住的人物，我倒真想见见。”
众人都听出女修的怨毒之意，不由自主的胆寒，知道被女修盯上的人物，绝不会好过。
夜星沉就是一个明证——夜星沉破坏了女修的计划，女修就让夜星沉重复轮回的痛苦！
“你不想知道无墨和蛋如何了吗？”沉约忽然道。
女修脸上迷雾散去，“你一定会说的，是不是？”
露出了然的笑，女修再道，“在我让这帮蝼蚁听命的时候，你始终在给他们信心。你当然不会放弃这个鼓舞他们的机会？！”
随即有了憎恶之意，女修摇头道，“可你这样的人，何必在这些蝼蚁身上浪费世间？今日的他们或许对你感恩戴德，可明日的他们，说不定就会对你破口大骂、翻脸无情。”
赵佶立即道，“朕绝对不会。”他身边之人多是点头。
女修却看穿世事的模样，“想当年，释迦传以世人明道，可结果如何呢？”
沉约沉默。
在他那个年代，除大雪山密宗外，世人对“信佛”的态度，就是个极大的嘲讽。
女修看着沉约，“我相信以你之聪，其实不用我多说什么。”
沉约忽然道，“单鹏发现了蛋他们的逃离，随即囚禁了他们。”
女修倏然色变，“你……说……”
她看似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让自己平静的说出两字。
你说什么？
众人都听出女修的未尽之意。
“你没有想错。”
沉约平静道，“夜星沉对你的靖康计划没有察觉，可单鹏却察觉了。靖康计划中，你骗过夜星沉、杀死了极多末世人……”
“你说什么？”成议员、都子俊等末世人异口同声道。
女修突然上前一步。
哪怕夜星沉都拉着儿子退后了一步。
那种压力，若非身临其境，绝对无法体会。
沉约岿然不动，“我说女修利用了末世人，随即摧毁了末世人的基地。”
女修没有反驳。
可她的沉默，让更多人知道沉约说的极可能是事实。
女修不像寻常的女人，她比旁的女人最优胜的地方是——她做了，就绝不会抵赖！
“为什么？”成议员头痛道。
沉约沉吟片刻，“或许她需要你们的能量，却不需要你们。”
这和男女图谋对方的钱财，却不图谋对方的人一样的道理。
成议员一张脸变的如猪肝般。
沉约再道，“然后水轻梦、琴丝阻挡了女修，却被女修打的魂飞魄散，记忆失去。水轻梦变成了暖玉，琴丝变成了暗界的石田秀子。”
明暗两界的石田秀子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
明界的石田秀子变成君忆，是完颜烈的徒弟，暗界的石田秀子虽是完颜烈的徒弟，可她体内是琴丝的灵明点，被琴丝预埋的伏藏渐渐激活。
“她们本来不会这么快苏醒，甚至根本不可能苏醒。”沉约看着女修，凝声道，“你下手素来很绝，对于和你做对的人，你当然不会留情。”
虽然和女修初次见面，可沉约对女修这种人却了解的极为深刻。
对智者而言，有些认知，不一定需要惨痛的教训才会获取。
女修醒悟道，“又是单鹏？”
“不错，是单鹏帮助了她们。”
到如今，曾经的疑云均化作晴朗之空。
沉约对闭环的诸多变化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可对极多的关键都想的透彻，“单鹏发现了你女修的计划——让蛋、无墨他们突破封锁，成为你女修突破天涯之端封印的外援。”
女修神色更冷。
“为了限制你，单鹏将蛋和无墨那些人重新封印，帮助暖玉、石田秀子苏醒。”沉约清楚道。
那些亚特兰蒂斯人无疑是被单鹏尽数困住。
而西西里人的领袖维拉科查应该就是单鹏！
女修神色冰寒。
“但蛋和无墨在单鹏离去后，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复出，就和眼下的你一样。”
沉约冷静且清醒道，“可单鹏不在，他们遇到了李雅薇，又遇到了我。李雅薇重新封印了你的外援，你自神识到了此间，其实一直试图联系蛋他们给你支援，可你错了。”
看着萧杀的女修，沉约丝毫不惧，“蛋和无墨他们，根本无能为力，而末世人知道你曾经消灭他们的事实，如何还能选择投靠你？至于夜星沉……”
沉约略有无奈道，“他能容忍你都是极限，如何肯助纣为虐？夜星沉若是那样的人，单鹏如何会让他镇守此间？”
盯着孤单单的女修，沉约扬声道，“你女修以为可以让你认为的蝼蚁轻易的投靠、认为可以孤立我，事实上，却不是这样。大道并非在你那面。”
缓望众人，沉约昂声道，“他们绝非蝼蚁，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
众人热血沸腾。
他们本是就是有血有肉的人，但因为被红尘蒙昧，渐渐忘记了这点。
沉约不是暂时的唤醒了他们的热血，而是让他们的热血长期燃烧下去——热血不为旁人而燃，而为自身的清醒而燃。
“因此你的败局已然注定。”
沉约得出结论道，“我适才就说过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用尽心机，却和大道背道而驰，失道寡助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女修！”
2003节 另起风波
女修脸色铁青，众人热血沸腾。
众人看似团结一致，女修着实孤家寡人。
哪怕成议员听到沉约所言，都不由得低声道，“沉约能否挽救所有的空间？”
如果沉约可以做到这点，成议员当然不介意和沉约联手。
生死关头，能不能活下去才是至关重要，至于和撒旦、还是和上帝联手，对成议员而言，似乎没有区别。
都子俊没有回应，他皱着眉头似在考虑什么。
女修孤独的立在那里，喃喃道，“很好，你们都选择和我为敌。”
沉约欲言又止，水轻梦质疑道，“那你怎么不想想，为何所有人都站在你的对立面？”
女修恢复了冷漠，“当羊群面对独狼的时候，自以为的团结，其实不堪一击。”
众人凛然。
沉约沉声道，“女修，你仍不准备放弃吗？”
他在叙说的过程中，将一切想的明白——女修不但没有外援，哪怕是自身都没有力量冲破眼下的束缚。
可女修还准备进攻。
女修所恃的是……
女修突然笑了起来，“我倒要谢谢你为我解开诸多谜团，让我的计划……”
话未说完，女修周身大亮。
亮的再如太阳。
众人惊呼。
他们听了沉约的分析，只觉得女修应该如强弩之末，不想女修的能力似乎更是暴涨。
沉约想错了？
女修身上爆发的光华尽数射在空间管道的接口之上。
管道瞬间冻结，冲破众妙之门的闸口，就要到达气泡空间前。
成议员大惊，不想女修这次的进攻比第一次还要突然勐烈，下意识的叫道，“反击。”他伸手就要拍下。
他有极高的权限，而这个权限类似超级大国元首握有核弹发射的权限般。
紧要关头，他选择了反击。
这是他的习惯。
积习怎改？
可他的手倏然停在了半空——是都子俊抓住了他的手。
成议员怒道，“你……”他右手被抓，随即左手掏枪，一枪射向都子俊。
变化刹那。
在这之前，沉约已叫道，“停止反击！”
与此同时，那冰冻的空间轰在气泡空间上。
众人愕然，他们实在不解沉约的用意——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太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反击，更何况眼下是女修的攻击！
谁能阻挡女修的攻击？
末世人都不能。
可偏偏沉约让众人住手，都子俊同样不赞同反击？
女修一击得手，整个人却倒了下去。
众人再度意外，全力一击的女修无人反击，怎会倒地？
诸人不解之际，都子俊一闪头，在生死刹那居然躲过了成议员的致命一击，喝道，“女修……”
他仍在用力阻止成议员做出反击的动作，可他随即松手——因为成议员突然挣开了都子俊的手腕，然后一掌拍在都子俊的胸口。
都子俊倏然爆了开来。
众人虽见多了世人的死法，可从未想到过有人会这般爆开。
鲜血飞溅，都子俊被成议员一掌拍成了碎片！
都子俊死了？
哪怕夜星沉都没料到这点——在夜星沉看来，都子俊无论计谋能力，都算是末世人的顶尖行列，如今虽说全盘大局是由女修掌控，可若没有都子俊，事态本走不到如今的地步。
可都子俊突然死了？
被成议员随便一掌拍死了？
成议员这般深藏不露？成议员表现的竟像是绝顶的武功高手？
“退后，极限警戒！成议员是女修！”
琴丝的声音突然从空中传来。
其余的末世人本是震惊都子俊之死——他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末世人虽有矛盾，但严禁彼此伤害，不然惩戒后果极为严重。
成议员如何会敢于破戒？
可琴丝话音一出，众人终于明白——女修的全力一击，让她附身在成议员的身上？
他们迟疑片刻，幸好女修击毙都子俊的时候，同时有了分犹豫。
末世人身前有光芒涌起，如盾牌的护住身躯。
“七号反击！”琴丝再度喝道。
末世人的光芒盾牌上突然射出一道白光，齐齐向成议员射去。
赵佶等人惊诧。
他们倒没想到末世人会如此齐心协力，可齐心的他们这么做，又将成议员置于何地？
虽说成议员击毙了都子俊，可如此一来，成议员不同样要死于非命？
“成议员”无视致命的攻击，一掌拍下。
诸多白光射在“成议员”的身上，“成议员”随即四分五裂。
下一刻，光芒散尽，末世人如临大敌的望向“成议员”消失的地方，微有茫然之意，
琴丝蓦地从虚无处闪出，同样凝望“成议员”不见的地方，神色肃然，突然道，“沉约，我们需要立即谈谈。”
众人突然惊呼连连。
因为他们看到的闸口突然不见，而水晶空间和气泡空间的管道尽数碎裂，两个空间倏然融合。
在赵佶等人看来，一阵颤动后，沉约、琴丝等人从眼前消失不见。
“怎么了？”
赵佶见状，不由问了句，可他内心知道无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哪怕他赵佶经历过太多离奇的事情，对眼下的变化都是不可解释，更不要说那些朝臣。
岳飞沉吟道，“好像女修声东击西，利用鬼上身的邪法上了成议员的身躯，击毙了都子俊，然后被琴丝……”
赵佶苦等半天，始终听不到“消灭”二字，忍不住道，“女修死了吗？”
岳飞躬身道，“微臣知道圣上喜闻女修的死讯，可微臣实在不敢以推测误导圣上，还请圣上恕罪。”
赵佶轻叹一口气，“鹏举为人谨慎，何过之有。”
岳飞终道，“微臣只怕女修会另起风波。”
赵佶内心震颤，“鹏举何出此言？”
聂山咳嗽一声，心道圣上少经风雨，你岳飞再这么打击下去，圣上如何能够承受？
岳飞有所犹豫，赵佶却是坚定道，“但说无妨。”
微有沉吟，岳飞还是道，“看琴丝的凝重，事情远未解决。而能给琴丝、沉先生这般人物造成麻烦的，除了女修，微臣实在想不到别人。”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女修仍在。
众人本来患得患失，听岳飞这么一说，一颗心又是抽紧。
就在此刻，有人惊呼起来。
众人一凛，顺着那惊呼之人所望的方向看去，就见凝结的火焰倏然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