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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宴无好宴

    “黎烬那家伙居然去了雍都,他是真放心把你扔在我这里啊。”放掉手中的信鸽,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楚予珩俊美逼人,雍容高华得让人不敢直视。眼神不错地望着身边浅笑嫣然的女子,他禁不住有些郁闷:“你们这俩师兄妹怎么都一个德行,笑起来跟狐狸似的叫人看着心慌!”

    “师兄他也在来南诏的路上了,有什么要抱怨的,到时候你当面和他说吧。”意态悠然地将字条收好,宁玄意这才转头看向了楚予珩:“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难不成是未卜先知,特意等着师兄的消息呢?”

    以客卿的身份住进宫中以来,她和南诏的这位君上也算是逐渐地熟稔了,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将君臣之分当回事儿,说起话来自然也就随意的多。再者,楚予珩也实在是不太像一般的帝王,因为尚未立后,后宫单薄,除却处理国事,很多时候,他甚至宁愿来这栖梧阁受青葛的白眼也不想回去,时间久了,连宁玄意都觉得挤兑他是种乐趣了。

    冷哼一声,楚予珩少见的有些忿忿:“我等他做什么,杀人这种事,他一向不热衷!”

    “杀人?”察觉到他今天的火气有点大,宁玄意挑了挑眉,倒是稍稍正色了起来:“好吧,要杀谁,你说就是了。”

    “呃……”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痛快,一国之君的脸色古怪变幻了许久,才终于是摆摆手坐了下来:“算了,我也就一时之气罢了,安国公那样的三朝元老,哪里是说杀就能杀了的。”

    南诏安国公祁连域……脑海中慢慢过着这个人的信息,宁玄意恍然之下却是笑了:“怎么,他逼着你立后了?”

    祁家是南诏第一世家,文臣武将人才辈出,其权势之盛,即便她当年在大雍军中,也是有所耳闻的。安国公祁连域正是祁家这一代的家主,本身就是战功赫赫、权势滔天的人物,野心自是小不了的。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女儿号称南诏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养到十六都未定亲,若说不是为了入主中宫,又有谁会相信呢?

    “我听说,那祁家大小姐可是倾国之貌、惊世之才呢,你为何,偏偏一点都不领情?”单手托腮,宁玄意转着石桌上的白玉杯盏,饶有兴趣地问道。

    “祁家如果成为后族会有多麻烦,我不说你也看得明白吧?”揉了揉额角,楚予珩显得有些无奈:“况且,那祁清岚虽然名声在外,但究竟是何底细,实在也不好捉摸。我可没兴趣添这么个人来碍眼!”

    给两人的杯中倒上茶水,宁玄意好心地提醒着:“不是还有安平公主在么,想知道祁清岚的性子,让她去接触一下不就行了?”同样是女子,彼此间应该更容易看透才对。

    “那丫头自从见过你师兄神乎其技的医术之后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学,现在成天往太医院跑,我哪里使唤得动她!”提到自己的这个妹妹,楚予珩的头更疼了:“也是我把她给宠坏了,她那个脾气,能办得成事才奇怪了。”

    “学医啊……”想起了初见之时,眼前这个男子满面期待地问自己是不是也是杏林高手,宁玄意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君上,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是个很称职哥哥?”

    无论自己背负了多少,走得有多困难,都要将自己身后的妹妹护得好好的……这样的人,她曾经也见过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祁清岚那边,就交给我吧。”

    “玄意姐姐,我一点都不喜欢祁家的人。”一身繁复精致的公主装束,原该雍容端方的女子转过身来,一张俏丽非常的鹅蛋脸上却偏生露出了一副天真娇憨的小女孩情态:“我能不能不去见那个祁清岚啊?还有那些京中贵女,我一个都不想看到!”

    看着已经十五岁的少女满面委屈地撅着嘴跟自己控诉,宁玄意不由失笑:“为什么呢?你是公主,难道她们还敢惹你不成?”

    说起来这安平公主楚予瑶跟她亲哥还挺像,都是自来熟的性格。而且,也不知道楚予珩是怎么说明她的身份的,弄得这小丫头依赖自己得很,从见第一面起就姐姐不离口,最近干脆都围着她转了,真是有点没办法。

    “不过就是一群围着皇兄打转的花蝴蝶罢了!”嗤了一声,楚予瑶好看的小脸上尽是不屑:“虚伪矫情的厉害,光是看着就让人倒尽胃口了,我才不想让她们进宫来!”她心目中的皇嫂,可绝对不是那个样子的。

    “但是你已经答应我要在宫中设宴款待她们了,”站起身来,宁玄意心情很好地轻捏了捏少女的脸颊,笑得一派狡黠:“可不许反悔哦!”

    撇了撇嘴,楚予瑶不甚满意地哼哼:“你和黎狐狸果然是师兄妹,就知道欺负我!”

    “好了公主殿下,打扮完了就该去外殿招待客人了。”拉着不情不愿的小丫头起身,宁玄意决定还是哄哄她:“这次也是为了你皇兄的亲事着想,你如果好好配合呢,一会儿你看谁不顺眼我就帮你教训,好不好?”

    一双清水眸子瞬间闪亮起来,楚予瑶看向宁玄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玄意姐姐咱们一言为定!”

    而她这话才出口的同时,因为不太放心自家妹妹而来暗中查看的某个男人就觉得自己的头又一次疼了起来:“为什么会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呢……”

    与此同时,此次设宴的升平殿中,南诏世家里排得上号的贵女也都来得差不多了。一时之间,满室的衣香鬓影、玉翠珠摇,各色美人齐聚的千娇百媚,生生把殿外的春光都给压了下去,直令人恨不得多生几双眼睛,才能将这样的景色尽数收入。

    不过,就算同为美人,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作为第一世家的嫡长女,祁清岚的地位高绝毋庸置疑,更遑论她还有一张号称是南诏最美的脸,再加上颇具盛名的四艺……无论身份还是才貌,她都远超同辈,有着足够的资格睥睨在座的贵女。因此,哪怕现下是在安平公主的地盘上,她依然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

第十七章 好戏开锣

    “这次还真是难得呢,居然能劳动安平公主亲自设宴。”用手中精致的牡丹纨扇遮住半张脸,也顺带着遮住嘴角讥讽的笑,定远侯府的小姐沈沁坐在祁清岚的下首,看向后者的眼中难掩羡慕:“不过也是,清岚姐姐眼看就要变成她的皇嫂了,早些巴结着也是必要的。”

    语气之中竟然丝毫都不掩饰她对楚予瑶的轻蔑,听得祁清岚下意识就蹙起了一双好看的远山眉:“这是在宫中,沈小姐还是不要口无遮拦得好。”

    “清岚姐姐也不必过谦了,听说前几日君上就已经跟安国公提亲了,我看沈姐姐说的一点错都没有。”礼部尚书家的莫依依促狭地眨了眨眼,一副知之甚详的模样:“这次宴会,可不就是为了你才特意设的么!指不定呀,一会儿君上都会亲自过来呢!”

    礼部尚书负责南诏一应仪典规程,若是皇室有大婚的准备,他自然也是最早知晓的。所以,几乎是在莫依依开口的一刹那,余下的人心里就都有了判断,紧接着,便是一片附和之声。即使,这其中暗藏着艳羡嫉妒鄙夷等太多情绪,但形势还是完全的一面倒了。

    双眉已经紧锁成一团,祁清岚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淡镇静,心中却是在这一刻掀起了波澜:为什么,为什么局面会在三言两语之下变成这样?

    沈沁一向是以她马首是瞻的呀,可为何今天这个女人一开口就使得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呢?且不说她和君上的婚事还没有明确的消息,就算真的定下来了也万不能在这个当口以这种方式树敌吧?还无缘无故地扯上安平公主,沈沁这个蠢货是要把自己当枪使么?

    “嘿,玄意姐姐你这一招还真管用!”隔着精致的雕花窗棂,楚予瑶望着那一身青衣、恍若出水芙蓉一般的女子被众人团团围住,一双漂亮的眼眸几乎都笑成了弯月牙:“这下沈沁那个摇尾巴的哈巴狗可要倒霉了,祁清岚一准以为自己是被她给阴了呢!”

    闲闲地抱臂旁观,宁玄意只是上下打量了祁清岚一番也就收回了目光:“这都是小事,倒是那个祁大小姐,看起来并不简单,你在她面前还要兜着点才行。”

    “有玄意姐姐你在,还要我出面干什么。”嘻嘻地笑着,楚予瑶抱着宁玄意的胳膊就朝里面走:“我跟着好好学就是了。”

    她突然发现,能不动嘴皮子就把这群人给收拾了,也是件很好玩的事情。既然在医术上没什么天赋了,索性就换个技能吧。

    “安平公主驾到!”一旁候着的宫人见状,急忙朗声开口。而殿中原本已经开始显得有些诡异的氛围也在这一瞬间被打破,尽管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地把楚予瑶放在眼里,可只要人家公主的身份还在,她们也就只有下跪行礼的份。

    “见过安平公主。”祁清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注意到了站在楚予瑶身边的女子。那是一张极美又极陌生的脸孔,她很肯定,以前宫中绝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否则父亲也不会一点消息都不透给自己。再看这个人通身的气质和周遭宫人对她的态度……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

    “都起来吧,今儿是本宫招待不周,来晚了,各位小姐不要见怪。”一改方才在殿外的模样,现在的楚予瑶面容沉静,嘴角含笑,却是一派皇室宗女之风:“一会儿宴席完毕之后,大家就去御花园逛逛吧,若是有瞧上的花草尽管带回去,就当是本宫的赔礼了。”

    御花园啊……众所周知,当今君上下朝之后最爱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了……这么看来,一向不喜交际应酬的安平公主会主动设宴果然是个幌子,这一次的真正目的,还是要帮君上选妃呢。

    众人心思不一,念如电闪,面上倒是一个个感激涕零地谢了又谢,这才缓缓起身重新入座。被楚予瑶一开口就扔出的好消息给砸得晕晕乎乎的,此时此刻,大部分人的心神都飞远了,唯有祁清岚,美目流转之间仍不断扫视着坐在楚予瑶身边的人。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次的事情怪怪的,而那个女子,似乎就是一切古怪的根源。

    听说不久之前,君上亲自迎回了一位女子,予其客卿之尊,还赐住了栖梧阁,可是对外却并没有公布她的身份。对此,朝野上下还一度议论纷纷,不过后来也没见君上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那个女子更是低调地从不出现在人前,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若说她是君上一早就安排好的人,那眼下在这个场合露面就别有深意了。

    “还真是敏锐的直觉……”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探究视线,如玉白皙的十指轻抚着手边的碧玉杯盏,宁玄意的笑容懒懒的,使得本就明艳逼人的五官更透出了十足的妖娆魅惑:“公主殿下,你觉得莫小姐和祁小姐哪一位更适合做你的皇嫂呢?”

    “莫依依和祁清岚啊……”细细地看了看高台之下的两人,楚予瑶难得的认真了起来。

    单从外貌来看,莫依依清秀灵动,娇小可人,犹如晨时含苞带露的栀子花。而祁清岚,则好比是濯水盛放的莲花,既清且美,风华无限。若她身为男子,恐怕也会更喜欢后者这种类型的,皇兄他,应该也免不了俗吧。况且,论家世,礼部尚书和安国公,也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

    无奈地叹了口气,楚予瑶眸带幽怨地望向了身侧之人:“玄意姐姐,你今天莫不是就想让我当面知道,我皇嫂的位子非祁清岚不可么?”真是的,还不如直说算了,拿莫依依这个毫无可比性的人出来充什么数呀。

    “我可没这么说。”单手托腮,宁玄意对这样的场面兴趣缺缺:“莫依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或许,比起祁清岚,她的优势会更大一些也说不定。”

    是么?挑了挑眉,楚予瑶复又看了那两人一眼,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觉得你做我皇嫂才最合适呢……”

    “嗯?”并没有留意她的低语,宁玄意的眼角余光扫着偷跑出去的一个身影,霎时就来了兴趣:“公主殿下,好戏快开场了,要不要跟我移步御花园呢?”

第十八章 误中副车

    而同一时刻,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楚予珩已经早早地就到了御花园。算算时间,应该还要再等上一会儿,百无聊赖之下,他沿着一旁的鹅卵石小径就朝芍药园行去。栖梧阁除了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以外,连半点多余的花木都没有,着实看着冷清。若是挑几棵开的热闹的花送过去,哪怕玄意再怎么生性漠然,也会多少有点喜欢的吧?

    暗自琢磨着脑海中的想法,正莫名地觉得有些雀跃的当口,冷不防被一个人迎面撞上,楚予珩当即就皱起了一对剑眉。眼看着那人顺势要倒入自己怀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开了手,紧接着急退几步站定,面色沉郁地拂起了袖口。

    “呀……”一声女子的痛呼骤然响起,很明显,失去了屏障和借力点的人扎扎实实地跟地面做了一次亲密接触,用不着回去察看也知道,她的后背应该已经淤青了一大片了。毕竟,灵医黎烬特意嘱咐修建的鹅卵石小道,专门是为了刺激脚底穴道以便活血化瘀的,连穿了鞋的足底都能深刻感受到的疼痛,用娇嫩的背部来体验,那效果一定是非同一般的。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冲撞君上!”饶是在楚予珩身边看多了这样飞蛾扑火的类型,内侍总管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君上和公主的安排他是了解一点的,所以看着跟前这位名门贵女摔得如此凄惨,他在装傻的同时更多的是无语。南诏君上可不是以怜香惜玉闻名的,用这一招,怕是不太好吧?

    “君上恕罪,臣女并非是有心的!”顾不得后背传来的疼痛,一袭粉色留仙裙的女子忙不迭地起身跪好,一边告罪的同时一边美目含泪地望向眼前那面容俊美的男人,端的是梨花带雨、海棠凝露,那一份娇弱柔美的气质拿捏的恰到好处,令人一望之下就足以生出怜惜爱护之心。

    依旧拂着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楚予珩却对美人的情态视若无睹。冷着脸任由她跪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说了一句:“朕记得你,你是定远侯府的小姐。”

    “君上!”虽然膝盖已经被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刺的生疼,但听到这一声,沈沁也觉得自己这一遭的罪是没有白受了:君上居然认得她,居然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明明她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啊,而且每次都还是在祁清岚强大的光芒遮掩下,这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

    “沈侯爷教女有方,沈小姐确实格外与众不同,朕心甚慰啊。”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假山石后一闪而过的一点裙裾,楚予珩不由粲然一笑,顺带着连嗓音都提高了几分,听起来十分愉悦的样子。

    “臣女……臣女……”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清远男子露出那样生动的表情,简直有如花开一瞬那般的惊艳夺目,沈沁当即就恍了神,嘴里喃喃半晌竟是语不成句。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却发现那人已经悠悠地走远了,徒留温柔悦耳的话语之声,仿佛还在耳畔低徊不去。

    一张芙蓉面后知后觉地染上了红晕,沈沁愣了好半天,才勉力自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好像失了魂一样地往御花园外行去。已经被楚予珩一语一笑给夺去芳心的人,自是没察觉那个男子从头至尾都未叫她起身,当然,也就更别指望她能发现有人在暗中窥伺了。

    “啧啧,皇兄的魅力还真是大呀。”兴致勃勃地在芍药园的花荫亭里看戏,楚予瑶不禁感慨连连:“沈沁那丫头平日里嚣张跋扈最讨人厌了,现在居然也能温驯成这样,实在是少见!”也幸亏这花荫亭乃是整个御花园的制高点,居高临下还隐蔽非常,否则,她怕是会错过这样精彩的一幕了。

    以手遮眼,挡住太过强烈的光线,宁玄意姿态慵懒,面上的神情也是闲散至极:“食色性也,美人计是屡试不爽的,这可没有男女之分。只可惜,”她眯了眯眼,似乎有点遗憾:“那位祁大小姐对君上的兴趣一般呢,不然这三女争夫……”

    “口口声声要帮我的人,躲这儿看戏还嫌戏码不够精彩!”满满的无奈间夹杂着一丝火气,楚予珩挥退身后的一众侍从,径自踱着步走进了亭中:“宁玄意,你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根本和黎烬是一路货色嘛!”

    没有丝毫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和心虚,瞄了眼已经自动缩成一团猫着的楚予瑶,宁玄意只是摇了摇头:“毕竟师出同门,有相似之处也很正常,君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现在怪我可不够意思。”

    “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你么?!”没好气地坐了下来,楚予珩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那股子烦闷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还需要使上美人计来御下,无论是谁,应该都不会好受吧?

    “君上难道不觉得物超所值么?”双手抱臂,宁玄意挑高了眉毛,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几句话就挑的朝中文武两派势力暗中较起劲来,这样兵不血刃的好卖买,可不是每天都能有的。”

    “这么说来,刚刚在假山后的人是莫依依喽?”离得太远,加上角度的问题,楚予瑶并没能看清藏身暗处的人,不过宁玄意会这么说,总是没有错的:“倒是可惜了,祁清岚不掺和一下总觉得不热闹呢。”而且,这次宴会的目的本就是她,莫依依只是个意外,误中副车,着实令人不爽快。

    随手把玩着身侧的一株芍药,楚予珩嗅着鼻间隐约的淡雅花香,这才感觉心情好了一些:“祁家的目标是君后的位置,我既‘钟意’家世背景都堪称一流的定远侯之女,祁家大小姐的先天优势也就没了。祁连域筹谋多时,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轻言放弃?”所以这次的局,他是不入也得入。

    “再有对君上你一往情深的莫依依推波助澜,加上祁清岚先前在宴会上所遭受的种种,”眼眸中有异彩闪烁,宁玄意的表情忽而转冷,似是优雅矫捷的猎豹在看见猎物之时瞬间崭露出来的锐利锋芒:“安国公府、定远侯府必乱,再扯上礼部尚书和护国公……君上,届时就是你收权的好机会了。”

    “对啊,我竟然忘了莫依依的外祖是护国公啊!”猛地抚掌,楚予瑶霎时就兴奋了起来:“皇兄,那我们这一次的收获可大了!”

    “嗯,确实。”修长的指节缓缓收紧,轻易就将那一朵开到极致的烟粉色芍药给折了下来,一袭水色云纹常服的男子站起身来,拈花微笑却透出了君临天下的傲然之姿:“护卫京畿的五万黑羽军,若不能尽数掌握于朕之手,那便毁了吧。”

第十九章 星空不再

    是夜,月凉如水,宁玄意独坐在栖梧阁的屋顶之上,仰头看着漫天繁星。白日里总是隐含笑意的凤眸在这个时候清冷地犹如一泓冰泉,沉静幽深地像是能照进人的心底,然而最终望进去的,也不过只是一片虚幻的空无。

    朱颜手捧着云锦披帛打一旁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一身雪衣的女子抱膝而坐,浅薄的月色将之笼罩其中,仿佛云烟四合之下的迷离梦幻,下一刻,或许一阵夜风徐徐刮过,她就要羽化飞升,远遁凡尘。月中仙子、暗夜精灵,恐怕也不外如是了。

    “姑娘,夜间寒凉,还是多加件衣裳吧。”温声细语,朱颜虽不忍搅扰,可到底顾及她重伤痊愈后虚弱不堪的身体,一边抖开月白色的披帛替她披上,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询:“今日忙了一整天,可有哪里觉得不适么?或者我一会儿再去煎副药来……”

    “朱颜,你说在灵渠见到的夜空会和雍都一样么?”目光悠远绵长,女子如玉的容颜沐浴在疏朗的月光下,勾勒出清灈的一片阴影。说不出的孤绝寂寥,凄冷凉薄。

    “自然是一样的,否则又何来‘千里共婵娟’呢。”隐隐知晓她的心事,却是不知该如何劝慰,朱颜也只能顺势就答。

    “千里共婵娟?呵……”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也不知是不是定神凝望了太久,宁玄意只觉得眼底一片酸涩:“如果是一样的,为何灵渠的夜空那么美,而雍都的,永远都是阴云密布?”

    在大雍那么多年,她曾拼尽一切去廓清那一片天,然而时也命也,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那人,看不到希望的同时还粉碎了原本所拥有的美好。就像齐月柔说的那样,她真的是个笑话,在战场杀伐多年还妄想以纯善之心涉足权谋,活该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可云相、云府、云家军,他们何辜啊?

    她始终记得,当年泽国覆灭之时,自废一身玄功的母亲看着小小的自己,满面都是凄楚的怆然:“念念,勿憎勿恨,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母亲唯一的心愿。你要记得,灵族本就是逆天改命的存在,招致而今之祸,也不过是天谴,与人无尤。日后,若是可能,就忘了有关这里的一切吧。”

    “若真有天谴,现在安然无恙、高高在上的,又怎么会是他们呢?”眼底的涩意更重,宁玄意下意识地阖了双目。

    母亲,或许当年的选择,我们都做错了。事到如今,原谅女儿再做不到不憎不恨。血债累累,她既背负了起来,就总得有人偿还才行。

    “朱颜,再多看看吧。”抬手覆住双眼,宁玄意喃喃低语:“很快,灵渠这么美的夜空就要不复存在了。”

    夜色愈发深沉,时将破晓,乃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光景。

    原本的一勾弯月已彻底躲入了云层,点点繁星也黯淡了光芒,忽闪着悬挂在夜幕中静待离场。此刻的南诏皇宫,除了往来巡夜的军士偶尔发出的几息声响,静谧的就好似一座空城。

    栖梧阁中,高大的梧桐古木在地面上映出层叠错乱的树影,随着凉风袭来,微微摇曳成斑驳一片,婆娑世界,参差迷离。

    这是一个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也是任何见不得光的行动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一道黑影自树顶而下,从浓重的树荫中慢慢剥离,暗到几乎无法视物的天光之下,隐约有着属于金属利器的色泽一闪而过。然而还不待那人再靠近主殿一步,一道破空之声极速响起,凌厉而刚猛之极,一息之间就穿透黑影而过,带起一蓬血色。风再过,空气中已明显染上了淡淡的腥甜味道。

    “哼!”不屑的嗤笑声毫不遮掩地响起,循声望去,只见栖梧阁主殿的琉璃瓦顶之上,不知何时已端坐了一个青衣少年。一柄雪亮短小的薄刃正在他指间滴溜溜地打着转,那独属于武器的锐利锋芒闪着寒光,映衬着他清秀斯文的一张脸,竟是莫名的悚然和阴森。

    那一地的树影忽然就静了下来,但也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稍缓之后的反复,就好像是被惊动了的蜂群,瞬间便倾巢而出,不留半分空隙,径直朝着青衣少年的面门扑杀过去,密密麻麻,遮天蔽月。

    通身的寒毛几乎都立了起来,面对如此浓重的杀气,饶是青葛素来闲散惯了的性子,也忍不住沉肃了脸容。手中暗刃连甩的同时已经扣住了腰间缠着的软剑,身形连闪之间拂出一片流光清影,正面迎上那十几个黑衣蒙面人!

    短兵相接,孰强孰弱高下立判。若论单打独斗,在场之人无一是青葛的对手,然而这群人显然是经过了特殊训练的死士,对战之间默契天成,攻守一体,且招招致命,以死相搏,连半点破绽都难以寻觅,时间久了,反倒是青葛落了下风,被压制的死死的。虽说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可到底拿他们不下,一时之间竟成僵局。

    “时间紧迫,别跟他耗着!”不知是谁短促地低喊了一句,几个黑衣人互相使了下眼色,陡然变招,居然硬生生地在其他人的掩护之下脱出了战圈,长剑一抖,继续向着原本的主殿大门而去。

    暗杀计划本就应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们此次行动尚未接近目标就被阻断已是不利到了极点。眼看破晓在即,又是在这皇宫大内,若非主人吩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其实是应当立即撤退以图后续的。不过现在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想来这青衣少年式的人物,总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啪——”主殿门扉骤然大开,不等袭击者做出任何反应,一道鞭影挟着风声,狠戾无比地就抽向了来人的要害。

    冷不防到了这地步还有人主动出击,围攻过来的黑衣人一惊之下不由齐齐扭身避让。及至狼狈躲过之后再看,却见殿门前已然站了一个红衣女子,怒目横鞭,身如劲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这一下,他们是全然地失了先机了。

    “初次见面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倒真是承蒙贵主人看得起了。”红衣女子微微侧身,露出殿中说话之人的一角云色衣裳:“只是,这个时辰扰人清梦,实在是罪过太大,不知你们对贵国君上是否也行过同样的举动呢?”

第二十章 暗夜杀戮

    而似是为了附和她一般,只听得话音刚落,栖梧阁外就响起了齐整而密集的脚步声,分明是之前这边的动静太大了,已经惊动了南诏宫中的禁卫军。

    眼看大势已去,领头的黑衣人目光闪烁不停,先是冲身边几人暗暗地打了个手势,然后趁着红衣女子因为外院动静微微分神的当口,猛地一抬袖口,霎时,数支闪着幽暗光芒的短箭暴射而出。而同一时刻,剩下的黑衣人也都极有默契地扑向了身前的目标,以一种全然不要命的姿态缠住了朱颜和青葛。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死士的性命是微不足道的,可若能完成此次任务,那就是死得其所,说什么也得豁出去一试。

    两道屏障骤失,殿中那人的身影终于是彻底地暴露在了袖箭的攻击范围之内。灯影朦胧,天光晦暗,那一袭云裳的女子在凛然四溢的杀气中缓缓抬头,苍白瘦削的面庞之上连一丝一毫异样的神情都没有。双瞳紧锁着那几支在视野中快速放大的箭矢,她拢在广袖中的双手刚欲探出,却不料中途一道龙吟虎啸般的剑光电闪而过,再看之时,身前不远处便只剩下了一地残箭。竟是均被那一招给拦腰斩成了两段,足见那一剑的霸道凌厉。

    “大胆狂徒!竟敢在宫中作乱!”就这个纠缠的当口,巡夜的禁卫军也已经匆匆赶到了,眼看栖梧阁中分成两圈打斗正酣,不由又惊又怒。

    住在这一处的可是君上的贵客,而在他们的重重保护之下居然还有这么多刺客暗中潜入……光是想想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了,于是再不敢轻忽,当即上前围剿。不过这些死士也明白此番已然是必败的局面了,不等被抓就纷纷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丸,眨眼之间就死透了。

    “姑娘……”跟禁卫军统领略做了一番交涉,朱颜急急抽身出来,正欲察看一下宁玄意的状况,却愕然发现殿中出现了另一个人,惊得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刚才那一道剑光果然是主子的手笔啊。”小声嘀咕了一句,青葛自觉护卫失职,只敢心虚地用眼角偷瞄着那两个人:“不是说还在路上么,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

    “幸好主子到的及时,否则你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心有余悸地长出了一口气,朱颜自去打发禁卫军离开。那两位多日不见,想必也没心情料理这跟前的烂摊子,她还是识趣些早早处理完毕为好。

    余光扫到那尽量减少存在感的两个人,宁玄意当下失笑:“黎烬,我第一次发现你也是这般积威深重啊。”连青葛那个素来厚颜的在冷下脸的他面前都不敢再行放肆,实在是难得极了。

    “区区几个死士都收拾不了,还差点伤了你,若再不好好教训还得了了。”罕见地没有露出半分笑意,一身白衣稍显凌乱的黎烬单手扣着女子的腕脉,一对修眉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这些日子没有好好调养么,为何还是这般虚弱?”

    空着的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宁玄意笑得颇为讨好:“我没事不就行了嘛。再说,你这不是回来了?有灵医大人在身边,还有什么病症是不能药到病除的?”

    “玄意……”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然而只要遇上她的眼神,黎烬发现自己根本连板着脸都办不到:“你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很担心的,我说过,一切有我,你要试着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以及他周身传来的令人安定的气息,宁玄意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黎烬,我从来没有不信你。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就可以当作不存在的。”

    所以,由不得她不多思多虑。除非,她能够将那些过往都彻底终结掉。

    “你啊……”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黎烬岂能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思及此次在雍都的所见所闻,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开了口:“玄意,我……见到萧隐了,他的状况……不太好。”

    翌日,一大早,楚予珩刚罢了早朝就忙不迭地来了栖梧阁,自然,也很顺理成章地吃了闭门羹。在花厅里坐了大半个时辰,连主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而因为护主不利担心要受责罚的青葛忐忑了一整晚,此时倒也还精神,手脚利索地上了茶之后就陪侍在一旁,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更别说是给他任何暗示了。楚予珩心头不安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朱颜从内殿缓步出来,当即就以眼神相询。

    “劳君上挂心了,姑娘昨晚并没有受伤,只是旧疾发作有些不适,尚需好好将养着罢了。”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朱颜的礼数依旧和往常一样,得体的挑不出半点错漏,可眼尖如青葛,还是从她略显僵硬的身姿里察觉到了暗藏的忧虑。

    也就是说,宁玄意此时的状况可能并不好,至少,不会是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这,是要闭门谢客的意思?愁眉紧锁,楚予珩总觉得这件事的发展势头不对:“还是让太医院的院正过来看看吧,需要什么药材也好开口。昨晚之事是朕的疏忽,理应跟你们姑娘当面致歉。”

    “昨晚的事你这么快就查出头绪了?”内殿的门扇开了又阖,一个颀长的身影自里而出,像是染了清晨的第一缕晨晖,温文俊逸的让人无法直视:“与其向玄意致歉,不如给我个交待可好?”

    “黎烬?!”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楚予珩的眼中满是诧异:“你什么时候到的?”

    接过青葛递来的茶,黎烬一拂衣襟下摆,悠然落座:“依我看,你这禁宫的守卫力度可真是要好好提升呢。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进来了都不知道,还指望他们能防的住你手下那么多权臣的死士?”

    被他这绵里藏针的一句给噎得死死的,楚予珩忍不住扶额叹息:“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师妹还让她深陷险境,你要怎么怪我都行。”

第二十一章 流言四起

    “亏你还知道。”冷哼一声,黎烬面色微霁,先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这才继续道:“昨天那群死士没留下一个活口,想必身上也不会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若我说暂时按兵不动,你恐怕都不会放过我吧?”摇头苦笑,对于黎烬的护短,楚予珩也多少是了解的:“今日早朝之时,我已经特意出言警告过了,不过按照那人一贯的性子,必然会咽不下这口气,大抵很快就会再有行动了。”

    “打草惊蛇,你这是要用玄意做铒,引他们出洞啊。”双目如电,黎烬盯着楚予珩,眼神中的锐利锋芒几如实质:“子御,你的难处我知道,可你也要明白,我能够拿这世间的一切和你冒险,但这其中绝不包括玄意。她,不一样,你懂么?”

    直视着他的目光,楚予珩看了他许久,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摆了摆手,他认命地点头以示同意:“好吧,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将玄意置入险地就是。”

    虽说对黎烬的反应颇感意外,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宁玄意到南诏,一早就说明是来做客休养的,是他把人家给牵扯进了政治漩涡里,如今还莫名奇妙的有了性命之危,人家师兄会动怒也算情理之中。这事,是他做的不地道了。

    “对了,”将正事暂且搁置,楚予珩对宁玄意确实是有些歉疚:“她怎么样了?为何会突然旧疾复发了?”难道说昨晚的刺客还是伤到她了?

    旧疾……她的旧疾何尝不是因为心病啊。暗自低叹了一声,黎烬并没有细说的打算:“放心吧,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倒是你,”顿了顿,他的表情转而变得有点幸灾乐祸:“我可是听说了,内外一团糟,你有的忙呢。”

    “还得多谢你家师妹替我打开了个缺口呢。”因着自己理亏,楚予珩也不好再像以往那般针锋相对,随即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了:“有你在这边我就不管了,需要什么自去取用,其他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一定不会再连累到你们了。”

    微微颔首,黎烬起身送客:“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接下来的几天,南诏朝野上下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先是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干文臣和以定国侯为首的一众武将因为政见不合掐作了一团,紧接着,连安国公祁连域和护国公郭彦昭这等老牌的文武世家也被牵扯了进去,并且各自为政迅速战成了一团乱麻。于是,文臣们金銮殿口诛笔伐,武将们演武场拳脚相向,细分下来,两派人马人数相当,占比均匀,竟是斗了个势均力敌。且不说朝堂之上的局面如何,倒是为灵渠百姓的茶余饭后增加了不少谈资。

    “哎,听说了么,前两天安国公家的二公子可是被护国公府的世子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呢。”灵渠最大的茶楼天源坊中,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胖子两眼放光,跟邻座的一个老相识聊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据说啊,是那二公子想当街调戏人家表妹,被当场给抓住了。”

    “这种人啊,就是活该!”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旁年纪稍大一些的掌柜的显然也一直在留心听着:“那个霸王,干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可算是碰到硬钉子了!”

    “就是就是!”“……”楼里一片附和之声,似乎大家都是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

    而在天源坊视野最开阔的一个雅座隔间之内,一身雪色衣裳的女子听着这些议论,却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护国公世子的表妹啊……这个莫依依还真是下得了血本。”居然能引得祁清岚的二哥当街失态,是不是调戏暂且不论,单是能给护国公府一个合理的由头就很不容易了。而且,这两天朝中能闹到这个地步,多半也是她这个有着两大靠山的贵女在其中搅局呢,能量当真是不可小觑。

    修长如玉的十指轻执壶把,使得润泽的紫砂壶身微微倾斜,溢出一道流畅的水线,将两人的杯子相继斟满。即便是做着这样简单的动作,黎烬也依然可以优雅得好似画中仙。抬眼望了望楼下车水马龙的繁盛之景,他勾唇浅笑,那份温雅柔和,仿佛能照进人的心里:“能做到这种程度,她才有被你选中的价值。不得不说,不管是她还是她身后的尚书府和护国公,都对那个位置有着势在必得的野心。相比之下,那位才冠南诏的第一美人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接过他递来的杯盏,宁玄意没什么血色的面庞之上仍旧噙着一抹极淡的笑:“莫依依和祁清岚不一样。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有着最本质的区别。”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让莫依依成为楚予珩的皇后,但却绝对不会扶植祁清岚。

    “祁清岚能在见你一面之后就让祁家派出那么多死士行刺,这个女人的洞察力实在是不简单。”轻叩着薄薄的杯壁,若非墨色的眼底有着过于深沉的情绪在翻涌,只怕谁都会以为黎烬的口气是极为欣赏的:“如果只是论心机和手段,我看莫依依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是啊,不过如今的南诏可不需要一个母族如此强势的君后呢。”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腕,宁玄意的眼神有些恍惚:“特别是,在这个未来君后的心里,她的夫君,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那消瘦的近乎皮包骨的腕部,还隐约盘踞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在如今过于苍白的皮肤之上显得尤为突兀和刺目。这何尝,不是对她从前犯下错误的一种提醒和警示呢?毕竟这一幕,是何其的相似啊。

    “莫依依喜欢楚予珩,喜欢的近乎偏执和狂热,而且她不在乎让别人知道,即便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得到自己的心上人。”半阖了眼眸,宁玄意稳了稳心绪,这才能够让得自己继续说下去:“这样的人,就算家族背景再强大,也不会成为今后皇权集中的障碍。相反,因为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她甚至会亲手遏止母族的壮大……以楚予珩眼下的状况,莫依依才是最适合他的。”

第二十二章 心神不宁

    这一点,早在她让楚予瑶设宴的时候就发现了。故意放出风声说祁家大小姐已经被内定为君后了,不日就要大婚。本意是想刺激一下那群贵女,给祁清岚添添堵也好顺便看看她的段位。可谁也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莫依依三言两语就把头脑简单的沈沁给推出去利用了,还轻轻松松借力打力,一下子就把祁清岚给抬到了风口浪尖,这才有了后来顺利成章的发展。

    “玄意。”没有过多在意她所说的那些,黎烬只是伸出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都过去了,这里是南诏,楚予珩也不是他。有我在你身边,别怕。”

    记忆中的宁玄意,从小到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所以纵然是女儿身,她仍旧可以背负的起一整个灵族的未来,仍旧可以提枪跃马、沙场血战。可就在刚刚,他居然从这个明朗肆意、率性妄为的女子眼中看到了惊惧和悔疚,看到了他原以为今生都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那些过往,究竟要刺的多深,伤的多痛,才能让她这般刻骨铭心,不能或忘?

    “有你在,我不怕的。”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汲取到了最后的一丝温暖,宁玄意也说不出自己此时那深深的惶恐和不安是为了什么。

    但是,好庆幸,在这世间,还有一个黎烬。只要有他在,她就绝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不管什么时候,他在身边,自己就有大步向前的勇气。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永远都不会放开自己双手的人吧?从小到大都是的,他对她的维护和守候,几乎已经溶入了血脉,成为了本能的习惯和自发的反应。她何德何能,这一辈子,能够遇见这个人啊。

    “黎烬,去治好他吧。”彼此沉默了很久,久到原本控制不住外露的情绪尽数收回,再恢复成一贯的波澜不惊,宁玄意仿佛是在脸上罩了一层假面,此后的每一点表情,都再跟她本人无关:“我知道,你总是可以办到的。”

    “是,我自然有办法。”看到她缓和过来,黎烬也将那一抹招牌式的温文浅笑挂回了面上。轻拍了拍她的手,他姿态优雅地拂了袖口重新煮茶,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从未发生过的错觉:“只是你也知道,治标不治本,我这法子使出来,短期内看起来很有效,可实际上,也无非是一个拖字诀罢了。”

    “能这样便好了,延得一时是一时。”转眸望向窗外湛蓝色的天空,女子明媚妍丽的眉眼中有着一丝潜藏的忧虑:“雍都那边,我暂时还不想管,倒是金沙城……”

    已经太久,没有收到从边塞传来的消息了。哪怕以黎烬的人脉之广,消息网足可遍布天机大陆,那个千里之外的边陲重镇,还是没有半点可以探查到的询息。

    她担忧着的战事,她牵挂着的人,统统渺无音信。出于一个久经沙场之人的本能,有一种极度深切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似乎,在她历经那么多苦痛从地狱归来以后,又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她的掌控,然后面目全非,不复往昔。

    “战事频繁,各路消息往来会有滞塞本也正常,不必忧心太过。”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黎烬不由出言安慰:“我会让人加紧探听的,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养,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之前会把萧隐的病症直接告诉她,也是他高估了宁玄意的身体恢复状况。他确实没想到,自从醒来以后,她的多思多虑就已经成为了习惯,这样的状态,对她目前来说还很羸弱的身体是极其不利的。现在想想,那一晚的刺杀行动着实是险而又险,他如果没有及时赶回,那后果还当真是不可预料了。

    “好。”明白自己的任性使得身体状况反复很让黎烬担心,有些歉疚地冲他笑了一笑,宁玄意答应的十分干脆:“我一定安安静静地呆在栖梧阁。”

    只是,话虽说得很简单,可现实却往往是会与之相违背的。

    就好比现在,宁玄意才踏进栖梧阁的院落中,就已经听到主殿之内传来了楚予瑶咋咋呼呼的声音:“玄意姐姐到底去哪儿了呀,怎么还不回来!我是真的有事来找她的!”

    和黎烬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宁玄意表示自己很无辜:“好了,这一次可不是我不想安静地呆着了。”说完,她当先迈步而入,徒留身后之人一脸无奈地立在原地。

    “我说公主殿下,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是确实不知道姑娘的去向啊。您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先行回去吧。”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青葛就觉得满腔郁闷无处发泄。

    上次的事,虽然有姑娘从中斡旋,主子表面上也没多说什么。但这段时间以来,那两位出入都不带上他和朱颜,反而只令他们留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已经是很严厉的责罚了。毕竟,他们是贴身侍卫,哪有离主子那么远还完全不晓得主子行踪的道理!这还算哪门子的贴身,他们又是护卫的什么!可奈何这位安平公主,根本就不是能讲道理的人,一进栖梧阁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问到现在,他能忍住脾气不把她丢出去就是给南诏君上面子了。

    “你……”认识黎烬那么久,对于他身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厮青葛,楚予瑶也是颇为了解的。这小子,看起来一脸无害,实则跟他主子一个样,都是光说话就能把人给挤兑地跳脚的。用手指着他半晌,她一时气结,正想着要怎么撬开他的嘴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隔着大老远就知道是你来了,怎么,什么事急着找我啊?”

    “玄意姐姐!”高兴地转身直扑过去,却在还没碰到来人衣袂的时候就被另一人使巧劲给一把拂开了。楚予瑶晃悠了一下才勉强站住,不禁有些懵了,一双杏眼眨了又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紧跟着宁玄意进来的那个白衣男子,当下就像见了鬼似的猛然跳开了:“黎……黎……黎烬!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二十三章 来者不善

    先是看了看宁玄意,确认她并没有被楚予瑶的冒失给冲撞到,黎烬这才扬起一个冷淡的笑,朝向了眼前的少女:“不然公主殿下以为我应该在哪里?”

    “没……没……”连连摆手,楚予瑶连看见他的笑容都觉得胆战心惊:“你爱在哪里就在哪里,我……我没意见。”

    天呐,她原以为黎烬看望过自家师妹之后就会出宫去住自己的别院了。毕竟,他一直都很不喜欢待在皇宫里,不管皇兄有多要紧的事找他,他都从来不会在宫中停留超过两个时辰。而现在,这个男人竟然要陪着玄意姐姐一起了?那她以后岂不是不能再跟着了?

    想到以前她缠着黎烬试图让他教授医术却被各种无情恶整的画面,楚予瑶欲哭无泪。为什么脾气那么好的玄意姐姐会有这种性子恶劣的师兄啊?这不是老天爷存心在跟自己过不去嘛。

    该,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心头的怨气终于有了疏解的口子,青葛笑得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然后心满意足地随着朱颜退了出去。

    挑了挑眉,宁玄意被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给逗乐了。看样子,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在黎烬这里吃过不少的亏啊,否则何以是这种苦到极点还欲哭无泪的表情?

    轻咳了一声,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公主殿下,有事就直说吧,我师兄是自己人,无碍的。”

    对你是无碍,对我可就未必了啊。在心底哀嚎着腹诽了一句,楚予瑶的小脸蛋笑得十分僵硬:“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明天,皇兄会在清河殿设宴迎接大雍的特使,我想喊你一起去凑个热闹。”如果早知道黎烬在,她是打死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的。

    “大雍特使?”原本轻松的神情迅速冻住,宁玄意听见自己的嗓音简直镇静平淡地出奇:“这倒是少见了,公主殿下可知他们是为何而来的么?”

    “据说,是为了跟南诏达成互市的协定吧。”谈起正事,楚予瑶倒也没那么慌张了:“具体如何,皇兄也不会跟我细说,反正明天的场面会很盛大,我想你去转转也好,就当是散心了,省得总闷在栖梧阁里。”

    宁玄意的身子不好她是清楚的,尽管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多出去走动走动总是有益的。想来,黎烬就是再不近人情,也不会出言阻挠了吧?

    “公主殿下知道大雍特使的身份么?”没等到被邀请者的回答,倒是黎烬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声,楚予瑶只觉得今天的场面怪异极了。

    只是再怎么心里嘀咕也好,面对黎烬过于锐利的视线,她是永远会第一时间败下阵来的:“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大雍的使节太低调了,一丝风声都没传出来呢。”当然,这也怪他们素来跟那个国家交涉太少,所以连对方最基本的行事作风都摸不透,不晓得皇兄那边是不是有掌握其他的资料。

    “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亲自来通知了。”勉力微笑颔首,宁玄意的面容之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姿态:“明日的宴会我一定准时参加,不会让殿下落了单的。”

    “嗯,那你好好休息哦,明天我会提前过来接你的。”眼力见这东西,楚予瑶自认还是不缺。此时显然是告辞的最佳时机,再不走她还真怕黎烬会因为失去耐心而把自己给扔出去。

    想到这,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再度跟宁玄意示意了一下,楚予瑶几乎是脚底抹油一般地溜出了栖梧阁,连头都没敢再回一下就消失在了回廊的转角。

    “为何好端端的,大雍会忽然派人前来南诏?”已经没有心情顾及楚予瑶的小动作,宁玄意的思绪完全被明天的宴会给占据了。

    大雍是天机大陆第一强国,向来自负国力雄厚、兵强马壮,并不屑于跟其他小国有任何往来。当然,其实也不需要。因为以武力征伐起家的大雍一贯善战,为周遭各国所敬畏,一般势力巴不得附为属国,以求得庇佑,年年进贡岁岁来朝都不在话下,又哪敢要求它放低姿态。

    而南诏,偏偏就是这么多国家中的异类。一方面,也是由于地理位置较远,无论交好或是进犯,都不那么容易;另一方面,则是南诏人民的天性使然。慵懒自由的日子过得太久,且手头富裕、衣食无忧,谁又闲着没事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中呢?

    一个不闻,一个不问。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大雍的版图一再扩张,南诏的贸易一再繁盛,双方还是各持己见,井水不犯河水,彼此过着截然不同到好似两个世界的生活。可如今,强势的一方居然要率先低头了,这到底,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号?

    “若我没有猜错,恐怕跟萧隐的病也脱不了干系。”出去了半日,早担心宁玄意的身体吃不消,原想让她好好歇着,偏生此刻还来了这样的消息,当真是半点都不肯让人闲着。黎烬无奈地暗叹一声,半扶着面色不好的女子在软榻上坐下:“我离开雍都之前留了一张药方,是能暂时缓和萧隐心绞痛的症状的。不过其中很多药材都太过珍稀,以大雍的库存,应该禁不起那么大的消耗,来药材资源丰富的南诏寻求供货渠道也算正常。”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虽然,这大概也是一个诱因,但绝对不会是最重要的那个。

    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宁玄意正想再说些什么,冷不防眉心一热,却是黎烬的手指轻轻按了上来,用一种轻柔徐缓的力道慢慢揉开了她眉间的褶皱。

    “念念,别想了。”半俯下身子,黎烬移开手,一双墨染的黑眸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却有无端透出令人屏息的专注和温柔:“记得我说过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念念啊……有多久,没听人这么喊过自己了?

第二十四章 念念不忘

    犹如被他的清冷低语给惑去了心神,宁玄意深深地看进男子的眼底,堪称瑰丽的凤目中异彩连连,像是把灵渠的整个星空都给揉碎了纳进眸子里,美得不似凡人:“黎烬,你刚刚……喊我什么?”

    自从母亲在自己面前自刎之后,她就再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这个小字,是父亲在世时亲自为她取的,因为她,是他们两个人的念念不忘,是他们心中最珍爱、最疼惜的宝贝。可是,给了她如此深重之爱的人,最后却都一个个地离她远去了。先是父亲,再是母亲……她终究,是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这个世上,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再不是念念,也再不会,被人牵之挂之、思之念之。

    “念念……”神色越发柔和,黎烬以手描摹着她的轮廓,眼瞳中的墨色更深了:“你是我的念念啊……”

    小时候的宁玄意很不讲理,除了双亲以外,从不允许任何人唤她的小字。而他虽比她年长不少,可到底也还是个少年,看着那娇憨的小糯米团子一样的女孩偏要摆出那般霸道的架势,就总忍不住想逗逗她。

    “念念,念念!”他故意这么喊她,惹得她迈着小短腿就朝自己身上扑。张牙舞爪,百般凶狠,但落在他眼中,也只是一头没长牙的小奶兽,只余了可爱灵动,连一丝一毫的杀伤力都不具备:“既这么喊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念念不忘了,乖,哥哥不会欺负你的。”

    当初痞子样的调笑,之后竟然一语成谶。自从在灭族战乱中离散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就算她成了云千雪,就算她入了宫,就算,她为另一个人披上了赤红如火的嫁衣,她也还是他的念念,不会忘,不能忘,不敢忘。

    如今,她又站在他面前了,不再少不更事,不再远隔天涯,更不再是,别人的结发之妻。而他,也终于是把烙在心口的那个名字给说出来了,念念啊,你现在可懂?

    他的指尖如玉温凉,在面颊上缓缓游移之时却好像点燃了心里的大火,令人在瞬间就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和感官。宁玄意失神地听着,看着,任由他的手轻捏住自己的下颚,然后,一点微凉的柔软就覆在了她的红唇之上,宛若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美好得像是人的错觉。

    “这一次,留在我身边吧。”彼此之间气息相接的距离,他的唇停留在她的脸侧,轻声细语间带着极其暧昧的缠绵悱恻,似是情人的低喃,又仿佛,是某种不敢公然宣之于口的深切恳求。

    然而,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宁玄意的眼神却反而清明了起来。握住男子的手,她轻轻地笑出声:“黎烬,你是在害怕么?”

    所以,才会突然这么不顾一切地说出这些话来。印象中,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深沉内敛的,能让他情绪直白外露到这种地步,想来,他心里的不安已经达到顶点了吧?她从未想过,他对自己的感情竟会如此的炽热和执着。那个永远清风朗月般的黎烬,竟然,也会有爱着的人么?

    “是,我害怕了。”埋头于她的颈项之间,黎烬抿了抿唇,难得一见的流露出小孩子气:“你的心神全被大雍的一切牵引着,他的消息,边塞的战事,互市的特使……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你甚至可以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我难道,还不该害怕么?”

    不止害怕,而且后悔。当年,在云府认出她之后,他就应该带她走的。为何,自己当时能克制到那种地步,甚至觉得只要她快乐就好,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已经错了一次了,他绝对不希望再有第二次。这一回,就算他贪心自私吧,说什么也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不会了,再不会了……”抬手环抱住他,宁玄意的眼眶毫无预兆的就红了:“黎烬,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了。”

    隔天一大早,楚予瑶就盛装到了栖梧阁。和以往大大咧咧跑进去的作风不同,这一次,她先是在院落里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记忆中那个恐怖的白色身影后,这才稍显安心地小步走了进去。

    宁玄意已经在偏厅里用早膳了,见着她难得规矩的模样,当下就笑了:“公主殿下今儿个的情绪可不高,怎么,是月华宫的早膳不对胃口么?”

    “你也跟着取笑我!”闷闷地在桌前坐下,楚予瑶接过朱颜盛好递来的燕窝粥,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勺子搅着:“要不是为了不碰上黎烬,我用得着这么早就偷溜过来么?真是的,在宫里还跟做贼一样,我这公主做的也太憋屈了!”

    “如果只是为了他的话呢,你就可以放心了。”姿态优雅地喝完最后一勺粥,宁玄意端过一盏花茶准备漱口:“你皇兄一大早就把人宣去御书房了,这会儿你想见也见不到呢。”

    “是么?那我就高兴了。”长舒了一口气,楚予瑶笑得眉眼弯弯,顿时就有了用早膳的兴致,端起燕窝粥就再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当真还是个孩子啊。略带宠溺地笑望着眼前这个俏皮的少女,宁玄意摇了摇头,等她吃饱喝足之后才开口询问道:“宴会不是正午时分才开始么?就算是为了避开黎烬,你这也来得太早了吧?”

    “等到正宴才去那多无聊啊!”心满意足地停了筷子,楚予瑶笑眯眯的,再配上她还带着婴儿肥的秀丽脸蛋,活像一只偷腥得逞的小猫咪:“我昨晚听说的,今日午宴之前,大雍特使会在我朝清贵大臣的陪同下泛舟御河,以饱览我南诏胜景。你不是问我来的是谁吗,我们一会儿先去御河边上等着,就不信看不到了!”

    尽管觉得这个主意并没有多高明,还意外地显得十分孩子气,不过对上楚予瑶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宁玄意总是不太忍心拒绝的。

第二十五章 大雍特使

    于是,在初夏已经开始变得炎热的气温中,一行人在御河边一处隐蔽的凉亭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一处知闲亭初时是为了观赏芙蕖才建的,距离御河很近,视野也不错,多为宫中女眷来御花园赏玩之用。但御河毕竟是自外而进,风景绝佳,偶尔南诏君上也会用来招待男客,这个时候,往往就需要避嫌了。而出于这种考虑,后来在知闲亭周围的水面上就设置了不少高耸的假山石,陡峭林立,层次递进,俨然又是一景。御河上游船的人甚至都不会注意到那儿有个亭子,可亭内之人却能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样一来,似乎两边的问题都解决了。但所谓百密一疏,负责改造的工匠一定没有想到,环绕的假山石因为掩蔽性太好,在遮挡了视线的同时也很好地遮住了穿堂风。一到夏天,这个地方就变得闷热难挡,几乎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了,就好比现在,哪怕是并没有晒到什么太阳,楚予瑶也觉得自己快要热疯了。

    “皇兄的动作也太慢了吧,到现在还不过来!”使劲地用宽大的袖子扇着风,楚予瑶再无半点形象可言:“什么鬼天气!热都热死了!”

    “要不还是先回去吧。”看着一身大妆却早已被淋漓的汗水弄得形容狼狈的女子,宁玄意也是无奈:“反正宴会上就能见着人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她倒是没觉得热不热的。自从变成了这么个病秧子之后,她的身体一直都是冰凉的。眼下还不到暑气蒸腾的时候,单单是闷热,对她来说确实没什么大影响。

    再度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楚予瑶抿了抿唇,面上的神情颇为不甘:“不行!现在就回去我岂不是平白遭了这一回罪?再等等!”

    “可是公主殿下,我们姑娘她……”陪侍一旁的朱颜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宁玄意不介意陪着这位小公主胡闹,可她却不能不顾及前者目前的状况。前些日子,主子从大雍回来之后也不知道跟姑娘都说了些什么,使得她着实消沉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起色的身子又迅速地衰弱了下去。这样的天气,她实在不适合长时间在外面呆着,她不提,那就只有自己来当这个恶人了。

    “来了。”用轻飘飘的两个字打断朱颜的话,宁玄意淡淡一瞥之后就继续看向了不远处的御河河面。那里,一艘装饰华丽的两层游船正缓缓而来,隔着如斯距离,她都已经能看到负手立于二层甲板之上的楚予珩了。

    “那皇兄身边站着的,就该是大雍的特使了吧?”早等的不耐烦的楚予瑶几步上前,扒着栏杆看得一脸雀跃:“诶,好像是个挺年轻的呀,我还以为会是个老头子呢!”

    挺年轻的……凝神看着那个被楚予珩遮挡了大半的身影,宁玄意只觉得无比的熟悉。

    一国使者,来谈的还是有关两国互市这种利益攸关的问题。论资历和身份,都不会太低才是。而雍都之内,两项皆符合的,也无非就是那几个人而已。叶疏狂和萧陵尚在金沙城,而唯一的皇叔定亲王年岁也不小了,绝对不会是这种身形体态。这样一来的话,难道说……

    恰在此时,楚予珩半侧身子跟边上的男子笑说了一句什么,没有了他的遮掩,那人的面目就清晰无比地落入了亭中众人的眼里。楚予瑶一见之下,当即就忍不住连声感叹:“哇,这个大雍的使者长得真是不错,连皇兄都略逊他一筹呢!”

    一身黑色暗纹的织锦衣袍紧贴着颀长劲瘦的身材,男子目如朗星,眉如墨染,刀削斧凿一般的五官冷厉非常,薄唇紧抿之间就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和清寒。恍若囿囚潭底的千年玄冰,却又犹如盘踞峭壁的高岭之花,一眼望去,虽然轻易就会心生爱慕,但也只敢远观旁视,绝不敢有伸手碰触之意。

    相较之下,尽管楚予珩也是容颜俊美、风采卓然,但过于温和的气质使得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一眼望去,反而没有黑衣男子那般打眼了。

    “啧啧,这样的风姿容貌,在大雍也应该绝非泛泛之辈吧?”楚予瑶再单纯也是自幼在宫中教养长大的,一看就知道那人通身的贵气只有在大家世族的常年熏陶中才会逐渐形成:“或者,他是哪位世家的公子?”如果南诏世家里也有这样的人才,那她一定要早早请皇兄赐婚,将人给拿下。

    “镇北王萧陌。”语调平缓地吐出这个名字,宁玄意望着那个人,眉眼间不由自主地淌过一抹涩然的笑意。

    真的是你啊。没想到,重活一回,见到的第一个故人居然还是你……这一切,和当年又是何其的相似……

    “竟然是大雍的皇室宗亲啊,难怪了……”楚予瑶恍然,又恋恋不舍地盯着看了好几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玄意姐姐,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罢了。”收回目光,宁玄意带着朱颜转身离开:“走吧,午宴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始了,你也该回去梳洗更衣了。”

    而彼时,站在船头的萧陌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星眸一转,视线直落知闲亭所在的方向。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那目力所及之处,只有怪石嶙峋的数座假山临水而立,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莫非,是自己感觉错了?剑眉微蹙,萧陌下意识地盯紧了那些假山石,试图从中窥探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怎么,王爷看起来似乎对那几座假山格外的有兴趣啊?”一路游览过来,楚予珩早就发现大雍的这位镇北王是个极为寡言之人,其脾性更是和长相一般,冰冷难近,不可捉摸,完全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他的表情有了变化,自己又哪能轻易放过呢。

第二十六章 萧陌其人

    还是什么都没有。萧陌眉间的折痕更深,转过头来对上楚予珩带笑的眼,他却已然恢复如初:“南诏御河之景果然非同凡响,倒叫本王一时迷了眼,实在是失礼了。”

    只是这样么?挑了挑眉,楚予珩仍是一派东道主的热情姿态:“那可真是南诏的荣幸了。前面码头就要下船了,朕在清河殿特设了午宴,为镇北王你接风洗尘,希望我南诏的美酒佳肴也同样能不负盛名啊。”

    “君上客气了。”扯了扯嘴角,萧陌再度回眸看了一眼那处假山,一双幽深的眼暗了又暗,直将所有的情绪都沉了下去,再无半分踪迹可寻。

    再见到萧陌的时候,已经是在午宴之时了。宁玄意望着坐于自己斜对面的黑衣男子,一时百感交集,到最后竟也只能付之一笑。

    萧陌于她,着实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不过他们两个的来往,素来极少又极简单,乍然遇上,倒也不至于叫她失了常态。只是,再度以这样的开端重新认识,对她和萧陌来说,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玄意姐姐,我怎么没看见黎烬啊?”妆容一新的楚予瑶换了一袭更为华美的茜草色留仙裙,配上那张俏丽甜美的小脸,看起来娇媚极了。她甫一进殿,就东张西望了半天,在确定没有那个鬼魅似的白衣身影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在宁玄意的身边坐下:“难道是知道今天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人在,所以识趣地躲起来了?”

    “你呀,也就只敢在他不在的时候才这么嚣张。”失笑地摇了摇头,注意到楚予瑶频频瞥向萧陌的眼神中夹杂着十足的娇羞,宁玄意忍不住出言调侃:“萧陌长得更好看啊……啧啧,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哪……哪有耳熟了。”心虚地垂了眼眸,楚予瑶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连耳根子都开始隐隐泛红了。

    “如果我没记错,早先你就是这么贬低你皇兄的吧?”颇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位小公主的反应,宁玄意嘴上是半点都不饶人:“看来俗话真是没有错呢,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玄意姐姐!”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楚予瑶不禁伸手捶了捶桌子:“好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说黎烬的坏话就是了!”

    真是的,偏揪着这一点不放,还拿她来取笑!这师兄妹两个,有时候真是小心眼的可以!

    “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宁玄意的表情很微妙:“你说不说他的坏话跟我何关呢?只是,没想到我这随口一说,似乎还蒙对了?”

    “姐姐!”不依地扯着她的胳膊开始撒娇,楚予瑶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烫得能煮鸡蛋了:“你说,他……他会注意到我么?”

    话至最后,已经声如蚊蚋,低不可闻。显见得这个一向我行我素惯了的小丫头此刻是多么的没底气。

    “你喜欢他么?”看出眼前少女此时春心萌动的劲头有点大了,宁玄意不由收了调笑的意味,转而一脸正色地轻声问道:“殿下,不过才见第二面而已,你们两个,还只是陌生人。”

    忽闪着一双清澈灵动的杏眼,楚予瑶海棠花一样的面容之上流露出天真的迷惘:“我……我不知道。可是,从第一眼看见他,我就觉得他在我眼里和其他人都不同。姐姐,”她攥紧了宁玄意的手,好像只有这般才能要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如果我喜欢他,你说皇兄会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么?”

    果然,养在深闺中的怀春少女就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来进行沟通的。

    她这边还在想着要让人家看清形势,可那边都已经打算谈婚论嫁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自幼长在军营,所以无法理解这种诡异的一见钟情么?

    强忍住抚额的冲动,宁玄意当下也只能勉强结束这个话题:“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他若注意不到你,一切就都是枉然。先好好把这场宴席应付过去再说,你总也不希望在外人面前丢了你皇兄的面子吧?”说实话,她是真怕这个一贯跳脱的丫头会突然跑去跟萧陌示爱,到时候,整个局面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控制住了。

    “嗯,我知道了,一切以大局为重。”握了握拳头,因着她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楚予瑶仿佛是得到了最强有力的外援支持,立马就斗志昂扬了起来:“我一定会努力给皇兄长脸的!”

    你不搅局你哥就谢天谢地了。以手支颌,宁玄意一边腹诽一边庆幸自己能暂时打发掉这个小家伙。萧陌的身份可是敏感得很,这两个人若是联姻,那后续的发展恐怕就不那么美妙了。南诏于她是绝佳的切入点,于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

    “正所谓远来是客,我南诏对待客人一向热情,朕今日就以这上好的胭脂雪酿为王爷接风洗尘!”并无闲暇关注到自己宝贝妹妹的诸多小动作,作为一国之君,楚予珩还是很尽职尽责地在进行着官方的外交流程。大雍的镇北王素有冷面煞神之称,早年征战沙场也是铁血冷酷、下手无情,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面对这样的人,他难免要多花些心思。毕竟以大雍的国力,互市的利益还是极为可观的。

    “多谢南诏君上了。”面不改色地和楚予珩对饮了一杯,及至侍女再度上前斟满,萧陌看着琉璃盏中那浮着一层纯白冰雾的红梅酒,薄薄的唇瓣微微上扬,却好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里:“贵国的胭脂雪酿固然是酒中极品,只是……”比起他曾喝过的浮醉三生,眼前这个,倒似是落了下乘了。

    话虽未尽,可那意思却婉转得很分明,楚予珩稍作思量,随即也就明白了过来:“听闻大雍宫中曾有一种奇酒,名为浮醉三生,不仅口感醇厚绵长,饮之更能让人恍若历经三世,玄妙至极。想必王爷是饮惯了那酒,所以瞧不上朕这里的凡品了?”

第二十七章

    “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酒?!”暗自低呼一声,楚予瑶已然听得入神,丝毫没有发现身边的宁玄意骤然收紧了双手,甚至连面色都诡异地添上了几许苍白。

    “君上说笑了,这冰雪特酿的寒梅酒已是极为难得,自然不能以凡品称之。至于那浮醉三生……”略微停顿了一下,萧陌眼神微闪,眸中极深之处藏着刻骨的萧索和凄凉:“其实并无传说中那般神奇,不过是本王自己比较喜欢罢了。”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女第一次让他试酒时的场景。

    那一年,初初立夏,云府的后院之中,满树的合欢开得极盛。而她,立在那一片软如云絮的清艳丽色下嫣然浅笑,分明是其中最美的一朵:“此酒名为‘浮醉三生’,酒如其名,饮之可得人间百味。不知四皇子可有兴趣一试?”

    人间百味呵……浮醉三生有没有这个能耐他不清楚,可自打那朵花落在他心上,他只怕是把这一生原本都不会有的感情给尝尽了。

    世人皆道大雍四皇子天性淡漠、冷面铁血,可谁又能想到,他的喜怒哀乐也仅仅只随着那一个人变动呢?

    千雪,云千雪,如果每个人的命中都注定要有难以逃脱的劫数,那你于我,就是最大的必然了。

    “能得镇北王如此赞誉,此酒必然非同凡响。只是,可惜了……”不由地喟叹出声,楚予珩摇了摇头,满目皆是遗憾:“朕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听闻这浮醉三生乃是出自大雍昭贤皇后之手,自她之后再无人能酿制成功,不知此言是否属实啊?”捋着一把长长的美髯,安国公祁连域似笑非笑,言语间毫不客气地表现出自己的怀疑和讥讽。

    虽然大雍武力强劲,可他南诏本身也是以独一无二的商贸地位在这偌大的天机大陆上立足的。无非就是一坛酒而已,夸得这般神乎其神、世间难寻岂不是打了他们的脸?他就偏偏不信了,难道大雍皇后一死,还再没有人能喝到那什么浮醉三生不成了?

    从思绪中缓缓抽离出来,萧陌抬头轻瞥了他一眼,眸光似冰,直冻得人心胆俱寒:“自然。否则以我大雍之国力,贵国的美酒生意还能遍及天机大陆?”

    “你……”被人这般居高临下地强势压住话头,对于祁连域来说,实在是生平少有,当即怒火翻涌之下就忍不住反唇相讥:“那还真是可惜了,昭贤皇后英年早逝,看来是上天造化,注定大雍无此机缘啊!”

    “上天造化……”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萧陌双眸虚眯,还不待席间其他人有所反应,就见他一掌将案上的玉箸给击飞了出去。

    那象牙色的一片虚影如疾风般电闪而过,再看之时,祁连域的冠发已被其中一支玉箸打散,凌乱地披落下来。而另一支,则堪堪贴着他的面门飞过,在将颧骨都擦红了一片之后才直直地钉入了大殿的梁柱之中。

    没人料到萧陌会有此一招,一时之间,整个清河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俨然是被这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镇北王给惊到了。

    “嘶——”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使得祁连域下意识地抽了一口凉气。一手拂开额前的乱发,一手触碰脸颊上的伤痕,却冷不防摸到了点点血渍,惊怒之下,祁连域直接跳了起来:“镇北王!这可是在我南诏国内,你莫要欺人太甚!”

    南诏国内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楚予珩向来都是以平衡各方为主,而他身为南诏第一世家的家主,到哪儿不是被尊着供着,谁人敢拂了他的面子!偏生今天,在这权贵云集的午宴之上,他被一个外来王爷当众搞成这般狼狈模样,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你可知,你所议论之人,乃是我大雍的**?”缓缓站起身来,萧陌通身的冷意几如实质:“若不是尚在南诏,你以为,本王还会让你有机会站在这里乱吠?”

    “咳咳。”清了清嗓子,楚予珩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看着披头散发、面容带伤还气急败坏的祁连域,心情竟是好得出奇:“安国公,你僭越了。镇北王已是手下留情,你该谢恩才是,再出言顶撞,丢的,可就是我南诏的脸面了。”说着,他又转向萧陌,面上的笑容真诚而饱含歉意,看起来惭愧极了:“是朕平素里对他们太过宽容,以致于多喝了几杯就开始脑子不清楚了。酒醉之人胡言乱语,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伤了两国和气就不好了。”

    “皇兄真是能和稀泥,明明看戏看得那么开心。”撇了撇嘴,楚予瑶看着祁连域黑着一张脸不甘不愿地跟萧陌请罪,而后者则仍是一脸冰霜、勉为其难地表示不介意,就不禁对着一旁的宁玄意发牢骚:“一个个都那么会演……玄意姐姐,你说他们一天到晚都不会觉得累么?”边说边去扯身侧之人的胳膊,一触之下,竟发现宁玄意的双手冷的好似没有活人的温度,吓得她霎时就低呼了一声:“玄意姐姐,你怎么了?”

    “嗯?”因着她们的位置实在靠前,而楚予瑶的这一句话又没来得及控制音量,才一出口,就引得楚予珩和萧陌齐齐望了过去。

    “我没事,有些不舒服,就先退下了,劳公主替我向君上告罪。”匆忙站起身来,宁玄意已然注意到了萧陌带着十足探究的视线。克制住微颤的指尖,将自己隐入殿旁宫娥内侍的队伍之中,她努力平复着心绪,缓步走出大殿。

    直到看见殿外头顶湛蓝的天空,宁玄意才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晦暗难辨。

    还是做不到啊。她原以为自己足够从容镇静,可在面对萧陌那样外露的追思和维护之时,她还是无法抑制地失去了常态。这个男人,明明是冰一样的冷锐森寒、难以亲近,可为何从初识之日起就一直能让她感觉到温暖呢?云千雪只是个已死之人罢了,他再怎么护着她也不会知道了,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第二十八章 随行女子

    “你原本就不是心狠之人,何必要强迫自己波澜不兴呢?”垂在身侧的手冷不防被人握住,那熟悉的温度令她只是微微一怔,就再度放松了下来:“你来了啊。”

    “嗯,大雍的人在这儿,本不打算露面的。但是你出席了,我放心不下。”黎烬牵着她,在雕花长廊之上缓缓地并肩前行,嘴角的笑容恍若此时的天空一般澄澈明朗:“念念,不要太勉强自己,仇恨固然难解,可那也并非生命中的全部。那段过去中的美好,你不需要逼自己忘记啊。”

    叹了口气,宁玄意有些无奈:“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陌。当年如果不是我,或许,如今的大雍皇帝就该是他了。”

    毕竟,论文治武功,大雍先皇的那么多儿子里,唯有四皇子萧陌才是最佳人选。可当初京城动乱成那样,几乎所有有继承权的皇子都在蠢蠢欲动,然而在她代表云府和破阵军选择了萧隐之后,他就毅然决然地站到了她的身后,从此心甘情愿,替他的二哥鞍前马后,只当一个四处征伐的将军王。

    她到现在还记得,在大雍之主即将确定的前夕,他们两个曾经有过的那一番对话。

    “你会后悔么?原本,你应该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的。”她问,同时也是下意识地想要试探。有个优秀太过的兄弟杵在眼前,连她都替萧隐觉得不安。

    他当时只是看着她,目光幽深:“我知道你选择了他,这就够了。我总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哪怕之后你会被猜忌、被放逐,你也不后悔么?”

    “不后悔。”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她的心里,深深的撼动,重重的铭刻:“你值得这世上所有最好的,我既给不了,也希望他能给得了。”

    捏了捏女子的掌心让她回神,黎烬大约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这也是他的选择,你若太过自责,想来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停住脚步,宁玄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埋头于那个能令她感到安心的怀抱之中,半晌之后才闷声道:“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对感情这一项,向来不敏感,也做得并不好。否则,她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找个机会,去见见他吧。”抬手轻抚着怀中女子柔顺如缎的长发,黎烬语气温柔,惑人至极:“我听说,镇北王此番出使南诏,随行队伍中秘密携带了一名女子,我想,你有必要去见上一面。”

    回到下榻的四方殿,已是时近黄昏。萧陌看着殿中正缭绕着丝丝寒气的冰盆,忍不住又抬手捏了捏眉心,却始终赶不走满腔的噪郁烦闷。

    楚予珩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尽管他看起来性情温和、极好说话,可一旦涉及家国利益,这个男人就开始变得滑不溜手,犹如成了精的狐狸,谈笑风生间就将自己所有的试探和进攻毫不客气地堵了回来,圆融周全地根本没有着手之地。如此一来,想要达到目的,他势必还要另寻他法了。

    “王爷,可是事情进展不顺么?”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内殿转出,虽是一身利落短窄的胡服,作男子装扮,可一看那过于精巧秀致的五官,便足以知晓这其实是个女人。

    “无妨,我会想办法的。”简单地应了一句,萧陌走近几步,看着面前之人明显消瘦了的形容,一贯冷然的面孔还是不由地闪过一抹忧虑:“怎么不好好歇着?这一路舟车劳顿,恐怕还是伤了身子,我一会儿找御医来给你瞧瞧。”

    “好歹当年也跟着千雪姐姐在军中待过一段时日,哪就这么娇贵了。”面带倦色的女子浅浅一笑,眉目间的愁绪却更加分明:“我只是担心哥哥和夫君,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叶疏狂和萧陵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萧陌难得地放缓了嗓音劝慰:“疏月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当务之急,只是你和孩子的安全。”

    抬手抚上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叶疏月秀丽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若非寒枭,只怕我到现在还被困在栖月宫中不得脱身。”也不知道留下殿后的兰若和兰芷怎么样了,如果连她们也遭了不幸,那她这一遭的罪孽可就大了。

    “只要能和金沙城取得联系,让他们知道你已不在萧隐手中,那主动权就会回到我们这边了。”继续轻言安抚,萧陌素来沉着的一张脸在此时看来格外地具有说服力:“寒枭既有余力助你逃出皇宫,想来他的问题也不大。其他诸事勿论,你先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理。”

    万一,事情真的糟糕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那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成了叶家和萧陵最后的血脉了。所以,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想方设法保住这一大一小。

    “王爷,安平公主遣人过来了。”一门之隔,萧陌贴身护卫的声音低低响起,打断了内里两人各自的思绪:“您要不要见?”

    安平公主?略略思索了一番,萧陌依稀记起午宴之上那道明快的身影,冰泉般的深眸里却满是疑虑:“她派人过来做什么?”

    “说是来给王爷您送酒的。”门外的侍卫显然也不清楚这唱的是哪一出:“只来了一个女子,正在偏殿里候着。若王爷不想见,属下立时就去打发了。”

    送酒?和一脸莫名的叶疏月对视了一眼,萧陌让她安心歇下,自己则推门走了出去:“不必,本王去见一面便是,你守在这里,务必寸步不离。”

    而此时的偏殿之中,朱颜正捧着一小坛酒,满面肃然地等待着此间主人的到来。

    说实话,自打跟在姑娘身边以来,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是越来越不够用了。今天,先是姑娘早早地就从午宴上退了下来,接着,也不知道她和主子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就突然打发自己以安平公主侍女的名义来四方殿送酒。

第二十九章 送酒之人

    “若是王爷问起,我该怎么说呢?”大雍镇北王冷血嗜杀的名头太响,没有合适的由头就贸然前往,她当真是有几分忐忑的。

    “他喝了这酒就会明白的,你只管送去便是。”她家姑娘轻飘飘的话到现在还在耳边回响,好吧,她应该相信的。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虚呢?

    “你是安平公主身边的人?”一个冷淡的嗓音蓦然响起,恍若冰棱相撞之声,直将朱颜从游离的状态中惊回。急急转身,她敛衽下福,恭敬无比地行了一礼:“是,婢子见过王爷。”

    双手背负,萧陌站在偏殿门口的逆光之处,高大英挺的身影犹如山岳傲然,偏生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以致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更甚:“本王记得,并未和公主有过任何交谈。”所以,好端端地为何要跑来送酒,他可不认为单单见过一面就会有人上赶着来献殷勤。

    依旧保持着深深下蹲的姿势,朱颜低垂臻首,只是举高了手中的东西:“殿下在席间听闻王爷说起‘浮醉三生’,想必也是爱酒之人,因此才特意遣了婢子来送酒。”

    “是么。”缓缓地走近几步,萧陌冷厉如刀锋的目光在面前女子的周身逡巡了一遍,这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起吧,替本王谢过公主好意。”

    呵,爱酒之人?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酒。想用他心底最深的执念来跟他套近乎,也得抓住重点才是。

    眼看他并没有要喝就打算赶人,朱颜也是有些无力。这镇北王果然是个不好说话的,如果她真的是安平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大概当场就要被吓得丢下酒坛跑路了吧?不过可惜了,她还有任务在身,暂时还不能跑呢。

    “王爷不妨品上一品,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径直将酒坛开封,朱颜硬着头皮忽视跟前那道冷中带煞、锋利地几乎快要将她凌迟的视线。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家姑娘的话了,但愿这酒的威力真的足够,否则她怕是要小命难保了。

    “你……”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的侍女,萧陌剑眉皱起,刚欲开口斥责,却冷不防被那逐渐四溢开来的酒香给勾住了心神。

    那个清冽悠远到若有似无的味道,但又好似无时无刻不充盈在鼻翼之间,每呼吸一口都好像要透进心里一般……那么熟悉而又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一把夺过那酒,直接拎着坛子凌空饮了一口,这下子,萧陌连眼眸中都显出了难以置信:“这……这居然真是……”猛然转向朱颜,他的脸上有着极力压制却仍旧不由自主流露而出的喜悦,十足的惊讶兼之三分的小心翼翼,使得他出口的话语都带了几许颤抖,与方才冷然淡漠的面孔完全不同:“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马上!”

    直到站在栖梧阁的院落之中,萧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极度失控的情绪之下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他竟然,因着一坛酒相信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还跟着一个小侍女来到了南诏宫中的一处陌生宫苑……冷静克制如他,什么时候也会做出这样冲动鲁莽之事了?人生地不熟,毫无准备还没有暗援,若是此刻有人蓄意要对他下手,无论刺杀暗害还是阴谋诡计,这都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萧陌啊萧陌,枉你理智了半生,最终也只是栽在了那个人身上啊。暗叹一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已入了彀,那就索性瞧瞧设这局的人究竟打算做点什么吧,正好,能拿出那坛酒的人,他也想会上一会。即便幻想破灭,但凡是能和她扯上关系的,他总是不能放过的。

    “镇北王来得这么快,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淡然而温雅的男声悠悠响起,隐约还带着几分熟悉,萧陌循声望去,一看之下就眯起了眼睛:“是你?”

    慢条斯理地点了点下颚,依旧是一袭素色白衣绣着缠枝竹纹,黎烬缓步行来,举手投足间优雅天成,风华清傲,翩然如世外谪仙,单是这么看着就赏心悦目极了:“大雍一面甚为仓促,日前听闻王爷也到了南诏,出于礼貌,自是要打个招呼。”

    “只是这样么?”牢牢锁定着眼前之人,萧陌语意沉沉,倒叫人摸不透他此刻的真实想法:“灵医大人不是号称替我大雍国君外出寻药了么?为何摇身一变又成了南诏的座上宾?”

    与黎烬,他确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不过当时看萧隐对此人甚为推崇信赖,他下意识地就不想多搭理。而南诏栖梧阁的名头他则是初来之时就有所耳闻,据说是楚予珩特意为了延揽上宾客卿所设。两相一结合,黎烬现在在他心中已和细作无异,他还愿意站在此地与之交谈就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了。

    “我与南诏君上本就是知交旧友,来此寻些药材也不奇怪吧?大雍想要跟南诏互市,难道跟我打的不是同一个主意?”一撩衣袍下摆,黎烬意态慵懒地坐下,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全然无害的模样:“不过,作为大雍特使,随行却暗中带了一名女子……恐怕真正有所图谋的,是镇北王你吧?”

    没料到他话锋会转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叶疏月的行迹竟然也会被这般轻易地道出,萧陌霎时就沉了脸。拢在广袖下的双手暗自蓄力,他的表情平静如冰封的水面,谁也不知道底下暗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你究竟意欲何为?”

    轻啜了一口杯中之茶,黎烬瞥了一眼他的袖子,仍旧不动声色:“我既然敢说,自然是友非敌,王爷就不必费心与我动手了。更何况,”他顿了顿,忽然轻笑出声:“我都拿出‘浮醉三生’以示诚意了,你若还不信那就没办法了,想来玄意也不会再怪我。”

    “玄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记起临行之前寒枭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萧陌只觉得脑海中立时一片清明:“你说的可是宁玄意?!”

第三十章 故人相认

    面露微讶地挑了挑眉,黎烬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倒是将先前的轻忽之态给收了起来:“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一些内情了,挺好,省了我很多功夫。”说着,他站起身来,示意萧陌跟上:“事先提醒你一下,她跟之前大不一样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栖梧阁的主殿之后有个小小的花园,虽然格局不大,但一向打理地极为精致。后来这里有了主人之后,楚予珩又陆续挑了很多奇花异草进来,品味之高、布置之巧,纵然挑剔如黎烬,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闲来无事之时,宁玄意多半会窝在这里的亭阁中休憩,也是看中了这处隐蔽之意,她要交待青葛朱颜办什么事也比较方便。

    黎烬便是一直领着萧陌到了这一处,远远看见宁玄意已经在了,他微微一笑,直接停了脚步:“好了,就送你到这儿,剩下的事你们自己谈吧。”她应该,更希望自己去面对这一切吧,而他,只要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就好。

    “主子,就这么放他过去真的合适么?”青葛不知何时从角落里冒了出来,看着萧陌略带了几分匆忙的脚步,不由地就撇了撇嘴:“您也真是心大,这个镇北王对姑娘可是不一般呢,万一……”那可就没你什么事了。

    “呵……”再度望了那边一眼,黎烬竟是毫不在乎地转身离开:“若真有那个万一,你以为当年最后成为大雍之主的人为何会是萧隐?”

    萧陌虽好,可也早早就出局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如果还要百般防范,那也未免太损气度了。况且,他信的是玄意,其他人,又关他何事呢?

    “有道理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青葛左右望了望,最后一咬牙,还是朝着宁玄意的方向去了。

    主子这么有自信是好事,可他也得尽些贴身侍卫的责任才对。姑娘动不动心暂且不论,若那镇北王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也好及时告知主子。嗯,他简直是太聪明了。

    而被认为可能有着非分之想的萧陌,此刻正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那张明艳如九秋之桃、魅惑如朗月繁星的面孔,他方才在宴席之上是瞧过一眼的。可是,这么陌生的容颜,真的……真的会是他心心念念、魂梦所牵之人么?

    “萧陌,好久不见了。”嘴角的笑容既清且淡,宁玄意像是在见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一举一动都舒缓极了:“多年未再酿浮醉三生,不知可还有当年的味道?”方才那一小坛,还是她伤势复原之后在影月山庄慢慢倒腾出来的。只是她再不敢尝,也再不敢触碰罢了。

    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萧陌紧紧望着她,仿佛看着一个轻易就会被惊醒的迷梦,想伸出手去,却唯恐一碰之下她就会再度消失不见:“千雪……你……”

    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原以为,黎烬所说的大不一样只是指性格或者其他,可是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面貌尽改、音容不再!

    “昭贤皇后云千雪已经风光大葬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宁玄意。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女子罢了。”面容之上隐隐带着讥诮,女子的眼底平静无澜,似是看尽了人间苦楚、万世沧桑,再不复往昔的半点神韵。

    “宁玄意……对,寒枭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是宁玄意……你是……”无端地觉得苦涩难言,萧陌几乎是扶着身前的石桌才能勉强站稳。

    他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本以为已经谢世的人还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纯然是惊喜而感佩上苍的,可面对着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她,他在顷刻之间就明白了什么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明明很高兴看见她,高兴地快要疯了,但是隔着这般近的距离细细地打量,他却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和悔恨。

    “你的武功……”低哑着嗓音才开了个头就猛地刹住,萧陌简直怀疑自己今天没带脑子出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不是纯粹在戳她痛处么?

    “比废人要好上一些,跟以前是比不了了。”看着他面容之上显而易见的懊丧,宁玄意反而是不以为意地笑出了声:“没关系的,托他的福,只是换了张脸、废了一身功力而已,你不用这么介意。”和云家全族以及破阵军比起来,自己已经幸运太多了,毕竟,她还活着。

    而已么?明白她话中深意,萧陌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情绪已比先前缓和了不少:“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没能救下他们。”哪怕他一听到她薨逝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星夜赶回,雍都之中的满地鲜血依然是无法避免。

    其实,又何止是云家和破阵军呢?林太傅和定亲王,他的老师和皇叔,那是何其无辜之人啊,他还是一样救不了。

    “不是你的错。”抿紧了双唇,宁玄意凤目微扬,其间似乎有着浓重的血色酝酿开来,令人毛骨悚然:“他的决定向来就少有人能挽回,连父亲都曾说过,他有一副天生的帝王心肠。”只可惜,当年天真如她,自视甚高地觉得自己能捂热那颗心,觉得只有自己才是他的救世主。

    呵呵,天意弄人。最后第一个尝到这份冷硬苦果的,偏偏就是她自己。

    “对了,寒枭他还好么?”云府上下被屠戮一空之后,大概知晓她身世的也就只剩叶疏狂和曾在她身边担任副将多年的寒枭了。前者还在边塞镇守,想来萧陌暂时也无暇顾及,可作为禁军大统领的后者,常年在御前行走,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了。上次黎烬去往雍都,本想顺便将寒枭带回,可谁料盘桓多日,竟连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探听到,最后也只能作罢。

    点了点头,话题被岔开之后,萧陌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几分:“只是行动上有所限制,目前还无大碍。”在那个位置上经营多年,寒枭也不是全无人脉和势力的,萧隐固然对其心存忌惮,却也不会随意出手。恐怕这一君一臣,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拉锯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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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