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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全文阅读

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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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心死缘灭

    永和元年十二月,大雪。

    天机大陆已经很多年都未曾出现过如此异常的气候了。这一场雪,陆陆续续下了半月有余,即便而今的积雪已然深重到难以出行,也仍旧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寒风呼啸中,偌大的雪片撒盐扯絮般的纷纷扬扬,目力所及之处,亦不过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是如今的泰和殿,哪怕屋内的炭火再盛,也暖不了外面的漫天雪意。

    “启禀陛下,微臣已经验明,牢里的那具女尸禀赋柔弱,毫无内息,确实不是云后。”比起跪在这里,严太医宁愿自己是跪在外面的雪地中。原本一国之后暴毙在昭狱之中已是离奇至极了,现在居然还发现死者另有其人……那真正的云后去哪儿了?自己似乎,已经触及到了宫中的某些隐秘所在了。

    长身而立的男子一袭黑色暗纹镶金龙袍,虽然俊眉修目,气质如玉,可在听到这话的瞬间还是失去了一贯的沉稳平和,甚至隐隐间流露出了一股暴虐和焦躁:“不是她,果然不是!云千雪,你好啊……真是好……竟然还敢跟朕玩金蝉脱壳这一手!你是当真觉得朕不会对你怎样么?!”

    皱了皱眉,内侍总管张德暗示严太医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劝慰自家主子:“陛下,娘娘素来恭谨坦荡,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您不是已经派寒大统领去查探了么,想来很快会有消息,届时再下定论也不晚啊,何必在此时心生恼怒,白白地伤了夫妻情分呢?”

    “哼,这话也就你能说得出来!朕的昭狱是何等所在?若不是她云千雪,又有何人能够在守备如此森严之地来上一出偷天换日?!”面上神情冷得几乎快要凝出冰霜,萧隐心中满是被人欺骗和背叛的愤怒:“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要诈死,朕成全她!胆敢一人逃出京城,想来她也未将云府上下的安危放在眼里,这些年,朕对云归远也是过于宽厚了。”猛地拂袖转身,一国之君的嗓音尽是决绝和残忍:“拟旨,云后身染奇疾,不幸病逝。云相及夫人闻听噩耗,不堪打击,双双暴毙。”顿了顿,他似乎是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道:“让左相亲自去一趟,云府满门,一个不留。”

    而在他传令的同时,京都三十里开外的仙都峰中,一辆低调的深黑色马车正沿着山路缓缓而行。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积雪深重、没至脚踝,可那辆马车却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干扰,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车辙,山风一卷也就消失不见了,看起来格外的玄异。

    驾车的是个青衣少年,眉清目秀笑容可掬,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他依然明快地仿佛山间奔流的溪水:“主子,难得咱们离雍都这么近,不如玩赏个两日再走吧?反正回去还早着呢!”

    “这样的天气,雍都是没有什么景可赏的。”一个冷清散漫的男声自马车里悠悠传出,虽然不响,却好似有着洞穿风雪的奇异力量:“你若是真想玩呢,我们可以去……”话音戛然而止,马车中的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墨染般的长眉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

    “好浓郁的血腥味。”紧跟着感受到了异样,青衣少年拉住马匹的缰绳,才扫了一眼身侧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就忍不住惊咦了一声:“死了好多人呢!”

    “大惊小怪,你跟着我死人还见得少了么?”嘴里虽然这么说着,马车中的男子到底还是打着帘子探出了头。只一瞥,就骇得他凝住了所有的表情,再不复片刻之间的自在惬意。身体快于意识而行动,下一刻,他便毫不犹豫地跃出了马车,在雪地上几个纵跃,落到了那遍地血色、尸骸狼藉之处。

    青衣少年诧异至极,他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匆匆地将马车停好赶过去,却发现主子已将一人揽在怀中把起了脉。那应该是个女子,及腰的黑发凌乱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颊,一身已然看不出原色的衣服破破烂烂,脏污不堪,而此时,她露出袖口的手腕更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若不是胸口尚还有着极浅的起伏,恐怕自己都要以为她是个死人了。

    “主子……”心中尽是疑惑,少年正踌躇着要怎么开口询问之时,却见男子冷着一张脸将人给抱了起来,径直朝着马车行去:“青葛,把痕迹打扫干净,我们尽快回去!”

    在马车大约离开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一个身披玄色鹤氅的男子出现在仙都峰的一处断崖边。孤身立于嶙峋的山石之上,他居高临下极目远眺,固然眼神锐利如鹰隼,紧抿的嘴角却还是在无意中就泄露了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纯白的雪花在他周身飞舞,衬着那如墨的颜色、冷峻凌厉的五官,在极端的反差之中又透着异样的和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寥落与萧瑟。

    寒枭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焦虑。自从他领命出宫,一路追踪而来,他的心就一直在极度的担忧和期盼中忽上忽下。他知道,在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这个状态应该还会持续下去,直到那令他绝望或欣喜的结果出现为止。

    耳畔捕捉到迅疾的风声,那是他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下意识地攥了攥手,寒枭维持着面上的漠然,慢慢地转过了身:“可有收获?”

    九个黑衣蒙面人跪了一圈,皆是肃然恭谨的模样,闻听此言,为首的一个当即就双手呈上了一些物什:“属下们在雪地里发现了这些,似乎……都是那位惯用的,还请大人过目。”

    这是……蓦然瞪大了双眼,寒枭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了通身的颤抖,勉力从部下手中接过了那些东西。

    几团残破不堪还沾染着血污的锦衣碎片,半截似乎是被外力生生折断了的白玉笛,再简单不过的两样物件,可落在他的眼里,却足以构成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实:那个人,是真的出事了。

    “雪下得太大,所有痕迹都被掩埋得差不多了,属下们在找到物件的地带搜索了很久,最终只找到了大量的血迹,还有……”蒙面人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像是也并不怎么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还有一具已经缺损得很厉害的女尸,看伤口,应该是被狼之类的野兽撕咬过。”

    女尸,居然还被野兽啃食的残缺不全了……骤然握紧那半截笛子,全然不顾锋利的断口扎进手掌之中,刺出点点殷红,寒枭眼底发涩,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堵得难受不已,竟是连只言片语都发不出来。

    那可是云千雪啊,在战场上都肆意往来从无败绩的云千雪,那个自信到光彩夺目、强大到令人只能仰望的女子,怎么可能就这样突兀地曝尸在荒郊野外了?还是葬身于兽口之中,这根本就是死无全尸!上天何其残忍,竟然给了她如此惨烈的结局!

    “大人……”小心翼翼地低唤了一声,蒙面人察觉到面前之人异常波动的情绪,倒也不敢擅作主张:“您看接下来……”是先去确认尸体还是先回宫复命呢?如果那具尸体真是那位贵人的,眼前的事情就可大可小了,得尽快有个决断才是。

    “前面带路!我要亲眼看到尸体!”沉沉出声,乍看之下,寒枭的脸色竟是比野地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一眼,他必须去看。

    一夜的雪骤风急,左相齐佑赏梅的心情越发的好了,而宫中,也敲响了云板。当今皇后病逝,陛下大恸,亲赐谥号昭贤,下令风光大葬,全国举哀。

第二章 谁是谁非

    像是从一个冗长的暗夜梦境中逐渐苏醒,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耳畔轻声低语:“玄意,该醒了,你睡的够久了……”

    玄意……是谁,谁在喊她?有多少年,没再听过这个名字了?脑海中的一根弦绷得隐隐作痛,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动着嘴唇:她是云千雪啊,云府的大小姐,大雍的皇后……云千雪……

    “一个萧隐而已,究竟值得什么?你可知道大雍的皇后已经殡天了?云千雪,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云千雪……”

    殡天……尚且一片混沌的意识艰难地揣测着字眼,云千雪,死了么?

    记忆中的某些画面在这一刻翻涌而出,脏乱潮湿的地牢,跃动如鬼影摇曳般的烛火,冰冷沉重的镣铐,带了血和皮肉的刑具……还有,还有那种仿佛剜心碎骨的疼痛和屈辱!

    “啊!”犹如野兽濒死时的挣扎,随着一声嘶哑破碎的惊叫出口,她猛地坐起了身,终于从那种半梦靥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只是,还不待她多作反应,跟随意识一起回归的痛感就排山倒海一样地袭来,她不由重重地跌回了床褥之间,气喘吁吁,冷汗淋漓。

    “伤重如此还这么莽撞。”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自一旁探出,动作轻柔地将她扶好躺平,男子清冷的嗓音满是责备,却包含着莫名熟悉的关切和心疼:“宁玄意,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这么糟蹋自己么?”

    “黎烬……”被厚厚的锦被牢牢裹住,宁玄意动弹不得,一双眸子盯着面前之人许久,久到眼睛都酸涩了起来,才红着眼眶扯出了一抹笑:“我就知道,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费尽心力地救我呢?”

    “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蠢成这个样子呢?”握住她努力挣出锦被的手,探了探脉息,黎烬很有几分无奈:“面容被毁,琵琶骨被穿,手足筋脉皆被挑断,体内还有剧毒……宁玄意,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到什么程度?如果不是灵族世代相传的功法护住心脉,再有十个你也死得透透的了!”

    “所以我终究是泽国的公主、灵族的后人,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云千雪啊。”闭了闭眼,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苦涩,宁玄意忽然就想起了那天的对峙,那个隐忍着痛恨和愤怒的声音她曾是那样的熟悉啊。

    “妖族余孽!你欺瞒了朕这么多年到底是何居心!”他满面的质疑和愤恨,连她一句解释都不肯听,就径直将她打入了昭狱。

    呵呵……结发夫妻,枕边之人,居然口口声声地问她是何居心?她助他问鼎江山、睥睨天下,到最后居然只换得了他满腹的猜忌和不信任?呵呵,太可笑了,云千雪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啊!

    将她的手放回被中,黎烬叹了口气,语调却有些沉:“没有你,云千雪这个名字早在十多年前就该刻在碑上了,又哪来真假一说。”顿了顿,感受到面前之人此刻明显低落下去的情绪,他也不欲多言,起身就往外行去:“你体内余毒未清,先安心歇着吧,我再给你煎一副药去。”

    “谢谢。”寂然地阖上双目,宁玄意终于是止了笑容,脑海中一再浮现的那张面孔牵扯着她整颗心都开始疼了起来:“萧隐,我死了是否才真正如了你的意呢?”

    上好的羊脂白玉碎了一地,剔透晶莹地在深黑色玉石地面上铺陈开来,凄艳迷离,哀怨婉转,像是谁的眼泪。

    萧隐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嗓音嘶哑破碎地好似根本就不是从他的喉间吐出来的:“她……真的不在了?”虽然她的随身兵器一贯是这支白玉笛,但武器离身也并非是不可能的,光凭这一点……

    “如果陛下不信,微臣这里还有证据。”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九五至尊的情绪波动,大统领寒枭木着一张脸,径直从怀中取出了那些凌乱的锦衣碎片:“这是皇后娘娘特有的衣料,有没有作假,想必您一看便知了。”

    失魂落魄一般地接过那几块布料,才一触手,萧隐就抿紧了双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从齿缝间迸出了那几个字:“天丝云锦……”

    当年,那姿容绝艳的少女笑如繁花,举手投足间皆是潋滟风华:“这锦缎是我用雪域天蚕丝特制而成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说是独步天下也不为过了。你说,给它起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呢?”

    他回以一笑,却是不置可否。雪域天蚕只有云家的秘法才能豢养,寻常人能见一面就已是极大的福缘了,更遑论以天蚕丝来制衣。放眼当世,恐怕也就她一人能用的起这种料子,独一无二到如此程度,叫什么名字还重要么?

    “要不,就叫天丝云锦吧。”好在,她从来就不计较他不甚配合的态度,不过片刻沉吟,笑容就再度染上了唇角:“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专属衣料了,天丝云锦,就是这个名字了。”

    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根本就不会想到,有一天,竟然需要凭借这份独一无二来确认她的生死吧?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些残破的衣料,萧隐只觉得心像是被谁给割去了一块,空落落地疼,疼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弓着身子开始发出重重的喘息,就连额头上也渗出了密密的汗水,犹如在生一场重病。

    他以为,她是真的逃出去了,因为身份被揭穿,所以不顾一切地要远离他,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可是,她为什么就死了呢?他那么生气、那么愤恨,何尝不是因为她不等自己把所有情绪理清就离开了,他以为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然而就如同是奋力击出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不在了,她永远不会再知道他的报复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目光只锁定着面前的一地碎玉,寒枭对自家君上的异常全无反应,面色冷然依旧,说出口的话语却恍若带了刀子,愈发地伤人见血:“微臣在现场仔细查看过,皇后娘娘应该是被人劫出狱中之后杀害,然后弃尸荒野的。微臣已经把尸体运了回来,若陛下要查验,现在就可命人抬进来。”说着,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的恶意更甚:“不过陛下最好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尸体被野兽噬咬地残缺不全,要辨认的话,恐怕难度不小了。”

    猛地抬头看向他,萧隐双眸赤红,俊容惨白,几欲发狂:“你说什么?!什么叫尸体残缺不全?!”那是千雪啊,他记忆中那么骄傲美丽的女子,即便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尊严无比,怎么可能会连尸身都不完整?

    “陛下有这个功夫质问微臣,倒不如自己亲眼看一看,也就什么都明白了。”进殿以来第一次,寒枭正面迎上萧隐的视线,冷厉的双目微凝,两两交错之间,竟隐约有着火星四溅:“您是大雍的皇帝,一国之君,一切都应该是在您的掌握之中的,不是么?”

    “你!”盯着他的眼眸几乎都要冒出火来,萧隐豁然起身,抬手就将边上的一方墨砚给扫了出去:“你大胆!”

    厚实的砚台擦着额角飞掠而过,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大殿的梁柱之上,碎成了渣滓。寒枭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只是安静地拭去了脸上的一道墨痕,语带轻讽:“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微臣就先行告退了。反正尸体已然入宫,陛下想什么时候查验都可以。”说完,他再不多言,叩首一礼之后径自转身离开。

    萧隐虽为君上,但却并非是他心里的主子。事已至此,他也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就不是他的义务了。

    “你在恨朕。”身后,犹自带着低喘的嗓音沉沉响起,萧隐原本怒极的情绪,仿佛随着那掷出的一方砚台而彻底消散了:“你因为她而恨朕。”

    一步顿在原地,寒枭的声音平淡地没有半分起伏:“微臣不敢,您多虑了。”

    “只是不敢,而非不是么……”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打开殿门健步走出,萧隐低语了一句,想着那再也不会归来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就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疼痛,剧烈的如此明显,似刀割、如火烧,灼热而伤人,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在他的不经意间就失去了,从此再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千雪,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神思恍惚地喃喃自语着,下一刻,萧隐面色骤变,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间喷涌而出,随即,他眼前一黑,再没有了任何的知觉。

第三章 碧落灵医

    碧落城是距离雍都最远的一座小城,然其名声之响,却足可以震动整个天机大陆。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这座规模不大但是风景极盛的小城是灵医黎烬的定居之地。

    世人皆知,灵医黎烬乃是当世第一神人,据说其医术之高超,已然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更兼之有通灵之能,在阴阳两界来去自如,所以,凡是他想救治之人,不论病势有多严重,从来就没有救不活、治不好的。民间流传甚广的,便是他当年出手医好了某位王爷府中误服了鹤顶红的侧妃娘娘一事。传说当时眼看美人香消玉殒,那位王爷都已经下令封棺入殓了,却恰逢在府上做客的黎烬大神一个手痒,一番手段下来,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把人给救了回来。

    自那以后,黎烬灵医的名头就变得更响了,无数显贵从天机大陆的各个地方涌来,只盼着能得他一回青眼。毕竟,生老病死是谁都避免不了的,越是有钱有势,就越怕这些东西,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的好日子能够长长久久呢?

    不过,作为万人追捧的灵医,黎烬自然不是那么好见的。此人个性不羁、来去随意,治病救人完全只看心情,若不是他喜好美酒、爱赏名花,而碧落城刚好以这两样为特产的话,恐怕他压根就不会在这里停留,更别说是花大价钱在碧落城最美的影月湖湖心建一座山庄专供自己玩乐了。

    而这几天,一贯花香酒香四溢的山庄里却极其罕见地飘散出浓浓的药味,令得附近的邻人都无比的诧异和好奇:难道这行事诡异的灵医大人竟然是一反常态地开始认真钻研起医术来了?听说最近影月山庄不仅停了笙歌燕舞,甚至都开始闭门谢客了,连日常的生活所需都不再让人送上门去,摆明了是要与世隔绝,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又打算搞什么新花样出来了。

    并不理会外界的种种议论,没有人知道,山庄的主人,此时此刻并不在家中。除了每天照顾自己的朱颜和定时定点送药的青葛以外,宁玄意也已经有许久未曾见到过黎烬了。

    双手托腮,青葛也不知道自己盯着那个女子发了多久的呆,以致于一身红衣的朱颜在他面前晃了好几回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我说,让你照看玄意姑娘,又不是防着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成天成宿地发怔啊?”头大如斗地在青葛身边坐下,饶是好脾气如朱颜,也是禁不住开始了抱怨:“主子这段时间不在,整个山庄全靠我们两个在打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目光仍然没有从静坐在窗前的宁玄意身上移开,青葛对朱颜的话难得地置若罔闻:“朱颜姐姐,你还记得她刚被我们带回来时的样子么?”

    “嗯?”略微愣了一下,朱颜眸光流传,不由自主地就循着青葛的视线望了过去。

    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屋中,在女子素白如玉的面容上投下点点光影,宛如一幅陈年的精致画卷,每一帧都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于不经意间散发出静好的馨香,便说是有着令人一眼沉沦的魅力也毫不为过。

    有着如斯风韵的女子,真的是初见之时那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且形容枯槁似游魂的女子么?朱颜的神情有些恍惚:“不过半月有余,玄意姑娘恢复地还真是快呢。”

    “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眼见自己的观点终于被人认可,青葛这才有了和她继续攀谈下去的想法:“当时主子下车查看的时候我就在边上,比回山庄的时候看着还要严重呢。脉息尽数被摧毁不说,加之毒药和外伤,根本就和废人无疑。单凭主子那几副不痛不痒的药,寻常人应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才对,可她居然像是痊愈了,除了武功尽失之外,我看不出她还有哪里是需要我们照顾的。”

    “我听主子提起过,似乎,是玄意姑娘从小修习的一门内功有几分奇异。”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句,朱颜的注意力明显和青葛有所不同:“况且,她哪里是痊愈了,脸上的伤还没有好,身子的状况也很糟,要不然主子临走也不会那般放心不下了。”

    “嗯,也是,所以玄意姑娘也整天都闷闷不乐的。”理解地点了点头,青葛秀气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笑意,将少年跳脱青春的气息展露无遗:“我想到法子逗姑娘开心了,庄里的事你先一个人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他也不顾上朱颜满脸的惊愕,站起身就风一般地跑远了。

    “诶……”徒劳地喊了一声,望着那迅速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朱颜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轻功全用在这上头了。”不过,若他真能想出办法来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以她的眼力,自然是看出黎烬和宁玄意的关系非比寻常,虽然她还不清楚后者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但至少,这个女子绝非普通人。

    想着,她再度抬头看向了宁玄意的方向,却在那一刹刚好对上了后者那一双近乎失去了人类所有感情的双眸。显然,方才他们两个在这里的对话已经惊动了话题中人,这样在背后议人长短,无论本意是出自于何,都是极为失礼的了。

    面色微红,朱颜颇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就朝着宁玄意行了一礼:“玄意姑娘,我们……”

    “京中最近有什么重大的消息么?”略嫌低哑的嗓音响起,稍稍偏过头去,宁玄意的面容就整个呈现在了阳光之下。一道暗红色的伤疤自眼睑而下,划过半张脸孔,就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一般盘踞在女子的左侧面颊之上,再对比那毫无损伤、仿佛上等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的完美右脸,更显出了一种惨不忍睹:“黎烬不肯告诉我,从你们这里知道也是一样。”

    这还是朱颜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当下就不禁又走了神,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却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除了一月之前昭贤皇后下葬以外,并无其他了。”顿了一顿,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玄意姑娘,您的身子还未大好,实在不适宜操心太过。主子不告诉您,也是为您着想。”

    原本木然淡漠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讥讽而冷锐,宁玄意忽而就笑出了声:“昭贤皇后,呵……”

    “玄意姑娘,您没事吧?”有些担忧地望着跟前的女子,朱颜只觉得那一声笑尤其地瘆人。森然入骨,寒意浸浸,就好似毒蛇的信子滑过皮肤,令人在触及的一霎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云家呢,云相一家怎么样了?”连风光大葬这种事情都出来了,她不信那个男人还会善待其他人。

    并不知道她和昭贤皇后到底有什么样的瓜葛,可看她隐带焦虑的表情,朱颜倒是不敢再隐瞒什么:“据说,在皇后娘娘死讯传出的当晚,云相和夫人就不堪打击双双暴毙了。”虽然,谁都明白这个消息的猫腻很多,可真相究竟如何,她也不好乱加揣测,只能把明面上的版本给说了出来。

    “当晚暴毙……他怎么敢!”一掌重击在面前的窗框之上,宁玄意豁然起身,然而伤重的双腿在这时并不足以支撑她站立,下一刻,她就重重地跌坐了回去,脸色惨白,气若游丝。

    “玄意姑娘!”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朱颜吓了一跳,当即就冲进了屋内,捧起女子那一只已然在滴血的手就几欲落泪:“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您手脚上的伤才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这一下可不是要前功尽弃了?”手足筋脉皆被挑断啊,这是何等的痛苦、何种严重的伤势!她居然还能不管不顾地一掌击碎窗框,可想而知刚刚这一消息对她的打击是有多么的巨大!

    任由身边之人忙前忙后地给自己上药,宁玄意默然地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却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瞬间划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之上,除了一个浅淡的水渍之外,寂然无声。

    “萧隐,你对得起我……”透着噬骨恨意的话语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迸出,在偌大的房间里低沉地回荡,恍若地狱游魂不甘的呢喃,即便永世堕落、不入轮回也要摧毁一切、手刃仇敌!

    萧隐……这个名字……朱颜娇躯一震,竟有些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老天,难道说……

第四章 痛彻心扉

    风尘仆仆地从穹鸾山脉赶回,黎烬入目所见的,便是宁玄意染了血的手以及双双跪于门前请罪的朱颜和青葛。

    “起来吧。”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纵然什么都不问,黎烬也大概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蹲下身来,他细细查看了一下宁玄意的伤,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本来就伤了筋脉,你还敢妄动,这手是不想要了么?”

    “告诉我,除了云家二老暴毙以外,他还干了些什么。”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腕间的剧痛,宁玄意静静地将手抽出,却是丝毫也不容回避地紧盯住面前的男子:“黎烬,别瞒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你永远都知道用什么招数来对付我。”修长如玉的手径直探出,稳稳地握住那纤细苍白的手腕,黎烬摇了摇头,温文儒雅的面容之上难得地噙了一抹极其浅淡的愠怒:“云相一家的死太过突兀,云家军上下哗然,几个将军联名上书要求彻查,结果被压了下来,之后就统统以谋逆罪处极刑了。”

    近乎木然地看着那敷有清凉草药的纱布一道道缠上自己的伤处,宁玄意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问话了:“云岩、云旭他们……”

    “五马分尸之刑,余者皆被坑杀,不留一个活口。”微垂着眼睑,黎烬的动作和语气都是无比的温柔,仿佛在说着世上最美的情话,然而其间的内容却是如此的血腥和残忍:“已经没有云家的破阵军了,对于一柄太过锋利却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剑,任谁都会昼夜难安的。”

    “五马分尸……”下意识地攥住了黎烬的手,宁玄意的眼眶瞬间红了:“如果真的有错,那也是我的,为什么连他们也要被牵连……”

    “小姐,这一次的比试就让让我呗,那么多人看着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当年初入军中,云旭嬉皮笑脸说着这话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可那个阳光一样的大男孩却已经不在了。还有云岩,那个永远沉默坚毅的男子,总是一声不吭地守着她、护着她,在军中那么些年,父帅不在之时,他就是她最坚定的拥护者和执行者。这样的至亲至爱,她居然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之下就失去了他们,连半点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单手拥住女子纤弱的肩头,黎烬忍不住沉沉地叹息:“你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造成这一切罪孽的,原本就不是你们。”

    感受着周身传递而来的温暖,宁玄意伸手环住黎烬的腰,直接是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黎烬,帮我,我要回去。”

    “好。”这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黎烬只觉得胸口的衣襟霎时就出现了一抹沁凉。如墨般的瞳孔幽深,他却是话中带笑:“早在你决定嫁给萧隐的时候我就说过,不管任何时候,你都是我的玄意,只要你开口,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不起,黎烬对不起……”衣襟上的水渍蔓延开来,眨眼就湿了一大片,宁玄意的泪水好似绝了堤,怎样都止不住。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明明两人都已不复当初,可当他用如斯温柔包容的语气说出当年的承诺,她就恍若又回到了泽国的无忧境。在那里,她是宁氏的公主,他是黎氏的祭司,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灵族所有的变故和浩劫,最后,却是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算起来,该是她背弃了种族和他们之间的情谊,可在自己最为狼狈和不堪的时候,第一个施以援手的,却依然是黎烬。

    “玄意,别哭。”轻抚着她的长发,黎烬半阖了双目,努力不让自己的心绪从语气中流露出来:“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说过,做你想做的事就是最正确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灵族早就倾覆毁灭,可她仍旧是那个依偎着自己取暖的女孩,这一点,早就成为深入血脉的信仰,永不会变了。

    “拿回一切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吧,云家军的血债,需要用鲜血来偿还。”

    与此同时,皇城之中,一身寝衣的萧隐半倚着床壁,双目微阖,一副疲乏到了极致的模样。

    张德端着药碗进来,看见这一幕,脚步下意识地就顿了顿。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床上的男子就已然睁眼望了过来:“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快要天亮了。”快步上前,张德递上药碗,满面的恭谨看不出丝毫异样:“御医刚把药熬好,您快趁热喝了吧。”

    萧隐伸手接过,却没有立刻就喝:“外面怎么样了,那些人都走了么?”

    自从闻听千雪的死讯开始,他就有了心绞痛的毛病,每每痛到极点,还会陷入昏迷,一睡就是多日。前次发病的时候,恰逢破阵军四大主将联名上书,要求彻查云后及云相之死,又兼之云家军众议沸然,隐隐有哗变的趋势,所以他一怒之下,命左相齐佑严惩一干人等。然而当他醒来之时,看见的,却是自己勒令剿灭四大主将、坑杀云家众军的手谕。

    尽管心里有所怀疑,但也知晓自己犯病时会几近癫狂,萧隐也就没有深究什么。毕竟,破阵军虽然厉害,但到底是冠了云姓的,千雪逃离昭狱之后,云氏族人已被他屠戮一空,再留着云家军终究是祸患,早下决断也未尝不可。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云相的声名和云家军的威望是不容低估的,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大臣跪在泰和殿外死谏,颇有他不公布真相就决不罢休的态势,却是使得他的心绞痛愈发地严重起来了。

    “都还没动过呢。齐相倒是来劝了几回,可作用也不大。”面色不是太好,张德对于寝宫外跪着的一大群人是半点法子都没有。那都是从先帝开始就在朝辅政的忠直老臣,资历和地位都远非一般常人可比,连左相齐佑都不被放在眼里,更何况他只是个区区的内侍总管:“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陛下您要不要去看看?”再这么昼夜不分地跪下去,他是生恐那些老大人熬不住啊,届时要有那么一两个再出了意外,那陛下枉杀忠良的罪名可就更大了。

第五章 天子之怒

    “哼,为了一群乱臣贼子就将朕逼到这份上,难道朕还要给他们面子不成?!”一口饮尽碗中的汤药,萧隐只觉得那份苦涩从舌尖泛起,然后慢慢扩散,直至盈满整个胸腔:“他们不是要以死相谏么?不是拼着一条命也要流芳百世好让朕在史书里留下一个残暴不仁的污名么?那就成全他们好了,今日午时之前,谁若还在殿前长跪,统统给朕拖出去斩了!”

    至于齐佑……眯了眯眼,萧隐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云归远一去,大雍朝堂之上瞬间就塌了半边天,他暂时,是不能对齐佑动手的。好在,他的这位左相也一直都很懂分寸,如果能继续这么知情识趣下去,自己倒是不介意放他一马。

    猛地打了个激灵,张德踌躇半晌,到底还是语带迟疑地开了口:“陛下,这……这怕是不妥吧?林太傅和定亲王爷可还在其中呢……”一个是帝师,一个是皇叔,若他们真的都不走,那陛下下令诛杀岂不是要遭了。弑师灭亲,无论哪一条,都是君王大忌啊。

    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萧隐的眼中已满是不耐:“你去下令就是!朕才是这天下之主,杀几个逆悖之徒需要向谁解释?”以往的他,就是顾忌的太多,也退让的太过,才会让云归远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以至于造成今日的局面。也幸好,他没有因为一念之仁就放过云家,否则,按云归远在朝中和军中的势头,恐怕云千雪一死他的皇位就要岌岌可危了。

    功高盖主还狼子野心,他萧隐的身边,怎能容得下这样图谋不轨的臣子?

    “是。”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张德暗叹一声,径自出去传旨。可是,他也明白,外面那些人既能来跪着,又有多少会被区区一死给吓回呢?一步踏出殿外,看着仍旧昏沉的天空,他只觉得满目都是浓重粘稠的血色。

    这大雍的天,已经再不是他所熟悉的了,恐怕这朝中之人,也势必是要换上一茬了啊。

    无论外界都在发生着些什么,偌大的皇城之中,总有一处地方是不受影响的。即便眼下朝野动荡,风云变幻,可栖月宫中依旧是罗绮遍地、繁花似锦的太平盛世之景。屋内的地龙烧得很旺,做工精美的炭盆里还燃着上好的银丝炭,全无半点烟火气息。一旁的兽型香炉中则熏了沉水香,在暖意融融的空间里晕开一室令人心神俱宁的芬芳,显出一种别致端雅的美好。而宫殿的主人,一个秀美婉约、清丽如荷的年轻女子,正着一袭色彩明艳的单薄春衫,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势半倚在软榻之上,眉目之间,说不出的风流蕴藉、道不完的旖旎生花。

    “你是说,陛下今日在处理完那些老臣之后就又昏迷了?”青葱十指间拈着一块栗子糕,贵妃齐月柔保持着一贯的散漫姿态,清丽的面容之上更有着一抹与其气质极为不符的妖媚娇娆,看起来十分的惑人:“御医去看过了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严老太医亲自去诊脉的,据说是心疾又犯了。”一边为主子捶着腿,一边轻声细语地答着,作为栖月宫中的女官,碧荷的消息一向是再灵通不过的了:“倒是无甚大碍,只是要耗费些时日慢慢静养。”不过,按照陛下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一点无疑是极其困难的。

    姿态优雅地吃完手中的糕点,齐月柔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了拭嘴,这才坐直了身子:“他什么时候添上的心疾的毛病?连本宫都不知道。”萧隐在登上帝位之前也是南征北战过的,身上有点陈伤旧痛丝毫不奇怪,只这心疾以前却是从未听说过。

    捶腿的力度不自觉地小了下来,碧荷的眸子垂得更低,隐约间就透出了一股子小心翼翼:“好像是上次确认了云皇后死讯之后才有的,陛下当时还吐血了。”当时娘娘满心沉浸在云后已死的喜悦里,她看着也就没敢仔细回禀,唯恐这位主子一怒之下又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齐相可是特意交待过的,不能让娘娘再由着性子乱来了。

    “呵,说到底,云千雪在他心里还是不一样的。”没有如碧荷臆想中的那般勃然大怒,齐月柔撇了嘴角,唇边的弧度讥讽而冷然:“不过再怎么与众不同,当初还不是被他给亲手送去了昭狱,现在再来装情圣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憎恶云千雪,归根结底也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拥有了自己所艳羡的一切。**之位也好,帝王之爱也罢,她统统都想抢过来据为己有。可是当她憎恶的对象死了,再看那个她以为真爱着云千雪的男人之时,她所能想起的,却只剩下了他对云千雪的凉薄和绝情。这个时候,她居然又有了一种物伤其类的复杂心绪,以致于这些日子以来,她连泰和殿都没有踏足过,这跟她以前卯着劲地去帝后面前招摇的做派可差得太远了。

    “娘娘……”被她忽然转变的情绪弄得有些忐忑,碧荷试探着唤了一声却不敢再说更多了。虽然贵妃在外的形象一贯是柔媚婉约的,但她发起脾气处理起下人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哪怕自己在她身边伺候了多年,对她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却还是捉摸不透。犹豫了好一会儿,见自家主子没有半点反应,也就索性忐忐忑忑地接着往下说了:“我们要不要,去泰和殿看看陛下?”毕竟是夫君病了,作为一宫主妃,不去瞧一瞧也说不过去。

    回过神来,听到这一句,齐月柔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林太傅和定亲王可才被判了斩刑呢,泰和殿那位的心情指不定怎么糟。现在过去,触在他的火头上可就不好了。”说着,她眨了眨眼,似是恢复了以往的情态:“让膳房再准备些精致的点心送去左相府吧,本宫也有好久没见过父亲了,他若闲来无事,也该多进宫走动走动。”

    云家倒了,可不就到了他们齐家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么?这一次,她是一定要登上后位的,云千雪的覆辙,绝不是她齐月柔会选择的路!

第六章 兵行险着

    碧落城影月山庄,霞飞院。黎烬斜倚着雕花廊柱,看着手中质地绝佳的羊脂白玉盒就发起了呆,皓美如月的面容之上略带一点惘然,像是陷入了某种迷蒙的沉思里。这对于向来万事皆在掌握的灵医大人而言,倒是极为罕见的神态。

    好奇宝宝如青葛,自然事不会错过如此神奇的一幕。清亮的目光在自家主子和那个精致的玉盒上来回扫着,他实在是忍不住要发问的心:“主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也值得你看上这么久!”而且还是用那么古怪的神情!直觉告诉他,应该又和玄意姑娘脱不了干系。

    修长的手指在玉盒上轻轻拂过,黎烬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了一句:“是冰幻幽莲。”也是他之前特意赶去穹鸾山脉的原因,只有在那里的冰幻湖底,才有可能长出这样的天地灵物。

    “主子你竟然亲自去了那个至寒之地!”惊呼出声,青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以前你不还说过,只有傻瓜才会为了一株灵药而让自己陷于那种危险的境地么?”怎么心念一转就换了一副嘴脸了?这不是纯粹打脸么?

    “是啊,我是傻了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似有若无地扯了扯唇角,黎烬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微笑:“可是我现在做了一件比这个更蠢的事,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啊?彻底懵了的青葛歪着头,显然已经搞不清自家这位主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突然记起这近乎只在传说中的灵药有着一样特殊功效,他不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主子你……莫非是把这冰幻幽莲给用在玄意姑娘身上了?”可是这不是很正常么,又哪里蠢了?不用才是真蠢吧。

    “冰幻幽莲虽有去腐生肌、修复容颜的神效,但毕竟是至寒至阴的东西……”喃喃低语着,黎烬似乎是在跟青葛解释,又似乎只是在自说自话:“凡事过犹不及,我这一次,却是赌了一把大的啊。”

    “按照玄意姑娘的伤势,用两片幽莲花瓣再辅以其他草药,想必不出半月容颜就能恢复如初了呀。”虽说青葛一向跳脱顽皮,可于医药一道,却是极具天赋的。黎烬的医书或者方子,只要瞄过一眼他就能烂熟于心、活学活用,更别提是这神乎其神的冰幻幽莲了,他可是特意研究过了的:“主子你还在担心什么?什么过犹不及……”

    猛地顿住,青葛心念如电闪,这四个字好像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有些惊吓地望住黎烬,他无意识地倒退了几步,竟然有点结巴了:“主……主子……你……你……你不会吧?”

    “连你都能猜到了,我这主子当的可是越来越失败了。”感叹着摇了摇头,黎烬打开手里的玉盒,看着其中那朵已经有了残缺的幽蓝色莲花,眼中的神色颇为复杂:“七瓣花为冰幻幽莲中品质最为上乘的,用上五瓣已经足可改变一个人的面貌了。否则的话,它又何以会被人称作幻颜妖花呢?”

    可是改变容貌不是有很大的后遗症么?呆若木鸡地望着那不多不少刚好缺了五瓣的花朵,哪怕一贯能言会道如青葛,也几乎是找不回自己的舌头了:“这……这如果超出了……那……那后果……”

    不是主子告诉他的么,每个人的身体都有着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一旦超出,就算是大补之物,也只会遗患无穷。更别说这冰幻幽莲,除了能于容颜有益之外,其阴寒的体性本就与毒药无异。主子明明都知道,而玄意姑娘脸上的伤也并没有严重到那般地步,为何还要……

    “所以主子才说他这是在赌啊。”朱颜的声音冷不丁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之中,却是在一刹那就引得黎烬转过了头:“她怎么样了?”

    “最开始的那一关已经熬过去了,现在脱了力正睡着,我想还是主子你去守着比较合适。”轻柔一笑,目送着黎烬大步离开,朱颜的视线继而移到了一旁仍旧一脸愕然的青葛身上:“你啊你,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净犯傻!刚刚那些话,不是摆明了戳主子的痛处嘛,偏生还一句句地紧盯着,我还真怕主子气怒交加之下直接一掌拍死你呢。”

    习惯性地挠了挠头,青葛顿时就有些讪讪的:“我这不是一时没搞明白么,还不让人满足一下好奇心了。”也怪他这榆木脑袋,到现在才算是回过味儿来,玄意姑娘这一手,明显是要改头换面回去报仇啊。云皇后的脸对于天机大陆上的人来说未免太过招摇,即便人有相似,要遮掩过去也着实不易,还不如索性换了来得爽快,也更便于行事不是。

    抬手就敲了他一记脑壳,朱颜难得地板起了一张俏脸:“你是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主子对我们再好他也是主子,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对他的事多加过问了?你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惹祸上身!”

    “朱颜姐姐……”没想到向来很好说话的朱颜会忽然这般上纲上线,还冷着脸训起了他,青葛不由地生出几分委屈来:“我没有要逾越的意思……”

    望着他差不多都要泛起小泪花儿的一双清澈眼眸,朱颜当下就心软了,许多重话更是说不出来,只得缓缓地放下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出言解释了一番:“我并不是要小题大做,只是主子和玄意姑娘的身份皆非比寻常,以后他们要做的事也绝不简单。我们是必定要跟随的人,如果以后在事关大局之时你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地胡言乱语,恐怕连主子也救不了你我。”

    重重地点了点头,青葛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片善意:“朱颜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改。只是玄意姑娘那边……”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姑娘也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可他还是不想她出事啊。冰幻幽莲这东西,实在是太难控制了,他看得出来,主子这一次的把握都不大,所以才会一反常态地露出那样的神情。

    “既然以主子的医术都只能行此险招,想来也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我们多思也是无益啊。”转眼看了看正房的方向,朱颜的一双美眸里也是掠过一抹深切的担忧:“但愿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吧。”

第七章 冰幻幽莲

    冷!冰透肌骨的冷!

    此时此刻,宁玄意的知觉就只剩下了这个。哪怕是之前在及腰深的雪地里埋了一天一夜,她也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冷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要从骨子里凝出冰渣,通身上下的筋脉都裹上了一层如霜的寒意,连带着血液的流动也变得滞涩了起来。太冷了,即便是当年灵族无忧境内的玄冰泉水,也不会冷到如斯地步吧?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都在被那刺骨的幽寒冻结,仿佛只要她稍一松懈,就会由内到外地变成一尊冰雕。

    “玄意,坚持住,千万别泄劲,否则就前功尽弃了。”耳畔,一个熟悉无比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关切和忧虑,轻柔低沉地响起。就犹如无尽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即使她迷惘徘徊、踌躇不前,那一点光亮也绝不曾有过丝毫的闪烁和动摇。只要她需要指引之时肯抬一抬头,他都始终在那里,不离,不弃。

    黎烬……黎烬啊……为什么你的名字是一片死寂,交给我的一颗心却是如此跃动而温暖呢?之前彼此形同陌路的那么些年,你的心,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并不平静呢?

    “你说你现在只有我了,可我又何尝不是呢?”将女子的手握于掌中,黎烬知道她能听到自己说话。若是在她清醒之时,恐怕只是对着那一双眼眸,他都开不了这个口吧。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因为还用着药的关系,宁玄意的脸上裹着层层白纱,他看不见她的面容,可双眼的视线却依旧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当年你告诉我你要以云千雪的身份嫁给萧隐之时,我很生气,所以才会执意离开京城,并对你不闻不问这么久。如果当初我能洒脱一点、多照看你一点,或许一切都不会是今天的模样。”语带愧疚地停住,他埋头于她的掌心,似乎只有感受到腕脉处鲜明的跳动,他才能说服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他虚构而出的幻影。

    这段时间以来,这个想法几乎如同梦魇一般萦绕在他的心头,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这是他从小如珠如玉一样护着的玄意啊,他怎么就能够把她一个人丢在京城,把她生生地扔在豺狼虎豹堆里不管的呢?明知道她身边还有那么多不安定的因素,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简直是该死啊。

    “别傻了,你能照看我一辈子么?”一个虚弱至极的嗓音嘶哑地响起在他耳边,却是令他如闻天籁,霎时就眼带惊喜地抬起了头:“玄意,你终于醒了!”

    冰幻幽莲作用于身体,第一关的剧痛熬过之后必然会陷入昏睡,但若是一天一夜还醒不过来,那就永远都醒不了了。还有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天明了,眼看她的时间所剩无几,他也已经走投无路,才会用上这种纯粹依靠精神意念的法子。所幸,玄意还听得进去,而老天,也还眷顾着他们。

    勉强握了握他的手指,感觉到指尖冰凉的温度,宁玄意闭了闭眼,一滴泪水悄悄滑落,掩在了纱布之下:“认人不清的错,犯过一次就够了。”

    再长再冷的冬天也总有过去的时候,三月初分,春回大地,与世隔绝的碧落小城经历了一季的蛰伏,终于是再度恢复了一派莺歌燕舞的盛世之景。这一处地界似是得天眷顾一般,本就气候湿润,四时如春,即便今年的冬天寒冷得不正常,可在这里,也并没有停留太久。此时此刻,碧落是温暖而晴好的,蔫了一季的花朵重新绽放出绝艳的色彩,久不出户的人们也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每一道风景,皆是鲜明亮丽,很快,这一座城便又被浓郁的花香和酒香染透,从里至外,都是醺醺然的陶醉。

    而一整个冬天都在不断散发着浓重药味的影月山庄,也终于是在这个时候恢复了正常。鲜花美酒恢复供应自不消说,连停了许久的丝竹之声都再一次响了起来,便是湖面上来往的渔人都忍不住击掌相庆:总算是不用再闻那苦的令人作呕的药味了。天知道灵医大人是怎么办到的,这药煎来煎去,单是闻着就让人苦不堪言了,不晓得喝下去会不会苦得连胆汁都吐出来。

    其实这也是青葛暗自纠结了很久的问题,可偏生宁玄意每次都喝得干净利落、面无表情,愣是让他连一点猜想推测的余地都没有,着实是挫败。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从来没能够在她的脸上看出过什么东西来。这普天之下,无须只字片语就能读懂她的人,大概也就只有自家那个同样高深莫测的主子了。

    就好比现在,他远远地望着那两个人,执笔作画的女子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身侧的男子就极其自然地递了一盏清茶过去,并微笑着接过了画笔,极为流畅地继续画了下去。那样的场景,明明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可举手投足间的默契就是浑然天成,仿佛再没有人能涉足其中,美好得让他不想打扰。

    “你又在看什么呢?”将刚摘下来的鲜花插瓶,朱颜一手托着一个官窑白瓷瓶,步履轻盈地从院外进来,一看到青葛这个呆样就很有几分无语:“山庄里的活儿多了去了,也不知道来帮帮忙。”

    “朱颜姐姐,主子和玄意姑娘明明这么般配,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成婚呢?”自顾自说着心里的话,青葛向来是把朱颜当成亲姐姐的,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忌讳:“怎么看都是应该在一起的啊,为何又能冒出一个大雍陛下来?”

    对这个问题颇感意外,朱颜怔了一怔,这才同样转头望向了那并肩立在一树纯白梨花之下的人:“大概是因为,这世间最不可捉摸的就是人心了吧……”因为摸不透、看不清,所以连自己都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真正想要的。

    “连喜不喜欢、合不合适都捉摸不出来?”撇了撇嘴,青葛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个说辞的。好在他年岁不大,心性也不稳,只是一念之间,就又想到了别的事情上:“说起来这冰幻幽莲当真是奇物,不过数月功夫,竟能让一个人容颜尽改。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要觉得是医书上夸大其辞了。”

第八章 风声日紧

    视线停留在那近几日才逐渐熟悉起来的脸孔之上,朱颜不由喃喃出声:“可是那样的痛苦煎熬,莫说是数月,便是几天,又有谁能忍受得了呢。”

    冰寒刺骨的冷意只是第一关,接下来的每一天里,脸上都会如火烧炙烤一般剧痛难当。宁玄意已经是她见过最能吃痛的女子了,便是手脚筋脉俱断,她也从来不曾呼过一声疼。可饶是这样,前段时间,她还是瞧见这个女子每每痛得昏厥过去,那咬紧了牙关面色惨白的模样,着实是令人不忍到了极点。主子说过,用冰幻幽莲来改换容貌,本就是逆天而行,所以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就犹如凤凰涅槃一般,撑地过去便是浴火重生,撑不过,那就只有在焚身烈焰中化为灰烬。

    青葛自然也是清楚这一茬的,此时一听她提起,立刻就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雨过天晴就好,雨过天晴就好……”说着,他似乎也是怕朱颜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抢过她手上的一个大瓷瓶就朝那边的两位谄媚去了:“主子、姑娘,刚摘下来的桃花呢,漂亮吧?”

    压根儿不理他,黎烬头都没抬,仍旧专心地画着那一幅画。倒是站在一旁的女子,一双深邃高挑的凤目斜飞,明明只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在那样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上,竟生生演绎出了十分的妍丽与魅惑。早春的梨花美则美矣,可她却像是误入凡间的花妖,眉梢眼角俱是风情,点滴神态都足以勾魂摄魄,真正是人比花娇。

    “朱颜也真是好脾气,功劳就这么白白地叫你给占了去。”嗓音轻柔婉转,恍若煦暖的春风拂面,合着这样的一副皮相,倒也相宜。因此之下,青葛只顾着看她,却是错漏了那再重要不过的后半句:“自来嘴甜的人最是心苦,也最让我不喜,你说,要怎么罚你比较合适呢?”

    晚来一步的朱颜听得这句,当即面色一紧,捧着手里的花就跪了下来:“玄意姑娘,青葛他还是个孩子,素来口没遮拦是真的,心地却是极好,还请姑娘网开一面啊!”

    后知后觉地跟着跪下,青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就要挨罚了。有点茫然地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宁玄意,又求助似的望望自家那不靠谱的主子,实在是闹不清这到底在唱哪一出。以前的玄意姑娘虽然不怎么好亲近,但至多也就是性格冷淡了些,从来不会没事找事的。难道说,用了冰幻幽莲顺带着连性子都改掉了?现在这模样、这表情、这语气,怎么看怎么不对啊,这压根就不是容貌变了的问题,而是整个换了个人嘛。

    两个大活人这么突兀地并排跪在眼前,黎烬便是想忽视都办不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到底是画完最后一笔,才搁置了那细细的狼毫:“就你们两个这脑袋,我这影月山庄能顺顺利利地留存至今还真是个奇迹了。”

    “主子!”猛地抬头,朱颜原本煞白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是我领会错了……”可刚刚玄意姑娘的神态和语气,全然不像是假的,再者青葛也实是跳脱地过了头,两相一叠加,她可不就想茬了么。

    捧过朱颜手中的玉白瓷瓶,宁玄意轻嗅花香,脸上的笑容到的此时方才有了几分真实感:“知道错了还不快起来,真等我罚呢?”

    哆哆嗦嗦地站起来,青葛却是莫名地有些后怕,清秀的小脸上余悸未消,看起来怪可怜的:“玄意姑娘,以后你要罚就罚,咱能直说么?刚才你的样子,简直是要把我给活活弄死一样,太吓人了……”

    “能唬得住你就好,否则你家主子不在,我还担心约束不了你呢。”抬手理顺花枝,宁玄意将瓷瓶放在一旁的石台上,下意识地就揉了揉手。虽然有独门的功法护体,之后也一直都在用各种灵药养着,但人体的筋脉始终脆弱,这伤也不是旦夕之间就能愈合如初的。

    暗叹一声,黎烬探手就握住她仍然裹着纱布的腕子,用自身内力催发药性来温养脉络。这一整个冬天,他的确是把她身上的伤治的差不多了,可若要恢复到从前那样,又岂是一日之功?偏生他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以她的性格,如何肯在这个当口安心静养,也只得挣命罢了。

    “主子要出门么?”听得这句话头就明白必有缘故,朱颜虽知晓前段时间雍帝萧隐因心疾复发派人来寻灵医之事,可到底也不清楚跟前这两位究竟是何打算。想来前些日子安静了太久,如今也是时候要动一动了。

    “不是我,是你们。”稍稍紧了紧那过于纤细的手腕,黎烬的语气不甚分明:“南诏国君是我旧友,年前就邀我前去小住,眼看这影月山庄也很快就不是清静之地了,还不如让你们两个陪着玄意先过去,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再去南诏跟你们汇合。”

    也不知萧隐的病症是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居然几次三番命人求到他门上。凭他如何厌恶,那人到底也还是泱泱大国的主人,再加上玄意的事,他自然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一走了之,少不得花点时间跟他们周旋周旋了。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青葛自是答应地干脆:“还是主子考虑的周到,听说最近大雍边境很是动荡,西北的牧凉古国和贪狼族似乎有联手的打算呢,频频冲撞边界线,也不知是试探还是打算动真格的了。倒是南边的南诏远离战火,是少有的富贵平安地,送姑娘去那里休养再合适不过了。”

    他一向是跑动惯了的,是以山庄外的大小情报消息都是他在负责查探和传递。西北动乱的程度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描述,只是他们并非朝堂中人,有些事也不宜牵扯过深。若不是宁玄意的身份特殊,他压根连提都不会提一句。

    如果只是为了静养,以主子的能力,哪怕影月山庄拦不住萧隐的人,也大可另觅良处,又何必要去那千里迢迢的南诏。垂了头,任凭诸多想法猜测在心中一一滚过,朱颜只是安静地应下:“主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姑娘的。”

    “以后就劳烦你们两个了。”微微一笑,宁玄意回了黎烬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转头看向了西北方。牧凉和贪狼啊,一个资产丰厚一个兵强马壮,这两家若真的联合,那他在京中还能安居高位、坐卧无忧么?

    萧隐啊萧隐,我们曾经携手打下的江山,到了而今,你可还守得住?

第九章 烽烟四起

    “什么叫守不住?!区区牧凉和贪狼,就算联手又如何!我大雍难不成还怕了他们了!”抬手将西北驻军都督的折子摔在地上,萧隐苍白的面容之上尽是戾气,沉郁幽暗地似乎能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掉:“叶疏狂呢?他驻守西北边境多年,莫非连个小小的金沙城都保不了?!”

    “陛下息怒,叶将军已经率军前往了。”一袭深红色朝服的中年男子躬身立于一旁,虽然看起来已不年轻,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依旧俊朗,岁月的沉积带来了愈发成熟稳重的气质,左相齐佑只消往那儿一站,通身的儒雅清贵也足以迷倒一众女子了:“只是事出突然,被贪狼族打了个措手不及,故而西北那方人心有些慌乱罢了,想来等叶将军到了也就无妨了。”

    冷哼一声,萧隐的面色并没有因为他的宽慰而变得好看一点:“你倒是会说话,金沙城被贪狼族围困达半月之久,若仅仅只是人心慌乱,西北都督又哪来的胆子敢给朕上这样的折子?!”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此次贪狼族出动了八万人马,金沙城的三万守军敌不过也是正常,只要叶将军的十万大军一到,危局立解。”面带微笑,齐佑回的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是,叶将军自小就在云家长大,和云后感情深厚,这次云家的事情一出,他怕是……会心怀怨忿呢。”

    “家国天下,叶疏狂如果连这点都搞不清,那这大雍江山,也不能指望着他来守了。”微一愣怔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萧隐瞥了眼面前之人,语调继而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那依你之见,朕应该如何呢?”

    西北本就是叶疏狂的地盘,更遑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固然不信那个人会由于一己私怨就罔顾江山社稷,却也不能因此就大冒其险。金沙城,乃是西北边境的第一门户,一旦失守,贪狼族势必长驱直入,届时要驱逐也就难了。

    对帝王话语之中的深意恍若未闻,齐佑看起来十足十是一幅忠心为主的模样:“叶将军勇冠三军,要寻一个旗鼓相当的人互为补助,才能无往而不利。”至于这个人选,不用他多说,萧隐应该也能想到了。

    “和叶疏狂旗鼓相当之人……”眼神转浓,萧隐单手轻叩着桌面,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若不是你提醒,朕还真的差点就忘了……”

    “陛下,药煎好了,是不是现在就用?”殿外,张德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令得萧隐一听之下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端进来吧。”

    “您的心疾之症还是没有好转么?”看着张德一如既往地侍奉萧隐喝药,齐佑不由地皱了皱眉:“看来严老太医的方子不管用啊,还是张个皇榜召集一下大雍的名医吧。”

    面无表情地再度喝下一碗漆黑的汤药,萧隐已经习惯了那仿佛苦到心里的味道。心疾……呵呵,这是自她走了之后才添上的病啊……心病还需心药医,能治他的那一味药早就不在了,严太医纵然再是妙手仁心,也根本无能为力。现在这般,不过是他自己乐意自欺欺人而已。

    “陛下已经派人去请那位灵医了,不过碧落路途遥远,那一位的脾气又甚是古怪,所以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眼看自家君上隐隐有着出神的意思,张德连忙笑着接过话题,圆融而半点不显谄媚:“齐相有心,恐怕还要劳烦您多想想办法了。”

    萧隐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他们这些贴身侍奉的却不能不在乎。那位灵医据说是大能之人,若是他肯来雍都一遭,确实可以让他们省心不少。

    碧落城的灵医……露出一抹了然的笑,齐佑的五官越发温润隽逸:“原来是黎烬,这倒是不好办。不过张公公既然开了口,我就尽力一试了。”说完,他也看出萧隐已经没了跟他攀谈的心思,托辞两句就行礼离开了。反正他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他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许是心情太过雀跃,又或者急于办成接下来的事情,所以,齐佑理所当然地错过了在他身后,萧隐缓缓望过来的黑眸中,透出的两道宛若实质的阴寒讽意:“张德,有人在把朕当傻子耍呢。”

    冷不丁地听到如此森寒的语气,张德不禁打了个哆嗦。敛了敛心绪,他强自镇静地收拾着刚被萧隐散了一地的折子:“齐相素来心忧陛下,纵有逾越也定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了。”嗤笑出声,萧隐没有看他,目光凝固在大殿之外的一片晴空上,面容消瘦的男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叶疏狂不可信,难道他齐佑就可信了?外敌环伺,朕还不至于蠢到自毁城墙。”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萧隐,张德莫名地觉得有点心疼:“陛下,既然您心里都明白,就不要再多想了。前线战事再紧也还有叶将军,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将养身体啊。”

    他分明记得,以前云后在的时候,这个站在大雍最高处的男人是丰神俊朗、温文如玉的,无论何时何地出现,永远优雅从容、气魄非凡。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能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到沧桑和憔悴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近乎病态地怀疑着身边的一切,愤怒茫然,彷徨仇恨……他想不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萧隐此刻的状态,但他清楚,这个人的心,丢了。

    “贪狼族不退,朕哪来的闲情逸致去休养。”摆了摆手,萧隐也是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那牧凉古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朕总觉得这两家私下已有猫腻,这一次单靠叶疏狂怕是无法力挽狂澜啊。”

    虽说如此,却到底还是把齐相的话给听进去了吧?暗自叹息,张德知道自家君上终究还是动了其他的念头:“您的意思是……”

    “平南王和镇北王不是代天巡狩么,算日子,也该回来了。”眸中隐约透出凛冽之意,萧隐忽然就扬起了唇:“朕的两个弟弟可都不是池中之物呢,这种为国效力的大好机会又怎么能少了他们的?”

第十章 各怀心思

    感觉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张德努力维持着语气上的平静:“皇后娘娘薨逝的消息一传出去,两位王爷就日夜兼程赶回了,最迟这两天应该能抵达雍都。”顿了顿,他少见地多问了一句:“陛下,您要让两位王爷去支援金沙城么?”

    “自然不能两个都去了。萧陌那个脾气,朕还不清楚么?千雪和云家这一笔账,他是必定要算在朕的头上的。”犹忆当年这个弟弟对云千雪的诸多眷念,若不是自己早一步结交了云归远,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恐怕最后抱得美人归的也未必会是他萧隐。

    只是,他真的有将她握住么?记得很早以前,早在他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二皇子之时,萧陌就曾说过,云千雪的心,比天空还要宽广,比流云还要难以捉摸。那样的女子,就像夜空中乍然盛放的烟火,美到璀璨,令人一见难忘、再见倾情,可当你心心念念想要去追寻、去拥有之时,她已经毫不顾忌地渺然无踪了。

    现在想来,萧陌的形容居然是无比贴切的。哪怕她真的成为过自己的结发之人,哪怕他们之间真的有过那么多甜蜜相依的瞬间,他始终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抓住过云千雪。她的心太深、太广,就好似那无际无涯的大海,而他,充其量也只是住在海边的渔夫,日复一日地用渔网兜着海水,试图从中打捞出他想要的宝藏。可最后,从网眼中流逝而出的,却是彼此相爱的耐心和信任。所以,他们才走到了而今的地步,阴阳两隔,爱恨不清,也不知日后到了地下相见,会是何等样的局面。

    一切都是空啊,唯有他手中的权力,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抛弃他。

    “等他们回京,就先将平南王妃召进宫来坐坐吧。”沉声吩咐着,萧隐再度恢复了面无表情:“大丧期间,齐贵妃在宫中甚是无聊,能有个人陪着聊聊天也不错。”

    “你说陛下让本宫召平南王妃入宫作陪?”面带讶异地挑高了眉毛,齐月柔显然是十分的意外:“张公公,本宫能问一句是为何么?”

    平南王妃叶疏月,那可是她打小的死对头,她们两个之间的过节,怕是全京城都知道,萧隐没理由不清楚。更何况,那女人一贯交好的对象是云千雪,让她入宫作陪,自己怕是连寿命都得短上两年,这不是存心添堵么?她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理解萧隐的做法。

    恭谨地半鞠着身子,张德的态度看起来诚恳极了:“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陛下并没有交待这么多。”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齐月柔也明白从张德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有劳公公跑这一趟,本宫知道了,一定按陛下的意思办妥就是。”

    “不敢,只是要辛苦娘娘了。”笑容得体而谦和,张德在外人眼里,素来是好说话的代名词:“陛下已经接到消息,平南王妃最早会在今日午时之前抵达雍都,届时还望娘娘第一时间将人给请进来。”

    点了点头,虽然不解其意,可齐月柔答应的倒还算爽快:“本宫会的,你让陛下务必放心。”

    “那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再度行了一礼,张德转身离开,并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动作。然而看在齐月柔的眼里,却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张德是陛下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你无需多想。”一人背负双手,悠悠地自栖月宫的内殿里转了出来:“我的话终究还是在他的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否则来这一手岂不是弄巧成拙?”

    皱了皱眉,齐月柔疑惑地道:“父亲,叶疏月进宫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个女人,跟她哥哥一样,都是鲁莽又冲动的,做事从来不带半点脑子。这一次,她是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偏生萧隐还交待的如此郑重其事。

    “你的格局真是被这后宫限制的越来越小了。”长长地叹了一声,齐佑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带着十足的无奈和惋惜:“再怎么说,叶疏月也不是当年的野丫头了,她如今的身份,可是贵重得很哪!”

    平南王萧陵的爱妃,抚国将军叶疏狂的胞妹,她一人入宫就足够牵制那两位了,试问放眼天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

    “那又如何?她纵然再身娇肉贵,见到本宫也要俯首行礼!”咬了咬牙,齐月柔的脸上满是不甘。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了,叶疏月休想再压她一头!

    听到她这话,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齐佑霎时就抬起了头,一双狭长的眼眸幽深黑暗,仿佛随时能将世间所有的光亮给吞噬掉:“你最好按他的意思来行事,跟叶疏月井水不犯河水,不然……云千雪那样的事情再来一回,我也兜不住你!”

    “父亲!我没有……”下意识地想为自己辩白,可在接触到齐佑眼神的瞬间,齐月柔还是生生地顿在了那里,连说完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她的父亲,她比谁都清楚,从小到大,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流露出类似的情绪,她就知道绝对不能再开口了。心硬如铁,血冷如冰,这个男人敢行天下一切大不韪之事,能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编修走到如今的左相之位,其间种种阴暗龃龉,当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你以为,你用一个女死囚就能瞒天过海将云千雪给带出去了?云千雪是什么人,为父能将她困在昭狱之中已实属侥幸!你居然还想把她换出去暗中折磨!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知道么?就这么有把握能对付得了她?!”冷冷地斥责出声,齐佑素来儒雅温文的一张面容在此时竟然显出了几分阴森森的狰狞。

    枉他一世英明,也不知为何精心呵宠长大的女儿竟会蠢钝至此。瞒着他私自处置云千雪不说,还处处留下破绽予人把柄。若不是他帮忙善后,让萧隐也以为云千雪是金蝉脱壳,恐怕现在待在昭狱里的就是他们两个了。亏这个蠢货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第十一章 入宫为质

    “她再怎么厉害也被毁了容、灌了毒,充其量就是个武功尽失、四肢俱残的废物!本宫为何还要怕她?!”在宫中的时日已久,一宫主位,颐指气使,兼之齐月柔的脾性本就不算柔顺,此刻听自己的父亲说她不如云千雪,心火一上来哪里还忍得住:“虽然本宫的计划没有成功,但云千雪还是死了,这就够了不是么?!”

    “这就够了?”被她自以为是的模样气得笑出了声,齐佑眼底的阴霾变得越发浓重:“你派去带她出狱的五个人都死了你知道么?”

    骇然至极地瞪大了双眼,齐月柔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连指尖都开始隐隐地发起颤来:“什……什么……都……都死了?那云千雪她……她……”难道还活着?

    冷哼一声,齐佑这才觉得心中的郁结之气稍稍有所缓解:“那倒不至于。她云千雪纵有天大的本事,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也只能做到和你的人同归于尽而已。齐府的暗卫比寒枭的人早到一会儿,亲眼看到了被野兽分食的残尸还有遗物,她的死是确认无疑的。”

    只是,伤到常人根本无法动弹的地步还有余力诛杀五人,云千雪可真不愧是那个神秘种族之人。可惜不能为他所用啊,否则他又何须被云归远那个匹夫凌驾在头上这么些年!

    “父亲,你……你能……肯定么?”一丝极为诡异的不安笼上心头,将齐月柔方才的嚣张气焰尽数打散,只余下了莫名的惶恐:“她真的死了,再回不来了么?”尽管她极度厌恶身边所有人都称赞云千雪胜过她,也为之咬牙切齿、忿恨不已,可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五年前,那个一身银色甲胄、长枪滴血,高踞马背之上的女子,年方十五,比自己尚且还小上一岁,可却已然有了沙场悍将的风姿。当时沦陷于五王之乱的雍都几乎遍地焦土、满目疮痍,可那个女子就好似沐浴着硝烟和血光而来,杀伐果断不逊男子,出手更是冰冷决绝如修罗,一人一马一枪,轻轻松松就将杀红了眼的三皇子挑落于马下,极为迅速地稳定了京都局势。若不是她当时就躲在城楼的一角,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只怕她这一辈子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女人。

    所以这些年来,哪怕她对云千雪已经恨之入骨,巴不得生食其肉、寝其皮,她也丝毫不敢用什么不入流的法子去对付她。那个人,和一般的闺阁女子都不同,一旦有任何一点做得不妥当,她恐怕都逃不了一死。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毫不掩饰唇畔讥讽的弧度,齐佑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转身就朝外行去:“已经死了的人不值得你再花费什么精力了,有这个空,你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款待平南王妃才能让皇帝陛下满意吧。”

    至于他么,无论是碧落城还是金沙城,都有必要好好安排一下了。为人臣子,又哪能不为君分忧呢?他呀,可是尽职尽责得很呢。

    而不同于这对父女的好整以暇,平南王妃叶疏月在踏进雍都的这一刻就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先是自己的夫君刚抵达京西大营就直接奉命领兵赶去了西北边境,紧接着,她还没来得及回府就被人直接请进了宫中,用的还是一向和她最不对头的贵妃齐月柔的名义……

    这桩桩件件,都无比巧合且莫名其妙,实在是让她不能不担心啊。

    “王妃,奴婢去四周查探过了,这个偏殿明面上并没有太多的侍卫在把守,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随身侍奉的婢女兰芷自外面走进,小心地掩上门后才轻声开了口:“但是,奴婢没能找到寒大统领,据说他近来旧疾复发,一直在府中休养,已经许久不曾入宫当值了。”

    “看起来正常的才往往隐藏着杀机呢,寒枭不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了。”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头,叶疏月秀丽的面容着实透着几分憔悴。自打收到千雪的死讯以来,她几乎夜夜都不能成眠,一路从江南快马加鞭赶回已是她的极限,本打算向萧隐追问个真相,却没成想一回来这么多意外不说,偏还住进了齐月柔的栖月宫,真是半点都不让她消停啊。

    适时地奉了一杯热茶上来,另一个婢女兰若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不由地有些心疼:“王妃,还是好好歇上一晚再接着查探吧。有我们两个在,至少护住您还是可以的。”她们都是平南王萧陵在暗卫中选出来的,也跟着上过战场,不说以一敌十,作为贴身护卫是绝对足够的了。

    摇了摇头,叶疏月显得无奈极了:“时不我待,更何况这宫里哪是能让人安心歇息的地方啊。”千雪不在了,云府和破阵军都没了,哥哥和夫君还远在千里之外的金沙城,她现在身处这深宫内院,孤立无援,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握着刀的人都能来随意宰割,连半分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这倒是,那个跋扈的齐贵妃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各种款待却是无可挑剔,说不好就是在暗中打什么鬼主意呢。”叶疏月和齐月柔之间的冲突,连兰芷都见过好多回了,这一番客气得过了分,反叫人觉得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也说不定是陛下特意打了招呼……”猜测的话语才说了一半,叶疏月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就怔在了那里。

    萧隐让齐月柔好好照顾自己……也就是说,让她进宫的人本就是萧隐?

    云家破阵军被绞杀的罪名是意图谋逆……他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扣住,是对哥哥和萧陵起了疑心了?

    又或者,他还想在西北边境做点什么?那哥哥和萧陵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有事?

    “不管你们两个用什么办法,今晚一定要去寒枭府上一趟。”面色骤然冷肃,叶疏月咬着牙下令:“我要知道我们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二章 初到南诏

    位于天机大陆最南端的南诏,大约是这片陆地上最古老的国家,追溯其历史,几乎是自天机大陆初诞生之时就有了。据说早年,它也曾是一方霸主,雄踞南岭,睥睨天下,然而南诏人似乎天性就不喜攻伐,富庶繁荣到了极点,就都开始变得安逸慵懒,继而逐渐被周遭竞相崛起的小国所瓜分,慢慢地沦为了中庸势力。好在南诏人还有乐天知命的特点,哪怕偏安一隅,也依旧安然自得,不争不抢地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因此之下,尽管这些年在大雍一家独大的局面形成之前战事不断,可闭守门户的南诏偏偏就是毫发未伤,逍遥的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里的国度。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天机大陆上还有这样的国家。”一辆青帷马车悠悠地驶过南诏都城的主街道,青葛一边扒拉着窗缝往外瞧,一边就忍不住啧啧称奇:“原以为碧落城就是最好的了,再想不到灵渠可以胜之一筹不止啊。”

    南诏所谓的闭守门户,其实更多的是针对政治和军事,但对于经济和文化,它似乎永远都是来者不拒的。

    整个灵渠都城,就好像是四方杂处的繁华大都市,各色人种、语言、风俗在这里汇聚,然后彼此碰撞,逐渐融合直至最后的交相辉映。在这里,你可以看见深衣广袖的士林学子,看见金发碧眼的妖娆舞姬,看见驭马驰街的豪门闺秀,看见肆意风流的贵族纨绔。这些人,尽管各自的阶层等级都差之甚远,行事作风也不径相同,可置身灵渠主街之上,偏偏就是透着一股子平等热烈的和谐氛围,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舒服。

    “南诏临海又接深山老林,外族和土著兼而有之,若没有这等自由开化之风,它又何以立足多年还如此兴盛呢?”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身玉白色锦衣的宁玄意半靠着车壁,看着青葛的那副兴奋劲也只有浅笑着摇头的份:“一会儿把住处安排好你们就出来逛逛吧,灵渠的货物大概是天机大陆上最全的了,以你们两个的身家和眼力,估计能淘不少好东西回去。”

    “姑娘以前来过这里?”听着眼前之人如数家珍的口气,朱颜一边瞧着外头一边忍不住出声询问。说实在的,她跟随黎烬出门的时候比青葛更少,难得有机会来到这么新鲜的地界,再沉静的性子也难免稳不住。

    “嗯。”白皙如玉的指尖挑起窗帘,宁玄意的整张脸都沐浴在了南诏灿烂的阳光之下:“很久以前,我还在父亲的破阵军中之时,曾经在南诏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她,因为对军中的枯燥生活有所厌倦,于是瞒着父亲偷偷离开了许久。那段时间,她仗着一身武功,几乎策马游历了大半个天机大陆,直到后来被南诏的风光所吸引,才彻底停留了下来,以致于被父亲发现踪迹而抓回,扣在军中长达半年。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的确是胡闹过了头了。父亲治军向来严谨,她作为半个主将,一声不吭地离开也就算了,还特意躲过了所有的追查,存心不让他找到。作为一个素来疼宠女儿的父亲,他那时候更多的,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吧?只可惜,她懂的太晚,做的太少,那个人,还没有等到她的付出就已经不在了。

    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细微波动,青葛笑嘻嘻地挡住了窗外的景色,继而将自己俊秀的小脸给凑了过去:“那待会儿就劳烦姑娘看家护院了,放我和朱颜姐姐多逛逛呗,我们可是第一次来,新奇得很呢。”

    看出了他打岔的意图,宁玄意也就顺势收回了心思,睨了他一眼,她有些好奇黎烬到底是从哪儿找到这么个活宝的:“得寸进尺!我也不要你在我跟前晃悠了,早去早回!”

    黎烬在南诏国置办的宅子很有几分奢靡的味道,这一点,是宁玄意一早就听朱颜暗示过的。可当亲自走进这座位于灵渠黄金地段而大小风景比影月山庄更甚的院落之时,看着那高高悬挂在门前的“黎宅”二字,她还是无语了。

    在南诏世家豪门林立的长乐街上归置出这么高调的住所,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地安排人手提早出来迎候……好吧,虽然她并未打算偷偷潜入南诏,可是,顶着周遭一众街坊的视线压力入住新居会不会也太夸张了点?黎烬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啊,为何还要故意来上这么一手?

    他这是特意做给谁看的呢?及至青葛和朱颜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欢喜地出门,宁玄意还是一脸若有所思地倚在窗前。尽管她明白自己很快就会有答案,但习惯性的思维还是让她停不下来。

    “姑娘,有客来访,您要见么?”遥遥站定在院门口,黎烬安排在此处的老管家半鞠着身子,极为恭敬地朝着立于窗前的女子道:“是位姓楚的公子,从皇城方向而来。”

    楚?南诏的国姓啊……挑了挑眉,宁玄意算是知道黎烬的意图了,勾唇浅笑,本就精致妍丽的五官在瞬间就变得鲜活起来:“见,当然要见了。”

第十三章 两相会面

    楚予珩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黎宅做客了,照理来说,应该是轻车熟路、自在无拘得很,可不知为何,此时面对着那端坐主位惬意饮茶之人,他居然少见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说实在的,他跟黎烬认识很多年,除了朱颜这一个侍婢以外,还从未见过这个飘渺不定的男人身边有其他女子。所以,在一接到黎烬传消息说要安排一个女子来他南诏休养之时,他就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了,好不容易等到长乐街这边有了这么大的动静,他甚至连贴身内侍都来不及吩咐,直接换了便衣就匆匆赶来。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女子的气场如此奇特,竟能在自己全然不熟的地界上反客为主,这般云淡风轻、淡漠如水的接客之道,已经在他们两个之间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倒是显得他唐突和失礼了。

    “不知南诏君上微服至此,究竟是有何贵干呢?”轻柔婉转的嗓音打断了楚予珩有些凌乱的思绪,一副翩翩贵公子打扮的某人愣怔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你知道我是谁?”

    轻托着手中的碧玉茶盏,宁玄意笑得大方而得体:“既然来了南诏,总不能冒失到连主人都不认识吧?不过,”她美目含笑地睇了身侧的男子一眼,面上的表情忽然显出了些许狡黠:“不过我和师兄都是江湖中人,粗鄙的很,对宫中礼节着实不了解,想必君上您是不会介意的,对么?”

    介不介意你不都打算坐在那里不动了么,还来问我干什么。暗自腹诽了一句,楚予珩还没来得及抱怨更多,随即就注意到了她话中两个字的重点:“师兄?宁姑娘你和黎烬是师出同门?”哎呀,绕了一大圈,可算是落实到他一直好奇的问题上来了。

    “嗯。”这是她改换容貌之后就跟黎烬商量好了的说辞,更何况,如今的灵族也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同根同源,说是师兄妹也是实情,只不过术业有专攻罢了。

    “那宁姑娘也是杏林高手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亮亮的,楚予珩满脸都是挖到宝了的惊喜和掩盖不了的兴奋。

    “不是。”毫不留情地笑着碾碎他的期待,宁玄意发现让这个一国之君吃瘪实在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这个人,似乎全没有帝王七情不上面的习惯,反而真实剔透地犹如一个大男孩,她只要稍稍一望,就能轻易地了解所有。

    额……乍然跃起的欣喜在顷刻间冻结成冰,然后碎成满地渣滓,楚予珩心情无法缓和的同时连带着面容都不自觉地僵住了。再也忍不住地端起了茶盏,南诏的君上大人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喝口茶好好冷静一下:“那,那姑娘你擅长的是?”

    “杀人。”眼皮都没抬,那个十指纤纤、弱不胜衣的女子再度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

    “噗……”某人的一口茶霎时喷出,一国之君的高华形象在这一天彻底坍塌了。

    而在宁玄意到达南诏的同时,黎烬也离开了影月山庄,跟着萧隐派出的使者一起,来到了他曾决意此生都不再踏入的雍都。

    马车缓缓驰过雍都最繁华的朱雀街,直奔繁华富丽的宫城而去,黎烬凝神看着窗外似曾相识的街景,恍惚间想起的,却是三年前的十里红妆。同样的街道,同样的路线,只是当时的他,还站在街边蜂拥的人群之中,看着那一顶喜轿在铺天盖地的欢庆颜色里,满载着喜悦和祝福,在真正蜿蜒了十里的队伍之中,带着他此生最放不下的女子,去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从此,她再不是跟在自己身后的玄意,而他,也再不能陪着她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她有了心爱的人,她就要嫁给他了。从今天开始,那个坐拥天下的男人会好好疼她爱她,会把一切她想要的都给她,她一定会幸福的。

    所以,他该走了,可以放心了,以后,都不要再来雍都干扰她的生活了。云千雪的人生,本来就没有黎烬的存在啊。

    想着自己当初转身离去时的种种心理建设,黎烬不禁露出一个苦涩极了的笑。纯粹是自欺欺人啊,如果这些年他能不那么计较心里的伤痛,放下所有的自尊要强,早些来雍都看看她,是否如今的局面又会完全不一样了呢?

    “灵医大人,前面就是宣化门了,我们就要入宫了。”马车边传来的提醒瞬间打断了黎烬错乱纠缠的思绪。随口答应了一声,他抬手抵住眉间就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想这些干什么,马上要见到的人才是他应该认真考虑要怎么对付的吧?真是的,自己这段日子也被青葛那小家伙给传染了,动不动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另一边,在御书房看着西北军情的萧隐此时也颇有些坐立不安。注意到他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张德一边小心地上来添茶,一边就顺口规劝着:“军务再急也不是一天之内就能处理完的,陛下还是先歇息一会儿。那位灵医已经入宫了,想必很快就会过来,届时他看完脉再为您开个方子,喝上几剂也就不妨事了,您又何苦非争这一时长短呢。”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萧隐确实也觉得力有不逮,索性也就依言扔了折子,转身喝了口浓茶:“派去的人在碧落盘桓了那么久才请到他,朕是真想看看这个黎烬到底是何方神圣!”若不是他现在的身子着实虚弱,亟待诊治的话,他是必然要好好晾这个人一段时间的。管他是不是有什么三头六臂,敢怠慢一国之君,本身就是大不敬了。

    “陛下,灵医黎烬带到。”门口的通传之声很合时宜地响起,萧隐挑了挑眉,倒也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张德看懂了那个眼神,当下就扬声吩咐了一句:“还不请灵医大人进来!”

第十四章 正面交锋

    话音刚落,一袭白衣翩跹的俊挺男子就迈步走入了殿中。尚未看清他的容貌,张德就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好风姿。挺拔如竹,傲然如松,那一道身影立于人前,并不见丝毫的江湖落拓之气,反而比京中很多贵公子都要更显清逸绝伦、优雅矜贵。这样的人才,只打眼一瞧就已知不同凡响了。

    “在下黎烬,见过大雍皇帝陛下。”拱手一礼,白衣男子连膝盖都未曾弯上一下。看得出,他能做出如斯举动已然是给了萧隐面子了,至于什么三跪九叩的大礼,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很久没有再碰到这么不羁的人了,萧隐眉头微皱,可碍于自己的身体还需此人帮忙调理,当下也不好把任何一点不悦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于是也就抿着唇寡淡地笑了笑:“黎卿乃是当世神医,大能之人,无须这般多礼。”

    “那就谢过陛下了。”施施然垂了双手,黎烬抬眸扫了眼紫檀书案之后坐着的男人,面上一派冷静从容:“看陛下的脸色似乎只是胸中郁气久聚不散,加上长期疲累、梦魂难安,心有壁垒罢了,找宫中御医开几帖药疏散一下也就可以了,何必非要兴师动众地将在下从碧落城召来呢?”

    “哦?”对上那双幽深如黑洞的清冷眸子,不知为何,萧隐竟觉得后背隐隐生寒。定了定神,他盯着面前之人许久,见他毫无异样,这才沉声继续说道:“所谓望闻问切,方是行医之道。黎卿连朕的脉象都不曾看过,光凭这遥遥一眼就能下定论了?”

    他知道这些江湖中人恃才傲物,素来不喜被人逼迫着做事,自己派去碧落的人不少,这番作为多半是已经激怒黎烬了,可那又如何呢?他最终不还是乖乖地入宫来了?在雍都的皇城之内,他不信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黎烬似乎也很是无奈。不甚情愿地走近书案,他的语气比之先前要恭敬了不少:“劳烦陛下伸手让在下切个脉。”

    “那就有劳黎卿了。”对他的识时务感到非常满意,萧隐也就配合着伸出了手,任由张德将宽大的袖口稍稍挽上几分,露出略显得有些苍白的精瘦手腕,然后看着黎烬修长如玉的手指搭了上来,透着比他自身体温更低的凉意。

    这真的是个常年游离在外的江湖神医么?这么近距离地偷眼打量着黎烬,张德越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未免长得太过精巧雅致了些。是的,精巧雅致,就好像官窑出产的上好瓷器,每一个角度都闪耀着温润无暇的光芒,犹如被人细心打磨过,完美到禁得起任何挑剔和指摘。更奇怪的是,这样的风采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竟没有半点女气和突兀,反倒更添了几分冷清和神秘,令人不由自主地就被他所吸引。

    而和他有着相同感受的,自然就只有萧隐了。和张德关注的点有些不同,引起他更多注意的,是黎烬通身的气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股在淡淡疏离中夹杂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和信任的气息很是熟悉,就好像,他曾经认识的某一个人也是这样的。

    可是,是谁呢?为什么给他的感觉如此亲近却又仿佛极为久远呢?

    “积劳成疾,气血两虚而又失之调理,”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黎烬随手拿过御案上的纸笔就开始写药方:“陛下的心疾是有些特殊,我这个方子大概也只能解一时之急,若想根除,倒是要好好找上几味药才可以。”

    “灵医大人当真有此把握么?”听多了太医院的众口一词,能得到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张德都忍不住喜出望外了:“陛下此前可都未曾有过心疾的症状,缘何一病之下会这般严重呢?”

    笔走龙蛇,黎烬的字迹行云流水,半分不乱,一如他此时波澜不惊的神情:“早年征伐难免身有疾恙,偏生近来又大怒大恸,不得疏解,身心皆受重创自然就会这样了。”一气呵成之后悠然搁笔,他这才缓缓抬眸对上萧隐的视线:“恕在下直言,陛下若继续这么忧思郁结、心火难熄下去,只怕是等不到我的药来呢。”

    “黎卿可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寒眸凛冽,萧隐紧盯着面前之人,身遭竟透出隐隐戾气。黎烬此人,他看不透,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个人并不简单,甚至在那股子云淡风轻的温雅气质中还掺杂了十足的危险。他总觉得,黎烬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何以出口的每一句话都那般的别有深意呢?

    负手立于一边,黎烬居高临下,安静地和萧隐对视了半晌,转而轻笑出声:“我是个大夫,把病人的症状如实说出不过是义务所在,如果陛下讳疾忌医,就不该派人去找我。更何况,”他目光清冷地环顾了下四周,却是径自朝着大殿门口行去:“陛下的病情好坏我并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若想走的话,区区禁军可还拦不住。”

    “你既不甘,为何又这么轻易地被朕的人请进来?”被他轻描淡写的嚣张刺了一下,萧隐不由地眯起了眼,单手下意识地按在身前的茶盏之上,似乎下一刻就会重重地扔出去。

    掷杯为号,陛下他,这是打算要对灵医动手了么?

    咽了口唾沫,张德少见的有些紧张:“陛下……”眼看着这病情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眉目,因为彼此的意气之争就彻底闹僵真的好么?

    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搞得,明明只是初次相见,可碰到一起却好似不死不休的仇敌一般对峙,寸步不让不说,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还硬生生交锋了几个回合,直看得他这个局外人胆战心惊的。

    “来看看这坐拥天下的大雍之主究竟是何模样罢了。”又是何德何能,令他心中的女子倾心相待到那种地步。他的不甘,或许只是因为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夫君,曾经,得到了她所有的关注而已。

    想到宁玄意,他不禁顿住了脚步。在距殿门一步之遥的地方,黎烬停了下来,转过身,他眸光复杂地注视着萧隐:“我只问最后一次,你是否当真要我为你治病?”

第十五章 边塞心忧

    大雍边塞,金沙城城主府中,三个战甲加身的男子正围桌而坐。除却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的副将高昌以外,其他两人,一则张扬傲然,俊逸疏朗,犹如一团燃烧着的炽热火焰,一则雍容贵气,龙章凤姿,好似瑰丽夺目的绚烂宝石。气质悬殊却同样引人注意的两个男子,在这西北地界,除了奉旨迎战的叶疏狂和萧陵,又还能有谁呢?

    “可恶!那劳什子监军真该拖出去喂狗,自打他来了以后就没有一件好事!”狠捶了一记桌子,一张古铜色的国字脸涨得通红,高昌气得吹胡子瞪眼:“上次一战,明明都安排好好的,只让他死守中军不出就是。可他就怕我们抢了功劳,没打过仗还敢带了人马四处冲撞,乱了我们的阵营不说还被贪狼族杀的七七八八!现在居然还有脸把责任全推到我们身上,他娘的就是个孬种!”

    将一纸诏书扔得远远的,叶疏狂额角青筋直蹦,通身迫人的窒息感更加浓烈,却也只能勉力稳住沉声劝慰:“好了,少说两句,杨益再怎么蠢笨误事也是陛下派来的监军,他有本事让陛下申斥我们第一次,就免不了有第二、第三次。遇上这等小人,你若再沉不住气,连我也保不了你。”

    “可是将军……”急得面红耳赤,高昌还欲开口,就叫一边的萧陵给截住了话头:“你家将军说得没错,就算那杨益再不是个东西,我们也不能对皇帝派来的监军有所不满。这一点,不仅你要做到,还要让下面的人也做到,明白了么?”

    咬咬牙,高昌深吸了口气,到底是强自冷静了下来:“好,末将知道了,将军和王爷放心,末将这就吩咐下去!”说完,他拱了拱手,再不多啰嗦什么,一甩战袍就走了出去。

    有些无力地揉了揉额角,叶疏狂微阖了双目,一副疲累极了的模样:“若不是疏月还在京中,我必活剐了杨益!”

    牧凉和贪狼联手,以三十万大军直压西北边界,这在以往,还是从未有过的局面。金沙城的常驻军仅有十万,加上他和萧陵带来的人马,也不过二十万。更何况,贪狼族本就是游牧起家,全民皆兵,战力惊人,以一敌十都是有的,还不说大雍这边的人少了十万之多。甫一出战就遇此等强敌,可谓是险恶至极。

    偏偏萧隐为了掣肘,将叶疏月圈禁宫中的同时还另外派了杨益这个监军,令他们处处受限且不说,在所有人都为守关之战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得时不时地给那个蠢货收拾烂摊子。他叶疏狂七岁就上得战场,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一仗!内忧外患,简直糟糕透顶!

    “我的这位皇兄啊,永远是猜度人心的高手。”一身铁色的铠甲,萧陵眼窝深陷,仿佛宝石蒙尘,隐约地有了几分落拓的味道:“他一出手就抓住了我们所有人的软肋,毕竟,连我都不知道,疏月会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这是他率军到达金沙城后不久才传来的消息,乍一听闻的当口,他是又喜又惊,然后便觉五内俱焚,满腹忧心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就算退一万步说,哪怕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只是萧隐假意放出的消息,可他和叶疏狂,甚至疏月本人,又有哪一个敢拿这样的事情来冒险呢?血缘至亲,这是他们根本就割舍不了的感情,而萧隐,则是早早地就摒弃了这些,所以,他才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地利用和胁迫他们。即使他们都清楚其中的手段和陷阱,可为了至亲至爱,他们不接也不行。

    “哼,把我们两个放逐出京,还借口战事需要拿走了镇北王手里的大半军权……”叶疏狂冷冷一笑:“这下子,这位皇帝陛下在雍都可就高枕无忧了。”萧陌再厉害,没有足够的力量,又哪里能翻得了天去?只怕此时也跟他们的情景差不多,困顿的几乎无法动弹了吧。

    “自从千雪的事情之后,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对谁都再没有半分信任了。连林太傅和皇叔他都能恨得下心杀害……”重重地叹了口气,萧陵也不明白为何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我们不在京中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懂,他如何能对千雪下得了手。”

    手中的动作不由僵住,叶疏狂抿了抿唇,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几遭,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萧陵,你还记得当年的泽国么?”

    自幼在云府长大的他,几乎被云归远视为半个儿子。云千雪的事情,对他而言算不上秘密。只是个中细节,他并不了解,否则倒是可以推断出一二来。

    “嗯?”再想不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萧陵显得有点诧异:“你是说,灵族世代居住的那个泽国?”那个被他们大雍一手覆灭了的隐世之国,据说其国人血脉皆是自远古承袭而下,十分奇特,且往往都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手段和能力,极为的妖邪诡秘。

    点了点头,叶疏狂继续问道:“陛下和灵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结?”他总觉得,萧隐对于千雪真实身份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泽国被灭之时,他们这一辈人都尚且年幼,按理来说,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应该立刻就将她押入昭狱才是。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连他们都不晓得的隐情。

    “这个嘛,早年我倒是有所耳闻。”摩挲着下巴,萧陵一脸的若有所思:“灵族前一代国主最善相面,据说一看一个准,比那些铁口直断还神。当年他应父皇之邀来宫中盘桓了几日,偶然看见了正怀着皇兄的宁妃娘娘,当时便说她眉宇间煞气太重,恐怕怀着的这一胎将来也必定会于大雍江山有碍。”

    “所以先皇后来才愈发疏远了宁妃,而陛下也因此自小就不受宠?”叶疏狂皱了皱眉,他自幼长在军营,对宫闱内事向来不曾关心,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点了点头,萧陵也颇有些感慨:“虽然他只是随口一提,也并没有当着谁的面说出来,但宫中本就没有秘密,后来不知怎的还传到了父皇的耳中,说宁妃肚中的孩子就是亡国妖孽,是非除不可的。若不是父皇当时子嗣单薄且太后娘娘极力阻止,只怕皇兄根本就没有降生的机会。再加上,后来出世的皇子一个接着一个,父皇对皇兄也就只剩下厌恶了。”

    “难怪……难怪他知道后会是那样的反应……”暗自思忖着,叶疏狂并没有打算把缘由告诉给萧陵。毕竟,云千雪的身份过于敏感,而萧隐对于这些事情,又显然太过在意,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再多一个人身处险境,自己又何必拖人下水呢。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一番陈年旧账,萧陵实在是想不通叶疏狂为何会提起这一茬:“莫非千雪和云家还跟当年的灵族有关系?”

    露出一抹带了十足苦涩意味的笑,叶疏狂也不多做解释:“我回京比你还晚,哪里还能知道更多呢?只是陛下如今愈发捉摸不透,我有些担心罢了。”

    被困住或是被打压都没什么,他们是臣子,受了也就受了。可如果,那个他们一心拱卫着的人想要的是他们的命,所有的事情便都不简单了。

    “但愿状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吧。”眼眸中闪过不为人知的忧虑,生平第一次,萧陵的心毫无征兆地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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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