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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十六章 观战

    躲在边上继续看热闹……黎烬当即就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这么不要脸的话,也就只有这个小女子才敢说得出来了。在场的这两位,大概担心的就是她会在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想将她拉拢至自己身边。现在倒好,宁玄意开口直接就给拒绝了,还表明了两个都不站,这是毫不犹豫地就给自家引火烧身啊,实在是太不怕事的一女的了。

    果然,并不是只有黎烬才想到了这一出。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下的当口,齐佑就第一时间怒了:“护国公主,我敬你身后的南诏,所以才对你百般礼让,若是你非要一意孤行,如此的践踏我的好意,那就怪不得我出手无礼了。”这丫头不但古灵精怪地让他摸不着头脑,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字字带刀,不扎得你心口趟血都不带完的。是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纵她了,还是先擒她在手,以图后续吧。纵然杀不得,也不能够太娇惯了,非得让她领略下民间疾苦才行。

    “陛下……”闻听此言,别人还没怎么样,张德却是第一个急了:“咱们要不要帮忙……”别的且不说,一旦南诏公主在大雍出事的消息传了出去,那对他们目前的状况就无异于雪上加霜了。而且,自家主子先前还说了要利用南诏来摆平齐佑这一波叛乱的,那宁玄意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那个切入点。若是让她落入了对方手里,那可就要无力回天了。

    “别急。”毫不犹豫地开口截断张德的话茬,萧隐的视线牢牢地锁住下方的一男一女,面色却显得无比的放松:“先观望一下再说。”他早先可是派了月影卫去接这两个人的,而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来了,月影卫不见了,若说这其中没有蹊跷,只是两拨人恰恰错过了,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再者,便是这两人身边确实没有其他助力,光凭一个能把各色毒药使得出神入化的黎烬,他也不觉得齐佑的人能把他们怎么样。那就干脆好好看场戏吧,借齐佑试探他们底细的同时说不定还能顺道着解决一些麻烦,自己全无损失,那又何乐而不为呢?退一万步讲,纵然那两人最终敌不过,到时候他再让月影卫出面援手也不迟。反正宁玄意对自己也没多少善意,合该敲打敲打,也能挫挫她的锐气。

    而就在这两人说话间,底下的灰衣人在齐佑的指示下已是迅疾无比地朝着站在正中央的宁玄意和黎烬包围而去。他们手中的长剑寒光凛冽,杀气四溢,带着一种毫不留情的狠戾和决绝,朝着那两人周身的要害便直刺了过去。既然主子都没有吩咐要留下活口,那他们自然也就不必克制手中的力道了。刚才和那几个神出鬼没、武功告绝的黑衣人战了个不上不下,他们此时心中皆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呢,可不就便宜这两个送上门来的枉死鬼了。至于对方的身份是什么,那就不是他们所在意的了。毕竟,死士的宿命就是服从和战斗,其余的,一概都不需要多问。

    面对着那几乎是兜头罩来的刚劲剑气,宁玄意和黎烬却是连半点儿动弹的意思都没有,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人必要重伤无疑的当口,那两道身影却是齐刷刷地动了起来。而且,是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诡异姿态和步法,极其快速地从灰衣人堆中一晃而过,以至于在场的不会武功如张德之流,堪堪只能捕捉到两个虚影,然后便看见那原本被团团围住的一男一女毫发无伤地站在了人群之外。那衣袂飘飞的淡然模样,似是携手赏花归来,而非是刚从刀光剑影中捡回了一条命。齐佑看着这一幕,眉心处就不由自主地拧了个结,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两个人居然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难怪这黎烬常年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而以他的那种臭脾气,历经各国还能安然无恙,原来除了医毒双绝之外,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技能傍身啊。萧隐的面色稍稍凝重了一点儿,侧过头去,冲着身边站着的一个黑衣男子就低声询问道:“月一,你看得出他们的武功路数么?”这样形如鬼魅的身法,即使他这辈子结识过那么多武功卓绝的,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之练到如此境界的。不过江湖之大是他这种久居庙堂的人并不能了解的,所以专业的事情还是找专业的人问一问才能更令人安心。

    那被称为月一的黑衣蒙面男子眼也不眨地看着底下那两人自顾自地轻松躲闪,良久之后才有几分泄气似的摇了摇头:“恕属下孤陋寡闻,这种精妙无比的身**夫属下竟是从未见过,倒像是哪门哪派的秘密传承,从未不对外展示的那种。”毕竟,那两个人的动作都太一致了,彼此闪避间还自有默契,怎么看都像是出自同一师门、常年训练的结果。只是,江湖那么大,各种改名换姓的隐世宗门、武林前辈也是多了去了,他们终究是太年轻,要光凭一段身法来瞧出个中渊源怕是不可行了。

    宁玄意和黎烬竟然还是同处一门的?萧隐略微诧异了一番,却是接着又问了一句:“那如果让你们对上他们两个的话,彼此胜算如何?”他现在身边能暂时倚仗的就只有月影卫了,因此每一个决定在做出之前都必须要慎重考虑好才行。反正此刻有齐佑那个家伙替自己打头阵呢,他得把局势的每一层面都给理清楚了,而后,做出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月影卫对上他们两个啊……月一托着下巴,又认真地盯了一会儿场内之境,最后才闷声回了一句:“月影卫倾巢而出的话,大概四六开吧。”说着,他应该是怕萧隐误会,侧头对上自家主子略带惊喜的眼眸就无比诚恳地又补上了一句:“保守起见,他们六,我们四。”

第三百十七章 蚀骨毒

    萧隐:“……”都四六开了,还是被对方四六开,这算哪门子的保守起见?!不保守的话呢,三七开?还是直接就被人给秒杀了啊?!月影卫可是他手底下单兵战力最强悍的了,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跟路边的青菜萝卜似的,光是听着就显得那么不值钱呢?

    感受到萧隐脸上虽然毫无变化单是暗中已然汹涌起来的怒火,月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干脆指导着自家主子看起了下面的打斗局势:“从齐府的死士出手开始,那两个人就没有用过其他任何招数,只是一味地凭借着身法的轻灵诡异不断飘闪。到现在,眼看着都快绕了大半个泰和殿了,陛下您可瞧见有哪个死士真正够着他们的一片衣角了?”不管是黎烬的一身苍蓝还是宁玄意的素白衣衫,都不是实战时会特意穿上的轻便短打,反而是深衣广袖、绦练飞扬的那种宫廷质式。如果是通常的情况之下,刀剑无眼之间,恐怕连这两人的夸大袖口亦或是绮罗结成的裙带都要破损不少,更别说还能继续让他们身姿如仙地在其中悠闲穿梭了。显见得,那是人家的实力根本就高到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进行碾压,而之所以没有直接那么做,或许,就是有着别的考量在了。

    这一点,倒还当真是的。同为习武之人,萧隐的眼光自然也很毒辣,再加上这一番分析,他当下便看得更清楚了:“那两个人,像是在故意筹谋着什么。否则,为什么既不出手压制又不干脆离开,反倒是一个劲儿地在殿中兜圈子,弄得好像是有意在耍着齐佑的人玩一样。”别人暂且不提,单他了解的黎烬,怕是没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齐佑敢对他和他的未婚妻对手,这怎么看都是触到了那个男人的逆鳞了,所以这后果么……

    不同于萧隐那方对黎烬等人的了解,齐佑看着手底下的人跟傻子一样被那两个家伙耍得团团转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收获之时,整个人的气息就变得更加浮躁了:“堂堂的南诏护国公主,还有什么名满江湖的灵医大人,呵呵,依我看啊,统统都不过如此!一个个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有本事,光明正大下来一战,这般畏畏缩缩地闪躲算是个怎么回事?!”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两个人身上花太多功夫,最要紧的人,始终都是萧隐啊。其他的小喽啰,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也就是了。

    “齐相若是不贪生怕死,不妨也下场一战啊。”如同穿花的蝴蝶一般飘逸灵动,宁玄意一边躲闪着迎面横削过来的一剑,一边还不忘抽空挤兑:“躲在护卫身后也算不得什么君子,充其量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说完,她和黎烬对视了一眼,足下连点几步迅速退后的同时又一齐出人意料地止住了动作。后者甚至还轻轻拂去了衣袖上的褶皱,一脸的云淡风轻。

    这……这是闹得哪一出啊?张德面露惊愕地回头望了望萧隐,却发现他和月一都是神情凝重,似是有所发现,唯有齐佑,在被宁玄意的牙尖嘴利气着之后,看着那两人反常的举动就赶紧招呼自己的死士:“快!趁现在,把他们两个都给我干掉!一个活口也不留!”

    “一个活口也不留?”先仔细地瞧了瞧宁玄意,在发现她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后,黎烬才啧了一声,转头看向了齐佑那边:“这恐怕要让齐相失望了。你的死士,估摸着是腾不出力气来杀人了。”而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似乎是为了印证一般,那十来个原本还杀气腾腾的灰衣人瞬间便面色扭曲地摔倒在了地上。不光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就连周身的肤色都泛上了一层死灰,一个个蜷缩着通身颤抖、痛呼不断,看起来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这……你……你们……”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齐佑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死士在顷刻间倒得只剩下两个,面上也是着实骇然。他自是知道黎烬精于用毒,可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之下,自己连他是怎样动的手脚都没能发觉,这……这家伙还能算是人么?

    果然啊。萧隐暗暗地叹了口气,连带着看向黎烬的眼神都变得微妙了起来。说实在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黎烬出手,而且,即便是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也没能看清那个男人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其手段之精妙,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也亏得他过去没有真正和这人结下梁子,反而还维持了一种算是不错的合作关系。不然的话,这后果会如何,还当真是说不好了。

    “是蚀骨毒!”正在他心思百转千回之时,月一低低的嗓音却是再度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萧隐听着那略微有几分熟悉的名字,当下就回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为何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似的。明明他从未接触过这种毒药啊。

    月一眸带惊异地扫视着那躺倒了一地的灰衣人,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孔在这个时候也隐隐有些绷不住了:“那是一种粉末状的毒药,无色无味,颗粒极细,很难被察觉。但是只要沾染到人的体肤之上,就会随着人体的温度慢慢融化,进而悄悄地渗透到骨血之中,并且很快发作,令人痛不欲生,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中毒以后,只有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可以救治,一旦超出,那种剧烈的毒性就会蔓延到心脉等要害处,最后致人于死地。”说到这里,月一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这才继续道:“当年,牧凉有一个偏远番邦的王爷就是中了这个毒,一夜之间整个王府的人都死透了。也就是那一回,黎烬这个脾气古怪的灵医之名传遍了天机大陆,令无数人望而生畏。”

    不过,传说归传说,当场见证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听闻这蚀骨毒要是不得解,那就会足足痛上一盏茶的时间,直到中毒者最终死去。那样的死法,也确实是过于狠辣,跟黎烬这种出尘脱俗、仙气飘飘的形象看起来全不相符,足见是人不可貌相了。

第三百十八章 威胁

    “原来那个时候他用的这是这一剂毒药啊。”萧隐恍然大悟过来。当年牧凉的那一桩惨事,虽说只是个异姓的番邦小王爷了,但终究还是涉及到了一国权贵,所以闹得还挺沸沸扬扬的,他当时多少也曾关注过一点儿,难怪对那蚀骨毒的名字感觉有些耳熟。不过,他转头盯了一眼那面无表情的黎烬,神色间的讶然还是难以全盘遮掩下去:“朕记得当年那一桩事最后是不了了之的?好像,最终并没有任何人出来顶罪吧?”

    “是。尽管大家都知道那是黎烬这位灵医大人下的狠手,但一来谁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二来么,则是还有更多豪门世家、贵胄名流想要和他交好以期得到后续的保障。所以那件事情宣扬了很久之后,忽然就消失地再没有任何响动了。”月一说到这里也只能耸了耸肩,感慨黎烬的人脉之广、利益价值之大:“据说是被牧凉国的君后直接给压了下去,还特意强调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大概在那个时候,牧凉皇室本也就在打着同样的拉拢算盘吧?只可惜,被自家底下不懂事的异姓王给捷足先登了不说,最后还落得要他们本家来收拾的下场,也的确是很郁闷的一件事了。”

    既然是这样,那他非在此时用处这蚀骨毒又是何种含义呢?萧隐的视线牢牢锁定着那个一身素衣的男子,莫名地便觉得此人这回应该是有备而来,却不再是纯碎为了自己的心疾了。然而,就现在 对自己来说,只怕,也没有再跟人家谈判的资格了吧?难不成,还要豁出脸面去牵一个什么不平等条约?他记得早年间萧陌从南诏回来,签到的互市条约就是完完全全有利于己方的。他那个时候还为此觉得萧陌心思缜密、办事牢靠,为此着实忌惮了这个底底一段时间。难不成,如今轮到他一个人单独面对这些东西了,所有的待遇就都要统统反过来了么?

    “自然是蚀骨毒最适合这帮人,所以就先拿出来示示威了。”大概对萧隐这方人的旁观议论也多少算是心知肚明,不等萧隐皱着眉头询问,一身浅淡的宁玄意双手交握着就从那满地打滚的灰衣人中慢悠悠地绕了过来:“啧啧,都是一群欺软怕硬、不肯好好说话的莽夫!若非如此,又何须走到这一步呢?”眼睁睁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生生疼死,这对她来说可没什么见不得的,也更加不会有什么悲悯之心。黎烬应该也是知道自己憋了太久的气了,所以才一出来,就毫不犹豫地用上了看似最毒辣的手段。

    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黎烬也没有去管地上的人,反而是冲着依旧躲在两个死士身后的齐佑抬了抬下巴:“那他呢?我们拿他怎么办?”一剂蚀骨毒也不是不可以,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齐佑所作的伤天害理之事怕是不少,就这么轻松地杀了,或许是有点太便宜他了。

    几人对谈之间,宁玄意早已走到了齐佑的近前,扫了那通身戒备的两个灰衣死士一眼,她忽地身形一动,脚下诡异步伐配合着的同时,上头毫不犹豫地就是两记狠厉无比的手刀。饶是那两人反应够快,在她有所举动之时就先刺出了长剑,可最后也只是将将擦到她的衣摆,而后便后力无继地掉落在了地上,和它们失去意识倒地的主人一样,狼狈到连最基本的面子都再没剩下了。

    “凉着办呗。”回头冲黎烬比了个完事都搞定了的手势,宁玄意歪了歪头,只是笑道:“反正最碍事的都解决了,那剩下我们的齐相就可以慢慢料理了。”用蚀骨毒来对付这个人,那未免也太浪费了。云家的事是他一手炮制的,她若不叫他一报还一报,怕是平不了心中的这股怨愤。

    “陛下,我们怎么办?”月一望着那在几息之间就掌控了所有局面的两个人,心里也不禁有些发寒:“要不要先行退避?属下们可以殿后。”虽说依照黎烬的手段来看,他们应该也撑不了太久,但是要掩护萧隐离开的话,纵然是拼却一死也得尽力去试了。而且,就他的观察来说,那两人对齐佑的敌意似乎还更大一些,或许,他们能利用这点机会也不一定。

    摇了摇头,萧隐的神情在这一刻却是变得莫测了起来:“不用了,静观其变吧。”黎烬若是想杀自己,也用不着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比起当下的危局,他倒是更想知道这两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毕竟,宁玄意和黎烬的手段都过于惊人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单为南诏那个小国办事的模样。再者,他们一直隐忍不发,只是默默地蛰伏在这雍都之中,及至到了最险要的关头才露面,这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暧昧态度,可由不得他不多生出几分猜疑之心来啊。

    “你们……你们两个想对本相干什么?!”不同于萧隐的镇定自若,现在的齐佑孤身一人,在直面眼前这一男一女之时,再也不复方才的胜券在握:“本相告诉你们,大雍周遭的军队可都已经直朝雍都而来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哪怕是你们挟持了本相也一样!这一场滔天的遽变早在三天以前就做好了所有的部署,绝对没有再出现任何变动的可能性了。所以你们也不要再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了!”他计算好的事情,决计不可能因着任何人而出现变故,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如此。

    “哦?”宁玄意和黎烬对视了一眼,皆是有些意外,他们是真的不知道齐佑会决绝到这个份上:“即使我们有能耐让你生不如死,你也依旧不改初衷、不让你的部下停止行动么?”说着,黎烬还特意将一个痛得七窍流血的灰衣人踢到了齐佑的脚边,好让他更方便地看清下属的前车之鉴:“这大概算得上是比较轻的一种方式,或者,齐相考虑试试其他的?”

第三百十九章 私生子

    “相……相爷……救,救我……”可能是被深入骨髓的那种剧痛被折磨地神志不清了,那人甚至还艰难无比地抬高了一只手,试着去抓齐佑的袍服下摆。而从他七窍之中涌出的鲜血不断,直接就沾染到了那质地上乘的青锦缎面一角,齐佑望着那粘稠到近乎深黑的血色,面露嫌恶的同时却也并没有再像先前一样迅速避开:“你们便是在我身上再试上千百种也是没有用的。军令已下,大军已发,那便再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说着,他扫了眼殿中面色各异的几个人,忽地就又扯出了一个笑:“不过,能拖上你们这些人一起做个垫背的,纵使我死了也不算是冤枉了!”

    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就感觉怪怪的,像是别有深意的样子。宁玄意眯了眯眼,伸手将齐佑直接就甩到了萧隐的跟前:“陛下,这是你大雍的国事,他更是你大雍的朝臣,或许,你来收拾一下场面才更合适?”反正现在被困在雍都的也不是只有她跟黎烬两个,他们也没在怕的。倒是萧隐这位正宗的大雍帝王,面对着这么一个烂摊子,怕是要费神到极点了。

    这会儿却是又想起他还是大雍的君主了,明明片刻之前还说两头都不靠,只想要看热闹来着。萧隐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宁玄意这格外跳跃的思维竟是半点儿法子都没有。想着,他不由望着摔在地上甚至还不太能爬得起来的齐佑,忽然就语出惊人地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齐卿早年间似乎还有一个私生子吧?”不过彼时齐月柔母亲娘家的权势还在,屡屡仗势欺压之下,那个孩子据说并没有能活下来。而在如今的齐府后宅,少了当年那位手段狠辣的主母之后,现在能活得不错的,基本上也就是些姿色过人的庶女了。这样蹊跷的情况,他并不是没起过心思要去查探个究竟。可一来到底是年月久远了,二来则是臣下家事,不好过度深挖。所以,就算是查到了现在,萧隐也只能依稀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而且,大概是比齐月柔还要长上几岁的样子,其他的,就一概都没有音讯了。

    私生子?宁玄意和黎烬同时讶异地扬了扬眉,一时之间也没有言语。尽管他们早前就对齐佑的信息进行了最大可能的搜集,然而这人终究属于他们父辈一类,年深月久的,如果有意要掩藏一些东西,那其实也是很难被再度挖掘出来的。不过,若真是如此,齐佑到目前为止的一切举动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说得上疯狂,却也不算出格,到底是后继有人了。

    “咳咳……”被宁玄意随手的那一下摔地胸口生疼,齐佑连咳了好几声,过了许久才捂着心口坐了起来,连面色都有些发白了:“陛下还当真是……咳咳,消息……消息灵通啊,竟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有所知晓,却是微臣小看您了。”只可惜,就算知晓了又如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更何况,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停下呢。

    所以,就算是处死了他,外围的叛军也依旧有着领头人了?萧隐两指微微捻动,沉吟着暂时没有出声。这一点上,的确是自己疏忽大意了,一直揪心于明面上的云家,时刻忌惮着他们功高盖主,却忽略了齐佑这样一个老而弥坚的人,始终让自己唯一的骨血流亡在外,那一定是别有用心的。只是,这会儿才惦记起来已经太晚了,他连那个私生子的形容样貌、身份地位都全不了解,又如何能进行下一步的规划呢?而且,齐佑既为他铺路多年,肯定也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便是自己想要施以暗手,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你倒是吸取了祁连域的教训,居然还给自己留着这么一招后手呢。”啧了一声,宁玄意虽然吃惊,但终究也没有将这一点小差错给放在心上。毕竟,于她而言,能如此轻易地就把齐佑给拿下,原本已是意外之喜了。至于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齐家私生子,按照原计划一步步来也就是了。已然等了这么久,也便不在乎这一两天了,更何况,比她更头疼的,应该是萧隐才对。

    “呵呵,这可不是南诏,公主殿下再想把手伸长一些,恐怕也是不能够了。”听见她这一声,齐佑当即便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只要最后登上这大雍帝位的是我齐家人,雍都便是尸骨成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相不是祁连域那个蠢货,不仅瞻前顾后,还想鱼和熊掌兼得!哼,那般畏首畏尾,又如何能成就大事?!”因此,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齐月柔登上后位。那么个蠢笨如猪的女儿,不过是颜色好些才被他选中入宫的而已,所起到的最大作用,也无非就是在后宫中略微牵制一下云千雪,顺带着给帝后二人添添堵,也便于他们日后离心。其他的,他还真就没指望过什么。

    古人曾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自然也引以为戒。别说是没什么感情和利用价值的齐月柔了,就算是他自己,在必要时刻也可以成为上位所需的棋子。他受够了寒门带来的苦楚,他要的,是齐氏满门日后的繁荣和昌盛!他要世人从此都匍匐在他齐氏的脚下,要这天机大陆自此以后都改朝换代!没有谁可以挡在他的前面,云家不可以,萧家一样也不行!

    黎烬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地就从指尖飞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还不待在场众人有所反应,齐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随后,他双眼一闭,身子一歪就朝侧旁栽了下去。整个世界立马就变得清静了许多。

    宁玄意眨了眨眼,只是看了看黎烬,面上的神情平静而无奈。倒是萧隐和张德等人,在愣怔了半晌之后才勉强回过神来,同样看向了那个一脸漠然的男人:不是说好要慢慢料理的么?

第三百二十章 收拾残局

    “聒噪。”面对一干人质询的目光,始作俑者只是相当淡定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而后就朝着月一抬了抬下巴:“收监吧,再醒过来估摸着是要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了。”他可没有听一个半疯不傻的人喋喋不休的习惯。反正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从齐佑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了,那就干脆让他闭上嘴,去一边凉快一会儿,省得搞得跟他们齐家人已经登基了一样,实在是无趣得很。

    呃,这……冷不丁被点名的月一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便看了眼萧隐,在得到自家主子首肯的情况之下,才带着手下的兄弟收拾了眼前的残局,然后,跟出现之时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他还得去棠梨苑走一趟呢,也不知道被派到那里去的人现在是个什么境遇了。想到那一男一女的手段,他就禁不住为自己的人默默哀悼,估摸着,总是凶多吉少了。

    而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黎烬只是双手抱臂,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都没影儿了,才冲着萧隐轻描淡写道:“久闻大雍皇室的月影卫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啊。”至少这眼力见儿就比青葛那小子要好上太多了。要不是这群家伙誓死效忠的是萧隐,或许,他还真考虑是不是要用他们来替换掉青葛和陈亮。

    “再不同凡响的人碰上两位也是毫无胜算。”听着他不知是赞赏还是讥讽的语气,萧隐已经连客套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朕倒是没有想到,公主殿下和黎神医竟然还有这样惊人的武功修为。今日,着实是大开眼界了。”他原以为,月影卫就算不是天下无敌也该数一数二才对。没成想先是跟齐佑的死士打了个平手,而后更是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家伙给压制得死死的,当真是把他皇家的颜面都给丢尽了。更有甚者,他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亲属卫队是不是根本就不堪一击?否则,为何才一启用就接连受挫呢?难道说如今的天机大陆已经凶险至此,都需要身怀盖世神功才能安稳行走了?

    “大雍陛下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为了防备小人的不时之需而已。”一脸无谓地颔首,宁玄意对这些寒暄之词是半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只不知道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如今这宫闱之中,似乎也并不安全吧?”失去了寒枭的辖制,这些本该护卫宫城的禁卫军居然也倒向了齐佑那一边,可知这世上人心易变了。不过,更令她没料到的却是萧隐。这个男人这么长时间都在干些什么,为何连这点控制力也没有了?难不成,他已经庸碌到这步田地了?

    “公主殿下不必担心,朕自会肃清雍都内外的。”没有在意她的若有所指,萧隐的态度很是平和,似乎全没有把这些当一回事:“倒是贵国的姿态,好像,颇有些令人费解。即便是眼看着大雍沦落到了这种程度,南诏也依然选择要和我们联手么?”所有的示好都是基于获利的目的的。如今大雍的内乱都明明白白地摆在宁玄意跟前了,他就不信这个女人依旧会无动于衷。况且,这样情势下的大雍,自身实力其实已经削减到了某种地步,对于南诏的加成效果已然不大,若是他们还要执意而为,或许,自己才该好好思量一番。

    直面着他探究的眼神,宁玄意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我南诏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说出去的话也是一字千金,从不轻易更改。如果陛下此时显有退缩之意,也许本宫还会心有疑虑,百般思量。可现在瞧着陛下胸有成竹,全无惧色,本宫却也跟着信心百倍了。”这句话倒是真的。萧隐的状态,总让她感觉事有蹊跷,一切,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样子。

    就这么平常的理由么?萧隐的眸色略微深沉了一些,随即却又很快恢复如常:“那就承蒙公主殿下信任了。朕一定不负所望,无论何时都与贵国共进退。”如果南诏不生出旁的什么心思,将它捆上同一条船也没什么不好的。说到底,大雍虽强,可相对应的,敌人也是数不胜数。以前云家还在的时候,破阵军声震寰宇,贪狼和牧凉纵然再虎视眈眈也不敢有所进犯。然而到底是今非昔比了,他现在既已不能威慑住那两方,就势必要寻求更有力的盟友。尽管南诏还无法和它们相提并论,可胜在商贸发达,丰饶富足,两国联手之后,假以时日,定然能各个击破。对于这一点,他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好,一言为定。”似无所觉地微笑着点头应下,宁玄意刚要转身离开,却又仿佛才想到一般,略带着几分忧虑地开了口:“对了,不知镇北王那边陛下打算如何处理?方才听那贼相所言,竟是已经派人去袭杀了呢……”齐佑手底下的死士能力不差,若是拼死一战,萧陌的风险还是挺大的。

    “朕早先下旨的时候就暗中拨了一批暗卫过去了,再加上萧陌的身手,想来还不至于有问题。朕会吩咐人再行察看的,公主且放宽心。”萧隐语气诚恳,好像也非常关心自己这个弟弟的安危:“到时候,一定交给贵国一个安然无恙的驸马就是了。”那批人,原本是盯着萧陌以防不测的,如今倒是意外地派上了其他用途,还真是料想不到。

    竟然也早就有所安排了?宁玄意和黎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回,却是后者接过了话茬:“难为陛下考虑得如此周到,那我们就在棠梨苑静候陛下的佳音了。”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一顿,而后才又笑着补充道:“另外,金蚕噬生蛊一事已然确认无误,那等到此间事了,我也该为陛下出手解蛊了。还请这两日格外保重身子,以防届时支撑不住。”

第三百二十一章 试探的方式

    直到走在回棠梨苑的宫道上,看着四周和平时往来无异的宫人们,黎烬才悠悠地先出了声:“这一切,根本就是他故意演给齐佑和我们看的一场大戏吧?”要不然,禁卫军反扑围城的话,宫里哪还会是如此平静祥和的局面?而早先时候他们所看到的肃杀萧条,甲胄林立,似乎才是一场臆想中的幻象,及至此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便让人心中升腾起了一种无与伦比的荒谬之感。

    “嗯。”点了点头,宁玄意叹了口气,面上也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唏嘘:“我本来还在诧异他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程度,如今看来,却是我们被他给涮了。”其实齐佑进宫他们都是知晓的,可没过多久禁卫军就封了前往泰和殿的路,还特意关闭了各道宫门,严禁所有人外出。而当先领头之人,正是早先与齐佑交好的一员副将。

    处在这种形势之下,他们的第一判断自然是齐佑反了。再等到萧隐的月影卫出面带他们逃离之时,那便更加证明是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是以,她和黎烬第一时间就摆脱了那些皇室影卫,悄无声息地就一路潜行到了泰和殿,还顺带着将那君臣二人的话都听了个正着,直到最关键的时刻才选择露面。

    “我看他疑心重得很,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附和着摇头叹息,黎烬也是感慨不已:“齐佑是他一早就戒备的对象,两个人互相渗透、互耍诡计,这才玩出了今天这乱七八糟的一场闹剧。不过,他之所以能默许这一切进行,还在背地里不断推波助澜,我想,更重要的,还是在试探我们。”更确切一点的说法是在试探南诏。

    萧隐的心疾早就病入膏肓、药石罔顾,如今看来,竟连心病也是同样的德行了。他想要同盟国携手的利益,却又怀疑别人送上门来的用心,于是借着铲除齐佑、平定内乱的同时,刚好就摸一下他们这一行两人的底。刚才在泰和殿上,但凡他和玄意的表现有哪里不妥,亦或是展现出了其他的用心,恐怕,此刻的景象都不会这般宁和了。

    “他终究还是变了。”宁玄意的语气渐沉,连带着眸色也少了几分清澈,令人看着有些捉摸不透:“又或者说,在一起的那么些年里,我终究是不够了解他。而他,也始终都没有想过要对我敞开心扉。”即便是被自己一路保驾护航着扶上了现在的这个高位,那个男人的骨子里,也依旧是当年那个容颜如玉、清贵自矜、才华横溢却又敏感多心的大雍二皇子。

    对从小就不受自家父皇待见、还要被各色宫人**嘲讽的二皇子萧隐来说,他这辈子最难拥有的,大概就是张扬到极致的自信,还有那种可以无条件去全然信任一个人的能力了。过去相处的那么长的时光里,她并不是没有察觉,也一度想要用自己的真心和爱护去捂暖他、同化他。她想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冷冰冰的孤身一人,他也值得去爱和被爱。她原以为,自己和他青梅竹马,有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枕边人,或许天长日久了,他就会慢慢地从自己的不安全感里脱离出来了。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令人措手不及的,付出的代价也着实过于惨烈。萧隐从不曾向任何人敞开他内心最深处的阴暗和隐秘,所以,他不曾得到救赎,也就更加无法从中脱身,唯有将更多的杀戮搅和进来才能完成他感官意义上的真正安全。

    听到她这话,黎烬却是有些轻松地笑了,似乎这一番论调在他这里并不成立的样子:“每个人生在世间,从落地到长大,没有谁的境遇会是全然一样的。感同身受这是种修辞手法,可回到实际生活里,谁又能真正明白别人心底最深重的疼痛呢?所以啊,这些原本就是他自己要处理好的问题,而不是依靠你一味地去将他强行拉扯出来。你每次认为是在走向他的那一步,说不定,也可能是在逼着他离你更远,而后,更加离心离德,直到真正变成了同床异梦的夫妻。”

    “嗯,你说得对。”想了一想,宁玄意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这才接上了之前的话题:“只是,既然他都能把禁卫军弄出这样的阵仗来,那大雍的军队也未必就如齐佑所说的那样铁桶一块了。”云家还在的时候,除了萧陌、萧陵和叶疏狂这三人手中还有兵权以外,剩下的,基本就都可以忽略不计了。虽说在他们接连出事以后,萧隐只是短暂地将兵权收拢过一遍,可以他的手段来说,是定然不可能看着这些东西尽数落在齐佑手中的。是以,现在的情形基本就很明朗了,大雍的军队,差不多已经被分成了三大块儿。除却李解那一头不说,其余的,也就是齐佑的私生子一派、外加萧隐的亲信一派了。只可惜,关于后面这两个,他们手头的情报着实是不多,要想以最小的损失取胜,还得再费些功夫才成。

    “没关系,都走到这一步了,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了。”看着她不经意间便又蹙起的眉头,黎烬不由地就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发顶:“放心好了,我们如今可是占着最大的优势呢。且不说萧隐肯定会比我们更急着去探听另一方人的具体信息以便先行下手,就算他们两边联合起来,也一定不会是我们的一合之将的。”当初,就是忌惮着大雍过于强横的军事实力,他们才要辗转多地,一步一步地拉拢联合至今。现在眼看着要到紧要关头了,又怎么可能会功亏一篑呢?

    “倒不是担心这个。”任由他像哄小孩似的哄着自己,宁玄意轻扯着嘴角,眉间的轻愁却并未随之消散:“从醒来准备到今天,若还是会输,那我也就不是宁玄意了。只不过,无论结果是怎么样的,一旦兴起战事,最受苦的,总还是各国的百姓。”

第三百二十二章 爱子之心

    于上层的统治阶级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耍弄政治、获取权力的手段。所以即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也只是游戏形式的一种,无关痛痒,更不必去计较细微的得失。然而,于平民百姓而言,雷霆雨露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了。若是一国君王励精图治,不妄动兵戈,那他们便是有了好好生活的大前提,纵然偶有天灾,尚且也可以留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可如果上位者利欲熏心、穷兵黩武,那就算是再简单的希望,也会在烽火狼烟中化成泡影。她是想要报仇没错,她也下定决心要拿走自己为萧隐所挣下的一切。可毕竟天下的百姓都是无辜的,哪怕她再狠心,也不想因着一己之私就毁去那么多人的生活。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抬手将她额前垂落下来的发丝捋了一捋,黎烬的嗓音更柔和了:“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个,所以我们才一直都在暗中行动啊。你看,徐恪那边都成事那么久了,不是也还没有半点儿风声传出来么?还有木战那里、寒枭那里,我们可都是在努力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呢,你也别太焦心了。自己身子本来就弱,好不容易恢复到今天这个能蹦能跳的模样,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心血呢,不说多爱惜着些,还一天到晚要我操心……”说到这里,黎烬连语气都变得哀怨了起来:“唉,早知道啊,我就应该来个金屋藏娇,让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苦练琴棋书画才对。”

    苦练琴棋书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描述过于生动了,宁玄意的思绪几乎是在瞬间就被他给调动着抽离了出来,甚至还自动想象出了那个画面,惊得她立刻就避开黎烬顺便还躲远了几步:“你这是在养闺女吧?!明知道我最怕那些了,竟然还跟我提!”后面三样也就算了,让她练琴的话还不如让她上阵杀敌呢!想着上次青葛听到自己不会弹琴时的愕然模样,宁玄意至今都还忿忿的。到底是谁规定的女子就都必须要会那些东西了?就不允许有心不灵手不巧的那种人了么?!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黎烬看着女子差不多快要跳脚的样子,少见的身心俱畅:“念念,有些东西呢,过于回避总是不好的,还得迎难而上才行啊。”从小到大,这一点都是她不能触碰的死穴,永远都是一说就炸毛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开怀。说起来,他也是担心她这些时日过于郁积,所以才老调重弹,故意来分散她的注意力的。

    这种形式的迎难而上还是算了吧。宁玄意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没好气地瞪了黎烬一下,劈口便回道:“父亲早年还告诫过我,凡事要量力而行,不能一味地硬抗到底呢。”她还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自己也为难他人的。

    这是宁玄意的生父在她年幼之时发现女儿毫无乐理天分之后被逼无奈下才想出的安慰之语,如今却被她顺理成章地拿来当了借口。黎烬回想着当年那位泽国之主满脸无奈却又要强装正经的模样,面上笑意不减,心中也在骤然生起了无限的感慨:“他老人家一片慈爱之心,现在看来也算是用心良苦了。”至少,玄意是真的把他的话给听了进去,在萧隐的问题上,她就处理地决绝又果断,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也不曾钻进牛角尖继而一蹶不振。就这一点来说,这番教育无疑是成功的。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想来父亲应该是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我会不成器了吧。”忆及过往,宁玄意的眸光倏尔变得温柔了起来:“就好像齐佑一样,纵使他为人再鄙陋无耻,也会豁出性命去替他那个儿子争得一片天地。”只可惜,苍天无眼,如齐佑那般的人尚且苟活于世,而她生命中的两位父亲却都已经不在了。

    知道她心中的隐痛太多,黎烬暗叹一声,当即就牵起了她的手继续前行:“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念念,你可是忘了齐佑还有一个女儿了?他之所以能豁出性命,为的,不过是齐氏满门日后的荣耀和富贵,这跟爱可没有关系。否则,同样是自己的骨血,对待儿女的区别又为何会如此之大呢?”这样利欲熏心且不择手段的人,根本不配和他们灵族的君主相提并论。当年,若不是灵族之人顾念着天下苍生,又何至于落得整个族群都湮灭不在的下场呢?那是无私无我的大爱,也是支撑着他们两个走到今天的原因。

    “这……”宁玄意愣了一下,随即便又勾起了一抹略带玩味的笑:“要不是你提起,我倒是真的把她给忘了。齐月柔现在还在栖月宫吧?”相比起自己这个失去双亲的人来说,她这个有着生身之父的似乎还更可怜一些。毕竟,齐佑的心早在最开始就是偏的,而齐月柔明面上所得到的一切更都是假的。而饶是这样,她还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对于外面所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嗯,为了防止齐佑有什么其他动作,萧隐先前就派人将她给约束起来了。”黎烬点了点头,脚下步伐稍一停顿,忽地带着宁玄意就转了个方向:“既然说到了,那咱们就索性去看看她吧,暂时先不回棠梨苑了。”要是那群阴魂不散的月影卫还在那边守株待兔的话,一回去肯定还得打个照面。他可懒得理那群影子一样的家伙。

    诶?去看齐月柔?宁玄意反应不及,可无奈被他牵着手,再不情愿也只得跟上:“她有什么好看的?齐佑那么不在意这个女儿,定然不会把过于机密的信息透露给她的。”齐月柔如今就是一颗被废弃的棋子了,她实在看不住这个人还有任何剩余的价值。

    “你的记性可真是越来越不好了。”黎烬啧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道:“我说过的,要替你报仇的啊。再说了,我才告诉萧隐过几天要帮他解蛊的,这心头血的来源不得去好好照料一下么?”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时移事易

    额,要不是他提起,她还真是把心头血这一茬给忘了。宁玄意想着他们两个当初的那一番胡扯,莫名的就有了几分心虚:“你还真打算用这种方式啊?”她原以为黎烬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等到真正解蛊那一天,随便使个什么障眼法的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一回他却要动真格的了。

    “我都已经跟大雍陛下这么回禀了,当然也就只好如此行事啊。”握着女子的手紧了一紧,黎烬笑得有些无赖:“欺君之罪呢,这名头可不小,我还不想没等到大婚就先在异国他乡被人下狱了。”届时,别的不说,光是徐恪和苍彧那两个家伙就一定要高兴疯了,他怎么会给那些人以可趁之机呢,当真是笑话!

    这位行走江湖从来不把任何权贵放在眼里的灵医大人居然说他害怕蒙受欺君之罪……宁玄意这回是连翻白眼给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好不好?!要是青葛那小子在,只怕还得为自家主子那厚重无比的面皮而心生惊叹,只可惜他此时人在瓮城,这样的好戏也就剩她这么一个观众了,无人分享还真是寂寞的很啊。

    栖月宫跟泰和殿的距离不算太远,至少是要比棠梨苑更近一些的,所以,哪怕他们是走到半路才临时起的意,抵达栖月宫门口的时候也才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因着一路闲聊都被黎烬的插科打诨给闹过去了,宁玄意也就没了精神再去想那么多。是以,她只是乖乖地跟在黎烬身后,看着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守门的卫士,两个人才提步进入。而就在他们前脚刚踏进院落的一瞬间,后脚栖月宫的大门便又给重重地锁上了。那沉重不堪的金属撞击之声,回荡在整座空落落的宫殿里,听起来显得格外清晰且刺耳。很难想象,这是宫中分位最高的女子的寝殿,然而头顶上栖月宫那三个明晃晃的烫金大字又是那般确认无疑,一时间看得宁玄意也只剩下了暗自叹息的份。

    宫闱之中的生活素来如此,前朝顺利,后宫受宠,于是便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地鼎盛繁华。可一旦前朝生出了事端,即便后宫女人没有涉足其中,总也免不了深受其累,荣宠不再。当年云齐两家争权并立之时,这栖月宫的一应物品乃至周遭环境摆设,基本上都要比她的琼华殿更加富丽精致。只是到了现在,琼华殿还是那个疏朗辽阔、静谧安闲的琼华殿,这昔年堆金砌玉的栖月宫却是连半点儿风流旖旎都不存了。门庭冷落至衰败,真要说起来,其实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罢了。

    “呵,两位这是贵足踏贱地,好端端的,怎么跑到这无人问津的栖月宫来了?”许是被门口锁链滑动的声响给吸引,还没等宁玄意二人进殿,一身姜黄色纱衣的齐月柔却是已经扶着碧荷的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了。她像是许久都没有见过阳光的样子,一张脸蕴满了淡淡的苍白,再加上没有挽起来的如瀑长发和简单到几乎算是不修边幅的衣物,衬得齐月柔整个人都好似孱弱了不少。没有了以前的温雅秀致、娇美动人,却也少了骨子里的一点骄傲跋扈,看起来竟变得弱不禁风一样的凄楚可怜了。

    “不日就要替贵国陛下解蛊了,娘娘乃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在下纵然再不情愿也是得来关照的。”黎烬长身而立,再配上那张清俊到了极点的容颜,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可惜,他这一开口,再出尘脱俗的谪仙之气也在瞬间化成虚无。原因无它,只是口舌过于毒辣,寻常人等却是无福消受的。

    “你……”被他轻描淡写却又极度鄙夷的语气给激怒,齐月柔柳眉倒竖,刚想要出言斥责,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当下那张俏脸一变,连带着嗓音都微颤了起来:“为什么解蛊需要本宫参与?!难不成……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一面不敢置信着,一面甩开碧荷的手又再度朝宫门口快走了几步,齐月柔在这一刻变得急切无比:“陛下不是说了今日会召本宫的父亲入宫觐见的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本宫要见他们!本宫要当面问个清楚!这一切肯定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明明她和整个相府一样,都在万分迫切地等待着能怀上一个龙胎。若是皇子,那他们齐氏满门的荣华便都可万年永固了。她是要当大雍未来太后的人呐,早在入宫的时候,父亲就这么殷殷地叮嘱过她了,又怎么可能会在之后给萧隐下什么断子绝孙的虫蛊呢?而且,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通过自己的手!她的父亲可是个精明得像狐狸一样的人,永远只有算计别人的份,又如何会愚蠢到做出自毁城墙的事情来呢?对,不可能的!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她是齐家人,她是齐佑的女儿,父亲无论如何都得护着她的,一定不会让她出事才对!

    看着她像发了狂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宫门口走,却又一再被理智尚存的碧荷拼命拉住,宁玄意忽然就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误会?陛下都不愿意再见你一面了,如何会是误会?再说了,便当真如此,以娘娘现在的模样,又能解释得清楚什么?”

    这些话,皆是当年她被绑缚在诏狱的刑柱上时,由眼前的这个女人亲口说出的。一字一句,从未更改,就那么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底,每每午夜梦回,都犹如一把把见血封喉的利刃,刀刀割到她窒息。而今,时移事易,这些苦楚,终于是换到她让齐月柔来品尝了。那个时候,齐月柔也是这样,一身华服,娇娇俏俏地立在她跟前,以一种轻蔑至极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说着让她绝望的话。她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即便事隔已久,她也是不会轻易忘怀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虚情假意的谎言

    听到这淡然笃定的一句,原本还在兀自挣扎着想要摆脱碧荷束缚的齐月柔却是突然停下了动作。猛地回头瞪向宁玄意,她的目光里满是怨毒,径直便尖叫着喊出了声:“你又知道什么?!本宫是陛下的贵妃!是注定要为陛下生儿育女的,又怎么可能会做出不利于他身体的事情来呢?!”说着,她又扫了一眼黎烬,抬手便是毫不犹豫的一指:“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意图污蔑本宫和齐家!只要陛下见了本宫,一定会相信本宫所说的!”

    “呵呵,娘娘还真是自信的很啊。”被她当面指责,黎烬倒是丝毫没有怒气,反而是直接就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若是陛下这么容易就会相信娘娘所说的话,那之前来此一趟又为何会拂袖离开,而不是放娘娘出去呢?由此可见,这是娘娘自以为是的说辞,没有半点儿可信度。再者说了,”他略微顿了一下,又看了眼泰和殿的方向,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污蔑不污蔑都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齐相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这事也就是板上钉钉,再没有任何可以申辩的余地了。”

    “什么?你说……你说父亲他……他亲口承认了?!”双目睁得愈发老大,齐月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这可是天大的罪名!父亲他……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全无道理啊,自己还没有身孕,暗算了萧隐的子嗣对齐府来说又有什么好处?父亲他好端端地居然会松口,难道说,是被人用了重刑?

    “许是这儿离泰和殿太远了,又或者说,是娘娘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以至于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听见。”双手背负,黎烬打量着她不断变化的面色,语气中却是一派平静:“齐相造反了,就在不久之前,于泰和殿中,还企图以武力威胁陛下退位。你瞧,连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了,区区一个谋害之罪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娘娘怕是低估了他的野心啊。”

    造反?!齐月柔惊地径直倒退了好几步,而本该扶着她的碧荷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了一跳,只怔在原地不动了,以至于前者惊惧之下又失了护持,当下便左脚拌了右脚,硬生生地栽倒在了地上,连最基本的痛感都没有了:“你……你胡说!父亲他……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呢?!而且……而且我还在这里啊……不,他不会的……不会的!”

    她齐月柔是齐府最尊贵的女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父亲没有理由会舍弃自己的!所以,他一定没有做出这样的事,这一切,不过都是面前这两个人为了吓唬自己而特意编造出来的!

    “怎么,觉得你那好父亲在没有提前知会你的前提下绝不会如此行事么?”双手抱臂,宁玄意饶有兴致地瞧着齐月柔变幻莫测的神情,心里只觉得好笑到了极点:“齐月柔,该醒醒了,自欺欺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你要明白,自从你被禁足在这栖月宫中,你就已经不再是齐佑心中那个值得他劳心费神的女儿了。”

    双眸近乎呆滞地抬起,齐月柔仍旧姿态狼狈地坐在地上,只是茫然地盯着眼前这个正跟自己说话的女子,一时竟有些失魂落魄:“所以,他是真的没有顾及我的死活就带着人逼宫造反了?”是啊,自从她被禁足以来,奉他之命前来的暗卫不是恨铁不成钢的提点便是一连声的斥责,越往后就越是严禁她再有不妥的行为举止,以免进一步牵连到齐家。那个时候,她还以为父亲是为了她将来的皇后乃至太后之位考虑,不想让她留下半点儿被诟病的地方,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是以,就算她再不满,也都强压着自己的性子去服从了。

    没想到,没想到她从始至终就是一枚弃子而已!什么为她考虑谋划,什么担心她举止有误失了盛宠,那根本就是父亲亲自为她编织的精美谎言罢了。而眼下,自己终于因着一时冲动鲁莽而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于是他便再不记得宫中还有一个齐家人生死未卜,只冲着泰和殿这一处去做最后一搏了。哈哈,太可笑了,当真是,太可笑了!

    “嗯。”好心地予以肯定,宁玄意又事无巨细地给她一一说明:“齐相带着自己的死士和部分策反了禁卫军包围了泰和殿,当场就逼着陛下写下退位诏书,否则,大雍麾下隶属于他的军队势必会合围雍都、进宫勤王。等到兵临城下,所有的局面就都不那么好看了。”

    “他……他还有能力调动大雍的其他军队?!”齐月柔像是直到今天才知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何等面貌一般,每当宁玄意扔出一句话,她的神色就难看上一分,显见得这对亲父女之间的秘密也很不少了。宁玄意不由地侧头和黎烬对视了一眼,双方的眼中皆透出了几分了然。

    “是啊,齐相的力量,可是远超我们的想象呢。”黎烬悠悠地开口,却又止不住地想要在雪上加霜:“幸而陛下早有准备,只是随便地演了场戏,在骗了我们两个的同时还生擒了他。本想着可以借由齐相此人来解决掉未来的兵祸之患的,可没想到,你那父亲纵然一死也绝不松口,还说这件事并不会因着他的离去就有所改变的。敢问一句,娘娘是否也觉得此事颇有些古怪呢?”

    连他自己都可以死,然而这一次合围雍都逼萧隐退位的事情却一定要进行下去……如此孤注一掷的行事方法,怎么看都不像是她那个狡诈阴险父亲的所为,除非,他早就留了后路。哪怕那条后路不是留给他自己的,也一定会是留给齐氏满门的!想到这里,齐月柔那双秀丽柔媚的眼中寒光一凛,稍纵即逝:“他在军中有绝对的亲信,更有甚者,那或许,该是我的兄长才对。”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交换条件

    “兄长?”宁玄意没料到会在齐月柔这里听到这么关键的信息,立时便来了点兴致:“这么说,你也见过这个人了?”如果能从齐月柔这里得到有关于那个神秘私生子的情报,那他们后面的事可就能变得省心的多了。

    “我是齐相府的嫡长女,怎么可能会见到那些个人!”即便到了这个时刻,齐月柔还是以自己的身份为尊,容不得半分践踏的:“只是,早年间我尚未入宫之时,曾在偶然间听到母亲提起,父亲他似乎是养了一房姬妾在外头,连儿子都老大的了。要不是母亲趁着父亲不在暗中毒害了那两人,只怕如今我还得多个庶出的兄长。不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父亲就再不如此行事了,而更奇怪的是,即便家中妻妾再多,生下的也只有女儿,以至于过去了这么些年,府中也就只有我这一个嫡女,当真也是可以笑死人的。”

    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母亲在当中动了什么手脚,使得齐府压根儿就没有男丁的存在。如今看来,这事应该是出自她父亲的手才对。或许,她远远不止一个兄弟,只是为了防止当时嫉妒心过强的母亲做出有害子嗣的举动,父亲才将那些人给尽数转移了?这般一想,齐月柔就不禁打了个哆嗦,难道说,那个男人竟从那时就对她们母女二人生出了恨意,以至于到了今天还要在自己身上报复回来么?

    母子二人皆被毒害了?宁玄意挑了挑眉,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这怕是未见得呢。至少他本人就当着陛下的面承认了这个儿子的存在,还说早已将手中的兵权悉数交托,只待时候一到就兵临雍都,袭杀陛下,自立为王。如果按照娘娘所说,那令尊的这番说辞可信度就不高了。”

    “你是说,他还想让那个野种登上皇位?!”越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齐月柔呆滞了半晌,却是又哭又笑地嘶喊出了声:“那我算什么?!我这个女儿在他的眼里到底算是什么?!他明明答应过我要让我的孩子继承皇位的,为什么到最后却换成了那个野种?!齐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就这么把我当成铺路的棋子么?!”

    若是没有她母亲娘家的势力,早年的齐佑怎么可能会爬得那么快!只可惜,这些男人都是薄情寡恩、毫无心肝的。等到她母亲去世,外家败落,她得到的所有宠爱和娇纵就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想着,她心底的不甘更是喷涌而出,朝着宫外相府的方向便是一叠声的哭诉:“母亲!你听见了么?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夫君啊!他不仅从来都是满嘴骗人的鬼话,就连你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都不肯放过,你若泉下有知,又岂能安心瞑目啊!”

    “小姐,小姐……”回过神来的碧荷见着这一幕,一面赶忙扑过来扶住,一面也是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她是自小跟在齐月柔身边的,齐府里头的事,她桩桩件件都心中有数。本来她以为自己听从相爷的话,在宫中多少提点着小姐,即使得不到什么天大的好处,落一个平安富贵的下半辈子总是不成问题的。可如今,就连她贴身伺候的主子都被相爷给抛弃了,她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结局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是以,这同样自伤身世的主仆二人哭得惊天动地,全然不能自已,要不是宁玄意和黎烬始终站在她们几步开外的地方,恐怕连宫门外的侍卫都要以为是这两人在滥用私刑了。

    看着齐月柔满脸的泪水混合着尘土的狼狈形容,不知为何,宁玄意的心中竟是连半分报复的快感都没有。被至亲至爱之人弃若敝履,大概,所有人都会是相同的反应吧。当初在诏狱的时候,她听着齐月柔那句句轻描淡写的话语敲打在心头,何尝不是一样的肝肠寸断?只不过,她没有哭,纵然那颗心一寸一寸地灰下去,也想着定要跟萧隐要个明确的交待。然而,这个女人连这一点最后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铁钩穿骨,毁损容颜,还妄图将她抛尸荒野、葬身狼腹……如此狠辣且不带丝毫迟疑的决定,真不像是眼前这个哀哀饮泣的柔弱女子可以做得出来的呢。

    隔着这般近的距离,黎烬几乎是同一时刻就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气息变化。望着宁玄意趋向冰寒的眼眸,又轻轻握了握她垂落在身侧的手,黎烬上前一步,在挡住宁玄意视线的同时也防止了地上那两个人可能出现的不轨行为:“好了,哭上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娘娘诉苦的,要用上这等招数的话,只怕对上贵国陛下才更有效果呢。”

    “你……”齐月柔恨极怨极,张口想要怒斥回去的时候却对上了黎烬那双淡漠到毫无波澜的眼眸。微一愣怔之时,她这才理智回笼,记起了对方脾性古怪、杀人不眨眼的名头,当即便竭力收住了哭声,只是哑着嗓子道:“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她已经没有价值到连自己的父亲都毫不在意了,这两个人总不可能是特意来找她闲话家常的吧。

    “我说过,是为了要替陛下解蛊。”眨了眨眼,黎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好像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的寻常口吻:“这蛊是娘娘亲手下的,所以,还要借娘娘的心头血一用才能药到病除。陛下是大雍的支柱,更是娘娘的夫君,是终身的依靠,想来,娘娘应该不会吝啬才对吧?”

    心……心头血?齐月柔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便往碧荷的怀里缩了一缩,却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自若的模样:“你们并不是大雍之人,为了陛下的子嗣就做到这种地步,似乎没什么必要吧?而且,”她咽了口唾沫,不太肯定地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单为了这一件事,你们大可不必跟我耗上这么久。所以,有什么条件便只管开出来吧。”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能活下去,她说什么也得替自己多打算上几分。

第三百二十六章 那个人的去向

    “娘娘果真是冰雪聪明,居然连这一点都能够想得到。”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黎烬对齐月柔倒是远没有一开始的那么鄙夷了:“若说是什么具体条件呢,那还真没有。我们今儿个走这一遭,无非是希望娘娘提供一些有助于我们的线索而已。”其他的,且不说他们不怎么在乎,就算真想知道,齐月柔也未必有那能力知晓吧。

    “只是线索而已么?”为了能让自己暂时能够安安生生地呆在这栖月宫里,齐月柔思维急转之下,却也算得上是急中生智了:“你们,是想知道齐家那个私生子的消息?”想想也是了,这个人身份不明,能力未知,可到底还是经过齐佑这个父亲的多年**的。一旦那么多的兵权收归在他手里,再等他们约定的时间一到,会对雍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就不是自己这些生活在皇城里的达官贵人可以控制得了的了。这么看来,宁玄意和黎烬竟是准备提前把那个人给挖出来么?

    “怎么,莫不是娘娘还有额外的情报赠送?”宁玄意站在黎烬身后,并不愿上前,而她眼眸中最早浮起的那层寒意已经慢慢沉淀了下去,如今只是看不分明,却并不意味着就此消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劳烦娘娘把当年之事说清以后再来补充几句?我们一定洗耳恭听,绝不辜负娘娘的深情厚谊。”

    这一男一女两个人,自从出现就仿佛是专门针对自己而来的,总是能堵地她哑口无言,连一点儿反驳的余地都剩不下,何况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是以,即便齐月柔的脸色并没有多好看,却也没再情绪上头地跟宁玄意对着来,反而是看了眼萧隐,一脸认真地回忆道:“有关于那对母子,其实我掌握的信息当真不比外界多多少。我只是知道,母亲当年去外宅下毒之后,那个姬妾是当场就殒命了。而那个孩子,因为中毒的伎俩略微轻些,等到父亲回来之时还一息尚存。再然后没多久,父亲那边就传出了那对母子皆已病逝的消息,算是对我外祖家有了个交代。可据我暗地里观察,父亲在那段时间几乎忙地脚不沾地,哪怕是休沐之时也并不着家。直到很久以后,他有一回酒醉之时不小心漏了点口风,说是已将身边最得力、最重视的一个人给安插在了军中,此后便再没有人能动他,也再不需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来担心了。”

    那些话其实都是醉酒之后的呢喃低语,听起来杂乱无章的,她早先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母亲病重在床,临去之时跟自己详细交代了那些个陈年旧事,她才终于把自己所看到、听到的细枝末节都串联在了一起,故而才得出了今天这一番最终的结论。

    所以,那个齐家的私生子是被送进军中去了?宁玄意听着这话,不经意地便又皱起了眉:“他如果本就在军中服役,这倒真是不太好查探了。”若是云家军、叶家军之流尚在,这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一番详查下去,恐怕连军中子弟的八辈儿祖宗都能给你深挖出来。然而那些老人俱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大雍军队,细论起来着实是虎踞龙盘的一潭深水,或许要等到萧陌回来,这样茫然且无处着手的局面才可以得到缓解了。

    “看来,唯有寄希望于我们的镇北王爷可以一路平安,早日赶回雍都了。”二人对视了一眼,眉宇间都只剩下了同样的无奈。以他们两个如今的身份,在萧隐面前多蹦跶几下还不成问题,如果敢插手到大雍的军队里去,那恐怕马上就会被当作是南诏的奸细,继而拖出午门去斩首了。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发展进度,所以,这条信息到了这里,大概也就只能稍微缓一缓了。

    “那……你们准备如何安置我?”眼瞅着这两人商量已定,齐月柔就不由地插进话去:“能不能……送我出宫去?我……我保证这辈子都不再回来!”连她父亲都反了,即便她和下蛊一事再没有干系又有谁会相信呢?这宫中是定然不会再有她的安身之地了,倒不如趁着眼下萧隐还没腾出手来,先玩上一招金蝉脱壳,毕竟保命才是最要紧的。否则,且不说她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会怎么样,她肯定就要先被拖下去陪葬了。

    “怎么,娘娘这是打算要外逃了?”没想到她这会儿倒又头脑清醒地在惦记着这一茬了,宁玄意心下微哂,却是语带讥嘲地道:“我还以为你和陛下夫妻情深,不管到了何种境地都会不离不弃呢。”当初在诏狱里对着自己信誓旦旦说要跟萧隐走到最后的人,一转眼竟然也会变卦。这世上的事,可真正是谁也说不清了。

    夫妻情深?他们两个,算得上什么夫妻!齐月柔眉眼间的怨色不减反增,像是完全陷入了一股自怨自艾的情绪里:“他和云千雪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才注定要生死一处,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好歹那个女人还比他先走一步,他纵然下到地府也不会孤单了,就更加用不着我来作陪了。”想想她这半生的日子,生父和兄长要用她的性命来铺路,视作倚靠的丈夫如今又要用她的心头血来解蛊……呵呵,混到这种地步,她若还不为自己多加考虑,那就真的是没人疼没人爱了。

    “云千雪……”听到这三个字从她的口中不期然地被吐出,宁玄意的眼瞳几不可察地就骤缩了一下:“听娘娘这话,倒像是跟这位云后有过节?要不然,怎么会愤慨到这种程度呢?”

    “一个死人罢了,就算是有再多的过节都已经尽数清了,我才不会对她耿耿于怀!”冷哼一声,齐月柔对于她的这个评价可以说是十分的不满:“我才不会像她那么蠢,为了一个男人掏心掏肺到那步田地,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将信将疑和漠不关心而已!若非如此,以那个女人的本事,又何至于被我耍得团团转!”

第三百二十七章 雪玉丸

    蠢?的确是够蠢的了……宁玄意无谓地扯了扯嘴角,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凉薄:“是啊,确实是没有你想得清楚,否则,又怎么会被你滥用私刑还差点儿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呢。”说着,她看向俏脸陡然僵住的齐月柔,慢慢地蹲下了身去,目光与之齐平的同时语调也显得更加温柔轻细:“齐贵妃娘娘,仙都峰上的风雪你没有亲眼见识过,想来,心中总还是有些遗憾的吧?”

    “仙……仙都峰……”在听到滥用私刑那四个字的当口,齐月柔的一颗心就已经开始慌乱了,及至后面那接连不断的信息从跟前这个陌生而绝美的女子口中缓缓吐出,就更像是被一条毒蛇盘上了身。那鲜红的蛇信轻柔吐出,嘶嘶作响,看起来温和无害,却又偶尔冰凉地滑过肌肤表面,让人浑身寒毛竖起的同时忍不住惊惧连连:“宁……宁玄意,你……你不是南诏国的护国公主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你们明明说过只要我交代了那个私生子的大概去向就放我一条生路的,我现在什么都说过了,你们总也该践行自己的诺言了吧?啊?”

    不知为何,现在状态下的宁玄意让齐月柔感觉到非常不对,她甚至都不敢对上她的双眼,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下,她几乎是立时就跪爬到了黎烬的面前,抛下自己所有的矜贵和尊严,只一个劲地哀哀诉求:“我手里头真的再没有其他任何关键或是有用的情报了。你们南诏和大雍究竟想要如何,我也不会参与,更没有打算去泄密邀功之类的。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宫城,即便以后隐姓埋名地继续生活下去也可以了。”说着,她甚至不顾先前的身份指轮,冲着在场的两人就轮流开始叩头:“求求你们,高抬贵手就放我离开吧!这对你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我来说,却是恩同再造,你们当真就能够如此狠心么?”

    而一直半处于状态之外的碧荷,眼瞅着自家主子都只有此等下招可以用处来了,无奈之下,也只得紧跟着跪拜不迭。若说齐月柔的价值都不算大的话,那她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就更没活命的道理了。尽管她深恨自己早年没有留下什么可以倚仗的资本,可事到如今,除了示人以弱、博取同情之外,哪里又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呢?

    一时间,望着那主仆二人都围着黎烬一门心思地哭诉哀求、梨花带雨,宁玄意却是看得有些乐了:这两个人,亏自己都把话给说到面上了,居然还一心逃避,满脑子只想要全身而退。可回到当年,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又有谁曾给她一丝生机呢?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啊。所以,她这么记仇又小心眼儿的人可从来没打算过要以德报怨。

    想着,她不由地就给黎烬使了个眼色。而心领神会的后者原本已被夹缠地烦躁到了极点,得到这一指示之后,浮动起来的心气竟是忽然就平复了下去。甚至,他还姿态优雅地拿出了两枚雪玉似的丹丸,递到那对主仆面前就轻声道:“如果你们真想出宫,那我也就只有一个法子。这两枚雪玉丸服下之后会呈现出大约一个时辰的假死之相,禁得起任何查验的那种。而在此期间,我会把明面上的工作都做好,以便能顺利将你们的尸体送出。如果两位信得过在下且全无异议的话,那就……”

    没成想,黎烬这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掌心托着的那两枚丹药却是被主仆二人直接就夺过去吞服了。那速度之快,看得宁玄意都不禁摇了摇头,而黎烬施施然地收回手,只是略带惋惜地笑了一笑:“二位未免也太心急了一点儿,这雪玉丸的功效我可还没介绍完呢,这般贸然服下,要是再想反悔,那可能就来不及了。”

    反悔?齐月柔抚着胸口,刚才安下的一颗心登时便又提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东西,难道还……”一语未尽,她却突然变了脸色,单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只是说不上话来。那双漂亮的杏眼不复以往的娇嗔柔美,剩下了满满的惊恐和惶遽,齐月柔一手指着黎烬,喉咙间却只是咯咯作响,竟连一个完整的声调都发不出来了。而在她身旁,本来尚且一脸懵懂的碧荷在呆滞半晌之后很快也露出了同样的神色。两个人吓得简直快要尖叫,可无奈嗓子眼里阵阵灼痛,宛若火烧,骇得她们紧接着便朝黎烬飞身扑去,恨不能当场就生撕了这个男人。

    “不听人把话说完,到头来还要迁怒,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黎烬眼都不错一下,淡淡地一拂袖,径直便将这两人掀飞了去。当先的碧荷被那股力道给冲得直接撞上了墙,脑袋一歪就闭着一口气昏了过去。余下一个齐月柔,摔得满身尘土,连骨头架子都跟散了似的疼,趴在地上好半天都不曾动弹。

    “看样子,你到底也没比我聪明到哪里去。”宁玄意踏前几步,正站在齐月柔的跟前。她语调温和,一如既往,可说出来的话却仿佛晴天霹雳,一道一道地正中齐月柔的心坎,直让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巴不得自己立时就能死过去:“我都说到仙都峰了,你还自欺欺人地跟他求助。我俩是一伙儿的,你以为,你想逃就能逃得了了?”

    “啊……啊……”几乎是梗着脖子拼尽全力开始嘶吼,结果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声毫无意义的低吟。齐月柔无望地连连往后爬,竭力想要避开面前这个女人。

    是她!是云千雪!是云千雪回来了!虽然这个叫宁玄意的女人长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说话的嗓音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全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但她就是知道,这两个,根本就同一个人!天呐,她居然没有死,居然到现在为止还活得好好的!自己和父亲明明都派出了那么多人手的,还有那具残破的女尸和信物为证,云千雪不应该还活着才对!站在自己跟前的,究竟是人是鬼?!

第三百二十八章 亡魂归来

    “怎么,终于知道我是谁了?”笑吟吟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宁玄意站在那里,就犹如在看向一只蝼蚁:“可惜啊,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却是有点晚了。无论是你那个被下了狱的父亲,亦或是你最仰仗的夫君,他们,都再没机会听到你报信了。”黎烬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消受得了的。她们既然赶着要送上门来,那自己这边自是没有不收受的理了。

    “雪玉丸有假死的功效是没有错,不过呢,在假死之前还会让人的嗓子受损,以至于这辈子都再发不出声音来。”黎烬瞧着齐月柔因着极度的恐惧而逐渐变得扭曲的一张脸,难得好心地解释着:“娘娘既给了我们那么重要的消息,所以就算是要取心头血,这一条性命我还是会出手替你保住的。我们江湖中人素来言而有信,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有他在,不但不会让齐月柔殒命,而且还会让她好好地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才行。要不然,玄意吃的那些苦又要从谁的身上去找回来呢?

    仰着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齐月柔只感觉自己比见到了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还要害怕。早该暴尸荒野的云千雪回来了,还彻头彻尾地换了一副面貌重新出现在世人跟前。这不是人啊,这纯粹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冤魂!更何况,她还勾搭上了这个手段了得、杀人如麻的冷血神医,再加上那个所谓的南诏公主的身份护持,恐怕,今后她纵然要横行大雍,也没有一个人会再开口说上一个不字了。想着,她不由回头望了眼泰和殿的方向,若是萧隐得知这一切,或许,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挽回?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用再考虑其他人了。”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宁玄意叹了口气,却是伸出手去,捏着齐月柔的下颚就将她的脸给扭转了过来:“我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回来,自然就有信心能应付所有的状况,所以你若是想借着这个就翻身,只怕是打错算盘了。萧隐的为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难道不是么?”

    被迫直视着宁玄意的眼眸,齐月柔的脸孔已经根本无法用扭曲来形容了。她记得当初在诏狱之时,自己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在羞辱云千雪,而那个时候,那双眼眸里俱是心碎之后的一片死寂,看得她心神俱畅,恨不能仰天大笑才是。然而此时此刻,同样的一双眼眸,同样的动作,只是换过了一个位置,其中所呈现出来的情绪便截然不同了。现在的这双言里,笑意深沉却讥讽无比,可与此同时,也更像是燃在无尽幽冥里的两簇鬼火,那种诡异的炽热,不把接近它的一切都焚烧成飞灰只怕是不能罢休。而她,如今正是这双眼主人的猎物,是断不会有丝毫逃生之理了。

    至于萧隐么,呵,宁玄意说得倒是没有错,她比谁都更清楚那个男人的凉薄和多疑。当年轻轻巧巧的几句话,便能引得他对自己挚爱的发妻不顾颜面的怀疑和揣测,到了自己这个不受宠且还有个意图造反的父亲的嫔妃这里,那就势必是什么都不会剩下了。萧隐不会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单凭自己给他服用了那枚丸药,她就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指望他来救,那跟做白日梦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快就思量清楚认命了?”如此之近的距离,要捕捉到齐月柔的细微情绪变动还是不难的。宁玄意稍稍加了一点儿两指间的力度,就发现手下的人已经因为承受不了这股疼痛继而脸色煞白地闭上了眼:“这倒也很好。反正我此行回来,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其他人的,暂时可还管不着呢。”

    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想起自己在诏狱里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齐月柔眼中的恐惧就几如实质。她长这么大以来,教训或者打压过的人无数,因她而丧命的自然也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能有云千雪那么凄惨却依旧可以卷土重来的。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报复,可她很清楚地了解,那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这般一想,齐月柔更是不由自主地就挣扎了起来,她还这么年轻,还没有过到她向往中的那种生活,怎么可以就这么折损在一个半死之人的手中呢?她从来不比云千雪差什么的,既然这个女人都可以死而复生,那她也未必就走到绝路了,必然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的!

    不动声色地再次施力,宁玄意看着齐月柔因下颚骨骼的剧痛而身不由己地停止动作,这才露出了一个略带满意的微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也就不用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没人会来救你,我也不会让你有任何逃脱的可能性的。所以,还是省些气力吧。”尽管她的挣扎对于自己来说毫无作用,可看多了也难免厌倦,于是索性就把话给说明白了吧。

    你怎么就知道再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感觉自己的下颚都被她捏得快要脱臼,齐月柔强忍住眼泪,愤恨不已地怒瞪了回去。不是说萧隐还要她的心头血来解蛊的么?既如此,那她多少还有点作用,那个男人一向自私,事关他的解药,总不至于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吧?她就不信了,他能信任这两个人到任由他们摆布的程度!

    “齐佑已经在牢里呆着了,不出意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出来了,故而你们府上的暗卫,你也就别再指望了。”读懂她眼神中的不甘,宁玄意笑意不减,只是继续闲话家常似的打击她:“至于萧隐么,虽说你的心头血还挺重要,但关于我们如何取得,他其实并不在意。因为早在你初入宫廷之时,在他眼里,你就是一颗早晚要被舍弃的棋子了。试问,有哪个人会去在意一颗棋子的命运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弃子的命运

    这是……什么意思?听得她这意有所指的一番话,齐月柔愣了又愣,一时之间竟不曾回过神来。

    什么叫做她初入宫廷之时就注定了早晚要被舍弃了?这又是什么鬼话?!虽然她知晓萧隐对自己从未动过十足的真情,但她好歹也是被他亲自选入宫中并且一跃而至贵妃之位的。就算比不上她云千雪那样独一无二的地位,可也是后宫里排得上号的,若不是她那个自私无情的父亲做出今天这样的事,她大可以安享荣华,尊贵一生,又何至于要成为一颗不被人放在眼中的弃子?萧隐纵然再多疑偏心,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错,被抓住把柄,他也断不会对她如何的。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是想要刺激她,所以才开始信口胡言起来!

    “嗯?不相信么?”眼瞅着她的神情从茫然愣怔到疑惑不解,最后转为浓浓的不屑和怨愤,宁玄意随手将她甩到一旁,却是慢慢地直起了腰道:“看来你还是没有习惯自己身份的转变啊。齐月柔,你可曾记得当初你送给我的一句话?现在,我想也是时候还给你了。”说着,她转头望了望诏狱的方向,神色间也带上了某种追忆的味道:“你真当自己是个金尊玉贵、受尽荣宠的相府小姐么?在我眼里,在陛下的眼里,你一直都只是件工具!需要的时候自是花好月圆,一旦用不着了,随意找个借口便能将你打下地狱!只有你,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痴心妄想,实在是可笑至极!”

    谁也不知道她在初初听到那番话的时候心有多痛。她自少年之时遇见萧隐,便将一颗真心交给了他,跟齐月柔不同,她自认为,无论后宫中添进多少新人,他们两个之间,总还是有真爱在的。所以,不管何时何地,碰到什么样的状况,哪怕他一言不发地就打发自己来了诏狱,她也始终怀抱希望,不曾怨怼,只盼着那人能解开心结,重归旧好,却压根儿没有料到,他不肯露面也就罢了,居然还默许了齐月柔进到这里,对她进行这样的一番羞辱,又将他们多年来的情分置于何地?

    更何况,一件工具?呵呵,当她被绑在刑柱上洞穿琵琶骨的时候,她当真觉得没有什么词汇比这个更能形容自己的处境了。可不是么,大雍内外战乱四起的时候,需要她冲锋陷阵、浴血沙场,而等到海内承平之际,她这个功高盖主的皇后也就过于碍眼了一些,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然后,再换上一个更贤良淑德、温柔敦厚的。她就是一杆被萧隐握在手中的长枪,纵使能在强敌来犯之时横扫八荒,可终究也免不了染血之后被主人嫌弃抛掷的命运。只可惜,她从始至终都被情之一字给蒙蔽了双眼,忘记了自己的枕边人在是她的夫君之前,首先,更是一个薄情的帝王。

    原以为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自己已经可以相当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可当那熟悉的一字一句被接连吐出之时,宁玄意发现自己拢在袖中的双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死死握紧了。那是她心底的伤,也是午夜梦回之时每每被刺痛惊醒的瞬间。如今再次面对如斯情景,与其说是在报复齐月柔,倒更像是在挤掉她未愈伤口处所化的脓血。虽然还是痛到骨子里,但那也是她的必经之路,唯有一步一步地走过这里,她才能有真正重生的那一天。

    作为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更了解她的那一个,纵使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可光凭那一个单薄的背影,黎烬也可以大致猜想出宁玄意内心的复杂了。克制住想要紧紧抱住她的冲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子万分郑重地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明白,有些伤痛,是一定要自己去亲手揭过的,那是他替代不了的步骤。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在一旁,在她想哭的时候,给她一个怀抱,在她要飞的时候,送她一阵清风。这样,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啊啊啊……”好不容易再度爬起身来,又止不住地嘶吼了一阵,齐月柔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跟着了火一般,可发出的声音依旧是低如蚊蚋,别说是惊动外间的守卫了,连她自己都不确定那含糊的声响究竟有没有自胸腔里挤出来。然而这也并不妨碍她向宁玄意表达自己此时的怨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站在她跟前的这个女人估计是死了上百回都有余了。她着实是过于小人,连过去的那些字眼都要原封不动地砸回她的脸上。可她们两个又怎么一样呢?即便萧隐对自己没有爱,可他终究让她养尊处优地过了这些年,这可不是云千雪这种出生入死的马前卒可以相提并论的!

    好歹也和齐月柔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以,即使她说不出话来,宁玄意也一样能够从她的神情上揣摩出几分意思:“怎么,你还是不信?依然觉得我比你更可怜是么?”也不知道齐月柔对自己到底是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以至于到了这种时刻,也仍然要证明她比她更好一些。或许,这就是物伤其类的悲哀么?

    “你不是一直想怀上一个龙胎么?”没有再过多感慨,宁玄意决定下最后一记狠手,也省得齐月柔继续负隅顽抗:“说起来,他去你宫中的次数并不少,这么长时间以来,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始终都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么?”这其实是在黎烬查探出萧隐体内有金蚕噬生蛊以后他们两个讨论猜测得出的结果,虽说大概是**不离十,但实际上并无任何实证。不过,就眼下的局面来说,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把这些都告诉齐月柔,而只要后者能够相信她的话,那一切便都很好办了。

第三百三十章 早已开始的阴谋

    何尝没有想过?自从她初承恩宠以后,她几乎是每日每夜地都在念着盼着,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迫切心情期待着自己的腹中能够孕育上那样的一个小生命。这倒并不是她有多爱孩子的缘故,只是她很清醒地知道,要想在后宫站稳脚跟,甚至一跃超过云千雪继而巩固好自己后半生的地位,先生出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她一早就听闻云后早年在战场上多有伤病,并不容易有孕,只要自己能抢在她前头生下皇子,那这大雍的江山,基本上就能稳稳地落在她儿子的手中了。

    可是,也不知是天不遂人意还是往往越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越容易落空。尽管她找了太医求了方子还千方百计地调理好了身子,可一晃几年过去,她的肚子依然是没有半点儿动静。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盲目地跟她父亲求助,以至于让萧隐服下了那样一枚隐患重重的丸药。她曾经考虑了很久,一直在思索问题出在哪里,可直到现在,从她死对头的口中,她才知道这一切或许另有隐情。然而,云千雪说的就都是真的了么?她明明都已经离开那么久了,这深宫之中的事,连自己都尚不清楚,她又是从哪里的渠道得知的呢?也许,这根本就是一出诛心之计,跟自己当初在她面前所说的一样,只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地刺激她,从而摧毁她的意志,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真相。她要是选择相信,可能才正中她的下怀了。

    “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你好像打从进宫之时起,用的就一直都是御赐的合欢香吧?”并不在意她十分狐疑的神色,宁玄意笑了一笑,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据说那是陛下命匠人特意为你调制的,和寻常的合欢香很不相同,整个皇城里都只有你的栖月殿才享有,一般的嫔妃,可是连碰都不让碰一下呢。”萧隐有没有在那里头动手脚她并不敢确定,但是,至少这些消息是肯定没有作假的。

    合……合欢香?仿佛大白天被凭空降下的雷给劈了一道似的,齐月柔一下子就木在了原地,连眸色都泛起了一层绝望的死灰。这无疑是被她给说中了,那一味香料,自从萧隐赏赐下来,她就爱如珍宝,换上以后便再没有用过其他的香。说实在的,当初因着怀不上孕,她也一度怀疑自己宫中的用具被人给动了手脚,也曾大费周章地让齐佑差人帮忙看过,却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发现。可如今,思及云千雪的前言和后语,她忽然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可以前后联系起来了……这,这究竟是多么可怕而又丑陋的一出大戏啊!

    “你我同为女子,也该明白这种朝夕相对之物对身体的影响有多大。”宁玄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悠悠地就补上了最后几句:“这是他在你入宫之前就准备好的,说明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你怀上他的孩子。所谓的贵妃之位、荣宠之尊,都不过是个幌子,如果齐佑不一味盯着我甚至挖掘出那些旧事的话,我想,你们父女两个或许能比云家先尝到他手段的狠辣也不一定呢。”

    所以,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里,齐月柔若是想在这上头找到一点胜过自己的甜头,那怕是也不能够了。以前,她从来不去计较这些,对于这个女人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也往往都懒得理会。可前番诏狱一会,让她明白了齐月柔对自己的恨意竟是如此之深,那么,她就要专门在这上面花点儿功夫了。

    “而且,那东西并没有那么难以察觉,依我之见,恐怕你父亲一早就知道了。”黎烬也适时地上前补了一刀:“只不过,他在发现你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复原之后,就生起了其他的念头。既没有打算告诉你,也没有为你准备后路,而是果断地选择了弃卒保车,想用你来为你那个素未谋面的兄长争取谋逆的时间而已。”

    齐佑的野心根本不加掩饰,也是齐月柔过于粗疏,以至于从来没留心过这个父亲的异常举止,才终于把自己推上了今天的这条道路。或许,这就是天意使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得过去吧。

    别说了!别再继续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闭嘴!齐月柔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用那一双已然浮现出几分血色的双眼瞪着面前这两人,几乎恨不得把他们给生生吞吃了去。她不想再听了!什么真相,什么利用,什么弃子,她统统都不想再知道了!她齐月柔生来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花容月貌,地位尊崇,从来就不是云千雪那个捡来的野种可以相提并论的!这样的她,怎么能沦落到比那个女人还要凄惨的境地呢?绝对不可以!这一切,原本就是他们胡说八道,纯粹只是为了打击她罢了!不能相信,不可以相信,也不值得去相信!

    她简直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们两个嘶吼出声,告诉他们自己完全不会上当,让他们彻底死了这条心。可是,嗓子眼里的灼痛感随着她的每一次歇斯底里而变得更加剧烈,直到最后,她变得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就滚倒在了地上。也是在这一刻,她一直努力压制住的泪水才不间断地滚落而下,然后重重地跌进尘埃里,化成了深色的一团。

    是,她从未比得上云千雪分毫,从她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这个人,她的心里就有了这种感觉。那是云府的嫡女啊,自幼深得云相的喜爱和器重,在军营里读着兵书、摸着武器长大,不但容貌倾城,而且智计无双,就连皇室中最为出色的几个皇子都与之交好,乃至整个雍都的百姓都知晓她巾帼红颜的美名。可是,在她看来,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都是些武夫的粗鲁玩意儿,根本就上不得台面,为何自己明明四艺皆精、美貌无双,却要生生矮云千雪一头?但凡有她在的地方,自己便注定要失去所有的光芒,再不为人所看见,凭什么呢?她也是女子,又如何能不怨恨入骨、嫉妒成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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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