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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盘问

    而他这边前脚才刚出去,后脚张德便被火速地召了进去。一直专心候在门口亲自把风的老人并没有听见里头的丝毫声响,可一看萧隐那黑沉得几乎快和锅底相媲美的面色,他就知道定然是有什么不妙的大事发生了。因此,他立时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了一旁,只等着上头的主子开口指示。

    “张德,你可记得朕前些日子有服用过什么比较特殊的丸药吗?”仍旧单手按着自己的额心位置,萧隐现在也就只能盼着张德还有所记忆了。他前端时间的状态说得好听一点就是体弱,需要静养,可实际上那跟没有脑子也是没多大区别的。张德作为他的第一心腹,又是自小伺候到大的内侍,这些问题直接抛到他手上,没准儿还能更有用一些。

    特殊?前段时间为了萧隐的身子,他好不容易联合了宫里的几大御医,几乎把能用的手段把都用上了,还当真不知道自家陛下口中所说的这个特殊是指什么。所以,他都没带一丝犹豫,开口就直白地反问道:“黎神医可有明说那一种丸药的特殊点在哪里么?或许,循着这条线索,老奴能更细致地将其中的不妥给筛查出来。”

    这倒真不是他有意推卸责任,只是那个阶段萧隐频频吐血昏厥,朝中风雨飘摇不说,就连边境都有敌方的军队在虎视眈眈,因此之下,为了让萧隐尽快复原,或者至少要恢复到能出面弹压混乱的地步,他们那个时候基本都是拼了老命在下重药的。大雍一贯人才辈出,连带着御医们的拿手绝招也是千奇百怪,他们又怎么能从中区别出是哪一个有问题呢?

    萧隐已经疲累地直接用手撑住了额头,显见得也是不怎么抱有希望了:“据黎烬所说,这种丸药外表是用特制的蜡丸包裹的,而且,需得以酒水送服,尤其以温酒为宜,否则,只怕无法见效。”他半昏迷的时间不算少,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有人掰扯着他的嘴给他灌酒灌药也没什么稀奇的了。然而这也不太符合常理啊,通常,张德是一直守在自己跟前寸步不离的。如果有人胆敢做出这么僭越的事,想必当场就会被张德着人拖出去了。所以,这一切居然还是在张德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了?

    这么一想,萧隐连看向张德的脸色都变了。尽管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随意,可他眉眼间的阴沉却恍如山雨欲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将张德都给扔进地牢的架势。他身边的背叛者已经出现得够多的了,他不希望眼前这个自己一直信重的老家伙也晚节不保。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仓促地给出论断,而是任由张德继续思虑,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出言打扰。

    外表是蜡丸裹就的丸药,还需要以温酒送服才能激发药性……张德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不仅没有注意到来自身边主子的怀疑,反而是陷入了更深一步的自我怀疑之中。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只有某一种具有特定功能的丸药才需要如此处理啊,难不成……张德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回话了。

    “怎么了?”看出张德的表情颇有几分古怪,萧隐的眼瞳深处不禁掠过一抹幽光,出口的话语却还是很自然:“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显然,他并没有瞧出张德的反应是出于某种尴尬之后的自然表现,下意识地就将其认定为紧张了。

    “陛下,请恕老奴无状,在这宫中,需要用温酒送服才能发挥药力的东西,怕是本来也不太能上得了台面呢。”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打上可疑的记号,张德清了清嗓子,只顾着隐晦地提点上几句了:“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是不是在去哪位娘娘宫中的时候才用上了这种丸药?”他总不能直言说那东西通常就是用来助兴的,依萧隐的身份,宫中能让他接触到这一类的,也就只剩下后宫的那些娘娘们了。他倒是希望能帮忙排除一些不是目标的人物,只是吧,哪怕他是贴身内侍,自家陛下在妃子寝宫里头的时候他也总是要识趣地退避一射之地的。因此,这种男女之间的私密事情,也就只有萧隐一个人才清楚了。

    尽管这话说得极其含蓄,可萧隐还是瞬间就理解了他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点。好吧,也是他忽略了,正经丸药哪有以温酒送服的?想来,根本就是两人意乱情迷之时,顺带着吞服下的补药而已,又哪里还会去想更多?而且,后宫的女子一向心中有数,也断不敢在这种关头铤而走险,是以,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多防备什么。这一下子,算是彻底地栽了。

    “陛下,是那丸药有问题么?”觑着萧隐阴风扫脸般的面孔,张德心下惴惴,有点儿想不通黎烬方才都来说了些什么。不是说心疾之症医治得挺好么,怎么这会儿子竟有生出旁的事情来了?

    “不是有问题,而是它本身就是个问题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了这几个字,萧隐忽地站起身来,抬手便将一旁案几上的茶盘杯盏尽数扫落在了地上:“那是一种出自灵族的奇蛊,不仅妨碍生育,还能虚耗生命力。朕的心疾之症,原本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严重的地步的,可都是因着这鬼东西!实实在在是叫人一天都不得安生!”

    什……什么?!蛊,还是出自灵族的东西?!张德垂在两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就颤抖了起来,险险当下就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萧隐的跟前。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个隐士之国过于神秘和玄奥,族中之人又一向精通易卜星相,所说所言几可与神人媲美,且一向是当今大雍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冷不防地又蹦出了这个名头,那岂不是说宫中还有人与那已经被灭亡了一族有关系么?这可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带过去的小事了,一个处理不好,恐怕雍都又要再次血流成河了。

第三百零二章 生疑

    “陛下,这个……是不是还要再仔细查探一下才比较妥当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隐的脸色,张德的声音下意识地放得更低了:“云后都已经……还有云家,几乎所有和那一族有关系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其他人的话,怕是不太可能吧?”或者说,哪怕是有那种贼心也够不着那奇蛊啊。

    别说云千雪这个据说原本身份是灵族公主的皇后了,在事发之后,偌大的雍都之内,几乎所有的云姓族人都被剿灭殆尽。如果陛下已然对现在的状况心生不满,想要二次清查,只怕才刚稳定下来不久的朝纲就会开始第二次动荡了。以往云后之死尚且还有遮羞布可以掩着,但换成是现在,大概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这位大雍皇帝到底是为着什么在震怒的了。这可绝不是个好兆头。

    “这是黎烬亲自查探出来的,你觉得,还有确认的必要么?”冷哼一声,萧隐扫了眼张德,眉眼间尽是冰冷的戾气。尽管他并不喜欢黎烬的为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在医药上面的能力是无人可及的。其次,他明明昨日就察觉到了不对,却没有第一时间就当面指出来,而是搁到现在才来回复,这就说明他也是斟酌再三之后,发现并无其他可能才确定下来的论断,足可见其为人之谨慎。再说了,他现在已经是南诏国的驸马了,与那一小国的利益息息相关。谋害自己对他和南诏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根本犯不着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在萧隐心里,金蚕噬生蛊这东西基本上是板上钉钉、再无异议可言了。

    这一点,张德自然也清楚,可是,一旦事涉灵族,他总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不安。想着,他不禁试探性地问道:“那……陛下心中可是已有怀疑之人了?”否则,也不可能当即就展现出如此笃定的一面吧。只是,除了已逝的云千雪和她身后的云氏一族,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跟那一股神秘势力有所牵扯。但愿类似先前的灭门祸事不要再度发生就好了。

    依据黎烬所说的那个时间点,即便云千雪还在世,那也跟她攀扯不上丝毫关系了。萧隐虚眯着一双眸子,却是冷冷地道:“朕记得,齐佑当年依稀也在军中待过吧?而且,还是和云归远共事的?”那都是他孩提时的往事了,因此只模糊有个印象,记得并不真切。更何况,彼时他在宫中尚且不受人待见,每日里能毫发无伤地活着便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又哪有心思和余力去打探其他的事情?倒只有张德,年纪够长,见识也广,可以让他心安理得地问询。

    果不其然,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当口,张德便立马点了点头,显见得是心中有数的:“对,陛下所记不错,齐相当年,正是在云家军中效力,和云家的那一位,也是颇有交集的。只不过,”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某些细节,又过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若是老奴没记错的话,齐相时任军中主簿,通常只负责粮草押送这一块,于战事一道上并没有涉及太多。”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说的好听一些罢了。其实那时候的齐佑,压根儿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跟身为三军主帅的云相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而张德之所以会关注,也是因着后者对自己的照拂之恩,出于一种相当微妙的心理,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云归远能平安凯旋罢了。

    摆了摆手,萧隐对此却是不以为意:“他是文官出身,自然上不得真正的战场,但只要同在一军之中,那就有了很大的操作余地了。”当年云归远的大军可是第一个踏进泽国的,齐佑身为军中主簿,如果说完全没有接触过灵族之物,那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只是这金蚕噬生蛊似乎也并非寻常之物,能落到这样一个小角色手中的可能性又有多高呢?

    听这意思,竟是将齐佑视为重点怀疑的对象了?张德微感诧异,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因此之下,只是安静地垂首立于一旁,静候着自家主子的下一个指示。萧隐素来多疑,这个性状在身患疾病之后则更甚。他纵使看齐佑再不顺眼,也不能于这个时候出言撺掇了。惹得主子心生疑窦是小,万一再把自己牵连进去那就是蠢事一桩了。反正后宫左不过也就是这么些人物,以萧隐之智,想来稍微琢磨一下也就能有结果了,他倒是用不着太过焦虑。

    “对了,之前安排在齐府周围的暗卫可有消息传来过?”一边凝神思索,一边细细探问,萧隐现在的注意力显然是彻底移到了齐佑的头上:“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任何一点儿细微的都可以。”他要知道,齐佑近来都在捣鼓些什么。如果这蛊真是出自他手,那这人一定还有着其他的谋划,是断然不会乖乖地坐在府中等死的。

    “一直都有的,每隔两日他们就会把消息传进宫中了。”张德一五一十地回答道:“不过自他们暗中潜伏以来,始终都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的迹象。齐相每日在府中,也就是赏花垂钓、吟诗作画之类的,连自己的院门都很少踏出,不可谓不安分。老奴看陛下最近疲累得很,也就没再把相同的信息给报过来了。”事分轻重缓急,他作为御前第一人,这点眼力见还是不缺乏的。

    安分?这两个字,会跟齐佑扯得上关系么?萧隐薄唇微扬,唇畔的弧度隐约透出一丝讥讽的味道:“那就让他们再加把劲,依朕看,咱们的这位相爷可还不至于如此闲云野鹤呢。”当初挑唆他和萧陌之间的关系、背地里联络南诏权臣的人可都是这个老东西,如今再加上暗中下毒这一条,似乎一切就变得更加顺理成章了。自己还不傻,不至于连前因后果都想不到一块儿。

    “是,老奴知道了。”躬了躬身,张德偷觑着萧隐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又追问了一句:“那……陛下,不知这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呢?”光盯着齐佑,好像也不是个事儿吧?

    “怎么办?”萧隐一拂袖,旋即就站起身往外行去:“摆驾栖月宫,朕要去见齐贵妃,当面跟她谈一谈!”

第三百零三章 了解

    并不知道萧隐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反正在听到殿外宫人禀告之时,齐月柔惊地整个人都从榻上弹了起来,当下拉着碧荷便是一顿忙乱:“怎么样,本宫的衣饰没有问题吧?妆容呢,妆容有没有花?陛下他见了会不会不高兴?”天知道萧隐已经多久没有来这里了,她实在是呆地生无可恋,巴不得立时就能解了这禁闭才好。眼下,大好的机会眼看着就送上门来了,她说什么也得抓紧了才行。

    “没有呢,娘娘还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陛下只要见到您就定然会龙颜大悦的。”好脾气地任由自家主子拉扯,碧荷耐着性子,手脚利索地替齐月柔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微笑着柔声答道。自从府中的暗卫带来了相爷的口信,她就没有懈怠过一时半会儿。现在的齐月柔衣着素净、妆容浅淡,一头如瀑的青丝也没有像以往那样高高挽起,而是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看起来格外的柔弱娇美,宛如一朵摇曳在狂风中的小白花,一眼瞧过去就是楚楚的可怜,十足的带罪反思之态。

    在碧荷看来,这就是最适合见驾的模样了。只要是个男人,就都会被女子弱不胜衣的姿态所吸引,而后禁不住垂怜惋叹,不抱在怀中安抚温存一番就已经是定力过人了,又怎么还会记起往日的过失恼怒呢?正所谓百炼钢也敌不过绕指柔,她比齐月柔更清楚,萧隐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妃子,又会被什么样的特质给轻易打动。毕竟,云千雪的前车之鉴都摆在那儿了,只要是心眼明亮之人,理当都不会踩中同一个误区。但愿主子这一回能哄得陛下回转吧,否则,她们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么?那就好,那就好。”这才略微松了攥着碧荷的手,齐月柔又扶了扶头上唯一的一根玉簪,在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迈进苑中的同时一脸恭顺地跪了下来:“臣妾恭迎陛下,陛下万福!”在接到自家父亲那样严厉的告诫之后,又被萧隐接连撤去了几项权力,连带着宫中的人都开始给她眼色瞧了,她又怎么能不慌张呢?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羽翼已丰,即便是脱离了相府的扶持也照样能在宫中屹立不倒,更别说她生命中的劲敌已去,整个皇城之中都再无她的对手可言。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之中的那般顺利。首先是从不过问后宫事务的萧隐插手了,非但没有扶她上位,就连她手中原有的协理后宫之权都收了回去,转而交给了张德打理。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紧接着她的父亲又因为和他国权臣有所联系而遭到了萧隐的猜忌,且第一时间就被幽囚在了府中,别说给补上半点儿支持,能不拖累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而如此明显的两桩事情一出,任谁也不难看出她齐月柔在宫中是受了冷落了,甚至,还隐约有了点要步上云千雪后尘的意思。天底下最势利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大内了,是以,早前那些久居于她之下的妃嫔宫人便都开始不安分起来。谨慎一些的尚且还在观望,心思活泛的却是在她禁足栖月宫的这两天就开始频繁上门挑衅,当真是气得她恨不能手撕了那些个卑鄙小人。到了这步田地,纵使她心气再高也不得不承认,她跟云千雪还是不一样的。除了萧隐,她在这座巨大的宫城里根本就全无倚仗,他要她生她就能生,他要她死,那她便连多余的一点活路都看不见了。所以,无论她有多不情愿,她还是得跟以往的那些时日一样,戴上温柔婉约的面具,在他身边扮演好一个最大方得体的齐贵妃,否则,她的结局,大概也不会比云千雪好到哪里去。毕竟,那个男人的心太冷了,冷到只容得下他一个人,余者,皆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无关紧要,更影响不了他分毫。

    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跟前这一身寡淡的女子,萧隐没有第一时间叫起,却是忽然就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才几日的功夫,贵妃就消瘦了不少,难不成日日都在静心思过么?”从前的齐月柔一向喜欢鲜妍亮丽的色彩,而今这一身莹白衣衫外加一根青玉簪子可是朴素得过了头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风格,倒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了。

    “臣妾犯错在先,闭宫自省也是分所应当,自然时时不敢怠慢。”察觉到头顶之上那一道过于莫测的视线,齐月柔越发低垂了头,只露出半截如玉般白皙的修长脖颈,看起来更加动人心魄:“至于消瘦一说,臣妾却是愧不敢当,也请陛下无需挂怀,不然的话,可就真的是折煞臣妾了。”

    无非就是示弱罢了,过去的许多年里,她都是这么做的。不管是面对高高在上、威压迫人的云千雪,还是看似温润、实则冷酷的萧隐,她都能在最恰当的时间摆出最恰当的姿态来。至于那一日的宁玄意,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也是她在失去大敌之后没了戒备之心的缘故。如今她既已打算重新来过,那就绝不会在任何方面疏忽大意。

    “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可见还是个识大体的。”从她身边缓步行过,萧隐直到在正厅里安然入了座,才轻飘飘地开口道:“不愧是齐相教养的好女儿,起吧。”别的不说,光是这闭守门户的水磨功夫,就能见得是一脉相承了。

    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扯到她父亲了?难道说,相府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齐月柔心念急转,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当下只是羞惭一笑,姿态端丽地福了一福,便起身谢恩:“陛下谬赞,臣妾这里就代父亲谢过了。”说完,她也不敢擅自落座,而是乖觉地从碧荷手中接过茶壶,小步上前就替萧隐斟起茶来:“臣妾不知陛下今儿个会过来,准备的茶水那么仓促了一些,还望陛下莫怪。”

    “无妨。”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萧隐下意识地便记起了那枚不知怎得就入了肚的丸药,旋即剑眉微皱,语气也跟着变得怪异了起来:“贵妃知不知道朕的心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了解你父亲的心思呢?”

第三百零四章 确认无误

    “臣妾的父亲?”执着碧玉茶壶的葱白十指轻轻一颤,原本流畅的水线霎时便歪斜了开去,甚至洒了一些到桌面上。齐月柔连忙住手收拾,脸上的神情也是随之而越发透出凄楚之意来:“陛下恕罪!可是臣妾的父亲在幽闭之时又做出了什么惹人非议之举?臣妾虽然一概不知,但也恳请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千万不要怪责父亲!若是需要处罚的话,那臣妾愿意一力承担!”

    都到了这会儿了,如果她还不知道萧隐此来不善的话,那她这么些年的岁数就算是白长了。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自己可没听说父亲最近有任何的动态啊,又怎么会无端地引来萧隐侧目呢?以那老家伙谨小慎微、步步算计的个性,恐怕这些日子连府门都不会偷偷踏出一步才是,也不知萧隐又是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然跑到她这儿来问罪了,实在是无妄之灾啊。

    “哦,一概不知么?”萧隐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就好像是两道锐利无比的剑芒,只在下一瞬间就要将之刺穿,直至看清内里的真相:“那贵妃和齐相还真是父女情深了,连这样泼天的大罪都甘愿以身相替……啧啧,齐相果然是有福气,生了个你这么个至纯至孝的好女儿啊。”

    泼……泼天大罪?!齐月柔眼瞳骤缩,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当下扑通一声跪倒于地,扯着萧隐的衣摆就哀哀饮泣:“陛下,这……这又是哪里的话啊?臣妾真的是一无所知,如何又能承担得起这样大的罪名呢?还望陛下看在这么些年的情分上,好歹告知一二,臣妾哪怕是以身抵命,也得做一个明白鬼啊!万望陛下垂怜了!”说着,她又是一个重重的一叩首,白皙的额头触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当即就红了一片,瞧着甚是触目惊心。

    单手扣住女子的下颚,不让她再有所动作,萧隐微微俯下身子,却是直接欺近了她的面颊:“之前的伤痕还没好全呢,今儿个又来这一招,看来爱妃的额头是不想要了啊。”说着,他略一施力,随即便看见齐月柔诧异的眉眼因着这股骤然袭来的剧痛而惊缩成了一团:“朕的耐心是很有限度的,同样的招数,看了这么多年了,也该腻歪了,爱妃不妨换上一换?”

    “陛……陛下……”齐月柔闻言,心下遽惊的同时却依旧不敢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眸里瞬间便浮上了一层水雾:“臣妾……真……真的不明白……”他手上的力气极大,几乎快要将她的下颚给捏碎了。如果可以,她自然想要强行挣脱,然而以萧隐的手段,她实际上却是连躲避和挣扎一下都不敢的。

    “不明白?”萧隐的眼神阴戾而冰冷,看向齐月柔的时候活像是盯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事,全然无半分感情可言:“那朕就再好意提醒你一下,早些时候你让朕服用的那一枚丸药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爱妃如此冰雪聪明,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记不得了吧?”这一句纯粹是他在诈齐月柔而已,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恍惚到没什么印象,不过只要她有所反应,那这件事基本上就再无可疑了。

    丸药?已经痛得快要神志不清的齐月柔猛然被这两个字给惊醒,下意识地就嘶声开口道:“那……那只是寻常的滋补药物啊,是臣妾……臣妾的父亲亲……亲自从名医那里求得的,并……并无其他用途,陛下千……千万不要误会啊!”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皇子傍身罢了,所以才会托了齐佑从宫外特地寻来了此种药物,又怎么可能会有旁的心思呢?而且,自古以来后宫女人争宠,用上这种手段的根本就数不胜数,即便是现在的宫里,也有不少人使着类似的招数,为何萧隐放着她们不查,却单单寻上了自己的不是呢?

    “所以以酒送药吞服也是你父亲嘱咐的了?”双目中的寒光更甚,萧隐的指节都因着过分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张德眼瞅着齐月柔都快要晕厥过去了,不由地就轻咳了一声,这才令得萧隐从出离愤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随后便好似嫌恶到了极点一般,抬手就将女子给甩到了一旁:“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若有半句隐瞒或者疏漏,那就别怪朕下手无情了。”

    如同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上,齐月柔连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在瑟瑟发抖的碧荷的帮助下重新跪好,这一回,却是狼狈得连装都不用装了。下颚处那像是被拆卸下来又重新组装回去的剧痛让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而下,齐月柔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向萧隐,只是伏在地上哭诉道:“臣妾绝不敢有半点儿欺瞒!那丸药的确是父亲给的,所用之法也是父亲得知之后叮嘱的,臣妾……臣妾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利用此事来对陛下不利啊,还请陛下明察!”

    说起来,其实她当时也挺疑惑的,普普通通的一枚丸药,为什么一定强调要用酒水来送服呢?然而齐佑素来严厉,不容许任何人对他的话语生出质疑,而她亦知晓父亲对自己怀上龙胎的迫切,因此便没有多想,只顾着让萧隐尽快服下,又哪里知道还会有后面这么多波折呢?如今听萧隐这口气,莫非是那丸药有问题?可是,怎么会呢?她的父亲,怎么会让她的夫君在自己有孕之前先出事呢?这……这不管怎么样都说不通啊。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是连自己都不打算告知的?

    果真是他!萧隐一掌将桌案上的茶盏拍得粉碎,连嗓音都带上了冷然的怒意:“呵,好一个齐相,好一个齐贵妃!朕以前,当真是小看你们父女俩了啊!”居然敢把手伸得这么长,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吧?

第三百零五章 解释的机会

    “陛下息怒,保重您的身子要紧!”张德见状,当下便上前一步,动作小心地扶住萧隐的同时又仔细察看了一下他的手掌,眼见得并无任何伤口,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既已弄清是谁动的手脚,那接下来慢慢处置也就是了,您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黎神医可是说了,您现在啊,最忌动怒伤神,可得好好将养着才是。”反正齐佑肯定是跑不掉的,也就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了。

    “好好将养?”冷哼一声,萧隐的面色极其难看,却也依着张德的话而没有再继续发作:“你瞧瞧,朕身边的人可是一个个地巴不得朕去死呢,还将养个什么!”枉他半世英明,原以为料理了云府满门也就能落个安稳了,没想到自己的身边竟还蛰伏着一个潜藏的祸患!若是云千雪在天有知,恐怕也会将他笑个半死的吧?

    “臣妾不敢!臣妾……臣妾万万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啊!”眼瞅着事情发展到了现下在这般田地,齐月柔也再顾不得自己下颚上的疼痛,带着碧荷便忙不迭地叩首谢罪:“臣妾至今都不知道这丸药对身体有害,只当是滋补身体的灵药才敢进献给陛下的!如若陛下有恙,臣妾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更何况这样做对臣妾自身又有什么好处呢?还请陛下看在臣妾尽心伺候了这么些年的份上,千万不要误会了臣妾的一片忠心啊!”

    是,她固然对萧隐没有太多的儿女私情,也没想过要跟他白首一心,永不分离,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她从来不信,也不想跟云千雪落得一样的结局。但是,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去谋害萧隐就对了。她对大雍未来**的身份和更上一层楼的荣华富贵还是相当憧憬的,作为女人,她有着最本质的虚荣心和权力欲。只要萧隐还在,她就有望诞下大雍的第一个龙子,也就是将来的储君,到那时候,她就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又何需受到自己父亲的诸多掣肘?更何况,萧隐现在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她一定能活得比他更久,等自己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她有的是大把的好日子可以过,为什么又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她虽然没有那么工于心计,但也不会傻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萧隐握了握拳,慢慢缓解着手上那股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产生的麻痹之感,一时并没有言语。其实齐月柔所言也正是他先前犹豫不定的原因之一。这个女人虽说算不上聪明,可也不会蠢到明目张胆地来给他下蛊吧?更别说还要随时随地面临着被自己翻旧账的危险,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人出于规避风险会有的操作。而且,齐月柔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的心也是做不得假的。早在云千雪在世之时,因着他对后者多有偏爱,齐月柔捻酸吃醋、使尽百般手段留他夜宿的场景至今都还历历在目,而她寻的那无数产子秘方他也都一一知晓。她太需要一个孩子来巩固地位了,以至于变得有些不择手段,最后彻底沦为齐佑手中的工具也就不足为奇了。

    萧隐想着,便又继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地上那两人磕得额头上都渗出丝丝的血迹来了,他才幽幽地开口道:“这么说来,你是一无所知,完全被你那好父亲给欺骗了?”他对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还真是信不过,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招以退为进,撇清自己的同时还变相让他额外生疑呢。

    “这……这臣妾也不知晓,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刺目的鲜红混着泪水一起从女子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滑过,齐月柔的嗓音破碎成一片,凄婉地叫人心疼:“只是恕臣妾斗胆直言,若臣妾已然身怀有孕,父亲这么做或许还有几分道理。可实际上臣妾的肚子至今都毫无消息,父亲他如此行径除了断绝臣妾的生路以外,全然没有半分益处可言!说不准……说不准父亲也是被他人给蒙蔽了,万望陛下慈悲,给臣妾的父亲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齐佑在暗中打着什么算盘,因此之下,那是既不敢打包票保证其清白,却也不敢贸贸然地就把所有的过错都砸到他的头上。反正那鬼东西的确是他寻回来交给自己的,那就由地他自己在萧隐跟前分说好了。她这个贵妃尚且自身难保,能为他争得一次面圣的权利便已是顶了天了。

    “被人给蒙蔽了?”萧隐冷不丁地嗤笑出声:“没想到英明如齐相,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啊。”说着,他站起身踱了几步,又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继续道:“罢了,你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看在你我夫妻多年的份上,朕准他入宫分辨也就是了。至于你么,”他回过头来又看了眼仍旧趴在地上没有动作的齐月柔,眼神中闪过一抹晦暗之色:“暂时就先留在此处吧。等你父亲那头出了结果,朕会再让人来瞧你的。”说完,他再不停留,转过身去,提步就出了栖月宫。而张德见状,也只得暗叹一声,随即便紧跟了上去,徒留那形容不堪的一对主仆,兀自跪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

    “娘娘……”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的碧荷胆战心惊地偷觑了一眼殿外,在确认那两人当真离开以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搀住了一旁的齐月柔:“陛下他……他走了,您快点儿起来吧。”自家这位主子的身子骨一向娇惯,这寒冬腊月的,她哪里禁得住在冰冷的地面上跪这么久?若是因着这一回就病倒了,那后续的发展才真正是糟糕呢,还是先保重身体要紧。

    “真的走……走了?”齐月柔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处一片刺骨的冰凉,根本连直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碧荷,你说父亲他……他会不会有事啊?”如果那丸药真是她父亲动的手,那自己的未来……

    “这……应该不会吧……”碧荷面对着这个将全身力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生平第一次,神思变得极其茫然而混乱起来:“奴婢也不知道啊……”

第三百零六章 报复的对象

    “你是说,齐月柔晕过去了?”棠梨苑中,一身月白色衣裳的宁玄意站在梨树之下,一面看着正在抚琴的俊美男子,一面就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不是说萧隐前后加起来才去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么,怎么才这会儿子她就扛不住了?”在她的印象里,当年那个让人用玄铁钩刺穿自己琵琶骨的女人可不该这般柔弱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就应当配上一副禁得起折磨的体魄,否则,收拾起来可太没意思了。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就探手抚上了自己的肩头,眼神也逐渐变得空洞而麻木,一如她当初刚从昏迷中醒来时的模样。

    手底下拨动琴弦的节奏不变,黎烬的心意和眼神却统统都凝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因此之下,一看到她骤然失神的样子,他就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手指用力一勾,琴弦颤抖之下发出了响亮的一声铮鸣,却是惊得宁玄意不由自主地就抬头望了过来:“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弹得好好的么,怎么才这会儿的功夫就断了弦了?黎烬又不是自己,大概做不出这般莽撞且不风雅的事情来吧?

    “没什么,琴弦有些旧了,该换了而已。”脸不红气不喘地撒着谎,黎烬一边扯着那断掉的弦面细细观瞧,一边就淡淡地接上了她先前的那个话头:“一个在深宫大内养尊处优惯了的妇人而已,体弱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用不着这么奇怪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妃子,尚且还落不到他的眼中。要不是她的家族和栽害玄意有关,他压根儿都不会去关注一下的。

    “那可不行,我要她受的罪可还在后头呢,这么容易就倒下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习武之人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肩胛处的琵琶骨,一朝被穿透,别说是寻常武者,便是拥有着盖世神功的高人怕也要因此受到重创,继而一蹶不振甚至永无翻身之力,更别说自己还被人挑去了手足筋脉,那完完全全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以满足那人亲眼看到她活着受辱的变态心愿。萧隐么,她自然是从没打算过要放过的,至于齐月柔,她却也从没说过自己不打算报复回去。她作为上辈子的云千雪,在诏狱里受尽了各种痛苦折磨和**,事到如今,莫非还要她心慈手软地给全忘了不成?她可做不到,也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去包容,萧隐反正肯定是要留到最后一个的,那眼下,不如就先拿齐月柔这个女人开刀好了。

    黎烬闻言,直接就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而单手托腮,认认真真地望向了一脸不悦的宁玄意:“念念,我发现你对这个齐贵妃的恨似乎也不必对萧隐的差到哪儿去啊。关于你以前的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没有告诉我呢?”对于萧隐,她是爱恨交织,相当复杂却又决绝无比的一种情绪。然而到了齐月柔这里,那种情绪基本上就只剩下了极端的嫌恶和愤恨。程度上会显得更轻一些,采取的行动却往往会更极端。这就让他忍不住产生联想,是不是先前他以为的、由齐月柔造成的那些伤势还远没有那么简单?

    挑了挑眉,宁玄意也没打算再隐瞒什么,一边挽起自己的袖口,露出手腕上那道曾经相当狰狞如今却只余一道淡淡红痕的旧伤,一边轻描淡写地回道:“也没什么,只是这几处伤都是出自她手,就连划在我脸上的那一道也不例外。我原本是想着让萧隐去对付她的,这样,或许会让她更痛苦一些。不过单眼下这情形来看的话,貌似效果并不够理想啊。”

    她不喜欢对女子行过于歹毒之事,因为同在世间立足,她知晓一个女子若要活得自在,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是以,即便以前同在宫中,即便齐月柔总有和自己争驰之意,她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也就过去了。直到她被萧隐打入诏狱,直到她看见一贯娇柔的齐月柔出现在那里,直到她被那个笑得痛快却残忍的女子伤得体无完肤,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的女子狠毒起来,却是可以比嗜血的男人更甚的。

    她畏惧于自己的武功,于是洞穿了她的琵琶骨、挑断了她的手足筋脉。她嫉妒于自己的容颜,于是划花了她的脸,要她至死都带着狰狞丑陋的伤疤。她忧心于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卷土重来,于是命人将她偷运出宫,想要让她葬身荒野、永不回转。宁玄意自认从未得罪过齐月柔分毫,可那个女人对她所怀有的敌意,却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所以,时至今日,她也想要抛下自己的原则,狠狠地痛击回去。既然与人为善并不能给她带来好的因果,那索性就一起沉沦、以恶治恶吧。

    “你是说,这些都是她搞出来的?”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可在得到宁玄意亲自确认的这一瞬间,黎烬还是稍稍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她就喜欢萧隐到那种程度?居然能对你下这般狠手,实在也是过于歹毒了。”枉他早先还以为是萧隐动的手,如今看来,竟是错怪那个男人了。

    眼眸中的光亮明灭不定,宁玄意听着这话,不由地就摇了摇头:“多喜欢倒也不见得,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毕竟,敏锐如她,也从未在齐月柔身上察觉到多少对萧隐的情意,这也是她一度对那个女人放下警惕的原因。只是,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她们两个的父亲本就不在同一个阵营里,哪怕并无感情纠葛,也避免不了最终成为死敌。想着,她又瞥了一眼黎烬,这一次,话语间却是带上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女人的嫉妒心啊,总是格外可怕的。你以后若是移情别恋了,可得千万小心着些。”

    “嗯?”黎烬回望过去,眉眼间倒是兴趣盎然:“这倒是不错,我还没有见过念念因为我而嫉妒的样子呢。”至于那个齐月柔,从现在起,她就只好自认倒霉了。

第三百零七章 看戏的人

    “你居然还告诉他说解去金蚕噬生蛊需要下蛊之人的心头血……”直接跳过他这句别有心思的碎碎念,宁玄意想起他方才对自己复述的那段话,莫名其妙地就有了几分好笑:“那个什么鬼解法不是石长老那时候用来骗我们的么,你怎么就直接告诉萧隐了?”因为金蚕噬生蛊这种东西在他们灵族内部也是出了名的罕见和难对付的,所以那时候她和黎烬一直非常好奇,天天缠着石长老软磨硬泡,就想亲眼见识一下那东西的威力。然而这蛊着实是危险异常,而他们两个小屁孩年纪不大,在族中的身份却是十分尊贵,他不好明着拒绝,那就只有用上吓唬小孩子的那一套了。

    心头之血啊,那是何等可怕之物,一旦只要取用,恐怕那个人也会当场就没命的吧?因着那时候的黎烬对于蛊还不甚精熟,只知道这一道的法门经常是诡异莫测、骇人听闻的。是以,他们两个在稍加考虑之后,当即就放弃了那个看一看的想法,甚至从今往后都很少跟那滑头的石长老打照面,也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天真且好糊弄了。

    摊了摊手,黎烬也只能表现出自己的无奈:“那我总不能告诉他说这蛊一旦入体基本就再无取出的可能了,而你带着你那严重已极的心疾,估摸着也再活不了几日了,所以就别折腾了?”恐怕这话才一出口,他就能被萧隐给推出去斩首示众了,这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再说了,世人皆言医者父母心,他这也算是替萧隐的健康考虑,称得上是一种别样的临终关怀了。

    呃……这么说当然就更不对了。宁玄意头疼地扶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此时的黎烬:“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他今日去了栖月宫就算了,竟还另外下旨传召齐佑明日进宫面圣。这差不多已经是定下那对父女的罪名了,难不成,你还真要去取他们的心头血?”谎是撒得无可奈何,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可紧接着要怎么继续圆下去才是个问题啊。

    “我觉得,那位神通广大的齐相可未必会乖乖认下呢。”黎烬一脸的老神在在,似乎这个问题一点儿都困扰不了他:“且先让他和萧隐胶着一番,反正实际下蛊的人是齐月柔,我们动她也就可以了。”能哄骗自己的女儿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想必齐佑对齐月柔的感情也不过是泛泛。他们舍他而选择了他女儿,那个家伙应该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阻止呢?

    “再说了,”黎烬望着女子略带思索的面容,却是忽然露出了一个透着几分邪气的笑:“你刚刚不是才说了要让她受罪的么?如今这可是现成的机会,只要她到了我手里,我有的是法子替你出气。”寻常人取个一回心头血怕也就死透了,但他不一样啊。无论那齐月柔的身子是好是坏,他都能让她好好地捱过这一切的。

    这倒也是。宁玄意默然,最后只得干脆地点了点头,也便由着他去了:“好吧,都交给你就是了,我看戏总行了吧?”说着,她抬眼望了望远处的某个方向,眼神里就又流露出了一分思量:“算起来,李解那边的消息也该到萧隐手里了。恰好我昨儿个才接到了苍彧的来信,说是已经撵着溃败的龙虎两师抵达了长丰城,和徐恪顺利汇合了。”这个速度倒当真是超乎了她的想象,不过却比预计的要更符合她的心意。这样一来,他们和寒枭青葛以及木家叔侄那两路就可以更快地开展行动了。说不定,所有的事情都能比她原先料定的要更早结束呢。

    “这么快?”黎烬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就又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次,苍彧可真是用了心了。”只可惜啊,他的这片心意是注定只能打水漂了。谁让自己捷足先登了呢?剩下的人,不管是徐恪还是他,谁都没有再插上一脚的余地了,就算再怎么努力献殷勤也是没有用的啊。

    “嗯。”宁玄意深有同感,却没有领会到他的言下之意,还在自顾自盘算着明日之事:“要是李解的消息能更恰到好处地送到萧隐手中的话,这一场戏,怕就会唱得更加热闹了啊。”

    “放心,既已开锣了,总不会让你失望就是了。”黎烬盘算着自己的心事,兀自瞅了眼泰和殿的位置,却是笑了笑再没有说话。已经这个时间点了,想来也该差不多了。

    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讨论之中,此时此刻,泰和殿里,萧隐正独踞案边,一本公文摊开在面前,却是好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显见得是心与神俱飘远了。张德冷眼旁观着,又想着方才发生在栖月宫里的事情,也不由地心下暗叹,一面端过一盏热茶,一面就动作轻柔地为萧隐按压起了头顶上的穴位。这是黎烬第一回来看诊的时候就交给他的手法,说是能缓解病人的疲乏,更好地疏散掉心内的郁积之气。自从萧隐的身子大有好转以来,他已经很少再用此法了,不过今天,却是觉得非常有必要。

    “张德,你说齐佑让他的亲生女儿对朕下这种鬼东西,又会是出于何种目的呢?”在他利索的手法下安静地闭上了双眼,萧隐的思绪却是一时片刻都再停不下来的:“为什么同样是父亲,云归远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不惜冒险搭上云氏一族的性命,而齐佑却可以为了自己的某种目的,毫不犹豫地就把亲生女儿给当作棋子抛出来呢?”他们心知肚明,明日所谓的解释,他听不听意义都已不大了,左不过这口锅最后就由齐月柔一个人悉数担下而已。滑不溜手如齐佑,那是一定料到了这一天并给自己寻好了后路的。

    “恕老奴直言,陛下您对齐贵妃所做的事情,齐相也未必都没看在眼里呢。”张德面色温和地笑了一笑,话语低柔却隐含深意:“一个注定永远都孕育不出带有齐家血脉皇嗣的女人,即便是他的嫡亲女儿,一旦没了利用价值,想来也跟废子无异吧?”那么,在她彻底报废之前,利用她完成最有价值的一件事,也就算得上是将功补过了。以齐佑那功利主义到了极点的特质,这绝对是有可能的。

第三百零八章 炮灰

    “你是说,他知晓了朕暗中对齐月柔动的手脚,所以才跟朕玩了这一出玉石俱焚么?”依旧没有睁开眼,萧隐的嗓音却是沉地不能再沉了:“哼,一个小小的丞相而已,军政大权尚且不在他的手中,自以为握住了朝中清流一党的喉舌,居然就敢在暗地里跟朕较劲了。”比起手掌天下兵马大权且战无不胜的云归远,齐佑这么个人物,真的还不足以威胁到自己。

    叹了口气,张德也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为何会在最近这段时间里被频发揭出,他只知道,那些扯不清的账没有一笔是能轻易善了了的。想着,他一句话在嘴边打了几个来回,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陛下,恕老奴多嘴,当年,你又何苦多此一举呢?”非得让宫廷内室秘密配好了上等的熏香,还为了显示专宠,独独赏给了齐月柔一个人。而在她接连侍寝几回之后,又巴巴地升了她的位份,还允她协理六宫之权,硬生生地让她比云后只矮了差不多半级,当真是高调且招摇无比的场面,一霎时间只搅得六宫中人的心都尽数乱了。

    然而,虽说如此,可像他这种在里头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却是知道,这分明是来自当权者的一种捧杀,为的,就是让所有的阴谋诡计都隐藏在数不尽的富丽堂皇之下。而这样一来,纵使你因此而沦为了众矢之的,你也会甘之如饴,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是被人给利用了的。张德觉得,那个时候的云后应该也是看清楚了,是以,她从头至尾就没有发过一言,更是紧守宫门,甚少让底下的妃嫔们前去拜见。那个智计无双的女子,极其配合地演起了一个为情所伤、受夫君冷落的大度皇后形象,连照面都很少跟齐月柔打,就更别说是出面弹压她的气焰了。所以,那段时间里,除了云后所居的琼华殿,栖月宫和其他各殿之间较量地是如火如荼,而他们的陛下则只在适当的时候出面当个和事佬,云淡风轻地教训上几句也就完了。当然,那一阵子之后,宫中妃嫔背后的势力的确是被清剿地差不多了,除了栖月宫的齐贵妃,余者,根本也就再翻不起什么浪了。

    虽然借力打力这一招是挺不错的,陛下对齐家满门怀有的戒心他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只是,非要将事情做绝到那种份上,他总感觉是有碍人和的。这不,云后才死,齐家的报复便又紧跟着到了,这冤冤相报的,当真是什么时候能够彻底了断啊。

    “若她只是齐月柔,而没有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朕或许,会对她更加手下留情一些。”因闭着眼,没人能看见萧隐此时的神色如何,可单论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帝王的凉薄之心便都在这里头了:“只可惜……她的出身无法改变,那就不能怪朕绝情了。”毕竟,一个流淌着齐家血脉的皇子对于大雍未来的走向可太难把握了。他不希望除皇后一家的其他外戚过于强横,也并不想要他们因着这一层关系就开始提前站队或结成利益同盟。那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齐月柔生不出来,这一辈子,她都休想再拥有一个能在她腹中慢慢长大的胎儿了。

    当年,早在为了平衡朝堂实力而让齐月柔入宫之时,他就把这个问题给考虑清楚了。他不像他父皇,需要那么多的皇子,后宫之中,能为他诞下麟儿的,有云千雪这一个也就够了。所以,即便到了后来,他发现云千雪的身子并不易有孕,他也只是去其他妃子那里点个卯,而毫无其他旖旎之思。至于齐月柔,则从头至尾都是个幌子,他又如何会为了她而改变本意呢?

    “话虽如此,但这也太……”张德无奈地叹了口气,终归还是没有把这句话给说完。齐月柔的事,尽管并非由他经手,可他由始至终都是十分清楚的。对于在后宫中挣扎苦熬的女子来说,子嗣就是她们这一生最大的倚仗和期盼了,若是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这一项权利,那她们的这一辈子也就基本上毁了。虽然他不喜欢齐家人,可眼睁睁看着齐月柔被蒙在鼓里还费尽周折,他内心深处的那种感受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眼下,这一波业力算是反噬回来了,对上面前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男子,张德的心情除了复杂竟是再无法描摹了。

    “好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摆了摆手,萧隐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做纠缠:“不过你说得也很对,齐佑此人决绝如斯,恐怕……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呢。”怪只怪,从前他过于关注和防备云归远,一心想着要用齐佑去牵制,反而没有太在意这个人的壮大,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失策啊。

    现在可好,云家人被悉数剿灭,放眼朝堂,竟再无与之相类似的角色。一旦齐佑另有图谋或者隐藏暗招,自己大有可能应付不及,实在是出乎意料的被动。只是,如果不是黎烬观察入微的话,他估计到这会儿还联想不到这一处隐患呢,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不简单……难不成,齐佑还在暗地里策划着什么?张德的眼皮狠狠地跳了几下,手指上的力度却是丝毫都不敢懈怠:“这个……会不会是陛下多虑了?咱们的暗卫可一直都牢牢地盯着相府呢,但凡他有所动静,总会露出马脚来的。”既然至今都没有任何异动传来,那姑且就应该算是好消息了。

    “但愿吧。”萧隐强压下心里的那股莫名不安,正想要再说句什么,却听门口有宫人来报:“启禀陛下,越州八百里加急军情来报!还请陛下御览!”

    越州城?是李解那边终于有反应了?!萧隐猛地睁开双眼,当即便厉声喝道:“快!快给朕呈上来!”

第三百零九章 战败

    等了这么些日子,他日夜盼着的,就是这一纸军情,此刻终于到了跟前,又岂有不急之理?因此之下,萧隐甚至等不得那宫人一路小跑,自己就先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及至那一本奏折入手,他竟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直惊得那小宫人一溜烟地就又转身退了出去,连宫门都带得更严实了。

    “陛下……”几步跟至萧隐身侧,张德的一颗心也同样是提了起来。一面留心着主子的神色,一面咽了口唾沫嘶声开口,他居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越州城那边……怎么样了?”如果李解能顺利攻下瓮城,直插牧凉腹心,那便是奇功一件。即便他眼下尚未归来,那朝中风向也定会因之而改上一改,齐佑若是再想一手遮天,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将折子上的内容看完,萧隐面上的表情却是越发呈现凝结之态。强逼着自己又将那几行字来回反复地看了好几遍,他终究是忍不住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随着手背上的青筋乍起,他似是全然不受控制一般,抬手就将那封奏折给砸了出去:“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虽说朝堂奏本的纸张一向是特供的,做工也向来极其精致考究,但再好的物件也禁不住人在盛怒之下的肆意挥霍,就更别说眼前这终归是字纸的东西了。是以,差不多是在他怒气勃发的瞬间,那奏折就被他的内力给冲撞了个粉碎,而后便随着那猛力掷出的动作,洋洋洒洒地飘落了一地,宛若这个季节的雪,也更像是一片散落的狼狈。张德看着这一幕,心下顿时了然,识趣地没有再开口的同时,下意识地也就蹲下身子自去收拾了。

    说到底,这毕竟还是军中奏报,绝不可外泄给任何人,更何况此时还有南诏的公主在棠梨苑,那就更加要小心行事了。这等绝密情报,便是碎成了纸屑,交给底下人来他也未尝能放心,索性还是自己动手才比较踏实。至于李解那一战的最终结果,他都不需再看,单是自家主子方才的那一番表现,就足够说明所有了。

    “张德,李解他竟然败了!不仅没能攻下牧凉的瓮城,就连越州城都已快守不住了!”经过了近乎漫长的一段缄默之后,萧隐重新坐回上位,半靠着椅背,眉眼间却尽是浓重的苍凉和难以置信:“莫非我堂堂大雍在云氏死去之后便再没有可用之人了?!不,朕不信!朕不信啊!”

    除云氏以外的可用之人么?张德依旧半蹲在地上,却是背对着萧隐,其脸上那一抹苦涩的笑被雕花窗扇照进来的光线所遮掩,看起来并不是很分明,只显得意外的苍凉被悲哀。

    何尝不曾有过呢?他们大雍当年能在遍地烽火中站出来,重洗了天机大陆的势力格局,除却势头最盛、战力最强的云家军以外,剩下的,还有叶家、平南王府和镇北王府,更有甚者,连寒枭大统领亲手训练而出的大内禁卫军也是战力卓绝,能够独挡一面的。只是,在云家被尽数屠戮完毕以后,余下的人里,又都落得了什么好结果呢?

    叶家军和平南王府的军队都在金沙城一役中死伤殆尽,连带着两位主帅都是一死一失踪。平南王萧陵生前是何等光彩照人、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死后也就剩了一副残破不堪的骨架,竟连具全尸都没能给他留下。至于抚国将军叶疏狂,虽说是失踪以后一直都渺无音讯,可但凡他还活着,能连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么?所以,他的结局也是已然写好了的。那么多不世出的将才人物啊,当年那么惨烈的一场场战役都没能困住他们,如今这几年,差不多都折在了自己人的手里。时至今日,唯一还活着的、还能给大雍带来一点微弱希望的,也就只有一个镇守在金沙城的镇北王爷了。

    “陛下。”终于将所有的纸屑都收拢完毕,张德将之握在手中,走到萧隐面前,却是忽然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十分周全的大礼:“一直以来,老奴都不曾多嘴过一句,只是一心照顾着陛下的身子,可到了今天这个时候,又听见您这般开口,有些话,老奴就不得不拼着老命吐上一吐了。”

    “你这是做什么……”萧隐的眉头瞬间蹙起,心里却也大致知晓他想说的内容了:“难道,都到这会儿子了,你还要跟那群老臣一样来责怪于朕么?”

    是,自从闹出了云千雪身份的那一档子事情以后,他就变得异常多疑,以至于再无法相信任何人了。扣下平南王妃以作要挟,还特意派了监军杨益前去金沙城掣肘,更甚至于在战场上略施小计,伤损了那两人的性命,这都是他暗中授意并默许了的。说到底,连他始终信任的枕边人都在不断地欺瞒他、哄骗他,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云千雪的好友和跟自己有权位之争的兄弟呢?兵不厌诈而已,这种手段,无论是谁在战场上都是会使用的,那他也就不算例外了。明明这一切都是他们逼迫的,他只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巩固好自己的地位,难不成这样也有错么?

    “老奴是从小看着陛下长大的,您的心思,老奴再了解不过了,又怎么会责怪于您呢?”恭顺地笑了一笑,张德苍老的面容中隐隐透露出几分宽和包容的味道,让人无意识地便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慈祥与关爱:“老奴只是想要提醒陛下一句,早些时候,您已经试探过镇北王爷了,也该知晓他并无二心了。如今,虽说李解那边吃了个败仗,可越州城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攻破啊,设法周转援助一下也捱得过去了。再者,镇北王不日也就要回来了,有他在,想必还是能稳得住大局的,惟愿陛下与之同声共气,先从眼前的困境里脱身出来才更为要紧呐。”

    这确实是相当真挚的肺腑之言了。萧隐沉吟了片刻,又想起了明日要见的齐佑,眉间的褶皱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直到半晌之后才郑重答道:“好吧,朕知道了,朕答应你就是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君臣面见

    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何缘故而被召进宫内,但光是看着传旨宫人的脸色,齐佑的心底就大约有数了。不过,因着李解那头进展顺利,他倒是格外的无所畏惧,及至到了泰和殿见着萧隐,也只是和往常一样的躬身行礼。其举止之泰然、神情之自若,连张德看了也只有暗自叹息的份。但凡那齐贵妃有她父亲一半的城府,恐怕事情也就不会发展成今天的这般模样了。

    “齐卿知道朕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么?”并没有叫起的意思,萧隐着一身黑色描金的常服,整个人看起来气度凛然,连眼神都是冰冷的:“或者,齐卿消息灵通,已经早有耳闻也不一定了?”若说宫中没有齐相府的耳目,那他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可具体能把风声走漏到什么程度,那就只能看齐佑的反应来推测了。

    “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依旧躬着身子立在原处,齐佑的嗓音都透着一股沉稳异常的味道:“微臣遵从陛下吩咐,已在家中思过多时,从不敢有丝毫逾矩,这一点,陛下您应该是最为清楚的。”遍布他府邸周围的暗卫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察觉到了,这样的规模,这样的盯梢力度,除却面前之人,还有谁能够使唤得动呢?

    “从不敢逾矩?”萧隐轻笑了一声,看着他的眸子便越发的生冷:“齐卿,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当真是让朕都不敢相信呢。”都把主意打到他这个一国之君头上了,这天底下还有他齐佑不敢做的事情么?这个时候再说敢不敢的,难道不是个笑话?

    身子略微僵了一僵,齐佑的头垂得更低了:“微臣不明白陛下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像是要兴师问罪,可他自认还没有什么把柄握在萧隐手里呢,怎么突然就端出这副架势来了。想着,他又不禁暗怪起齐月柔来了。要不是这个女儿蠢笨的不堪大用,连一丝消息都传不出来,他又哪里会沦落到这样被动的下场?终究还是云归远有福,哪怕捡个女儿回来也比他这亲生的要靠得住。

    “齐卿一向头脑灵活、妙计频出,就连云家的尘封旧事都能被你不着痕迹地给翻出来,怎地如今竟听不懂人话了?”单手叩着桌面,萧隐面带玩味地盯着下方那个貌似毕恭毕敬的男人,心里的怒火却是在一点一点地升腾起来:“需不需要朕提醒一下,很多年前,齐卿随军自泽国无忧境回来,好像,也不是全无收获吧?”可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即便是把云归远的秘密给挖了个底朝天,他依旧能够稳稳地全身而退,不让人生出些微的疑惑来。以往的那些年里,自己当真是太低估这个男人了。

    泽国无忧境?齐佑的眉心微皱,一时之间竟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格外的陌生。大概是太久没听人堂而皇之地提到那个地方了吧?上一次提起,还是他在宫中揭露云千雪身世的时候,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时隔几年,类似的质问居然都要落到自己的头上了。这么一想,齐佑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看来,陛下是已经知道了一些内情了。”萧隐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扣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他一定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查清楚了才找的自己,所以刻意的诡辩或是否决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齐佑看得分明,自然应对起来也就更加流畅。是以,他在下一刻就缓缓站直了身子,甚至,含着笑与萧隐对视。那双一贯漾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里森然一片,隐隐有种野兽出笼般的振奋和狂热:“我猜,这应该是那位灵医的功劳吧?否则,以你的能力,恐怕到死也不会有弄明白的那一天的。”金蚕噬生蛊可不是凡俗之物,别说是了解,只怕这世上知道这东西的人都不多。他之所以会用齐月柔这颗光明正大的棋子来行这么一招,赌的,何尝不是这蛊的罕见和离奇?

    只是,黎烬初次来看诊之时都没有瞧出什么,他也就跟着放宽了一颗心,却是没料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给揭露出来。好在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原计划顺利进行,到了这一步,早一点发现和晚一点发现也并无区别了,他一点儿都不在乎萧隐会对自己采取何种的措施。

    “你竟然敢承认?”萧隐的手登时顿在原地,似是颇有些诧异的模样:“齐佑,你让你女儿来给朕下金蚕噬生蛊,莫非,就没有想过你们相府会是何等样的下场么?”应得如此的坦荡和毫不犹豫,简直近乎挑衅了,单是看着这样的齐佑,萧隐都只觉脊背生寒:这个他从前自以为看得透的男人,现在的心里,又究竟在盘算着些什么呢?

    慢条斯理地将双手负在背上,齐佑迈着步子朝萧隐处靠近了几步,这才悠悠地回答道:“自是想过的。不过,在我看来,相比起相府的下场,陛下您最好先考虑一下您的。”他既然都敢着手去做这样的事情了,又有什么是他没思考过的呢?最多也就是损失个齐月柔而已,女儿么,他有的就是,根本也不缺这一个,因此,他连犹豫都不带有的。

    冷哼一声,萧隐对上他的视线,全然没有退避之意:“朕既查得出来,当然也有法子可解,这一点,就不劳齐卿操心了。倒是你,”他想着昨儿个齐月柔宛若梨花带雨的面容,唇角的弧度也跟着变得残忍了起来:“平素里瞧着对自己的女儿千娇百宠的,没成想到头来却是那个最狠得下心的。”不过,要不是这样,他还真的不会耽搁这么长时间才联想到齐佑,也算得上是披着羊皮的狼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单这一项上来说,我跟陛下您应该是彼此彼此,谁也说不着谁呢。”回以讥讽一笑,齐佑深知他的痛点在哪儿,当即便毫不留情地予以反击:“只可惜,我这一个愚钝的女儿没了也就没了,并不值得什么。倒是要再娶一个像云后那样的左膀右臂,于陛下来说,恐怕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吧?”

第三百十一章 恍然大悟

    “你!”面色立时就白了一白,萧隐的手在桌案上紧攥成拳,却是始终都隐忍未发。黎烬说过,他的身子已经不适合再有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了。尤其是在当下,还要面对着齐佑这等深藏不露的小人之时,一旦稍有差池,就非常容易被他钻到空子,而后趁胜追击。眼下萧陌可还没有回来呢,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否则可就真的要被齐佑得逞了。

    “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作为服侍多年的老人,张德一眼就瞧出了自家主子的勉强,当即便适时地端过了一盏清茶,递到萧隐手边的同时顺带着就给他打了个岔:“齐相不过是逞最后的口舌之快而已了,陛下您又何必跟他多做计较呢?”这一句,他却是压低了嗓子附在萧隐耳旁说的,为的,就是不让他乱了阵脚。

    如果是在平时,搁在别的事情上,他大抵是不用操心到这种程度的。因为萧隐自来就是一个极有分寸且自持能力极强的人,那铁打似的心智,寻常事物根本都动他不得。然而此刻的萧隐身体羸弱,再不比往昔,更兼心病深重,对云后之事始终都无法释怀。齐佑压根就是瞧准了这一点,所以在拼了命地踩踏。自己若是不多提醒着些,只怕自家主子就真的要深陷进去了。

    这该死的老家伙!萧隐咽下喉头的一口血腥之气,又暗暗吐了口气,这才接过了茶盏浅啜一口,微微平复了心神:“你也用不着激朕,事已至此,你和齐月柔是一个都跑不掉了。齐卿英明一世,总不至于自信到还有生还之路吧?”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降罪反而召齐佑进宫对质的原因之一。他总觉得,齐佑的种种行为都太过无理,瞧着像是损人不利己似的。然而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男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可是相当犀利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扶持起来,跟显赫到了极点的云归远分庭抗礼。

    说句实在话,若不是云家出了云千雪这么一号人物,杀伐果断,有勇有谋,后来又入宫成了皇后,只怕云家的风头也会被之后崛起的齐家所掩盖的。其实在云千雪过世之后,萧隐便细细地盘算过了,这两家明里暗里缠斗了这么些年,齐家竟是丝毫都没有落过下风的。要不是后者在宫中有个事事都比不上云千雪的齐月柔,每每遇上只有示弱的份,大概所有人都会把齐家的厉害之处给看在眼里的。可事实上,云千雪的锋芒盖过了一切,也就让齐佑这只老狐狸得以不显山不露水地避过了这许久,直到云家这棵参天大树彻底倒下,才有人发现树底下早已规模庞大、泛滥成灾的白蚁之穴。

    谁知听到他这句问话,齐佑竟是直接就笑出了声:“这点信心还是要有的。否则,陛下您以为微臣今日入宫是为了来送死的么?”说着,他也不管殿内那两人的反应如何,一转身,径直便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了,神色间尽是淡然自若,全不把上座之人给放在眼里:“陛下身中奇蛊,命不久矣,膝下又无子嗣绵延,帝位无继,再加上外有强敌来犯,边防不宁……呵呵,依微臣之见,这个时候与其腾出功夫来收拾我,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大雍的将来吧。”这是萧氏一族的基业,曲曲折折发展到现在才有了今日的规模,他就不信萧隐能忍心就这般撒手不管。

    强敌来犯,边境不宁?!萧隐和张德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底望见了十足的震惊。萧隐霍然起身,盯紧了齐佑,却是一字一句地沉声怒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是昨晚才刚收到的消息,为何一个被禁锢在府中的人却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已经跟走漏风声没有关系了,难不成,竟连越州城那边都有着齐佑的人么?

    “陛下何故明知故问呢?”挑眉一笑,齐佑素来温润儒雅的五官在这一刻无端显得邪佞起来:“您原本打定主意是要趁着牧凉防卫空虚攻入瓮城的,现在兵败如山倒,已经连自家的城池都快守不住了,您难道以为这样巨大的失败可以藏很久么?”说到这儿,他不由地顿了一顿,在看见萧隐越发沉郁的神情之时,下意识地就想要火上浇油:“镇北王爷一时之间可还回不来呢,您要是意图拖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就谁都说不准了。”

    早在那日发现萧隐派人出京传旨之时,他就特意加快了己方的行事节奏。不仅传信给了越州,就连一直藏在府中的剩余暗卫都被他给派了出去,一路疾速赶往金沙城。其实按照他原本的设想,萧陌此人,早该在南诏的时候就遇刺身亡了。然而祁连域的突然覆灭却是他没有料到的,再加上萧陌本人武功卓绝、行事谨慎,屡次暗手居然都无功而返,弄得他着实恼怒。且后来萧隐也对自己起了疑心,暗中盯梢的力度越发地大了,倒是搅扰地他完全分不出精神来谋划,所以这一拖再拖的,也就捱到了今日。不过眼下这也都无关紧要了,横竖萧陌都是回不来了,萧家最后的一点血脉,注定是要断送在萧隐这里了,而他齐氏一族,才终将崛起,成为这天机大陆上最新的一方霸主!

    听到这里,萧隐猛然瞪大了双眼,突然不由自主地就往后倒退了两步,吓得张德当即就扶住了他。可他却顾不得这许多,甩开身旁人的同时就是一声断喝:“李解是你的人?!”要不然,什么叫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很明显,越州那一方的动态是完全掌握在齐佑手中的,甚至于,是被他给操纵的!所以他才会比自己这个君王更加明白局势,也更加清楚一切的走向!齐佑之所以敢给他下蛊、敢进宫认罪,不是有所图谋,而是早就成竹在胸、蓄势待发了!他今儿个前来,根本就是来谈判的!至于萧陌,大约,能在被暗杀的途中存活下来就已是最大的幸事了,其他的,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第三百十二章 杀人诛心

    抚掌大笑出声,齐佑到得这时,看向萧隐的眸中才略带上了几分赞赏之意:“不愧是曾经天资过人的二皇子啊,总算是醒悟过来了!可惜啊,到了眼下这会儿,却是无力回天了!”云家的人尽数去了以后,军中但凡数得上号的人就都被他给拉拢了,再加上李解那一支大部队,大雍的兵马基本都已握在了他的手中。至于剩下的,要么跟着萧陵和叶疏狂死在了金沙城,要么就还得留在那边镇守,等到萧陌再去了,便更加群龙无首,也就再无威胁可言了。

    原本雍都之中的禁卫军还算得上是他的心腹大患的,毕竟寒枭此人一贯冷酷无情、御下甚严,有他在,自己想要直接动到萧隐头上也是不容易的。然而就在他还在思忖着要如何谋划的当口,这两个人却是率先闹翻了,萧隐将之下狱不说,寒枭最终竟还死在了那里。禁卫军虽说直属于大雍帝王,但终归是由寒枭这个大统领给一手带起来的,要说没有感情,那肯定是假的。因此之下,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给收编到了自己这一头,如今纵使萧隐想用人,只怕也没有人肯再理会于他了。

    “这么说来,这一切竟是你一早就算好了的?!”想到自己当初对李解的百般考察和全心托付,萧隐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竟是说不出来的恶心和厌憎:“还有千雪和云相府……那些事,是不是也是你为了今天而特意杜撰出来的?!”尽管云千雪曾经亲口承认过她是被云归远从泽国带回来的,可他到了今天,已全然分不清身边的真实幻象、是非黑白。他感觉周遭的所有人和物似乎都被拢上了一层迷雾,令他看不真切,也再想不分明。

    他只希望能搞清楚,当初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一场荒谬的阴谋,而自己,又究竟有没有被心爱的女子所欺骗和背叛。说到底,那些过往都像尖锐无比的针刺一般,已经在他的心头扎了太久太久了,伤到他鲜血淋漓,疼到他痛不欲生。所以,在今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齐佑的口中要到一个明确的答案。然后,他或许就能真正地解脱了。

    “哈哈哈,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在惦记着那件事情呢。”齐佑眼神万分不屑地看着萧隐,神色间却是又掺上了几分得意:“既然始终都对那个妖女念念不忘的,当初又何苦狠下心来将她打入诏狱呢?”说起来,那个时候他也是想不到什么更妙的法子了,看着云家一天天坐大,而云千雪的位置也稳地八风不动的,他急到上火,最后咬了咬牙才决定祭出那么一招来。

    其实那是一个相当冒险的法子,毕竟泽国之事已经过去多年,而他手头又拿不出丝毫实证,单凭一些疑点去硬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什么稳妥的计策。那时,让他唯一生出点信心去尝试的,只是萧隐多年前的一个心结,那是他跟泽国灵族不多的牵扯,却也是他当时最大的倚仗了。

    原本齐佑以为,闹这么一出的影响应该不会太大,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搅扰一下帝后之间的感情,好让自己家的那个傻女儿有机会可以趁虚而入。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是在他把事情叙述完的当口,萧隐就动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怒火,而且随即就毫不犹豫地召见了云千雪。这两人中间是如何对谈的,他不得而知,但最后的最后,却是贵为大雍皇后的云千雪被秘密打入了诏狱,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更严禁走漏一点风声。于是,他也就在那一刻拥有了惩治云千雪的机会,以及颠覆整个云家的权力。

    “告诉我,到底是不是?!”额头上的青筋都有隐隐迸出的趋势,萧隐咬紧了牙关,简直恨不能从齐佑的嘴里把答案直接给扒出来。他狠心么?不,不是的!他从没有想过要对千雪怎么样,也从未对她动过丝毫手脚!是她背弃了自己,甚至还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诏狱,是她!是她自己踏上那最后一步的!

    “当然不是了。”望着眼前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露出那种逐渐狰狞的表情,齐佑的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之感:“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无论是云千雪的身世亦或是云归远的隐瞒,从头至尾,没有半点掺假。”说到这里,他注意到萧隐情不自禁就想表现而出的松弛,嘴角一勾,立时便又补上了一番话:“只不过,云家从头至尾想要帮你和匡扶大雍的心也都是真的。云千雪再是灵族的遗孤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那个时候的她年纪尚小,根本不懂什么,也从未有过报复之心,否则以云归远那个愚忠且顽固的个性,又怎么可能会把她放在身边还养到这么大呢?”

    云归远那个老东西,能力强悍固然是一方面,可是那个冥顽不灵的性格也着实是招人恨。当初,在双方实力尚且悬殊之下,他并不是没有出言拉拢过,更有甚者,还一度放低了姿态去示过好。然而云归远十分的不识时务,不仅张口拒绝,还直斥他是国之蛀虫,坚决表明自己不会跟他为伍,一副划清界限、高高在上的模样,看得他当场就来了气,两边立刻就不欢而散了。

    哼,要做端方耿介、忠心耿耿的直臣不是么?那他就一定要云家满门都背上一个欺君罔上、谋逆背国的罪名!他云归远不是瞧不上自己么,那等到这个大人物被他这么个小角色给拉到最肮脏的泥沼里的时候,他倒要瞧瞧这个人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你……你说什么?!”对他面上越发猖狂的得意之色视而不见,萧隐听见他这几句,一张俊美的脸孔几现狂乱之态:“忠心……怎么,怎么可能呢?她……她是灵族的人……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云千雪一定是在云家的扶持下回来报灭国之仇的!他们那一群狼子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帮扶自己呢?一定,一定是齐佑在胡说八道!

第三百十三章 战起

    冷冷地嗤了一声,齐佑站起身来,朝萧隐身边走近了一段,直到张德闪身站在前头挡住了去路,他才住了脚步,复又看向仍旧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的男人:“别自欺欺人了。以云家的实力和他们在军中的人脉,如果他们有造反之意,你在这个位置上还能稳稳地坐到今天?又或者说,如果云千雪有报仇之心,早在当年大雍内乱之时,她冷眼瞧着你们这一群王子王孙互杀互灭也就完了,又何必定要在那么多人选当中力排众议地挑出一个你呢?二皇子,那时候的天下,原本可应该是如今的镇北王的啊!”

    他倒不是多想替云家说话,只是萧隐这个一味逃避的样子实在是令他看不上。其实当年他也是更看好萧陌的,毕竟三皇子不管是在心性还是手段方面,都远超当时默默无闻的萧隐。只可惜凭空冒出了一个遇神杀神、遇佛**的云千雪,率领着云家众军硬是替萧隐杀出了一条血路,还迫地萧陌生出了避让之心,直接就退出了夺嫡的修罗场,使得一切很快就归于了宁静和平。这等手段,出现在那样一个年轻的少女身上,即便是他,看着也只有赞叹的份。若不是他们的立场不一样,他还真挺欣赏云千雪的,故而顺带着也就更瞧不起如今的萧隐了。

    “你!齐佑,你好大的胆子!”胸中的血气愈发翻腾的剧烈,萧隐忍得辛苦,连带着面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就越是不能动气走心。毕竟,齐佑所说,字字句句都直戳他的心窝,那完完全全就是奔着他心底最痛的隐秘之处去的。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把这一切都听了进去,那心神萦绕之间,只怕他自己的心魔就能把他给逼疯了,又哪里还需要齐佑再来动手?所以,眼前这一场对峙,根本就是无形的心理战,端看谁的心境维持的更稳而已,他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乱了阵脚!

    “微臣的大胆,也非是一日之功了,私以为,陛下心里早就该有数了才对。”双手背负,齐佑不骄不躁,语气悠然:“我可不是云归远,为你卖命至此还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先下手为强,总是可以占到一点儿好处的。”忠君爱国什么的,对他来说可是半分用处都没有。他行事从来只为了自己,其他的,一概不需要理会。这也是为何他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而样样都比他要高出一筹的云归远却已经下了黄泉的根本原因。终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占到好处?萧隐皱了皱眉,强迫着自己尽快平静下来,然而一开口,嗓子却已经喑哑地不成样子了:“你明明有机会直接置我于死地的,可你偏偏没有那么做。所以,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为了逼我退位于你么?”杀了他的兄弟,绝了他的子嗣,再用兵力围了他的城池……可以说,他所有的后路都被齐佑给断尽了,除了答应这个小人的要求,自己基本上已别无选择。

    “呵,难得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留着几分清明。”略带诧异地扬了扬眉,齐佑倒是没料到萧隐竟会坚忍到这种程度,哪怕自己已经不遗余力地直击要害了,他还是能够强撑着不立即倒下:“没错,只要你的一纸诏书而已。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只要你肯答应,我也就不再为难于你。”左不过也是个将死之人了,他也实在是没有过多的心思去理会。

    “你的口气还真是不小……”萧隐怒极反笑:“你以为,我经营多年就只有这些底牌么?”说着,他抬手轻击了两下掌,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宛若从天而降一般,将齐佑围在中间,连一丝逃跑的缝隙都没有。

    “军队和禁卫军或许能听你的没错,可是他们,从来就只握在朕的手中。”眼神转烈,萧隐的面色没有变动,通身的戾气却是透体而出,看起来凛冽异常:“只要把你拿下,剩下的人,大概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不知齐卿以为如何呢?”他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当然也可以反制一番。齐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要将他捏在手心里,倒也并不是很难。

    “大雍皇室的月影卫……”齐佑扫了一圈周遭之人,一张儒雅温和的脸孔却是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惊起:“唔,总算是把你们给盼出来了,倒是不枉费我特意进宫走这么一趟啊。”说完,他也是轻飘飘的一挥手,十数个灰衣人影在瞬间闪现而出,极其干脆利落地就在外层又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陛下,微臣可是有备而来,恭候多时了呢。”

    作为久经朝堂的老人,对于大雍皇室那传说中的秘密卫队,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漏算了的。即便从未有人亲眼见证过月影卫的存在,可他们那无可比拟的战斗力却是如同神话一般,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的。据说那是从大雍开国皇帝就设置而出的影子卫队,只有二十人左右的规模,单是个个都是千里挑一,世代相传,只为守护大雍皇帝而生,亦只听从其一人号令。他为了今日这一步棋,可是煞费苦心,也早早地就秘密训练出了一批武功卓绝的死士,为的,就是能与之相抗衡。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萧隐终于还是把这批人给派出来了。

    “陛下……”眼见着周围的局势在片刻之间变了又变,张德的神情也不淡定了。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拦在萧隐的跟前,轻声低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关切:“您看现在这……要不要,老奴带着您先从密道撤出去?”他完全没想到齐佑身边还有这样的一批人,如此一来,己方的形势就更加不乐观了。再加上萧隐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他们在这儿多耽搁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还不如先行避出去再做打算。

第三百十四章 横空出现

    “先别动,再等等。”眼都不错地盯着下方在顷刻之间就战作一团的人影,萧隐随意地瞥了眼被几个灰衣人护卫着推至一旁的齐佑,眉眼间的冷意更是一点一点地凝结了起来。

    他倒是全没想到齐佑居然连这这一点都预先防备了,这样一来,要逮住这个家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他看得出来,那十几个灰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双方全力施为之下,竟能跟自己的月影卫战成平手,这其实已经是相当惊人的战绩了。毕竟,月影卫是皇家亲率,那是多少人才经过多少时间才精心训练出来的这么一小批。若是寻常人等,恐怕再多上一倍也不在话下,然而此时此刻,以他的眼力,竟然发现他们被齐佑带来的人手牵制得牢牢的,别说几息之内把人给收拾了,能顺利脱身估计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想不通,以齐佑这一个文官的底蕴,便是金银财帛再多,又要去哪儿才可以找到一个能帮他训练卫队的人呢?

    “可是陛下,再这么下去,怕是……”张德看了看现场胶着的形势,又瞅了眼仍旧不肯离开的萧隐,一时之间焦急得恍如热锅上的蚂蚁:“那齐佑可不是个善茬,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您就听老奴的一回,暂且避一避吧!”反正玉玺一类的东西他早就收到稳妥之处了,纵然他们逃离此处,齐佑也占不到丝毫的便宜。更何况宫中的密道一向只有大雍皇帝本人才知晓,趁着此时的混乱迅速撤出,齐佑根本也无法再将他们给找出来。这是多合适的机会啊,为什么自家主子非是不听呢?

    “留得青山在,也得有地儿借火才行啊。”萧隐摇了摇头,却是低声笑道:“你别忘了,咱们还有两位贵人在棠梨苑呢,如果不把他们一起带走,以后再想重来,只怕就难上加难了。”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整个雍都的兵力都被齐佑控制的局面。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即使萧陌能活着回来,他们这一方也无人可用了。

    而真到了那个时候,宁玄意和她身后的南诏就能派得上用场了,无论是钱财还是人力,他都得指望着从那一方借出来。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以把那个女子和黎烬留下给齐佑。方才,早在他看出齐佑有点不对头的时候,他就暗中让其余的月影卫先去把那两人给带过来了。算着时间的话,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才对。

    对了,还有黎神医和那位南诏的护国公主呢!张德猛然反应过来,看了眼面带不耐的齐佑,他咬了咬牙,正想劝说萧隐先行离开,却冷不防地听见一道悦耳的轻笑声响了起来:“哟,许久不出门了,没想到外面居然这么热闹啊!看来,本宫还真是来着了呢。”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异常的轻灵,响起在刀剑声交加的大殿之中,就越发显得突兀并不合时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在那句笑语刚刚落下的瞬间,泰和殿内原本斗得不可开交的两帮人马就都停了下来,各自持着兵器退开了一段距离,而后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紧接着,就有两个人自大殿门口迈步而入,那高挑的身影逆光而来,透着一股莫名的闲散意味,和当下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带了某种神秘的气息,直看得齐佑立时便蹙起了眉头。

    “现在连一国之君的寝宫都可以擅动刀兵了么?啧啧,恕本宫直言,贵国可当真是有点儿不讲究啊。”随着那两人的缓步走近,其中一人继续开口,正是方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只不过这个时候的语调和先前不同,少了几分诧异,却添了更多的兴味,听起来就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这位……莫非就是南诏的护国公主?”齐佑第一时间上前一步,却是十分客气地冲着那一身月白色衣衫的女子拱了拱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虽说他并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但跟在她身边的黎烬自己还是熟悉的,稍加猜想就能揣测出来了,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他们是南诏国的人,于他而言也并非是对头,没必要一上来就剑拔弩张的,自然是客客气气更好。

    “嗯?”在大殿正中央停下脚步,宁玄意侧头望了他一眼,语气却是丝毫的不留情面:“你又是谁?能在大雍的君主面前擅自开口,莫非也是哪一国的权贵?”说着,她下意识地挑高了眉头,好像颇有点儿困扰的模样:“那就奇怪了,为何本宫竟从来没见过你呢?”

    “你……”被她一言噎住,齐佑一时间有些气恼,还没来得及说上句什么,就听得站在她身旁的黎烬又笑了:“念念,这位是大雍的齐相,并不是外人,也难怪你没见过了。”听着是好心的介绍,然而那分明带笑的语气里尽是揶揄和讥嘲,让齐佑的老脸很有几分挂不住,于是当下就变得面色铁青。

    “哦,原来是大雍的丞相大人。”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宁玄意饶有兴趣地盯着齐佑看了一会儿,这才道:“听说大人跟我南诏前丞相祁连域交好,如今看来,竟连行事作风都有几分相似呢。”

    齐佑看着女子精致容颜之上漾起的清浅笑意,恍惚间有些似曾相识,却又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以,只是冷着脸沉声问道:“不知公主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祁连域死都死了,又能跟自己再扯上什么关系呢?而且,这两个人自打进门来就都阴阳怪气的,实在是让他恨得有些牙痒痒。

    “呵呵,自然是一样的目无君上、心怀不轨了。”好像是在讲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话,宁玄意轻飘飘地扔下这么一句,提步就走到了萧隐近前:“久闻大雍陛下治国有道,朝野上下一片清明,如今看来,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第三百十五章 宁玄意的选择

    看着他们两个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一路走进来,兼之自己又没见着半个月影卫的影子,萧隐正在兀自疑惑之间,忽听见宁玄意这一句,顿时也只能强笑着微微颔首:“这本是我大雍国内之事,倒叫公主殿下见笑了。”他现在有些摸不准这个女子的立场,所以万事还是收着点儿比较好。

    其实,如果按照形势来分析的话,宁玄意选择站到齐佑那一方才是最正确的。毕竟,她代表南诏来此,为的,无非也就是联盟。只要具体的实力能够达到他们的要求,那不管掌握这一方实力的人是他还是齐佑,对他们来说,并不存在任何区别。况且,就眼下的局面而言,自己已经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了,她没必要跟着一起倒这趟浑水,第一时间把自己摘出去就可以了。这样,看在南诏的份上,齐佑非但不会动她,还很有可能会将其奉为上宾,好生款待,而她拿到的有利条件也就会更多。换作是自己,大概也会这么选的。

    然而,这宁玄意却分明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自从她进殿以来,说出口的话几乎句句都是在打齐佑的脸,非但没有站到那一边的意思,反而更像是要和对方结仇一般。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会心大到认为这个女人会出手帮自己。这不,一开口也是同样的冷嘲热讽,估摸着接下来作壁上观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唔,的确是挺好笑的。”宁玄意负手在殿中小小地溜达了一圈,半点儿都没有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惋叹:“堂堂的天机大陆第一强国,如今竟落得个内讧互杀的局面,若是先皇后泉下有知,恐怕也会不得安生吧?”这大雍的天下,有大半都是云家出手打下来的,到了今天,居然连齐佑这样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人都敢染指,可不当真就是个笑话么。

    千雪……才刚被齐佑拿着旧事接连刺激,冷不丁地又听见这话,萧隐不由地目色微赤,连带着看向宁玄意的目光都冷了下来:“斯人已逝,还请公主殿下慎言!”他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就是那个人的名字了。说不清对她是愧还是悔,是爱还是恨,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只能将云千雪完完全全地摒除在自己的大脑之外。否则,他不确定今日这一场乱局之后自己是不是还会有命在。

    这就不能提了?宁玄意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闪了又闪,最终却是将所有的情绪都给盖了下去:“虽说如此,但本宫素来仰慕先皇后,值此情景,感念一番也在情理之中了。莫非,陛下的心情竟与本宫不同么?”他越是不想提及,她就越是要反复提醒。他有的是那一颗冷酷无比的帝王之心还有他视若生命的王者尊严,可她云家无辜丧生的那么多条性命难道就该这样随随便便地被抹去了么?她说过的,一定不会让这些杀人凶手有一日好过,而今,就是她践行诺言的时刻了。

    “这……”萧隐拢在袖中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连骨节都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出了些微的苍白,可他到底还是不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不然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忘恩负义的无道昏君之名了。宁玄意的问题,一个个表面上看起来平平,实则内里暗潮汹涌,只要一脚踏入便会越陷越深,根本抽脱不得。而他所能做的,就是不再跟她夹缠,甚至,直接摆脱掉她的引导,然后由他自己来掌握主动权。

    这么一想,萧隐的心就跟着定了一定,等再度回望过去的时候便多了一层底气:“既然公主殿下都已经出现在此处了,那我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说着,他扫了眼跟宁玄意等人明显拉开距离的齐佑,又看了看一直袖手旁观的黎烬,这才继续道:“是朕失察,用人不当,这才使得朝中奸佞小人有了肆意横行的机会。眼下,这内乱的局势已然形成,公主殿下还是先替自己选好路再说吧。”

    大雍被割裂,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坏事,可也决计不是好事就对了。与其让她继续在这里对自己评头品足、牵三搭四的,还不如逼出她的态度来。他正好也能见识见识,这个只带着黎烬一人就敢深入别国内苑的女子究竟有着何等样的惊人手段。

    “呵呵,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同意陛下所说了。”齐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插了一句:“公主殿下,您这一趟前来,所求的无非就是大雍的兵力保障。如果您站在我这边,那就诸事莫愁了。毕竟,现在整个大雍能数得上号的兵马,可统统都掌握在我的手里了。至于咱们的陛下么,”他斜睨了一眼那些将萧隐围在当中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月影卫,一贯精明的眼眸中不自觉地就闪出了些许垂涎:“除了他身边的那支亲卫,大概,是再无可调之兵了。眼前的形势孰强孰弱,想必殿下已经可以看得很分明了。”

    “原来,大雍陛下已经被彻底架空了?”宁玄意讶异地挑起了眉头,和黎烬对了个眼色,而后才又转头看向了一边满脸皆是自得的齐佑:“看来齐相果真是手段非凡,但凡那祁连域能有你一半手腕,只怕也不会让本宫那么轻易就出手将其给制服了。”的确是一丘之貉,各个的人皮底下都装着狼子野心,也难怪当初稍一联络就能搭上线了。

    这话听着,为何还是那般的阴阳怪气?齐佑不悦地沉了脸,正想要再补上一句什么,却听那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便无奈地摊了摊手:“算了,能比祁连域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要厉害上一层的,怎么想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了。依本宫看啊,还是一个都不选了,索性就由地你们继续内讧,本宫在边上瞧个热闹,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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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