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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一章 是联姻还是圈套

    “多谢公主殿下厚赠。只是,无功不受禄,初一见面本王就收你如此大礼,似乎是于理不合吧?”无论心里的情绪是如何波涛汹涌、泛滥成灾,萧陌的脸上还是一派冷冷清清,不见丝毫动摇:“这份情谊,本王心领,礼物的话,还是请殿下收回去吧。南诏内宫珍宝,定然不会是什么凡物,本王就不夺人所好了。”

    这是楚予珩让他的皇后出面送给自己跟黎烬的大婚贺礼,当然是好东西了。宁玄意暗暗地隔空瞪了他一眼,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无功不受禄自然说得过去,可若我南诏有意与王爷你结下一门亲事,那就另当别论了。”说着,她故意顿了一顿,眼看着底下的朝臣都因着这话而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南诏安平公主兰心蕙质、温柔贤德,深受我君上宠爱,是以,君上打定主意要为公主觅一位嘉婿以托付终身。这不,恰逢先前镇北王爷出使南诏,风姿人品令我南诏上下都不由叹服,实为人中龙凤。故而,君上就动了结亲之意,这才命本宫特意前来,以示诚意。至于这对龙凤芙蓉佩么,”宁玄意将视线落在张德双手托着的那个锦盒之上,语气中的轻描淡写令得这个老人差点儿就抖了手:“不过是我南诏小小的一份见面礼。如果王爷执意不收,那本宫也不好拿回去面见我君上,只当场砸了它也就了事了。”

    嘶……几乎是在她话音刚刚落下的瞬间,大殿之中就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动静。所有人都注视着眼前这个容颜绝美、行事张扬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这南诏也当真是财大气粗至极了,这般品相绝佳的美玉,说砸就砸,那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魄力了。早听说这个国家虽小,但其国库之充盈程度,恐怕连两三个大雍加一起都抵不上,如今看来,大概是所言不虚了。

    同样被这副做派惊了一跳的萧隐自是也想到了这一茬,然而,更让他心有芥蒂的,却是宁玄意方才的那几句话。能令南诏朝野都为之叹服的人中龙凤……萧陌他,到底在出使期间都做了点什么呢?而且,他和南诏、甚至是宁玄意的关系,当真就如同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纯粹么?如果他不曾收买人心亦或是私下勾结,南诏那边至于做到如今的份上么?他不是傻子,楚予珩更加不是,能让那个男人以胞妹相嫁,大约背地里已经有了什么承诺也不一定了。这么一想,萧隐的目光就不禁冷沉了下来,不再关注宁玄意和那对玉佩,他转头瞧向自己的兄弟,活像是一头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感受到了来自侧前方的那股子阴寒之意,萧陌没有动弹,也没有回望过去,他只是望着对面的宁玄意,一张俊美的面庞之上神情闪动,像是不由自主流露而出的意外,又像是竭力掩饰也遮盖不下去的欣喜。总之,他沉吟了片刻,最终才平复了面色,恢复到再也无法令人窥探出分毫的冷峻,可纵然这时间极短,却也足够让一直盯着他的萧隐看出端倪了。

    “多谢贵国君上抬爱,能与安平公主结亲,乃是本王之荣幸。”尽管萧陌的回答很是客套疏离,但萧隐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再推辞,倒要厚着脸皮收下这份见面礼了。”他能感受到,萧陌在说出这话时,根本一点儿都不勉强,甚至,还有几分隐藏的很好的雀跃和迫切。他的这个皇弟,就连过去钟情于云千雪都克制隐忍到最大限度的皇弟,如今居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迎娶南诏地位最高、最受宠的公主……呵呵,人性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般,压根儿就是禁不起半分考验的啊。

    “张德,还不赶紧把玉佩给镇北王爷送过去。”相当温和地笑了一笑,萧隐就如同世间无数寻常的兄长一样,在这种时刻,忽然就多出了一点儿和蔼跟欣慰的调调:“镇北王府可算是有了女主人了,若是父皇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十分高兴的。远之,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安平公主啊。”

    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萧陌从张德手中接过锦盒,竟也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这是自然的,陛下放心就是。”说着,他又朝宁玄意和黎烬拱了拱手,淡笑道:“多谢两位千里迢迢奔走上这一遭。日后本王大婚之时,还请务必来喝上一杯媒人酒。”他在一般人面前,通常都是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的。而今对着宁玄意他们,即便算不上热情友好,那也已然是生动无比的亲近之意了,可见得萧陌对这桩婚事其实是异常满意的,只是碍于性情,并没有表现出太多而已。

    “镇北王爷太过客气了。只是安平年纪尚小,成婚之后还请王爷务必照顾好她,多多包涵,我南诏也就感激不尽了。”宁玄意和黎烬同样还了一礼,又尽职尽责地说了一番娘家人该有的关切忧心之辞。双方你来我往,寒暄了个不亦乐乎,萧隐应承得爽朗,心中对于萧陌的狐疑却是越发地深了。

    虽然并不明白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怎么在三言两语之间就突然定下了,但眼瞅着上头是宾主尽欢,下首坐着的大雍群臣当然也不能毫无表示。因此之下,在最初恍惚愣神的安静过后,大殿里霎时就充满了庆祝和恭贺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之间,整场接风宴办得热闹欢庆之至,就连一向冷面无情的主角萧陌也被带动了起来,凡是前来敬酒的,基本是来者不拒,直喝了个面色通红,最终狼狈不堪地被宫人给搀了下去。而始终嘴角噙笑、稳坐上首的萧隐看着这和以往迥然不同的一幕,眼底的冷意却是更加凝起了冰霜。

    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执意不娶会迎来这样的一个结果。又或者,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了的一个圈套,而自己,只是刚好顺着别人的意踏了进去,以至于下了这么错误的一步罢了。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轻言胜负呢?等着吧,他总会有办法让这门婚事变得纯粹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白城大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且不论大雍皇宫中的氛围是何等样的诡谲莫测,至少在大雍边境这一块儿,戚天问率领的队伍是一路高歌猛进,直至攻打到白城才暂时停驻下来,略作调息。而因着这一连串毫无阻碍的胜利,军士们也是格外开怀,不仅在城中杀猪宰羊,就连当晚也是扎堆地聚在篝火边豪谈畅饮,算是庆祝这些时日以来的丰硕战果。

    尽管戚天问素来御下极严,可他也知道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们需要有一个尽情宣泄的口子,是以,对于这一晚的放纵,他并没有多加干涉,只命令值夜的人务必不可贪杯坏事也就先行离开了。虽说这些天的进展很不错,但到底也是耗费了诸多心力、一直在奔波劳苦的,长时间绷紧了神经,纵然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他从来不喜饮酒,索性早些回去安歇倒也罢了。

    不过,想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及至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外屋桌案上摊着的那一张大雍地形图,戚天问长眉微皱,下意识地便又凝神细思了起来。脑海中思绪如电闪般一刻不停,自然也做不到宽心安枕,所以,他干脆连内室都没进去,直接就在桌边坐下了。一边对着那地图认真钻研,一边时不时地用朱笔写上两句,他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困意,甚至,内心深处还隐隐有一股子兴奋和激动的情绪在跃跃欲试,只等时机一到,便可破体而出,打破他以往所有冷静自持的假面。而这样浓烈生动的感受,在他人生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还从未出现过。

    或许,他对那个位置的念想,远比他自己以为得要更深,深到他几乎一刻也忍耐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雍都,再看看当初那些从没有将他放进过眼里的嘴脸。当年他既是从那里被赶走的,如今,卷土重来,自当也要从那里重新开拓出一片天地来。

    就在戚天问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任意飘飞的时候,他房间的门忽然被人给轻轻叩响了。他下意识地回了神,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才扬声应道:“进来。”这个时候,能有心来寻他的,除了余副将以外,他也着实是不作他想了。

    果然,伴随着门扉被人小心推开的吱啦声,余副将托着一个茶盘就走了进来。粗犷的面容之上带着几分跟他身形极不相符的殷切之意,他随手把门带上,转头就冲着自家主子关切道:“末将就知道将军你还没有睡。这是刚让厨房那边做的羹汤,将军好歹用一些暖暖胃吧,晚上睡起来也能更香甜一点儿。”刚才在营地里头,他可是瞧见戚天问基本上就没吃什么的,所以才特意盯着白城城主府里的厨子紧赶慢赶地又额外开了火。跟在这人身边这么多年了,余副将自认对他的胃口还是十分了解的。戚天问的嘴巴太刁了,不是精心烹制的餐食向来都只略略地动一动,权作果腹之用。若不是不吃会饿死,这位主恐怕早就辟谷升仙去了,实在难以想象这样挑剔的人也是在军营里长起来的。

    “倒是难为你想着了。”戚天问看着那一碗热腾腾的汤水,脸上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他的确是有些饿了,早先倒还没觉得什么,此刻鼻间充斥着食物特有的温暖香味,却是令人一下子就升起了食欲,禁不住就想要十指大动起来。

    “将军跟末将还客气些什么啊。”笑着将茶盘搁到另一张小案几上,余副将看着戚天问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桌案,正想要告辞离开,却见他抬手就将那一张地形图给递了过来:“你先看看,然后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反正他暂时还要在白城多呆上一两天,休息的时间也就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是。”余副将伸手接过,甫一展开,不由立时就瞪大了双眼:“将军,这……这是接下来的安排么?”手上的这张大雍地形图本来就足够细致了,可没想到其中的几处还被特地圈了出来,而后又在边角上补充了几行密密的赤色小字。乍看之下,完全就是他们后续的进攻战略啊。

    “嗯,只是粗浅地写了两笔,点了下尤其需要注意的地方。”单手持着调羹,戚天问一面姿态优雅地喝着羹汤,一面不甚在意地道:“其他细节的部分,我们大略过完之后再讨论。”被自己这边压着打了这么久,大雍那头的人怎么着也该回过神来了。这就注定了他们后面的路必然不会太好走,要想要继续赢下去,还得花上大功夫才行。

    了然地点了点头,余副将看着那张被添上了许多内容的地形图,一时也有些无奈了:“将军,按照你这意思,我们之后若再要行动,就得从明面上的横冲直撞直接改成暗地里的偷袭了?恕末将直言,光是看这段时间以来被我们攻占下来的地方,大雍的实际兵力部署,似乎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强悍啊?真的,有必要小心谨慎到让我们不惜改变策略的地步么?”这也不是他居功自傲,因着这几场连胜就开始飘的没边了,是他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衡量,觉得要逐一攻破大雍的外围防护,甚至一举进攻到雍都城外,似乎都是极其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光明正大地从一路打过去,那自然是相当振奋和愉悦,可若要换成偷袭,那不但他们自身的战术难度会加大,着手起来也实在是没有那么简单。余副将只是觉得,以他们稳占上风的局势来看,其实压根儿就用不着再挑战更高的难度了。

    “从冀州出发以后,马不停蹄地就接连拿下了三座城池,那是因为我们时机把握地足够好,而且本身就出自大雍内部,无论是身份亦或者来历,都毫无破绽可寻,他们自然容易相信,然后就一无所知地给了我们出其不意的机会。”那碗羹汤大概是很合戚天问的口味,他居然没有计较余副将这问题的草率,反而一脸认真地就给手下人分析起了这一连番胜利的恰巧性和偶然性:“你难道没有发现,在那三城过后,我们接下来的仗就没有先前那么好打了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更改战线

    余副将冷不防被问题一下怼到脸上,下意识地就愣着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良久以后,戚天问都快搁下碗勺了,他才有些不太自信地道:“好像是有那么点。后来的四五座城对我们的防备都很严,以至于当时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还只能耐着性子跟他们一味死磕,最终才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将那些人都一网打尽了。”不过,这些招数在碰上白城的时候,那是彻彻底底就不灵了的。这里的城主,说是怀疑他们的身份,要令兵部核实了之后才能放他们进来,否则,连城门都不带开的,就更别说是等到伺机待发的那个节点了。

    所以,现在他们身处的这座白城,还真是兄弟们卯足了气力正面攻打下来的。而且,要不是这座城池不大、储备的粮食、军械不多,再加上守军和青壮年的数量也很一般,只怕他们己方的死伤还要再翻上好几倍呢,那可就是实打实地折损了,还是绝对不划算的那种。如果不是戚天问在此刻特意提出,他一时之间怕是还想不到这里。

    “这就说明雍都那边已然重视起来了,等到他们真的派出精兵强将,我们的处境将会变得异常艰难。”戚天问慢条斯理地用巾帕擦了擦嘴,这才走到余副将身边,伸手就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条线路:“所以,按照我的设想,我们要放弃原先的规划,转而从这里进攻,争取在半月之内直取雍都。”这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在拿下白城之前他就动了念头的。只是,这样做的风险固然大了一点儿,因此他先前都还没有下定决心,直拖到这会儿才真正说出了口。

    “从云州和洛州取道?”看着男子手指划过的那两处,余副将的脸色都在瞬间变了:“将军,这……这恐怕是太冒险了吧?”虽然这条路线上只有这两大州城需要攻克,比他们原计划的四座城池要便捷上不少,距离上也会更短一些,但云洛二州自打先帝之时起就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当年叛乱的几位皇子也几乎都是败在了这两个地方,他们又凭什么能够幸免呢?

    想着,余副将就忍不住开口劝说:“将军,其实原先的那条线路未必会花费那么多时间的。即使这路程上绕得是远了一点儿,可那四座城里多多少少还有我们的人在接应呢,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反倒是云州和洛州,那里本就是群山环绕的险峻之地,再加上早年间的布局和规划,很久之前便如铁桶一般了,要拿下它们,这难度是可想而知啊。”更何况,先前云家军还在的时候,这两州可一直都是收归在他们麾下的,其城中防御力度之大、军士整体素质之高,定也远远超出其他地方。就算如今云家人都不在了,但原先得用的那些东西也必然不会被弃置,他们这一去,前景可以说是丝毫都不乐观。也不知道戚天问是怎么想的,为何独独就选中了这么一条路呢?

    摇了摇头,戚天问的神情透着一股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坚定和决绝:“这样太被动了。单单指望着那些成不了气候的人接应,难免会将战线拉得越来越长。这样的帮助,实在是有限,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了。”说着,他再次指了指那两州之地,语气中的果敢掷地有声:“至于这里,正是因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才会变成所有人都忽略的地方。我们从这里突进,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最快的速度直抵雍都城外!”

    云州和雍都就两山之隔,只要翻过那一个山头,便可躲过所有人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雍都城外的仙都峰里。这对于想要出奇招突袭的大军而言,可是再方便不过的一条路径了,是以,哪怕明知困难重重,这一回,他也必得要迎难而上!都说萧隐在行军打仗上也是一绝,常常能独坐千里之外、运筹帷帐之中,他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位有口皆碑的帝王是否能预测到自己的动向。

    听着他几次三番强调时间和速度,余副将心生疑惑,下意识地就出言询问道:“将军,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要不然,也不至于要冒这么大的险而只是为了赶一赶进度。他们这一支队伍的行踪在大雍境内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就算后面的几座城池无法再沿用先前的法子取胜,也没必要冒进到这种地步。余副将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所以一向务实稳妥的戚天问才会出自奇招,只求克敌制胜。

    果不其然,就在他这个问题出口的一刹那,戚天问就低低地叹了一声,继而,以一种格外冷静却又无奈的声调回答道:“我收到消息,说是镇北王萧陌回京了。”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如齐佑事先安排好的那样,死在从金沙城回来的路上。而且,沿途的刺杀和暗探甚至到最后都失去了他的踪迹,等到再发现的时候,他居然都已经身在雍都皇城里了。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讽刺!枉他那个父亲还一向都号称是算无遗策,而自己,还难得盲目地相信了他一回!只这一回,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变数,使得他现在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什么?!他……他竟然没有死么?!”余副将闻言一怔,只感觉一个雷凭空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令得他连多余的动弹能力都没有了:“怎么……怎么会这样的?齐相不是说……”会派人解决掉萧陌这个心腹大患的么?这么久没有半点儿消息,他以为,一切早就处置妥当了,没想到……

    这可就真正糟糕了。要知道,云家人、叶疏狂还有萧陵这几个不在以后,大雍的地界,几乎是可以任由他们横着走的。等闲的将领,压根就不在他们的眼中,就算是那个年少有名的定远伯李解也不例外。可唯独萧陌,那是真正不世出的战神,若是战场相逢,他们的胜算,还真的就不好估量了。这般一想,余副将当即就狠下心来咬了咬牙,冲着戚天问劈口就是一句:“一切都听将军的!咱们就取道两州,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第三百六十四章 调兵遣将

    当然,同样的战报对于不同阵营的人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是以,就在白城那一伙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吃肉喝酒,欢天喜地地庆祝着最近这一连串捷讯之时,同样的夜晚,萧隐看着手中收到的军报折子,那一张俊脸就如同附上了一层寒霜,阴森可怖地叫人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张德默然垂首,立于一旁,心里却是早就开始替底下跪着的兵部尚书暗自祷告了。看这阵仗,今晚这兵部尚书能囫囵着回府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贬官仗责什么的,只怕还当真是轻的了。

    被来历不明的大军出其不意地接连攻克下了三座城池,这可以说是敌人诡诈,一时疏忽,虽然有罪但也不是不能带过去的。可偏生在萧隐向底下人透露出了那支神秘军队的真正身份背景,且还特意叮嘱要格外小心在意之后,兵部尚书团团部署了那么长的时间,最终得来的结果却是又被对方给径直取下了五座城池。这已经是大雍平定内乱、称霸天机大陆以来的最大一场失利了,几乎等同于国耻。再加上萧隐近来的脾气相当暴虐,眼前的这番兴师问罪,最后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收场,张德还真是半点数都没有了。

    “你是说,他们已然在白城驻扎下来了?”萧隐的嗓音极其低沉冷然,听得出他是为了得知更详细的情况而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张德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退,安安静静地就做起了自己的隐形人。显然,他对兵部尚书的情况爱莫能助,那最好的状态自然就是免受牵连了。身在内宫,无论何时都得首先替自己考虑才行啊。

    “是。”依旧是最标准的跪伏之姿,兵部尚书根本连腰都不敢略抬起来一点儿,战战兢兢地就解释道:“白城城主并没有中他们的诡计,也一直都奋力将那支队伍给拦在了城门外头。可白城的实力陛下您也是清楚的啊,最后即便是拼死反抗也没能敌过他们,所以才……”齐相在军中留下的这一支势力未免过于强悍了,几乎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若要谈及防御和镇守,那就更加差得离谱了。所以这一回,不管怎么样,他这部署有误的罪责总是逃不掉了,如果萧隐铁了心要重惩,那他估计也唯有一死了。

    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萧隐沉吟了许久,一时间也没有答话。他倒是没有料到齐佑区区一个文官的私生子居然会能征善战到这步田地,短短旬月不到的功夫,竟又连拔他五座城池!虽说其间不乏有己方过于轻敌的缘故,可战绩如此,也着实是惊人不已了。如果放在过去,他或许还不会太过重视,毕竟大雍军中能人众多,随便是叶疏狂亦或是云家军中的哪一位,拎出去只怕皆可与之一战,那名不见经传的戚天问也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然而今昔早非往昔了,自打他将云家尽数铲除之后,所有的局面就都跟着变动了。莫非,他自家的江山还真离不了那一族之人了?

    “那依你之见,我大雍军中还有谁可以跟戚天问相匹敌呢?”不想再为自己过去的决定耗费太多神思,萧隐指间的叩击之声未停,只是面无表情地垂头望着底下的兵部尚书:“前线战报的细节,你应该了解得比朕更加清楚,想来,是可以推荐一个得力的人选的?”从白城到雍都,无非也就两条路径可走,他们说什么也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姓戚的那小子,得意到这里也该停止了,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就算离开了云家人的扶持,他这个大雍之主的位置,依然还是可以坐得稳稳当当的!他的决定,从来就不会错!

    这个问题……兵部尚书听问,只觉得自己背上的寒毛都快竖起来刺破衣裳了,却还是只能一动不动地伏在原地,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答案:“陛下圣明,依微臣愚见,若非镇北王亲自出马,只怕战祸未必会有平息之日!”这其实也是大雍军中诸人心知肚明的一个答案。说到底,哪怕真有哪个无名小卒天赋异禀到可以胜过那戚天问,也远不如直接派那尊杀神上场要来得稳妥。这些年来,萧陌的名字就像是不败的旗号,但凡他出面,不仅战事无虞,就连军心和士气都会迅速变得安定和高涨起来。以往,有云家和叶家两大将门在,镇北王的存在可能还不是那么明显,可如今,他们大雍,估摸着也就剩下这唯一的一个精神支柱了。

    沉闷的叩击之声在刹那间消失不见,整个大殿,因着他这一句话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张德想起先前在接风宴上的一幕,转眼又瞥见自家主子越发冰冷的眼神,心中忍不住就暗暗叫苦。这也不知道算是哪门子的事情,这兄弟俩,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一个相对和平的状态,因着各种情势的急剧转变,竟然在眨眼之间又变得关系微妙了起来。这对于此时的大雍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啊。只不过,他虽然深知这一点,但在萧隐面前也不好多做提醒。后者才是一国之君,自己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又能撼动得了对方的几分心意呢?

    “听爱卿这意思,此事竟是非镇北王不可了?”男子带笑的嗓音忽而响起,在偌大的御书房里空空缭绕,仿若妖异的鬼魅之音,又夹杂了一点儿说不清的意味深长,骇得兵部尚书冷汗连连,下意识地就一头磕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这只是微臣的狭隘之见,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千万原囿!”他不是傻子,这眼瞅着都扯到非谁不可了,这个人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推荐了。

    “你的话自然有你的道理,还不至于到不当的地步。”依旧是轻轻柔柔的笑,萧隐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似乎突然就开怀了起来:“只是,镇北王爷要筹备与南诏公主的联姻之事,如今怕是分身乏术。依朕看,还是调定州守将周远出面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时日无多

    “你是说,他最终择定了让周远去对付戚天问?”是夜,棠梨苑中,宁玄意听着黎烬带回来的消息,美目间就微微掠过了一丝讶异之色:“这倒是不在我的预料之内,实在是有些想象不到了。”那周远再怎么说也是定州的守将,此时将他抽调出来,也不怕定州会出什么变故。真不知道是该说萧隐心大还是该说他已经疯了。

    “我去送药的时候亲耳听到的,想来应该不会有错。”先是仔细地净过了手,而后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黎烬一脸的不在意,看起来竟像是完全没把这事给放在心上:“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你那日的举动让他对萧陌起了十足的戒备之心,他此刻不愿启用不是恰在情理之中么?再者说了,”他一面接过宁玄意沏好的茶,一面继续道:“没有随便拨一个人过来,而是特意挑了个能力还不错的,足见他对戚天问的重视了,你该庆幸他还没有全然昏了头才对。”对付一个已然丧失了理智的敌人,可远没有对付一个头脑明晰、足智多谋的来得痛快。他这一辈子可还从没跟傻子过不去呢,太欺负人了。

    这话说的,却也不无道理。周远终究是由萧陌一手**出来的领兵之才,若论能力和胆识,放眼现在的大雍军中,恐怕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跟戚天问一战了。这么想着,宁玄意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把这个话题抛开,转而又问了一句:“你今儿个又特地过去送什么药了?难不成,还真把齐月柔的心头血给送过去解蛊了?”前段时间也没见他跑这么勤来着,怎么忽然就变了副模样了。

    闻言,黎烬不由失笑,当即连茶杯都没敢再端起就回道:“无非是掺了几株血藤的补气之药罢了,让他姑且觉得身子骨宽松了几分,有点儿效用也就差不多了。那个蛇蝎女人的心头血,我还当真不敢让他多碰呢,否则,万一有个好歹,我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罪人了?”说着,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补充道:“而且,依我看,齐月柔怕是也撑不了几天了,我得抓紧时间再多做几回样子,不然,一不小心露了馅反倒不好了。”

    “嗯?她怎么了吗?”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宁玄意倒是没料到这个女人会这么快就迎来自己的结局。那日在栖月宫,他们下毒毒哑了她之后,只是将她囚禁在了寝宫里,顺带着还让她额外服用了一颗百虫丹。那是黎烬炼制丸药之时无意倒腾出来的玩意儿,虽不足以致命,可一旦服下,就会让人如受万箭穿心之痛。那种滋味儿,几乎是深入到骨髓里的,能叫人痛不欲生、恨死不能。而为着防止齐月柔自我了断,黎烬还下手令其丧失了行动能力,除了能转转眼珠子和偶尔发出点含糊低哑的吼声之外,她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捱着那种苦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耗尽,至死方休。

    “没怎么。只是她到底娇生惯养,身子单弱,再加上没有半分武功修为,受不了太多药力……”黎烬连连叹息,似乎也在感慨这时间未免太短了一些:“几番叠加之下,这便现出心脉受损的迹象了。我今天去看的时候,她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估摸着是活不过这个月了。”所幸他对齐月柔除了憎恶之外,并没有半分怜惜,是以,看着她那副样子,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是么……”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叹了口气,一时却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了。其实,如果没有当初在诏狱里的那一幕,如果不是她铁了心要自己的性命,她对齐月柔,也大可不必做到这个份上。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她向来奉行的原则,何况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也一贯不喜恃强凌弱。怪只怪,齐月柔从一开始就恨错了人,也发泄错了地方,那如今,就怨不得她一报还一报了。

    “对了,萧隐,有问起她么?”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很想知道这一点。齐月柔是他的妃子,陪在他身边也有很多年了,按理来说,在明知自己服用的汤药是枕边人的心头血所制之时,或多或少,应该都会有所触动才是。但似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萧隐去牢里看齐佑的次数倒是不少,却唯独没有踏进过栖月宫。

    黎烬想起那个男人端起药一饮而尽时的毫不犹豫,一张清俊无比的面容之上就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讥讽:“没有。他只问我还要服用多久才能将他体内的蛊毒尽数解去,其他的,一概都不在意。”萧隐压根儿连齐月柔的名字都不想提及,每当自己有想要透露一点儿的意思,他都会迅速无比地截断话头,看样子,大概是对那个女人厌恶到了极点了。

    一概都不在意……宁玄意听到这一句,蓦然一怔,随即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好像也释然了:“也是。他是大雍的一国之君,又哪里分得出精神去思量这些有的没的呢。”萧隐的骨子里本就是凉薄的,这一点,从他们初识那天就不曾改变过。只可惜那时候的她年少轻狂,还以为靠着自己的努力就能温暖那双眼眸中的寂寥,如今看来,她所有的付出都是一场笑话。自己从未真正融化过那人,他也只是陪着她演了一场过于生动的戏码,以至于双方都信以为真,几度迷失。可假的终究还是假的,在现世的残酷下脆弱得不堪一击,等他回过神来,一切的迷梦也就该醒了。

    “黎烬,你实话告诉我,他的日子,是不是也不多了?”就在两人都沉默着出神的当口,宁玄意忽地就吐出了这么一句。语气轻飘异常,好似浮在半空中一样,她甚至都没有看他,只是两眼放空,平静无比:“我猜,不仅是齐月柔快要撑不住了,他应该也是同样的状况,所以你这几天才会特别频繁地去给他送药吧?”只是难为了面前之人,为着她那点千回百转的心思,竟是始终都瞒得死死的,一个人团团转着忙碌到现在,也是着实辛苦了。

    “我就知道还是瞒不过你。”幽幽地呼出了一口气,黎烬的笑既温和又无奈:“他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念念,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难得喜讯

    还有一个月……说不清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萧陌半晌没有吭声,而后才转头看了看萧隐寝宫所在的位置,面上的表情显得相当复杂:“这宫里,曾经生活过父皇的那么多个儿孙,到如今,也就只剩下我跟他了。”而这个人,居然也将不久于人世,那从此之后,昔日繁盛无比的萧家一脉,就只有他一个了。

    萧陌忽然就感觉到了世事的无常和荒凉。不管他对萧隐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他都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回想幼年之时,尽管这个二哥始终都温言少语、并不合群,可他们也是实实在在一起习过文、练过武的。自己和萧陵少不更事之时十分调皮,经常被父皇罚跪和禁食,而每到那个时候,来给他们送医药和点心的也就只有萧隐。说实话,在千雪和云家的噩耗传来之时,他都不敢相信那个自来温文和气的兄长会干出那样血腥荒唐的事情,直到后来连他们的太傅和皇叔也未曾幸免,再加上萧陵和叶疏狂……

    萧陌明白,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自己印象里那个温柔善良、笑容尔雅的二哥,或许只是短暂存在过的一个虚影。萧隐本人,大概根本就不是那副模样,更有甚者,他应该恨透了自己的假面,所以时机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撕去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他藏匿已久却铁血狰狞的那一面。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共同度过了那么多年,有过那么多难忘的回忆,可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那个人,这还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啊。

    “那可未必哦。”眨了眨眼,宁玄意多少也看出了他心底潜藏的纠结,然而她并无意点破,反倒是笑着就道出了另一个消息:“儿子一辈呢,估计是再寻摸不出来了,可若要论及孙辈,我们倒还真能填补上一个呢!”这是她刚收到没多久的讯息,也是她这些时日以来得到的最令人欢欣鼓舞的一个了。

    “孙辈……”萧陌罕见地反应不及,略微茫然了一阵,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了味来:“你是说,萧陵的孩子出世了?!”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哪一个他父皇的孙辈是值得面前之人特意提及的了。

    “嗯,疏月生了个大胖小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宁玄意笑靥如花,显见的是实打实的高兴:“算起来也有两三天的功夫了,所幸母子平安,诸事顺遂,也就再不求其他了。”天知道她看到朱颜的来信之时有多么的欢喜和欣慰!还好,这一回,她总算是没有辜负萧陵!能保住他妻儿的健康安泰,就相当于是让他的另一部分在这个世上延续了下来。她当初没能保全这位挚友,那如今这个拥有着他同样血脉的小家伙就是她一辈子的责任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在,他们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誓言。

    “是个儿子……”萧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才跟着一齐笑出了声:“太好了,萧陵他总算是有后了!”这个侄儿,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降生到人世间的,他说什么也会替自己的兄弟将他照顾好。

    “还得多亏了你和寒枭,要不是你们当初想方设法将疏月送到南诏,如今大概也不会有这么个好消息了。”宁玄意看着他眉眼开怀的模样,心中也是禁不住一阵感慨:“萧陌,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还有机会可以弥补萧陵,否则,我怕是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了。”

    “不过是分所应当罢了,尚且当不得你这一声谢。”轻轻地摇了摇头,萧陌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表情也随即变得整肃了起来:“更何况,此事原也与你无关,需要良心不安的,另有人在呢。”只是那人早已心如铁石,不安是定然不会再有的了。这般想着,他就冷哼了一声,转而开口问道:“关于那个戚天问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人在短时间内连拔大雍八座城池,且剑锋直指雍都,直搅得京城上下都人心耸动、议论纷纷,便是他再不想关心,也由不得一问了。

    宁玄意双手微握,却是当即就耸了耸肩:“还能怎么处理,让他们两边先交锋着呗。”这大雍的皇帝也不是她,她自然没有这个义务去替萧隐平定叛乱。再说了,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因,现在结的这个果,自然也得他自己去尝:“反正他已经派出人手去应对了,我也只能先观察下形势再计较了。”

    “你明知道周远不会奉旨前往的。”萧陌瞧着她一脸作壁上观的样子,由不得也无奈了起来:“他本就是个耿直不屈的脾气,自打京中事端不止,他就对萧隐生出了诸多不满,兼之又知我此时被困宫中,还无端被狐疑揣测,那就更加不会乖乖听话了。”当然,这也得归功于前几天黎烬特意着人帮他送去定州的那封亲笔信,要不然,周远也不会如此的耳聪目明了。他是自己军中出来的人,自是全身心都向着自己,萧隐此番作为,说起来已是再一次动摇了军心,也就怪不得他火上浇油了。

    “没办法,这也是实情。哪怕我们不走这一步,时间一长,定州那边也是会知道的。”萧隐以准备婚事为由头,变着法儿地限制了萧陌的行动,将他留在了宫里不说,还基本断绝了他和自己府中的一切往来。这摆明了就是因着忌惮而开始软禁他了,难道身为萧陌曾经的下属,周远还无权得知真相了?宁玄意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他们扶持拱卫的这一位陛下,到底怀着的是怎么样的一副心肠!明明防你害你,却还要念你用你,这种明一套暗一套的下作把戏,可是军营中人最为不耻的。她倒要看一看,等到那么些人都对萧隐寒了心之后,他还有何人可用,又还有何招可出!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战火难免

    话是这么说没错……萧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最终却也只能发出了一声长叹:“然而,终究还是苦了那些百姓了。”处在权力顶端的人们自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闹出无数风波只为自己的心机目的,可是,生活在他们庇佑下的百姓又何辜呢?战火一经燃起,就注定不会是简单的儿戏了,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家园破败、流离失所。如果可以,迅速平定叛乱、止息战火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他现在出不了手、也不能出手,更有甚者,还得推波助澜,眼睁睁看着事态进一步恶化。这跟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观念根本是背道而驰,由不得他不多生念想,心下难安。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一说到这个,宁玄意的神色也不像先前那么轻松了:“只是而今这一切都无法避免,好在那戚天问也不是什么嗜杀之辈,再加上先前那么多出事故下来,许多百姓都对当朝灰了心了,所以这些时日以来的抵抗倒也微弱得很。两相叠加起来,估摸着不会有太多损伤,你也就不必忧心太过了。”说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语调也禁不住带出了几许伤怀无奈:“不破不立,这是最现实的法则。大雍若想要迎来真正的新生,这一步也是早晚的事。即便不是你我,也会有他人,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将伤害尽可能地减到最小。”

    “是啊,也只好如此了。”明白她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自己也不是那等伤春悲秋之人,是以,萧陌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继而又道:“看你这意思,是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再出面么?”单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他觉得怕是有些困难了。那个戚天问远比想象中的强悍,若是萧隐再寻不出有效的应对之策,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单方面碾压了。

    “怎么,你是觉得这个场面轻易不会出现么?”一眼就看出他眸中潜藏的怀疑之色,宁玄意十指交叉,略略舒展了一下筋骨,这才轻笑着道:“正所谓破船还有三分钉呢,就算再无人可用,以萧隐的手段,也绝不可能会被戚天问压着打的。至少,后者不会赢得那么容易就是了。更何况,”她忽然邪气地挑了挑眉,字里行间也随即洋溢出了满满的恶趣味:“我也没说我会一直按兵不动嘛。在适当的时候,偷偷扯一下别人的后腿也是挺好玩的。反正这趟浑水已经够浊的了,再添上我这一个搅事的也算不了什么。”

    “你打算从哪里入手?”被她这个表态弄得有些无语,萧陌呼吸微滞,半天才开口道:“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帮忙的么?你只管开口,不需要有半点儿顾虑的。”他的立场也不是到现在才这般明确的,所以很多事情也无需避讳。既已知晓他们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令宁玄意为难了。

    摇了摇头,宁玄意也不跟他客套:“外面的人多着呢,何必又要劳你出面,平添事端。再说了,”她笑着看了眼窗外,隐隐绰绰间也可知有人还在不死心地窥探着这里的动静:“你现在也跟我差不多,走到哪儿都有眼睛盯着,除了这皇宫内院,怕是哪儿都去不了吧。”月影卫几乎是无孔不入的存在,还好当初那一批人都和自己打过照面,也没能得到什么便宜,就此之后反而还忌惮上了棠梨苑,否则,他们只怕连个说话的清净地都找不着呢。

    “存心要去,这些人也拦我不住。”眸色转暗,萧陌同样看了眼棠梨苑外,神情也跟着冷峻了起来:“不过,你说得对,平添事端而已,我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还是安生在宫中呆着,做好萧隐跟前的人形靶,时不时地吸引下他的注意力也就差不多了。他知道徐恪、寒枭还有叶疏狂都在她那一边忙碌着呢,想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嗯,我们两个,只要把狼狈为奸这出戏给演好就行了。”惬意地眯了眯眼,宁玄意先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而又道:“听说戚天问已经在白城驻扎下来了,看样子,他是打算谋定而后动了。”该突袭的时候突袭,该冷静的时候冷静,此人的心性的确非比寻常,看起来,竟是比老奸巨猾的齐佑还要难缠。

    “是啊,这一路上大杀四方、势如破竹的,大概是已经吃成了个胖子了,不好好调整一下,又如何预备下一记更迅猛的进攻呢?”萧陌一面接过话茬,一面也是回忆起了当年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终究还是我们小觑他了。若当初不将他发去冀州,那如今或许也没这么多恼人的事了。”毕竟,那时候的戚天问位卑职小,当真是他们随便伸个指头都能轻易碾死的小角色,即便那时的自己也对他颇为赏识,可到底还是不曾看在眼里。谁料天意弄人,这一时的小小疏忽竟能酿成今日的心腹大患,也实在是世事无常得很了。

    “谁又能想到齐佑的私生子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了呢。”无谓地笑了笑,宁玄意却没有多少后悔的心:“这是他的造化,也是我们注定要历过的一劫,多思无益。与其念叨这个,倒不如打起精神好好想想,他下一步的这一子,最有可能落在哪里呢?”

    戚天问的最终目标,当然是奔着拿下雍都来的了。萧陌稍一沉吟,立时便有了判断:“他要兵临雍都城外的话,无非也就只有那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直接从云洛二州取道,二则是辗转几城、绕道而行了。为大雍出生入死那么多年,那些地形就如同是印在他脑海中的一样清晰,哪怕不看地图也能立即勾勒出具体的路径。

    赞同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对这一切显然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略显狡黠地笑了一笑,她冲着面前的男子就眨了眨眼:“那我们要不要赌一把,猜一猜他究竟会从哪一路而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多方揣测

    而同样的问题,不光是宁玄意和萧陌在琢磨,与此同时,御书房中,一身玄色常服的萧隐独坐桌前,也正对着一幅摊开来的大雍地形图在细细地研究着。只是,他的面色似乎并不太好,尽管殿内的银丝炭燃得正旺,直将整座大殿都熏得温暖如春,可他的脸孔依旧是苍白一片,毫无血色可言。那种感觉,就像是昔日的上好玉石褪去了莹润的光彩,在转瞬之间就变得脆弱易碎了起来,仿佛随便一点碰触都会使之在顷刻之间化成一堆白森森的齑粉,莫名的叫人看着都觉得可怜。

    然而黎烬却是一个再冷情冷心不过的人,是以,即便他看多了这样的场景,在送药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多眨一眨眼,更加不会开口说上一句中听的:“你若是再不好好休息、多加保养,这蛊毒解不解的,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分别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萧隐这是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的样式了。否则,以他那么多株血藤下去的药力,这个男人又怎么可能还是这样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好在大雍宫中的药材储备很是丰富,血藤也用不着他的私藏,不然的话,他当真是要被萧隐给气死了。

    “这……”紧跟在他后头进来的张德闻言便是一怔,而后不由地就讪讪了起来:“黎神医,这道理我们都懂。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陛下日理万机,实在是分身乏术,因此老奴等人几番苦劝也没甚用处。您看,是不是……再给想个什么法子调理调理?”他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好,更不敢随随便便地就对黎烬开这样的口。只是,他再操心担忧,萧隐也终究是他的主子,只有他压自己的份,没有自己反过来钳制他的。所以,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当着黎烬的面说说难处,也顺带着提醒一下萧隐,不要太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我说过,思虑过甚便是此病的大忌。有人不但不把我的话给放在心上,就连日常的睡眠都保证不了了,我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冷哼一声,黎烬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是希望萧隐死得更快还是拖得更久:“我只是个江湖郎中,不是什么神仙菩萨,治得了病,治不了心!”枉他还煞费苦心地倒腾出了一剂新药来给这人续命,偏生人家自己就乐意作死,这还能怎么办呢?

    “陛下,您瞧,这回可不是老奴存心要催着你了。”转头朝着已经搁下朱笔的萧隐报以无奈的苦笑,张德发现自己要在这两位脾气着实不好的大人物之间周旋还是挺麻烦的:“就连神医大人都这么说了,您若是再不好好歇息可就真对不起黎神医几次三番的辛劳了。”说着,他从黎烬手中的托盘上端起汤药,直接就奉到了萧隐的跟前。而后者眼瞅着面前这两人都是一脸不喝完就绝对不行的坚定表情,当即也就笑了一笑,端起来一仰头便喝光了:“感谢黎卿几番操劳。最近朕的身子确实感觉松快了不少,精力也还不错,未免就想趁着这个时候多看上几页折子,这才耽搁地晚了一些,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就是了。”

    若说早先他对黎烬的医术还有人品还存有几分狐疑的话,那事到如今,他差不多是开始全身心地依赖于这个男人了。黎烬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脾气到底是臭了一些,说起话来也总是直白坦率,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可他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地对自己的悉心治疗,萧陌还是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的。就好比方才那一句,尽管照常不中听,可也是实打实的提醒和警告了。黎烬虽然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但他也看不得自己继续糟践他好不容易才慢慢调理起来的身体。这个人,是用一颗磊落的医者之心行走于世间的,光明正大,无牵无挂。所以这世上,如果有谁是真的不想加害自己的话,大概也就只有一个黎烬了。

    黎烬双手背负,只是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到令人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说出口的话却是不由自主就带上了一抹讥讽:“身子是陛下自己的,注意不注意、好又或是不好,都跟在下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空口多言几句凭白惹人厌罢了。陛下听过也就算了,具体如何行事,又岂是我们这等江湖中人可以随便置喙的。”说完,他也不管那一主一仆是何等反应,当下随手施了个礼便要转身离开了。他可没忘记此时的棠梨苑中还有一个萧陌呢,让那两个人在一起独处的时间太长,他真的都不是特别放心。

    “黎卿且慢行!”看着他甩脸子就要走人,萧隐一时反应不及,霍然起身的同时朝着他的背影便扬声道:“朕有一事想跟你商谈一番,不知可否方便?”若非大雍已经要跟南诏联手,且自己又明确知晓黎烬对自己的照顾出自真心,要不然,他应该还在纠结的状态而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呢。

    “嗯?跟我商谈?”黎烬半侧了身子回来,精致的眉眼间霎时就多了几分兴趣盎然:“在下倒是很好奇,陛下堂堂大雍之尊,跟我这样一个游离江湖、萍踪浪迹之人又有什么可以商谈的呢?”可话虽如此说着,他的脚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而站在他身旁的张德,也早就识趣地收拾了药碗退出去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相对而立,寂静到连碳炉里头炭火的哔卜之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整个气氛,在无意识间就显得怪异极了。

    “听闻黎卿早年多在大雍和周边几国游历,想来,应该对我大雍的地形也是十分熟悉的了?”萧隐第一时间打破僵局,甚至,没有客套什么就径直奔向了主题:“朕想问你,以你对这些东西的熟悉程度,若让你选一条从白城到雍都的路径,你会选哪一条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度量人心

    “所以,你最后指点给他的,到底是哪一条?”是夜,宁玄意坐在暖炉边上,一面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面就有些无语地问了黎烬。这都是怎么了,难道所有人都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她这里白天还在跟萧陌打赌呢,没料到晚上黎烬回来就又给她说上了这么一出。这最后要是连戚天问都跟他们这边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以后的局面可就要变得相当精彩了。

    “那你跟萧陌赌的,又是哪一条呢?”不答反问,黎烬将手覆在宁玄意的手背上,只觉得触手微温而不像从前那般冰冷,这才略略地放下了心:“总算之前特意寻的那些个古方还有些用处,只要你不再如早先一般畏冷,这身子骨可就好了一大半了。”在天狼城的时候,她几乎是整日整日地出不了门,只有靠着暖炉才能舒服一点儿。而现在,不过是依着那古方喝了旬月的汤药,就明显有了好转的迹象了,当真也算得上是喜事一桩。

    “嗯,我最近这段日子的精神倒的确是远比先前要好上许多了。”宁玄意深知他的良苦用心,当下就伸手反握住了他的手掌:“别担心我,没事的。”说着,她不禁又扯着他的手摇了一摇,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柔情态:“快说,你到底选的是哪一条路啊?”

    任由她拉扯着自己的手又捏又晃的,黎烬嘴角的笑意温柔,眼眸中的神采也恍若暗黑夜幕上的星空,璀璨且繁盛到了极点:“若要依我之见,那定然是取道云洛二州了。”说着,他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面上的笑容下意识地就加深了:“我猜,你跟萧陌的赌约大概成不了,因为你们两个,选的也只会是这一条路吧?”

    “还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宁玄意认栽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抽回自己的手,转而略带愁闷地托住了两腮:“这可不怎么好,大家都想到一处去了,这真要布起局来就有些麻烦了。”虽然也不是不能处理,可全集中在一块对上,那其间可操作的余地就会变得很小,而相应的,整个操作难度也会随之上升。自己不惜将南诏、贪狼和牧凉都拉下水,可不是为了造成更加荒谬的混乱的,说什么也得把这一团乱麻给理清楚了才好。

    黎烬闻言,不由地就耸了耸肩:“我刚才说的只是我心里的想法,在御书房的时候,我替萧隐选的,可根本就不是这一条路呢。”他看得出那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一直都在那两者之间犹豫不决,于是他索性就推了他一把,只把当前的形势分析到戚天问不绕道其余几城都不合理的程度,硬生生地就把萧隐给说服了。当然,如果这人是萧陌,那他那些话语或许不见得能这么简单就给他劝说成功。毕竟,军中局面瞬息万变,人心也更是捉摸不定,要依据对方的心理来研究出下一步的战略本就是一种无形的博弈。这不仅需要异常丰富的对战经验,更需要时时刻刻地揣摩人心、留意细节。而这些品质,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宁玄意和萧陌自然是不缺的,但是后来才半路出家且一早就坐上了皇位的萧隐就跟他们有所差距了。那个男人高高在上久了,睥睨众生的时间也长,以他的角度来看,当然就无法猜透地上蝼蚁们的可怜心思了。

    “这么说,他也信了?!”宁玄意眼眸一亮,忽然觉得上天还是眷顾自己的。毕竟,谁又能想到,一直以来都跟黎烬保持着十足距离的萧隐竟会突然将前者视为可靠的军师呢?难不成,他是觉得无人可以信任和重用,于是才挑选了一个看起来跟他毫无利益冲突的江湖人士?

    “嗯,只要镇北王不亲自带兵平乱,那些一路高奏凯歌的宵小又岂能不猖狂到极点?”看着女子两眼放光地紧盯着自己,黎烬也不由失笑了:“云洛两州到底是大雍上州,兵强马壮、易守难攻,任谁先前吃尽了甜头也不会想突然就换成苦头。所以,只要镇北王不出面,陛下再派一员骁勇大将守住那几座城池,等他们送上门的时候再一网打尽,戚天问当然也就再翻不起什么波浪了。”这是他对萧隐的原话,也算是说中了部分人性的弱点,有条有理,思路清晰,因此之下,几乎是话音刚落萧隐就已然有了决断:“好!那朕就在此处设下天罗地网,这一回,必要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倒是你,”黎烬回望向宁玄意,眉梢轻挑的同时就透出了几分淡淡的戏谑之意:“你能确定在萧陌不上战场的风声传出去之后,那戚天问还会选择那样一条危险重重的路么?”云洛两州,无论是兵力还是地势,那都不是开开玩笑的,要想从中突围过去,非胸中有大丘壑、大魄力者而不能为。说实话,戚天问能有这个想法便已经是十分果敢的了,要是此刻再明确少了萧陌这个身后的威胁,他会不会走同样的一条路还当真是不好说了。

    宁玄意回以一笑,眉目间却竟是飒爽和果决之意:“如果他不是齐佑的私生子,那的确是要两说的。不过,正如有些人的身份生来就见不得光一样,这些人的性格也注定会有一个最大的软肋。所以,他一定会从云洛两州突围过来的!因为云州过后便是仙都峰,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大雍的城外,让萧隐在一夜醒来之后便看到他这个最大的噩梦!”

    当年皇室内乱,几位皇子王爷自相残杀,叛出城外又杀回城中,使得雍都在一夜之间兵临城下。而也就是那一夜,萧隐的母亲宁妃被乱军砍死在宫中,死后尸首还被悬挂到城头示众,惊痛到当时还是二皇子的萧隐差点儿当场就风魔了。作为他的发妻,她深知那一幕对他的杀伤力,也分外清楚旧日重现的话,势必将对他造成毁天灭地般的打击。然而,如今,又有谁能怜惜得了谁呢?战事纷乱,本就是血腥无匹,所有的仁慈和怜悯,都注定要随着过往一起湮灭了啊。

第三百七十章 诸多忌惮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果不其然,萧隐开始对从白城至雍都的沿线城池进行了秘密的暗中布置。不仅派出了自己心腹的月影卫前去镇守,就连周遭可以调动的军队也都在第一时间就部署了过去。他素来不喜欢齐佑,自然更讨厌他这个无故兴风作浪的私生子。是以,即便素未谋面,他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那戚天问速速拿下,而后五马分尸、以正典型!

    他要让整个天机大陆都知道,纵使没有了叱咤风云的云氏家族,他萧隐的大雍已然是固若金汤、凛然不可侵犯的!没有一个人,可以从他的手底下夺走属于他的国土,任何一个人都不行!他萧氏皇族的尊严和脸面,容不得丝毫挑衅,敢有违抗者,那便只有一死了之的下场。而戚天问,就是他向全天下发出的最响亮的一记警告!

    一直默默陪在身边的张德不言不语,只在他停下歇息的时候适当地送上膳食或是汤药,宛若一个最得力的隐形人。这段时间以来,这个曾经一度很爱唠叨的老人的话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是因着眼下过于紧张的时局,还是跟前这愈发陌生的主子。不过,如今的天机大陆早就天翻地覆了,或许,没有一点儿变化的人和物才是不存在的,习惯了也就好了。

    而始终忙碌于前线战事的萧隐自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人参鸡汤,他抬眸望向张德,问的却还是宫中之事:“萧陌在宫中呆得怎么样了?这些日子,朕也没能顾得上他,你可曾多加留意过?”尽管自己已经撤走了他手中的兵权,也阻止了他重归战场甚至是回府,但这个兄弟从来就不是池中之物,轻易都是懈怠不得的。

    “回陛下的话,王爷基本上都在自己的寝宫中打点与南诏联姻的相关事宜,甚少出门。”垂首立于一旁,张德的声音平静而不失恭谨:“依老奴所见,只在最初的时候去过一趟棠梨苑,和护国公主小坐了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前后都不超过半个时辰。”所以他丝毫都不明白,为何萧隐偏要对萧陌戒备到这般地步。后者与南诏国的往来,明明就是最寻常不过的那种啊,光明正大,毫不遮掩,但凡有一丝猫腻,萧陌都不会磊落到这种程度吧?然而,他的想法也仅仅只是他的而已,萧隐听不进去,更不会有所采信,所以,如实叙述也就罢了。

    “时间倒是不长,瞧着也的确安稳。”薄薄的嘴唇微扬,萧隐略带讥讽地笑了笑,紧接着就吩咐道:“继续给朕盯着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给朕报过来。”他要确保他的人在前方奋战之时,自己的后院也并不能有起火的趋势。南诏固然是有力的盟友,但也不可不防上一手。在这世上,他最信任的,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是,老奴知道了。”张德点了点头,想起那才被调离的月影卫,心下也止不住地有些焦虑。几经踌躇之后,他望着慢条斯理喝汤的萧隐,到底还是下意识地开了口:“陛下,恕老奴直言,您将月影卫调到前线去,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儿?”毕竟,那是萧隐的贴身卫队,相当于他在宫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就这么贸贸然地把他们派去守城,那等于是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他总觉得,这样的行事风格和萧隐一贯谨慎的性子并不相符,怎么看怎么违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提到这个,萧隐不由自主地就叹了口气:“如今萧陌不便出战,那周远又远在定州还公然抗旨……不把他们调去镇压,朕担心那几座城池的守将终究不是那戚天问的对手啊。”倒是月影卫,虽说是历代皇族秘密训练下的死士,但不仅武功高强,还通晓兵书阵法,有他们在,足以顶得上周远的空缺,也能够让他暂时安下这么一颗心了。

    “况且,朕身在这皇宫大内的,禁卫森严,无人敢犯,又能有什么危险呢。”萧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汤碗,眉间微蹙,倒是少了几分方才的轻松惬意:“把他们用到该用的地方才是关键。只要度过了眼前这一关,朕就能腾出手来处理其他事情了。”比如,那个摆明了是站在萧陌那边跟自己对着干的周远。呵,他倒要仔细瞧瞧,自己的军中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反骨!

    这意思,竟是并不防备宫中?张德闻言就有些懵了:“可是,老奴以为,陛下您对棠梨苑那里……”多少是有几分不信任的,否则,又为何要始终将目光落在那一处呢?

    “只是为了警惕某些人生出不臣之心而已。”摆了摆手,萧隐直接就截断了张德的话头:“若说要动手加害,那这雍都之中,无论是何人出手,也绝不会是棠梨苑的那两个。”且不说黎烬一直在尽心竭力地救治于他,单说他和那两人单独相处的次数,以那一男一女的身手,怕是杀他多少回都够了,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地另寻他法呢?他唯一担心的,只是萧陌暗中勾结南诏,在日后再起风波,因此,尽量想将之扼杀在萌芽时期。至于南诏那样一个富得流油的钱袋子,只要它能乖乖听话,安分守己一些,他还是不介意这个小国的存在的。

    能信任宁玄意和黎烬,却偏偏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起了忌惮之心,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张德后背发凉,这一回,却是连张口问询的能力都没有了。只是,如果自家主子对镇北王的防范之心已经到达了这样的高度,他当真还能眼睁睁地瞧着后者迎娶南诏最尊贵的公主为妻么?这样一来,对萧陌而言,岂非是如虎添翼、更增实力?又或者说,萧隐其实根本没打算令这桩婚事成真,而是早已在暗中盘算好了其他的手段?

    不知为何,再看向那个面目尔雅、气度非凡的男人之时,他通身上下就只剩下飕飕的冷意了。这个冬天,可真是漫长又可怕啊。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汇合

    相较于雍都之中的暗潮汹涌、紧张忙碌,此时越州城的城主府中,却是少见的一派喜悦欢快、热闹非凡。木野看着那狼行虎步而来的英伟男子,当即便激动地一礼行下:“狼主!末将可把您给盼来了!”就在前两天,青葛说苍彧要过来的时候他还不太相信来着,现在眼瞅着这大活人都站在自己跟前了,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起来吧。”苍彧抬眼扫了下四周,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这里倒的确是个好地方,所以你自打入驻以来就不打算动了是吧?”就连他都亲自领兵追杀了安天河一路,唯独这厮一直带着人马窝在越州城里修身养性的,叫他如何能不恼火?这说好的先遣部队眼瞅着都快变成殿后的了,要不是大雍内部仍不安定,给了他如此宽裕的一个时间差,光靠眼前这小子,恐怕贪狼族连口肉汤都分不上了,真是白瞎了他的精锐亲兵。

    “这……这不也是公主殿下的意思嘛,末将只是听命而已,更何况,这还是您特意嘱咐过的,我们哪敢不从啊。”一边使了个眼色驱散了看热闹的手下,一边挠着头憨憨笑着,木野也明白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着实是窝囊了一些:“这不,您来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之后您指哪儿打哪儿,末将粉身碎骨、绝无二话!”

    其实他和木战最早打的也是速战速决的主意,无奈形势一变再变,从宁玄意那里传来的消息也始终都以按兵不动为主,所以这一拖再拖的,也就捱到了今日。虽说那个女子并不是他的正经主子,有关命令他不听也不是不行,然而谁叫他家狼主还一心念着要娶对方为妻呢,在人家的正式身份未定下来之前,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啊。毕竟,坏了大计是一回事,害得狼主丢了心上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可只有一个脑袋,怎么算都不够砍来赎罪的。

    “在大雍的地盘混久了,别的没学会,倒是净学会油嘴滑舌了!”冷哼一声,苍彧自知是自己将宁玄意看得太重,以至于连手下人都给带坏了,当即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就开口问道:“老师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儿的么?”

    “叔父拿到青葛带回来的地形图之后就带着人马杀去冀州了。”木野看着苍彧大马金刀地在厅中坐下,又赶忙倒了杯热茶过来,这才继续说道:“他说他会从冀州那边北上雍都,让我留在这里等候狼主,及至从越州一路攻陷,而后两路并举,最终形成合围之势。”有那张地图再加上冀州原城主付仪,木战那头便是人手不多也完全占了胜场,对付一个没有了戚天问的冀州,那是绰绰有余、全然用不着操心的。至于北上一途么,反正有戚天问在前头做了开路先锋,后来者自然可以省心不少,捡个现成便宜总是不成问题的。

    “这么说,青葛小子也跟着跑冀州去了?”听完这一番叙述,苍彧尚未来得及表态,门口却又有一人应声进来了:“我还有事要问他呢,怎么偏就不见人影了?”

    额……木野望着才一进门就大剌剌坐在苍彧边上的那个俊美男子,正在犹豫是否要回答问题,就见他抬手便夺过了自家主子的茶杯,那动作之流畅、神情之自然,显见得是相处得久了,连一般的客套和避嫌都懒得装样子了。是以,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答言道:“那倒不是。他只是把冀州的地形图和逮来的城主交给我们就立马离开了,说是公主殿下还有另外的差事交代。可具体是什么,他却没有提及,只说要火速赶往云州。”而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小子风风火火的模样,自是直接就抛开不管了。

    到手的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被人给抢走了,苍彧白了身侧的徐恪一眼,却也没有跟他计较。他此刻的心思,已经全然落在木野的这句话上头了:“云州?这么说来,瓮城的那一批人应该也是去的那里了?”在长丰城的事情都已处理完毕之后,他跟徐恪便第一时间赶到了瓮城。只可惜,那里除了秦峰所率的守军之外,竟是全无宁、黎二人手下的踪影。细问之下,才被告知陈亮等一干人早在前几日收到一封来信之后便匆忙离开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丝毫摸不着头绪的他和徐恪才会转道奔来越州。如今看来,这答案竟还是云遮雾罩,并无半点要表露出来的迹象啊。

    “应该没有错了。”明白这句话问的是自己,徐恪在把那一盏茶喝得见了底之后才抬起头来,悠悠地道:“眼下,戚天问那支队伍横冲直撞,直朝雍都而去,而木老将军率兵紧咬在他们后头,也断不会让他们有好过的道理。所以玄意这一招的布置,或许是为了赶在戚天问的前头。”他在赶路的这几日里已经细细地研究过宁玄意传来的所有情报消息,有关戚天问,亦有关大雍局面。那些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东西串联起来,基本上可以看出一条大概的脉络,这也差不多是他目前所有推断的来源了。

    “你的意思是,埋伏?”苍彧略一沉吟就了解了个中要点,当下就惊异地挑高了眉头:“若我所记不错,云州那个地方可不是个能轻易下手的啊。”且不论那个凭空冒出来的戚天问有多么的艺高人胆大,单论宁玄意这一手,他就觉得离谱到了极点:“山势陡峭到那种程度,能在其中安然来去已是不易,更遑论要小心设伏甚至发动进攻呢?”至少,他贪狼族的精锐远没有这等素质。

    “这个嘛,也就只有天知道了。”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也有捉摸不透那个女子心思的时候,徐恪苦笑一声,待想起青葛身边还有个寒枭之时,一颗心倒又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暂且不管他们,我们只从越州攻入,朝着雍都方向而去也就是了。”说着,他看了看面色不明的苍彧,不由地就露出了一个微带讥讽的笑:“反正大雍的地盘沦陷得越多你就越能得利,何乐而不为呢?”

    “呵,说的也是,本君又何苦替人白操这许多的心!”针锋相对般的回了一句,苍彧再不看他,反倒是转头就冲着一脸茫然的木野挥了挥手:“给你一晚上时间整顿完毕,明日一早,咱们挥军直入,务必要兵临雍都!”

第三百七十二章 年轻的坏处

    几乎是在徐恪和苍彧等人抵达越州的同时,青葛和寒枭也已经带着人出现在了云州城外。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陡峭山岩,青葛就禁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连语调声中都只剩下了满满的惆怅和哀怨:“连看了两座山坡了,没有一处不是光秃秃的,这要怎么埋伏才好啊?”这等地形,别说是戚天问这种精明狡诈的货色了,就连他这种从没上过正经战场的人都能一眼就瞧出周边是否有猫腻。亏他还踌躇满志地赶过来准备大干一场呢,如今看来,竟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你现在就气馁了,难不成咱们直接掉头离开么?”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水珠子,这大冬天的,陈亮愣是把自己给热出了汗:“要不是这里的难度够高,那姓戚的小子根本就不会往这一带走了,如今我们只需要比他多想一步就够了,你得有点儿耐心。”大概是越往后头就越浮躁,这些时日以来,他明显察觉到青葛的脾气变了不少,整个人都逐渐透出一股子躁动来。这不是什么好迹象,他到底比这个小少年大上几岁,说什么也得多提点着些。

    “比戚天问多想一步,陈大哥你说得还真是简单啊……”纵然明白陈亮所言不假,可放眼四顾之下,天地间尽是一片看不到头的苍茫惨白,青葛身处其中,即便是想压住心里头的焦躁也无济于事,当下就忍不住小声嘟囔,字里行间全是抱怨和颓丧,和他以往的干劲十足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风了。

    寒枭不由地就皱了眉头,伸手便在青葛的肩头轻拍了两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连这点信心都不剩了?”说着,他看了眼一向和自己不对付的陈亮,这才继续道:“你陈大哥说得很对,无非就是要考虑在戚天问的前头罢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哪至于让你心浮气躁到长他人志气了?”真要细论起来,他们前些日子到现在,所做的哪一件事情是真正简单的?可到头来,还不是一一都被克服了。任务难度大这没什么,但若是尚未行动就丢了自信和底气,那可就致命到了极点了。

    心浮气躁,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像是被肩头的力度给一下拍醒了,青葛明显地愣怔了一会儿,又禁不住地就朝侧旁的陈亮抛了个问询的眼神,直到对方也紧跟着点了点头,他这才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颜面,继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被连日赶路给累的,再加上周围一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就心烦得厉害,所以才弄得失了耐心吧。”黎烬不喜欢过于寒冷的天气,因此他们每年在落雪之前就会离开北方、前往南诏了。算起来,除了救起宁玄意的那一年,气候异常导致了大雪的提前降落以外,他就数今年见到的雪最多了。尤其是最近这一段时间里,他往来奔波于牧凉和大雍之间,差不多每天都在茫茫的雪野里行进。这时辰一长,心也跟着眼睛一块儿疲累,总是迫不及待地就想要赶紧结束。是以,他才会没发现自己的异样,还以为一切都很正常。

    “你是说,这四周的雪影响到你了?”陈亮跟寒枭对视了一眼,却是当先就开了口:“以前你经常在外行走,就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状况么?”他和寒枭似乎并没有这种心境,难道说这还因人而异?

    “主子不喜欢太冷的气候你又不是不知道。”依旧半闭着眼睛,青葛揉了又揉,努力让自己的那股异常情绪尽快消散下去:“我长这么大,连雪都没见过几回呢,就更别说是这么长时间地在雪地里奔走还执行任务了。”这一路上过来,他不知道多费了多少心力去关注脚底下的冰雪,着实是累得够呛了。

    “这么说来,还真是为着这个缘故了。”寒枭听了,只露出了一脸的若有所思,关注点却是已然从青葛身上移开,转而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从小长在北方,对冰雪并不陌生,更何况当年在军中之时,征战冰霜雪地也是时有之事,他早就习以为常,也就没有太把周围的环境给放在心上。至于陈亮,他身为马帮首领,常年东奔西跑、风餐露宿的,想必也是对任何天气都不忌讳。这样一来,倒是能够解释得清眼前的状况并且为他们提供一个全新的思路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戚天问手底下那一帮人多半是常年驻守在各大城池里的守军吧?”不等寒枭出声,陈亮忽地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且脸上的笑容莫名狡黠,再配上那张古铜色的粗犷面庞,真是怎么看怎么不搭,反倒是有了一股子市侩奸商的味道,看得青葛当即就一阵恶寒,下意识地便嫌弃万分地撇了撇嘴。

    显然,这人是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寒枭赞赏地微微颔首,立时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而且,因着资历的关系,他们都是军中相对年轻的那一批将领。虽然血气方刚、骁勇异常,能力也都算得上十分出众,但到底年纪不大,在经验上未免欠缺一些。”这也是受戚天问的出身所限制,毕竟,齐佑的手腕再厉害,他也终究是文官出身。在云叶两家故旧遍地的军营里,他就算是有心想要扎根经营,手也够不到那么长,最终能够成功拉拢至麾下的,大概也就只有如此的规模了。这些人,乍一看固然是能给戚天问带来无穷的助力,可凡事有利就有弊,只要运用得当,他们同样可以揪住这一个不算弱点的弱点,而后出奇制胜,一招毙命。

    “那便是了,我们如今要的,可不就是欠缺的这些经验嘛。”笑容越发深沉,陈亮露出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竟是更加地不怀好意了:“常年不调动的年轻将领……啧啧,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对手了啊。”

第三百七十三章 遇袭

    时间一晃便又是三天过去了,而这一日的黄昏时分,戚天问率领的人马终于是出现在了云州城外的岩山附近。那是一支服色尚红的铁甲精锐,整支队伍的规模不小,足有好几千人,一眼望去,浩浩荡荡地在洁白一片的雪地上铺陈开来,给人一种格外强烈的视觉刺激。而且,大概是平时便训练有素的关系,那么多人的庞大队伍,所过之处竟是整整齐齐,鸦雀不闻,除了人脚马蹄踩进雪里的簌簌声响,余下的便只有细微的喘息之声。寻常人若非亲眼见到此等阵仗,恐怕是绝对想象不出这种略带了几分怪异和违和的画面的。

    “将军,前面不远处就是岩山了。”走在队伍中间靠前位置的余副将扬鞭指了指前头逐渐高耸起来的地势,一张被盔甲遮掩了大半的脸孔仍旧透出了几分严肃的味道:“已经让斥候去探过了,雪倒是不怎么厚重,不至于陷落进去,偏生岩层上的那些冰霜可恶,行进之时需要格外小心才行。”

    “传令下去,原地休整,所有马匹的马蹄都务必要用布给包裹起来。”仅仅是沉吟了一小会儿,戚天问就迅速地给出了答复:“还有,让他们小心脚下的同时也别忘记警惕四周。”云州到底是云家当年苦心经营了很长时间的大本营,据说连云千雪本人都特地亲自参与过这座城池的布防,所以,绝对是一时半会儿都大意不得的。

    这种环境之下,难不成还会有人偷袭?余副将环顾了一圈,总觉得自家主子过于多虑了,然而他也没资格质疑什么,答应了一声就回身传话去了。算起来,他们也的确是很久没有休息了,如今虽然还是天寒地冻的,可有口喘气的机会总是不错的。因此,大家都很高兴,一边依命行事一边就止不住地喧嚣了起来,一时之间,倒是给这片寂静的天地里多添了几分鲜活的人气,光是听着就热闹非凡。

    戚天问下了马,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不仅没有林木荒草,就连一星半点儿的人踪都见不到,乍一看,竟是荒芜到了极点。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不知怎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莫名的不安来。只是,他早已仔细地查看了周遭的环境,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异常才对,那这种说不清的感觉又是自何而起呢?

    “将军,你怎么了?”注意到戚天问的神色有异,余副将当即便跟了上来,又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个来回,却依旧没能琢磨出任何名堂来:“是有哪儿不对劲么?”要不然,为何会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可斥候明明都去查探过了啊,如果有什么不妥,以那小子的机灵劲,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呢。在他看来,自家将军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在谨慎这两个字上做过了头,动不动就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直折腾得他们也不得安稳。

    “没什么,只是顺便看下地形而已。”并不想让自己毫无来由的奇怪感觉影响到手底下的人心,戚天问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以期让心绪尽快地平复下来:“翻过这座岩山就要到云州了,让他们这回休息好就给本将打起精神来。这里不比我们先前攻占的那些城池,一定要多加留意,千万不能冒进!”大概是云千雪从前在军中之时留给他的阴影太重了些,以至于在到达这里的时候,他的心态不自觉地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连脑袋里的那根弦都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眼前的大好局面给毁了去。

    “是,已经嘱咐过了,将军放心就是!”看他不再纠结,余副将也就不多做过问。整支队伍在休整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秩序,再度上路,而这一回,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更令人胆战心惊的冰霜岩面了。

    说起云州之外的这座岩山,那是出了名的荒凉和陡峭。山上常年寸草不生不说,就连山势也是想象不出的高耸和险峻,是以,一般情况之下,连身手极佳的猎户都不会踏足这里。而现在,他们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不但要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翻山疾行,更要时刻留心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意外,着实是令人心力交瘁。好在戚天问的队伍里多是些素质奇佳的军士,平日里又都是操练惯了的,因此之下,哪怕是脚下时不时地就有打滑的状况出现,可到底也没有丝毫的人员损伤。除了脚下山石不断滚落下山崖的声音,偶尔再掺杂进几句低低的咒骂,这支队伍依旧保持了井井有条的模样,尽管速度比上山之前要减缓不少,可终究也是踏实而叫人心安的了。余副将见状,情不自禁地就舒出了一口气,正打算跟身旁的戚天问说上一句什么,就听一阵迅猛的破空之声袭来,惊得他立时就把戚天问一起给扑下了马背。

    有埋伏!两人顺着势头滚到岩山的内侧,才一爬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就生出了同样的念头。可还没等他们看清楚形势并作出进一步的反应,一旁的大部队中已经传出了阵阵惊叫。无数的箭羽宛若从天而降一般,直朝他们的队伍就射了过来,而且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那阵势,就好像是冲着他们兜头撒下了一张箭网,纵然是想要从中脱身,也找不出丝毫的余地了。

    “给我稳住!设法避过这一波再反攻!”一面抽出佩剑格挡,一面出声厉喝,戚天问的面色一下子就冷地惊人。这座岩山是盘旋而上的地势,他们现在差不多处在半山腰,正是山道最为狭窄、山石最为稀少的一段,地面之上,连可供掩护的遮蔽物都没有,更加无法避让,除了强行格挡,基本没有其他法子可想。而且,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了,只要一步踏空就必定粉身碎骨,唯有让这些人都尽快冷静下来,才能将不必要的损失减轻到最小。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交锋

    然而,虽然脑海中的思路清晰无比,但在现实中要做到这一步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首先,就是各人反应速度的不同。尽管戚天问和余副将能在第一时间就把情况给分析个七七八八,可他们手底下的军士显然还不能跟他们达成一致。早在前者开口之先,队伍中就已有不少人中了飞箭,紧接着,受伤倒地的、狼狈躲避的、仓皇奔逃的,几乎是在顷刻间就乱成了一锅粥。无奈山道狭小、冰霜湿滑,再加上数不清的箭矢干扰,很多人不是失足滚落了山崖就是被同伴给撞跌了出去。一时之间,惨叫声碰撞声搅成了一片,及至戚天问的命令发出之后,整支队伍才仿佛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开始作出了相对的反应之策。

    而其次,便是在场之人都低估了那箭矢射出的速度跟力道。一般来说,如此大规模的箭阵,所需耗费的人手肯定不少,要预先埋伏在这座岩山上而不被他们发觉,那定然要隔得极远。如此一来,箭矢的力度便会大打折扣,再加上搭箭上弦亦或是轮流射击都需要一定的时间,那这中间势必会存在一轮一轮的空隙,他们只要能在这段时间里护住自己不受重伤,就可以寻得机会反守为攻。这样的经验,差不多是每个经历过箭阵的人都会具备的,所以在戚天问叱喝出声之后,队伍里的人也就心照不宣地产生了默契,只等待着那个最佳时机的到来。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一**的箭羽几乎是间不容发,没有一丁点儿的空当可寻,而与此同时,自箭尖传导过来的力度也远非他们可以想象,不少人都格挡不住,纷纷中招,就连武功高绝如戚天问、余副将之流,也是被震得虎口发麻,差一点儿就再握不住手中的长剑。预想之中的机会遥不可及,倒是他们这一头的伤亡又再度加重,实在是惨不忍睹。

    “将军,有人在上面!”几乎是把剑舞出了道道虚影,余副将这才堪堪护住了自己,除了胳膊上略略有几处擦伤以外,他目前的情况称得上不错:“箭矢都是从我们的斜上方射过来的!他们就躲在上面!”循着箭羽飞射过来的方向,他倒是勉强判断出了敌人的方位,可饶是这样,他努力瞅了半天也仍旧看不到半个人影,所以只得寄希望于比自己武功更高、眼力更毒的戚天问了。

    其实不用他提醒戚天问也早就注意到了,可眼毒如他,同样也锁定不了对方的具体位置。眼看着己方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而山上的箭雨又没有半点儿要停歇的迹象,他不禁咬了咬牙,当下便一个纵身高高跃起,脚尖连点数下,竟是犹如一条壁虎一般贴着边上的崖壁就直朝山上窜去。虽说并不知道偷袭的那群家伙是依靠什么手段如此完美地隐匿了身形的,但只要他把距离拉得足够近,就一定可以在瞬间给他们造成一定量的伤害。哪怕只是出现刹那的停顿,也足以让底下的人缓过神来予以反击了。至于他自己会面对多大的风险,此时此刻,却是完全不在戚天问的考虑之中了。

    “将军!”眼见自己的一言落下之后居然引来了这样的效果,余副将当场就急急地嘶吼出了声。他的轻身功夫远不及戚天问,这个时候也根本无法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单是这么瞧着,就觉得惊险到了极点,于是索性不管不顾,撇开防护之后红着一双眼睛就要朝山上猛冲。然而,还不等他这边跃出几步,上面看不见身形的埋伏者就发现了戚天问的到来,当下箭阵的攻势稍稍减缓,随即便有几只飞箭齐刷刷地射向了纵身飞出的那一个人。

    “快,放箭!给老子放箭!”余副将这会儿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一见这般情形,立马便冲着身边的人大吼道:“掩护好将军!把那些趴着的贼子都给老子射下来!”有了戚天问这么一个近距离的人形参照物,一直确定不了具体方位的敌人可算是被圈出来了,不趁着这个时候抓紧反攻又待何时?更何况,便是冲着自家主帅的安危他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不过,就算是这样,戚天问的动作也到底比他们的反应更快。在手下们的增援到来之前,他双目如炬地锁定着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箭矢,腰部一个拧转,竟是硬生生地在空中强行改变了方向。虽然避过了周身的要害部位,可终究也是在半道上收了力,因此之下,没能径直攻击到那些伏击者,而只是将将落在了悬崖边上,连跟对方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只听得一声低低的“撤”的口令,随后便见到远处有一片白色的人影疾速闪动,而且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再不见任何动静。

    戚天问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起身追击,因为这帮人的举动着实诡异,令他一时之间还捉摸不透。更遑论他此时尚且单枪匹马,倘若对方还有别的什么陷阱,那他便是自投罗网、再无生路了。想着,他只是谨慎万分地接近了那一批人先前的躲藏之地,看着雪地上那一片凌乱不堪的脚印,他立时便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而这个时候,始终悬着一颗心的余副将也从底下忙不迭地赶了上来,一看见面前站立着的垂目沉思的高大男子,差不多都要喜极而泣了:“将军,你没事儿吧?可曾有哪里受伤了?”

    “无碍,几支流矢而已,还伤不到本将。”将被勾破的衣袖一角攥起,戚天问转过头来,眉眼间只剩下了无尽的冷怒:“清点一下伤亡情况,重伤原地休整,轻伤帮忙安顿,另外再挑几个身手好一点儿的沿着前方察看一番。”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跟前绵延远去的足迹,直接就冷哼了一声:“只要他们不是飞天遁地的仙人,就绝不能成为挡在我们前头的障碍!”

第三百七十五章 各出奇招

    尽管余副将依言带着人手亲往查探了,可那一群凭空冒出来的袭击者,就好像是又突然消失了一般,不管他们怎么主动追击,竟是再没能碰上一面。就连那些他们原以为无论如何都跑不脱的脚印,在延续了一段距离之后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仿佛这群家伙压根儿就是长了翅膀,不需要足尖落地就能即刻出现在他们想要出现的地方。

    “余将军,您看这……这是不是也……也太不正常了?”跟着一道前来的一个军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有些傻眼:“咱们现在在追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是人的话,这般高耸的山峰,再怎么样也没有凭空消失了的道理,不可能好端端的就再找不到脚印。而这要是鬼的话,那他们可就……

    “笨蛋,混说什么呢?!”当下一掌就落到了那个军士的脑袋上,余副将少见的恼怒得厉害:“这世上哪儿来的鬼!将军可是亲眼见到他们逃跑的,难不成你还敢质疑将军的话?!”虽然他也觉得眼下的情况挺不寻常的,但硬要扯到鬼神一说上,未免太耸动人心了。尤其自家主帅还是从来都不信那一套的人,要是敢就这么回禀过去,他保证自己这一干人等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这连脚印都没有了,要我们怎么继续往下追呢?”另外的几个人眼见同伴挨训,当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却是睁大着双眼看着茫茫的雪原,问出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被袭击的时候没能瞧着人影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最后的一点踪迹都彻底断了。若是就这么回去复命,恐怕将军也不会相信的吧?”毕竟,好端端的一群大活人,如何能说没就没了呢?怎么看都像是他们玩忽职守、没有尽心尽力了。戚天问的脾气他们多少也了解,要想在他面前轻易搪塞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是啊,这追不下去又要怎么交差呢?余副将暗自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前方蜿蜒盘绕的山道,最终还是给出了指示:“再把前头的路径给探查清楚吧,抓不到人是小,倘或再碰上什么埋伏陷阱,那我们这一次可就真讨不了好了。”尚未到达云州便已如此,看来此行是注定多舛了。

    和余副将这边的垂头丧气不同,另一头,青葛等人却是相当的兴高采烈。扯了扯身上披着的白色斗篷,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笑得露出了一口雪白的大牙:“青葛兄弟,这东西可真是神了,这么轻轻薄薄的一件,御寒的效果还挺好!”要换成是别的什么衣物,只怕窝在岩山上这么久,不被人发现也要被冻死了。

    “嘿,可不是嘛!难为的是还能防御弓箭袭击,远抵得过特制的铠甲,真称得上是刀枪不入了!”另一个长手长脚的青年得瑟地抖着自己的斗篷,直接就显出了一点垂涎的意思:“青葛兄弟,我俩的关系可一向不薄啊!要不,你行个好,告诉我打哪儿弄来的?我也想法子搞一件去!啧啧,有了这东西啊,以后上阵杀敌什么的可就不愁了!”

    “你们想得可太美了。”用鼻子哼了一声,青葛丝毫都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有价无市的宝贝,纵然千金也难求呢,要不是我家主子家底丰厚,这可万万没地方找去!”开玩笑,这可是实打实的天丝云锦呢,一般人便是想得一匹都难,更别说是已经制成斗篷的这么多件了:“我告诉你们啊,回去之后就马上脱还给我,要不然……哼哼,可别怪我到时候找你们的麻烦!”

    这原是自己那位眼高于顶的主子特意准备了给姑娘缝制衣衫用的,只是后者似乎并不多么喜欢,所以最后就搁置在库里了。若不是前几天突然提起这个计划,只怕根本就没人会想起这一茬,所幸主子没有抠抠索索的毛病,一听说消息就立刻拿出来用了,不然他们这会儿且得愁呢,又哪能顺利到这般田地。想着,青葛不由地就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寒枭:“寒枭大哥,这一次真是多亏你思虑周全!否则,即便有这宝贝料子,谁又想得起来去用呢!”不过,说来也是奇了,像寒枭这么个久居深宫的大统领,又是从何处得知天丝云锦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的呢?他瞧着可不像是满腹经纶、学识渊博的模样,要是这个建议从徐恪口中说出来,自己可能还会更相信一些。

    步履生风似的在雪地上疾行,寒枭抬手抚着身上的斗篷,一贯冷毅的面庞却在不经意间便融化了些许:“只是刚好想到而已,算不得什么功劳,你也用不着再絮叨了,一会儿还你就是。”这是以前的小姐用惯了的衣料,特立独行、别具一格,他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只是,自打重逢以后,她好像就再未着过同样的衣裳,连素来喜爱的烈焰一般的鲜红也被弃置,再不见她用过。他原以为,是因为云家被毁了,这世上再不会有天丝云锦,故而她选择了割舍。可依着黎烬后来的手笔来看,这其中更多的,估计是她自己的原因吧。

    其实,这样也好。云千雪是云千雪,宁玄意是宁玄意。现在的小姐,有了全新的生活,也有了更好的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和过去的身份做个清楚的交割,对于她来说,应该是美好的。这般一想,寒枭的唇角就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了起来:“今日这一场胜利,还得多亏了各位弟兄的身手了得,别的话也不多说了,回城之后,我请大家喝酒!”有天丝云锦的斗篷在手,固然是如虎添翼,可要没有这么一群轻功卓绝的帮手,单凭他和青葛这两张连珠驽,又如何能摆出方才的煊赫阵仗呢?一想到他们利用特制的攀援绳索从崖壁上径直飞落而使得脚印莫名消失,寒枭的心里就爽快到了极点,任凭那戚天问千算万算,大概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他们会有这么一招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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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