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浮醉三生TXT下载浮醉三生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浮醉三生全文阅读

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六章 并不相识的熟人

    南诏的护国公主,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号人物,他根本从未听闻过。再者,即便这个女人能在南诏的前朝后宫翻起滔天波浪,那也不过是权谋手段、诡诈心机,与战场上的打打杀杀可全然不能同日而语。只要没有黎烬守在身边,戚天问自信可以手到擒来。正是基于这种心态,他在飞速逼近宁玄意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期待看到她面容之上仓皇浮起的惊慌和恐惧。

    然而,没有,始终都没有。哪怕他已经接近到可以看清她精致的容颜,哪怕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她纤细的脖颈,这个女人依旧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躲闪,没有惊呼,甚至,她的脸上还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而其中,满满的都是玩味。好像她早已旁观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变得格外无聊,而自己如今这一手,则刚好符合了她所有的期待。

    期待?这个女人在期待什么?戚天问看得后背发凉,可是既已出招,那也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所以,即便他心存疑惑的同时手中动作略有迟疑,他也还是不改初衷,第一时间便想要快速地将她擒在手里。只是,就在他的手差不多都要卡上她颈项的当口,宁玄意脚下步伐微微一错,更兼上身后仰,以一种令然意想不到的轻灵敏捷就躲避了过去。而戚天问反应也快,脚下连点几步,飞身转过,刚想要再度出手,却见那个已然绕到自己背后的女子长袖轻挥间运足了真气,只一个使力,方才经由萧隐突袭射出的那些个袖箭便凭空而起,直直地就对准了戚天问的周身要害,而女子浅笑如常的同时,手中袍袖再次连拂数下,顿时,那一支支寒光闪烁的精钢袖箭便疾速射出,其力道之劲,甚至半点儿都不亚于萧隐的暗弩!

    该死的,这居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顶级高手!戚天问一看那隔空御物的架势,再想到方才萧隐弃她而选了萧陌的举动,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自己大意之间,竟挑到了一个硬茬子,想要按照原本计划那样一招制敌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再没有了任何的退路,唯有在黎烬掉头回来支援之前,先行胜过她才可以了。

    心思如电闪之际,那几支精钢袖箭已然挟裹着风声而至,戚天问不敢懈怠,手中长剑出鞘,连连回身格挡。那股劲力之强,竟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避过三四支之后,他的虎口都被震得隐隐发麻,几乎快要握不住剑柄。好在他的身法动作极其灵敏,眼看着最后一支迎着面门而来,他正欲侧身躲闪,却冷不防一股劲风袭来,正正地击在了他的退路之上,发出了异常响亮的“啪”的一声,打得他半边身子都痛得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饶是戚天问躲开了那明显淬过毒的箭矢,也忍不住胸中气血的剧烈翻涌,当场便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唔,看样子,你这些年来的武功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么。”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短短的交锋过后便挂上了彩,宁玄意好整以暇地收回手中的长鞭,眼神戏谑却也冰冷:“齐佑不是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你身上了?怎么,蛰伏在冀州城的这段时间里就光学兵法谋略了?”光听他这一路奔袭的披荆斩棘,她就知道戚天问在这些年里是下了十足的苦功夫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作为将云家彻底颠覆的齐氏之人,他也难逃罪责不是么?既如此,她便要将他最在意的东西也狠狠地践踏上一遍!齐月柔已经死了,齐佑也被折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所以,现在也该轮到戚天问了。

    “你……你认识我?咳咳……”勉力用手中的长剑撑住自己的身形,戚天问捂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擦去唇边的血渍,面上却禁不住地露出了一丝惊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他的背景如此了解?就算她派人暗中调查过,可这语气里自然而然的熟稔又是怎么回事?他从不记得自己跟南诏那边有过任何的联系,更别说是跟这般狠戾而不留情的女人了。他听得出来,宁玄意对齐家深恶痛绝,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可齐佑也从未跟自己提起过这一茬啊,这无缘无故的强烈情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说不上非常熟悉,可也称得起渊源颇深吧。”宁玄意嘴角的弧度大了几分,却并没有再就着他的问题回复下去:“你和你那个父亲一样,野心勃勃,冷血嗜杀,总是踩踏着无辜者的尸骸来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怎么样,如今到了雍都了,离你们齐家日日夜夜想着念着的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始终踏不上去的感觉如何呢?”

    “你是大雍人!”听着她语气中越发明显的仇恨和讥讽,戚天问心念一动,忽地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你不是宁玄意,更不是什么南诏的护国公主!说,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果是南诏的话,齐佑那个老家伙与之相联系的,也无非就是一个曾经的权臣祁连域罢了。可现在,连南诏祁家的满门都作了古了,何谈什么其他的关系呢?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女人出自大雍,更有甚者,是跟大雍的云家军有着莫大的牵扯。否则,她如何会知道自己的武功强弱,又如何还会对齐佑恨之入骨呢?

    直觉倒还不错,竟然这么快就看破她的底细了。宁玄意缓缓盘弄着长鞭,神情相当的平静:“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南诏的护国公主宁玄意。不过,这只是我的身份之一而已,想知道更多的话,怕是只能去阴曹地府找阎罗一探究竟了。”说完,她猛地一抖手腕,那柄黑色的长鞭就犹如灵蛇出洞,再次狠辣而决绝地冲着戚天问的面门直扑过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半路杀出

    就算一口气息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可那猎猎生风的鞭子已经甩到了面前,再不抵挡怕是伤要更重,是以,戚天问甚至来不及思考,全凭下意识就提剑横劈了过去。然而,宁玄意的长鞭韧性极强,哪怕他这一剑威力十足,也只是阻住了它的攻势,非但没能将之撇开,反而连剑身都被缠住,一时之间,两人竟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峙了起来。

    戚天问眉心紧蹙,视线飞快地扫了一圈下方的战场,发现除了自己的手下和禁卫军混战成一团以外,黎烬和萧隐、月影卫和萧陌这两对也是打得难解难分,萧陌这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帮手,而萧隐那里却也出现了快要落败的迹象。心思电转之间,他就知道自己再不能耽搁下去了,单手持剑的同时,另一只手隐晦地在腰间探了一下,继而抬手便是几枚白森森的骨钉。那是他私下练了很久的一门暗器,力道之大,可深及入骨,再加上无药可解的剧毒,那基本上就是奔着夺人性命去的。而这一招,他还从未在人前露过,也就不会有任何人掌握到与之相关的信息。要知道,以骨钉作为暗器的最大优势便是其体积极小,不易被察觉,何况如今他跟宁玄意的距离如此之近,这一下,她怕是无论如何都得挨着了。只可惜,他原本还想着要活捉这个女人以作后用的,现在看来,大概只能在她毒发身亡之前先物尽其用了。

    其实早在戚天问手腕微动之际,宁玄意就隐约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此,在他打出骨钉的那一瞬间,她手中长鞭一抖一送,已经飞快地撤了回去,与此同时,她的一身劲气也几乎是运用到了极致,直将那一根长鞭舞出了道道虚影,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坚实无比的屏障。而在这个时候,比拼的往往就是各自的功力强弱了。尽管戚天问才打了个照面就伤于宁玄意手下,可那也是因为他初始之时便掉以轻心、十分小觑了后者的缘故。真要细论起来,这两人的武功实则不相上下,而宁玄意因着旧有的伤患,无论在力度上还是耐力上,大抵都要略逊戚天问一筹。是以,哪怕她第一时间就挡开了数枚骨钉,可还是剩下两枚,只被打得略微偏离了一点方向,依旧还是固执地冲着她身上直飞过去。这差不多是戚天问抓住时机发出的致命招数了,所以,不管在哪一方面,他都拼尽了全力,绝不是宁玄意轻轻巧巧就可以避开的。

    正在那两枚骨钉飞速地接近、而戚天问眼看着对方将要中招正欲再上前加攻一记的时候,忽然间,一面硕大无比的盾牌不知道从哪里被抛掷了过来,正正地砸在了宁玄意身前几寸,将她震得柳眉微皱的同时,也恰好挡住了暗器攻势。不得不说,这两枚骨钉的威力之大,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以那盾牌的坚固程度,也还是被它对穿了过去,堪堪卡在了牌面正中央。若这一击打中的是人体,那恐怕直接就是两个血洞了。

    “真不愧是齐佑老贼的私生子,跟那个卑鄙无耻的老家伙一个德行!”伴随着一道冷笑之声,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跃上了这一处屋顶。他身着一领黑色毛皮大氅,一双狼一样冷静沉着的眸子,饶是长着一脸的大胡子,也依旧掩饰不住他的英俊孔武。但见他几步上前就拦在了宁玄意头里,一面防备着对面的戚天问,一面就转头问了一句:“怎么样,没伤着吧?”

    “没有,多谢你来得及时了。”瞅了一眼那几乎是嵌进去的骨钉,宁玄意抬头望着苍彧笑了一笑,道:“你怎么这会儿现身了,其他人呢?”她自进宫以后就没见着徐恪他们了,她还以为这群家伙是不打算现身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最不可能冒头的。

    “徐恪去帮萧陌了,还有一个在收拢萧隐那边的人。”苍彧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对应的几处,语气中还是难以遮掩地流露出了几分担忧:“我看下头的人手尽足够了,所以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也幸好没去,要不然你受伤了就糟了。”说到这个他也是一肚子的火,黎烬那家伙这种时候过去掺和什么,居然会留她孤身一个在这里,心也着实大得没边了。

    “一时没有估算准确,终是我大意了。”宁玄意耸了耸肩,也只有无奈苦笑的份。她确实没料到戚天问在承受了自己那样的一击之后还会有那般强悍的攻击力,而那些令人猝不及防的骨钉,也的确没有在她的意想和防备范围之内,若不是苍彧悍然出手,自己这一回当真是要在阴沟里翻船了。

    “哼,堂堂七尺男儿,在战场上对付一个女子还使出这般下作手段,是他应该自惭形秽才对。”苍彧将目光转回到戚天问的身上,眉眼间的气息越发的沉了:“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紧要的了,既能弑父叛君,那便说明此人全无底线可言。归根结底,还是我们高估他了。”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跟着徐恪混了太久的缘故,不知不觉间,连他说话都不自觉地变得刻薄了起来,这几句一出口,直听得宁玄意都不由自主地挑高了眉头。倒是被他贬得一无是处的当事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说,甚至还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异常轻蔑的笑容。

    “只要能最终赢得胜利,那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下作和底线一说。对我而言,活着达成目的才是最重要的。”戚天问横剑拦于身前,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警惕显然是已经达到了极点:“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贪狼族的人吧?呵呵,也对,只有那个以愚蠢和鲁直闻名的部族,才会把这些无谓的虚名看得如此之重!”说着,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一双看似温和的眼眸在苍彧和宁玄意之间打了个转儿,接下去的话便更加不堪了:“明明是南诏国的公主,却生生把贪狼族的人也搅了进来,甚至还让他对你言听计从……啧啧,看来灵医黎烬也不过是枉担了未婚夫婿之名啊。”

第四百三十八章 重伤

    这话先是侮辱了整个贪狼部族,接着又分明暗示了宁玄意和苍彧两个不清不楚,给黎烬这个未婚夫婿带了绿帽子,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三个人都骂了个遍。如果说刚才苍彧的话已经算得上是刻薄,那戚天问的这一番说辞便是将恶心与歹毒展现得淋漓尽致。毕竟,感情这种事是最难说得清的,不管宁玄意清白与否,这一盆脏水泼下来,至少在旁人眼中,她便已然不再干净了。更何况南诏和贪狼一向素无来往,说是合作关系也绝对没人会信,这样一来,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罪名了。而这种情况,恰恰是戚天问最希望看到的,所以他才煽风点火、不留丝毫余地。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若是能位及人臣,多半会比齐佑更加不堪!”“啪”地一声甩出手中长鞭,这一回,宁玄意是径直奔着他的脖颈去的。不得不说,齐佑这种伪君子,很多时候恶心人的招数还都出在背地里,面上还是能遮掩得过去的。然而,戚天问这个家伙显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管明里暗里,言行举止都着实地令人不齿,便是她能忍,黎烬也不该受到这样的侮辱。至于苍彧,她却是丝毫都不担心的。这个男人粗中有细,什么时候该出手他也自有分寸,用不着自己操心。

    而面对那直朝自己颈项处卷来的长鞭,戚天问冷冷一笑,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可等到他侧头躲过且一眼瞧见那个黑衣男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立时便僵硬得生冷了下来。说实在的,他本来是打着让跟前的两个人都气到丧失理智的算盘的。毕竟,战场对阵最忌心浮气躁、感情用事,但凡那两个人稍稍冲动一丁点儿,他都能从中寻到破绽,然后出其不意、各个击破。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跟前的这一男一女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一个人看似鲁莽地不断进攻,另一个却还留在原地以作策应,根本就不可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宁玄意机灵一点儿也就算了,为何连这个贪狼族的粗人都能意识到他的别有用心?要知道,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部族之人,还从来没被他放进过眼里呢。

    “在这个时候还要走神,可当真是没把我放进眼里了!”伴随着一声清喝,尚在烦闷中的戚天问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只觉眼前一花,女子的身影已然闪到了近前,而她手腕连抖之间,那根长鞭就仿佛是被注入了灵魂,不但第一时间就避开了他剑身的格挡,更有甚者,还好死不死地缠住了他的手臂。戚天问只觉得一股气力袭来,扯动着自己的身子就朝对过飞去,他下意识地反手揪住鞭子,稳稳站住,当下就想要反将宁玄意一军。论气力,身为女子的她可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自己的,宁玄意的武功虽高,只可惜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兵器。

    “这么想要的话送你好了。”感受着自那头传来的强悍力道,宁玄意轻笑一声,当即就松了手里的兵器。而这一头的戚天问猝不及防之下,握着鞭子就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而还没等他站稳,一道刚猛至极的风声又迎面砍来,带着致人于死命的窒息力度,分毫余地都不留。这一系列操作,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的,因此之下,戚天问根本不及细看,全凭着自己的身体意识在给出反应,第一时间便双手举剑去挡。原以为,这一次大概也会和之前一样,即使万分凶险,也可以将之妥妥地抵御下来,可现实的发展往往是要超出人们的想象的。

    但听一记清脆的碎裂之声,戚天问的长剑竟然在这一击之下被砍成了两段,而少了这一层最后的防护,那来势汹汹的一刀便再没有了任何阻碍,在堪堪减轻了一点力度之后,依旧毫不犹豫地砍向了他的肩颈。纵然他勉力躲避,可最终也为时已晚,肩膀处一阵剧痛传来,若不是经过长剑的阻隔,戚天问毫不怀疑这一刀能直接把自己的半边胳膊给卸下来。是那个沉默着旁观的男人出手了!他跟宁玄意,竟然能配合默契到这种程度,这一退一进之间,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最要紧的,就是其中时机的把握。但凡错过一丁点儿,他都不可能被他们用这种小儿科的伎俩得逞,就更不用说是伤到如此地步了!这个贪狼族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连他的武功也好像并不在宁玄意之下呢?这天机大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冒出这么多不知名的高手了?!

    面无表情地收起手中的长刀,苍彧看了一眼刀口上缓缓滴落下来的鲜血,只是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终究是花拳绣腿的大雍人!一身的修为都光在嘴皮子上了!”蹦跶得那么厉害、叫嚷的那么高声,他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现在看来,不过也就是个花架子而已。大雍人的武功偏向轻巧灵活一派,与他们贪狼族那是截然不同,要么不被击中,要被击中了,那就绝对没有轻易过门的道理了:“一鞭加一刀,这伤势也够你受的了。如果还是条汉子,索性就干脆地投降吧,本君还可以大度地饶你一命!”

    武器被毁,再加上肩头深可见骨的刀伤,戚天问此时基本上已只能跪倒在地,却还是脸色煞白地听清了他的话语:“本君?!你……你是苍彧?!”贪狼族中,能用这个自称的,唯有他们的狼主,所以,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呼之欲出了。可是,这个男人,这个像风一样不羁、像狼一样野性的男人,为什么会跟一个小小的南昭公主有所来往,甚至,还参加了她的全盘计划,以至于让自己都沦落得像个保镖了?难道,这一群人当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简单,仅仅只是为了跟萧陌谈上一场合作么?

第四百三十九章 无力回天

    “唔,总算你眼力还不错,到这会儿还能认出本君。”好整以暇地立在戚天问的身前,苍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的轻蔑:“不过,就算是认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君可从没打算藏着掖着,便是你意欲将我的身份曝于人前也无所谓。”说着,他斜睨了一眼对方的伤口,像是不经意般地又紧了紧自己手中的刀:“反正,你也不见得能活着从我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给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主动权完全在自己这里,他戚天问可没有表达意见的权利。

    “你……嘶……”心中一急,戚天问努力想要说话,却在不慎间牵动了自己的伤口,当下血流如注,他的面色不由地更加苍白:“你……你们,为什么……都要帮……帮萧陌?凡是他能给的好处,我……我也可以!只要你们愿意……”他一样配得起那个位置,也一样开得起同等的条件,甚至于更好!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就不信,在这样的许诺跟前,这两个人还能一点儿都不动心?

    宁玄意一听这话,倒是禁不住先笑了:“你还真是不死心呢,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跟我们谈条件?”这样看来,戚天问倒是要比齐佑执着多了,至少,如果是后者面对这样的情况,除了鱼死网破,那大概也就只剩下束手就擒这一条路了。可偏偏眼前这个家伙,还能另辟蹊径地想出第三个法子来,不得不说,实在是将能屈能伸这一特点给发挥到了极致。

    “不管我们帮的是不是萧陌,也不管你再开出多好的条件来,这件事,都只能到此为止了。”冷哼一声,苍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转头看下面:“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听本君一句劝,还是乖乖投降吧。只要你识趣,或许还能够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连萧隐都被黎烬给拿住了,余下的人,自然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更何况,就连月一等人强强联手也没敌得过萧陌跟徐恪,那其他的,也就更加不会有还手之力了。在苍彧看来,故事的结局都早已写完,哪怕戚天问再想任何法子,那也是无力回天的了。

    怎么会这样的?!戚天问才看了一眼底下的战场,脑海中就止不住地一阵晕眩。就在他和苍、宁二人交手的这么会儿功夫,黎烬居然已经把长剑架在了萧隐的脖子上,而另一头,月一等人也是俱已负伤,被萧陌跟另一个墨衣男子打得节节败退,几乎全无招架的余地。至于那些城防军和勤王部队,则在另一个老熟人的率领之下,顷刻间就发生了倒戈,不但没有再跟禁卫军较劲,反而是帮着他们打起了自己的戚家军。而在这种全面无比的攻势之下,饶是郭昌和余副将已然拼尽全力,也到底无可奈何,没过多久就被杀得七零八落、丢盔卸甲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是叶疏狂?!”瞪着那个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影,又见他轻车熟路地指挥着大雍的军队,戚天问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他……他不是死在金沙城一战中了么?”和萧陵一起,死得狼狈不堪,没有丝毫的体面。他记得自己在冀州城中听到这个消息之时,还曾高兴得喝了一夜的酒,直庆幸苍天有眼,于冥冥中助了他一臂之力。可如今,这展现在他面前的究竟算什么?!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被人给骗了么?!

    “是啊,拜你父亲所赐,只差一点儿就死在那一战之中了。”宁玄意冷笑道:“不过呢,老天偶尔也会有开眼的时候的,不会让所有人都跟云千雪一样,蠢得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提起这一茬,她就止不住地想到了萧陵,想到了那个自己无论如何都挽回不来的好朋友:“所以,眼下也该轮到你们了,轮到你们这些为非作歹、贪得无厌的家伙遭报应!”她曾对天发誓,跟萧陵承诺过的,那些害过他、置他于死地的人,没有一个会得到好下场,即便是萧隐也一样!

    压力

    这个口吻,似乎自己曾跟她有过深仇大恨一般……戚天问总觉得宁玄意应该也是自己认识的人,然而这张脸始终过于陌生,根本无法和他脑海中的任何一段记忆相印证。正在他满脑子的思绪都乱作一团的时候,一旁的苍彧却是哼了一声,单手揪着他的领子就跃下了这一处屋顶:“败军之将而已!还有什么脸面问这问那的,跟你的好父亲呆一块儿去吧!”说完,他手上略一使力,直接就把戚天问掼到了齐佑的身边。而那从始至终都昏迷着的前大雍权相,被这大力一撞竟立时便醒了过来,才看到捂着肩膀歪在自己身旁的戚天问,一张胡子拉碴、消瘦不堪的面孔就登时白了下来:“天……天问,你……你败了?!”这怎么可能?为什么在他昏迷之前还是一片大好的局面,等到他醒来之时就完全变了一副天地呢?

    “咳咳……”被这一下掼得结结实实,戚天问当即便大吐了一口血,一双眼睛幽怨至极地盯着苍彧,却是再没有口出一言。而这个时候,黎烬和萧陌等人也各自押了人过来了,一看到宁玄意这边的场景,就都忍不住吃了一惊:“玄意,你没事儿吧?”他们也没有料到,戚天问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还能那般的趁人之危,可见是人不可貌相了。

    “没事儿,多亏了苍彧呢。”冲着他们笑了笑,宁玄意看着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叶疏狂,当下就问道:“叶将军,这一回可是辛苦你了。”在乱局之中收拢这些大雍军人,继而再将矛头一致对外,这种事情,可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更是非叶疏狂而无人可以做到。就连她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完成的如此顺利而妥贴。

第四百四十章 尘埃落定

    “不敢当公主此言。”面目俊朗如春日暖阳的年轻将军当即便拱了拱手:“是叶某应该感谢公主,若非你愿意信任,给予这一个机会,只怕叶某此生都无法替大雍臣民减少这一回的损失了。”说着,他面色复杂地就看了眼被黎烬牢牢控制住的萧隐,语气中的冷意重得几乎快要凝出冰来:“陛下,久违了。枉末将替你鞍前马后这么些年,竟从不知道你想要的局面会是如今这般模样!”亏他早先还曾犹豫过,甚至一度不想站在宁玄意的那一边,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他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眼下的大雍,比之多年前的几王之乱,并没有好到哪儿去,他们当年付出的那些血汗,根本就是彻彻底底地落空了。有这么一刻,叶疏狂感到由衷的庆幸,幸好自己回来了,幸好他尚有略微挽回一把的能力,要不然,他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千雪和萧陵呢?

    萧隐瞥了眼黎烬持剑的手,又看了看满面铁色的叶疏狂,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毕竟,事已至此,再说任何内容都只显得多余和矫情了。成王败寇,这一点他还是懂的,日后,这大雍就是萧陌的了,其中自然也会包括叶疏狂这一员大将,那自己又何必向他多做解释?倒是苍彧的出现,大大地令他吃了一惊,他根本没有料到,这次事件的牵扯范围会如此之广,居然连贪狼族的狼主都涉足其间了。不得不说,宁玄意的号召力令人叹服,真不知道南诏跟贪狼通过此次的合作又能获得多大的利益。

    而相较于他的冷漠,萧陌在看见叶疏狂时的表情无疑就要明朗很多了:“总算是又见着你了,不枉我当初为你提心吊胆那么些时候!”那时,当他得知萧陵的死讯之后,他一度以为叶疏狂也注定难逃此劫了,可很快他便收到了自宁玄意方面传过来的消息,得知此人安好,就也罢了。没成想,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有了见面的机会了,着实算得上喜出望外。

    “还没谢过王爷替末将照顾妹妹!”感激地冲他抱了抱拳,叶疏狂的言语间霎时就多了几分真心:“若非是王爷仗义援手,只怕疏月和孩子再无半点儿生路。你是我叶家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都会铭感五内、永不忘怀!”这倒并不是要着意夸张的意思,因为在当时的情境之下,能伸出援手就已经是付出良多,何况萧陌还一路护持着将叶疏月送到了相隔遥遥的南诏。就这份雪中送炭似的恩德,他叶疏狂若还不感怀于心,那就真正枉生为人了。

    “疏月是你的妹妹,但也是我的弟妹,分所应当而已,用不着耿耿于怀。”萧陌难得地笑了一笑,冲着宁玄意就道:“现在整体局面都已控制住了,除了要多谢你的支援以外,还要多谢你把我的兄弟给带回来了。”经过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身边熟识或者深交的朋友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叶疏狂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他真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耸了耸肩,宁玄意也是一脸的轻松随意:“举手之劳,你也一样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她又看了眼萧隐,这才意有所指地继续道:“接下来的善后事宜就都交给你了,我们也不便再插手。倒是你之前答应过的事情,可千万别忘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和苍彧等一干人自是应该功成身退,至于她话中的深意,想来萧陌一定也是明白的。

    “好,我知道了。”点了点头,萧陌随即就让手下将宁玄意等人护送去了棠梨苑,只剩下他和叶疏狂两个收拾才刚留下的烂摊子。至于造反叛乱以及无论如何都不肯投降的一干人等,则是第一时间就被锁拿进了天牢等候发落。而宁玄意在临离开之时,又顺带着跟萧陌讨了个人情,把张德给要了过去,其他的,诸如戚天问和齐佑之流,她连一眼都没有再关注过。这些家伙自有他们的去处,不久的将来也必定会有更适合他们的结局在等着,她自重活过来以后便有的是耐心,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及至这一部分禁卫军到了棠梨苑附近,领头的一个才率先摘下了遮面的头盔,发出了一声轻呼:“可算是能露出脸来透口气了,这玩意儿,差点儿没把老子给闷死!”说着,哪怕是在这个节气都被热得满脸冒汗的苍发男子当即就冲着宁玄意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宁丫头,你来得可有点儿晚啊,论态度的积极性,你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比不上!”他们可是自禁卫军在城中搜查的那一天起,就偷天换日,悄无声息地潜入这大雍的宫城之中了。倒是这丫头,明明是发起一切的主事人,偏偏磨磨唧唧,到最后关头才露面。要不是他耐性好,恐怕都等不到戚天问跟萧隐聊那么久。

    “老师……”苍彧见状,也是满脸的无奈:“我都说了,这种事情,交给木野就好了,你偏生非得凑这个热闹!”连他都巴不得不出面才好,没想到自己的恩师唯恐天下不乱,一看有机会混进去,愣是比谁都要来劲,好像他们这一回不是为了打仗或者分权,而是出来郊游打猎的一般,看得他叫一个哭笑不得。

    “嗐,都跑到大雍都城里来了,要是不亲眼看一看这深宫内院,岂不是白跑这一遭?”木战朗声而笑,眼看着周围纷纷摘下头盔的自己人,直接道:“你们也都瞧仔细了,好好地开开眼界,要不是有这次机缘啊,只怕我们这辈子都杀不到大雍的皇城里头呢!”

    听着他这另有深意的话语,黎烬眸光微动,宁玄意却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甚在意地就回以一笑:“既如此,这一次的战利品也定然不会让诸位失望的,木老将军你只管放心就是了。玄意虽为女子,但也当得起一言九鼎四字。”她说过的话,永远都是会兑现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 选择

    “公主殿下,您……您带老奴过来,究竟是所为何事?”自打被从那满地的血腥杀戮场中带出,张德就一直有些恍惚,直到发现那些禁卫军的盔甲底下还藏着另一重身份,他才将将回过了几分神,以至于此刻单独面对着宁玄意,他的心也还是忐忑不安的:“若是为了镇北王爷即位的名正言顺考虑,那您要找的,也应该是陛下,而非是老奴。我只是这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罢了,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的存在都无关紧要。”他从来不想卷进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是是非非里,哪怕是朝代更迭、君王替换,对他来说,也远不及自己好好活着要来得重要。更何况他年事已高,再禁不起任何折腾了,相比皇权富贵、荣华体面,他更想要一个安安稳稳的晚年。所以,即便宁玄意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给挑明了。

    “张公公果真是这宫里头看得最明白的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置身事外,把自己给撇得干干净净的呢。”宁玄意当着他的面坐了下来,语气里不乏讥讽和嘲笑:“只是,这一回,牵涉进来的可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你也能狠得下心来抛下他不管么?”萧隐早年间几乎可以说是跟张德相依为命的,所以,不管后者怎么舌灿莲花,哪怕是说上天去,她也不信张德会自顾自保命。

    “你……你怎么知道我跟陛下……”张德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他是自小就把萧隐给带大的没错,可他跟后者的关系,纵然算不上太过隐秘,可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宁玄意身为南昭公主,就算是事前对他们有过调查,也不应该事无巨细到这般程度。而且,听她方才的口气,似乎对自己的言行举止、语调风格都极其的熟悉,如果不是认识的人,又怎么会自然而然地表露出这些东西呢?可是,宁玄意是谁啊,那是只消看见过一眼就势必会永生难忘的惊艳女子!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可是绝对没有接触过个人的,甚至,连同类型的都没有!

    “关于这一点,你就无需过问了。”宁玄意只是淡淡地继续道:“我把你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人里带出来,为的,也不过是给你一个选择。我知道你为人素来心善,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故而,我想放你一条生路。”这也算是她对张德的一点小小回馈吧。毕竟,当年她身在诏狱之中时,唯一给予她力所能及帮助的,也就只有这个小老头了。若不是他派人提醒,她只怕是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在哪一个环节上中了软骨散的。他给的善意虽不多,但足够她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清醒过来,继而在仙都峰中拼死一战,抢先一步了结了那些想要她性命的杀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德变相地救过自己一命,所以,她会让他好好的。

    张德惊疑不定地望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态度自然,神情妥贴,的确不像是在玩弄手段的模样。而且,如今连陛下都沦为对方的阶下之囚了,自己这样的身份,怎么想也没有半点儿可利用的价值。因此,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就开口问道:“不知道公主殿下所谓的选择是什么?”

    “很简单。”宁玄意轻敲了敲桌面,缓缓地道:“如果你真的再无心这宫闱内事,那我现在就放你出宫,还额外给你一笔银子,足够让你安享晚年。至于那另一条路么,自然就和萧隐有关了。”

    和他有关……张德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公主殿下是要老奴继续去照顾陛下?亦或者,是准备要老奴去……去毒害……”不管萧陌是以何种手段登基称帝的,到最后,他肯定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面对世人,这也是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杀害萧隐的原因。可是,一旦新帝即位,萧隐这个尚存于人世的前皇帝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无论是出于统治亦或是自身的考量,他都非得要被除去才行。到时候,作为亲弟弟,萧陌无疑是不好动手的,否则,必然会给世人留下一个刻薄寡恩、嗜血无情的骂名。而要想做成这件事,那自己这个萧隐曾经的贴身内侍,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人选了。便是他自己想来,也是合情合理,再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可能性的。然而,要他亲手杀了萧隐,这……这怕是……

    “怎么,张公公不愿意?”挑了挑眉,宁玄意忽然忍不住地想试他一试:“其实,这件事对你来说也不算很难,完成之后,你一样可以安然离开皇宫,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的。”说着,她似乎是怕他不相信,很自信地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说过会给你一条生路,那就一定是说到做到的。萧陌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跟他打好招呼的。”

    张德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孔之上神情闪烁,直到片刻之后才试探着问道:“如果我不愿意,你们……是不是还会派其他人去动手?”

    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回答得也是干脆:“自然。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想必也用不着我来多说。”但凡他们动了想要萧隐死的念头,那肯定就是不死不休的了。

    听到这里,张德不由地站直了身子,然后便冲着宁玄意一头磕了下来:“那就有劳公主殿下,直接把老奴处死吧。只要能让老奴跟陛下死在一块儿,那便是对老奴最大的恩赐了。”他是看着萧隐从一个备受冷落的小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对他来说,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又何况是像他这样的垂暮之人呢?既然帮不了萧隐什么,那就让他再陪这位主子走上最后一程吧,也算是全了他们主仆之间的情分,于公于私,也都有了一个了断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还债

    “唔,张公公果然忠心耿耿,为了这个不省心的主子,居然宁可放弃自己的生活。”相当感慨地叹了一声,宁玄意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老者就扬声道:“起来吧,也算是本宫没有看走眼。这个差事,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非去不可。”

    “公主殿下!”一惊之下猛然抬头,张德正想要再开口说上几句什么,却听她接着又继续道:“我不会真让你去毒害萧隐的,方才那一出,不过是瞧瞧你的心意。我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照顾好他,让他尽可能地多活一段时间。我想,除了你之外,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能做到如此尽心竭力的程度了吧?”

    尽可能地多活一段时间……一边在脑海中回响着这一句话的意思,一边愣愣地爬起来,张德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发凉,好像所有的气力都在这一刻被用光了:“殿下,您的意思是……陛下他……他的病……”根本就没有被治好过?要不然,怎么会是这样离谱的一句交待呢。他明明记得黎烬说过,萧隐的心疾已经治愈,只需要长时间的温养和调理也就够了,怎么偏生到了宁玄意这里就是另一番说辞了?难不成,黎烬的话语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自家主子的病早就严重到了连他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一脸平静地吐出了这八个字,宁玄意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这是早就注定好了的,谁也改变不了。说实在的,他能捱到现在,也亏得是黎烬的神医妙手了。”萧隐的病症,从来不是一朝一夕就生出来的。他的心太深,也太沉,哪怕是自己这样的枕边人也从来没有看透过,所以,郁结于心久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效果了。这里面,没有她和黎烬的半点儿手笔,她虽然不畏惧人言,可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就被人给扣上一顶帽子。

    果真是这样!张德诧异而不解地盯着她,一张嘴开开合合了许久,这才迟声道:“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啊?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萧隐犯下的错误固然不少,可在他的记忆里,那些过往,应该跟宁玄意和黎烬都扯不上干系才对。为什么他们明明早知一切还要牵扯其中,甚至,不惜以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来蒙蔽他和萧隐?这对他们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非得有一个原因才能驱使你去做好这件事的话,那就当我跟他有仇吧。”宁玄意站起身来,双手背负着就走到了敞开的窗前。从这里,她可以隐约看到琼华殿的一角,那里的树木凋敝,似乎远没有此时的棠梨苑富有生机,可她知道,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那一座僻静荒芜的宫殿一定会变成整个皇宫中最美不胜收的:“作为仇人,我希望他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活在我给他制造的那些痛苦里。我要他清楚明白地看见自己所犯下的错,然后日日夜夜地纠缠在悔恨和苦痛中不得脱身!”

    死有什么好可怕的,人死万事消而已。一旦他离开这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便都再跟他无涉,也就相当于是烟消云散了。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也并不希望萧隐会得到这样的一场痛快,因为在宁玄意的眼中,她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基本上都来自于这个人。他不配、也不应该获得善终,她是必定要让其付出代价的,所以,他准备好就行了,逃是绝对逃不掉的。

    闻言,张德禁不住就打了个寒颤,他还从未听见过这样言辞激烈却又若无其事的宣言。仿佛这些来自地狱一般的言语,对她来说不过是稀松平常,以至于连她的情绪波动都不能激起分毫。只是,与自家主子有着如此刻骨铭心仇怨的女子,他竟然会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么?不,这绝不可能!萧隐身边但凡有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就告诉自己的,没道理单单跳过宁玄意去。因此之下,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宁玄意此人,自己原本就认识,而且由于太过熟悉,反倒第一时间就把她给略过了。

    想着,张德身上的冷汗不由地就更多了。下意识地循着女子的视线望去,他一眼瞅见了几株颓败的海棠树,正在琢磨着是否要再试探上几句的当口,却冷不防地念头一闪,忽地就福至心灵了:“公主殿下莫不是和故人有旧?!”只有那一位,才跟萧隐有着那样深重的恩怨纠葛,也只有她,才会希望萧隐以这种方式缓慢而极尽凄楚地死去。如果宁玄意的身世与之相关,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与故人有旧?宁玄意眨了眨眼,浓密而纤长的羽睫宛若将飞未飞的蝴蝶展翅,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人的心神:“嗯,有旧,且交情深着呢。如今她不在了,那未完之事就只能交给我来处理了。我不想让她失望,想来张公公念在我这一片苦心的份上,应该也不至于会让我失望的吧?”云千雪已然是过去的一个影子了,并非是现在的她,做出一个适当的割裂,其实也未为不可。就当她是自己过去的好朋友吧,她想要替这位老友讨上最后一回公道,也好彻底安了九泉之下那众多亡灵漂泊无依的心魂。这是她欠他们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要补上。

    同样凝望着琼华殿许久,张德的眼神从惊讶到沉凝再到最后的彻底归于平静,细算起来,其实也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然而,他已经想得足够清楚也决定得足够坚持了:“好,老奴答应公主就是了。不管您最后放不放我、给不给生路,冲着那位故人的面子,老奴也就再豁出去最后一回!”只要是云家的事,别说是半世的污名了,就算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也是义不容辞的。就当他是在还债吧,还他当年欠云归远的那一条命,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时候了啊。

第四百四十三章 换天

    及至整个雍都的局面彻底平静下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三天里,雍都的朝局发生了一系列重大的变化,先是镇北王萧陌率奇兵平定了叛军之乱,救大雍于水火,而后便是大雍陛下萧隐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当年出于私心考虑,中了原丞相齐佑的奸计,谋害了先皇后云氏及其满门,还污蔑并剿杀了大雍的一干忠臣良将。而且,他在诏书的最后还表示自己如此卑劣的行径,已不堪再担当大雍的君王,故而自愿退位于镇北王萧陌,而他自己,则会以罪人之身,在永泰殿中闭门思过,终身不再出世。

    此诏一出,举世哗然。不少人扼腕于云氏一族的陨落,更悲愤于萧隐的昏聩和齐家的狠毒,然而斯人已逝,罪人业已被擒下狱,再加上新皇萧陌判了齐佑千刀万剐之刑,还给一众无辜枉死的亡魂洗雪了冤情,并将他们的牌位都列入了忠烈祠,至此,所有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至于以戚天问为首的一众叛贼,除了最早便乖乖投降的那一批以外,余者都是判了斩立决,只待来年开春便可行刑,其诏令之决绝,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更改的余地。

    而此时独处永泰殿中的萧隐,对于外界的一切都再没有了丁点儿的兴趣,自从下了那一纸诏书以后,他整个人的神魂便仿佛已经飘远不在了。那日在泰和殿外的一场大战,他损耗了好不容易才将养起来的元气,是以,心疾复发不说,连带着还咳血不止起来。外忧加上内患,导致他的精神差了不少,很多时候,都只是整天整天地坐在窗前发呆。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张德,除了内心叹息以外,也就只能勤加侍奉,以努力让这位主子能够活得更好一些。这不光是来自宁玄意的嘱咐,其实更多的,还是出于他自身的感情。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啊,在他的心里,萧隐总是不同于别人的。

    “主子,是时候喝药了。”即使是搬到了这荒僻冷寂的永泰殿,萧隐的一应待遇也没有比从前差上太多,至少,这一碗汤药还是如常送来的。张德一面看着外头昏暗的天色,一面就继续轻声道:“您的身子要紧,还是先调养好了再说吧。”那一日他泰和殿出来之后就因吐血而陷入了昏迷,太医看过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给出了和黎烬一模一样的结论:“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只能用补身汤药拖着,捱得一日是一日罢了。”

    “调养好了又如何,难不成,你以为我还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么?”冷冷地瞥了眼递到手边的汤药,萧隐黑色的双眸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再不复往昔的神采和光芒:“张德,我什么都没有了,也再不会有了!萧陌他,他终究是把一切都夺回去了!你看看,离开了千雪以后,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啊!”萧陌就是要让他看清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自己可是他的兄长啊,是嫡嫡亲亲的兄长啊,可他呢?他根本一点儿情面都不打算留!说什么终身幽闭永泰殿思过,说什么特意留下了他的一条命,实则呢?不过就是明面上的仁义道德!他就是要留着自己,让自己看着他的宏图霸业,让自己愤恨到极点却又无可奈何!他当年尝过的那种落败的滋味儿,说什么也得让自己也尝个遍才罢休!

    “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张德看着他这副冷酷强硬却又明显趋向于神经质的疯狂模样,一时也想不到太多的安抚之辞,是以,在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继续道:“真要说起来,那一位靠的也并非是自己的实力,您又何苦跟他较劲,然后再与自己为难呢?”云千雪也好,宁玄意也罢,不管是谁帮了谁,萧隐跟萧陌都不该放在一起比较的。这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自会以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来面对人生。就好比是同一棵树上的两片叶子,无论再怎么相似,选择的路线也终是不同,没有人会着意批评或是肯定哪一种,只要好好过下去也就是了。

    “哼,宁玄意!”被他这一句话给点醒,萧隐捏了捏自己的骨节,嗓音却是越发的低沉了起来:“你若不说我还真是忘了,这一次,如果不是她和黎烬,或许,我还没那么容易会上我那个好兄弟的当呢!”毕竟,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萧陌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需要防范到极致的对手了。而这一回,他同样也是先疑心了这个人,却忽略了那明晃晃打着南诏旗号而来的一男一女。谁能想到,自己派出人去,千里迢迢找回来的神医居然会从一开始就有着自己的图谋和算计,而他的所谓未婚妻,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一个打着别国公主旗号招摇过市、不知身份和底细的无名人士。而这其中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会被这样的两个家伙骗得团团转!以至于硬生生忽视了那么多的疑点,只一心认定了对方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呵,终日打雁的人,终有一天被雁给啄了眼睛,他也算是得了报应了。

    这话倒也是这么个理。张德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索性便把手里的药碗给放到了一边,继而专心致志地开始给萧隐收拾起书桌来。自打被贬到这里来了以后,萧隐每天的爱好也就只剩下这么点儿了,若是还要强行阻止他写写画画,估计这个人就得憋疯了。所以,哪怕明知那些东西对萧隐的健康并无益处,张德也还是由着他去了。说到底,有些事,总归还是要讲出来才能雨过天晴、慢慢过去的。否则,它就会变成一个结了痂的伤口,即便面上瞧着完好,其实内里早就溃烂化脓到不成样子了。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那一日你被宁玄意带走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吗?”就在张德垂首默然的时候,萧隐那过于低沉的嗓音就好似来自地狱的呐喊,几乎是贴着耳朵就阴恻恻地响了起来:“你是不是,也在盼着我早点儿死去,这样一来,就可以顺利完成她交代给你的任务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再次独处

    “主子!”被他这话给惊了一跳,张德慌不迭地抬头看他,却是第一时间就辩解了起来:“这可是万万没有的事情,老奴纵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至于会干出这样丧心败德的丑事来啊!主子您可千万别误会了老奴!”说着,他便又把宁玄意当日找自己前去的缘由给复述了一遍:“老奴实在不忍心抛下主子一个人,所以才没有就此离宫,若只是因为这个就让您生出了不信任的心思,那岂不是白白地就叫他们的诡计得逞了?”他着实也是担心萧隐,毕竟,他现在身边的得用之人,怎么算也就只剩下自己这一个了。如果他还要因着疑心而不断疏远和戒备,那恐怕等不到宁玄意所说的那个日子,他就要早早地过世了。说句僭越的话,萧隐在他的心里,和自己的儿子也没什么差别了,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第一个伤心难过的,也只会是自己。

    提到诡计这两个字,萧隐倒像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张德看了好一会儿,他眼底的寒光才慢慢地退散了下去:“你说得也是,那些人,最爱玩的就是杀人诛心的伎俩。会用这种方式来分化你我也在情理之中,这一回,的确是我多虑了。”更何况,现在的他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哪怕是萧陌,应该也再没心思来对付他这么一号人物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已,与丧家之犬无异,除了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张德,还有谁会真正在乎他的死活呢。

    “主子且放宽心就是了。”听他语气中的猜疑已然淡去,且在无形中还多出了一份落寞,张德不由地就心生不忍起来:“您在哪里,老奴就在哪里。只要您不赶我走,我说什么都会一直陪着您的。”他这大半辈子,已经把人世间能经过、看过的东西都体验了个遍了,便是此刻立时就要去死,也没什么好眷恋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不指望萧隐能听得进去,只要他不再多有疑虑也就可以了。

    “张德……”被眼前这个老仆的忠心不二所打动,萧隐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上一句什么,却忽然耳朵一动,极其敏锐地就捕捉到了大殿之外的那一丝动静:“有人来了。”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又有谁还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光顾呢?听脚步声,很明显就只有一个人,而且也肯定不会是萧陌,那其余的人里头,能有资格来这里的,恐怕也只剩下那两个了。

    “啧,大雍陛下果然不是凡俗之辈,即便是落到了这般下场,对周围的洞察力也依旧是半分不减,着实的叫人钦佩啊。”随着他这一声落下,大殿的门扉也被人从外推开,一个窈窕纤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逆光的门前,尽管面目模糊,却语笑嫣然,令人很难不对其生出好感来,足见其亲和力之强了:“小女子冒昧造访了,还请勿怪。”

    “公主殿下。”望着那张精致绝俗到了极点的脸孔,又注意到了她和以往截然不同的灿烂笑靥,张德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到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行完礼后就默默地站到了一旁。其实,通过先前和这个女子的一番交谈,他是大致可以推测出她此行究竟所为何来的。然而,嘴长在别人身上,她想要说些什么,自己终究是拦不住的。再者,他明明也答应过宁玄意了,哪怕是看在云家的份上,他也不该插手这件事的。所以,几经苦思冥想,他到底还是没敢和宁玄意对视,只可惜脸上的神采却仿佛是开了果子铺似的,红红绿绿,变幻不停,直叫人看了觉得好笑不已。

    “嗯。”点了点头,宁玄意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轻笑着将他打发了下去:“我看这药怕是凉了,张公公还是另倒一碗回来才是真的。要不然,减损了药性是小,耽误了你主子的身体可就是大了。”她倒也不怕张德在场会有什么意外,只是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跟这个老宫人无关。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实在不想自己对萧隐的惩罚还会牵连到更多的人了。

    “你先下去吧。”留心到张德冲自己投来的问询视线,萧隐眉头微蹙,当下就道:“反正有公主在,左右也出不了什么岔子的,你不必担心。”他并不觉得宁玄意会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是以,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反而是对这个女人目的的好奇要来得更重一些。不知为何,即使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一大半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可他对她,就是生不出一丁点儿的怨恨之心来,倒也算得上是奇事一桩了。

    眼看着张德面带无奈地退出殿去,宁玄意先是满意地笑了一笑,继而又在殿中慢悠悠地踱了两圈,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早听说这永泰殿是圈禁皇室罪人的好所在,如今一看,竟是见面不如闻名,倒是令本宫颇为失望啊。”除却地理位置荒僻了一些、殿中装饰寒碜了一些,她看不出面前的这座大殿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用它来圈禁位天皇贵胄般的皇室中人,未免太小儿科了一点儿。

    循着她的目光也打量了一下四周,萧隐的嗓音却是万分的平淡:“永泰殿之所以会成为这种地方,靠的,远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是自打它建成以来就拥有的巨大的闹鬼的名声。但凡是被关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心中有愧、手中有血的,会惧怕那些虚无缥缈的恶灵邪祟一类,也在情理之中。”

    “唔,听阁下这意思,竟是全不把这一类东西给看在眼中了?”挑了挑眉,宁玄意饶有兴致地问道:“莫非你活了这大半人生,就没有一件事情是叫你心生愧疚、日夜难安的么?依我看,只怕是未必吧。”如果永泰殿真的有鬼神作祟,那第一个逃脱不了的,就必然会是萧隐。也亏得他还能面不改色地跟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真不知道他这么大的岁数是不是都活到脸皮上去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逐渐揭开

    “公主殿下究竟想说些什么?”萧隐静静地望着她,眸光阴冷到了极点:“你帮着萧陌赢了这一局,此刻不忙着去瓜分利益,却特地跑来跟我这阶下之囚闲话家常,怕是不太合理吧?”以前倒还不觉得这个女子有什么,只是无端地透着些熟悉感。可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可以肯定了,宁玄意跟自己有仇,她从头至尾,就是为了报复而来的。至于其他的东西,都不过是附带的价值而已。

    “没什么,相识一场,只是来看看你在这里是否还呆得惯而已。”捡了一处空位坐下,宁玄意云淡风轻地道:“听闻这永泰殿曾关过不少犯了事儿的皇族,最后的下场都不是太好,我原以为连你也不会例外呢,如今看来,却是神鬼也怕恶人,再没有谁会对你不利了。”说着,她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我帮着萧陌登上了现在的这个位置,是不是很像当年云千雪扶持你上位一样?不知道你看着这一幕,心里面有没有一丝恍惚的熟悉感呢?”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萧隐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就提高了几分嗓音:“你到底是谁?!又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始终都对我步步紧逼,连一时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呢?!”真要说起来,云千雪当年对他的辅助那都是藏在暗地里的,明面上,乃是他们两个互为知己、并肩作战,最后合力挫败了所有的对手,平定了大雍的数年之乱,才最终登上了高位。除了他们几个深知内情的,没有人知道云千雪那时候的手段其实和现在的宁玄意如出一辙。如果对方能知晓得那般清楚明晰,那就绝对不会是普通人了。

    “你终于想起来问这一句了。”望着他的眼睛,宁玄意眸色深沉,似乎要透过那对隐约惊惧的眸子,直望到他的心里去:“听说你对曾经的泽国灵族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更有甚者,他们早年被几国合围,以致于身死国灭的下场也跟你有着脱不了的干系,是也不是?”关于这一些,她早在少女时期就从云归远那里听说过了。只是彼时的她听从父母之言,全无仇怨之心,对于萧隐那时的境遇也颇有感触,听过了也就罢了,并没有将之视为死敌。可是现在,她以往的心境一去不返了,有些旧账,想起来也该翻一翻了。

    泽国灵族……为什么好端端的,话题会突然转到这群人的身上?因着年代过于久远,萧隐脸上的神情一时便怔怔的。然而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想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霎时就流露出了相当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记得,灵族的族长就是姓宁,难道,你是……”灵族族长的女儿,也就是那位只在传说中才听说过的泽国公主么?可是不对啊,泽国的那个小公主,明明就是……为何如今却换成是她了?莫非,是此人有意替那一个洗脱冤屈,又或者,后者干脆就是被诬陷了,而齐佑一家,才是实打实的罪魁祸首?萧隐从未预想过这件事会在三言两语之间变成这般模样,因此,他原本还算清明的思绪,在顷刻之间就化成了一团乱麻,着实是剪不断理还乱,硬生生地就叫他陷入了迷局,而且再也挣脱不出来了。

    “怎么,不像么?”宁玄意单手扶着椅背,看着萧隐的神色就只觉得好笑:“我的父亲,确实是泽国之主,而我的身份,更是毋庸置疑,你大可不必疑神疑鬼的。毕竟,冒充一个已经被诛灭殆尽的种族后裔,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更何况,你们还一贯将之视为装神弄鬼的妖族呢。”这最后一句,她说得尤为讽刺,因为当年灵族鼎盛之时,天机大陆众人无一不将其当作神灵一般的顶礼膜拜,可短短数年以后,也就是这群曾把他们拱上神坛的人,毫不留情地就把他们给再度踹了下来,而后践踏至死,碾压成泥。

    天上地下的距离,不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差的,仅仅只是一颗人心而已。她看得透也想得开,所以鲜少展现自己在这一方面的天赋才华,这也是她以云千雪的身份在大雍生活多年,却始终都不曾被人疑心过分毫的原因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刚低调遮掩的时候,她还是从来都不会冒头的,说穿了,军功战绩哪有性命来得重要?她宁可悄无声息地活着,也不想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困境之中。

    “可如果你是的话,那,那千雪她……”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萧隐的身躯竟然还因为少有的激动情绪而微微颤抖了起来:“千雪她,她被冤枉了?是齐佑!是那些个齐家人!是他们哄骗了我,让我以为一切都是真的啊!”只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千雪后来又为何要承认呢?是她自己,亲口应下了那些话,难不成,她也是被齐家人给威胁的,根本就身不由己,所以才只得选择了那样一条必死的不归路?这么一想,萧隐不禁就觉得自己的推测越来越合理,刹那间泪水滚滚而下,居然连控制都控制不了了:“千雪,千雪……是我,是我害了你啊,我,我不该听信小人之言的!我不该那样怀疑你!千雪……”如果她还在的话,那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至少,自己绝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一心要替千雪惩罚自己,所以他才会沦落至无法翻身!

    都到这会儿了,竟还想着推卸责任,认为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联么?宁玄意冷冷地笑了一笑,当即就轻拍了拍手:“你还真是个情真意切的好夫婿,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些,只怕连我也要被你给感动了呢。”说着,她略略停顿了一下,朝着仍旧垂首落泪的萧隐就沉声道:“逸山,你说是不是呢?”

第四百四十六章 前尘过往

    逸山……有多久,没有再听见有人这么呼唤自己了?萧隐的泪水半垂于眼睫,心头却是在蓦然间冰凉一片。自己的表字,宁玄意又是从何种渠道得知的?要知道,这个称呼,除了自己的父母兄弟,也就只有云千雪这一个外人知晓,无论如何都不该从面前这个女子的口中说出才是,难不成……

    “其实,齐佑并没有骗你,他给你的那些消息,基本上都是真的,除了云家有造反谋逆之心以外。”望着他急剧变化的神色,宁玄意也懒得再打太极,索性就直言了:“云相当年,的确是将泽国公主带回了府中抚养,以替代他那个早年在家庙中就病逝了的女儿。云千雪就是宁玄意,宁玄意也就是云千雪。”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从来野都割裂不开,只是从前她不管不顾地想要彻底抛下宁玄意的身份,只做一个单纯的相府大小姐,这才最终导致了她人生中最大的那一次变故。

    “你说什么?”尽管心有所感,可当如此直白的话语从面前女子的口中吐出之时,萧隐还是在一瞬间就失了神:“怎么……怎么会……你怎么可能会是她?她早就死了,我亲眼看见了她的尸骨,亲手为她入的葬……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你们两个,从头至尾就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就算我如今不是这大雍的皇上了,可你也不能以为我可欺到如此地步!”即使他打从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这两者之间那种极其玄奥的相似之处,可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还是下意识地就选择了拒绝相信。怎么会呢,他的千雪,明明那么的爱着他,明明事事都要替他想在前头、办在前头,如何又会在一夕之间翻脸不认人?那不是他的发妻,那不是他的爱人,那才是宁玄意,一个为了泽国而苦心孤诣要找自己报仇的灭族公主!

    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在刹那间就变得近乎癫狂的男人,宁玄意忽然就觉得他有些陌生了。自己从少女之时就倾心相许的那个温润少年,似乎一下子就远去到不见踪影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是她当年对他表露心意时所说的一句话。不记得从哪儿看见的了,可在第一次看到这个一向沉稳斯文的少年冲自己微微一笑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就无意识地直接浮现出了这一句。所以,当他在问,为何偏偏是他之时,她毫不羞怯地就直言了。母后说过,女儿家也可以坦坦荡荡的,喜欢什么就去争取,讨厌什么就自行远离,这样一来,便是尝试过后徒留失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可叹她的父皇和母后,明明都是那样温柔善良、光明正大的人,最后却都没有了好下场。而他们一心用爱和原谅教导出来的女儿,也是在把自己折腾的九死一生之后才明白了所有的美好都必须建立在锋芒之上。尤其是对于人性,可以观察、可以怀疑,却独独不能试探和盲目地付出信任。好在她一步踏错,毁掉了半生,最终还是为所有枉死的人扳回了这一成。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句的!是不是,是不是萧陌他们告诉你的?!”记忆被这一句话一下子拖回到多年前的一个春日午后,萧隐的眸色瞬间转赤,再度奔涌而出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模糊不了他脑海中闪回的画面:“云小姐,等我另立了府邸,届时再请你去参观,好不好?”少年嘴角含笑,看起来温柔淡然,可言语间却透露着不经意的小心。他心仪眼前这风一样明快、花一样绮丽的少女,却碍于身世,从始至终都没有和她挑明过。事实上,他对她一见钟情,早在郊外马场上初见那英姿飒爽的身影之时,她便留在他的心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了。

    “好啊。”像是丝毫都没有留意到他话语间的谨慎,少女精致美丽的容颜之上尽是明媚的笑意,单是瞧着就叫人眉梢眼角尽是舒畅:“只不过,二皇子你得单独邀我。若是和其他人一道的话,那我就不去了。”她的语气骄矜,却有种孩子撒娇的意味,不带一丝一毫的傲慢无礼,直听得他当即便心头一动。

    “云小姐所愿,我自是无所不从。只是京都人言纷乱,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你和我过从甚密,怕是对小姐的名声无益。”他心中自是无比地想要答应的,可他在皇城里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皇子,论受欢迎的程度,尚且还比不上将门出身的叶疏狂。他生怕这些会给这个女子带来困扰,也唯恐她会误会自己此举的意思。

    “怕什么,我想要结交的朋友,难道还要经过他人的同意么?”少女昂首挺胸,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潋滟生波,只印着那样一个小小的他,看起来比春日里的繁花还要明艳和妩媚:“逸山,我喜欢你,也从不怕任何人知晓。你如果只想把我当成一般的京中闺秀的话,那以后就离我远一点吧。我身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无故献殷勤的人。”

    天知道他在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心中有多么的激动和喜悦!他心仪的这个少女,居然抢在他前面就把所有的话都给挑明了。老天一贯对他如此严苛,难道就是为了今日的恩典么?想着,哪怕他当时几乎都快在内心深处开出一朵花儿来,他也还是强装镇定,极力淡定地追问了一句:“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是我呢?”他知道的,不管是萧陌也好,京中的其他贵胄子弟也罢,仰慕她的人几乎可以绕雍都一圈,而从来没有诉说过心意的他夹在里头,差不多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了,到底是为什么,云千雪就看见了他呢?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以最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了一个他最看重的问题。于是在那一刻,她就走入了他的心底,从此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第四百四十七章 放下和原谅

    “萧隐,你明明早就有所察觉了,否则,那坛胭脂雪你也不会选择与我共饮,不是么?”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宁玄意已生不起半点儿心疼的意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安静地打破他最后的一丝幻想:“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我夫妻多年,纵然我换了一张脸,你又怎么可能会连一点儿异样都没发现?以前是觉得不可能,可现在,我把一切都摊开在你面前了,难道你还要逃么?”说着,她微微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讥笑:“我认识的萧隐,从来不是这么没担当的人。莫非这几年的帝王生涯,已经把你磨砺地再没有任何以往的痕迹了?”从前的美好丁点儿不剩,各种只能隐匿在暗处的权欲私心倒重了不少。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那她一定不会扶他上位。

    逃?他现在,还能逃到哪里去呢?萧隐以手遮眼,禁不住面露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所以,这是来自于你的报复对么?报复我将你打下了诏狱,报复我给了齐家可趁之机,报复我纵容他们害了云氏满门?”真不愧是云千雪啊,不愧是当年仅以一己之力就将大雍版图再次扩大的女人。完完全全就是私人恩怨而已,可她,居然能布下这样庞大的一个局来对付他,着实是大手笔了。

    “是报复,可是,是不仅限于此的报复。”淡淡地回了一句,宁玄意偏转了视线,语调却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我自问和你在一起之后,从未有过一时片刻的辜负,为何你能狠心至此,单单为着一个灵族遗孤的身份就将我们从前的所有情分都抛诸脑后了呢?”但凡他当时能留有几分理智,能不做出那样极端的决定,他们之间都不会被齐佑击溃的那般彻底。那时候的自己过于信任他,所以没有丝毫怨言和反抗地就选择了服从。可她没有意识到,信任这种东西,是需要双方共同拥有才能坚不可摧的,而她单方面的坚持,不仅毫无意义,反而是将自己推上了死路。

    “不管怎么样,从云归远决定收养你并进行偷天换日的时候,你们的欺君之罪便已然注定了。”仰头坐在椅上,萧隐单手覆于面上,并不让任何一个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我何尝想过你会欺骗于我,甚至,还一骗就是那么多年。盛怒之下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也不足为奇吧。”

    “呵,若是寻常人,我自然相信会的。可你,打从记事那天起,你应该就没有那样简单冲动的情绪了吧?”冷笑出声,宁玄意直言道:“盛怒是真的,不过,不是为着欺骗,而是为着我灵族后裔的身份,为着你当年对我父皇的心结吧?”他居然到这一刻还是不愿去触碰自己的旧伤,更是不愿承认自己只是那样一个气量狭隘的人。而她,居然也曾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而付出过真心,他们两个,可当真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这一回,萧隐的语气总算是有了些许的变化了,大约没料到她连这个都知晓,他的声音不经意地就透出了些许颤抖:“搬出这些陈年旧事,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者,你那父亲当年的预言害了我一辈子,难道就不是真的么?即便是我因此而怀恨在心,再加上对你的欺骗无法释怀,一心想要复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换做任何人,应该都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一定是的,这并不是他的错。

    “是,是真的,所以我父皇为那个预言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代价!”宁玄意猛地转头看向他,这一次,她的眼神沉静无比,却又在眼眸的最深处流露出了一抹彻骨的幽寒,恍若是封在寒冰里的火焰,在让人冻透肌骨的同时也炽热难当:“在你的怂恿和谋划之下,整个灵族都被颠覆了!而我父皇深知是自己犯下的罪孽,为了不造成更多的杀戮,和我母后与众多族人一起,甘心赴死!他们甚至告诉我,灵族的灭绝本就是天理报应,是天意如此,与人力无关,让我这一辈子都不要为他们报仇,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否则,你以为,就凭那各怀心思的几国联军,能杀得我灵族全无还手之力么?!”更何况,早在那个预言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的父皇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并即刻在当时的大雍皇帝面前做出了补救。不然,别说是他萧隐的出生了,就连宁妃都会在那一天被处死。而所谓的太后求情,也不过是顺水人情,给了皇帝一个现成的台阶下去而已。父皇或许是确实犯了错,可他也尽自己的所能去弥补了,何至于又要在多年之后还要被人挂在嘴边,时时责骂呢?

    “你……你是说,灵族的覆灭……”不自觉地放下手来,萧隐赤色双眸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再也不加掩饰:“所以,你早在进入云家之前就知道这一切了?”怎么会的,明知自己是杀亲灭族的仇人,还一心一意地嫁给自己并进行大力扶持。这怎么看都不可能!这一切,一定是她在骗自己,是她想要让自己愧疚,一定是的!

    “在最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不知道。可是在我跟父亲提起要扶持你上位的时候,他把个中内幕都告诉我了,还让我务必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宁玄意想起那一晚云归远跟自己在书房里进行的殷殷密谈,鼻间就禁不住酸酸的:“可是,那个时候,我对你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感情,要想再收回,又谈何容易呢?再者,我以为,既然是我父皇亏欠你的,你报复完了,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想遵从他们的遗命,好好地活下去,忘掉宁玄意的过往,只是单纯地以云千雪的身份和你在一起。”那时候,她以为她的放下和义无反顾都是值得的,因为那个人是萧隐,所以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但她没有料到,在对方的心里,过往就没有结束的那一天。而她,还有云家,成为了他对以往所有仇恨的发泄口。

第四百四十八章 痛不欲生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从始至终看不清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萧隐在这一刻突然就仰头大笑了起来:“所以,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么?!既然你早就知道一切,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告诉我?!”如果,如果他们彼此一早就袒露了心迹,那后续的事情,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了?

    “告诉你?早告诉你,这一切会有什么差别么?”宁玄意嘴角的笑容变得苦涩不堪:“我依旧是害了你半生的灵族族长的女儿,云家依旧是犯了欺君之罪,而你,也依旧不会因为我的坦白就不再仇恨,难道不是么?萧隐,不要再妄想什么了,你的脾气、我的个性,都注定了事情只会发展到今天的这步田地,而齐佑,不过是看准了这一点,在其中推了一把,以此谋利而已。我们之间,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过于天真,才给了你们伤害我还有我家人的机会。”当年,她没能守住自己的亲人,后来,一并着连家人都失去了。她恨齐佑、恨萧隐,但何尝不怨她自己呢?今日来这一趟,只不过是为了将前尘过往尽数坦白,也算给彼此一个终了,其他的,她倒是真的不愿去想太多了。

    听她提及伤害二字,又看到她此时和过往截然不同的一张脸孔,萧隐的心禁不住微微抽痛了一下,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当年我将你打入诏狱,只是因为一时的愤慨和不知所措,我……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她在狱中的那些日子,他又何曾有过一夜的安眠?虽然从来没有去探望过她,但他的心,始终都是记挂在她身上的。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不过是因着不知该如何处置,久久悬心之下,就在他即将打算摒弃过去、原谅于她的时候,却传来了她与人合谋、连夜从诏狱中逃脱的消息。是以,他被满腔的愤恨给冲昏了头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背叛之举,于是,索性就下了命令,任由齐佑前往,亲自去了结了云家满门。

    “我知道,你只是让所有能帮我的人都不能再接近我了而已,顺带着成了齐月柔的帮凶。”对于这个迟来的解释,宁玄意还是相当的不以为意的:“毕竟,穿我琵琶骨、毁我武功再划花我的脸,对你来说是没有半点儿好处的。即使你想要杀我,千刀万剐或者五马分尸都比这些要来得更强一些,对吧?”当然,这也是她后来才能想清楚的事情了,在当时的状况之下,哪怕她再冷静,也禁不起齐月柔再三再四的挑拨和刺激,酷刑以外再加精神刺激,心神俱裂之下,没有疯已然是很不错的了,确实是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什么。然而,就算不是他下的令又如何?她所受的一切折磨,归根结底也都源自于萧隐,这便足够了。

    穿骨毁容?萧隐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攥住了自己心口的衣衫,那种原本只在隐约间的抽痛于此时显得格外难以忍受起来:“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以为,齐月柔只是矫揉造作了一些,心思阴暗、头脑愚钝且上不了大台面,要做出多大的坏事却是不可能的。没想到,在自己的纵容之下,她居然可以连同齐佑,在他的诏狱里对他的皇后做出这样恶毒狠辣的事情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低估了自己的身边之人么?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该说对不起的那些人,都已在九泉之下,永远都听不见了。”抬了抬手,宁玄意的语气却是更加疏淡了:“我固然对你有所隐瞒,可云家、云家军,还有林太傅、王叔和萧陵……他们哪一个曾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大雍的事情了?萧隐,你的心,为何就能狠毒到那种程度,甚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他们统统给抹去了?”说着,她的视线在男子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之上缓缓流淌,似乎是想借此来寻找到任何一丝以往的痕迹:“那个位置,当真可以令一个人改变那么多,以至于连心都变黑、变硬了?又或许,是我从来都不曾看透过你,却心甘情愿地被你所展现出来的外表给蒙蔽吧。”

    是啊,为何他当初就跟失心疯了一样,听不进任何话的就杀了那么多人呢?萧隐的目光仍旧锁定在她的身上,可在这一刻,视线却逐渐地抽离了。认真计较起来,那些人,都是他大雍的脊梁骨啊,若不是他当初不顾一切的所作所为,便是齐佑和戚天问闹上天去,又能奈他何呢?只可惜,是他自己一步步地踏上了错误的路径,一次次地斩断了大雍的所有生机,故而,才有了今天这等被人攻破皇城、沦为阶下囚的命运。是他的错,原来,什么都是他的错啊。

    “你知道的,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自从云千雪死在仙都峰里的那一天起,我就决定要报仇了。”没有在乎他的表情,宁玄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你夺走了我生命中最在乎的那些人,相对应的,我也要夺走你如今最在乎的东西。这个江山,是我陪你一起打下来的,那纵使我今日想要把它交给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我不会杀你的,我要你在这永泰宫中好好地看着,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错,是如何日日夜夜折磨你的!”

    他如今最在乎的,是皇位。所以,她才要在揭露往昔一切可能令他后悔的事实之后,让他仍旧住在这距离皇位最近、却永生都不可能再逾越过去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着萧陌掌权称帝。从此,大雍的史书上只会歌颂他的功德,而自己,不过是个滥杀忠臣、昏庸无能的无道之君罢了。呵呵,云千雪,她可真不愧是这世间最了解自己的人,连报仇都知道要怎样捅刀,才能戳在他的最痛处啊。而这些,原本自己都是可以避免的。一念及此,萧隐的心痛再难遏制,当即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已然溢出口角,而他的脸色,也在瞬间苍白如纸,在这光线昏暗的宫殿里,瞧着就如同是鬼魅一般。

第四百四十九章 再无以后

    “你的心疾很重,药石罔顾,再加上金蚕噬生蛊本就无解,要想多活些日子,还是少动思虑为妙。”一眼瞧到他唇畔的殷红,宁玄意面色如常,只是恍若闲谈一般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既然恩怨已了,那从今往后,你我就顺应天命,各自过活吧。”说完,她就站起身来,毫不留恋地朝殿外而去。这永泰殿久无人烟,阴冷异常,以她现在的身子,实在不适合久待,还是尽早离去,也省得黎烬担心。

    “千雪!”像是已经听不到她先前关于自己身体的真实描述,萧隐看着她衣带飘拂、再不想与他共处一室的模样,当即就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你……你真的,要跟黎烬成婚了么?”还是说,那所谓的婚约,也只是在南诏护国公主名头下的一点遮掩?她既然能为了报复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如此呕心沥血的谋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变相证明了她还是爱自己的,不是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试着去挽留一回、补救一回呢?是,过往的一切都是他做错了,可是,能不能就看在彼此的情分上,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呢?她应该,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吧?

    “自然,谁又会闲来无聊,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呢?”在门口顿住脚步,宁玄意甚至都没有回头:“云千雪或许眼瞎,宁玄意却不能。我们的婚事已经拖了太久了,再不能耽搁了。”毕竟,如今的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为那个人披上嫁衣。有他在,她的生活就是美好的,天涯海角,去哪儿都行。

    “你……”被她过于斩钉截铁的口气给惊到,萧隐目光沉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我都命不久矣了,你就不能,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么?哪怕,是骗骗我也可以。”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生命中光鲜亮丽的一切,都是由眼前的女子带来的。在她出现之前,他只是个不受宠、不起眼的皇子,在宫中碌碌无为、备受冷落,毫无出头之日。那时候,他的生活昏暗冰冷得比此刻的大殿更甚,仿佛永远都没有明亮起来的那一天。然而,云千雪就是他意料之外的那一道光,自从她走进他的生命里,所有的一切才镇北具备了色彩和温度,也才让他逐渐开始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值得被鼓励和期待,原来自己也有向上的可能。可现在,她转身走开的身影是那么的潇洒,难道他当真便要如此失去她、失去自己这一辈子仅有的美好么?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从未拥有过,而是他本可以永远地握住这一切,却因着一念之差又在某一瞬间永远地失去了。若是云千雪真的死了也就罢了,但如今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直叫他连最后一丝自我欺骗的能力都没有了。他不想、更不愿就此放手啊。

    重来?她当初命悬一线,昏迷在仙都峰的旷野之中,那时候,可有谁想过要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么?宁玄意讥讽地勾起了唇角,吐字如冰:“世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依我看,这话放在你身上就是不准确的。毕竟,有哪个垂死之人还妄想着要借势要挟别人一波呢?更何况,”她微微侧转过头来,向着不远处的男人投去了冷冷的一瞥:“我跟你已经两清了,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跟我再无干系,我又何必为图你的一时心安而为难自己呢?”说完,她再没有多看萧隐一眼,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大氅,提步就出了殿。这里,哪怕是再多呆一刻都只会让她觉得恶心了。果然,有些人还是留在过去的记忆里才是最好的。

    望着她就此远去消失的背影,萧隐在一刹那心如死灰,嘴角的鲜血不断涌出,竟是直接就昏迷了过去。只可惜,这一次,空荡荡的大殿里,除了冷冷的空气之外,已经再没有人会操心他的死活了。

    走出永泰殿一段距离以后,宁玄意才觉得那股一直淤积在胸口的沉闷之气稍稍纾解了几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一步站定,转头望向那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之下,仍旧显得晦暗阴冷的宫殿,原先始终沉甸甸的心头方才感觉变得轻松和敞亮了许多。余下的人生,萧隐注定是要在那里度过的了,那一重厚厚宫门阻隔而去的,不仅是她再也没有了爱恨的那个人,还有她一切不愿再回想的过往。从今天起,云千雪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所有东西都被扔在那里了,往后余生,她只是宁玄意,一个只为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宁玄意。

    “去了那么长的时间,我还以为你再不打算回来了呢。”身后,男子熟悉的戏谑嗓音低低响起,却恍若碎了一地的月光,温柔无比的同时清冷异常,像是有所怨怪:“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便是再独特也比不上自己的身子骨重要,要想看,以后总有机会,何必折腾自己。”其实,她若因这一面而改了自己的初衷,他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萧隐跟她做了那么些年的夫妻,恩怨情仇,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尽的?便是宁玄意要与之和好,从此再不离开这雍都,他大概,也不会感到特别意外。反正他已经放手转身过一次了,再来这么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玄意没有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闻听此声,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不会再有机会了,我跟他之间,再没有以后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交割清楚比较好。”说着,她下意识地就往黎烬身边凑了凑,还毫不避嫌地就把自己被风吹得生疼的手掌放入了黎烬的手中暖着:“倒是你,不是说刮大风的时候懒得出门嘛,怎么这会儿又跑这里来了?难不成,是担心我跑了,所以才特地来此候着的?”

第四百五十章 齐聚一堂

    “是啊,自己的夫人可不得多操心一点嘛。”很喜欢她如此自然而然的亲昵,黎烬一边笑着,一边就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他们都在等着你呢,说是要商量后续的相关问题。还有,朱颜带着叶疏月过来了,大家都在棠梨苑里,你也该快点过去了。”

    “是么,疏月他们都已经过来了啊?”宁玄意一听这话,一双眼睛都不由地亮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都没有收到消息呢?”按照日子算起来,叶疏月也是该出了月子了,可她就这般急匆匆地赶过来,万一身体受不住可怎么好?还有,那个才刚降世的小婴儿又怎能禁得起如此的舟车劳顿呢?纵然有朱颜跟在一旁沿途照顾,可这样的举动也未免过于冒险了。然而,就算是这样,自己这头也没有听到一丁点儿的风声,可见另一方的保密之严,实在是让人连生气都做不到。

    “你前脚刚离开棠梨苑没多久,他们后脚便入宫了,算起来,应该是堪堪错过。”携起她的手,两个人并肩前行,黎烬的嗓音也温柔得不像话:“我想,他们应该是怕你担心,所以才特地隐瞒了消息的。我也是直到今天上午,才知道这一行人已经平安抵达了雍都,所以就没有提前知会你了。”说着,他注意到宁玄意的脸色,下意识地便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朱颜不比青葛,是个行事最为妥贴周到的。她既然能默许叶疏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就意味着这对母子的身体绝对吃得消这段旅途的颠簸,一定不会有大碍的。”他自己的属下,他自是比谁都要更加了解,若论细致稳妥,朱颜如果只能排到第二的话,怕是再没有人可以排在第一了。

    “嗯。”点了点头,宁玄意对于黎烬的话语一向是深信不疑的:“那就好。我原本还想着要等时局安定下来以后再接他们回来的,没成想他们会如此的归心似箭,倒是省了我的功夫了。”说着,她不禁粲然一笑,如玉的眉眼间流光溢彩,简直叫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这下好了,总算是回家了,叶疏狂和萧陌也可以见见他们的亲人了。”萧陵一死,叶疏月和这个孩子就成了这两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羁绊,若是能长久稳定地维持下去,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大雍,那都是天大的好事。毕竟,人心比天气还要变幻莫测,有些情感联结,能守得住的,还是尽量守一守吧。

    黎烬见她一心都只着眼在那对母子的身上,不由地就好笑起来:“他们见不见的,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尚且用不着你担心。依我看啊,眼下对你来说,最过棘手的事情,莫过于苍彧和徐恪那一干人吧?先前联合他们已不是件易事,而等到所有的局面都尘埃落定了,要想再将他们给安安静静地打发掉恐怕更难。你不仔细琢磨琢磨这一茬,偏还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可实在是太不把人当一回事了。”要他看啊,那两个男人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再加上一个萧陌。怎么想都是个麻烦,偏生她还这般悠闲。

    “既是我攒起来的局,那要解散当然也包在我身上了。”回以一笑,宁玄意立时便加快了脚步:“走,咱们赶紧过去,把这桩事给了了也就结了。”

    而此时的棠梨苑正厅之中,除却和自己妹妹外甥团圆去了的叶疏狂,剩下的一干人等都集合在此处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楚颢然揽了护送叶疏月的差事,也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雍都,此时,这个眉梢眼角俱是风流慵懒的俊美男人,正和徐恪坐在右手边,两个人低声絮语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大马金刀坐于左手位的苍彧则和木家叔侄坐在一起,彼此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倒是少见的表现出了些许耐心。至于作为大雍新晋国主的萧陌,则是由寒枭青葛等人陪着,独自坐在上首,一张冷峻的脸孔没有丝毫的表情,看起来比外面寒冷的天气更甚,却独独少了东道主的热情和自觉性。

    身为唯一一个始终跟在宁玄意身边且和这些大人物都有过交集的青葛,望着眼前的这幅场景,心里就止不住地发出了一声长叹。这几个人,无疑是如今各国之内首屈一指的权力巅峰了,而且,似乎他们之间,也都没有什么太过友好亲密的关系,以至于连面上的寒暄都懒得做。而这样一来,面对着整个局面都经过大范围清洗的天机大陆,想要重新划分势力,无疑就成了最大的难题。一个说不到点子上,只怕这些家伙就会撕下现在的这副平和面具,继而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虽说他是个江湖人士,跟在自家主子和姑娘身边也算大开了眼界,但把自己代入当前的局势之下,青葛依旧是觉得万分棘手。此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主子能够尽快把姑娘给找过来,要不然,指不定这好好的棠梨苑就得被这群人给拆了。

    大概是上天也听到了青葛的心声,差不多是在他这个念头才刚落下的当口,从棠梨苑外就传来了隐约熟悉的脚步声。而与此同时,两道人影走过游廊,缓步就转进了正厅之中,一个带着明显笑意的女声更是温温和和地就响了起来,反倒是比萧陌这个皇帝要显得更像是此处的主人了:“有贵客远道而来,当真是欢迎之至!难得诸位齐聚一堂,倒是我来得晚了啊!”

    可算是来了!这几乎是厅中所有人的心声,因此之下,情绪最为外露的木家叔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冲着来人就出言抱怨:“宁丫头,你可真不够意思!居然让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天知道他们跟这些个小白脸模样的人呆在一块儿有多难受!要不是得给自家狼主撑着场面,恐怕他们早就忍不住开骂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235/ 第一时间欣赏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作者:绚野所写的《浮醉三生》为转载作品,浮醉三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浮醉三生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浮醉三生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浮醉三生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