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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绚野     浮醉三生txt下载     浮醉三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对峙

    被这一连三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齐佑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当即便是重重地一叩首:“微臣不敢,还请陛下明察!”

    “不敢?朕都不知,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你齐佑不敢做的!”抬手便将案上一封书信给甩了出去,萧隐面色沉沉,依稀是一副怒极了的模样:“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亲笔字迹,免得到时候又说朕冤枉了你!”

    他向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更何况,这一次要面对的角色还是齐佑这种老奸巨猾型的,该有的准备自然半点都不能少。其实这一纸信函已经落在他手里很久了,只是其上的内容并没有太过敏感,而彼时他也没有要动齐佑的心思,所以就暂且压了下来。如今这个时候拿出来,倒是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

    那封信只是一页纸的厚度,即便萧隐用了十足的力道,它也不过是轻飘飘地落在了齐佑跟前不远的地方。膝行几步将之捡起,齐佑才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整张脸的颜色就变了:“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封书信?”他明明,是把它寄给了祁连域才对,为何以那人的谨慎,这封信还会出现在萧隐的手中?莫非打从一开始,它就没有被寄出去过么?还是说,祁连域直接就把自己给出卖了?

    “回答朕的问题!是,还是不是?”看着齐佑并不怎么好的脸色,萧隐忽然就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然后,朕才会决定要不要告诉你,这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微臣遵旨。”慢慢地把手中的信纸叠好,齐佑整了整面色,这才沉声答道:“这的确是微臣亲手所书。当年,微臣还只是户部尚书,曾向先帝谏言要广开商路,与南诏互通有无,因此才会跟安国公有了接触。这一点,陛下您也应该是记得的。”虽然,当时在先帝面前得宠的只有萧陌一人,但萧隐好歹也是二皇子,要探听到这些消息,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难度。

    “这么说,你是在怪朕硬扣罪名给你了?”语调不善地反问了一句,萧隐怒极反笑:“齐卿,你以为朕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么?如果只有这区区的一张纸,朕还会在这个时候特意宣你进宫?”

    “如果陛下有其他的证据,还请详细罗列出来,好让微臣一项一项地对应。否则,微臣绝对不会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齐佑全然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一句句铿锵有力地说完,他只是平静地垂下了头,等着面前之人接下来的反应。

    萧隐的确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可同时,他也绝对不会小题大做。

    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一封,的确是他当年亲笔写给祁连域的,虽然最终目标确实是达成两国的互市协定,但其中却隐含了不少他们两个人的小心思。尽管他有着十分的自信,认为不会被萧隐看出来,可谁知道,这个莫测的男人手里会不会还掌握着其他。所以,该赌的时候总是要赌的,即使他不乐意,也不得不去下这个注。

    “你还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讽刺地笑了一笑,萧隐的眼神更冷,说起话来也显得更加有条不紊:“实话告诉你,祁连域已经身首异处了,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瞒着朕的么?卧榻休养太久了,总有些关键信息,是注定要被错过的。”

    楚予珩是个极其谨慎小心的人。为了不在大雍国内激起民愤人怨,他的亲笔书信以及那些赔礼道歉的东西,均是通过秘密渠道送过来的。除了萧隐本人和几个心腹重臣,甚至没有其他人知晓这其中的由来,更别说是久不上朝的左相齐佑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没有料到萧隐会来上这么一句,齐佑一时之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祁连域,祁连域他……”死了?

    这怎么可能?!堂堂南诏的安国公,声名显赫的第一世家的家主……就说祁连域在南诏一手遮天也不为过,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呢?而且,到底是为什么,他居然连一星半点儿的消息都没有提前收到。祁家人都在做什么啊,就算安国公真的死了,至少他们还在啊,也用不着跟没头苍蝇似的,什么都做不了吧?害得他现在落得这么个尴尬被动的局面,连仅仅应付萧隐的咄咄逼人都办不到。实在是,太靠不住了。

    “南诏前安国公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已经被南诏君上给处决了。”饶有兴趣地盯着齐佑的反应,萧隐故意一字一句地慢慢叙述着:“连同祁府满门,上下百余口人,统统被处以斩形。现在,南诏已经没有祁氏之人了。”倒是他这边,还有不少祁氏族人的尸体没来得及处理,如果齐佑要,他却是不介意给的。

    说起来,那楚予珩也是个妙人。对跟了自己那么些年的臣子也能说杀就杀,说赔罪就赔罪,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的。相比之下,倒是他这个大国之主有些放不开了,考虑个事情还要假想个一二三的,远没有人家的态度来得爽快。

    竟然,已经被灭族了么?那么,他曾经留下的那些书信,现在肯定也都落在萧隐的手中了?

    没有对祁家的事表现出过多的情绪,齐佑此时能够想到的,已经只剩下自己的安危了。他开始拼命地回想,自己在那些往来的信件中都留下了些什么证据,是否,严重到萧隐需要对他动手的地步。毕竟,事隔多年,好多东西的性质都不一样了,而祁家,又覆灭于谋逆这样的大罪。如果他还不好好处理,那祁氏的下场,就是他齐家的将来。他还不想,在这里就一败涂地,更不愿,让自己亲手创立的基业就此毁掉。

    “陛下,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泰和殿门口,执事小太监的声音悠悠响起,霎时就打散了一地纷乱的思绪。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萧隐给出了回复:“让她进来吧。”反正,对他来说,这个女人还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定。

第九十二章 问题的答案

    “臣妾参见陛下。”步履轻缓地入得殿来,换了一身浅绿色的素雅宫装之后,齐月柔的气质显得更加轻柔无害。径直在齐佑身旁跪好,她俯身便是一个大礼行下:“陛下龙体安康要紧,臣妾的父亲有何错漏,还请您直接发落便好,可千万莫要动怒太过。一旦圣上有所损伤,那臣妾父女二人纵是万死也难赎之一二了。”

    “看不出来,朕的贵妃即便身处后宫,这消息也是灵通至极的。”并没有直接叫起,萧隐只是冷眼瞧着跟前这父女情深的一幕,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齐卿才来了泰和殿没多久,朕也没有说什么,为何贵妃你一来就先告罪呢?却是显得朕有些不近人情了啊。”

    “臣妾并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是存心要探听前朝机要。只是出于女人家的小心思,想着陛下和父亲都尚在病中,不宜过度操劳,因此才来劝上一劝。”半抬了头,齐月柔半咬着下唇,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若是臣妾有任何举止或言语失当的地方,还望陛下千万体谅,稍加宽宥。日后,臣妾定会加倍小心,不致再犯同样的错误。”

    萧隐吃软不吃硬,这一套,她是早就清楚了的。所以,即使本身的性格并不是这样,她在萧隐面前,也还是一贯放低了身段、做足了姿态的。无论何时,她都是柔柔弱弱、需要他保护和提供依靠的。她让这个男人深深地觉得,自己唯有攀附着他才能活着,他的一言,可以让她生也可以让她死。这是她和云千雪为人处世的最大不同,也是她还活着后者却已然入了土的原因。

    不过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已经开始越来越厌倦这样的做派。明明,她和云千雪一样,都是那么骄傲而富有自尊心的人。可在她表现的那么卑微弱小的时候,那个从小到大的眼中钉却可以活得那么肆意而强大。就好比刚刚,哪怕她只是打探了一点点并不重要的小消息,她的夫君也会第一时间出言警告。而云千雪呢,那个不像女子的女子曾经一度领兵打仗,还屡屡涉足朝中政事,到最后萧隐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甚至,很多时候,她都能听见他对云千雪毫不吝惜的夸赞和欣赏。她很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眼里,都无非是一个用于繁衍子嗣的花瓶罢了,所以才不需要有更多的能力。唯有他的皇后,才是他真正认定的发妻与挚爱,是他最终选择要携手走完一生的人,所以,那个人能在他的身边,能与他并驾齐驱,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只可惜,老天那么残忍,又有多少时候,会让人轻易地如愿以偿呢?萧隐想要的太多,想要的太好,于是,他最后亲手毁掉了这一切。恐怕连他自己都预料不到,有一天,他会成为害死云千雪的罪魁祸首吧?呵呵,原来有多恩爱,如今就有多伤痛。而从前渺小到从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她,却依旧活得好好的,这当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也不知道如果云千雪泉下有知,会不会恨得想把她也拉去地狱受苦呢?

    “齐府的家风倒真是不错,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仅伶牙俐齿,还十分懂得忠孝二字呢。”语气越发的嘲讽,萧隐对于齐月柔的这些招数,却是已经看得有点生厌了。他很清楚这个女人今日是为了什么过来的,而所有的这些,却被她用那样冠冕堂皇的话语说得无比美妙动听,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好。他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愿再被一层华美的外衣所遮蔽,他要看的、要听的,是真相,是血淋林摆在他面前也不得不硬生生知晓和接受的东西。

    齐佑和祁连域过从甚密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再不会有其他任何改变的可能性。可单单只是这样,却还远远不够他重重定下齐佑的罪名。正所谓放虎归山,遗患无穷,他既然已经这么大张旗鼓了,那说什么也得有所斩获才行。否则,这一次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后若再想搞什么动作,可就难上加难了。

    “微臣惶恐。”事前并不知道女儿会过来,即便到了此时,也不清楚齐月柔下一句会蹦出什么,齐佑伏低了身子,几乎大半个人都要趴在地面上了:“微臣还是那句话,和祁连域私下的书信来往,只是出于两国贸易的考虑,并无半点私心杂念。微臣恳请陛下派人详查,以还微臣一个公道清白!”

    “详查?”撇了撇唇,萧隐质疑的态度格外分明:“你以为,你的那点底子禁得起朕亲自派人查看么?”的确,他手头上除了多年前这一封无关痛痒的信以外,并没有其他详情实证了。可是,如果他铁了心去寻一个人的破绽,齐佑他,又有什么自信那么笃定自己不会被揪出来呢?这一点,其实尤其的可疑啊。

    “而且,你到现在都只是在辩驳你和祁连域的关系。”一双积淀着复杂情绪的深眸幽暗沉郁,萧隐一字一句地继续补充着:“朕记得,朕一共问了你三个问题的。”他说,他的确跟祁连域有过旧交,但是,并没有一丝一毫见不得人的地方。这些话,他来来回回重复了很多遍,可唯独,没有提及之前的使团遇袭之事。

    这样的做法,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回避呢?不用说,他也大概能猜到了,借刀杀人而后嫁祸给萧陌……齐佑他,当真是仗着在南诏有祁连域这般的好帮手,所以才变得异常的肆无忌惮么?

    入殿以后,齐佑第一次抬起头来,缓缓地直视着上方高踞于王座之上的男子。望进萧隐的眼底,他显得平静而从容,似乎并不惧怕一时的回答不妥会给自己带来何等样的后患:“假如陛下所指的,是之前的使节团在南诏境内遇袭一事,那微臣便依然只有刚刚的那一个答案了。”暗暗地喘了一口长气,齐佑的嗓音稳如泰山:“没有,从来没有。微臣从来没有联合别国之人做出任何对我大雍不利之事。若有违背,愿受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轮回之苦!”

第九十三章 过往种种

    如若世间的誓言都能成真的话,只怕天公每日都要劈上几道雷才行呢。

    很早以前,云千雪就曾对萧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这么一句话。所以,她从不相信誓言,也更加不相信,誓言破灭之后会有的相应惩罚。

    “我只要相信你这个人就好了呀。”二八年华的少女,就好像清晨初绽的花蕾,鲜妍明媚,清爽灵动,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风间露水的沁凉气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笑,就足以牵扯住所有人的心神:“萧隐,不要对我承诺任何你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也不要在我面前发誓。那些,对我而言都是极其虚幻的东西,当不得真的。我只希望,无论何时,我们都能彼此信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易地去怀疑对方。这样,可以吗?”

    可以么……他原以为,答案是万分肯定的。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信任和亲密会在一夕之间就彻底崩塌,他原以为,他这一生,都绝不会对她动怒的。可是,当齐佑将那样的一个真相摆在他的眼前,将她真正的身世都袒露出来,他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可笑且肤浅到了极点的人。

    原来他所谓的爱,与寻常男子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当她的存在触动了他内心最深的隐痛之时,她便再也不是他眼中的妻子,而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宿敌。甚至,他还远比一般的人要更加的薄情和狠心,因为,他根本就是将其除之而后快了。发妻也好,岳丈一家也罢,只要在他眼中有威胁感的,他统统可以不在乎。

    萧隐啊萧隐……这个人,其实从坐上了这个位置的那一天起,就再没有心了吧?只可惜,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呢,其他人,又怎么会知晓?千雪她,可能从最初的相识起,就终究是个避免不了的错误吧。如果时间真的能倒流,她应该,宁可从不与自己遇见才对。

    “陛下,您喝上一碗银耳羹养养胃吧。”并不知晓自己的主子为何在齐相和齐贵妃走了之后就开始持续出神到现在,张德此刻关心的,依然是一国之君的龙体:“您这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有用过一点膳食,这可不利于调养身体啊。若是那位灵医大人回来了,恐怕也不能立即就对症下药了。”

    “张德,你说,齐佑的话可信么?”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瓷碗,萧隐半倚在软塌之上,眉宇之间流露着一抹极深的倦意:“齐月柔分明就是接了消息才特意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的,看来,朕这泰和殿,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呢。”

    看出面前之人此时的思虑之深,想必之后也不会再有用任何膳食的心思了。张德暗叹一声,只得将手里的小碗递回身后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然后示意他们都退出去:“是老奴管教下属无方,这两日之内一定严加整顿,再不会走漏一点风声,还请陛下宽心。” 至于齐佑的话,他还是不置可否。

    能从一个寒门末流小官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将原本草芥微尘一般的齐氏一族带入了京城名门新贵的圈子,齐佑这个人的城府之深、手段之绝便已然是可以想见的了。虽然他刚才在萧隐面前的表现很真实,甚至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令人不自觉地就能感受到他的无辜和委屈。然而张德就是说不上来,自己心底的那一点违和到底是因着什么。

    也或许,只是因为偏见吧。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不喜欢那些卯着劲儿钻营的人。尤其是在皇宫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名利场里,他们内心深处的贪欲和野心总是会被无限地放大,继而膨胀过度,最后,做出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可怕事情。而齐佑,无疑是这一群人中的佼佼者,所以他的手究竟有多肮脏,恐怕也就只有这个人自己才知道了。

    而同为丞相,云归远这个武将出身的人却是和齐佑截然不同。张德至今都还记得,先帝壮年之时,自己不过还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内侍,时常会因为经办的差事不妥而被总管责罚。有一年的夏天,他在御花园里一边顶着大日头暴晒,一边被骂骂咧咧的大太监鞭打,而起因,仅仅是由于他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人。那一回,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御花园里成为花肥的,也打定了必死的决心和主意,所以,即便满头大汗、浑身血污,他也强忍着没有呼出一声。他已经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不想连死去的时候都毫无尊严可言,这也算是,他唯一能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体面的时刻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消失之前,当时还是西北大营少将的云归远恰好路过了。他是世家子弟,又有军功在身,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那个大太监就不得不点头哈腰地放了自己。他艰难无比地爬起来想要跟他道谢,而那个年少有为的将军,却只是笑得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不想挨打就要机灵一点啊,在这皇宫里太老实可是要被欺负的呢。”

    是啊,为了不被欺负,他从那一天起,就开始懂得察言观色、趋利避害了。然而那个教会他这一切的人,却一声不响地就死在了上一个隆冬的深夜。萧隐那道灭门的旨意刚下之时,他是有暗中派人去警告云相一家的。可是,就连送消息的人都一起葬身在了云府,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而他,纵然顶着一个皇帝心腹的名头,实际上,却又能做些什么呢?

    云后,云相,云府,云家的破阵军……这些心存善意、有功于社稷的人都去得那么早,而齐佑这种满腹诡计与恶毒心思的小人却依然还活得好好的,有时候,他当真是怀疑苍天无眼的。

    “无论齐相的话是真是假,反正陛下也将他先幽囚在府中了,慢慢查总是会有所发现的。”缓缓地吐出这一句,张德的语气一如往昔,持正而公允,冷静地让人觉察不出半点情绪的波动:“齐贵妃那里,老奴也会加倍留心,陛下您还是好好将养最为要紧。”

第九十四章 心境各异

    而与此同时,栖月宫中,齐月柔却正满面焦虑地来回踱着步子。一旁的碧荷看了她许久,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乖乖闭嘴。

    贵妃娘娘真实的性子可远不是她平常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柔无害,她自幼在相府就跟着这位大小姐,各种各样的场面见得多了,自然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只能安安稳稳地避开风头。方才在泰和殿,她们并没有占得半分赢面,以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那肯定是怒火攻心,焦虑上头了。这种关键的时间点上,她怎么还能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呢?

    齐佑会被幽禁在府中闭门思过,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在齐月柔心里,自己的这个父亲一向是将人心算计到了极点的那种,否则,他也断不可能就凭捏着云千雪的那一点过往而将这一对曾经恩爱无疑的帝后夫妻拆到几乎生死相拼的地步。她原以为,至少萧隐,是可以被父亲握在掌心的。可是现在,那个人似乎也不一样了。她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自从云千雪死了以后,萧隐就跟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而且,他原来对准云家的利刃,如今也调转过来朝向了齐家。她很清楚地看见,今日萧隐下令的瞬间,从父亲眼中流露而出的震惊。那种情绪是如此的强烈和直接,毫不遮掩也没有作伪,很明显,他已然是失去掌控萧隐的能力了,不然的话,以父亲的为人,绝不会让自己这般轻易地就捕捉到他的情绪。毕竟,身为齐家的家主,他的权威和尊严是不容许任何人践踏的,哪怕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碧荷,你说陛下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的要置本宫的父亲于死地么?”脑子里乱成一团,齐月柔索性停了脚步,转头看向了泰和殿所在的位置:“父亲和南诏国安国公的往来一向很隐秘,连本宫都知之甚少,为何陛下能了解的那么详尽呢?况且,这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如果他早就了如指掌,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隐忍不发,偏偏挑在这个当口拿出来质问父亲?”她原以为,寒枭之死才是重点,现在看来,这居然也只是根导火线么?但是,寒枭这么个禁卫军的统领,生前和父亲都没有半点来往,怎么死后反倒能牵扯出这一大堆的东西来了?她简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个……奴婢也揣测不了圣上的心思,不过相爷他,多半……是不会有事的吧。”没想到她会突然朝自己发问,碧荷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的话来。虽然她还是有些小心思的,可那终究不是太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如果真要论到帝王心术,军国大事,那她肯定是说不上来的。今日之事,连相爷应付起来都很勉强,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又怎么能信口开河呢?萧隐于她,南诏于她,都太远了一些,她的眼界,还着实不够看的。

    “多半么?”抿了抿唇,齐月柔一时之间却是陷入了沉思。说实在的,她对齐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的生死,她是可以做到置之不理的。然而,同为齐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们血脉上的联系是割裂不了的,一旦齐佑出事,那她作为这个人唯一的女儿,必然也是无法逃脱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保证齐佑这个齐家大家主的安全,也只有这样,她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才能坐稳贵妃娘娘这个位置。

    即使,她再不甘愿、再不想理会,这一切,也都避免不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因她而门楣光耀,可她,又何尝不是因着家族的庇佑才步步繁华的呢?

    “罢了罢了,就当是还他这一场生养之恩吧。”喃喃低语了一声,齐月柔示意碧荷附耳过来:“你找人去打探一下,镇北王在出使南诏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记下来告知本宫。”她总觉得,这一次的事,十有**跟萧陌有关,若是从这个角度切入,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同于雍都之中的暗流汹涌、人心惶惶,此时南诏宫城的栖梧阁里,宁玄意的心情简直是少有的明媚。

    自从那一日在琳琅玉坊里发现叶疏狂苏醒,所有的事情就仿佛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叶疏月的这一胎极其的稳当,黎烬亲自号脉之后,沉吟了许久,才以一种异常谨慎的态度告诉她,这一胎基本可以确定是个男孩了。当年黎氏祭司一脉的医术精绝天下,单凭脉息评断胎儿性别并不算太有技术含量的事情,黎烬既然选择了跟她说明,那这一个小子就是跑不了了。

    这段时间以来,尽管她每天看着叶疏狂在一点一点地好起来,可她心里,却是始终都无法放下萧陵的。她的知己,她的好友,就那样孤零零地死在了边塞,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这令她怎么能够轻易释怀?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几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纵然偶尔入梦,也是铺天盖地的血色和充斥耳畔的凄厉嘶吼,直痛得她连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而每到这个时候,她便忍不住去看看叶疏月,去看看,她腹中孕育着的那一个小生命。

    那是萧陵的延续啊,如果可以,她是想倾尽一切去保护好的。现在,终于知道是个儿子了,是他曾心心念念想着日后要带着一起骑马射箭的儿子,她也总算,是对萧陵有个交待了。至少,她守住了他的妻子,守住了他的血脉,而以后,她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若斯人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瞑目了。

    她到底,还是有一件事没有辜负了他的。萧陵,你看到了么,不管是疏月还是儿子,我都会,替你照看着,所以,安安心心去走你该走的路吧。来世,但愿你简简单单、平安喜乐,不要再卷入这世间最大的纠纷之中了。

第九十五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在想萧陵的事情么?”不知什么时候,黎烬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尽管宁玄意什么话都没说,可他还是只消一眼,就能对她的情绪了然于心。

    “灵医大人,你是打算改天去街头摆个算命摊么?”没有回头,宁玄意的语气略略带上了几分戏谑,显示出她此刻分明的放松和舒缓:“精通读心之术,传出去也是神异一桩。到时候,指不定比你这妙手回春的名头还响,以后发家致富可就等着靠你了。”

    但笑不语,黎烬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很久之后才悠悠地吐了几句话出来:“就算没有这两门手艺,我也还是能养得起你的。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只要念念想得出来,我应该,都可以满足得了。”

    妙手回春暂且不论,可这读心之术,普天之下能让他用以施展的,也不过唯有面前这一人而已。他想读懂、也愿意去读懂的,只有宁玄意的心,除此之外,世人皆不在他眼中。如果依靠这个谋生,他觉得,他们多半是会饿死的。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宁玄意只是笑着牵住他的手摇了摇:“灵医大人的口气可真是不小,想必这些年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的吧?”还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他以为她是地主家的傻女儿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啊?说得未免也太好骗了一些:“我若要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她就不信了,自己就没有能将他一回军的时候!

    “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啊……”轻声喃喃着,黎烬温润隽美的一张脸上隐隐流露出些许为难,似乎,宁玄意说的这些当真是让他没有了办法一样:“念念这么任性,我看,今后除了嫁给我以外,也没有旁人敢娶了吧?”这样离谱的条件,他上一次听到,还是从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四处蹦跶的小丫头嘴里。一切,都明明仿佛还在昨日,可一眨眼的功夫,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她跟萧隐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平民夫妻,恐怕他们的孩子都快要到那个年纪了,而不是再如现在这般……

    “我也没说我要嫁啊。”听着他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回答,宁玄意当即就撇了撇嘴:“黎烬,你还是和那时候一样不讨人喜欢。”

    “是么?”挑了挑眉,黎烬的眸色深深,像是将暗夜的星辰都揉碎了纳入其中,每一次眼波流转都光芒璀璨得令人心颤:“如果这一次我是说认真的呢,念念……”他低低地唤着只有他才知道的那个名字:“念念,嫁给我好不好?”

    纵然这一句话迟到了太久太久,他也还是想听到她亲口说出的那一个答案。当年的他,因为看不清形势、亦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才会在最后,做出了那样一个让他悔痛半生的决定。幸而苍天怜佑,给了他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以,哪怕如今的局势并不乐观,哪怕现在的场景并没有多合适,他也必须得抓紧这个时间点问上一句。他必须得知道,在宁玄意的心里,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个可以令她信任和依赖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黎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笑言竟然会莫名其妙地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根本没有料到黎烬这样一个向来克制谨慎的人会在这个时间和地点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宁玄意望着他好一会儿,罕见地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是的,她忽然意识到,面对千军万马也仍旧可以面不改色的自己,在听到黎烬的求婚之时,居然很丢人地紧张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他那样专注的凝视下开始慢慢发烧,而她的手,她还被他牢牢握住的那只手,也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渗出了汗水。

    连在情窦初开的那个年纪遇上萧隐都没有过的微妙感觉,此时,正逐渐地在她身上徐徐复苏,以致于向来伶牙俐齿如她,生平第一次在一个简单的问题面前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她只是望着黎烬的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望着,仿佛是要透过那一眼的深情,直直地望进他的心底。

    “嗯,我在。”语意轻柔地应了一声,黎烬也并不出言催促。他比谁都更懂得宁玄意的心结,也自然,会比任何人都更有耐心去等候她的答案:“念念,我一直都会在的。”不管你需不需要,也不管你是否能够看得见,我其实,一直都在的。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定了定心神,宁玄意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现在的宁玄意,身上有着云千雪的影子,还背负着云家和大雍曾经带给她的一切,这样的一个人,你当真确定,是你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么?”

    她并不怀疑黎烬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有一点,从一开始就是双方必须得申明的。她和黎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他们两个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美好的过去。虽然这也是他们现在能够惺惺相惜的基础,可她需要弄明白,他想娶的,到底是记忆中那个单纯无忧的她,还是而今这个站在他面前却满怀忿恨和仇怨的她。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她不希望,在他们两个承诺在一起之后,再因当初没有严明的误会而生出更多的纠葛来。现在的宁玄意,比千疮百孔好不到哪儿去,她不想耗,也再耗不起了。

    “如果不是十分的确定,我会在这个时候跟你开口么?”没有介意她的动作,黎烬只是浅笑着抬手抚上她的发:“念念,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分别。我想要的,从头至尾就只有你一个罢了。”不是你,纵使倾尽天下又如何?而只要是你,即便地狱深渊,刀山火海,我也能够心甘情愿,怡然不惧。

    “就算我带给你的将来,免不了阴谋算计、血雨腥风,你也还是不改此衷么?”一双瑰丽的凤目中有着某种特殊的神采闪烁,宁玄意的嗓音终于是失去了一贯的平静淡然,一如她此刻很有些惶惑的心。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滑到她的脸侧,黎烬的语气笃定极了:“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奉陪到底。”他害怕的,从不是前路的坎坷和黑暗,而是注定就没有她的生活和未来啊。只要她肯在自己身边,那世间最惨烈的修罗场也是天堂啊,他哪里,又会担心这些呢?

    “这可是你说的。”展颜一笑,宁玄意本就明艳的面容在这一刻浑如绚烂的宝石一般耀眼:“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九十六章 新夫人

    “朱颜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主子和姑娘最近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站在廊下遥遥地望着那并肩立于梧桐树下的两人,青葛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之前在灵音寺也是,不过似乎最近更明显了一点。”

    “嗯?什么意思?”一双素手不见停歇地分拣着筐里的药材,朱颜下意识地也跟着转头望了过去:“哪里奇怪了?”为什么她丝毫都没有看出来呢?难道上一次在灵音寺里还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挠了挠脑袋,青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反正就是怪怪的!”他总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到达了一种非比寻常的程度,合拍到中间再加入任何一个人都感觉碍眼,只要他们简简单单地站在一起,就已然是一幅赏心悦目到了极点的画了。

    那并不单单只是以往那种外貌上的相配,而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契合。仿佛,那两人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达成了某种共识,进而造成了更大的相互影响,所以最终,才出现了他现在所看见的这个画面。

    “难得你还有这么敏锐的小心思,真是不枉费姑娘一直将你带在身边!”笑着摇了摇头,朱颜再度看了那边一眼,才收回了视线继续忙碌:“青葛,我们马上就要有夫人了。”

    “啊?!”直接被惊得吓掉了手中的一个香囊,青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朱颜姐姐,你说什么?!夫……夫人?主子的……”夫人?他们的主母么?这,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他连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你小心点儿!姑娘这两天睡得不安稳,这可是主子特意调的安神药香呢!”眼疾手快地将那个小巧的香囊拾起,朱颜一边拂去上面的落尘,一边忍不住小声数落着:“我好不容易才赶出这么个放置安神香的物件来,你就不能不给添乱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香囊!”几乎快要跳起来,青葛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哪家的姑娘?她是怎么和主子认识的?为什么突然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天呐,虽然他也想过迟早会有主子夫人这一茬,可是,未免也来得太过突兀了一些吧?他还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呢,这就要赶紧迎接新人了?那姑娘要怎么办?他可不可以,跟主子报备一下,就选择跟着姑娘好了?

    “……”

    完全不明白他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朱颜以一种看傻子的关爱眼神望着满面纠结的青葛许久,临了才幽幽地叹出了声:“我收回刚才对你的评价。你这样的家伙如果都能算得上敏锐的话,那大约母猪都是可以上树的了。”害她还以为这人如今有了长进,至少都开始学会看人了。没成想,真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还哪家的姑娘……也亏他能问得出这种蠢问题来!

    “朱颜姐姐……”冷不防地被说得有些懵,青葛不由地停了碎碎念,先是目露困惑地看了看跟前的女子,继而又望向了那边的两人,如此反复来回了好几遍,他才终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说,夫人就是……”

    “姑娘有耐心带着你进进出出也真是太不容易了。”连连咋舌,朱颜叹着气站起身来:“朽木不可雕也。青葛,你说我是不是该建议主子给姑娘换个小厮呢?毕竟这身份都快要不一样了,未来夫人身边再跟着你这样的人我总感觉不太放心啊。”

    “未来夫人?谁的夫人?”一个清亮的女声乍然插进话来,那满是好奇与探究的声调在两人背后猝不及防地响起,直令青葛和朱颜在一瞬间便都僵在了原地。他们两个刚刚光顾着说话了,竟然连有人进了栖梧阁都不知道。虽然来人他们都熟悉,也并没有什么大要紧,但若是被主子知晓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深感前途莫测,小命堪忧。

    “怎么都不说话了?”一身粉色衣衫的楚予瑶看着就像是未及笄的小姑娘,再配上她纯善的面容、无辜的眼神,让人无论如何都生不起责怪她听人壁角的心来:“是不是黎烬要成婚了?新娘子是谁啊?”

    而跟在她身后一起过来的楚予珩闻言,尽管觉得有些不妥,却也还是挑了挑眉,没有出言阻止。说实在的,对于要和黎烬成婚的对象,他的好奇心并不会比自家咋咋呼呼的妹妹来得低。此刻她既然善解人意地帮他开口提问了,他也就免了不少麻烦,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拆楚予瑶的台。

    “见过君上,见过公主!”转过身的第一时间就齐齐行礼叩拜,朱颜和青葛深恨自己方才多言。所谓成婚和未来夫人,原本就只是他们私底下揣测和议论的事情罢了,现在倒好,偏生被这身份高得压死人的兄妹俩听见了,还一本正经地摆上台面来问话,倒好像主子和姑娘明日就要拜堂成亲一般,真真是要逼死人了。

    “是啊,我打算成婚了,公主殿下准备来喝喜酒么?”大概是这边的动静太大了一些,终于惹得那边的两人留了心,还没等朱颜和青葛想到什么更好的说辞, 黎烬和宁玄意就已经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着这明显是被震惊到了的兄妹两个,黎烬觉得自己的心情好极了:“怎么样,陛下到时候是不是也要来捧个场呢?”

    “所以这消息是真的喽?”一脸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的表情,楚予瑶也顾不上平素时候对他的忌惮,径直就开口追问:“那你未来夫人到底是谁啊?我们认识么?我真的可以去喝喜酒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全天下最古怪的黎烬居然也要成亲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家的女子,竟能让这么个人也为之心折,她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认识啊。

    “予瑶。”有些头疼地阻住自己这个粗枝大叶到了一定程度的妹妹,眼尖的楚予珩已经注意到了某些细节。指了指宁玄意被黎烬牵住的手,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他的新夫人我们不仅认识,而且,朕应该要为他们下旨赐婚才对。”

第九十七章 赐婚

    “所以,你刚封了没多久的护国公主不仅没有上朝、没有参政,还很快地就找到了如意郎君准备出嫁了?”懒懒散散地坐在御书房里,楚灏然捧着茶盏,饶有兴致地看着楚予珩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说来也好玩,自打有了宁玄意这号人物,他入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这不,今天一大早的,他人还在花似锦呢,眼前这位的口谕就到了亲王府了。得亏他昨日睡得早,不然这一会儿肯定还在犯困呢,哪还有心思听其他的事情。不过黎烬居然要和宁玄意成一家了……这个消息听起来还真是挺震撼的。

    “是啊,朕已经答应给他们赐婚了。”虽然他觉得,那两个人根本也不在意这个,但是,明面上该有的礼数还是半点都不能少的。再怎么着,黎烬于他有义,而宁玄意则于南诏有恩,这种顺水推舟式的人情,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吧,毕竟大家日后还有的是时间去相处。

    “不过没上朝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那些朝臣挺满意她的做法的。”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楚予珩将手中的朱笔搁下,这才端起一边的茶盏喝了口水:“忙了一上午了,到现在才有功夫喘口气,难怪皇叔你当年怎么样都不肯接这个位置了。”

    摆了摆手,楚灏然笑得一脸邪气:“什么样的人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我啊,从生下来就跟这座皇宫八字不合,还是离得远点的好。对了,说到上朝,”他顿了一顿,继而坐直了身子,面色也比方才端肃了不少:“宁玄意失踪了那么些天,现在看来都是早有谋划的啊。”

    那个女人,应该是早就料到了南诏朝臣不会接纳她,所以才佯装赌气离开,将自己的那一点小女儿心思彻彻底底地展露人前。让朝野上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心生感慨,下意识地就会觉得这个护国公主不仅不居功自傲,而且对人人都向往的权力中心地位还没什么兴趣,从头至尾,压根儿就是他们一群大男人太小人之心了。人都是感性大于理性的动物,这样的想法一经产生,之前所有反对宁玄意上朝议政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对她生出愧疚之意。如此一来,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平息了一场可大可小的风波,还顺带着拉拢了一波人心,即便她日后真有什么过分之举,这些人也再不好意思第一时间跳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位曾经的灵族公主确实是手段了得,即使眼高于顶如自己,面对她这样的人,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了。

    “是啊,表面上看起来是我们在册封上摆了她一道,可她这随机应变的能力也由不得我们不佩服啊。”苦笑着摇了摇头,楚予珩着实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到现在都没有说起,她离宫的那些时日究竟干什么去了。而且,就算底下的人已经将灵渠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单凭这几点,他就已经明白,她其实对自己不知会她就擅作主张的行为还是很介意的。

    不过,也当真是记仇的可以了。

    啧了一声,提起这事,楚灏然也是郁闷得可以:“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徐恪那小子最初明明是我们的人,怎么才见过一面之后就倒戈向她了呢?”还死鸭子嘴硬地什么都不肯说,偏偏他们还真不能对他怎么样,简直是能把人给活活气死。

    他就不明白了,这宁玄意到底有什么连他都没有发现的魅力,居然能把堂堂的牧凉第一公子就这样给拢在了手心?若不是他跟徐恪来往频繁,对这个人的头脑和行事作风都很熟悉的话,他恐怕都要认为传说中的第一公子不过是虚有其名了。否则,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来,实在是令人不解到了极点。

    “这一次的事,肯定也少不了他的份。”面上的神情显出十分的无奈,楚予珩对此也是有苦说不出:“原本这两人的心计智谋就是一等一的,再加上徐恪在灵渠的势力,想要打探出东西就已经很难了,遑论现在还多了个黎烬!”那家伙,一天到晚神出鬼没,要他现身的时候连个影子都不见,不想看到他的时候就各种添堵碍眼。如果这世上真有命定克星一说,那黎烬和宁玄意这两个人绝对是他毕生的劫数!而且,还是那种说不上好坏的劫数!

    “那就只能指望他们这一次故意隐瞒的事情无关痛痒了。”耸了耸肩,楚灏然对于这一点倒是不太在意:“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宁玄意是个聪明人,她既然能那般开诚布公地跟我们谈条件,那至少在短时间内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来。”不然,她岂不是自毁长城?他可不信那样精明的一个女子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风险巨大还害人害己,绝对是笔不划算的买卖,即使她脑子卡壳了,徐恪也不会助纣为虐的。那两个人啊,可是比狐狸还要狡猾呢。

    “也是,用人不疑,都到这地步了,再想东想西也于事无补了。”想起自己父皇当年的教导,楚予珩一时之间有些汗颜:“都抛出一个护国公主的尊位了,她怎么着也算是自己人了,以后要做的,无非就是让她再下不了这艘船。”如此,方能彻底地免除后顾之忧。

    为什么这句话听着,感觉就像是上了贼船呢?

    摩挲着下巴,楚灏然看着眼前皱着眉头的侄子,几乎笑弯了一双眸子:“怀柔政策……陛下是准备用他们两个的婚约来做文章么?”

    “既然是我南诏护国公主的终身大事,那由朕亲自来操办也就顺理成章了。”以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楚予珩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就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这一场下来,朕就不信你们还有其他的念想!”

第九十八章 亲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各种奇珍异宝、锦绣华缎就好似流水一般地进了栖梧阁。而这中间,不单单有楚予珩的赏赐,更多的,反而是以莫依依为首的后宫女眷的手笔。

    宁玄意和黎烬对个中深意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每天该干嘛还干嘛,一点都不受到外界的影响,礼物虽然照单全收,却也不见得多感兴趣的模样。毕竟,这两个人的出身就摆在那儿,从小见得多了,到现在就更加不会放在眼里了,这些身外之物,他们就没有欠缺的时候。

    倒是负责迎来送往的大总管青葛,日子开始变得越发不好过了。

    “你说这算什么啊,君上一有赏赐下来,整个后宫都跟着来劲了。”一边嘀嘀咕咕地嘟囔着,一边手脚不停地盘点记账,青葛觉得这差事可比以前在影月山庄的时候还要难做得多。那时候,收不收礼物还要看主子心情呢,忙起来大不了闭门谢客也就是了。哪像现在啊,不但非收不可,还要周到体贴地准备回礼!这几天下来,他都不知道围着栖梧阁的库房转了多少圈了。再照这个样子下去啊,恐怕过一段时间礼物还在,他就不在了。

    “君后都这么大手笔了,那些后宫的娘娘们如果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以后还怎么在这深宫内院里呆着呢。”朱颜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看着其中数颗圆润饱满的夜明珠,一双秀丽的眼眸中也满是讶然:“这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就搞得这般隆重,到真成婚那一日他们都打算送些什么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子这两天的心情格外不错的缘故,那天的事,他们到最后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处罚。她仍旧还是负责照顾平南王妃的身体,而青葛则是一如既往地忙里忙外。若不是今天叶疏月来寻宁玄意说话,只怕她都无缘得见这传说中宏大无比的送礼场面。连那两间不算太小的库房都堆满了,可想而知,这几天的青葛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谁知道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青葛感觉自己已然生无可恋:“倒是主子和姑娘,半点都不上心的样子,让我随便看着办。”然而,这哪里是能随便看着办的事儿啊。他家姑娘怎么着也还顶着南诏护国公主的名头,日后,自然也少不得要和这些人打交道。要是因为他办事不力,现在就把人给得罪完了,那以后他也只剩以死谢罪的下场了,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大约是跟着跳脱直率的叶疏月久了,朱颜的性子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沉静。此时的她,望着青葛哭丧着的一张脸,居然还有些幸灾乐祸:“既如此,那大总管你可切莫辜负主子和姑娘对你信任无比的一片心啊。”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朱颜的笑容灿烂如花:“好好干,前途无量呢。”

    “朱颜姐姐……”眉头越发紧锁,青葛的脸色已经苦到不能再苦了:“哪有你这样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他怎么觉得这皇宫对人的影响那么大呢,明明从前的朱颜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居然有这么多东西么,难怪我们的大总管要抱怨到现在了。”一个惊讶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冷不丁地自背后响起,惊得青葛下意识地就回头望了过去:“叶姑娘!”还……还有姑娘……完了,她们不是应该在内室叙话么,怎么都跑这里来了?

    挺着已经隆起了不少的肚子,叶疏月在宁玄意的搀扶下一步步地朝着这边行来:“最近出门少了些,想着好久没看到你了,又听说你这边热闹得很,所以特意过来瞧瞧。”她自小就是个不喜欢冷清的人,这些年来跟着萧陵巡游在外,倒也没有少疯,反而是有了身孕之后,她不自觉地就开始变得安静和沉稳了起来,着实是有违天性得很。是以,在今天这种有机会出门闲逛的时候,她是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的。尽管库房离正殿的距离一点儿都不近,她也还是扯着宁玄意过来了。

    无语望天,青葛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了。这年头,大家的同情心都少得可怜,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指望才对。

    “知道你一定在心里暗暗地骂了我好多回了,这种时候再装乖也没意思了。”小心翼翼地留心着叶疏月脚下的动作,宁玄意连头都懒得抬一下:“我记得昨日有收到过几支上好的野山参吧?一会儿你找出来交给朱颜,关键时候还能拿来给叶姑娘补补身子。”虽然她并不希望有用得上的时候,但女子分娩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事,不到那个地步,谁也不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她要确保的,只是在最坏的情况还能够留有一线生机。毕竟,一路走到今天,她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朱颜说了,我身体很好的,这一胎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你放心。”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宽慰,叶疏月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似乎宁玄意比她这个亲娘还要更加担心她腹中的孩子。不过,她也能感受得到,面前这个女子的做法全然是出于真心实意,并无半点其他阴暗的谋算。所以,即便她和宁玄意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她也还是把这个人引为了知己。自从千雪不在以后,她已经孤单了太久太久,难得遇上一个能让她无需半点防备、只要真心相待的,她是无论如何都想好好珍惜的。

    “小心无大碍,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的。”笑着回了一句,宁玄意的心却是不由自主地痛得缩成了一团。

    对不起疏月,原谅我在这个时候还是无法将全部的真相告诉你。只是,萧陵已经不在了,这一次,不管怎样,亦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一定要留住你和你们的孩子。况且,在这个世上,你还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呢。

    “疏月,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第九十九章 重逢

    虽然她的身体状况确实是已经稳定了下来,然而以宁玄意的个性,怎么着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上特意让她冒险。是以,当一行人紧密护送着她乘着软轿到达琳琅玉坊之时,叶疏月就明白自己即将要见到的人是有多重要了。

    不仅躲开了宫里的耳目,还特意离开了楚予珩的保护。这就意味着,宁玄意要让她见的这个人是不能够在南诏范围之内暴露身份的,而符合这一条件、又是她非见不可的……她基本上,已经可以判断出那人是谁了。

    “小月……”甫一踏进后院,在听到那无比熟悉的一声呼唤之时,叶疏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了起来:“哥哥,真的……是你么?”

    “是,是我!小月……”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再没见过这个妹妹了,隔着几步的距离,就那么不近不远地看着她,叶疏狂甚至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对不起,是哥哥不好,一直都没能照顾你……”

    自从千雪和萧隐大婚之后,他在雍都便是意兴阑珊,因为想着帝王之心太过难测,为了保全叶家,他索性自请离京,前往西北边境驻守,还一去就是好几年。期间,他虽然也想念叶疏月,但总念着她出嫁之后有萧陵这个夫君在,应该不需要他太过操心,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们兄妹二人除了书信往来之外,竟是始终都没有见过一面的。

    直到不久之前,他在金沙城见到了迫于萧隐严令而来的萧陵,他才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了身孕,还被独自一人扣在了宫中,成为了制约他和萧陵的工具。而他自以为她一直平安无忧的错觉,就在那一刻被彻底地粉碎了。

    他们这一群人,无论是千雪、萧陌、萧陵,亦或者是小月和他,都是自出生那一日起便注定要在大雍权力漩涡中心的人。他们,没有一刻能够躲开这样的宿命,也就从来都不会拥有真正的喜乐宁和。可是他,却因着一时的安逸完全忽视了这一点,这才会将自己的亲生妹妹置于那样险恶的环境之中。他根本不敢想象,在那般几欲噬人的窒息环境之中,他的小月,是怎样在身怀有孕还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无助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的。

    “哥哥,别这么说,我很好,我一直都过得很好的!”面带笑容地快走几步,叶疏月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一下子就扑进了叶疏狂的怀中:“你来了就好了,哥哥,我好想你!”

    “小月……”小心地揽住她以免碰到她隆起的腹部,叶疏狂分明能感受到自己襟口的那一丝沁凉:“别哭了,对宝宝不好的。哥哥在这里,乖,别哭了。”只是这么柔声地劝慰着,他自己的眼眶却也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躲在他怀里哭这种事情,叶疏月从四岁以后就再没有做过了。她说,这样看起来太孩子气了,她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哥哥身后,她应该是叶家最硬气、最骄傲的大小姐才是。既是这么说了,后来她也果然都做到了,他这个妹妹啊,其实骨子里是倔强执拗到了极点的,他从不怀疑她的坚强和韧劲。然而现在,她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却让他依稀看到了当年那个四岁小女娃受尽委屈的脸。他的宝贝妹妹,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而他,当初在父亲临终时答应会照顾好妹妹的他,到底又干了些什么呢?

    “哥哥,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见我……”原本还只是低低的啜泣,可一听到他那样低声下气地哄她,叶疏月的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你知道么,在雍都的时候,你和萧陵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宫里,真的好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她不傻,也不是不清楚萧隐和齐月柔要拿她做什么,只是,当孤身一人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中,她几乎是无法正常去思考的。如果没有寒枭和萧陌后来的援手,她想,她大概会在栖月宫中疯掉的。即使,那座宫城的主人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她或许,也活不到这个孩子降生。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哥哥向你保证。”心痛地像是有人在上面钻了个孔,随着每一次的跳动都不断有鲜血汩汩而出,叶疏狂抚着妹妹的发顶,认真地不能再认真地许下承诺:“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小月,再相信哥哥一回好不好?”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以前,也是自己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觉得她只要有萧陵就够了。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叶姑娘,兄妹相逢是喜事一桩,怎么就哭了呢。”眼看着这两人的情绪都差不多平稳下来了,宁玄意才缓缓上前,微笑着劝了一句:“你还怀着身孕,叶将军的伤势也尚且还在恢复中,太激动了对你们两个都不好,来日方长,不如进屋慢慢说吧。”

    “嗯。”擦了擦眼泪,叶疏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身子,这才注意到自家兄长的脸色很有几分憔悴:“是我鲁莽了,哥哥,你的伤不打紧吧?”说起来她也是快做母亲的人了,竟然还是没能改掉以往冲动的**病,若不是宁玄意提醒,恐怕她还要再啰嗦下去,当真也是粗心到了极点了。

    “早就无碍了,多亏了宁姑娘和黎神医出手相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叶疏狂虽然面色有点苍白,但精神看着还是很不错的:“咱们还是进屋坐下来说吧,你的身子要紧,站久了不太好。”

    “好,都听哥哥的。”冲着宁玄意感激万分地一笑,叶疏月在叶疏狂的搀扶下慢慢地朝屋中走去。她今日走动的不少,又是一路乘着轿子颠过来的,再站下去,也的确是有些吃不消了。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把你的真正身份告诉他么?”从院中的另一角出来,徐恪径直走到宁玄意身边,望着那兄妹俩相携而走的身影,眼神之中的情绪也是极端的复杂。

    “他们两个,对我来说不一样,能不告诉,就不告诉了吧。”眯了眯眼,宁玄意幽幽地说出这么一句,可听在徐恪的耳中,却仿佛只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一样么……”

第一百章 回不来的那个人

    “哥哥,金沙城那边究竟出什么事了?为何你好端端地竟然伤重到这般地步?”才在屋中坐下,叶疏月就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自家兄长的身手之凌厉,当年在云家高手如云的破阵军中,那都是鲜有对手的。即便她并不知晓牧凉和贪狼的阵容是何样的,可要在两军对阵之时将叶疏狂伤到这副模样,那基本就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大雍全军覆没,亦或者,是金沙城已然沦陷,否则,她的哥哥绝对不会狼狈至此。

    “金沙城么……”因为伤势未愈而显出病态的面容之上流露出十分的沉郁和哀痛,叶疏狂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出声回答:“牧凉和贪狼虽然来势汹汹,但凭我大雍之精兵强将,也并非不可一战。可是,当最大的敌人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就是防不胜防了。”他原以为,像千雪那样的事就已经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极致了,然而他万万也没有料到,有一天,在他最为熟悉的西北地境之内,居然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没有死在对敌的战场之上,却在后方毫无防备地被自己人捅刀……这大概,是一个军人最不能忍受的结局了吧?

    “西北大军中有内鬼?!”从小也是跟着叶疏狂和云千雪在军中长大的,叶疏月对战事并非全无了解,此时听到这么一句,就已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可是,怎么会呢?西北大军是你的治下啊,怎么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了内鬼?”

    叶疏狂的治军能力,连当年戎马半生的云相都是屡屡夸赞过的。他带出来的兵,不说以一敌十,骁勇善战,单论忠心这一点,是完全不用怀疑的。所以,哪怕是他亲口说了这么个事实,叶疏月也不敢相信,在他的军中会有内奸的存在,甚至,还将他迫害到了差点死在金沙城的地步。方才,她可是听见了的,他的伤势都已经劳动黎烬出手了,这就说明,他当时遭遇的处境,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酷得多。又或许,他所说的,远远不止内奸这一个因素。

    “我们大雍的皇帝陛下变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叶疏狂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派了广平侯杨益来做监军,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我们的手平定边塞之乱,而后,就将我们一网打尽,以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早在他将我扣在宫中为质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了。”跟着叹了一声,叶疏月的眉宇之间还是难掩哀色:“自从千雪和云伯伯家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如今的大雍陛下,已经再不是我们当年所认识的那个二皇子了。”说着,她秀美容颜之上的愁怨更甚,却是一种记挂到了骨子里的思念:“也不知道萧陵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也中了一样的圈套,伤得很重呢?”

    在来的路上,宁玄意就跟她说过了,因为战事的关系,西北边塞的风声很紧,即便他们派了很多人前去查看,也并没能探听到有关萧陵的任何消息。不过,在这种特殊时刻,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不然的话,以他一国王爷的身份,一旦有噩耗传出,那是无论如何都封锁不了的。既然都没有,那就说明,他还好好地存在着,只是这样,对她来说也就够了。

    下意识地怔了一怔,叶疏狂看着妹妹盛满期待的双眼,看着她抬手轻抚腹部时不由自主流露而出的温柔笑意,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却无端地令他难受的鼻翼发酸,心口发颤,直恨不得能呕出两口血来才能变得痛快一些。

    张六娘在他醒过来的当天就自杀以殉旧主了,而他,也是从那个女人的口中,才得知了萧陵的最后结局。然而这样残酷到极点的实情,他要怎么才能告诉自己的妹妹呢?他又如何忍心、如何能够,在她怀着身孕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抹灭她全部的希望和生存的勇气呢?他不能做,也根本,就办不到啊。

    萧陵,他视为兄弟的萧陵,就那样,抛下了所有、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荒凉的西北戈壁。他不明白,为何上天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折磨人,明明孑然一身的是他呀,那天被围攻的伤得更重的也是他呀!他才是那个了无牵挂可以毫不犹豫去死的人!为什么,偏偏被救的是他,而不是萧陵呢?那个家伙,才应该是活下去的啊。而他,他算什么呢……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还在痛啊?”隐约感受到面前之人的情绪波动,叶疏月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继而一脸担忧地看向叶疏狂:“要不要让朱颜来看一下,她的医术也很高明的,我的身体一直都是托她在照料的。”

    “没事,哥哥没事。”还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救知道这一切。叶疏狂比谁都更加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很快地就整理好了自己的状态:“放心吧,萧陵也是在军中摸爬滚打惯了的人,又自小在宫中长大,看惯了尔虞我诈,以杨益的手段,未必会是他的对手的。而且,”他顿了一顿,抬头对上叶疏月的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为自然坦荡:“再怎么样,他也是萧隐的亲弟弟,那个人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会随意出手的。”

    “嗯,我相信哥哥。”握住他的手,叶疏月笑得很灿烂,那样有温度的笑,是宁玄意这一阵子都没有瞧见过的,以致于她不自觉地就愣在了门口,而没有第一时间就进屋来:“我和宝宝,会一起等他回来的,到时候,哥哥你要帮我好好数落他!怎么可以把我们丢下这么久呢,一点都不像个要做父亲的人啊。”

    “好,等他回来,哥哥替你好好教训他。”回了一个同样的笑,宁玄意却觉得,叶疏狂已经泪流满面了。

    回来,等他回来……她转过头去,视线一片模糊。那个人,当真还回得来么?

第一百零一章 劝说与拉拢

    “这些天来,真是多谢你了。”好不容易哄得叶疏月去小睡了一会儿,叶疏狂一脸诚挚地邀了宁玄意在后院散步,而徐恪这么有眼力见的人,自然是早早地就退了出去准备晚餐。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大帮子人压根儿就是把他这琳琅玉坊当作是集会的大本营了,他这地主啊,是不做也得做了,那相较之下,当然还是知情达物一些更好。

    “先是不计自身安危地收留了小月,而后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金沙城救我。”想着这段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叶疏狂只觉得心中感慨得很:“宁姑娘,虽然我并不知晓你的目的为何,但这份情我领了。日后,但凡你有所驱使,叶疏狂必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小月和萧陵那未出世的孩子,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比世上任何人或事都要更加珍贵的。宁玄意既救了他们,那便是要了他的命又有何妨?他早已不在乎是否被人给利用了,只要能保得住自己的亲人,他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牺牲的。

    “能让大雍堂堂的抚远将军欠我一个人情,这一笔买卖还当真是划算呢。”笑得一脸市侩和狡黠,难得宁玄意那副精致的面容还能一如既往的惑人而不显出半点世俗来:“叶将军随口就许下这样的承诺,难道不怕我狮子大开口,改日就让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么?”

    她可不记得,以往的叶疏狂有这么好说话。即使有恩必报是他一贯的做人准则,可眼下这番,答应的也未免太爽快了一些。现在的自己在他眼中可不是云千雪,一个别有用心的陌生女子罢了,他怎可能如此轻易就卸下所有心防呢?也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宁姑娘玩笑了。”面上的神情隐隐带出苦涩的意味,叶疏狂半垂了眸子,并没有看她:“如今的我,不过是个无国无家、遍体鳞伤的沦落之人而已,再不是什么大雍的将军了。便是姑娘你想要让我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恐怕叶疏狂也是力不从心。从这般角度来看,我这个诺言分文不值,倒是辜负姑娘出手相救的这一番恩德了。”

    离开了大雍,脱下了那个身份,他如今,又还能算得了什么呢?并不是他要妄自菲薄,但有黎烬那样的招牌摆在那里,宁玄意要怎样的人找不到,又何苦,要招揽他这么一个只剩下身手还不错的人呢?所以,该说的丑话他都要说在前面,也省得之后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国无家的沦落之人……”低低地轻喃出声,宁玄意满面的若有所思:“原来,你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似是沉吟了一会儿,她抬头凝视着叶疏狂良久,这才缓缓地,开口问了一句:“既然主君无德,属国无归,那为什么,不另觅佳处呢?”

    “你……你的意思是……”没有料到如此重大的事情在这个女子口中竟如信手拈来一般随意散漫,叶疏狂猛地转眼看向她,却冷不防被她黑眸中那一缕幽深的哀痛给刺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神,他的嗓音变得沉郁而喑哑,仿佛这一切在他心头都是重逾千斤,单单是把它们讲出来,就已经要耗尽他毕生的气力了:“宁姑娘……对不起,我办不到的。”

    大雍于他,是生他育他之地,是他自懂事以来就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地方。无论现在怎样,可那里,曾经有他的亲人和朋友,更曾经,是他的家。纵然那里的人伤他千遍万遍,又叫他如何能够反戈一击,亲手去毁掉那片他们叶家曾祖祖辈辈为之浴血、为之杀戮的土地呢?他不是圣人,没有普济天下的大爱,他只是个军人,有的,亦只是一腔火热的赤诚之血,说他头脑简单也好,说他心慈手软也罢,他真的,做不到就这么放弃大雍。

    “我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那带着深切伤痛的目光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宁玄意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轻松而自然至极:“萧陌说得不错,你啊,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要劝服你,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唰地转过头来,叶疏狂望着跟前的女子,一脸的难以置信:“萧陌?你说萧陌?你认识他?”

    “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回答的不带半分犹豫:“如果不是认识他,你以为,我为何无缘无故地就会收留你妹妹?我虽然有这么个护国公主的身份,但毕竟也是个外来人,救下你们,远比你想象的风险要更大。”

    “所以你方才说的话……”都是假的了?

    叶疏狂有些无语,他还是第一次碰上个这么莫名其妙的角色。如果是萧陌的朋友,那就直说好了啊,干嘛要扯这些个有的没的,害他都在考虑之后是不是要以死相谢以求她好好护住小月了。闹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是图的什么。

    “也不全是假的。”丝毫不介意他想要大翻白眼的古怪表情,宁玄意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在乱世之中求生存,自是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我可以因着萧陌的关系救下你们,但这也并不妨碍我想要劝说你归到这边来啊。萧陌是萧陌,你是你,他的答案我一早就知道了,可你的答案,我还没有拿到。”

    “你到底想要什么?”听她的口气,竟是一早就将萧陌拢到她的身边了。叶疏狂对于自己得到的这个认知颇有些难以置信。萧陌啊,那个人可是冷峻执拗到了极点的萧陌啊,普天之下,能动摇他心意的人,大约早早就都不在了吧?为什么这个宁玄意可以说动他呢?而且,在有了萧陌之后还要让他也心甘情愿地归入麾下,她所谋的,未免也太恐怖了一些。他有些猜不到,这个女子究竟要做什么了。

    “如果我说,我要这天机大陆的历史重写呢?”迎向傍晚的夕照,宁玄意的背影在那层温柔的橘金色光芒中显得瑰丽华美,令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叶疏狂,大雍已不再是你心中的那片乐土了。破而后立,才有一线生机,好好想想吧。”

第一百零二章 决断

    “重写天机大陆的历史……”叶疏狂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样不可一世而又野心勃勃的一句话自一个女子口中吐出。

    不是颠覆一个国家,改换一个朝代,而是,要将整个大陆的势力都重新洗过。上一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似乎,已经是百年以前了。天机大陆的政治格局由来已久,各方势力盘踞对峙也远非一朝一夕,要打破而今的局面谈何容易!宁玄意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底牌,居然敢放出如此狠话来?

    “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么?”拎着一小坛酒自九曲回廊中转出,徐恪把这一番低语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注意他好一会儿了:“若不是你重伤方愈,不宜饮酒,今日这一遭,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喝个痛快。”大雍的抚远将军,也算是他神交已久的人物了,如今得偿所愿,自然当浮一大白。

    笑了笑,叶疏狂倒是对他也挺有好感的:“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必定跟徐兄一醉方休。只是……”他还在想着方才扰乱了自己心绪的那个问题:“徐兄当真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做出那样一番丰功伟绩?”

    他不明白,为何牧凉公子也会心甘情愿地牵扯进来,以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几乎是干什么都可以了,冒这么大的风险又是图的哪般?而且,他看得出来,徐恪是以宁玄意马首是瞻的,这两个人的关系,在不经意间就有了从属之分。如果单单凭借宁玄意身后的黎烬,似乎,还不足以产生这样的效果吧?一定是这个女子本身就有着能让徐恪折服的地方,否则,这些都未免太牵强了。

    “这世上的事,都要做了才知道。”直接就着坛口猛灌了一通,徐恪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于随意的慵懒中透出几许显而易见的愉悦:“我只知道,她是宁玄意,而我愿意陪她赌上这一场,这就够了。”虽然不清楚她为何不想让叶疏狂兄妹知晓其灵族后人的身份,但只要是答应了她的,自己就绝不会食言,包括眼前之人在内。他既说过要帮她收服,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妥妥拿下的。

    “如果输了呢?”全没想到堂堂牧凉丞相家的公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叶疏狂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如果这一场筹谋最终满盘皆输,你或许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你还确定要赌么?更何况,”他顿了顿,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大雍所在的那个方向:“她要对付的,不是一方势力或者几个诸侯,她的目标,还有你的属国、你的故土,她的对手,有你的亲人和朋友……就算是这样,你也一点都不会顾及么?”

    “早在我远离牧凉的时候,那里的一切就都不在我眼中了。”抬手拭去嘴角的酒渍,徐恪的眼神在顷刻之间就冷了下来:“与之为敌,固然不是我所愿,之后若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能保全的,我也会尽力保全。至于身家性命……”他淡淡一笑,恍惚间犹如皎洁月光下摇曳的花影,魅惑而妖娆:“士为知己者死,她既已是我选定之人,那不管前路如何,我必然是要追随到底的。”谁让这世间千般好,偏偏就只有这一个宁玄意是让他挂心的呢?所以,顾及什么的,在他这里,压根儿就不是问题。

    “徐兄,你……”没料到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会决绝至此,叶疏狂一时之间倒有些汗颜了。好歹他也是征战一方、往来杀伐的军中将士,可偏偏在这件事上,还不如一个舞文弄墨的才子来得果敢坚毅。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只怕也会觉得自己是坠了叶家先祖的威名吧?

    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恪的笑容更加自若:“你我二人的境况不可同日而语,你也不必太勉强自己了。这些日子,还是安心将养着吧,待你伤好之后,我会安排你离开的。”

    离开……离开之后他又能去哪儿呢?一时之间,叶疏狂的心底尽是茫然。

    而在两处人心皆是纷乱不堪的时候,萧陌已经带着五千禁军来到了金沙城。

    望着依旧紧闭的城门,一身黑色甲胄的男子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他的兄弟将命都留在了这里,可有些该死的人却依然在做着一些该死的事。

    广平侯杨益……哼,他的好日子,是注定要到头了。

    “城中看起来颇为宁静,难道牧凉和贪狼竟是始终都按兵不动么?”乔装成副将的寒枭也投以同样的目光,可所思所想却与萧陌完全不同:“他们的消息不会那么闭塞,何以连这么好的时机都不把握?”两个最忌惮的人都不在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监军守着一座孤城罢了,这么大块肥肉,那虎视眈眈的两国绝不应该会错过。诡异,眼前的情形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对劲。”夹杂着点点黄沙的罡风漫卷而来,在拂过面颊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极度不祥的气息。萧陌鼻翼微动,眼神却是在瞬间就冷沉了下来:“城中出事了。”空气中,隐约浮动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虽然十分的浅淡,还不足以吸引人的注意,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点了点头,寒枭显然也是有所察觉。在军中服役多年,之后更是出任了皇家御用暗卫一般的大统领一职,对于危险的直觉,几乎已经深深地融入了他的血脉之中,成为了某种本能。即便萧陌不说,他也明白今日之事是必定不会简单了的。

    边塞之城,或许可以满目疮痍,遍地血腥,可这种死寂一般的腐朽却是极其不正常的。没有半点声响,也没有任何一分活动的迹象,哪怕此刻的城池静谧如初,他也是能够肯定,在他们日夜兼程赶来的这段时间里,金沙城已然出现了变故。

    “所有人原地休整!”沉声下令,萧陌转头看向了同样面色不善的寒枭:“我们两个,进城一探!

第一百零三章 城中异状

    作为西北边陲之重镇,金沙城自古以来也算是城高墙厚,好在萧陌二人皆是身手高绝之辈,稍加小心之后便是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时已入夜,然而高耸的城楼之上却连一星半点的火光都不曾闪现,这般情景,一看之下简直反常地让人心头发毛。

    “都死了。”快速地搜寻了一遍几个塔楼的哨所,寒枭低哑的嗓音透着极度的寒意:“遍身血污死状蹊跷,看起来倒像是中毒身亡的。”

    “嗯,外面值夜的军士也是一样。”皱紧了眉头,萧陌的神情显出几分凝重。且不说是何种奇毒,居然能让人的死状如此之可怖,单论现今所见的情形,就没有一丝一毫是正常的。

    自古以来,城防就是重中之重,何况是在此时的金沙城。可偏偏现在,这么多岗哨死在这里无人问津,更连收尸掩埋的痕迹都没有,也就是说,城里一定是出了更大的事情了。大到再没有人能顾及城防,大到,这座城池是否会被人攻克也再不重要了。

    “去城主府看看。”对视了一眼,两道黑衣身影再度没入了暗夜之中。在朦胧的月光下几如鬼魅,一路风驰电掣地直朝城主府而去。

    “韦副将,王爷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按照指示在隐蔽处安营扎寨完毕,几轮巡视下来还是不见得主帅回归,禁军的一位统领不由得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城里到底是怎么个状况,王爷可只带了一个人去,这万一发生点什么……”

    “管好自己的嘴!”冷冷地撇过一个眼神,通身凛冽气质和萧陌如出一辙的韦副将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主帅不在便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这等大罪真要压将下来,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他是萧陌的亲信扈从了,随军多年,他比谁都清楚这位王爷的行事作风。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萧陌是绝不会轻易涉险的,再者,他还特意带上了寒枭。有那个人在,便是再凶险的场面,他们两个也足以应付的过来了吧?

    “这……末将并没有这个意思……”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询问就惹来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禁军统领的面孔瞬间就失去了血色:“末将也只是放心不下……”

    抬手止住他的告罪之辞,韦副将低叹一声,却也没有要诘责下去的意思:“王爷自有分寸,你我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就可以了,其余诸事莫论。”

    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禁军统领连连称是,正要躬身退下的当口,却见不远处昏暗的月色下闪出两道人影,随即就是心头一喜:“王爷回来了!”

    “王爷。”大步迎上前去,见得这两人平安归来,韦副将只觉得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您没事吧?”

    “本王无事。”一身黑衣的萧陌于微弱的火把光亮中现出身形来:“韦正,传令下去,将营地撤到十里开外。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接近金沙城。”

    “王爷,您这……这是……”没想到望眼欲穿等来的主帅甫一开口就是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韦副将和禁军统领都不由地愣了一下。前者倒还好,或者是早已习惯了类似的节奏,仅仅在极短地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径自应声去办事了。而后者,则是满脸的茫然与困惑,显见得是不知道眼下演的是哪一出了。

    “城中有变,似是瘟疫之兆。”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寒枭紧跟着萧陌就朝主营的方向行去:“找一小队身手好的去刺探一下贪狼和牧凉那边的动静,有任何消息都及时来报。”

    “是!”面色一肃,禁军统领也是转身疾走。如果金沙城中真的有瘟疫蔓延,那这次的事情可就严重的有些过分了呀。

    “我们此行只带了几位军医,怕是不太好办了。”看着骤然忙碌起来的营地,寒枭站在萧陌身后,语意沉沉:“若真是瘟疫,让他们进去查看无异于送死。”那满身脓血、肿胀腐烂的模样,单是看着就不同于寻常的疫症。更何况,金沙城里大夫也不少,可最终还是成了一座死城……

    目光沉凝地望着金沙城的方向,萧陌背负双手,也是深感为难:“如果都不去那就更难确诊了。我们奉命而来,总不能就这样放任金沙城不管吧?”

    不明不白就死了一城的人,而且个个形容可怖,惨不忍睹,要说这东西不会传染蔓延,连他都不相信。除非他们能彻底放弃这一座城池,否则,必然是要进去处理的。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寒枭却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云千雪于医药一道的造诣在当年的破阵军中也是出了名的,不说治病救人,至少这认症识毒的本事便连宫中的太医都要逊色三分。若她在场,恐怕就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她若在,自然也少不了那个人,只怕都能药到病除了。”微一愣怔,旋即想到了而今陪在她身边的黎烬,萧陌不禁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好了,先把这边的情况报回雍都吧,等刺探消息的队伍回来,应该多少会有些端倪的。”

    他隐约有一种直觉,此次金沙城之事,贪狼和牧凉两国或许也脱不了关系。不然,这般大的动静,这么合适的机会,他们为何始终无动于衷呢?

    “嗯。”正色地点了点头,寒枭大约也知道萧陌心中所想,一时之间,也是陷入了沉思。

    自古以来,征战杀伐大多不会殃及平民百姓,因为那并不利于平定之后的统治。屠城已然是会被后世唾弃万载的罪名了,遑论是用诡计灭城?如果那两方真是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那日后的局面就很难料了,可能,会有更大的变数也说不定。他们,还是需要早做准备啊。

    就在萧陌还千方百计地进行着各种查探之时,一封内容详尽的情报已经到了灵渠黎烬的手中。

第一百零四章 噬血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到得最后,连黎烬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阴了一张脸,反手就将那东西给扣在了桌案之上。

    “怎么了?”他的动静不大,但对于在一旁看书的宁玄意来说,却已经足够引起注意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是金沙城的消息。”抬手按压着眉心的位置,黎烬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继续往下说:“贪狼族在城中的饮用水里投放了大剂量的‘噬血’,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一座死城了。”

    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书,宁玄意脸上的清浅笑意在这一刻尽数转化成了无穷的怒火:“他们怎么敢?!‘噬血’不是贪狼的禁药么,为何时隔多年还会启用?别人不知道,苍彧难道也糊涂了不成,居然会纵容手下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和一般的小游牧民族不一样,贪狼族渊源已久,且自来就以巫药和蛊毒为长,其中的某些阴诡手段使得他们在草原上很是横行了一段时间,直到灵族开始出面干预。那时候的后者,尚还在鼎盛时期,地位超脱,悠然世外,被天机大陆各国当作神明一般供奉尊崇,也因此受到周遭饱经迫害的小国请托,以雷霆之势遏止了贪狼进一步扩张的野心,并迫使其销毁了族中绝大部分阴邪狠毒的巫蛊典籍。而这所谓的噬血,则正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

    “噬血一出,百里之内,生机尽灭。”当年出面应对贪狼的,正是黎氏的先人,所以黎烬对于这些东西的了解也远非常人可及:“虽说它的传染性并没有瘟疫那么厉害,可积少成多的话,也难保不会继续蔓延开来。”眼下的金沙城正是堆尸如山,萧陌如果要插手这件事的话,那就不是一般的危险了。

    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宁玄意略略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有解么?”她依稀记得,即便是当年的黎氏祭司,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解去这噬血之毒。

    “没有,但可以试试。”单手摩挲着下巴,过了半晌,黎烬才缓缓地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噬血并不是寻常之物,而是融合了贪狼一族的巫蛊之术,非蛊非毒非咒,却又兼而有之,十分的棘手,否则当年灵族也不会执意要将其毁去。他已经算是黎氏一脉中最具天赋之人了,所以早年也曾被族中长辈殷切期盼着接触过噬血,可钻研多年也不过尔尔。仅仅只是有把握不被感染而已,想要彻底解除,他自认还没有十足的信心。

    “那金沙城这一趟,可就真正是龙潭虎穴了。”面上的冷怒之色渐渐沉积,宁玄意随手将书抛开,当下便是站起了身来:“我要去一趟贪狼,跟苍彧当面谈一谈。”

    “你要去贪狼部族?”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般,楚予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不知道面前之人为何会突然想了这么一出:“好端端的,去那儿做什么?”那个在草原上横行惯了的大家伙,可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也不知宁玄意这一次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我记得我承诺过,要让你成为天机大陆上的千古一帝。”眉眼沉静地看向他,宁玄意的表情很淡:“你是觉得我在说笑还是压根儿就不相信我能办到?”

    “照你的意思,现在是合适的时机了?”心头忍不住地狠狠一跳,楚予珩下意识地稳住自己的嗓音:“你要从贪狼开始?”这个目标,会不会也挑的太大了一点?

    “攘外必先安内,你南诏国内既已肃清,修养了这么些时候,也该朝外动一动了。”仿佛全然不察自己这话给人带来了多大的震动,宁玄意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虽说贪狼势大,可其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要将之撬动其实不难。”

    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知为何,楚予珩总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她说起来的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将宁玄意和黎烬彻底地归入了自己的麾下,那他再多疑多思也就不合适了。因此,只是稍稍顿了一会儿,他就开口应了一句:“那好吧,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便是。”

    他可不认为眼前这个女子会忽然之间就转了性,还特意跑来跟自己交代一下行踪。如果不是需要他提供什么帮助,或者应下什么条件,她应该早早地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南诏国境,而不是到现在还站在他跟前,满怀耐心地跟他解释上这么多。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毫不吝啬地给予自己的赞赏,宁玄意显然也不打算跟楚予珩客气:“此行我会带上徐恪,另外,还需要你给我一道手谕。”

    “内容呢?”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楚予珩也不磨叽,一手摊开谕旨,一手提笔就准备写:“你要多少黑羽军?”既然她有意拿下贪狼,那调动军队的权力就是必不可少的。黑羽军是南诏国内最精锐的兵力,用来对付这个场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我这么一个外来的异姓公主,三两句话就要拿走你的黑羽军……啧啧……”宁玄意连连摇头:“这可不好,就算护国公没有意见,其他朝臣的唾沫星子也足够淹死我了。不要不要,我只要能调动附近州府的常驻军就可以了。”

    “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楚予珩正待落下的紫毫霎时就顿了一下,一点墨水溅落在宣纸之上,瞬间就晕开了模糊的一团:“可是,贪狼部族附近州府的兵力极其的有限啊。”而且战斗力跟黑羽军是完全不能够相提并论的,要这些人,用处似乎不大呀。

    “偌大的一个南诏,莫非只有黑羽军是可用的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楚予珩一眼,宁玄意起身便走:“青州、永州的常驻军归我调派,明日辰时就出发。”

    近乎愕然地看着那个来去匆匆的身影,楚予珩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开始奋笔疾书。他怎么觉得自己这个君上当得有些窝囊呢,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人给使唤了。

    “不过,说得也对,南诏可不止是有黑羽军呢……”低声喃喃了一句,他倒是明白宁玄意的意思:“如果是她的话,大概能有惊喜吧。”

第一百零五章 天狼城

    翌日,时值晌午,距离灵渠百里开外的一条山间小道上,一队商旅正缓缓而行。打头的,是一个青衣少年和一个五大三粗的高个汉子,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辆造型古朴的马车以及几辆满载着木箱的货车,周边还有十余个精壮男子骑马护卫。看起来整体规模并不是很大,但却透着一股子整肃的味道,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特意训练出来的商队,这声势和派头是一点都不弱的。

    “我说,你要离开灵渠去那个地方,好歹也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啊。这突如其来的,我还以为你决意逃婚要跟我私奔了呢。”一身简单的墨色衣衫将男子浓艳五官的丽色稍稍敛去了几分,虽不如以往那般出彩到夺人眼球,但依然神秘高贵,望之心折。直让人怀疑刚刚那轻佻至极的话语是否出自他口。

    单手撩了一角的车帘向外观瞧着,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显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你见过要私奔的人还带着未婚夫君的下属么?”事出突然,她走这一趟也算不得是计划周全,哪里还有提前告知的时间。若不然,她也不需要特意带上徐恪以策万全了。

    “殿下还真是连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留给我啊。”啧啧出声,对于未婚夫君这四个字,徐恪倒好似真的有些在意:“能令你这么行色匆匆,想来也是事关重大,黎烬怎么会不跟来的?”反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虽然直觉告诉他此行的危险程度是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的。

    “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他去办了。”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宁玄意转头就对上了徐恪灼灼的眼,当即就忍不住浅笑出声:“人说牧凉公子是人中龙凤,才智无双,现在看来,连耐性都是一等一的。跟我出城这么久,居然都不问问我到底打算做些什么吗?”

    “总之你不会卖了我就是了。”回以同样的一个笑容,经过叶疏狂的事情,徐恪发现眼前的女子似乎对自己亲近了不少,这可绝对是个好兆头:“只要我们站在同一边,刀山火海闯一闯也无妨啊。”

    “你可是我的财神爷,让你去闯刀山火海岂不是大材小用?”语带调侃地回了一句,宁玄意的眼神飘得有些远:“我们去会一会苍彧,如果有机会,那就直接把贪狼拿下。”

    闻言,徐恪不由惊愕出声:“你的胃口还真不小,居然第一个就想拿贪狼开刀……这可是块硬骨头啊,你确定要先动它?”还是说,金沙城的事,已经彻底惹怒她了?

    “再硬的骨头也总有下口的地方,我们能挑对就行了。”眸光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宁玄意却没有了解释下去的意思:“加快速度吧,先到天狼城,届时自有分晓。”

    贪狼部族虽是草原上最强大的游牧民族,可要在偌大的天机大陆上拥有一席之地,没有固定的势力据点是绝对不行的。因此,早在这个部族建立之初,第一代狼主就将王帐设在了天狼城,至此以后,经过数代更迭,如今的天狼城已与其他国家的都城无异。不过,草原凶狼的野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抹灭的,和雍都、灵渠的大气热烈不同,天狼城的氛围原始而狂野,一如草原上的儿女,血液里都流淌着悍勇与无惧,纵然是在遍地的繁华中,也能感受到它独特的魅力。

    “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看着来往马背之上穿着随意暴露的青年男女,徐恪忍不住啧啧称奇:“除了南诏,怕也只有这里的民风最为开化了。”换作是在牧凉,女子如此张扬地抛头露面,肯定免不了要被诟病。他很少来这一带,却也耳闻这里女子的大胆泼辣,与之相比,楚予瑶那种,充其量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罢了。

    “可惜,不管在大雍还是牧凉,这里对他们来说,只是野蛮和落后的象征。”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象,宁玄意抬手敲了敲车壁:“去天香楼。”

    众所周知,天狼城有三绝,一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二是闻香即醉的炙焰烈酒,而第三,则是天香楼的美人夜倾城。

    谁也不知道这个容色绝艳的女子是从何时出现在天香楼的,可是自打她来了以后,天香楼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妓馆一跃而成为了天狼城里最火爆的销金窟。就连那声名远扬的炙焰酒,也是出自于她之手,除了天香楼,这天底下是再没有地方喝去的。是以,哪怕夜倾城只是个身份低微的风尘女子,她的裙下之臣,也依然囊括了贪狼的一众王公贵族。而其中,最为显赫尊贵的,自然要数如今的贪狼族长、正值而立之年的狼主苍彧。

    想要在天狼城里毫无阻碍地接近苍彧,去天香楼找夜倾城显然是最便捷的途径。

    深谙此道的徐恪对于这个办法是没有一点异议的,然而宁玄意过于轻车熟路的姿态却令得他下意识地就挑高了眉头。尽管贪狼的女子行事不拘一格,可在大白天就明目张胆地逛花楼,也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些。亏得她还能面不改色地坐在包间里听着外面议论纷纷,简直是把张狂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夜倾城居然也是你们的人,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身处的这个厢房,徐恪舒展了一下四肢,眉目之间尽是慵懒之色:“手脚比我这个做生意的人还伸得长,早知道就第一时间攀上你们这根高枝了,还理会楚家人干什么。”

    他可是眼尖地注意到青葛在进城的时候就开溜了,想必是一早就过来疏通安排了。否则,单凭天香楼入夜才正式接客的惯例,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郑而重之地迎一个陌生女子进来呢?更何况,眼前这个包间的规格,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接待达官贵人的,若宁玄意和夜倾城没有丝毫牵扯,哪会一上来就这般殷勤!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既然事情如此反常,那就唯有这一个原因可以解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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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醉三生介绍:
幼年离丧,身世浮沉,她以亡国公主之名抛却前尘,无怨无恨,笑面新生。 红妆驭马,素手持枪,她以一届臣女之身纵横疆场,心怀天下,傲视群雄。 原以为与他并肩而立,从此江山如画、盛世繁华。可一朝风云惊变,地狱天堂也不过咫尺之遥。 陈年的血痂被揭开,新鲜的伤口又淋漓,再难不恨,再难不悔,再难不怨。 无论何时,你还有我。男子温柔低语,默然守护,依稀旧时模样。 然而受尽磨难、遍体鳞伤,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年、不改初心?浮醉三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醉三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醉三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