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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韭菜东南生     崇祯十五年txt下载     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26章 朱仙镇之战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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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

    官军士气大振,从西到东,齐声欢呼。

    李顺更是喜不自胜,抬头看天,双手合十的喃喃自语:“谢菩萨娘娘保佑,谢菩萨娘娘保佑……”

    炮营覆灭,闯营士气大受影响。特别是魏闯阵前的那一块区域,原本密密麻麻的闯营步兵,忽然就消失了一半,剩余的人都惊慌后撤,唯恐被官军后续的火炮打到。

    李双喜没有死,他为人机灵,当见到官军的炮弹子不住的飞来,且落点准确,几乎是炮不虚发之时,他意识到自己的策略失败了,朱家太子从京师带来的炮兵,比他想象的更厉害、更迅捷,自己手下这些乱糟糟地炮兵配上老旧的佛朗机炮,根本不是对手。顾不上招呼手下,他撒腿就往后面跑。

    他刚跑开不久,原先站立的地方就有炮弹子砸下,接着就是惊天的大爆炸……

    虽然逃得性命,但因为跑的太快太急,被地上的一个小坑歪了脚,李双喜一瘸一拐,一脸羞愧的来到李自成面前,双膝跪地,叩首请罪--闯营中不缺士兵不缺珠宝,独缺两样东西,一个是粮草,另一个就是大炮,这点大炮底子积攒不易,想不到转瞬间就葬送在了前线。

    李自成脸色铁青,独眼里快要喷出火焰,他恨的不是李双喜葬送了炮队,而是败坏了他闯营的士气!不说话,只用独眼狠狠瞪了一眼李双喜,再抬头看向前方战场刘体纯的将旗---李双喜的炮营失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不但没有能击破官军的炮队,反而还葬送了己方的高昂士气,照闯营的规矩,李双喜是必须被重责的,但大战当前,李自成顾不上责罚他,后续还会有一些大炮跟随田见秀的二十万大军而来,希望李双喜能戴罪立功吧。

    眼前的战局,左翼李过的骑兵和左良玉陷入胶着,胜败难分。右翼的罗汝才和马士秀小心翼翼,都不倾力进攻,中军步兵对步兵的战斗,官军阵地看起来风声鹤唳,摇摇欲坠,但却始终不破,闯营虽然人多,攻击的也足够猛烈,党守素已经使出了全力,但却总是攻不破官军最后一道防线。如今闯营唯一有希望突破的,就是刘体纯率领的骑兵精锐了。

    虽然炮营的失败对闯营士气是一个很大的挫败,但刘体纯率领的精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在刘体纯亲自带队冲锋的鼓舞下,他们顾不孤身的冲锋、折返、再冲锋,凭借着战马的冲击力,一波又一拨地冲击着左营步兵的防线……其后的刘芳亮率领精锐步兵,不停的向官军倾射箭雨,大战进行到现在,不论是官军还是闯营,都有点精疲力尽了,现在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了。

    李自成心中满是愤懑,他不明白,今日战事为何进行的如此不顺利?明明占据绝对的优势,十万精锐面对官军的三万疲兵,应该是一举拿下的战役,却偏偏陷入了泥沼,胜利就像是泥沼里的一条狡猾泥鳅,怎么捉也捉不住,更不说自己的好兄弟刘宗敏身受重伤,此时不顾他的反对和众人的劝说,正强忍着伤痛坐在马上,以鼓舞义军的士气,一旦时间拖长了,说不得就会有三长两短。

    “拿号来!”

    李自成忽然大吼一声。

    身边的亲兵双手将号角呈给他。

    李自成接住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

    “呜呜呜~~~”

    雄厚的号角声在天地之间鼓荡。

    一边吹,一边脚镫一磕,他跨下的白色骏马向猛冲了出去。

    三百亲信精骑护卫着那一面巨大的“闯”字大旗在后紧紧跟随。

    很快,十万闯营将士的目光,在瞬间都被一个人吸引。

    独眼、马脸短须的大汉,戴灰毡帽,穿蓝箭袍,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大神驹之上,手中举着号角,一边策马奔驰,一边高昂起头颅,呜呜地吹响,从闯营的中间驰到左翼,站在刘芳亮步军阵后“呜呜”的吹了一阵,又向右翼驰去,仿佛是随身携带了一个巨大的气袋,从中骑到左,又从左骑到右,伴随着那一面巨大的“闯”字大旗,那呜呜地振奋人心的号角声,始终都没有停。

    “闯王,闯王!”

    见李自成亲自吹号,所有的闯营将士都激动的大喊起来,他们只觉得有一股豪气在胸膛中鼓荡,都快把胸腔给挤炸了的感觉,李自成所到之处,都掀起巨大的声浪。

    在闯帅亲自吹号的激励中,所有人都不顾一切的向上猛攻,挥动刀枪,红着眼珠子,和对面的官军死磕。刘体纯,刘芳亮,党守素等前线将领又高声呐喊,即便是曹营的杨承祖在如此气势下,也不敢再留在原地演戏,而是挥舞长刀,命令曹营士兵向前猛冲。

    流贼在这一瞬间忽然气势如虹,原本因为炮营被炸而失去的士气,忽然又席卷而来。

    在流贼近乎疯狂的猛冲之下,即使是最精锐的精武营,也感觉有点顶不住了,左柳营和左营有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后撤,阵脚开始不稳。幸亏三千营从阵中不停的冲杀,减轻了步兵军阵面临的压力,不然左柳营防守的几个地方,说不定立刻就守不住了。

    而官军已经没有援兵,三个预备的千总队早已经全部压了上去。

    唯一的生力军,只剩下太子身边的五百武襄左卫。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刚刚因为流贼炮营覆灭而额手称庆的众人都微微变色。

    朱慈烺心情发紧,巨大的压力让他脸色微微有点发白,怪不得李自成能在崇祯十七年席卷天下,攻破京师,这样的气势和号召力,却不是一般流贼所能比拟的。如今在双方咬牙苦苦坚持的情况下,谁能坚持住,谁的士气高,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李自成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要纵马来去,亲自吹号,以鼓舞流贼的士气。

    朱慈烺也不再犹豫,厉声道:“佟定方,传我命令,今日血战,非胜不退,我朱慈烺誓与大纛共存亡!”说罢翻身下马,向左边的擂鼓台奔去。

    “是!”

    佟定方大声答应,脸色涨得通红,他清楚感觉到太子殿下的决心,胸中澎湃着战意,纵马向前方驰去,扯开嗓子,高声呐喊:“太子殿下钧令~~~今日有进无退,太子殿下誓与大纛共存亡!”

    佟定方中气充足,声音高亢,纵马来去之间,他用大的肺活量,一遍遍的呼喊太子的钧令,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将太子殿下的命令清楚的送到每一个将士的耳朵中。在这一瞬间,他嘹亮的声音竟然是压过了闯营的呜呜号角。

    众军听了都是一凛:和大纛共存亡?太子这是要死战了啊。

    “……共存亡~~”

    佟定方连续呼喊了三遍,然后拨转马头,向中军驰去。太子心志坚决,言出必行,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要血战到底。身为太子的中军官,他一定要保太子的安全!

    就在同时,眼见官军要抵挡不住,早以做好准备的张家玉大吼一声,手雷准备,扔!

    要已经做好准备的三百兵丁立刻打开黑箱,一人手持火把,另两人取出手雷,插上引线,在火把上点燃了,前奔七八步,利用跑步的冲力,扔铅球一般的将手中的手雷远远地投掷了出去。

    手雷从官军头顶越过,落到流贼群中,掀起一阵爆炸之声。

    “轰轰轰轰……”

    面对突如其来的黑乎乎地铁家伙,流贼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等落到身边,发生爆发,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种致命的铁疙瘩。

    虽然太子带来的手雷尚是初期产品,威力不够大,爆炸波及范围不过一米五,比近现代真正的手雷差得远,但对薄甲的流贼却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了,轰轰轰地爆炸声中,冲锋的流贼被炸的血肉横飞,东倒西歪。流贼大惊失色,纷纷后退,群情激动,蜂拥上攻的局面,立刻就得到了遏制,流贼虽然悍勇,但对突如其来,不知道原理的铁疙瘩,却都存了畏惧之心。

    ……

    不同于流贼的号角,官军命令前进、激励将士血战的乃是十几面巨大的牛皮战鼓,分置于战场的左右中三个地点,其中中军所置放的大鼓最多,足足有六面,此时六个赤膊大汉正在拼命的擂鼓,奈何流贼正山呼海啸的响应李自成号角,原本应该鼓荡天下的战鼓之声竟然是被压制住了。

    “殿下,老臣请擂战鼓!”

    在流贼攻势被手雷遏制的同时,太子翻身下马,向擂鼓台奔去,吴甡和侯恂立刻就猜出了太子的用意,吴甡默不说话,只拎着袍角,紧紧跟在太子身后,侯恂在惊讶手雷威力的同时,却是疾步跟上太子的步伐,向太子主动请缨。

    朱慈烺不说话,只继续向前。侯恂没有明说,但他却能明白侯恂的意思,李自成只是一流贼,太子如果亲自擂鼓,有点和他相提并论的感觉,等于是长了李自成的面子,失了皇家的威严,倒不如让侯恂来。侯恂虽然是戴罪之身,但做过尚书又做过督抚,身为有名的文官,他亲自擂鼓,应也可以鼓舞士气。何况手雷已经抑制了流贼的进攻,何用太子出马?

    面子,都到了这时候,居然还在想着面子。

    从这一点上来说,侯恂确实不如吴甡。

    李自成亲自吹号,鼓动流贼的士气,如今情势下,唯有太子亲自登上擂鼓台,擂响战鼓,才能激励官军将士奋勇杀敌,挽救当前的危局,换其他任何人都不行。或者说,是五十分和一百分的区别。有一百分为什么要使用五十分呢?只为了不存在的面子吗?

    手雷威力虽然不小,但数量有限,不过一百来枚,难以真正遏止流贼的攻击,要想真正扭转战局的颓势,必须振作官军的士气

    朱慈烺几个箭步就登上了擂鼓台。

    擂鼓大汉急忙下跪。

    朱慈烺不说话,夺过他手中的鼓槌,站在大鼓面前,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所有的力气。“咚~咚~咚~”地开始擂动战鼓,刚开始慢,然后越来越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和流贼呼喊闯王一样,但太子殿下登上擂鼓台,擂动战鼓之后,整个官军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士气陡然大振。大明太子擂动战鼓,这是大明历史上的第一次,从亲临前线,到擂响战鼓,朱慈烺所做的都是过去皇太子所没有做过的事情。何况太子还只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十五岁的少年都如此英勇,他们这些正在盛年的壮汉又何敢畏惧后退?

    太子不止是擂鼓,更是在向众军表明,今日绝对不退,死战到底的决心!

    历史上,领军大帅亲自擂鼓,用以鼓舞将士士气的战例数不胜数,比较有名的是牧野之战时,周武王曾亲自擂鼓,宋辽檀渊之战时,辽国皇帝也曾亲自擂鼓,相比于冲锋陷阵,在后方擂鼓显得有点弱,所以真正雄武大略的皇帝,如唐太宗李世民,明成祖朱棣等人,都喜欢亲自披挂上阵,去冲击敌人的阵地。

    朱慈烺知道自己的斤两,操纵战马,纵横来去,他半年的骑术训练,未必能稳稳当当,倒不如亲自擂鼓。

    本朝文官主帅擂鼓助战并不多见,一个是土木堡之变后,京师保卫战时的兵部尚书于谦,另一个是己巳之变时的辽东经略袁崇焕。京师广渠门之战时,袁崇焕身披重甲,亲自登台擂鼓,建虏重箭倾射,挂在他身上的箭杆,像是刺猬一样。

    主将擂鼓,不但是鼓舞士气,也是在表明决心。

    太子不退,其他人又何敢退?

    望着擂鼓台上还穿着银盔银甲的小小身影,三万名官军,从步兵到骑兵,都是热血沸腾,“杀!”前方精武营方阵中,暂代千总的阎应元早已经满身是血,在他长刀之下,不知斩杀了多少流贼?激战到现在,即使是他这样的勇者,都已经感到了疲惫,何况是一般的军士?但是当太子亲自擂鼓,那“咚咚咚”的战鼓之声传来之时,不说左营,精武营和左柳营的将士都是红了眼眶,重新焕发了力气,原本动摇后退的后退的阵型,立刻就稳住了--太子不止是他们的主帅,也是他们的信念。阎应元连续挥刀,将冲到面前的流贼全数砍倒,激战到现在,对面流贼都已经知道,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官军把总是一个极其厉害角色,刀法无人能挡,比传说中的关二爷还是厉害,于是不敢应战,纷纷向阎应元射箭。

    ……

    ——————感谢“敢不敢加更、转只弯”两位大大的打赏。谢谢。不是不敢加更,实在是时间有限,写不出更多啊。请大家海涵,若有机会,一定加更。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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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朱仙镇之战 29

    阎应元身披两重盔甲,外面的铁甲已经被射透,插了三四支箭杆,但因为有内里皮甲的保护,他的人并没有受伤,肩膀一震,长刀一挥,将挂在麟甲缝隙之间的箭杆全部削掉,再一声吼,又向冲上来的流贼挥刀……

    左柳营主将马德仁,精武营副将刘肇基都率自己的亲兵卫队堵在了最危险的缺口。手机端https://m.马德仁本是儒将,好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这会却是杀红了眼,死命不退,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清楚的知道,一旦临阵逃脱,在太子严厉的军法之下,不但自己脑袋不保,就是京师中的家眷也会受到牵连,因此他拼了命的砍杀,这一战将他过去十几年没有参战的安逸,全部都弥补了回来。

    刘肇基则不然,他本就是辽东勇将,眼前这种惨烈的砍杀,他见的多了,自从到京营之后,深受太子器重,名为副将,其实就和主将差不多,今日决战,精武营主将吴襄年老体衰,又不能坐轿,跟不上大军前行的节奏,太子特准他跟随左营后续的四万步兵到前线。吴襄不在,刘肇基名正言顺的成了精武营的主将,精武营五个千总队在第一线展开,面对流贼汹涌攻击,屹立不倒,游刃有余,都靠刘肇基居中指挥调度。眼见情势危急,刘肇基不退反进,挥舞长刀,率领自己的亲兵卫队,决死逆袭,硬生生地将一股突破官军军阵的悍贼,又堵了回去……

    而张家玉率领的两百士兵不停的投掷手雷,给流贼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可惜的是,数量太少,只一百多枚---并非太子不想多带,实在是火器厂产能有限,短时间之内造不出更多。

    手雷投掷完毕,张家玉拔出长剑,也冲到了前线。

    在太子的激励之下,众军奋勇,各将身先士卒,精武营先站稳了脚跟,左柳营和左营也陆续站稳。重新爆发出了巨大的战能,刀砍枪刺之中,冲上来的大胆流贼,都被官军的长枪戳成了血葫芦……

    “杀!”战鼓声中,太子的亲卫,五百武襄左卫在指挥使宗俊泰的带领下,也加入了战局,因为甲胄特别鲜亮,战马尤其高大,武襄左卫的出场,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带着一股谁也无法抵挡的凌历气势。从官军阵后忽然冲出,冲到流贼步兵阵中,连砍带撞,像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在流贼上冲的完整队形中,切出了一道三角的口子。

    宗俊泰一边砍一边大笑:“哈哈,痛快,痛快啊!”

    作为天子的亲卫,紫禁城的保护者,宗俊泰好久没有在战场上冲杀过了,上一次冲杀还是十八岁那年,跟随父亲在辽东砍杀建虏,一晃几十年,想不到还有驰骋疆场的这一天。

    “咚咚咚~~”

    太子依然在擂鼓,声动天地。

    佟定方、巩永固和田守信带着几十名锦衣卫在周围团团护卫。

    对面曹营。

    当李自成吹响号角,闯营士气大振,勇猛上冲之时,曹营上下都是狂喜,虽然他们不同营,罗汝才更一直都在防着李自成,同床异梦,但面对官军却有共同的利益,如果闯营能杀败官军的主力,曹营不但可以分到钱粮,说不定还可获得一定的地盘。

    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在一瞬间,曹营的攻击也变得猛烈了起来。

    不过很快,当朱家太子擂响战鼓,官军士气大振,稳住阵脚之后,曹营的攻击也随之减弱。

    曹营的骑兵阵中,一名甲胄齐全、但却身材娇小的骑兵对身边的一名老兵说道:“黎叔,朱家太子把卫队都派到前方,身边只带了几十个护卫,如果给我机会,进到距离他六十步之内,我一箭就能射死他!”

    黎叔摇头:“想也不要想。官军防守严密,又有火器,就算曹营这四千骑兵都拼光了,你也未必能进到朱家太子六十步之内!”又叹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能打的官军了,上一次还是曹文诏部。如果官军次次都这么死战,哪还有我义军的活路?”远望官军大纛所在的方向,声音感慨:“这一切都是因为朱家太子。看来朱家太子果不是一般人啊。”

    “不就是擂鼓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小骑士不屑的撇撇嘴,露出一排雪白整齐如贝壳般的玉齿。

    黎叔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和她辨,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闯营没有能一鼓作气击溃官军,被官军缓过了这一口气,胜机已失。但以李自成的脾气,怕是不会轻易撤退,他和官军激战的时间越长,损失就越大,曹营也就越有机会。”

    小骑士眼睛一亮:“黎叔你是说……”

    黎叔点头:“是的,我们可以再去见曹帅,相信这一次他应该会心动。”

    小骑士脸露喜色,忽然脸色又一沉,小声道:“我瞧曹营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闯营和官军杀的那么激烈,他们居然也能忍住,这样的兵就算是到了我献营,怕也没什么大用!”

    “不然。”黎叔摇头:“兵怎么表现,主要是看将领。这四千骑兵是曹帅的老本,都是悍勇之人,如果能为我献营所用,献帅所图的进川大业,必然事半功倍。”

    小骑士不说话,微抬星目,远远望着对面的官军大纛,什么“进川”,什么“为我所用”,其实她并不太关心。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怎么能杀了朱家太子,为她死去的家人报仇?

    ……

    此时的战场,呜呜地号角和咚咚的战鼓,依然还在鼓荡和鸣响,喊杀声依然震天,但却都没有刚才那么嘹亮了。几番冲杀,双方谁也不能击败谁之后,高涨的士气和沸腾的热血,逐渐在消散中。

    到处是断臂残肢和流淌的鲜血,死人,死马,丢掉的兵器和大旗,箭矢插的满地都是,官兵和流贼都是少则几百人一股,多则几千人一大股,在绵延六七里的战场上,做着生死厮杀。

    大军的左翼,激战了将近一下午的闯营骑兵和左营骑兵都累了,带队的李过知道自己今日不可能击败对面的王允成,但没有闯帅的命令,他依然得继续拼杀。

    率领精骑冲阵的刘体纯更是如此,在左营步兵顽强的阻击和火器的连续打击之下,闯营的三堵墙骑兵损失惨重,幸亏战到后来,京营弹药缺乏,无法再持续的输出火力,不然三堵墙的损失会更加严重。一身是血、悍勇无比的刘体纯心中明白,今日是胜不了了,退兵才是明智之举,但同样在没有得到闯帅的命令之前,他不能退,只能继续战。

    刘芳亮和党守素也一样,他们攻击的最早,遭受的火器攻击也最多,取胜的把握随着时间渐渐远去,变得渺然不可及。现在每个人都咬牙坚持,都在祈祷后方的收兵声能早一点出现。

    闯字大旗之下。

    李自成脸色铁青,握着马鞭的手,因为太过用力,一阵阵地在颤抖。

    其实当听到官军阵中响起山呼海啸的呼喊声,看到年轻的朱家太子亲自登台擂鼓,官军士气大振,在悬崖之边稳住阵脚之后,李自成就明白,今日的胜利,恐怕已经不属于闯营了。

    但他不甘心,他依然想要试一把。

    所以他催促各军继续猛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斗的进行,当官军不动如山,攻击的闯营将士显现出全面的疲态之后,他知道,期待的结果终究是没有出现。

    前两次以多打少,面对前后两任的三边总督傅宗龙和汪乔年,他闯营都轻松取胜,这一次却败给了朱家太子。

    一个黄口小儿,竟如此难缠。

    “闯帅!援兵到了!”

    探马急急来报。

    只见闯营阵后忽然扬起漫天的烟尘,军旗震天蔽日,人马密密麻麻,于烟尘之中根本看不到边际,万军簇拥之下,有一面“田”字大旗,迎风向前---田见秀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到了。

    闯营掀起一阵欢呼之声。

    如果是两个时辰前,如果是猛攻刚刚开始之时,见过田见秀的大军来到,李自成一定会欣喜如狂,但现在他却没有丝毫的喜悦,看着越来越近的滚滚烟尘,嘴角流出的都是苦涩。

    田见秀率领的兵马虽多,将近二十万,但多半是老弱和裹挟的流民和饥民,真正有战力的兵,连一万人都没有。

    如果是开战之前,李自成完全可以用他们充做消磨官军锐气、耗费官军火药的炮灰,待官军疲惫、弹药匮乏之后,再出动十万精锐,一举攻克,这是李自成惯常使用的战术,屡试不爽。但现在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一来,经过一个下午的鏖战,闯营精锐士气已丧,信心已失,短时间之内,已经无法再鼓舞。第二,几乎在同时,官军阵中也掀起了一阵欢呼之声,官军阵后和右翼都扬起了漫天的烟尘,好像也有大批的援兵赶到。两方都增强了兵力,闯营难以凭借人数碾压官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天气渐黑,众军疲惫,不论刚刚赶到的田见秀大军,还是鏖战了一个下午的闯营精锐,人人嘴唇发干,一副干渴无比的表情,有士兵举着水壶,拼命仰脖子,但却一滴水也倒不出来---这让李自成心情沉重。

    水是大军的根本,无粮尚可坚持一两天,但没水却是一天也坚持不了。

    没有饮水,疲惫无比的情况下,想要驱赶流民当炮灰,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官军渡过贾鲁河,在十里之地弧形列阵,截断了闯营获取水源的途径,要想取水,闯营须绕行几十里,到更远的上游,这一来一往,需要相当的时间,何况谁也不知道官军有没有在取水的上游预备伏兵?再者,一共三十万大军,所需水量巨大,靠车马取水是不行的,必须靠水扎营。

    而这几个条件,都是闯营现在所做不到的。

    李自成抬头望天,表情微微叹息。

    其实老天爷今日还是非常照顾闯营的,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阴着天,还微微有风,若照平日的高温和暴晒,不等攻破官军,缺水的闯营自己就先渴死了。

    但李自成依然在抱怨老天的不公。为什么他谋划许久,围点打援,取贾鲁河上游,断官军水源,一战破之的高明策略,今日在朱仙镇一点都没有使出来?反倒是被朱家太子抢了先手,先占据了贾鲁河的上游?

    为什么?

    “虎大威那个贼求子也来了。闯帅,撤吧。”

    刘宗敏忽然说话了。

    若论性子的执拗,刘宗敏远在李自成之上,今日又受了重创,复仇之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刚才刘体纯的骑兵攻击不顺,他恨得咬牙切齿,骂刘体纯不争气!也因为如此,他才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在马上坚持,但现在连他也意识到,今日的官军不是往日的官军,闯营没有胜机,且官军援兵也已经到了。官军右翼烟尘翻滚之处,有一支骑兵冲到最前方,一面熟悉的蓝底将旗在烟尘之中飘扬,隐约中,好像还能看见为首的那名大将正在挥舞长刀。

    作为老对手,闯营很多人都熟悉这面旗帜和那个人,保定总兵虎大威。

    虎大威是猛将,所率领的都是保定兵的精锐,而在虎大威的骑兵之后,从踏起的烟尘看,其跟随的步兵最少有两万人。

    官军阵后扬起的烟尘更高,目测新到的援兵在四万人上下。

    等于官军一下多了六万兵。

    如此情势下,闯营再战下去只会更糟,不会更好。于是,刘宗敏咬着牙,少有的提出撤军。

    李自成远望对面的官军大纛,不甘心的叹:“一战让竖子成名,便宜了朱家太子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让狗太子猖狂两天吧,只要闯营实力犹在,总有一天取他的脑袋!”刘宗敏说话艰难,说一句喘一下,胸口还一阵哆嗦,抬手捂一下嘴,再张开手时,手心里全是血。

    旁边亲兵见了都是色变。

    李自成还是有点不甘心,目光看向牛金星:“军师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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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五年

第428章 朱仙镇之战 30

    牛金星深知李自成的脾性,知道李自成其实已经想要撤退了,但大军撤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如今兵困马乏的情况下,撤退不整必然会导致一场无法收拾的大溃败。https://更要命的是,中牟县的袁时中已经叛变,后路被截,在没有击败官军主力的情况下,闯营要做的不是一个小撤退,而是大撤退。开封肯定是不能围了,中牟县,朱仙镇,杞县,这三条路线闯营必须选一个,但不管他们向哪个方向撤退,官军都必然会尾随追杀,闯营面临的形势极其严峻,所以李自成有点犹豫。

    于是牛金星拱手说道:“总哨说的甚是。我义军已经疲惫,且天色近黑,再战下去也是无益,不如就此退兵,但却也不能直接退,不然官军掩杀过来,我军必败,须留一支大军断后。”

    “你以为,何人可断后?”李自成盯着他。

    “这……”牛金星犹豫了一下。

    “嗯?”李自成目光立刻严厉。

    牛金星只能回答道:“田大掌盘的人马刚到,士气正盛,属下以为,可从中选出五万精锐,于此地防守,以为我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刘宗敏也点头,捂着胸口,艰难的说道:“闯帅,事不宜迟,不可再犹豫了。”

    多犹豫一刻,闯营的精锐就多损伤一分,尤其当虎大威的保定兵和官军阵后的左良玉步兵加入战团之后,形势会更加危急,这道理,李自成当然明白,刘宗敏的伤势更是让他忧愤,他目光望向对面的官军,长叹一声、非常不情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就撤吧。玉峰在哪?让他速来见额!”

    田见秀,字玉峰,性仁厚,有儒将之风,且没有野心,李自成不能视事时,便以田见秀代之。田见秀的名气虽然不如刘宗敏,但在军中的重要性却一点都不亚于刘宗敏,刘宗敏是一个霹雳火的性格,稍有不顺,就会鞭挞士兵,全军上下,提起“刘总哨”的大名,人人都畏惧。

    田见秀则相反,他在军中以菩萨心肠闻名,没有架子,不穿锦衣,不设鼓吹,不好女色,深得军心,士兵有什么冤屈,都常向他倾诉。但这并不表示田见秀不能打,跟随李自成这十几年,田见秀立下的赫赫战功,仅次于刘宗敏。历史上,崇祯十六年(1643),李自成在襄阳建政之时,田见秀被任命为提督诸营权将军,封泽侯,地位仅次于刘宗敏,由此就可知道田见秀在闯营中的重要地位了。

    “玉峰,相信你也看到了,额闯营攻击不顺,迟迟打不开局面,狗官军又有新的援兵到达,战到如今,额闯营必须撤退了……”田见秀急急来见,李自成不隐瞒,将实情坦然告知。

    不等李自成说完,田见秀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在马上一抱拳,沉声说道:“明白了,交给额吧,额一定将官军拦住!”

    田见秀比李自成大十岁,今年快五十了,鬓角已经有灰白,戴笠盔,穿浅色箭袍,虽是儒将,但豪气不浅。

    李自成欣慰的点头,他这帮老兄弟跟随他多年,没有一个是软蛋,再问:“你需要多少人马?”

    田见秀想一下:“十万吧。”

    古往今来,大军撤退历来都是精锐保护老弱,由猛将断后,三国演义里最擅长断后的大将是谁呢?赵云也。但流贼不同,流贼实行的是老弱保护精锐的战略,所谓的断后,其实就是放弃老弱,用老弱的人头和血骨,阻挡官军追击的脚步,作为经年的老贼,田见秀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考虑到闯营的现状和对面官军的数量,他觉得,十万人是一个比较恰当的数字。

    李自成摇头:“不,二十万全给你。”

    田见秀吃了一惊,他作战以沉稳见长,在他看来,十万人马已经不少了,但闯帅居然要把二十万兵马全部留给他,难道形势已经严峻到必须抛弃二十万的老弱,闯营才能死里逃生的境地吗?

    因为来的晚,加上李自成封锁消息,所以田见秀尚不知道小袁营的事情。

    “去准备吧。”李自成表情有点黯然:“额会命令刘体纯再冲锋一次,给你争取一些时间,你抓紧布置阵地,退兵的号角一响,你要立刻顶上去!”

    田见秀点头,抱拳行礼,然后拨马离开。

    “玉峰!”李自成忽然又喊住了他。

    田见秀拨马回头。

    李自成一甩马缰,催马跟上去,用他的独眼深深望着田见秀,小声叮嘱:“不必死战,能坚持多久就多久,情势不对就带着亲兵撤退,额们在陕西汇合。”

    田见秀眼眶微微泛红,抱拳回答:“明白了。”

    催马快速离开。

    虽然最后没有成事,但李自成对手下的这帮老兄弟,一直都是相当赤诚的,也因为如此,闯营起事十几年,营中有名有姓的将领,除了一个为李自成戴绿帽子的高杰之外,再没有一人投靠官军。而在李自成死后,闯营众将依然能聚集在闯旗之下,先后尊李过李来亨为首,为的也是李自成过去的情意。

    官军擂鼓台之上。

    “咚咚咚~~~”

    鼓声依然在鼓荡。

    朱慈烺已经累了,侯恂和吴牲先后接替他擂鼓,两位老先生今日也是拼了,挽胳膊抡袖子,一个个擂得满脸通红,大汗如雨,红色的官袍都湿透了,但依然不停歇,直到官军右翼和后续的援兵相继出现,形势缓和,两位老先生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疲惫的放下了手中的鼓槌,相互一看,都是开怀大笑。

    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挺过去了,对面流贼虽然又来了二十万大军,但不过是一些流民和老弱。不要说铠甲,连兵器都不齐备,这样的队伍,只是炮灰,根本不具备战斗力。

    相反,左良玉的四万步兵和保定总兵虎大威率领的两万援兵却都是精锐。

    吴甡和侯恂如何能不喜?

    “杀!”

    最先冲到的虎大威骑兵,已经和攻击右翼的曹营骑兵杀在了一起,原本就没有战意的曹营骑兵步步后退。四千骑兵竟然被虎大威的一千余骑兵杀了一个手忙脚乱。

    而与此同时,“呜呜~~”闯营却再一次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攻!”军旗之下,刘体纯刘芳亮举起长刀命令,但士兵们响应的声音却再没有刚才的高亢了……

    喊杀声中,朱慈烺举着千里镜仔细的观望。

    援兵出现,战场形势发生了剧变,他想知道,李自成会如何应对?

    千里镜之下,只见流贼军中烟尘滚滚,军旗摇动,传令兵不停的奔驰来去,刚到的二十万大军没有修整,直接就开到了第一线,乱糟糟地开始列阵。二十万人是一个什么概念?相当于是这个时代两座府城的全部人口,一个一口唾沫,估计也能流成一条小溪。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十万大军宛如是一座座绵连的黑色大山,将前方的道路和山野全部覆盖,一眼望过去,竟然找不到一处空余的地方。

    很快朱慈烺就发现,流贼新到的二十万大军摆出了三道无边无际、但并不齐整的人墙,每道人墙长十里,厚三里,每隔一段就留有一个可供百十人通过的缺口,每道人墙之间相距一到两里,此外在人墙两边还有少量的骑兵,很明显,这是一个有层次的防守阵型。朱慈烺立刻明白,李自成这是要撤退了!

    朱慈烺立刻看向李自成大旗所在地。

    李自成的大旗还在,身边有无数精骑护卫。隐约能看见灰毡帽、蓝箭袍的李自成正立马旗下。

    “呜呜~~~”

    号角之声再一次的响起。

    但不再是进攻,而是撤军的命令。

    听到号角声,从闯营到曹营所有人都是如蒙大赦,纷纷掉头就走,潮水一样的退去,连勇猛的李过和刘体纯也不例外,两人拨转马头,急急退兵。骑兵挥鞭策马,步兵连滚带爬,跑得稍慢的,都被官军斩杀在阵前。在这一瞬间,所有流贼都只恨爹娘少给他们生了两条手脚。

    擂鼓台上,吴甡激动的脸色涨红,向朱慈烺拱手:“殿下,请借臣千里镜一用。”

    朱慈烺心知他要勘察敌情,连忙递给他。

    吴甡举起千里镜,快速而仔细的一扫,放下千里镜,坚定无比的说道:“绝不是诈败。殿下,请立刻下令全军出击,消灭闯贼,在此一举!”

    侯恂却有所顾虑:“我军激战一天,已经疲惫不堪,且流贼虽然败退,但并没有出现一窝蜂逃奔、各部混乱的局面,显示犹有一定的战力,其二十万援兵又已经列阵等候,一旦追击不成,被流贼反噬,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者,天色已黑,搏杀困难,不如暂时收兵,明早再行出击。杞县有丁启睿,朱仙镇有杨文岳,中牟县有袁时中,开封还有陈永福,闯贼已经陷入我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无路可走,只要徐徐进逼,终可将其歼灭在开封城下。”

    吴甡高声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可修整?我军疲惫,流贼难道不疲惫吗?现在就看谁能咬住最后一口气了。二十万援兵虽多,在老夫看来,不过就是一群插标卖首的乌合之众而已,我军一战就可破之!闯贼多有骑兵,极善于流窜,如果任其退走,不需要多,只需半天时间,我军怕就会找他不到了。”

    两人一个激进,一个稳健,都有道理。

    朱慈烺脸色通红,他心中的激动一点都不在两人之下,心脏砰砰乱跳的都快要胸腔里面跳出来了,但他脑子却始终清醒,稍微一想,又望一眼气势高昂的官军和一窝蜂败退的流贼,心中更相信吴甡的判断,于是“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宝剑,朗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传我将令,流贼已败,我军全力追击,抓获或者斩杀李自成者,赏万金!抓获任何一个有名姓的流贼首领,都赏千金!”

    中军大声的将命令传达下去。

    “杀!”

    听了太子殿下的军令,一直死守阵地的官军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万金,相当于是十万两银子,对普通将士来说,那是几十辈子也花不完的一笔巨额财富,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的疲惫、劳累,在巨额悬赏之下,立刻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咚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之声响彻的更加激烈。

    精武营,左柳营,左营骑兵和步兵加上虎大威的保定兵,将近十万人,分成三个方向,排山倒海一般的向流贼冲去。脚步踏动地面,感觉大地都在摇晃。

    “嗖嗖嗖嗖~~”

    田见秀是经年的老贼,战场经验丰富,为了断后他不但摆出了三重战阵,阵前摆简单的拒马,而且凑集了五千多名弓箭手,立在第一道人墙之后,当官军冲上来之后,他立刻下令放箭,其时天色已黑,密集的箭矢在空中飞行,嗖嗖地破空之声宛如无数的夜枭在空中乱飞乱舞。

    箭矢落下,掀起一片惨叫和血雨,虽然京营士兵甲胄齐全,左营甲胄也不差,但一天血战,士兵都疲惫不堪,在冲锋之前,不少士兵都扔掉了沉重的甲胄,只携带了兵器,轻装上阵。

    这一轮齐射,对官军造成不小的伤害。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流贼只射了一轮弓箭,官军前锋就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嘶吼着,雪亮的钢刀向他们头上砍去,一帮饥民流民,何曾见过这等如狼似虎的官军?血雨飞溅,人头滚滚中,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田见秀的第一道防线就轰然崩溃了,溃败的流贼扔了手中的火器和火把,奔涌的冲垮了第二道防线,再然后是第三道,田见秀二十万大军建立起的三道防线,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全线溃败。

    不过在这之前,流贼精锐的步兵和骑兵,包括李自成本人,都已经通过人墙之中的缺口,从战场撤退了。

    眼见抵挡不住,田见秀打马就走,在五百亲卫骑兵的护卫下,急急而逃。

    田见秀一走,十几万流贼再无斗志,纷纷跪地投降,但因为暗夜激战,双方点起的火把并不多,视线不明,官军又杀红了眼,很多已经跪地投降的流贼还是被官军误杀了,直等到战场上的喊杀之声渐渐沉寂,官军打起火把,清理战场,寻找可以救治的伤患时,这种误杀才算是停止。

    这一战,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很多逃跑不及的流贼被逼入了贾鲁河,被砍死或者淹死,积尸为堤,竟然硬生生地截断了贾鲁河。第二日清晨,当晨光乍现,天地清明之时,昨日的战场之上,残肢断臂,尸体狼藉,被截断的贾鲁河已然是被染成了红色……

    ——————感谢“转只弯、闲人一个013、归来依旧少年1”的打赏,决定天下命运的朱仙镇之战的上半场已经结束,谢大家的支持。

    崇祯十五年

    崇祯十五年

第429章 穷寇必追 1

    李自成为什么要把二十万老弱全部留给田见秀?

    除了想让田见秀多坚持一会,另一个原因是,李自成已经清楚意识到了闯营身处的险境,在攻打开封无望,北有黄河,南有朱家太子,西有袁时中,东有杨文岳和丁启睿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带着二十万老弱突出重围,更不可能带他们撤回陕西,这二十万人终究是要扔了的。反正要扔,扔在贾鲁河畔最合适。

    如果只是被官军四面包围,李自成并不会太惧怕,十几年的流贼生涯,被官军包围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每一次他都能找到缝隙逃出,甚至将官军杀的大败,但这一次跟往次不同,李自成明显感觉到了官军战力的提升和各部协调作战的配合度。这边朱家主力刚到贾鲁河畔,那厢丁启睿就占据了杞县县城,杨文岳在朱仙镇外展开大军,时间掐得无比准确,令他无法防备。

    这份精准的计算能力和执行力让他想到了洪承畴和陈奇瑜。

    历来督抚剿匪,从最初的杨鹤到现在的丁启睿,官军最大的问题就是步调不一,桀骜如左良玉、贺人龙等总兵,对督抚的命令三分服从,七分敷衍,再好的计划得不到有力的执行,最后也会演变成拙劣的失败,其中杨嗣昌的例子最明显。

    太子领军显然是很好的解决了这一点。

    而官军战力的提升就更明显,朱家太子带来的京营兵也就罢了,过去没有交手的经验,但左良玉兵马的战斗力和意志力,李自成却是很清楚的。项城、郾城、襄城之战时,左部都是手下败将,以过往的经验,左营根本挡不住闯营如此的猛攻。而今日不但是顶住了,而且还给闯营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只因为是朱家太子在监军吗?

    又或者是因为在归德屯兵的这两个月时间里,太子对左营进行了整训?

    李自成隐隐能猜出这两个原因。

    也因为如此,李自成就更加后悔,他想着,如果在开战之前,他能听取李岩的建议,不和官军硬拼,而是回军攻打小袁营,踏平小袁营,解决后顾之忧后再和官军决战,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狼狈心理了。又或者他不那么心急,等田见秀的二十万大军赶到,使用惯常的战术,先驱赶炮灰上阵,消磨到官军的锐气之后,再用主力猛攻,即便官军在这期间修筑了工事,挖掘了壕沟,但也填不满二十万具尸体,最后胜利依然是属于闯营的。

    太轻敌了。

    他以为十万精锐足可一口吞下三万官军。结果却栽了跟头。

    “闯帅~~~~”

    李自成刚刚脱离战场不久,就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闯帅,曹营的人马,三千骑兵,两万多步兵,都向朱仙镇方向跑了!”

    一名探马急急来报,却是抠脚大汉白鸣鹤的亲兵。

    今日冲阵,白鸣鹤并没有在前,而是一直押在曹营后面,这是李自成交给他的任务,防备的就是曹营忽然逃跑,不过在大军撤退之时,军心动摇,人仰马翻,又暗夜漆黑,白鸣鹤虽然竭尽全力,但还是没有盯住曹营。

    李自成勒住战马,借着火把的光芒,望向朱仙镇的方向。对罗汝才的分道扬镳,他眼神里并没有多少的惊讶。流贼都是这德行,不能同福贵,也不能同患难,有利益可以捆绑在一起,没有利益立刻一拍两散,曹营只所以和闯营在一起,乃是垂涎攻下开封之后的巨大财富,现在攻取开封没希望了,罗汝才又害怕继续和闯营在一起,会被闯营并吞,遭逢败仗,自然是要迫不及待的另走他路。还有,在罗汝才看来,李自成是官军主要的围剿目标,和李自成离的越近,就越是危险,反之也就越安全。

    “曹营两万家眷还在我老营中呢,罗汝才难道不要了吗?”牛金星惊异。

    李自成沉思了一下,缓缓道:“告诉白鸣鹤,让他不必追赶,带兵速速回撤。再告诉高一功,令他派人将曹营的家眷送往杞县方向,同时给罗汝才传信,令他派兵接应,如果不出意外,双方应该可以在路上相遇。”

    牛金星和身边的众将都是惊异。

    “闯帅,这是为何啊?”牛金星问。

    李自成面无表情说道:“木已成舟,罗汝才已经追不回来了,留他家眷也没用,倒不如送他一个人情……”

    “闯帅,罗汝才正是吃透了你这一点,所以他才敢跑呀。”牛金星叹。

    李自成独眼坚毅:“嗯。罗汝才负了额,但额不会负他。”

    众人都是钦佩,为闯帅的高风亮节所感动。牛金星更是拍了两句马屁,但心中却是明白,送还曹营家眷,其实是没有办法的事。不送还,难道还要杀了吗?带着的家眷越多,行军的速度就越慢,送还曹营,既减轻了大军的负担,也彰显了仁义,何乐而不为?

    “是!”有人去传令。

    “闯帅以为,罗汝才会从杞县突围?”牛金星问。

    李自成点头:“杨文岳在朱仙镇最少有五万大军,壕沟挖了十几里,又有贾鲁河隔阻,最要命的是背对开封,一旦陈永福从开封城中杀出,和杨文岳前后夹击,以曹营现在的兵马,肯定是抵挡不住的。丁启睿虽然占了杞县,但只有两万人马,在罗汝才看来,是可以捏一把的软柿子,不说战胜,杀一条血路出来还是可能的。”

    牛金星冷笑:“曹操怕是打错了盘算,以他曹营畏缩的表现,怕也捏不了丁启睿这个大柿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过忽然说道:“如果曹营能和我闯营一起回攻中牟县就好了,那样我们还有二十万人马,杀败官军之后说不定还可以再围开封,可惜罗汝才太过糊涂,现在现在他走东,我闯营走西,义军的力量分散了,白白便宜了官军。”

    作为李自成的侄子,也是中军骑兵的首领,在刘宗敏受伤的情况下,李过自然而然的就承担起来负责李自成安全的工作,时时跟在李自成身边。至于刘宗敏,此时正躺在马车里,有专人负责照顾。

    李自成不说话。

    牛金星捻着胡须:“未必不是好事,曹营向杞县突围,能为我闯营吸引一部分官军的注意,杨文岳在朱仙镇的兵马不敢轻动,杞县更是不敢包抄我军的后路,我义军可以全心全意的对付袁时中。”

    “但朱家太子会跟在后面。比起丁启睿和杨文岳,朱家太子才是我们应该注意的。”李过性子较直,不懂给人面子,立刻提出不同意见。

    牛金星笑:“少将军说的对,所以我义军才要加快行军的速度,将狗太子甩在后面!”

    成功从贾鲁河畔撤退,保住大部分的精锐之后,李自成曾召集众将,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讨论的就是下一步进军的路线。会中大部分的人都同意回攻中牟县,灭掉小袁营,惩罚袁时中这个大叛徒!虽然从中牟县传回来的情报看,小袁营正在挖掘壕沟、修建工事,但几乎所有闯营将领都没有把小袁营当一回事,小袁营的战力本来就低下,攻打开封又丧失了不少的主力,在闯营众将看来,小袁营的战力根本不值一提,就算是有工事和壕沟,也挡不住闯营精锐的攻击。

    何况闯营上下最恨的就是叛徒,不灭了袁时中,怎能解了心头之恨?

    再者,如果向朱仙镇或者杞县突围,等于是更加陷入了官军的包围圈中,朱家太子从后追击,几乎是十面包围的险境,中牟县则不然,只要突破了中牟县,立刻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境地,短时间之内,闯营不必担心再被官军四面包围。甚至情况不妙,闯营还可以退回陕西,可谓是进退有据。

    但也有人提出了一点不同意见。

    那就是李过,他认为既然袁时中敢于叛变,就一定是有所准备,说不定已经得到了朱家太子的支援,所以闯营万万不可轻敌,不过他的意见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共鸣。

    闯营向西而行,直奔中牟县。

    刘体纯率一千骑兵断后,阻扰官军的追击,延缓官军迫近的速度。于此同时,原本驻守朱仙镇的袁宗第悄悄撤退,高一功也放弃了阎李寨的老营,护卫着老营家眷,向中牟县急急而来。因为在决战以前李自成就做了一些预防工作,高一功对人员进行了精简,原本的十万家眷,有资格随高一功一起撤退的,不过六万人,又送还曹营两万,闯营家眷只剩下四万人。即便如此,四万家眷依然是一个巨大的累赘,所幸阎李寨位在开封城西,距开封二十里,距离中牟县的距离不到四十里,比闯营精锐距离中牟县的距离更近,李自成军令传到后,他们立刻拔营启程,整体路程并没有落下多少。

    暗夜之中,流贼大军急急向前。

    “啊,河~~”

    原来是遇到了一条将近干涸的小河---中原久旱,原本的大河变成了小河,小河变成了干涸,这一条小河还能有一点水,实在是不容易。激战了一个下午,又仓惶撤退,闯营将士早就干渴难耐,一听前方有河,不等李自成命令,就纷纷下马狂奔取水。

    李自成无奈,只能下令在这里休息片刻。

    不用亲兵,李自成亲自到河边,蹲下来,借着火把的光芒,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点半清半浊的河水,送到了口中,嗓子湿润的同时,他再一次思索自己的战略。

    贾鲁河畔之战,十万精锐,最后成功撤退的不超过八万,那两万人不管是战死、负伤、或者是被俘,都已经是昨天黄花了。八万之中,曹营又带走了两万多,此时跟在李自成身边的,只有五万五千余人,其中骑兵只有八千,如果算上高一功看守老营的一万人马,整个闯营还有六万五千人马,当然了,袁宗第在朱仙镇还有一万人,不过袁宗第能否摆脱杨文岳,安全撤退到中牟县,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在盘算兵力之时,李自成没有把他算在内。

    六万五面对小袁营的两万五千名弱兵,肯定是必胜的。

    但紧追不舍的朱家太子是最大的变数。

    朱家太子率领的官军有七八万人,一旦闯营不能迅捷击破袁时中,而被袁时中拖在了中牟县,等朱家太子领兵追到,前后夹击,闯营就危险了。

    因此,在李自成镇定的表情下,隐藏着深深地忧虑。

    “报~~~”

    马蹄如雨,探马急急来报:“报闯帅,官军前锋骑兵已经追到了身后十里,刘副掌盘正在和他们血战。”

    李自成心中一惊:来的好快。霍然站起,问:“国勋走到哪里了?”

    高一功,字国勋。

    牛金星连忙放下水壶:“按时程算,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中牟县了。”

    照李自成的命令,高一功并没有在阎李寨等待闯营精锐,而且直接拔营,从另一条道路直奔中牟县。牛金星按时间和行军的速度,大概推算出了高一功所在的地点。

    “走!全军加快速度,最迟寅时(凌晨四点)要赶到中牟县!”李自成大声下令。

    暗夜之后,有传令兵将闯帅一层层地传下去,喝水完毕的士兵,手忙脚乱的上马,继续奔向中牟县。而此时步兵才气喘吁吁地刚赶到河边,一窝蜂的到河中抢夺浑浊的河水……

    三十里之后,一大队的官军骑兵正在急急追赶,重重护卫之中,太子朱慈烺银盔银甲,骑着黑色骏马,火把微光之下,他脸上满是忧虑。昨夜的行军,下午的血战,将士们都已经疲惫不已,战斗结束之时,有士兵一头倒地,别人以为他是中箭了,不想他却是困得睡着了。

    但朱慈烺却不能令将士们休息,现在是咬紧牙关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要紧紧咬住李自成,绝不能让闯贼逃脱。

    人能坚持,马却有点支持不住,平常时候,战马一个时辰能奔驰十几公里,今夜却不行,战马一个个都有气无力,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朱慈烺心中忧急,但却也没有办法。

    相信李自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是双方意志的比拼。谁坚持不住谁就失败。

    ————感谢“空灵桥”大大的打赏,谢谢

第430章 穷寇必追 2

    就像是“山海关大战”之后,若不是建虏和关宁铁骑不顾休息、连续不停的追击,闯营主力也不会损失殆尽,以至于一蹶不振,此后从京师一路败到西安,完全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报~~”

    马蹄急急,探马来报:“报殿下,前方又发现了掉队的流贼士兵,经过审问,他们说,闯贼于两个时辰前经过这里。”

    朱慈烺点头。两个时辰就是三十里的距离,而此地距离中牟县刚好三十里,也就是说,李自成此时已经到中牟县的边界了。但暗夜漆黑,小袁营在中牟县挖掘的壕沟又足够长、足够宽,圆弧形的截断了闯军退往郑州的必经之路,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李自成必不敢轻易攻击,只能选择在中牟县边界扎营休息,恢复元气,同时打探小袁营的消息,等天亮之后才会进攻,而那时,官军主力必然也已经追到了中牟县。

    “告诉虎大威和王允成,令他们放慢速度,小心搜索,闯贼很有可能在此间埋有伏兵!”朱慈烺道。

    太子率左良玉的骑兵主力在中军,前方有两支探路的骑兵部队,一支是虎大威,另一支是左营悍将王允成,两人各领一千骑兵,一左一右,在探路的同时,也是扫除闯营可能预藏的伏兵。

    骑兵之后,就是后续的步兵主力。

    贾鲁河畔,田见秀的二十万贼兵,不到一个时辰就全线崩溃,不过其阻拦官军的目的却是达到了。官军虽然只用一个时辰就击溃了田见秀的部队,但清理战场、扫平道路却用了两个时辰。太子虽然命令虎大威和左良玉的骑兵不必理会战场的溃兵,直接追击李自成的主力即可。但溃兵实在是太多了,豕突狼奔,跑的到处都是,堵住了道路,人马无法前进,虎大威和王允成连砍带杀,费了好一番的力气,方才清出了一条道路。

    清理战场是一件相当费时,但却也有极大好处的事情。遗留的战马军粮、战死士兵的甲胄和兵器、腰间的银两、甚至穿着的鞋子,都是部队所需要的,朱慈烺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精武营主将吴襄和左良玉的亲信部将惠登相,并且告诉左良玉,今日之缴获,八成归左营,两成归虎大威,京营一个子也不拿。吴襄起监督分配的作用。

    但左营将士战死和受伤的抚恤,却将由京营负担。

    左良玉听了,“惶恐”谢恩。

    今日之决战,虽然他左营一共有步骑两万人参战,但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京营,从精武营到左柳营,京营将士用尸山血海、死战不退的代价换到了今日之胜利,若论功行赏,左营比京营的功劳差的太远,而照惯例,谁的功劳大,缴获的物资谁就可以多得,太子却全让了出来。

    当然,这也不太意外,太子嘛,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岂能和总兵们斤斤计较?

    至于降兵和俘虏的处置,则是交给了侯恂全权处置,朱慈烺又给杨文岳下令,令他盯紧朱仙镇的袁宗第,一旦袁宗第撤退,不必紧随追击,照计划行事即可,再给河南总兵陈永福传令,令他抽调精兵,支援杞县的丁启睿。现在官军三面包围,实力最弱的就是丁启睿那一边,有陈永福的相助,加上山东总兵尤世威已经率军赶往杞县,几支大军合力之下,罗汝才想从杞县逃命也是不可能的。

    一切安排完毕,朱慈烺亲率骑兵,连夜追击李自成。

    凛凛夜风之中,六千骑兵护卫着太子急急向前。前行的火把星星点点,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和脚下的追击之路。路边不时出现再也跑不动、跪地乞降的流贼士兵,或者是倒毙的流贼尸体。贾鲁河边的这一场大战,虽然没有击溃李自成的主力,但对其军心士气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心理,既然官军不好打,咱们还是逃吧。相信再遇上朱家太子率领的官军主力,流贼们一定会心生畏惧。

    李自成向中牟县,罗汝才向杞县,后者并不在朱慈烺的意料中,因此他才要命令陈永福增援,但前者却完全在朱慈烺的掌握之中。中牟县之后是郑州、洛阳,而洛阳之后就是陕西,李自成军中多是陕西人,每逢战事不顺或者遭遇大败,闯营都会返回陕西,偃旗息鼓,养精蓄锐,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每每受挫都会跑回自己的领地巢穴,一边在熟悉的环境里养伤,一边防范猎人的追捕。

    所以中牟县至关重要,如果让闯营轻易的突破了小袁营的防守,在主力未损的情况下,李自成可以回陕西,也可以掉头杀向汝州或者是南阳,再由南阳攻击湖广郧阳府。又或者攻击新野,打开通往湖广的大门,进入富饶的湖广,总之李自成有很多的选择。

    那一来,朱慈烺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只能像杨嗣昌一样,跟在李自成屁股后面苦苦追赶,中原的局势,大明的天下,会继续向深渊沉沦,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李自成堵在中牟县,绝不能让他逃出生天!

    中牟县,小袁营,现在就看你们的了。

    ……

    时间回到四个时辰以前,酉时,也就是下午六点,贾鲁河边是阴沉的天气,但中牟县却有太阳。其时太阳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照在开封通往中牟县的大道上,一大队的闯营骑兵正在道边歇息等候,为首的那名年轻将领一脸忧虑的望着中牟县的方向。

    正是李岩。

    中牟县地处中原腹地、东邻开封,西接郑州,南与新郑、尉氏县接壤,北濒黄河与原阳相望。自古就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一肩挑两市、一路通三城”之说。三国演义中,曹操刺杀董卓失败后,欲逃回老家陈留,路过中牟时,被中牟县令陈宫擒获,陈宫敬佩曹操是英雄,不但没有将曹操上交,反而弃官追随曹操而去。

    但事实上,陈宫从没在中牟当过县令,自然也就没有舍掉官职追随曹操的事迹,真实的历史是:曹操经过中牟时,被一亭长发现并抓获,一个历史上没有留下姓名的小吏(功曹)认出了曹操,敬佩其英雄,从而故意放了他。罗贯中将此事迹套用在了陈宫的身上。

    “捉放曹”虽然是假的,但却说明在事情危急,到处都是通缉文告的情况下,曹操都不得不冒险从中牟县经过,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中牟是洛阳到开封的必经之地。

    如今,李自成的大军从开封撤退,欲从中牟县撤往洛阳,中牟县也将是闯营必须逾越的屏障。

    “哒哒哒……”

    马蹄声急促,五六个骑士顺着官道,从中牟县方向,向这边疾驰而来,正在等待的李岩压不住心中的焦急,两个箭步就冲到了官道上,跟在他身后的那一名文士也急忙跟了上去。原来是王泗,王泗不但是李岩的下属,也是李岩的好友,小袁营扎营的异常,就是被他发现的。

    “哥~~”

    五六个骑士驰到李岩面前,当先那名骑士勒住战马,气喘吁吁地说道:“事情都已经打探清楚了,小袁营果然叛变了,就在今天中午,袁时中杀了闯帅任命的两个官吏,正式宣布归顺朝廷,还将方圆几十里之内的百姓全部驱赶到了中牟县城,以为他们挖掘壕沟,刚才我们打探消息时,差点被小袁营的骑兵发现,幸亏我们几个跑的快……”

    却是李岩的弟弟李茂。

    李岩脸色一下就阴沉。

    站在他身后的王泗气愤的说道:“当真是无耻之徒,闯帅对袁时中如此信任,想不到他竟然做出这等无义的事情,泉之,事情没有疑问了,应立刻禀告闯帅,请闯帅早做决断!”

    李岩却不说话。

    “汉泉兄……”王泗又催。

    李岩字汉泉。

    李岩抬起头,苦笑说道:“你以为闯帅派我到中牟来,真的是为了确定袁时中有没有叛变吗?不,闯帅不是糊涂之人,当我向他禀报小袁营的异样时,他就已经知道小袁营已经叛变了。闯帅假装不信,派我到中牟县,不过就是想把我支开而已。”

    “……”王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虽然是李岩的好友,但不论机变还是智谋,他都比李岩差的远,加上性子直,他很难理解这中间的圈圈绕绕。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李岩不被闯帅所喜欢了。

    李茂更惊讶,他跳下马,急道:“李……闯帅,不是坑咱们吗?那现在怎么办啊哥。”

    身边四百骑兵,其中有两百人是刘宗敏派来保护李岩的,这两百人都是闯营精锐,也是闯营心腹,而他们现在就在旁边,担心他们听到对李自成的牢骚,李茂原本想要骂街,但硬生生地又咽回去了。

    李岩沉思一下,叹息的说道:“贾鲁河畔的决战,我义军很难取胜,一旦有所失利,我料闯帅必然会回兵中牟县,但现在中牟县被袁时中占据,到处挖掘壕沟,明显就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袁时中本不足虑,可怕的是朱家太子的官军主力,不需要多,袁时中只要能利用壕沟阻隔我义军半天的时间,等朱家太子的官军主力杀到,前后夹击,等待我义军的,必然是全军覆没的境地……”

    听到此,王泗和李茂都是色变。

    李茂急道:“那怎么办啊?”

    李岩看了看还在道边休息的骑兵,又看一眼中牟县的方向,声音坚定的说道:“我们既然来了,就要阻止此事的发生,绝不能让壕沟变成阻挡我义军前行的天堑!”

    王泗道:“可我们只有四百人,怎么阻止?”

    李岩不回答他,目光看向李茂:“你刚才说,差点被小袁营的骑兵发现,你知道他们的驻地在哪吗?”

    “大概知道方位,应该是在中牟县城南面。”李茂回答。

    李岩沉思点头:“小袁营骑兵不多,大部分都交给了朱成炬在统领,朱成炬是小袁营的大将,跟随袁时中的时间比刘玉尺还要早,但地位却在刘玉尺之下,我听说他心中有些不平,如果我能晓以利害,说服他反戈一击,或者临阵倒戈,杀了袁时中和刘玉尺,重归义军,我义军面对的危局自解。”

    王泗是李岩的好友,对李岩的性情颇有了解,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阻止:“汉泉不可。小袁营既然已经叛变,全营上下必然是取得了共识。朱成炬是小袁营的大将,也是袁时中的心腹,岂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背叛袁时中?不可不可,你绝对不可去见朱成炬!”

    李茂脑子有点慢,听了王泗的话才知道哥哥想要去见朱成炬,脸色立刻大变“哥,那朱成炬可不是什么好鸟,万一他见了你,把你绑了送袁时中邀功,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岩毅然道:“你两不必劝了,我意已决。值此危急时刻,说服朱成炬,令他弃暗投明,是唯一的选择,不然我义军就危矣。”

    “哥~”

    “汉泉……”

    李茂和王泗还想阻止,但都被李岩摇手拒绝。见不能阻止,李茂只好说道:“那行,哥,我陪你一起去。”

    “不。”

    李岩摇头:“事情机密,人多了反而不好,你和王泗留在此地等我的消息,如果亥时还没有消息传来,你们要立刻离开,疾驰返回老营,将此间的危急禀告闯帅。”

    亥时,晚上十点。

    “哥……”

    李茂红了眼眶。

    但李岩却已经脱去身上的衣甲,一身短衣,又戴了大斗笠,在脸上抹了一点泥,一身农民打扮,翻身上马,向着中牟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

    朱成炬今年四十岁,属虎,小名就叫小老虎,崇祯元年的时候,他还是县城里的一名捕快,因为孔武有力,腿脚利索,深得班头器重。捕快虽然辛苦,但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如果没有意外,朱成炬会平凡的渡过这一生,就像班头和其他的捕快一样。不想中原久旱,天下大变,流贼又到处出没,民不聊生,连吃朝廷饭的朱成炬每日里都饿着肚子,不得已,他从府库中悄悄偷了一些粮食,不想却被县令大人发现,一怒之下要将他斩首。朱成炬不想束手就擒,杀了看守他的两个官兵,逃出了县城,投了袁时中。彼此袁时中刚刚起事,手下人马不过几百人,朱成炬因为作战勇猛,很快就成了营中的大将。

    到现在两年多了,小袁营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号,而他朱成炬也成了一营首领。

    “你说谁要见我?”听了亲兵的回报,朱成炬惊讶的抬起了头。

第431章 穷寇必追 3

    “他说他叫二狗子,是你娘舅家的孩子。”亲兵回答。

    “啊,他在哪!快带我去见他!”朱成炬激动的跳了起来。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戚了。娘舅家是他唯一的牵挂,原以为二狗子已经死了,想不到居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原本朱成炬正在监督士兵和百姓们挖掘壕沟、构建工事,但听到这个消息就再也顾不上了,急急离开工地,往自己的营寨跑。

    来到营门前,就看见一个戴着大斗笠,一脸黑污的农夫正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嗯?”朱成炬立刻心生怀疑,在他的记忆里,他表弟可没这么高的个子。

    不过他还是快步上前,仔细打量。

    农夫恭敬的向他行礼。憨笑道:“表哥,好多年了,终于又见到了你了,你都成了大将军了,俺代表俺爹俺娘向你问好。”

    朱成炬脸色忽然大变:“你……”

    农夫却神色不变,继续道:“俺有村子人的最新消息,你想不想听啊。”

    朱成炬面无表情的左右看了看,冷冷道:“跟我来。”向中军帐走去,又命令亲兵,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中军帐二十步之内。

    进到中军帐内,他解下腰间的长刀往桌子上一摔,目光冷冷地望向农夫:“李公子,你胆子不小啊,明知道我家大掌盘已经归顺朝廷了,居然还敢来见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捉了你去送给朝廷呢?”

    农夫微微一笑,摘了头上的大斗笠,露出他冷静的面容:“捉了我去邀功,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我料朱掌盘你不会这么做。”

    朱成炬冷笑:“为何?”

    “因为袁时中刘玉尺投朝廷,他们两人都会有莫大的利益,一人为总兵,一人为副将,升官进爵,荣华富贵,但对你朱掌盘和营中的兄弟却不是这么回事。为了取信朝廷,也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小袁营必然要和义军决战,但你觉得,以小袁营现在的实力,能拼得过闯营吗?一将功成万古骨,小袁营的两万兄弟,就是他们进阶的垫脚石啊,就算两万弟兄都死光了,也不碍他们的荣华富贵。但你朱成炬真忍心看着手下的弟兄,白白地牺牲在中牟县,以成全袁时中和刘玉尺这两人的狼子野心吗?再者,你朱掌盘过去曾经是朝廷的捕快,朝廷什么嘴脸,你是最清楚的,你觉得,就算你们归顺了朝廷,朝廷会容得下你们这帮反贼吗?”

    朱成炬冷笑:“原来是当说客来了。省省嘴皮子吧,我跟大掌盘这么多年,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李岩不理会,继续道:“不瞒朱掌盘,现在闯帅正率领三十万大军,用急行军的速度向这里赶来,最迟今天半夜就会赶到中牟县,你觉得,以小袁营区区两万人马,能挡得住闯营的三十万人马吗?一旦兵败,你朱掌盘又何以自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成炬脸色越发难看。

    “反贼就是反贼,朝廷永远也不可能再信任我们,投靠朝廷不过是自取其辱,就像是山东李青山一样。现在我义军虽然在开封受了一点小挫折,但实力犹在,三十万大军,依然可以横扫一切,而朱家朝廷暴虐无道,已经失去了民心,迟早为我义军所推翻!为一个日薄西山的昏庸王朝,而将两万兄弟葬送,不是智者所为。袁时中刘玉尺利益熏心,出卖义军兄弟,已经不配当义军的首领,我料营中不愿意投靠官府的兄弟大有人在,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出其不意,取而代之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李岩目光灼灼地盯着朱成炬。压低声音:“到时就不是小袁营,而是小朱营了。”

    朱成炬不说话,只脸色沉沉地望着李岩。

    “望朱掌盘早做决断,闯帅大军距此不过四十里,随时可到,一旦兵临城下,玉石俱焚,到时就悔之晚矣!”李岩向朱成炬抱拳。

    朱成炬还是不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冷笑从账后传来:“梁某原以为李公子是谦谦君子,仁义为本,想不到却也能想出如此毒辣之计,教人背主投敌,实在是有违圣人的教诲啊。”

    随即脚步轻响,一人掀起账后的帘子,轻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却是一个中年道士。

    不想账后有人,李岩脸色大变,腾的后退一步,等到看清那人,脸上的惊疑更多:“樊无相?”

    不等那人回应,他立刻又道:“梁某?明白了,你果然不是龙虎山的道士!”

    那人面色冷冷,拱手道:“确实不是。敝人梁以樟。”

    “梁以樟?”李岩更惊,抬起右手:“原商丘知县?”

    梁以樟点头:“正是在下。”

    李岩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冒出冷汗,嘴里喃喃:“明白了,全明白了。怪不得袁时中会忽然叛变呢,原来都是因为你……我的失误,我的失误啊……”

    原本他对梁以樟是有所怀疑的,但上次见面时,梁以樟提出的一番见解,解除了他心中的疑心,事后他甚至还将梁以樟推荐给了李自成,只不过李自成忙于开封之战,对他的推荐并没有太当一回事。现在想来真是好笑,他居然将闯帅通缉的要犯,推荐给了闯帅。

    而袁时中一直窝藏梁以樟,由此可知,早就存了背叛义军之心,今日投靠朝廷,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梁以樟出现,朱成炬立刻起身站立,恭敬的抱拳。

    看到此,李岩再无任何的侥幸,他知道,自己的劝说失败了,从始至终,朱成炬就没有背主之心,刚才忍着性子听他谈了这么多,不过就是在等待梁以樟的到来。

    失败,太失败了。

    于是他微微惨笑:“终日捉鹰,却被鹰啄瞎了眼。罢了,技不如人,李某心服口服。”

    梁以樟冷冷道:“错了,李公子你只所以失败,并非是技不如人,乃是因为天道人心。我大明拥有天下两百七十载,恩泽万民,虽有天灾**,但忠义之士常在,又岂是李自成这种小贼所能动摇的?”

    说到最后,他声音里透出忿忿,显然是在愤怒李岩身为朝廷的举人,居然投靠了李自成,实在是读书人的耻辱。

    李岩却不在意,只淡淡道:“却不知道大人要如何处置我?”

    梁以樟盯着李岩,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李公子,梁某在商丘任上虽然还不到一年,但却也听闻过杞县李公子文武双全、好施尚义的大名。虽不了解当初李公子为何会明珠暗投,跟了李自成这个贼子,但如今闯贼势危,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李公子何不弃暗投明,重归朝廷?以李公子的仁义和谋略,必然可以有一番作为。至于什么秋后算账,朝廷对流贼官员会另眼相看的谣言,李公子大可放心,如今太子殿下代天巡狩,早已经公开宣誓,只要弃恶从善,改过自新,朝廷对所有人都会一视同仁。”梁以樟顿了顿,语重心长的说道:“良机就在眼前,不知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岩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向梁以樟。

    他这才发现梁以樟身后还有两人,一个是虬髯劲装的大汉,另一个是身着儒衫的书生。李岩看了那书生一眼,目光再移到梁以樟的脸上:“梁大人的好意,李某心领了,不过自从起事的那一天,李某就已经发下了毒誓,此生绝不会再为官府效力,不推翻暴虐的朱家朝廷,重建朗朗乾坤,李某绝不罢休!”

    梁以樟皱起眉头。

    “一派胡言!~”

    梁以樟还有点城府,还能忍住,但身后年轻的书生却是忍不住了,他小声嘀咕道:“朝廷何曾暴虐无道?李岩既然已经从贼,心肝早就黑了,劝他还有什么用?”一边说,一边看向虬髯壮汉,像是想要得到对方的赞同。

    虬髯壮汉却是面无表情。

    梁以樟轻声叹息:“李公子看来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却不知令尊在天之灵,会做如何感想?杞县李家书香门第,世代忠良,李公子不为自己,难道不为自己家族的名声着想吗?难道你真要背着反贼之名,遗臭万年吗?”

    李岩冷冷道:“李某心意已决,绝不会投降,梁大人不必枉费心机了。”

    梁以樟双眼里都是惋惜:“那么,李公子也不顾及自己的妻子了吗?”

    李岩眼角剧烈一跳,但表情依然冷淡:“我妻知我心。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梁以樟点点头:“既如此,梁某也救你不得。将他绑了,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吧。”

    朱成炬正要下令,就见李岩忽然抬手:“慢着!”

    梁以樟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心中一喜;“李公子还有什么话说?”

    李岩却看向了他身后的那名书生:“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一位一定是侯方域侯公子吧?”不等书生承认,他深深一鞠:“久仰侯公子大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请受李某一拜。”

    李岩和侯方域两人年纪差不多,都是河南的名人,不论杞县的李公子或者是归德的侯公子,都是大名鼎鼎的年轻才俊,不过两人并没有见过面。见李岩如此大礼,侯方域虽不情愿,但还是从梁以樟身后走出来,对李岩还礼,冷冷道:“不敢,我可当不起。”从小受儒家的熏陶,让侯方域养成心恶但口不恶,别人施礼必然要还礼的习惯。

    却不知,这正是李岩的图谋。

    侯方域刚弯下腰,就觉得风声凛凛。

    “不好!”

    “快闪开!”

    张名振和朱成炬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但晚了,借着侯方域弯腰还礼、身子向前的机会,李岩忽然一个箭步就蹿了过来,左手扭住侯方域胳膊,令侯方域哎呀蜷缩,右手里的短刃顺势就横到了侯方域的脖子上。

    张名振反应最快,不过梁以樟站在他面前,阻碍了他动作的执行,等他绕过梁以樟,一个箭步扑过去,侯方域已经在李岩的控制之下了---侯方域和李岩都是河南的名公子,但不同的是,侯方域只精通文章,李岩却是文武双全,虽然这一段时间里,侯方域跟着张名振学了不少,也开始锻炼武艺,但比李岩还是差得远,刚才这一下兔起鹘落,根本不是他所能防御的。

    控制住侯方域之后,李岩立刻向后退了两步,右手短刃横在侯方域的脖子上,目光冷冷地看着梁以樟。

    “呛啷~~”

    张名振和朱成炬同时拔出了长刀,左右将李岩围住,但李岩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张名振脸色涨红,李岩等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劫持了侯方域,对他可谓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李岩,你想干什么?”

    梁以樟虽然表情吃惊,但声音依然冷静。

    李岩冷冷道:“很简单,以命换命。放我走,我就饶了侯家公子,不然今日鱼死网破,谁也不能活!”

    “不要管我,杀了他!这个卑鄙小人……”

    刚才那一下,着实把侯方域吓坏了,他脑子发蒙,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冰冷的刀锋横在脖子下,寒气逼人,他才意识到了自己被李岩这个卑鄙的小人所欺骗了。一时愤怒冲脑,他忘记了恐惧,嘶吼着要众人不必管他,只杀了李岩这个奸徒就可以。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李岩刀锋一紧,锋刃在他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印,疼痛和恐惧同时占据了他的脑子,令他将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李岩!今天你必死无疑了,挣扎也是无益,快放了侯公子!”朱成炬吼。

    脚步纷乱,外面的亲兵听到账内的动作,纷纷持刀冲了进来,一时长刀闪烁,将李岩团团围在中间。

    李岩却不怕,目光只是盯着梁以樟,右手的短刃紧紧贴在侯方域的脖子,但有人敢上冲,他立刻就会割断侯方域的脖子:“梁大人,怎么样,这笔买卖你做还是不做?”

    梁以樟盯着他,眼睛里像是要喷火:“李岩,你知道梁某有一个外号是什么吗?”

    “知道,你叫梁铁人,汝宁推官王世琮外号王铁耳,你们两人都是铁石心肠之人,合称双铁,斩杀我义军从来都不心慈手软!”李岩冷笑。

    “既然知道,你又何敢威胁我?”梁以樟冷冷。

    ————感谢“xlmbear、书友130515012944956”的打赏。

第432章 穷寇必追 4

    “因为侯公子不是寻常人,归德的大火想必有他一份的大功劳,他父亲侯恂是前户部尚书,又是你东林的前辈,你恩师史可法当年若不是受了侯恂的照顾,现在焉能成为漕运总督?更不用说侯恂现在跟随朱家太子在军中,深得朱家太子的信任,一旦有失,你又有何脸面去见侯恂?而我李岩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用我的名换侯公子的命,应该还是很值得的!”李岩道。

    梁以樟咬着牙,脸色阵青阵白,显然,他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张名振和朱成炬拿着刀,找寻着李岩的破绽。但李岩守的严密,根本不给他们夺人的机会。

    “好,你走!”

    终于,梁以樟下定了决心。

    李岩微微松口气:“梁大人果然睿智。”

    梁以樟望着他,肃然道:“但我要告诉你,我只所以放你,并不是因为你劫持了侯方域,而是因为我不敢伤太子殿下招贤纳士的英明。你投贼日久,罪孽深重,但太子殿下惜你之才,不计前嫌,千方百计的想要劝服你,望你莫要辜负了太子殿下的赤诚之心,早日回头是岸。”

    “大人教诲,李某永记在心。”李岩脸色冷冷,嘴里说记在心里,但其实恐怕一个字也没有记住。

    梁以樟不甘心的抬手,示意放人。

    李岩倒也说话算数,出了小袁营十里,到了安全地带之后便放了侯方域,纵马疾驰而去。侯大公子气愤不已,今日始知人性险恶,他跌跌撞撞、连哭带骂的追赶几十步,将这一辈子都没有说过的恶毒话,全部倾泻给了李岩的背影……

    ……

    丑时(凌晨两点),中牟县和开封边界。

    闯营大部分的主力,包括高一功率领的老营兵马和家眷都已经到达,此时分成三个营寨,成倚角之势,营中十几个大掌盘全部聚集到了李自成的大帐内,商讨下一步的作战策略。

    虽然很疲惫,但每个人都听得很仔细。

    因为闯帅和军师牛金星正在策划一场对官军的绝地反击。

    “朱家太子率领官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其士兵疲惫不堪,以到了体力的临界点,我义军却多了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以以逸待劳。照闯帅的命令,刘体纯边打边退,放过官兵探路的骑兵,将其步兵引入我们早就设好的包围圈中,到时一声令下,我军全体出击,将官军主力歼灭于郭佛陀村的附近!”

    牛金星为众将讲解。

    中原地势平坦,一马平川,中牟就更是如此,没有山谷也没有林子,想要伏击敌人非常不容易,不过夜色却是一个巨大的掩护。在撤退之中,李自成一直在谋划着如何利用夜色的掩护伏击追击的官兵,但官军前进谨慎,一路都有侦骑,尤其是大名鼎鼎“夜不收”在这一次开封之战中令闯营的侦骑吃足了苦头,明明民心支持,但在情报采集上却是落后官军半拍,也因为如此,闯营想要设伏就更是不容易。

    经过郭佛陀村时,李自成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合意的战场。

    郭佛陀村名为村,实际就是七八间低矮的草房连接在一起的小屯子,从外面看,村子里的情况一览无遗,周围也地势平坦,完全没有伏击的条件,但村子的西北处有一条长约两里多的河沟,原先是贾鲁河的支流,但因为久旱的原因,早已经干涸,河沟有半人多高,足可以隐藏五六千伏兵,官军从郭佛陀村前经过,除非是特意走到河沟前观看,否则绝不会发现河沟里隐藏里有伏兵。

    李自成的计划并不复杂,等官军追到郭佛陀村时,他率大军在前阻击,等双方战在一起后,预藏在了河沟中的伏兵忽然杀出,前后夹击,官兵必败。如果是小败,官军自然要退走,闯营就可以从容不迫的收拾小袁营,如果是大败,闯营顺势追杀,说不得还能将官军的主力全部歼灭,然后再围开封。因此,即便是在撤退中,李自成都没有丧失信心,十几年的流贼生涯,比这更凶险的境地他都遇见过,最惨时身边只有十几人,现在他身边仍有七万大军,即使面对官军和小袁营的前后夹击,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但计划要成功,就必须确定事情的隐蔽性,而官军的夜不收就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李自成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李过,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追随在闯营身后的夜不收全部驱散。

    “计划就是这样,大家可有意见?”等牛金星讲完,李自成环视众将。

    众将都摇头,计划已经够细致了,不需要他们再补充什么。

    李自成最后把目光落到刘宗敏的脸上。

    刘宗敏身受重伤,此时在坐在一张大椅子里,身上盖着厚厚地毡子,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张纸,不时还会剧烈的喘息。李自成急于击败官军,返回洛阳,不止是为了闯营,也是为了刘宗敏,因为只有在洛阳才有能医治刘宗敏的名医,闯营军中的军医对刘宗敏的伤情根本是束手无策。

    刘宗敏点头,意思是一切都好,没有什么补充的。

    一切议定,各将分头行动。

    李自成正想要小憩一会,李岩回来了。

    “见过闯帅。”

    李岩一身疲惫,原本他早就应该返回的,但在劝降朱成炬失败后,他觉得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实在对不起闯帅的付托,于是他冒险又盘桓了两个时辰,详细打探小袁营的情报,将小袁营沿着中牟县城挖掘的几十里壕沟,画了一张草图,又大概摸了一下小袁营的兵力配置情况,这才原路返回。

    等遇到撤退的闯营士兵,知道贾鲁河战役的结局之后,李岩心情更加沉重--闯营现在面对的局面,比他预料的更严峻,更凶险,谁能想到,二十万大军,一个时辰之内就葬送在了官军的刀锋之下了,虽然这二十万人都是老弱,不碍闯营的主力,但其对闯营士兵造成的心理震撼却是巨大的。李岩能清楚感觉到士兵们的惶恐和不安。

    因此不顾疲惫,李岩急急来见李自成。

    此时,拿着李岩冒着生命危险画来的草图,李自成眼中有歉意也有感动,虽然他也向中牟县派出了大量的探马,但打探来的消息,连李岩十分之一的详细都没有,李岩果然是干才。更不用说,如果他能早听李岩的话,不和官军决战,也许就不会有昨天的挫败了,但他不会向李岩道歉。古来成大事的帝王,从来不会主动向臣子认错,这是牛金星教给李自成的,李自成始终铭记在心。

    看完草图,李自成又递给牛金星,牛金星一脸赞叹。

    “小袁营将中牟县全部的百姓都驱赶到了中牟县城,沿着中牟县通往郑州洛阳的官道,一共挖掘了深三丈、宽两丈、长约几十里的壕沟,最远端甚至延伸到了尉氏县的边界,还修建了三座两丈余高的炮台,将小袁营为数不多的几门老炮都摆了上去,营中两万士兵分成十队,分段驻守,俨然是要跟我闯营血战到底了……”

    李岩汇报情况,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昨天被闯帅故意支开的不快,也没有提起他曾经暗入小袁营,结果被梁以樟抓获,差点回不来的凶险--事情没有成,禀告李自成也是无益。

    “李公子辛苦了,李公子以为,小袁营的壕沟能阻挡住我闯营吗?”李自成温言。

    “不能。”

    李岩道:“袁时中虽然在中牟县遍挖壕沟,但壕沟太长了,其兵力又不足以全面防守,处处都是漏洞,只要我义军能全力突破其中一点,填平一段壕沟,小袁营自然就会溃败。”

    李自成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李岩顿了一下,忧虑道:“但袁时中挖掘壕沟并非是要阻挡,而是要凝滞我军撤退的速度,纵使我义军再是英勇,填平壕沟怕也需要一个到两个时辰,若想让大军全部通过,就需要更多的时间,一旦朱家太子率官军主力在后攻击,我军必败,所以我义军真正的心腹大患并不是小袁营,而是在身后追击的朱家太子。”

    李自成又点头。

    牛金星插话道:“朱家小儿确实难缠,不过闯帅已经定下了伏击之策,定可将其主力歼灭。”

    将伏击之策讲给李岩听。

    李岩听了默默不语。并非李自成的伏击之策不妙,而是风险太大,一旦伏击之策失败,闯营就彻底被壕沟和追兵所包围,闪躲腾挪的空间,几乎就没有了。在李岩看来,现在的上策应该留一小支兵马断后骚扰,其他兵马不顾疲惫和暗夜,立刻对小袁营的防线展开猛攻,而不是等到天亮。暗夜之中,攻击一方会比较吃亏,伤亡会比较重,但只要能突破壕沟,逃脱被前后夹击的窘境,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但他知道,闯帅不会同意这样的建议。

    现在跟在闯帅身边的六万五千人马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老弱,而是闯营的精锐,是闯营扫荡陕西河南的老底子,在没有恢复体力、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李自成绝不会同意拿他们去填那无底的壕沟。

    所以李岩只能默然,同时暗暗祈祷,但愿闯帅的伏击之策能够成功,将官军杀一个丢盔弃甲。

    ……

    后方二十里。

    太子朱慈烺正在一处名叫“箭头村”的小地方休息,距离闯营步兵只有二十里了,在人困马乏、暗夜漆黑的情况下,最怕的就是敌人的突袭和伏兵,虽然前世里不是军人,但因为喜欢历史和军事,读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穿越之后又连续的恶补,论起来,朱慈烺的书本理论知识已经比大忽悠李国祯差不了多少了,又经常参与参谋司的讨论,对于行军对战之法,心中已经有了一些计较。

    因此朱慈烺传出去的每一个命令都会加上一句:小心流贼的伏兵和突袭。

    同时的,朱慈烺对前方传来的情报也更加的重视。

    一切都很正常,但就在刚才,一直通畅传达的军情,忽然出现了一点凝滞。

    那就是董朝甫每半个小时就应该回报一次的军情,竟然迟迟没有传回。

    吴甡立刻警觉,认为大军应该停止前进,原地休息,等到董朝甫和前方探马的消息正常传回,才宜正常进军。

    朱慈烺同意,于是就在箭头村扎营休息,而箭头村距离郭佛陀村,不过十里。

    刚休息不到一刻钟。

    “报~~”

    暗夜之中,一名骑士急急而来,却不是探马,而是一名浑身是血,臂甲都丢弃了的将领,火把照耀下,只见他伏在马背上,后背的铁鳞甲上插着一支箭杆,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血战,方才冲杀了出来。

    众人心中一惊,都是站了起来。

    那将领翻身下马,咬牙奔到天子面前,急声道:“报殿下,臣乃前军王副将麾下守备廖大忠,王副将在前方郭佛陀村遭遇伏击,陷入重重包围。请殿下速发援兵!”

    王副将就是左良玉麾下的铁骑王王允成。

    朱慈烺脸色一变,左良玉却惊的跳了起来。王允成所率领的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骑兵,现在被流贼伏击包围,一旦不能杀出重围,对他左营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流贼有多少人马?”吴甡喝问。

    “杀声四起,重重叠叠,最少也有一万人。”王允成气喘吁吁的回报。

    而王允成的骑兵人马不到一千五,敌人却有十倍,俨然是凶多吉少。

    但不可不救。

    不止因为王允成是左营主力,更因为在弘光元年,左营举营几十个总兵副将一起投降建虏之时,王允成是少数几个脱离左营,没有投降建虏的将领之一。

    “左良玉!”朱慈烺当机立断。

    “臣在!”

    “立刻率所部骑兵,驰援王允成!”

    “刘肇基!”

    “在!”

    “你率精武营以为接应。”

    “再传令虎大威,令他火速支援王允成!”

    ……连续的几道命令发出,官军迅速就动员了起来,原本稍显平静的暗夜,立刻就又喧腾了起来,火把光亮重新照亮了夜空,各军急急向前,以救援郭佛陀村的王允成。

第433章 穷寇必追 5

    原本李自成的计划是要伏击官军的主力步兵,但人算不如天算,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他的计划被偏移了。

    这个小小的意外就是他低估了官军夜不收的能力。

    并不是所有的侦骑都能叫夜不收,夜不收专指的是大明辽东边塞的侦骑兵。

    大明的边防,是按照城--关--堡的布局来布防的,城即使长城,关即是锦州或者宁远这一类的坚城,亦或者是居庸关、山海关这一类的;而堡即是堡台,也就是最基础的边防哨所,而“夜不收”就是驻守在堡台内的侦查哨兵。

    因为条件险恶,真正的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朝不保夕,能在辽东担任夜不收的,都不是一般人。而夜不收的选拔自然也就极其严格,史载:“夜不收须是有胆之人方可担任,耳目聪明,身手矫健,骑**良,熟悉地理。每临敌,暗行刺射,无不中者,方可收之为夜不收。”

    夜不收不止是侦骑兵,同时也兼顾了一部分特种兵的职能,在深入敌境、敌我相交的情况下,必须能做果断的处置。

    最初,明军夜不收对付蒙古人时,还不落下风,但当建虏崛起后,却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因为辽东穷山恶水,到处都是蛮荒(肥沃的黑土地尚没有开垦出来),为生存,从野兽嘴里抠食,建虏人少小就练就了强健的身体和出众的箭术,起点比明军士兵高的多,又心狠手辣,不管从最远的萨尔浒之战到最近的松锦之战,只要建虏侦骑使出全力,明军的夜不收就会完全被压制,很难收集到建虏的情报。

    也因此,朱慈烺才会下定决心在京营之中建立一支强大的夜不收,虽不敢奢望超过建虏,但起码要有一定的抗衡能力。而经过将近半年的训练,在老将董朝甫的带领下,这一支百人队的夜不收已经初具战力,这一次开封之战,不论前期的侦查还是后期的跟进,夜不收都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将流贼动向掌握的清清楚楚,唯一的一次失误发生在贾鲁河畔,凌晨时分,李过带队突袭洪德亮队,董朝甫的夜不收布置在了开封方向,没有能够提前侦查到。

    太子虽没有责怪,但作为夜不收的首领,董朝甫还是颇为自责的。

    董朝甫今年五十五岁,须发斑白,满脸红光,崇祯二年,他就已经是参将了,多年的沉潜并没有让他体力和战力出现颓败,反而越发的弥坚。和营中的那些年轻将领相比,他资格最老,但却也最是沉默,除了练使张家玉,他几乎从不和其他人说话。哪怕是太子问话,他也很少多言,众将都说他是一个怪人,只有太子知道他所图的是什么。

    一顶大斗笠,老农打扮,身边跟着五六个亲兵,这就是董朝甫的惯常打扮,从归德一路行到了中牟县,始终走到最前线。其间虽然也有几场遭遇战,但夜不收几乎没有损失,战力依然保持完整。

    而一个时辰前,在郭佛陀村附近,夜不收却遭遇了一次考验。

    流贼大军一路向中牟县撤退,夜不收也一路悄悄跟随,在经过郭佛陀村时,流贼大军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侦骑四出,数千流贼骑兵从村子里面冲了出来,一人一支火把,以郭佛陀村为中心,密集的向四周搜索开来。虽然一路之上为了清除官军的侦骑,流贼骑兵曾经大举搜寻过好几次,但却都没有这一次的规模大。

    几队跟随的夜不收立刻后退隐蔽,其中就包括董朝甫本人。

    但并不是全部后退,而是根据流贼骑兵的驱逐力度撤退,比如流贼骑兵靠近,距敌最近的一队夜不收(两到三人)就退到两里后,和另一队夜不收汇合,流贼再追,就再后退两里,这样依次后退,一旦流贼驱逐队伍退走,夜不收要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就像是橡皮泥一样,始终咬在流贼的后方。

    一直驱逐了将近十里地,流贼骑兵才缓缓撤回。

    董朝甫觉得奇怪,流贼为什么要在郭佛陀村搞这个大动作?难道村子里有什么秘密?

    等到流贼大军全部撤走,村子恢复平静之后,董朝甫带着五个亲兵,悄悄摸进了郭佛陀村。七八间低矮的茅草屋,村民早已经难逃一空,连狗都没有,站在村子口,远望周围,实在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值得流贼如临大敌的理由。

    站在村中,摸着花白的胡须想了一下,董朝甫做出了决定。

    “抓舌头!”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且是夜不收出身的老将,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郭佛陀村绝对是有诡异之处,所以他决定冒险追击流贼的后队,抓俘虏,询问郭佛陀村的真相。

    追出去两里,夜不收抓到了两名掉队的流贼,拷问之下,两个流贼将知道的都说了,不过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董朝甫关心的郭佛陀村,他们却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在郭佛陀村停留之时,小掌盘严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否则军法处置。

    董朝甫疑窦更多。

    一名优秀的夜不收,不但要有战力,更重要的是要有脑子。见密林鸟飞知有伏兵,见风沙扬尘而知敌方兵力。品尝马匹粪便,便能判断出军马的疲劳度。此外还要细心,绝不能马虎大意的放过疑点,因为你任何的一点疏忽,都有可能会错失重要军情,以至于造成己方大军的惨败。

    董朝甫深知这一点。

    何况他在胡须花白的年纪重为参将,并不是为了升官金爵,更是为了心中的那个信念,因此就更不允许自己出现差错了,郭佛陀村绝对有诡异,不查探清楚,他绝不能轻易离开。

    “点起火把!”

    董朝甫决定冒险点起火把,详细查看郭佛陀村。火把可能会召来流贼的侦骑,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六个人,三支火把,将周围照的清清楚楚。

    董朝甫下马仔细查看,不时抓起地下的泥土或者是马粪,放在鼻子下仔细闻,又或者趴在地上,附耳静听大地的声音。很快的,董朝甫就发现了疑点,那就是在村口西边,有一大群密集的脚步向西南方向延伸而去了。

    中原久旱,土地夯实,原本是看不出来,但因为田地荒芜,遍地都是青草,而这一群的脚步将青草都踩烂了。

    看样子,最少也有几千人。

    董朝甫大疑,流贼应该向正西撤退才是,怎么跑到西南了?于是他循着脚步,慢慢向前搜寻……

    西南两里外的河沟里。

    刘芳亮率领的六千精锐步兵已经藏身其中,人人衔枚,静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暗夜里风吹过,和远方战马经过郭佛陀村时传来的密集马蹄声。

    不同于普通士兵的紧张,刘芳亮正闭着眼,抱着腰刀,靠在河沟里小憩,作为李自成的老部下,闯营的后起之秀,刘芳亮作战不止是勇猛,而且带兵有方,颇受李自成的器重,今夜伏击官军,李自成亲自点将,交由他刘芳亮承担,就是看重了他的勇猛和大气。

    “大掌盘~~”

    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将刘芳亮惊醒。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中军官:“怎么了?”

    “有几个人牵着马,举着火把向这边来了……”

    不等中军官说完,刘芳亮就腾得一下跳了起来。

    疾步来到最前沿的河沟里,他清楚的看到,漆黑的黑色之下,几支火把越来越近,隐隐听见马蹄声。

    刘芳亮脸色凝重,作为伏兵,最怕的就是被敌人提前发现,既然这几个人举着火把向这边来了,不管是不是官军的侦骑,都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弓箭准备~~”刘芳亮小声下令,立刻,五十个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越走越近的那几个身影。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其实一百步已经进入弓箭的射程了,但刘芳亮迟迟没有下令放箭,他要等几个人走的更近一些,然后一举射杀。

    正在搜索前行的董朝甫忽然站住了脚步,远望前方的漆黑。

    沉潜的这十几年,他经常望着大山发呆,一个人独坐到天明。对夜晚该有的声音和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

    但前方的黑暗太静了,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风声好像都停止了。

    这不正常。

    董朝甫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几乎在同时,黑暗里忽然有寒光闪现,隐隐有锐器破空的声音。董朝甫瞳孔骤然收缩,大吼一声:“快撤!”一边吼,一边转身跃步,闪电般的跃上马背,拨转马头,狠狠一掌拍在马背上,战马剧痛,一声长嘶,驮着他,箭一般的驰了出去。

    虽然已经五十五,但董朝甫身手矫捷不输年轻人。

    董朝甫刚离开原地,密集的箭矢就落了下来,噗噗噗,像是雨点一般的射在了地下。

    但他五个亲兵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后面跟随的两个亲兵本就骑在马上,听到他的吼声,立刻拨马而走,但前面举着火把的三个亲兵却有点反应不及,刚转射跑了一步,还没有上马,箭雨就落了下来,两人当场中箭,另一个却是战马中箭,不得不撒腿向前狂奔,跟上同伴,被同伴一把拉上了战马。

    见没有射死,刘芳亮大急,从河沟里跳出来:“再射,一定要把他们全杀了!”

    为了隐藏行迹,他们这一支伏兵没有携带战马,包括他本人都是步行,眼见对方逃走,他们却没有战马追赶,刘芳亮气的要疯。在他命令下,大约一百名善跑的流贼士兵从河沟里跳出来,一边追赶,一边射箭。

    “嗖嗖嗖~~”

    董朝甫转身射了三箭,而且是连珠箭,三箭连续不停,将追在最前的三个流贼射倒在地,其他流贼骇然,追赶的脚步立刻就慢了下来。

    “郭佛陀村有伏兵,要立刻向太子殿下汇报~~”

    连续拍马,将追兵甩掉之后,董朝甫大声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三个亲兵。

    三人都是点头。

    四人从郭佛陀村南面疾驰而过,准备将这个紧急的消息回报给太子。

    但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响起密集而剧烈的马蹄声,隆隆隆地如战鼓一般,一大队的骑兵忽然从前方杀了出来,堵死了前方通行的道路,十几支稀松火把的照耀下,清楚看到对方的军旗和装束。

    是流贼!

    原来是刘体纯的断后骑兵,他们和追击的官军一路纠缠,此时正好到了郭佛陀村。

    而在刘体纯后面紧追不舍的正是铁骑王王允成。

    董朝甫并不知道流贼伏击的目标是官军的主力步兵,眼见流贼骑兵杀到面前,后面有大队官军骑兵在追击,如果不阻止,后面大队的官军骑兵很快就会冲入郭佛陀村,陷入流贼的包围之中,但想要提醒也来不及了,于是心生急智,大吼:“烧。将村子全烧了!”

    带着三个亲兵转身冲回郭佛陀村,举着火把纵马疾驰,将村子里的七八间茅草屋全部都点着了。

    暗夜之中,火焰冲天。

    放火完毕,董朝甫从反方向冲出了郭佛陀村。

    董朝甫的本意是想要用郭佛陀村的大火提醒后面的官军,此地非是寻常,要谨慎前进。

    如果是谨慎的将官,肯定会这么想,但王允成急于立功,加上一路追杀,和刘体纯已经杀红了眼,才不管前面忽然腾起的火光,只继续紧咬着刘体纯不放。但刘体纯却知道郭佛陀村是闯帅设置好的伏击战场,他的任务就是带着王允成穿过郭佛陀村,给后面的官兵造成安全的假象,等官兵主力经过这里,闯营再伏兵四起,将官军全部歼灭,所以刘体纯并不恋战,他急于想要通过郭佛陀村。但村子里忽然腾起的大火,却是让他呆了一下。

    他清楚的知道,火光是“伏击”的信号,但见到火光,隐藏到河沟里的闯营精锐就要冲出来,从后方袭击官军,但现在官军主力还没有到呢,只来了一波骑兵,火光怎么就出现了?

    刘体纯蒙,李自成却意识到事情有变。

    因为此次伏击关系重大,可说是闯营的生死存亡之战,因此李自成亲自率领三万闯营精锐正在徐徐赶往郭佛陀村的途中,只等官军杀到,就对官军予以迎头痛击,埋伏在河沟里的刘芳亮趁势而起,前后夹击,将官军击败,但现在根据探马的回报,官兵主力还在十里之外的箭头村,自己的主力也还没有到达郭佛陀村,村子里怎么就燃起大火了?

    ————感谢“无忧无虑k书”大大的打赏,谢谢

第434章 穷寇必追 6

    为了查明事情的变故,李自成派白鸣鹤带了一千骑兵前去查看。

    唯一知道真相的是刘芳亮,见到郭佛陀村忽然燃起大火,心知一定是那几个该死的官军侦骑搞的鬼,火光之下,再想要伏击官军步兵已经是不可能了,今晚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眼见王允成的骑兵进入了郭佛陀村。干脆,就灭了他么吧。

    “杀!”

    于是刘芳亮当机立断,率领六千精锐步兵从河沟里杀了出来。

    听到喊杀声,王允成才意识到中了敌人的埋伏,急忙想要撤退,但刘芳亮已经把阵势展开,拦住了他的归路,虽然是步兵,但因为都是精锐,长枪甲胄一应齐全,列阵而立,并不惧怕骑兵的冲锋。

    前面的刘体纯听到喊杀声,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化,伏兵为什么要提前出击,但却也知道不能袖手旁观,于是转身杀了回来,对王允成前后夹击。如果是一般的官军,在暗夜不明,杀声四起,前后被夹击的情况下,很可能瞬间就崩溃了,但王允成绰号“铁骑王”,是最早跟随左良玉到中原剿匪的辽东老部下,麾下骑兵也多半是昌平、辽东的劲卒,身经百战,所以虽慌不乱,一边重整队伍,一边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但流贼太多了。

    “廖大忠,速去求援!”眼见流贼的包围圈即将合拢,想全部都冲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于是王允成嘶吼着,将求援的任务交给了守备廖大忠。

    廖大忠骑术好,有勇力,是求援的最佳人选。

    廖大忠得了命令,带了几个骑兵立刻突围。

    “拦住他们!”

    刘芳亮大声指挥,他已经看出了廖大忠的目的。

    流贼席卷而来。

    廖大忠战马快,骑术好,迅速从流贼左翼,尚没有完全封死的一个缺口处冲出去。

    不想流贼还有第二重包围,虽然比第一重人数少的多,只是起抓捕漏网之鱼的功效,但依然不可小觑。流贼乱箭而射,廖大忠拨打箭矢,又仗着两重甲胄,成功冲到了流贼阵前,十几个流贼拦住了他的道路,大吼着用长枪猛戳,几乎就要将他刺于马下。关键时刻,不知道哪里射来了一阵乱箭,“噗噗噗”几乎是箭无虚发,将拦住的流贼射死了大半,剩余的流贼都是惊慌,廖大忠奋力一冲,终于是冲出了重围。转头看,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亲兵都已经中箭落马。

    “快走!”

    听见有人在前方的黑暗中呼喊,廖大忠知道是刚才射箭帮助自己之人,顾不上想对方是谁,看准来时的方向,伏在马上,急急狂奔。

    为廖大忠开路的当然就是董朝甫。

    眼见官军骑兵还是进了伏击圈,被流贼截断了退路,董朝甫只能无奈的撤退---培养一名夜不收不容易,因此董朝甫的规矩很明确,除非不得已,否则绝不参加这样的大混战。

    他们人少又马快,经过绕行,很轻易的就冲出了郭佛陀村。正要远离之时,忽然见到一名官军将领即将要冲出第二重包围,却被流贼所阻。虽不参加混战,但却也不能见死不救,董朝甫和三个亲兵立刻驱马上前,张弓搭箭,连续的在黑暗之中向流贼施放冷箭。

    几乎是箭无虚发。

    每弓弦响过,就会有三到四名流贼倒地,终于是成功的帮助廖大忠突出了重围。

    而后,董朝甫跟在廖大忠身后,为廖大忠断后,虽然没有问,但他却知道廖大忠是去求援的。期间,流贼骑兵追击,董朝甫弓箭连发,见冲在最前的几个流贼全部射于马下,余人骇然,再不敢靠近追击。事后他们向李过汇报:官军中有一带白帽者,箭术了得,难以靠近。

    他们将董朝甫的白发当成是白帽子了。

    ……

    箭头村距离郭佛陀村不过十里地,又是自家的精锐骑兵被围,可不比傅宗龙和汪乔年,左良玉几乎是带着全部的骑兵精锐赶到了郭佛陀村。不过最先赶到的却不是他,而是虎大威。虎大威和王允成两人一左一右,为大军钳形探路,相互距离不到十里,当看到暗夜里的火光,听到风声里传来的喊杀声,虎大威就知道左路出了意外,于是迅速带兵增援---原本,虎大威对左良玉部颇有成见,不管是汪乔年总督,还是他的好友猛如虎,间接都是被左良玉害死的,对左部自私自利,不顾友军的作风,虎大威一直都是恨在心里,若是往常,若是寻常督抚领军,虎大威一定会按兵不动的看笑话,他也想要让左良玉尝尝,自己兵马被围,友军却见死不救的苦涩滋味。

    但现在是太子领军,虎大威深知太子绝不会允许“见死不救”的发生,盛怒之下,说不定自己小命也难保。加上王允成这个人不错,敢打敢杀,和左营一营将官的冷漠完全不同,挺和他的性子,太子主力又在身后不远,随时可以支援,于是他不耽搁,急急率兵来救。

    其时王允成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身边只剩不到百十个亲兵,已经是支持不住,虎大威的到来为他续了命,而后左良玉率领骑兵主力赶到,马士秀和金声桓左右突击,左良玉亲率中军主力,从中路突破,一番血战,终于是将王允成救了出来。

    而这时,李自成的大军和太子率领的官军主力也几乎是同时到达。

    暗夜之中,很难讲什么战略和战术,两军展开了一场大混战。

    都是疲兵,都已经是到了体力的极限,喊杀声明显比白天小的许多,所有人都把不多的力气用在了杀敌之上。闯营虽然多休息了两个时辰,但官军用密集的火枪齐射弥补了体力的不足,硝烟弥漫,枪声震天之中,闯营上冲的锐气很快就被打了回去。再然后就是僵持战,双方远距离的相互对射,官军有鸟铳,闯营用弓箭,砰砰砰砰,嗖嗖嗖嗖,铅弹和箭矢在空中乱飞……

    这是一场朱慈烺和李自成都不想再继续的混战,于是很快的,双方各自收兵。

    太子带着吴牲等人在远处一块稍稍凸起的小土坡上观看了整个战斗的经过,等闯营退去,吴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欣慰的捻着胡须:“闯贼气势已沮,我军明日定可一举破之!”

    朱慈烺脸色淡淡,心中却有难掩的激动,闯营没有连夜攻击小袁营,而是屯兵在中牟县的边界,一边修整一边试图想要击败追击的官军,表面上看起来李自成的策略很是稳妥,但其实却是丧失了先机。等到明日天色一亮,不管是和官军主力决战,还是跨越壕沟、拼死攻击小袁营,闯营都将面临首尾难顾的窘境。

    当然了,今晚的战事是一个侥幸,若非是董朝甫发现了伏兵,并误打误撞的破坏了闯营的伏击之策,等到自己率领官军步兵主力抵达郭佛陀村,暗夜之中,敌人伏兵四起,疲惫中的官军必然难以抵挡,就算不被全歼也会遭受重大的损失,难以在明日对闯营形成压力,优势战局就会被逆转。

    董朝甫,立了大功啊。

    又听闻董朝甫连珠箭退敌的经过,不禁赞叹,真乃吾的老黄忠啊。

    有董朝甫在,夜不收何愁不强?

    欣慰之后,朱慈烺又暗暗警醒自己,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轻视也,任何时候都不能疏忽大意,小看敌人,或者是得意忘形,哪怕是在一帆风顺的战局中,也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防止敌人的绝地反击。

    李自成能席卷天下,靠的绝不是运气,哪怕他只剩下十八骑兵,都不能小瞧他。

    除了挫败李自成的伏兵之计,今晚还有另外一个大收获,那就是在驰援王允成的途中,虎大威遭遇了百十名闯营骑兵,一番激战,将其全部击溃,并擒获了试图逃跑的首领,一审问,居然是李自成的副手,闯营大掌盘,负责在贾鲁河畔断后的田见秀!

    虎大威大喜,立命部将杨进喜将田见秀押送到后军,交到太子殿下的面前,而他自己则继续率兵驰援王允成。

    听到抓获了田见秀,朱慈烺眼睛的喜悦也是藏不住。

    官军剿匪十几年,但却从来都没有抓获过任何闯营的重要将领,包括崇祯十一年,孙传庭将李自成杀的只剩下十八骑,但闯营的重要将领却一个也没有抓到,全都在决战的过程中趁机逃跑了,其后李自成蛰伏商洛山中,这些人纷纷归队,以至于李自成很快就恢复了元气--这也是崇祯帝对孙传庭的不满之处,没抓到李自成也就算了,为什么他手下的大将你也一个没有抓到。孙传庭却是有苦说不出,运气这东西,根本不是文字可以描述的,运气来了,哪怕是败仗也会有些收获,没有运气,即便是胜仗,也抓不到对方的重要将领。

    田见秀的名气虽然不如刘宗敏李过,但他的被俘却有重大的意义。这意味着,官军的坏运气终于是过去了,而闯营的好运气也终于是用完了。

    “殿下,田见秀什么也不说,除了要了一杯水。”

    朱慈烺将田见秀交给了驸马都尉巩永固看守,并由吴牲带领参谋司的三位参谋进行审理。田见秀是闯营老人,深知闯营虚实,如果他能和盘托出,对官军明天和闯营的决战有莫大的帮助,因此不顾深夜,也不顾疲惫,朱慈烺令吴甡立刻展开审讯。

    但田见秀却不配合,一直都沉默不语。

    朱慈烺笑了,既然要了水,那就说明田见秀没有求死之心,现在的沉默不过就是一种自我说服自我的过程。就像是松山战败的洪承畴一样。想到洪承畴,朱慈烺心中就是一痛,洪承畴已经投降,不知道他有什么将大明九边和京畿重镇的虚实,一五一十的全部都告诉皇太极呢?

    历史上并没有关于这一点的记载,只知道在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前,建虏统治者都对洪承畴抱持着深深地怀疑,直到建虏南下,发出剃发令,江南民变,天下大乱之时,建虏才任命洪承畴为江南经略,第一次赋予他重任,也是第一次给予他信任。

    收回心思,朱慈烺缓缓道:“好吃好喝供着,不必逼他太紧。”

    “可明日就是决战……”巩永固有点急。

    朱慈烺微笑:“闯营主力全部都在中牟县边界,就算田见秀什么也不说,也不会妨碍明天的大局。倒是闯营的一些隐秘事,比如他们当初在商洛山中究竟是怎么重整旗鼓,又是怎么蛊惑百姓,而李自成有没有狡兔三窟,这些才是我更想知道的。而这些事不必着急,我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田见秀自己就会想通的。”

    历史上的田见秀本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1646年降清,李过南下时复归李过,旋又降清,但多尔衮下令“降叛反复者俱斩”,随即被杀。

    “臣明白了。”巩永固抱拳躬身,急急去传达太子的新命令。

    朱慈烺望向东方。

    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

    “殿下,休息一会吧。你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田守信走上来,双眼里满是担心,自从到了军中,作为东宫典玺的田守信就很少在太子面前说话,一来他对军事不懂,二来他深知太子殿下的脾气,太子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底,而他这个东宫典玺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太子的身子,只要太子身体康健,他就心满意足了。

    朱慈烺点头。说实话,他真的是累了。

    决战在即,他必须养精蓄锐,用清醒的头脑应对一切可能的变故。

    休息前,朱慈烺最后看向吴甡。笑问:“先生以为,李自成会明日会采用什么战略?西进还是东攻?”

    ……

    和朱慈烺的轻松和信心不同,李自成此时正血红着眼睛,遥望着中牟县的方向。

    伏兵之策失败,意味着闯营再没有回旋的空间,天亮之后,要不和朱家太子决战,要不就是全力跨过壕沟、击溃壕沟后面的小袁营,但不管是哪一个选择,对闯营来说,都将是一次凶险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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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穷寇必追 7

    李自成经历过很多的凶险,也曾经做过很多难以决定的选择。

    现在的煎熬,让他仿佛回到了崇祯十一年,在孙传庭的围追堵截之下,他闯营陷入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险境

    只不过现在换了一个人,不是孙传庭,而是朱家太子了。

    牛金星低头不语,伏兵之策是他和李自成两个人共同想出来的奇谋,原以为可以一战而定,最起码可以挫败官军的锐气,然后闯营就可以从容撤退,不想却失败了,郭佛陀村的一场混战对官军无所谓,对闯营来说却是一场灾难。长夜过去,等到东方日出,闯营面临的局面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凶险。

    如此情势下,自认“足智多谋”的牛金星也不敢轻易的向李自成献策了。

    静寂之中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掌盘急匆匆地走进大帐,对李过小声说了两句。

    李过听完脸色一变。

    “出什么事了”

    李自成耳朵极其灵敏,转头问。

    李过抱拳“咱们派去小袁营的使者被杀了,人头被悬在了旗杆之上。”

    李自成并不知道李岩曾经试图劝降朱成炬之事,更不知道小袁营里有前商丘知县梁以樟在坐镇,所以他到达中牟县边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使者前往小袁营,试图说服袁时中重归闯营。如果小袁营能“反正”,闯营眼前的壕沟立刻就变成了坦途,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朱家太子也就不足为虑了。

    但现在使者被杀,意味着劝降失败,小袁营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袁时中,卑鄙”

    “娘求的,额非杀了他不可”

    闯营众将义愤填膺,纷纷咒骂。

    李自成却很冷静,使者被杀他并太意外,袁时中既然做了,就不会轻易回头,派遣使者不过是抱持最后的一丝希望罢了。

    “军师以为,天亮以后,我义军应该是西进还是东攻”

    众人愤怒的咒骂声中,李自成忽然说话。

    然后大帐立刻就静寂。

    不同于其他流贼的散漫,闯营军纪一向严厉,李自成的权威也是不容挑战,他说话时,没有人敢喧哗。

    西进是攻打袁时中,东攻则是同朱家太子的主力决战。

    其实除了西进和东攻,闯营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南走。绕开中牟县,退往南面的尉氏县。不过官军主力已经从后面包抄而来,闯营如果南走,等于是未战先败,骑兵或许能脱困,但步兵和老营家眷怕是要落到官军手中了,加上据探马的回报,官军在尉氏县边界布置有一支人马,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闯营绝不会南走。

    北面是黄河,不在众人考虑中。

    牛金星拱手回道“属下以为,虽然形势严峻,但我义军仍有将近七万的精锐,朱家太子,左良玉,加上虎大威,其兵马不会超过七万,我义军在兵力上并不吃亏,唯一的劣势,在于我义军腹背受敌。攻小袁营,朱家太子必攻击于东,和朱家太子决战,小袁营必骚扰于西。单独的西进或者东攻都不是上策。守强攻弱才是稳妥之计。袁时中虽然挖掘有壕沟,但其士兵孱弱,绝不是我闯营精锐的敌手,只要我闯营有一彪人马能突过壕沟,小袁营必然闻风溃败,我军前后夹击的危局自解。壕沟是我闯营的拦阻,但只要我闯营能越过壕沟,那么壕沟就变成是官军的阻隔了”

    众人静寂。

    虽然牛金星没有明说,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官军七万,我方七万,人数差不多,但双方面对面、摆开阵势厮杀,闯营却没有胜利的把握,所以才不能决战,只能东守西攻,挑软柿子捏,只要越过壕沟,闯营就算逃出生天。

    李过刘芳亮等猛将心中都是叹息去年之前,闯营对官军一直都心存戒惧,尤其是面对左良玉、曹变蛟、虎大威这些主力官军,除非是兵马数倍于官军,否则闯营绝不敢轻易和官军开战,但去年之后,尤其是项城之战后,闯营渐渐打出了信心,即使是在相同兵力的情况下,也敢捋一下官军的虎须了。郾城、襄城连败左良玉,又合围开封,连续的胜利之下,闯营士气高涨,即使面对官军来援之兵,也丝毫不惧。

    可是一场贾鲁河之战,却让闯营膨胀的信心又缩了回去,众人赫然发现,原来官军还是那么强啊。

    李自成点点头,沉思道“要想攻破小袁营的壕沟,最少也得有三万人,也就是说,我闯营最多只能拿出四万人防御官军,四万人对七万人,应该可以守住的吧”

    说罢,目光环视众将,他不止是问牛金星,也是在问自己。同时也是在问在场的闯营诸将。

    众人默然,只有李过起身抱拳,慨然说道“项城之战时,我闯营兵力并不占据,但最后却杀败了官军,更不用说,这三两年来,我闯营以少胜多的战例不止一次。防守比进攻更占优势,只要布置得当,以少打多,坚守阵地完全不成问题”

    李过韧性极强,贾鲁河之败没有挫折他,反而更激发了他的斗志。

    李自成不置可否,目光又看向其他诸将。

    诸将大多都皱着眉头,牛金星的策略并不高明,其间蕴藏着很大的凶险,一旦闯营守不住阵地,被官军突破,而西面尚没有攻破小袁营的壕沟,两军前后夹击,那么等待闯营的必然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退一步讲,就算闯营守住了阵地,也突破了小袁营的壕沟,但接下来如何撤退又将是一个大难题。贾鲁河之战时,因为牺牲了田见秀的二十万老弱,才保证了闯营精锐的安全撤退,这一次撤退又要牺牲谁呢在场的都是闯营的根本,手心手背都是肉,谁留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众人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现今的情势下,东面防住官军的攻击,西面击溃袁时中,越过壕沟,逃出生天,好像是闯营唯一的选择。

    众将都不说话,连刘芳亮都是默默,李双喜虽然想说话,但他是晚辈,除非是李自成亲自点名,否则他没有资格发表意见。

    李自成暗暗叹口气,问“李岩呢他探查官军的动向还没有回来吗”

    “没,但属下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李过回答。

    “等他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说罢,李自成负手开始踱步。

    贾鲁河战败后,李自成最大的懊悔就是没有听从李岩的建议,撤军缓攻,又轻视了官军的战力,以至于一手好牌打成了烂局,同样的错误他不能再犯,这一次他一定要等李岩回来,征询李岩的意见,然后再制定明日的征战策略。

    等待中,牛金星默默不说话,但脸色却有点不自然,他是闯营的军师,但李自成却要等李岩回来,明显的就是对他的策略缺乏信心。

    一片静寂。

    众将都低头默想心事,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大约一刻钟后,蹭蹭脚步声响,李岩终于是回来了。他脚步匆匆,一脸忧虑,就好像他探查的情况对闯营十分不利。

    和李岩一起进入大帐的还有总哨刘宗敏。刘宗敏脸色苍白的吓人,不停的咳嗽,军议之事李自成不想惊动他,但他还是自己来了。

    坐在一张大椅子上,两个亲兵用竹竿抬着,刘宗敏倔强的直着脖子,不肯将头靠在椅背上。

    众将都起立迎接,李自成抓着刘宗敏的手,望着刘宗敏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就干瘦下去的脸,几乎要掉下泪来。刘宗敏却甩开他的手,狠狠道“明日的决战关系我闯营的生死存亡,闯帅你可不能像娘们一样”

    李自成这才收住心神,看向李岩“李公子辛苦了。不知官军情况如何

    “官军已经在郭佛陀村五里之后扎营,前后左右都有哨兵警戒,巡防甚是严密,但营中却漆黑一片,少有火光,看样子士兵将官都在熟睡,明日肯定是要和我义军决战了。”李岩回。

    李自成点点头,这一点都不意外,官军现在隐隐然已经占据了上风,这一夜肯定能睡一个好觉。于是讲了牛金星“西进东守”的之策,在他说话间,有风吹进大帐,帷幔撩起,火把摇曳之中,坐在椅子里的刘宗敏的咳嗽声根本停不住,咳咳咳咳,感觉都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李过急忙令人将帐门扎紧了。

    众将都是“兔死狐悲”,每个人都明白,总哨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李岩原本已经在马扎里坐下了,听了“西进东守”之策,立刻站了起来,抱拳,一脸忧虑的道“属下以为,西攻东守恐非良策”

    “为何”李自成问。

    “我义军现在只有六万余人马,兵力本来就不多,若是分开使用,等于是一根蜡烛两头烧,如果出了意外,三万人马攻不下小袁营,四万人又挡不住官军的攻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自己耗死了自己。”

    李自成沉思道“那你以为该如何”

    “属下思来想去,觉得西进东守完全在朱家太子的预料之中,以朱家太子的狡诈,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后招,倒不如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明日一早,不管袁时中,全军向官军发动猛攻。朱家太子一定想不到我军会猛攻,措不及防之下,我闯营说不定会有大胜的可能”李岩声音一向冷静,此时却说的有点激昂。

    大帐一片寂静。

    李岩所说,众将不是没有想过,但都没有信心。

    “额赞同”

    只有李过站起来响应,穿蓝色箭袍,戴着灰色毡帽的他,就像是年轻时的李自成“大军分开,两边作战,不是兵家所为。官军主力和我闯营人数差不多,何必惧怕只要击溃了朱家太子,壕沟那边的袁时中不过就是冢中枯骨”

    有几个将领在点头。

    李自成不说话,但眼神里却分明的闪过了激动。

    他未尝不想决战。

    但眼前的兵马是他最后的家底,一旦不顺,他怕是要重蹈崇祯十一年,十八骑兵马逃回商洛山中的覆辙了,上一次他侥幸逃过,但这一次未必还能有那样的好运气。最重要的是,闯营兵力不占优势,而朱家太子率领的官军主力又出乎意料的能打。贾鲁河畔,十万闯营精锐都没有能吞下三万官军,现在又何敢奢望六万五千人,打败对方的七万人呢

    刘芳亮和党守素却都是默默无语,贾鲁河之战,他们两人亲率步兵主力向官军发动进攻,对官军特别是京营兵马严整的阵型、森然的长矛、威力强大的鸟铳、有深刻的印象。在现在闯营士气低落,官军却士气高涨的情况下,他们不觉得双方对战,闯营会有取胜的机会。

    牛金星也是默然。

    “李公子”刘宗敏终于停住了咳嗽,抬起头,喘息的问道“贾鲁河边时,我闯营加曹营一共十万,官军不过三万,你却认为不能取胜,不可同官军决战,今日我闯营不到七万人,你却做出相反的判断,为何”

    牛金星不动声色的撇了一下嘴,刘宗敏所问的正是他想问的。

    李岩向刘宗敏抱拳行礼,又看向李自成,朗声道“贾鲁河边时,我义军虽然有十万,但后方大军却远在四十里之外,难以支援,官军虽只有三万,但因为是朱家太子亲自领军,士气高涨,营中又火器众多,是我义军从没遇过的劲敌,此乃天时不如;”

    “朱家太子城府极深,在归德按兵不动将近两个月,任凭开封城风雨飘扬却岿然不动。骤然出动,必然是有必胜的把握和延绵的后招,又已经占据了贾鲁河的有利地形,截断了我军获取水源的途径,大军无水则不能战,此乃地利不如;”

    “曹营虽然是我义军,但罗汝才目光短浅,出工不出力,相反,在朱家太子的统御之下,左良玉虎大威却都是一力向前,毫无桀骜之相,此乃人和不如。”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义军这边,所以贾鲁河不宜战。”

    “彼时小袁营刚刚叛变,人心不稳,壕沟也尚没有挖成,我义军有快速闪击,击溃小袁营的可能,所以属下当时认为,击溃小袁营,保证义军后方的安全是第一要务,在贾鲁河边和官军决战,乃是正中朱家太子的下怀。”

    李岩清朗的声音在大帐里飘荡。

    众将倾听。

    李自成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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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壕沟决战 1

    在贾鲁河边和官军决战,是李自成做出的决策,李岩现在所指出的不能战的理由,每一条都是在打他的脸,同时也是在降低他的领导权威。特别是最后一句,如果他李自成能听从李岩的建议,派骑兵袭击小袁营,也许就不会有今晚进退两难的险境了。

    任何一个领导听了李岩这番话,心里都不会痛快。

    牛金星目光斜睨,嘴角浮现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冷笑,心说:李岩啊李岩,你究竟是聪明呢还是愚笨?居然当面揭闯帅的短,你真以为闯帅不会生气吗?

    “那今日又为何能战?”虽然虚弱,但刘宗敏的目光却依然犀利,他直勾勾地盯着李岩,艰难的说道:“官军火器依然占据优势,有贾鲁河之胜,士气必然也高涨,相等兵力下,我闯营又有几分取胜的机会?”

    李岩沉默了一下,向李自成抱拳道:“并非是因为今日能战,实乃是因为今日必须战!西攻东守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

    晚间见面之时,李岩只所以没有直说,乃是因为闯营还有伏击之策,如果伏击成功,形势自然逆转,不需要他再献策,现在伏击失败,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听到此,李自成眉头皱得更深,牛金星察言观色,立刻问道:“李公子,你何以认为西攻东守的胜机微乎其微?如果牛某记得不错,几个时辰前你可还说,我闯营突破小袁营的壕沟不成问题。”

    李岩点头:“是,在下现在也依然认为,我军突破袁时中的壕沟不是问题,毕竟壕沟太长,袁时中不可能处处重兵防守,只要一处突破,我义军就可以抢到胜机。问题是,几十里的壕沟不可能瞬间填平,只能选择性的填平几段,我闯营兵马加家眷,一共将近十万人,要想通过壕沟撤退到安全地带,需要相当的时间。以朱家太子的狡诈,一定会选择半渡而击,令我首尾不能相顾,渡过壕沟的将士急于逃跑,没过壕沟的士兵没有战心,只想着退过壕沟,到时等待我闯营的必然是一场大溃败……”

    众将微微变色,大帐寂静,只有刘宗敏的咳嗽声。

    牛金星捻着胡须,有点不甘心的追问道:“如果我军能快速突破,不给朱家太子半渡而击的机会呢?”

    “难。”

    李岩摇头:“袁时中的壕沟宽两丈,深两丈,堪比护城河,就算小袁营的士兵再不经战,依靠这么宽的壕沟,依然可以抵挡一阵,更何况,小袁营里除了小袁营的士兵,很有可能还会有朱家太子的兵。虽不会多,但应该都是精锐。”

    “嗯?”

    李自成脸色一变:“你何以这么认为?”

    众将也都是吃惊,如果小袁营里官军,那战力恐怕就完全不同了。

    事到如今,李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将下午他试图劝降朱成炬,结果被擒获,然后见到前商丘知县梁以樟和侯恂的二公子侯方域的事情讲诉了一遍。

    “梁以樟?他还活着?”

    不等李岩说完,牛金星就吃惊。

    刘宗敏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大骂道:“狗官!”

    李自成脸色沉沉,他算是彻底明白,小袁营为什么会突然叛变了,原来是早就和官府勾结上了。然后又有点微怒,下午的事情,李岩为什么现在才说?

    牛金星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道:“就算梁以樟在小袁营,也并不能说明其营中有官军,中牟在我后方,从中牟、尉氏、新郑,这一片的区域一直都在我闯营的控制之中,若有官军兵马经过,我军岂能不知?对了,这本就是李公子您的职责,李公子您可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报告……”

    略带讥笑的看向李岩。

    李岩点头,坦然承认道:“我事先确实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情报,也没有发现官军的踪迹,不过这并不能证明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像朱家太子的官军悄悄潜过通许县一样,事先和事中,我也没有收到任何的情报。”

    “哦,这样啊……”牛金星轻轻哦了一声,恍然中带着一些轻蔑。

    李岩不理会他对自己失职的嘲讽,向李自成拱手:“闯帅,探查情报,属下有重大的失误,属下不会,也不能逃避责任,但属下坚持认为,东守西攻胜机渺茫。我闯营唯一的胜机在东攻!”

    李自成沉思着没有说话,椅子里的刘宗敏却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沙哑着问:“胜机在哪?”

    “在勇气,在决战之心!”

    李岩的声音忽然激昂了起来:“昔日,秦军势大,各路诸侯不敢进军,项羽却力排众议,独自率领楚军渡过漳河。炊具砸破,战船凿沉,士兵只带三天的粮食,以示此战无还心。在项羽激励下,楚军九战九胜,大败四十万秦军,靠的就是有死无生,拼死杀敌的勇气!现在我义军的处境比当年的项羽更加险峻,对面的官军却没有四十万,不过区区地七万,和我闯营兵力大致相同,我闯营又有何惧怕?”

    “我义军不怕败,败了还可以再重起,朱家太子却怕死了,他苦心经营,整顿京营,好不容易才凑了这么一点的兵马,一旦败了,立刻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兵败开封,丢失中原的责任,即便他是朱家太子,恐怕也是担当不起来的。到时,那些反对他出京的大臣、被他整饬过的勋贵,必然会群起攻之。更不用说松锦大败,关外的建虏虎视眈眈,他要考虑的、面对的,比我义军要多的多,只要我义军表现出强大的战力和决死的勇气,朱家太子必然会退军!”

    太子朱慈烺曾经在给李岩的信中提到过大明的心腹之患乃是关外的建虏,李岩身为汉家子弟,应该御敌于外,而不是兄弟阋墙。由此李岩知道太子最担心的是关外的建虏。

    “再者,京营之兵都是新兵,最倚仗的就是火器,我义军可多使用盾牌,或者利用咱们老营的马车,上立门板或者伐木成排,改造成盾车,用以遮挡官军的鸟铳,三到四人推行,将士们藏身其后,如此,官军的鸟铳就失去了威力,待到两军阵前交锋,我军奋勇而进,必可击败官军!”

    李岩声音清楚而有力,闯营众将听的连连点头,原本低沉的心情渐渐被鼓动了起来,刘宗敏更是猛拍扶手,大声的叫好,于是更多人赞同明天和朱家太子决战,而不是东守西攻。

    于是李自成下达命令,明日和官军决战。

    众将散去,急急去准备。刘宗敏也被抬走。

    帐中只剩下李自成和牛金星两人。

    李自成独眼无情:“你以为如何?”

    牛金星躬身拱手:“李公子见识高明,全力猛攻的确是是额闯营唯一的生路,不过有一点属下不赞成。李公子说,我闯营不怕败,狗太子才怕败,这一点怕有商榷之处,如果是四方野战,闯营当然不怕败,败了可以跑,跑了可以卷土重来,这事闯营也不是做过一次两次了。但今日不行,前有壕沟,后有追兵,一点退路都没有,一旦败了,闯营可就全军覆没,这些老兄弟恐怕就要到阴曹地府里面去相见了……”

    一边说,一边观察李自成的眼角,见李自成面无表情,心知说中了李自成的心思,于是继续道:“所以,还是要备一条退路,以防万一。李公子说了项羽的破釜沉舟,但却不知道,项羽在渡过漳河、破釜沉舟的同时,却令范增在下游悄悄修建了一座桥梁,就算是巨鹿败了,他项羽也有退路……”

    李自成不说话,但心中却已经有了定夺。

    ……

    清晨。

    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朱慈烺就醒了,他睡了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大战在即,他心情沉重又忐忑,根本无法入睡。披衣而起,坐在灯下,看中牟地形图,又看梁以樟刚刚送来的一封密信,思索着天亮之后的作战计划。

    脚步急响,好像有人到了账外,但却被田守信打发走了。

    “是谁?”朱慈烺道。

    “董朝甫派探哨来报,说流贼正在砍伐其营寨周边的树木……”田守信回答。

    “哦。”

    朱慈烺心中一动,抓了放在桌上的千里镜,长身而起,箭步出了营帐。

    “殿下,你刚睡了一个时辰……甲胄,唐亮,快把殿下的甲胄取来~~”田守信劝不住,只能抱了一件披风,急急追上来。

    站在营门的箭楼之上,披着风衣,迎着晨风,朱慈烺举着千里镜向流贼大营所在的方向望去。

    但太远了,天色也还没有亮,除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再也看不到其他。

    朱慈烺放下千里镜,思索流贼砍伐树木的用意,是构建工事呢,还是想要制作桥梁,直接铺架在壕沟之上,以便通过壕沟呢?不过方圆几十里之内并没有多少树木,中原久旱,饥民们吃草根树皮,很多树木被剥去树皮,早早地就枯死了,流贼就算是十万人马一起出动,一夜之间也砍伐不到多少的树木。

    所以,朱慈烺不担心流贼砍树架桥,只担心流贼会有其他的用意。

    “殿下。”

    身后脚步声响,却是兵部右侍郎吴甡来了,连夜的急行军,连朱慈烺这样的年轻人都有点顶不住,吴甡却始终精力充沛,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头。

    田守信伸出右手,将吴甡扶上来。

    吴甡远望对面的流贼大营,肃然道:“看来闯贼知道我军的大炮快要到了,连天亮都等不得,就急于想要进攻了。”

    现在跟随大军主力的只有十门青铜小炮和不到二十门的轻型佛郎机炮,神机营大部分的装备和火炮都还远远地落在后面,时间推移的越长,官军大炮到达的就越多,流贼军力本已经没有多少优势,如果再有大炮相助,就更不是官军的对手了。

    这一点,闯营上下每一个人都明白,所以他们一刻也不能等。

    “先生昨晚说,闯贼今晨会东攻,看起来真是如此。”朱慈烺道。

    “东攻是闯贼的垂死一搏,战略上不足为虑,但战术我军还是要小心应对,毕竟闯营仍有七八万的人马,实力犹在。”吴甡道。

    朱慈烺点头。

    每一战都是生死,都要认真对待。

    吴甡顿了顿,又道:“不过臣更担心的是小袁营。”

    “你担心小袁营顶不住?”朱慈烺问。

    吴甡点头:“能否全歼闯营,抓获闯贼,小袁营是关键,如果他们顶不住,围歼闯营的计划怕是难靖全功。只可惜除了马进忠和杨轩,咱们不能支援他们更多的兵马,不然严守壕沟,前后夹击,闯贼就算是长了翅膀,今日也休想飞出去。”

    兵力不足,粮饷匮乏,或者说有战力的士兵不够多,是官军现在最大的困窘。不然可以实行一个更大的包围圈,令李自成插翅难飞。

    朱慈烺比任何人都希望一战歼灭闯营,抓获李自成,解除了大明王朝甲申之变的危机,也缓解北方流贼四起的乱局,然后就可以抽出全部的兵力和精力,应对关外的建虏了。但他心里却也清楚的知道,对小袁营的要求不能太高,毕竟他们流贼出身,战力不强,只要他们能按照计划,坚守半天时间,就算是他们立功了。

    流贼之乱非一日而起,也非一日所能平定,在小冰河气候不改、旱灾蝗灾不断、玉米番薯等高产作物尚没有推广开来之前,想要一战平定北方的民变,是不现实的。

    就算杀了李自成也不能。

    其部下依然会继续流窜。

    现在要做的就是限制。

    今日就算不能彻底歼灭闯营,抓获李自成,也要令其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回陕西的干旱贫瘠之地,两到三年之内不能再为害中原,等两到三年过去,危机缓和,再慢慢收拾他们也不迟。

    想一想,朱慈烺取出袖中的那封密信交给吴甡。

    吴甡看罢大惊:“殿下,梁以樟私放李岩,臣以为应该重罚!”

    朱慈烺笑:“李岩可是拿侯方域做要挟,你就不怕你好友的儿子有个闪失?”

    “大敌当前,臣心中没有私情,只有公义。”吴甡肃然道:“李岩曾是大明举人,不思报国,反而投靠流贼,为闯贼出谋划策,实乃是十恶不赦之罪,梁以樟不为国除恶,反而瞻前顾后,为私情而纵放,臣以为,此罪不可不罚!”

    ……

    感谢大明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汪乔年”、长粉“金瀚仙宫道主”的打赏~~

第437章 壕沟决战 2

    朱慈烺笑一笑,对吴甡的观点,他是赞同的,但对梁以樟纵放李岩之事,他却也不想治罪,原因很简单,侯方域不是无名小卒,而是在“归德烧粮”中立有大功之人,为一李岩,而不顾侯方域的性命,令人齿冷。如果梁以樟真这么做了,看似立了功劳,但其实却是失了人性。无人性者,不会是好官。朱慈烺以后倒不敢重用他了。

    只所以要将梁以樟的密信拿给吴甡看,就是想知道吴甡的态度。

    梁以樟是史可法的弟子,和吴甡侯恂都属于是东林党。东林党是当今朝堂上的第一党,虽然有方士亮,光时亨那样的搅屎棍,刘宗周那样的老顽固、老迂腐,林欲辑那样的老糊涂、蒋德璟的刻板、李建泰的名高德浅、钱谦益的头皮凉,但却也有李邦华、倪元璐、吴甡、范景文、史可法这样的刚直之臣,因此朱慈烺也想要通过吴甡,潜移默化的向东林人传达自己的一些处事理念和治国思想。

    果不其然,吴牲对梁以樟的行为果然不容忍。

    “梁以樟已经自请处罚,是罪是罚,此战结束之后再说吧。”

    朱慈烺声音淡淡,目光看向东方的晨曦,沉思了一下:“至于李岩嘛,今日之战后,他怕是没有在闯营立足的机会了。”

    吴甡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朱慈烺笑:“我营中一直都有两辆特殊的马车,先生你难道就没有奇怪过吗?”

    ……

    “呜呜~~”

    晨光亮起之时,被折腾了半宿,仅仅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的闯营大军开始列阵而出,各个大小掌盘的将旗在晨曦中飘扬,很快就人头涌涌,旌旗如海,卷起漫天的烟尘。

    李自成自领中军,刘芳亮在左翼,党守素守右翼,刘体纯领骑兵。李过和高一功在后军保护老营家眷。

    这一番的调派颇令人意外,李过是闯营猛将,在刘宗敏重伤的情况下,众将都以为他一定会担当骑兵冲锋官,想不到最后担当这个职位的却是刘体纯。

    但闯帅命令,没有人敢有异议。

    闯营现在一共有六万五千精兵,李过和高一功领一万人马护卫老营,并防止小袁营过沟偷袭。李自成率中军两万,其中五千人是精锐骑兵,刘芳亮的左翼两万,右翼的党守素兵马稍少,领一万五。

    五万五千人马虽然不多,但却都是闯营精锐,又都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人人都打起精神。今日早饭,所有出战的将士都饱餐一顿,各个大小掌盘都亲自下到军中鼓舞士气,一番激励之下,闯营士气比昨天高涨了不少。

    而在闯营精锐之前,还有大约两万多名流民担任先锋,他们大部分都是从贾鲁河边溃败的二十万人中间的一员,一路逃跑,终于是逃回了闯营,还有少部分是老营中的老弱,被李自成抽调,组成了这么一支炮灰大军。为了给炮灰鼓劲,今早炮灰和闯营精锐享受了同样的待遇,都是饱餐加赏银,此时行走在闯营精锐之前,乱糟糟地两万流民大军竟然也有些决战的气势。

    闯营刚有出营的迹象,董朝甫的探哨就立刻飞骑回报给了太子。

    和闯营一样,官军将士这时也正在在饱餐,连续几天的急行军,昨晚又只休息了半宿,很多人都还没有从疲惫之中修整过来,但没有办法,大敌当前,生死一线,所有人都得咬紧牙关坚持。

    君不见太子爷都在坚持吗?

    “出征。杀敌!”朱慈烺原本正在和将官们一起用早餐,听完军报,立刻下令出征。自领军出京之后,每日早中晚,太子都会和军中的将官们一同用餐,天天轮换不同的人。到现在,京营、左营到虎大威营,所有百总以上的将官都已经和太子爷一起吃过饭了。

    大明朝文贵武贱,文武界限分明,不说太子,就说文官们也很少和丘八们一起吃饭啊,和太子爷一起吃饭,那是多大的荣宠啊。朱慈烺此举大大收买了军心,同时也熟知了军中的中下层将领并能实时了解军情和军心的变化。

    “咚咚咚~~”

    太子军令一下,出征鼓立刻响起,官军营门大开,各部依次出营。

    “贼寇已经被围在壕沟之前,进退失据,我军何不紧守营寨,以逸待劳?为何要出营和流贼决战呢?”

    出营的大军中,一名全身甲胄,跟随在太子身后的将领小声问。

    却是驸马都尉巩永固。

    他问的是练使张家玉。

    张家玉小声回答:“因为小袁营没有能力骚扰闯营的后方,如果我军闭营不出,闯贼顺势在我营前挖掘壕沟,阻断我军道路,然后折向南方,我军想要将闯贼歼灭在壕沟之前的战略构想就有可能会落空。再者,太子领军,兵力又不差,流贼出阵挑战。岂能挂起免战牌?”

    巩永固听完一拍脑门:“是我糊涂。”

    营门前的角楼上。太子朱慈烺正举着千里镜仔细看,当远远望见流贼大军之前有一大批的流民充当先锋时,他嘴角露出苦笑,看来今日不止是决战,更将是一场苦战,流民虽然什么战斗力,但对官军不多的火药铅弹却有巨大的消耗作用,如果昨日在贾鲁河畔,闯贼不着急进攻,而是等后续兵马到来,以二十万老弱为前驱,十万精锐为后援,用老弱消耗官军的火炮和弹药,谁胜谁败还真说不定呢。

    “咚咚咚~~”

    鼓声缓慢而有力,官军出营之后,摆出了一个五六里长的大阵,太子领京营为中军,左良玉在右翼,虎大威在左翼,中间又分为一个个的小方阵,旌旗密集,长枪如林,几百面行军鼓一起敲响,驱动着大军缓缓向前。

    从天空远望,不论声势还是军容,官军都远胜流贼。

    但朱慈烺心中却有忧虑。

    贾鲁河之战,虽然官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伤亡却是非常惊人的,精武营五个千总队,减员了四分之一,左柳营更是没有了三分之一,所幸因为甲胄齐备,直接战死的军士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轻重伤,除了少部分重伤者难以治愈之外,轻伤者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半年,就可以伤愈回归。相信有贾鲁河血战胜利的经验,这些伤愈归队的将士,一定会成为精武营的中坚力量。

    除了甲胄,京营配备的优良医官也是官军将士受伤多、死亡少的原因之一。

    不同于军中传统的医官,太子从澳门医学院请来的医官已经具备基本的现代外科医生的素质,对刀伤箭伤、大出血之列的处置,相当有效率和成果,避免了将士们无谓的死亡。

    当然了,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麻醉药,受伤士兵的处置是相当惨烈的,整个过程像是杀猪一般。期间,太子曾经探视过一次,默默无语之后又长长叹息。

    精武营五个千总队原本七千五百人,今日仍能参战的不到五千人,左柳营一万人,今日不过六千多,虎大威两万人马受损不多,左营原本五万精锐,在贾鲁河伤亡将近一万,又有一万人被太子派往了尉氏县,防备闯贼可能的逃窜,因此今日参战的左营士兵只有三万人。

    算上三千营,左营骑兵,不多的神机营,今日官军总数刚刚六万出头。

    此时站在中军大纛之下向前观望,只见旌旗猎猎,军阵整齐,六万官军随着咚咚的战鼓声,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压进。右翼的左营士兵稍微乱一点,步伐和军列不是太整齐,但剽悍之色却胜过中军的京营。左翼虎大威的两万部下,除了本部的一千骑兵三千步兵,其他一万四千人都是从杨文岳手中调来的保定兵的精锐,实际战力不如左营,但军容军阵却比左营齐整多了。

    昨日大战结束之后,太子虽然没有立刻论功行赏,但风声却已经传出来了,每一个参加贾鲁河之战的士兵都会有重赏,受伤者立功者加倍,战死者更是可以得到三十两的抚恤。

    又有昨日贾鲁河的大胜,两者相加,官军士气极盛。

    将官们都认为,此战必胜。

    但朱慈烺却一点都不敢大意,他清楚知道,李闯能席卷天下,一次次的从战场逃生,靠的绝不止是一点点运气,而是因为他身边始终都有一支忠心耿耿、老兄弟组成的精锐亲兵力量,即便是在逆境之中,也足以保证李自成等主要领导能脱离战场,摆脱官军的追击。贾鲁河之战官军虽然胜了,但闯营主力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曹营的离去虽然对闯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削弱了闯营的力量,但却也让闯营变得团结并明白了身处的险境。今日闯营敢于决战,明显就是抱持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

    拼死力战的队伍最是可怕,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温泉关三百勇士都是著名的例子。因此绝不能大意。

    大军出营之时,朱慈烺再一次的向各部指挥官传达了自己的命令。

    流贼困兽犹斗,狗急跳墙,诸军切不可轻敌!

    大军出营两里,很快就和闯军相遇了。

    官军立刻停住行军的脚步,摆开临敌的阵势。对面的闯营也不示弱,呜呜地号角声中,李自成的“闯”字大旗高高地立了起来,马步骑兵以闯字大旗为中心,前后左右一共摆出了三重战阵,刘体纯率领五千精骑立于中军之处,两翼的刘芳亮和党守素摆出了准备厮杀之态。

    而在他们前面的两万流民兵则是一字摆开。衣衫褴褛、哆哆嗦嗦之中,已经没有刚出营时的气势了--刚出营时,有鼓鼓的肚子和怀中的碎银子当胆气,但是当和官军相遇,看到官军黑压压地阵势后,所有人都害怕了,特别是那些昨天参加了贾鲁河之战,被官军杀的溃不成军的逃兵,今日再遇到昨天的苦主,那尸山血海的噩梦立刻又涌上心头……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心中忽然有一些不安的感觉,因为他看到在闯军两翼的步兵队列中,士兵们用大块的篷布隐藏了一些东西。双方军阵相距两里,他虽然可以看到篷布,但却无法知道篷布下面隐藏了什么。

    吴甡也注意到了,他举着千里镜望,又捻着胡须猜测。

    “殿下,流贼骑兵都在中军,两翼都是步兵,请给臣一支骑兵,冲击流贼的左翼,臣必斩将夺旗而回!”中军小将佟定方主动请命。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眼神中充满了决胜的渴望。

    闯营的阵列和传统的华夏阵列相反,骑兵不在两翼而在中路,在佟定方看来,这是有违兵家常理的,一旦两翼的步兵被骑兵冲阵,中军的骑兵是救还是不救?如果不救,两翼会溃败,如果救了,中军就空了,何况骑兵摆在中路,除了一锤定音,直冲对方的中军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相反,如果是布置在两翼,就如同是两只伸长的胳膊,可以纵深迂回,将敌人包裹在阵中。唐宋以来的汉军,包括现在的建虏,都是步兵中军,骑兵在两翼,所以对流贼的行军布阵,他有点搞不懂,同时认为是骑兵突击、一举破阵的好机会。

    昨日他就想突击了,但昨日流贼势大,官军稳守为主,他没有机会提出。

    今日他不想放过。

    朱慈烺却摇头。他明白佟定方的心思,也不怀疑佟定方的武力和骑射,但他更知道流贼这么布阵是有道理的。流贼同官军作战,一向倚仗的就是人海战术,而官军骑兵少,补充又比较困难,面对数万人的流贼人海,千人的骑兵突击难以奏效,甚至就算步兵被官军击溃了,流贼也不在意,因为他们的士兵源源不绝,官军却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当初曹文诏率领的两千关宁铁骑,就是这么慢慢地被消耗掉的。

    昨日贾鲁河之战,三千营损失三分之一,左营骑兵也损失了三分之一,现在每一个骑兵、每一匹战马都是宝贵,除非闯营出现溃败之相,用骑兵追击,否则朱慈烺不会轻易命令骑兵去冲击流贼的军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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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壕沟决战 3

    “呜呜~~”

    就在佟定方请命之时,对面闯营阵中忽然响起号角之声,接着中军一开,灰色毡帽,蓝色箭袍,骑着一匹乌龙驹的李自成忽然纵马而出,带着三四个亲兵,来到了闯营的军阵之前,举起右手里的马鞭,一边巡阵。一边大声的呼喊,鼓舞士气。

    因为距离两里地,流贼又呼喊震天,朱慈烺听不到李自成具体都说了什么鼓动之言,但却清楚的听到了三个词。

    “杀狗官,分田地,不纳粮~~”

    每说一次,闯营士兵都呼喊一次。其声音惊天动地,感觉都快要把天给掀翻了。

    对明末百姓来说,这实在是无比美好的三个词。

    这也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的不同之处,其他人只知道烧杀抢掠,李自成却首先提出了招揽人心的政治口号。

    这其中,李岩发挥了很关键的作用,宋献策帮李自成捏造了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言,李岩则为李自成建立了一套蛊惑百姓的政治理论。正是在这套政治理论和口号感召之下,李自成才能从崇祯十三年到十五年,短短两年时间,就在中原大地卷起了千堆雪,并奠定了入主京师的基础。

    “妖言惑众!”

    吴甡脸色凝重的说道:“闯贼实乃是祸乱天下之根,今日决战,绝不能让他走脱!”

    朱慈烺却不说话,对李自成的蛊惑之言也没有太在意,他双手举着千里镜,目不转睛的望着对面的闯字大旗。

    双方军阵相距两里,正是千里镜可以清楚观察的范围。

    闯字大旗之下,众多精骑的护卫之中,一名脸色苍白的壮汉坐在一张大椅子里咳嗽不停,虽然是坐在椅子里,但因为特意为他构建了一个小木台,椅子放在木台上,坐在椅子里的他跟身边的骑兵是一个高度--能得如此待遇,想来就是闯营大将刘宗敏了。

    贾鲁河之战后,从俘虏的口中朱慈烺已经得知刘宗敏被炮弹击中,深受重伤的事情,当时就是狂喜,刘宗敏是李自成的左膀右臂,去了刘宗敏,就等于是去了李自成的一条胳膊。现在见到刘宗敏的虚弱样,证实了俘虏的供述,朱慈烺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刘宗敏旁边,是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文士,从其年纪和位置来看,应该就是李自成的首席智囊牛金星。

    此时牛金星正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的和右手边的一个人争辩。

    那人披着铁甲,骑着一匹枣红马,但却没有戴头盔,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微有胡须,相貌文雅而英俊,大约是因为争辩有点激烈,此时他脸色涨红,好像是颇为气愤。牛金星却一直在冷笑摇头。

    想来,这就是李岩了。

    这么长时间,终于是见到李岩了。

    和历史上的传言差不多,李岩果还是有一些鹤立鸡群的潜质。

    只是不知道他和牛金星在争辩什么呢?

    朱慈烺将千里镜交给吴甡。

    “大明之幸,天下之幸啊,刘宗敏果然病入膏肓了,”吴甡举起千里镜,一眼看到了刘宗敏,立刻就大喜,随后看到争吵的李岩和牛金星之后,他也忍不住好奇:“那应该是牛金星和李岩吧。看样子,他们两人好像因为什么争吵了起来。哈哈,妙啊,闯贼的两大智囊临阵争吵,岂不是败军之相?”

    “先生猜,他们为什么在争吵?”朱慈烺问。

    吴甡摇头:“臣猜不出,不过肯定是和临阵应对的策略有关。”

    朱慈烺笑:“那我大胆猜一下,我觉得,李岩可能是不同意使用流民攻击……”

    “何以见得?”吴甡奇怪。

    朱慈烺摇头:“没有理由,只是感觉。”转对左右两边的武襄左卫:“江思威何在?”

    “臣在~~”

    一骑纵马而出,声音洪亮而清楚,就是周围的三千营将士也都清楚听到他的回应。

    “你如此如此……”朱慈烺小声叮嘱江思威。江思威仔细聆听并铭记在心中。

    叮嘱完毕,又令江思威重复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朱慈烺点头:“去吧。”

    “遵令!”

    江思威调转马头,用手里的长枪挑了一面三角白旗,向对面闯营军阵奔驰而去。

    虽然挑白旗,但不是投降,乃是使者的意思。

    望着江思威奔驰而去的背影,吴甡捻着胡须笑:“殿下您这是要耍阳谋啊~~”

    朱慈烺也笑:“先生以为,李自成会中计吗?”

    吴甡道:“闯贼虽然声势浩大,但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个匹夫,昨日贾鲁河大战,居然能抛下二十万老弱不管不顾,只为自己逃生,如此之人,能有什么大智谋、大心胸?臣以为,他一定会中计。”

    朱慈烺点头,叹息道:“李岩和李自成并不是一号人……可惜了。”

    江思威笠盔红缨,全身甲胄,挑着三角白旗,威风凛凛地向闯营军阵驰去,在八十步左右的距离勒马站定,挥舞手中的三角旗,高声而呼:“吾乃武襄左卫江思威~~特奉大明皇太子殿下之令,有几句逆耳良言要转告给李岩李公子~~”

    中气充足,声音洪亮,就像是一只巨型的喇叭,将他所说的每一字都清楚的传送到了对面的闯字军旗之下。

    此时,李自成刚刚巡阵完毕,拨马回到了闯字大旗之下,整个闯营的士气都已经被激发了起来,正准备要下令攻击,却见官军阵中忽然来了挑白旗的使者,心中颇为奇怪--这么多年,尤其是闯营掘了凤阳皇陵之后,闯营和官军已经是势不两立,闯营不可能投降,官军也不可能招安他们,两方只有死战,所以“使者”这样的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在阵前出现过了。

    等听清楚官军使者指名道姓要和李岩说话时,李自成心中的惊奇就更多。

    “一定是官军的诡计,放箭,射死他!”

    坐在椅子里的刘宗敏,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恶狠狠地建议。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属下以为,听听也无妨。”牛金星道。

    李自成不说话,只看向李岩。

    李岩是当事人,他要征求李岩的意见。

    李岩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本能的就想要拒绝,但却又挂念被朱家太子俘虏的红娘子,想着官军使者或许带来了红娘子的新消息……

    正犹豫中,那个官军使者洪亮的声音却又传来:“太子殿下说,李公子本是佳人,虽然从贼,但犹记家乡百姓的好,不祸害河南的百姓,和其他流贼匪首完全不同,太子殿下甚是欣慰,为表嘉奖,特赦红娘子之罪,准予红娘子归家~~”

    江思威声音洪亮,两方军阵中心的将士都清楚的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李自成脸色一沉。

    对于使用流民为先锋之策,李岩一直反对,认为流民没有战力,驱赶流民冲阵,有碍于闯帅仁德之名,从古至今,凡事成大事之人,都爱民如子。从没有驱赶流民充当炮灰之人能建立基业的。因为此事,李岩不但和牛金星辩。也和闯营众将辩,惹得大家都不开心。官军使者之言,明显就是在映射此事。

    什么?

    归家?

    李岩有点不敢相信。

    接着就看见对面官军军阵从中间一分,两个官兵押着一名红衣女子走了出来,女子被五花大绑,但脸色却倔强,走路昂首挺胸,丝毫没有屈服的样子,一名官兵割断了她胳膊上的绳索,旁边有人牵过一匹战马,将马缰交到她手中。

    红衣女子不敢相信自己会被释放,她惊讶的看一眼官军大纛之下的大明皇太子,觉得朱家太子一定是在耍阴谋诡计,自己不能配合!目光再看向对面的闯营军阵,当看到那个模模糊糊、但在心中却清晰无比的身影时,芳心一阵激动,暗想管他呢,就算死,也要死在我家公子身边,于是一咬牙,翻身上马,猛拍马背,“驾!”向闯营军阵驰去。

    “红娘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岩确定了红衣女子就是自己妻子红娘子,他脑子嗡嗡作响,心情激动的难以自制,不等李自成命令,一甩马缰就冲了出去,虽不是青梅竹马,但两人是患难夫妻,感情非常深厚。李岩这一下完全是发自内心,根本没有细想。

    对面举着千里镜的朱慈烺微微而笑,李岩,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一个痴情种。

    李自成皱着眉头,独眼里满是凶狠。

    在决战的关口,朱家太子释放红娘子,明显就是要动摇我军心,李岩绝不可……

    他刚这么想,李岩就已经冲出去了。

    李自成恼怒的挥了一下马鞭,心知朱家太子必有诡计,且士气不能等,于是喝道:“吹号,令白鸣鹤立刻进攻!”

    几乎同时,江思威洪亮的声音再传来:“太子殿下仁德,但有悔过自新者,一律既往不咎,废辽饷,分田地,轻徭役,望尔等幡然悔悟,早日回头是岸~~”分田地,轻徭役,这两句话原本不在朱慈烺的计划中,是听到李自成的蛊惑之言后现加的。

    李自成脸色更冷。

    最后一句话众军都没有听到,因为闯营的号角已经响起来了。

    “呜呜~~”

    压迫人心的号角在闯营中军响起。然后两边的号角依次开始响应,呜呜之声鼓荡天地。

    立刻,左右两翼的步兵阵中那些篷布被掀开,露出了流贼使用马车临时改装的防守武器-盾车。将门板或者是木排立在马车上,固定好,就成了盾车,三到四人推行,贼兵躲在盾车之后,可有效防止被官军的鸟铳击伤。

    虽然闯营竭尽了全力,但因为时间紧,材料不足,折腾了半宿也不过拼凑出了五六十辆盾车,无法覆盖五里长的战线,只能每隔几十步放置一辆,两辆之间的空隙由高举木盾的士兵来填充。

    因为少,怕官军提前预知做准备,所以用篷布遮挡。

    “杀!”

    押阵的白鸣鹤拔出长刀,高声命令。

    “杀,杀,杀~~”

    两万名流民兵在各个头目的带领下,都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喊杀,连喊三遍,用尽最大的力气将心中的恐惧和害怕驱赶出胸腔。

    声音震动天地。

    与此同时,在两军阵中的开阔地带里,李岩和红娘子同时下马,几乎是抱头痛哭。前行的流民大军和官军都看到了一幅现代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场景---李岩和红娘子抱在一起。在森严保守的明代,男女当众相拥,即便是夫妻也是相当罕见的事情。红娘子出身草莽,李岩不拘小节,也就他们两人敢于这么做。

    短暂的激动之后,震天的喊杀声令李岩骤然清醒,心说不好,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这一番动作都让两军看见了,怪不得朱家太子会放红娘子,原来是要利用用红娘子打击我闯营的士气!

    原本,闯营的士气被李自成临阵鼓舞而激励了出来,但红娘子一出现,这升腾起的士气,一下就泄掉了不少。古人迷信,阵前出现女人本就不是什么吉利之事,一直为李自成所忌讳。再者,两军对阵,一方大将的老婆被放回,两人在军前抱头相拥,对士兵们的“决死之气”有很大的影响--你们当将军的阖家团圆,我们却要去拼命?

    幸亏闯帅当机立断,命令立刻进攻,不然士气受到的影响会更大。

    不,不止如此,李岩越想越惊,朱家太子不止是要用红娘子打击闯营的士气,更是要离间他夫妻和闯营众将之间的信任!朱家太子为什么会释放红娘子?难道是他李岩背地里做了什么事情吗?和朱家太子做了交换?又或者,红娘子被拘押这么长时间,已经被朱家太子策反了吗?

    乍看起来朱家太子的计谋很拙劣,稍有脑子的人都会想到,这一定是朱家太子的离间之计,但问题是,这离间之计太简单,太直接了,反倒是令人产生了怀疑。

    何况他李岩本就不是闯营的嫡系。

    大巧似拙,大智若愚。

    好高明的手段。

    李岩心中一阵发凉,不用回头,他已经能感受到闯营众将不满和怀疑的目光了,于是他愤怒的向江思威嘶吼:“你告诉朱慈烺,省省心吧,我李岩绝不会投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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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壕沟决战 4

    江思威面色一寒,恶贼居然敢直接呼喊太子殿下的名字,实在大胆!若不是太子有令,他一定纵马上前,割下李岩的人头。望一眼缓缓攻来的流民大军,他冷笑一声:“李公子好自为之吧。”拨马返回己方军阵。

    “告诉朱慈烺,我绝不会降……”李岩继续嘶吼,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闯军的喊杀声中,没有人能听见他究竟喊了什么。

    “公子……”红娘子虽然是女中豪杰,不过心思却简单了一些,远没有李岩想的那么深、望得那么远,见李岩忽然从狂喜变成嘶吼,她感到有点害怕。

    李岩却是呆呆地,他极目望向官军阵中那一面代天巡狩的大纛,咬着牙,想知道朱家太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要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此时,流民军自我壮胆的吼声已经停止。

    白鸣鹤长刀一指,高声而呼:“杀官军啦,杀一个官军赏银十两,杀!”

    他手下的亲兵轰然响应,原本位在流民后方的盾车迅速被推到了前方。

    在白鸣鹤的督阵中,两万流民兵缓缓向官军压去。

    李岩和红娘子却是逆势返回,从军阵中穿过之时,李岩明显感觉到了各个大小头目对他夫妻投来的怀疑目光。

    李岩坦然接受。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回到闯营中军,怀疑的目光就更是明显。唯一的一些惊喜都是他李岩和红娘子的老部下。

    闯字旗下,李自成独眼冷峻,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李岩刚才的表现让他失望。

    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在阵前失态。

    这也就罢了,若是影响了我闯营的胜机,你李岩就算有一百个人头也不够砍的!

    见闯帅表情不善,李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以为以闯帅的睿智和阅历,应该能看穿朱家小儿肤浅的离间之计,但从闯帅的表情看,事情显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乐观。

    “红娘子,你回来了,额还以为额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闯营众将都是默然怀疑,唯有病椅中的刘宗敏向李岩夫妻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总哨……”见原本铁塔般的壮汉变成了苍白的病夫,红娘子扑到刘宗敏椅前,潸然泪下。

    刘宗敏哈哈笑,一边安慰她一边说道:“没事,别担心,额死不了的。朱家狗太子太可恶了,抓了你要挟李岩兄弟,见要挟不了,又使用离间之计,哈哈,他以为额闯营都是傻子吗?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刘宗敏说可笑,但闯营众将却没有一个人笑,众将都在望着缓缓上攻的流民大军,没有一个人看李岩。李自成更是脸色沉沉。

    “闯帅,属下愿为先锋陷阵,不胜不归!”

    现在这个时刻,任何言语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行动才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唯一办法。李岩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废话,立刻挺身抱拳,用一种发誓一般的声音请令。李岩是文人,虽有武艺,但却从来没有担当过冲锋陷阵的重任,今日是他第一次请命。

    李自成沉思不语,目光看向牛金星。

    牛金星不说话,只眨眨眼。

    李自成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红娘子刚回来,身体虚弱,李公子还是要先照顾她,冲锋陷阵之事,交给他人吧。”

    “闯帅!”

    李岩急了,单膝跪在李自成马前,抱拳道:“李岩虽然不不才,但自认还是有些勇武的,请闯帅允许,给我一支人马,不斩下朱家太子的头颅,李岩绝不返回!”

    刚才是不胜不归,现在又加码了。

    李自成皱眉。

    牛金星皮笑肉不笑的解围:“李公子这又何必呢?我们都知道李公子您长于谋略,冲锋陷阵却不如刘体纯刘芳亮等人,所谓知人善任,用人以长,闯帅岂能用你的短处压过刘体纯他们的长处,一旦有所差池,岂不是坏了闯营的士气吗?”

    “……”李岩无语。牛金星说的滴水不漏,他不能反驳,只能叹息,心里知道,闯帅甚至是整个闯营上下都不再信任他了,从今以后,他提出的任何建议和计策,都会被怀疑的眼光看待。

    在这一瞬间,李岩遍体发冷,明明站在闯营中军大旗之下,周围都是己方的将士,但他却有一种身在官军大阵,被官军团团包围,长枪都指向他,枪尖森寒的错觉……

    李岩只能拉着红娘子,到旁边小声询问她这半年的经历。

    见李岩走远,牛金星在李自成耳边小声说道:“闯帅,属下有一点想不明白,红娘子被官军拘押了半年多,为何一点憔悴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容光焕发,皮肤好像更白净了,身上的红衣虽然有点破旧,头发也凌乱,但脖颈却是白皙干净的,明显没有受到过虐待和拷打,但刚刚被推出来之时却是五花大绑,一副受苦的样,官军还故意推搡她……莫非,这是一场戏?”

    李自成本就怀疑,听了牛金星之言,独眼仔细扫了红娘子两眼,心中怀疑就更多了。

    这中间,两万流民兵推着盾车,在白鸣鹤的督阵下,距离官军大阵已经不到五百步了。

    对面的官军方阵却是不动如山,不论流贼惊天动地的喊杀,还是那一辆辆奇形怪状的盾车,都没有在官军阵中掀起任何的涟漪。

    ……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当流贼掀开篷布,露出盾车之后,朱慈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据军情司的情报,闯营军中有不少的火炮,昨日贾鲁河之战虽然被李顺一阵猛轰,闯营的炮队几乎是一战全灭,但当时他们携带的都是轻型火炮,其后在田见秀的阵中又发现了几门重炮,但闯营的火炮并不只有这些,高一功的老营里最少应该还有十门左右的火炮,虽然都是老样式,威力不大射程也不远,但朱慈烺依然不敢小视。双方隔着两里相望,就是防止对方的火炮。现在篷布撩开,不是火炮只是盾车,朱慈烺算是放了心,不过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决战关头,李自成没有把火炮摆在前线,那又是放在哪里了呢?

    朱慈烺脸色凝重。

    另外,离间李岩之策已经使出,效果如何,只能留待以后观察,如今要面对的是流贼最惯常使用的人海战术。胜败之间,不能有任何的怜悯和迟疑。“告诉李顺,现在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所有大炮全力开火,将流贼的盾车全部摧毁!”

    “咚咚咚~~”

    官军战鼓擂响。

    阵中竖立的四个吊斗车上,信号兵拼命的摇旗。

    所有将士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死死盯着即将攻上来的流贼。“稳住阵型。流贼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胜利必定属于大明~~”

    军阵之中,有人在呼喊。

    但不是将官,而是军中的一名思想教导官宋天显。

    军中的思想教导官都是原詹事府的人员,大部分都是进士出身,细皮嫩肉,根本经不起长途行军的跋涉,此次出京他们虽然跟来了,但连日的行军,特别是从归德到朱仙镇的晓伏夜行,一日百里,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坚持不住的掉队了,即便是宋天显这样身强体健的积极分子也被落在了二十里之后,因此宋天显并没有赶上昨日的贾鲁河之战,他到贾鲁河时,正是胜局已定,官军追杀田见秀之时。一番扼腕叹息之后,宋天显对今日的胜利就抱持了更大的希望。

    虽然文人出身,在这之前,对军阵之事知之甚少,但半年多的思想教导官,每日跟京营将士混在一起,不知不觉的,宋天显的自我认知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了,文人之外,他或许还有另一个身份,半个武人。

    文人用笔治国,武人以武报国,殊途同归,宋天显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职务之中。

    今日之战,他是唯一一名赶到战场的思想教导官,此时站身在军中,青色官袍之外套了一件背心铁甲,腰悬长剑,挥舞着拳头,大声鼓舞将士们的士气。

    朱慈烺听到了宋天显的声音,微微点头。京营十几个教导官,到现在为止,宋天显的表现是最称职的。

    “呜呜~~”

    号角声中,在白鸣鹤一千老营精锐的驱赶下,两万流民兵推着盾车,距离官军战阵越来越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直到进到了官军大炮的射程之内,流民兵也没有加快前进的速度,依然是不紧不慢。白鸣鹤是经年老贼,他清楚的知道,这些流民兵不比闯营精锐,一个一百步的急跑步,就可能会累的气喘吁吁。保存体力,和官军近身搏斗才是王道,因此不到一百步之内,他不会下令冲锋的。反正有盾车保护,应该可以减少官军火炮对己方的伤害。

    “装弹~~”

    “瞄准~~”

    “预备~~”

    隐隐地,在官军的战鼓和己方的号角声中,走在最前列的流民兵听见官军阵前传来的一阵阵的口令声,眯着眼睛,透过踏起的烟尘向前看去--但看不到官军的大炮,只能看见官军森然的军阵和一支支闪烁着寒光的长矛。

    “放~~”

    当流民兵进入二百五十步之内中,就听见李顺略显尖哨的声音大声命令。神机营的十门青铜小炮首先开炮,接着是二十门的轻型佛郎机炮,一共三十门火炮连续不停的点火发射,将一枚枚地铁弹向流贼砸将过去。

    听到那巨大而密集的炮声,流民兵犹如是惊弓之鸟,纷纷往盾车后面躲藏,连那些举着木盾牌,夹在两个盾车之间,为身后同伴遮挡缝隙的盾牌手都下意识的想要往盾车后面闪躲。

    “砰砰砰……”

    闯营连夜赶制的盾车并不标准,有的盾车正面的木板宽达二丈,有的只有一丈,厚度也不一,厚度够宽度广的盾车确实是有相当的防御作用,官军现在使用的都是轻型小炮,最重的炮弹也不过四磅,砸在盾车的木板之上,一声巨响,一阵的木屑纷飞之后,炮弹居然被弹了出去,后面的士兵无一受伤。

    那些厚度不够,宽度也不广的盾车却难以抵挡,砰的巨响之后,木板被砸得粉碎,铁弹落入后面的士卒群中,一通跳跃猛砸,士卒们哭爹叫娘,残肢血雨乱飞。

    但这些防护较佳的盾车有一个大弱点,那就是体积过大,太过沉重,移动极其缓慢,四五个士卒使出吃奶的劲,也提升不了速度。

    这一来,几乎成了官军火炮的固定靶子。

    而李顺亲自统领的十门青铜小炮又打的极其准,一发又一发,连续不停的砸在行动缓慢的大盾车上。几发之后,终于,有一辆盾车厚重的木板发出了咔嚓的折断声,四磅重的准确的砸在木板上,将其砸断,然后落到后面的躲藏人群中,将几个流民兵砸翻在地。

    盾车虽然被砸断,但毕竟起到了缓冲作用,吸收并卸去了铁弹大部分的动能,铁弹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砸一大串了……盾车,确实是有相当的防护效果。

    中军大纛之下。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紧张的观看,这种情况下,青铜小炮能快速射击,但威力不足的缺点就显现了出来,如果是八磅重的铁弹子,不需要多,只需要一发击中,闯营现在所使用的盾车都会稀里哗啦的折断。

    另外数量太少,十门青铜小炮加上二十门轻型佛朗机炮,在五里长的战线上摆开来,平均一百步才能有一门,面对流贼汹汹地人潮,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同时朱慈烺也更加理解,为什么在建虏想出“盾车”的点子了,明军火器就再没有过去那般犀利的原因了,在火药和火炮技术没有突飞猛进的情况下,面对这种厚实的木板,确实是有点无可奈何。

    不过并非没有破解的办法,手榴弹也许就是盾车的克星。

    等敌人推着盾车到了阵前,手榴弹连续猛扔,越过盾车,落到后面敌人头上,将之炸的稀里哗啦,或者是使用抛射,不等敌人到阵前,就将手榴弹送到敌人的头上……

    ————感谢“金瀚仙宫道主、无忧无虑k书”两位长粉的打赏,再感谢“星辰”的推广和督促,若没有你们,以本书糜烂的成绩,早就太监了。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

    大明必胜,以南宋名士李壁命笔的檄文以为结语。

    喝了点酒,糊里糊涂,大家见谅,晚八点。

第440章 壕沟决战 5

    在青铜小炮全力轰击大盾车的同时,佛郎机对流贼的盾牌手展开了精准射击,一发炮弹打过去,盾牌与血肉齐飞。流民兵惨叫连连--盾车能挡铁弹,木盾可不行。

    流民兵瞬间就陷入了混乱,很多人不敢进攻,藏在盾车后哆嗦的像是风中的蒲公英,若非后面有凶狠的督战队,他们早就掉头而逃了。

    只可惜,佛朗机炮的射击很快就停止了,唯有青铜小炮依然在吼叫。

    原来,佛朗机炮每击发完一个单位,也就是四个子铳之后,就必须冷却一段时间。因为连续发射导致炮身温度骤增,再发射就会有炸膛的危险,暂停炮击也就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见官军火炮忽然减弱,在后押阵的白鸣鹤精神大振。大吼:“杀啊杀啊,将官军杀个片甲不留!”

    “呜呜~~”

    号角声更加激烈。

    在催促下,上攻的流民兵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冒着官军的炮火,从两百五十步到一百步,一百五十步的路程,闯营五十多辆盾车被摧毁了一半,人员损失将近一千,但却成功的逼近到了官军的一百步之内。

    对闯营来说,这已经算是相当微小的损失了。

    闯营中军。闯营众将都是兴奋,刘宗敏连连夸赞:“这盾车太好用了,还是李公子聪明啊!”

    李自成却是面无表情,他知道,官军的战力还远远没有展现。

    “嗖嗖嗖嗖~~~”

    距离逼近之后,双方弓箭手展开了对射,官军甲胄齐全,流民兵又多无力,他们射出去的箭支大部分都落在了官军阵前,偶有落入官军阵中的,也难以对官军造成什么伤害,相反,每一次官军密集的弓箭齐射,都会在流民阵中掀起一片血雨。尤其是攻击左良玉阵前的那一处区域,左部火器少,弓箭手却是众多,每一次倾射,都会对流民兵造成不少的杀伤。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砰砰砰砰~~”

    但流民兵进入六十步之后,随着一声声尖锐的竹哨声,一直沉默的官军鸟铳终于是发出怒吼。

    火光乍现,白烟冒起处,一发发铅弹呼啸而出,向流民兵倾射而去。

    那些藏身在盾车之后,有盾车保护的流民兵是幸运的,他们可以在心惊胆战中听那密如爆豆般的射击声,而不会被鸟铳打到,但那些举着木盾的盾牌手和后面的长枪手却是倒了大霉,密集的枪声之后,惨叫哀嚎声一片。虽然木盾在前,但流民兵的阵型松松垮垮,遮挡的极不严实,更有木盾手在听到官军的枪声之后,吓得扔了木盾,转身就逃,将身后大片的同伴暴露在官军的枪口之下。

    惨叫声中,流民兵成片成片的倒下。

    见到如此惨况,流民兵无不骇惧,再不敢上攻,纷纷后退。

    中军大纛之下,朱慈烺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叹息,人命贱如草,在李自成心中,流民怕是连草都不如吧,不然何以必死的结局,却仍然逼着他们往上冲,只为了耗损官军的力气?

    流贼要早平定,不然会有更多的百姓被驱赶为炮灰。

    见前军阵型松动,有撤退溃败的迹象,在后军押阵的白鸣鹤急了,嘶声大吼:“后退者死,死!杀了,全杀了!”率领亲兵,亲斩了十几个犹豫不决,不敢上冲的流民兵。被逼之下,后面的流民兵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而前面的流民兵却已经被鸟铳打的血肉横飞,哭爹喊娘,顾不上后面的军令,一窝蜂往后退。前后两边的流贼冲撞在一起,自相践踏,场面极度混乱。

    “殿下,流贼已经混乱,可以击冲刺鼓了!”吴甡看的准确,立刻向朱慈烺建议。

    朱慈烺点头。

    中军佟定方摇动三角军旗。

    擂鼓兵见了立刻改变鼓点。

    鼓声疾如爆豆。

    “咚咚咚咚……”

    在前线厮杀的精武营和左柳营将士,听到鼓点声,已经明白了军令的意思,各个千总齐声大喊:“冲刺!”

    阎应元尤其猛烈,虽然他的千总队是人数最少的,但在冲刺鼓中,却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最前排的长盾兵和圆盾兵向后撤退,“杀!”大吼声中,所有长枪兵一齐上前,挺起手中的长枪,向前方疾冲、急刺而去。

    而那些流民兵正在互相推搡和咒骂,逃的想逃,冲的想冲,还得小心脚下的尸体和血肉,哪料到刚才密集防守、不动如山的官军大阵,此时会突然冲锋过来。

    刹那间,血雨飞起,惨叫声响成了一片。京营长枪兵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像平常操练一样,只有向前猛刺一招。流民兵前拥后挤一片混乱,没有有效的防守,根本避无可避。偏偏这些长枪兵平常操练刻苦,个个力大如牛,基本每出一枪,就会在一个流贼身上扎出一个血窟窿来。

    而不论刺中与否,长枪兵马上收枪,随着有节奏的“杀”声,不停得猛刺、收枪、再猛刺。几个刺击下来,前面几排的流贼无一幸免,全部被刺成了血葫芦,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的血洞,鲜血像喷泉一般。

    仅仅两分钟左后,就像是有狂风扫过,精武营阵前的流民兵就被清扫一空,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而在京营长枪兵猛冲猛刺的同时,左营和虎大威的步兵在听到冲刺鼓之后,也从阵中冲杀出来,对流民兵连砍带杀,虽没有京营长枪兵突刺的整齐,但却也是切瓜砍菜,杀的流民兵哭爹喊娘--如果是闯营的精兵或许还能抵挡一阵,但这些流民兵毫无训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知道尖叫和惨呼,感觉就和军中操练使用的稻草人也差不了多少。

    很快的,几乎是在瞬间,两万流民兵就全线崩溃了,嗷嗷往回跑。白鸣鹤带着一千精锐老兵在后方督阵砍杀,连续砍了上百个溃兵的人头,方才止住了溃势。号角声中,再令流民兵上攻。

    朱慈烺轻轻叹。

    但和上一次如出一辙,在京营长枪兵的猛戳之下,流民兵稍稍坚持了一会,迅速就又崩溃,这一次,白鸣鹤杀再多的人头也是没有用了,流民兵已经彻底被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兵给吓住了,他们宁愿被白鸣鹤收去脑袋,也不愿意被京营长枪兵在胸腔上戳一个喷血的大窟窿。

    “不许退!不许退~~”

    白鸣鹤高声嘶吼。

    但溃兵实在是太多了,像是潮水一般,根本挡不住,最后连白鸣鹤自己都被裹挟着退了回来。

    “呜呜~~”

    闯营中军号角声大作。

    其实当官军阵中响起冲刺鼓之时,经验丰富的李自成就知道官军要主动出击了,于是他立刻命令号兵吹响号角,令第一线的闯营精锐立刻出击,跟在流民之后,向官军猛攻。

    流贼进攻的顺序历来是:饥民,新兵,步兵,精锐步兵,最后是精锐骑兵,哪怕是前三个全军覆没,也不伤流贼的元气。

    原本照李自成的估计,这两万流民兵在白鸣鹤的严厉督军之下,最少可以坚持一个时辰,达到疲惫官军、消耗官军弹药的目的,但战事的发展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京营长枪兵的突刺太过突然和猛烈,简直就像是生命收割机,让人见了难以相信,流民兵几乎是瞬间崩溃。

    两次加起来也不过一刻钟。

    这打乱了李自成原本制定的计划。

    闯营精锐不得不提前上阵,而且不是在战事陷入胶着,而是己方前锋瞬间崩溃的情况下。

    两万流民兵豕突狼奔,对闯营精锐的心理有相当的影响,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充当炮灰的流民最后的结局不是被官军戳死,就是溃逃而回,但这回来的速度也太快了,几乎还没有和官军正面结束,几轮火枪,一轮长枪突刺,两万流民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闯营众将都脸色凝重,娘求的,刘宗敏剧烈咳嗽。

    “闯帅!”

    见流民溃散,所有的盾车眼看就要落入官军之手,李岩着急了,顾不上自己处在众人的怀疑之中,疾步来到李自成面前,抱拳道:“事危急了,请即刻下令,将咱们的炮队拉上来吧。”

    闯营还有三四门的老式佛朗机炮和六七门虎蹲炮。此时由李双喜带领,驻在大军五里之后,因为是最后的火器,所以李自成决定谨慎使用。对这一点,李岩很是不能理解,已经是最后的决战关头,为什么要将己方为数不多的火炮放在后方?就算己方火炮的威力和射程都不如官军,拉到前线极有可能会被官兵摧毁,也要拉上来对官军猛轰,哪怕只发射一次,也能轰死一些官军,为闯营兄弟助力。

    李自成摇头,目光盯着官军中阵的大纛,冷冷道:“还不到时候。”

    “那是不是令双喜兄弟将火炮拉到大军之后,一旦有变,随时就可以击发!”李岩知道闯营中不但只剩下最后的这几门火炮,也知道火药和炮弹存量有限,难以进行长时机的轰击,非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使用。但炮队停在五里之外,而不是在大军阵后准备,还是令他不能理解。

    李自成张嘴正要回答,牛金星却抢先回答:“李公子莫要着急,闯帅自有安排。”

    李岩焉能不着急?他急道:“流民溃败,盾车全部落入官军手中,我义军再要进攻就必须冒着官军的枪林弹雨……”

    牛金星却忽然道:“看,官军又撤回去了!”

    李岩定睛一看,果然,原本冲出一百步,用长枪阵将流民兵戳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官军大阵忽然不再前进,也不追杀溃败的流民,而是缓缓又退了回去,原本已经淹没在官军阵中的盾车,又逐渐的显露了出来。

    闯营众将都是疑惑,只有李自成刘宗敏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贼,或者是李岩这样的智者隐隐猜出了官军的用意---方才短短不到一刻钟的刺杀,倒在官军长枪之前的流民足足有三千人,超过了之前火炮轰击,弓箭鸟铳齐射造成的伤亡总和。

    也因为如此,战场上倒下的已死和未死的流民太多,处处都是血肉尸体,妨碍了官军长枪队的突击,所以官军稍稍后退,空出一片可以施展手脚的战场。

    至于那些盾车,估计已经不能用了,官军不是砍断了轴,就是卸去了轮。总之,无法再推行前进,遮蔽闯营士兵的进攻了。

    “咳咳咳……”刘宗敏剧烈咳嗽了一阵,脸色更苍白:“炮没用……关键是要靠弟兄们厮杀。闯帅,白鸣鹤督战不利,当斩!”

    李自成冷冷不说话。

    此时,第一批上冲的闯营精锐已经迎上了溃败的流民,“后退者死!”和刚才白鸣鹤仅仅一千人的督战队不同,这一次冲上去的闯营精锐将近两万人。左翼的刘芳亮派副将谷英出阵,领一万人,右翼的党守素亲自上阵,领九千人。在党守素的命令之下,闯营军士挥舞长刀,将溃散到面前的流民全部砍死,眨眼间,就将战场变成了行刑场,吓得剩余的流民惊恐不已,再不敢溃散,在两万闯营的押阵之下,转身再向官军大阵冲来。

    不过这时他们不是士兵,不是流民,而是变成了惊弓之鸟的行尸走肉。除了消耗官兵的铅弹和力气,再没有其他作用。

    白鸣鹤戴罪立功,依然在流民之后督阵。

    “轰轰轰……”

    流贼进入射程之后,官军火炮再一次响起,由于没有了盾车,官军炮弹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流贼阵中肆虐,不过闯营精锐都是和官军作战多年的老贼,知道怎么闪避火炮,不但阵型拉的很松散,给炮弹弹地留出足够空间,而且采用的纵队前进法,如此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炮弹子的伤害。

    加上官军火炮不多,难以施行覆盖性的轰击,从两百五十步到一百步,倒在官军火炮之下的流贼不过一百多人。

    胡乱奔跑的流民倒是倒下不少,但已经无碍战局了。

    但当进到一百步之后,流贼试图冲锋的时候,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随着一声声尖锐的竹哨,枪声大作,一排排密集如雨的铅弹向他们倾射而来,虽然有木盾护身,但顷刻之间,他们中间还是有无数的人中弹倒下,惨叫,血雨,临死前的悲鸣,几千支鸟铳一起发射时的巨大声响,冒起的白烟,呜呜的号角和咚咚的战鼓,交织成了一副悲惨的画面。

    但闯营精锐不是流民,他们每个人都是尸山血海里滚过好几次的亡命之徒,深知闯营军法的严酷,前者退,后者斩之,所以即使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但却无人后退,他们推着前面的流民充当炮灰和肉盾,用残肢血雨开道,终于是杀到了官军阵前,和官军面对面。

    ————感谢长粉“转只弯”的打赏,谢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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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回崇祯十五年,崇祯、多尔衮、李自成、张献忠、且看如何在这天崩地裂、枭雄奸雄并起的大时代中,卷起千堆雪!公布一下群号,有疑一起聊694049059崇祯十五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十五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