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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全文阅读

作者:韭菜东南生     崇祯十五年txt下载     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76章 腊月二十三

    潜山之战,张献忠本人虽然带着一部分的精骑冲破重围逃走,但他许多心腹、谋士和营中女人都被杀死,殿后的主力躲进山林中,官军纵火,将其全部烧死,“填尸溢溪壑,臭达百里”。

    官军大胜,夺得马骡数万匹,救回几万难民,侯恂马士英也算是将功补过,弥了失守庐州的责任,消息出来,崇祯帝大喜,重赏了有功将士,并擢侯恂为“兵部尚书衔”。只不过江南剿匪大胜的消息传来不久,建虏就从界岭口破关入塞了,崇祯帝的喜悦前后也不过延续了三五天。

    此战之后,南直隶危机缓解,朝廷和南直隶的官绅百姓都是松了一口气,但作为一个穿越者,朱慈烺却清楚的知道,张献忠和李自成都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他们一日不死,就有可能再次卷起千堆雪。

    李自成在陕西还好,只要不进入河南和南直隶,就不会影响天下大计,张献忠却不同,他折腾的南直隶地区和周边,正是大明主要的赋税来源,长期下去,大明入不敷出的财政会更加艰难。

    所以只能期望侯恂马士英继续努力,早日剿灭张献忠。

    潜山之战后,因为粮饷不继,左良玉的大军退回襄阳,只留黄得功和刘良佐继续围剿张献忠。后续的邸报来看,张献忠的残余已经出了安庆,又往庐州一代逃窜了。

    而战事之后,就是灾情和疫情了。

    今冬少雪,京畿到现在竟然只下了一层薄薄的小雪,城中流感盛行,当然了,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流感,只把咳嗽发烧当成了偶感风寒,但朱慈烺却知道,这种异常的气候继续下去,流感传播会越来越广,生病的人会越来越多。历史上,崇祯十六年,从山西,保定到京师,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京师死数十万,每日从城门口抬出的尸体以数千计,就是和异常的气候有关。其后的影响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七年,这也是李自成大军兵临京师城下之时,京营无一战能力的原因之一。

    虽然因为穿越,开封会战和建虏入塞的结局,都被朱慈烺逆转了,但气候和灾祸,却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改变,所以当看到了那些灾情和旱情的邸报,他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虽然在穿越后的第一时间他就想要瘟疫,并找到这个时代最有名的治瘟疫大家吴有性,而吴有性医者仁心,在太医院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自请到保定一代行医,每一月,都会有书信写来。从他的信中,朱慈烺对保定民情有更多了解,同时对官员防疫的无知和防疫工作的艰难,也更加知晓。所幸,现在的保定总督杨文岳虽然什么太高的军略,但却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官员,抗击建虏入塞结束,带兵返回保定,他第一要务就是防疫。这一点,朱慈烺一定会要求他。而京师也不能大意,很多防疫基础工作,不能再等了,必须加快施行。

    冬无雪,春必有旱魃,明年又是一个灾年,虽然新型农作物的推广或许能缓解一些的旱情,但粮食的紧缺和流民的增加,恐怕也是不可避免。朱慈烺心情沉重。

    ……——此为防盗版,写作不易,谋生更不易,个中不便,望大家谅解,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如果是半夜,请凌晨刷新,对造成的不便,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第577章 处置逮赋

    刑部尚书张忻应声而出,站到殿中,摊开早就准备好的一张长纸卷,将御史言官和各地官府回报汇总,简略的念了一遍。

    花天酒地、在青楼一掷千金的逮赋者不但有,而且有三四位。家徒四壁,付不出逮赋的也有,所以马嘉植和戴明说都没有说假话。

    御座上,崇祯帝脸色阴沉,对那些积欠朝廷税赋,却依然花天酒地的逮赋者,他心中的愤怒超过殿中的任何一个人。天知道他在宫中过的怎样生活?袖口补了又补,御膳也是难减就减,只为省下一点可怜的银子,但江南逮赋者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比他这个皇帝还奢侈。江南的税官都是干什么吃的?各个官员都瞎了,聋了吗?

    虽然张忻汇报的这些情况,他早就知道,但今日听到,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怒气。

    张忻继续汇报。

    对一些确实无银,且欠赋时间五年以上的困难户,由在地官员和御史们共同核准,进行了减免,到现在为止,刑部尚没有发现其间有以权谋私,徇私包庇的情况,各地也没有接到相应的诉状。

    而对于有财不付,逮赋折合粮价超过一百两银子的顽固分子,各地官府和御史的处置不一,像马嘉植就是直接查封财产,限期交纳,不惧任何压力和说服,宁波知府徐懋曙全力配合,正是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宁波府才一举收回了八成的逮赋。

    宁波知府徐懋曙,或是一个可用的人才……朱慈烺记住了这个名字。

    御座上,崇祯帝也在微微点头。

    和马嘉植不同,大部分言官御史都顾忌逮赋者的后台,一味软处理,并不敢采取强硬手段,加上在地官府不是太配合,所以效果十分不好,逮赋者只是愿意缴纳少部分的逮赋,再多了就开始哭穷。

    直到了十月份,为了仕途也为了尊严,一些御史言官不得不采取激烈手段,也开始查封财产,这其中就有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只不过南直隶的水深超过他的想象,他逮赋没有追到多少,却把自己送进了医馆。

    除了张缙彦,还有其他御史遭到了攻击,张忻一一说明,并要求各地严查严惩。

    而江南士绅没有束手待毙,他们对御史言官查封财产之事,非常不满,认为御史们查封财产是“妄刑”的弹劾奏疏雪片般的飞入京师。

    张忻今日要说的就是此事。他认为,御史言官衔“圣命”出京追赋,查封财产,于法有据,不是妄刑。

    张忻说完就退了回去。

    朝堂静下来。

    虽然崇祯帝一句话没有说,脸色也平静,但众臣却能感觉到他的冲天怒气。不过崇祯帝终究是忍住了,环视群臣,淡淡道:“马嘉植不徇个人私情,不惧流言,忠体为国,收回八成逮赋,赏银五十两,擢为都给事中。”

    “谢陛下。”

    马嘉植没有惊喜,反倒是有些惶恐,跪下来,对着崇祯帝深深叩拜。

    等马嘉植退下,周延儒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出列,向御座上的崇祯帝拱手行礼:“陛下,臣以为,马嘉植该奖,那些怠忽职守,只收到两三成的御史给事中也应该予以重罚,”

    崇祯帝不说话。

    言官们相互一望,目光里都是不满。

    周延儒只当没看见,转头看向吏部尚书:“吏部什么意见,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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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第578章 以退为进

    崇祯帝能坚持将现职官员中的逮赋者清理出去,已经算是不容易了,亲族不许科举,牵扯太广,整个江南都有可能被席卷其中,为安定计,崇祯帝和内阁暂时将这条严厉的措施按下,也在情理之中。

    朱慈烺虽不满意,但可接受。

    王之心抑扬顿挫,略带尖锐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时,群臣中有人皱眉,有人微微松了一口气,更有人悄悄瞟向皇太子,心想,真是太子向陛下求情的吗?

    只有周延儒等有限的几个重臣知道,这个事情从头到尾皇太子都不知情,一切都是陛下的定夺。

    “陛下圣明~~”

    等王之心念完圣旨,从周延儒以下的朝臣,都是躬身称颂。朱慈烺也起身,虽然父皇事先并没有同他商议,对圣旨内容他也不是太满意,但能他理解父皇的苦心--只是便宜了那些江南士绅了,希望他们不要得寸进尺,继续顽抗朝廷的追逮之策。

    “陛下,兵科张缙彦光天化日之下,在南京街头被恶徒打成重伤,到现在已经两月有余,但恶徒却始终没有抓到,臣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在包庇恶徒?应天府尹究竟有没有在做事?因此,臣弹劾应天府尹刘士祯怠忽职守,尸位素餐……”

    韩如愈出列。

    “臣附议。”

    御史言官纷纷站了出来,不管收逮成绩好的还是不好的,此时都站到了同一战线里。

    很简单,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如果张缙彦在南京被打,被南京官场一直拖着,得不到一个处理,明年他们言官再出京追逮,岂不是要遭到同等的待遇?

    内阁也知道情况的严重,早在今日之前,就已经派刑部和都察院官员到南京去督促了,即便如此,言官们今日也是要弹劾应天府尹刘士祯。应天府尹管南京的大小事,治安尤其是重中之重,张缙彦被打已经两个月了,但凶徒始终没有抓到,刘士祯责任难逃。

    朱慈烺脸色凝重。

    殴打张缙彦的凶徒已经抓到了,但只是在地的两个醉酒地痞,和追逮毫无关系,现在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师,一旦传回,言官们必定哗然。应天府尹刘士祯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是一个在宦海沉浮十几年的老官吏,他不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更知道朝廷一旦震怒,他一定是被问责的第一对象,为自保,他比言官们更想抓到凶手,但案件却迟迟没有进展,明显就是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言官们也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们依然要弹劾刘士祯,

    谁让刘士祯顶不住压力呢?

    对言官们的弹劾,崇祯帝是认可的,对应天府迟迟没有抓到凶徒,心中也是愤怒的,不过他并没有当朝处罚刘士祯,而是依照规矩,交给都察院和吏部调查。

    “下一个吧。”崇祯帝微微有点疲惫。

    周延儒再次出列,这一次说的是建虏入塞,蓟州之东永平等地被人建虏大军烧掠,已经变成一片焦土,永平和玉田缺少粮食和衣物,如何让百姓们过了一个安稳的年,是内阁的责任,户部虽然竭力调粮,但仍然有很大的缺口,如何补足缺口,不让永平和玉田有饿死冻死出现,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不是缺银子,而是缺粮,因为隆冬运河冰封,南粮无法北运,纵然有银子,也买不到相应的粮食,朝廷现在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从北方各省腾挪。

    ——————————此为防盗版,写作不易,谋生更不易,个中不便,望大家谅解,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如果是半夜,请凌晨刷新,对造成的不便,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

第579章 请旨

    不止马嘉植,殿中所有朝臣都跪下了,少詹事黄道周和左庶子马世奇,更是摘下了乌纱帽,他们两人是太子老师,太子行为不当,他们是首罪。太子自请罪,他们就更是首罪了。

    ……

    “胡闹!”

    朝议在崇祯帝怒气冲冲的甩袖之中结束,没有说如何责罚太子,也没有说事情的处置,他所有的情绪和愤怒都在这两个字里了--不止对朝臣,也有对太子,朕明明都已经替你挡住了,你为什么还要站出来?还提出这等荒谬的请罪,难道你认为朕保不住你的这个儿子吗?

    “退朝~~”

    王之心声音悠扬。

    群臣山呼万岁,但心情却都是惊惧,马嘉植所说,并不太出乎意料,但太子的请罪,却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比起太子释放祖泽润和建虏的换俘之策,动摇国本是他们更加无法想象的震撼,马嘉植跪在地上,大汗淋淋,直到皇帝和太子离去,朝臣们都站起来议论纷纷,他却依然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回到乾清宫的暖阁,崇祯帝依然怒气冲冲。

    太子跟着进到暖阁,立刻跪地请罪。并非他愿意提出这种耸动的暗示,而是他清楚的意识到,如果他不能有所强硬的表示,换俘之策一定还会再起波澜,年后出使的马绍愉袁枢恐怕很难坚决执行换俘之策,一旦被建虏看破手脚,事情就会变的麻烦,也因此,他今日才要做出此等表示,以向朝臣表明自己坚持“换俘”之心。

    崇祯帝看也不看太子,只是怒气冲冲地在暖阁中踱步,迎驾的王承恩等人大气不敢出,小心伺候在旁边。

    脚步声响,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份塘报进到暖阁,双手呈送给王承恩。

    王承恩只看了一眼信皮,眼角就闪过喜色,然后急忙呈给崇祯帝。

    崇祯帝接过了打开看,然后阴沉的脸色渐渐舒缓,最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案后坐下,目光终于望向太子,恨恨道:“起来吧。”

    “谢父皇。”朱慈烺跪的膝盖都快要酸了。

    “吴甡回报,墙子岭长城外面的建虏已经退了,建虏兵马正经蒙古草原退回辽东……”崇祯帝假装面无表情,但眼角眉梢却是带出喜色,将塘报递给王承恩:“给太子看。”

    王承恩接了呈给太子。

    消息不意外,但来的恰到好处,正好解了父皇的愤怒,也省了朱慈烺的膝盖之苦。

    朱慈烺看过,然后向崇祯帝贺喜:

    “建虏能退,你是首功,”崇祯帝先是面无表情,忽然又瞪眼:“不过这并不表示你可以任意胡闹,今日在朝堂上你演的是哪一出?你是嫌朝堂还不够乱吗?”

    朱慈烺再跪下请罪。

    “起来吧。”崇祯帝冷哼一声,等太子起身,他放缓语气:“你要明白,言官们说话难听,不体实务,叫人不舒服,不光你,就是朕也一样挨骂,但并不表示事事都要和他们计较,不然什么事情也做不成,那个马嘉植虽然是一个愣脾气,但人还是好的,你不见往江南追逮的御史言官,只有他一人收到了八成吗?”

    —————————此为防盗版,写作不易,谋生更不易,个中不便,望大家谅解,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如果是半夜,请凌晨刷新,对造成的不便,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

第580章 处置秦王

    前世读史时,朱慈烺就知道藩王宗室对大明天下的祸害,穿越之后,见到实际的数字,耳闻到宗室的种种劣行,让他对宗室之害更加痛心疾首,承平时期,朝廷或许还能东挪西补,往来拆借,补上宗室的窟窿,但在现在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朝廷收入每况愈下的情况下,庞大的宗室已经成为了大明朝不可承受之重。

    因此,宗室必须做一些处置,灾祸最重的陕西河南两地更是要先行,如此方能减轻两地百姓的负担,令两地尽快的平稳下来。

    而小福王和秦王是河南和陕西最大的两个藩王,家资丰厚,田产上万顷。

    这也是朱慈烺要先后拔掉他们两人的原因。

    而指证秦王府的最重要证人田见秀,就是他从开封之战俘虏并劝降的,而后才有田见秀的自白状,秦王资贼之事事发,宗人府都察院和刑部官员联合前往陕西,调查秦王不法之事。

    仔细看完手中的密疏,朱慈烺知道,他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虽然秦王坚称不知情,更不承认他杀人灭口,杀了重要证人吕方,不过联合调查组却都是秉持怀疑的态度,而调查中发现的秦王府的种种劣迹,更是加深了他们对秦王的怀疑。

    “你觉得,田见秀的供词,可信吗?”在朱慈烺思索怎么回答的同时,崇祯帝又追问一句。

    在这之前,朱慈烺并没有想到父皇会问自己的意见,他所做的就是尽量将秦王资贼的证据揭露的更扎实一点,剩下的就交给朝臣和清流了,虽然不敢说一定能扳倒秦王,但起码能打击一下秦王的嚣张气焰,间接支持孙传庭在陕西的“清田”工作。

    现在父皇问了,朱慈烺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字词,恭敬回道:“回父皇,田见秀本是一流贼,开封之战中被儿臣所获,被俘之初,他沉默不语,虽不激动反抗,但也没有投降之意,直到五天后,朝廷在中牟县击败李自成的大军,他才彻底绝望,愿意归顺朝廷。”

    “田见秀是李自成的左膀右臂,深知流贼军中的机密,正是有他提供的情报,我军才能一路追击李自成,最后在朱阳关下将其击溃。”

    “当初田见秀归顺之时,为了断绝他的反叛之路,儿臣令他写下了自白状,不但交代流贼的军情机密,也向天下,向朝廷表示忏悔之意。现在田见秀的自白状已经在陕西河南等地张贴,天下人人皆知,那些流窜的流贼将田见秀视为叛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朝廷已经是田见秀唯一的靠山,儿臣以为,这种情况下,田见秀绝不敢欺骗朝廷。更何况,诬陷秦王叔对他又有何益呢?在我大明,诬陷宗室可是凌迟的死罪。”朱慈烺缓缓说完。

    崇祯帝皱眉:“但秦王坚不承认……”

    “秦王叔不承认,也是正常,如此大逆之罪,他岂敢轻易承认?”朱慈烺道。

    崇祯帝叹口气:“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朱慈烺低头:“事关宗亲,儿臣不敢妄言。”

    “你是储君,如果你都不能言,外臣们就更是不敢言了,说吧,朕赦你无罪。”崇祯帝道。

    朱慈烺低头沉思了一下,回道:“回父皇,不外乎两种做法,一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描淡写。只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崇祯帝脸色登时涨红:“你胡说什么?秦王犯下如此罪行,如果朕轻易放过,岂不是变成了昏君?”

    见崇祯帝并没有轻放的意思,朱慈烺心中大定,继续说道:“第二,当然是严查。秦王府田庄送粮给流贼,田见秀和田庄管事都已经供认,这事确凿无疑了,现在的分歧在于,秦王叔本人究竟知不知情?如果知情,那就是不赦的大罪,如果不知情,是府中的管事太监私自所为,那秦王叔就是失查的小罪。照我大明成例,不过就是夺俸申斥。”

    “但一个管事太监,何敢背着秦王做这样的大事?两百石虽然不多,但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照常理推断,秦王叔怕是知情的……”

    “那些不法士绅害怕流贼淫威,悄悄给流贼贡粮也就罢了,身为藩王,太祖血脉,秦王叔竟然如此糊涂,同时也是如此大胆,如果朝廷不加以处置,朝廷威严何在?今日资助流贼,明日是不是就要资助建虏了?再者,当初太祖皇帝分封秦王,乃是为了让秦王守卫秦地,抵御外敌入侵的,可不是让他侵占良田,欺压百姓的,密疏中说,为了霸占水渠,秦王府的恶奴竟然将取水的百姓打死在了水渠边,怎样的藩王,是在为我大明守卫边疆呢,还是在挖掘坟墓?朝廷如果不加处置,岂不是在纵容他继续胡为?”朱慈烺道。

    崇祯帝脸色凝重。

    太子所说,正是他心中最深沉的忧虑。

    “秦王叔每年从朝廷支取禄米九千石,名下有近万倾的庄田,但却依然贪得无厌,想法设法的压榨秦地百姓,从流贼兴起以来,陕西年年大旱,十室九空,陕西百姓光是负担官军的需求已经是捉肘见襟,秦王身为宗室,不但不知道抚恤百姓,开仓赈济,为朝廷分忧解难,反而变本加厉,利用年年大旱,百姓困苦之际,大肆收购百姓手中的良田,又侵占官田,单算十年间,就增加了粮田几十万亩,百姓们怨声载道。”

    “陕西今冬无雪,明年必是大旱。到时,陕西百姓对秦王和官府的怨气怕是难以再压制,流民四起,刚刚平定的李自成,绝对会趁势再起。”

    “因此,儿臣以为,朝廷不能姑息,必须予以严惩秦王,以安陕西之民心,同时震慑其他不法的藩王!据儿臣所知,侵占军田,巧取豪夺明田,绝非秦王一人,他们都正看着呢,但是朝廷严厉处置秦王,他们必然有所收敛,不然百姓们不满的又何止是一个秦王?”

    说罢,朱慈烺拱手深鞠。

    崇祯帝脸色涨红。

    这番大胆的话语,也就太子敢这么直接、毫无掩饰和他说。

    大明宗室问题是一个禁脔,即便是当时的海瑞海刚峰,对宗室问题也没有过多发表意见,原因很简单,大明宗室待遇是祖制,是明太祖洪武清清楚楚地写下诏书,朝廷用律法规定下来的,而且间不疏亲,靖难之役时,那些劝说靖文帝削藩的朝臣都被夷了三族,而后在遇上宗室时,从朝臣到言官都非常小心,纵使有所不满,也会在严词间有所控制。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张居正,张居正什么都改了,唯独对弊端多多的宗室之策,动也没有动。

    明中期都如此,到了崇祯帝就没有人敢轻易向宗室发难了。

    因此,调查组只是陈述秦王府的罪名,但对如何处置,却一点都不敢置喙。

    按理说,宗人府是宗室的管理机构,应该有一定的发言权,但正德之后,宗人府被架空,大部分的权力和事务都分到了礼部,现在的宗人府只是一个空架子,几个挂名的管事都是勋贵(驸马都尉巩永固曾经是其中一个),比之秦王的藩王地位差的太远,此次跟着刑部都察院到陕西,不过就是做一个样子,屁都不敢放。

    暖阁静寂。

    当太子说完之后,崇祯帝久久不说话,良久,声音沉重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朕夺了秦王的爵位?”

    朱慈烺道:“不止是夺位,儿臣以为,应该夺国!”

    崇祯帝脸色大变。

    《皇明祖训》是所有大明皇帝的圣典,而皇明祖训里清楚的写明了必须善待宗室,除非是谋逆,否则都要从轻处置,这也是各地藩王肆无忌惮,敢于侵占军田和民田的原因,反正最大不过就是一顿训斥,只要他们不谋反,就永远不用担心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从大明开国到现在,只有谋反的几个藩王被夺国,其他犯错的藩王虽然本人被褫夺爵位,但并不除国,爵位大部分都由其弟弟继承了。

    崇祯帝随即皱眉摇头:“你还是少年心性。秦王毕竟是太祖血脉,虽然有田见秀和田庄管事的供词,但吕方已死,并无法直接指证到秦王,如果朕只凭这两人的供词就处置秦王,并且除国,天下人能服吗?各地宗藩必然惶惶……”

    “父皇,虽然吕方已死,但天下人会相信,吕方区区一个管事太监,在没有通报秦王,秦王没有默许的情况下,他敢命令田庄管事大摇大摆的押着两百石的粮食送给流贼?朝廷如果不处置,必然会被天下人认为是在包庇。再者,就算不论资粮之罪,秦王身为太祖之子孙,却无视太祖遗训,不知体恤百姓,为国分忧,反倒是学起了暴元残害民众的这一套,儿臣以为,秦王已经忤逆不孝,太祖在天之灵,怕也勃然大怒,不会认他这个子孙。”朱慈烺道。

    “胡说什么!”崇祯帝猛的沉下脸,叱道。

    朱慈烺躬身拱手,作请罪状。

    崇祯帝站起来,负手踱了几步,脸色焦躁。

    “父皇,朝廷严明法度,对有罪之人进行惩罚,不仅仅是为了处罚罪人之罪行,更是为了警诫其他人不要试图挑战国家之法度,庶民如此,藩王更应该如此。更何况,孙传庭现在正在陕西练兵,为了筹集粮饷,清理军田之事惹怒了陕西上上下下的豪绅,而这其中,秦王就是他们的倚仗,如果朝廷论罪秦王,那些豪绅必然偃旗息鼓,孙传庭能更早更快的练出秦兵,到时剿灭李自成,陕西安宁,中原匪患平息,朝廷就可以全力应对辽东的建虏,儿臣以为,这正是朝廷现在应该做的呀。”朱慈烺再次小心翼翼地说话。

    崇祯帝听到了,不置可否,继续焦躁的踱步。

    朱慈烺拱手,继续道:“何况,削爵除国,我大明并非没有过,当年分封在洛阳的伊王朱典楧,侮辱缙绅,笞打朝臣,侵夺学宫,强凌民女,强占民居。民怨沸腾,百姓怨声载道,最后世宗皇帝削去伊王爵位,废为庶人,终身囚禁在河南开封,伊王就此终结。当日圣旨传到洛阳时,百姓们高呼万岁……比起伊王当年的罪行,秦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伊王当日除,秦王今日又怎能保?”

    听到此,崇祯帝的踱步速度放缓下来,最后停在阁中,望着暖阁的窗棂,默然了很久,然后缓缓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去忙吧。”

    “是,儿臣告退。”

    朱慈烺行礼,然后退出暖阁。

    虽然崇祯帝最后并没有说如何处置,但朱慈烺知道,自己的话,父皇应该是听进去了一些,接下来就看内阁朝臣中的那些清流了,只要有人再稍微点上一把火,发挥对付他这个皇太子的那种火力水平,秦王的爵位想保也难。

    ……

    中午,一道圣旨从宫中发出,皇太子将巡视京畿附近的厘金局。

    立刻,群臣就都意识到,皇太子是冲厘金税而去的,厘金局的税收不到预期,作为政策提出者的皇太子肯定是心有不甘,此番明着是巡视,实际是查贪,那些不干不净的厘金局官员怕是要倒霉了。

    很快,消息就在京师城中传来,那些在厘金税上有所偷漏的不法商人和商号心中都有些忐忑,担心被皇太子查出什么来,毕竟皇太子可不是一般人,在开封击溃李自成的五十万大军,近日又击退建虏的入塞,创我大明十几年未有的大胜,是三榜进士督抚都没有做到过的,这样的天纵英明,谁人不怕?最重要的是,皇太子是储君,那些欺瞒监察的官员敢欺瞒太子吗?

    消息刚在京师传开之时,皇太子的马队就已经离开了京师,往通州去了。

    “听说没有,太子往通州去了……”

    “放心,咱们走的干净,除非那些官员自己不想活了,否则绝不敢把咱们供出来……”

    消息刚在京师传开之时,皇太子的马队就已经离开了京师,往通州去了。

    除了护卫的武襄左卫,只有参谋司三参谋和张家玉等人随行,但刚出了城门口,听到消息的驸马都尉巩永固也追了出来。

第581章 通州厘金

    原本,朱慈烺没有带巩永固,是想让他在府中休息,以照顾身体渐渐好转,但依然是并病恹恹的姑姑,加上巩永固跟随大半年,风尘仆仆,很是辛苦,因此特地向巩永固传令,这一次通州之行,驸马都尉就不用去了。但巩永固却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虽然陛下并没有明旨,但他却知道,自己跟随在太子身边,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太子的安全,佟定方和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虽然也都是忠心耿耿之臣,但总没有他这个姑父更令崇祯帝放心。

    巩永固抗令,追上来非要跟随。

    没办法,朱慈烺只能带他去通州。

    通州距离京师五十里,半日的路程,护卫着太子的骑兵马队午后离开京师,一路疾行,临近黄昏时来到了通州城下。太子巡视通州的圣旨于一个多时辰前就送到通州,通州官员都以为太子明日才会到,因此并没有人在城门口迎接,直到太子的马队在城门口出现,他们才得到消息,匆匆忙忙的来见。

    通州虽然是小地方,但却是拱卫京师、控扼蓟东、保护大运河北端的要地,因此城内衙署众多,从尚书馆、户部分司、坐粮厅公署、监督主事公署、巡仓公署、巡漕公署、加上刚刚设立的厘金局一共有近40个朝廷办事机构,七品以上的主官有四十多个,此外还密集设有五卫兵马指挥所,正副指挥使十几人,等这些人凑齐了,急急赶到西城门时,太子的马队已经从南门入城,往厘金局去了。

    “立刻张贴告示,就说太子殿下巡视厘金局,但有知道厘金局贪赃枉法之事的百姓,明日都可到通州州衙去告发,太子殿下会派人亲自询问,但是最终证实者,太子殿下都会有重赏!”

    只有驸马都尉巩永固留在西城门,冷冷地将太子殿下的命令告诉他们。

    听到此令,在场官员的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太子果然是查弊来的,既然来了,就肯定不会只查厘金局,他们这些其他衙门,怕也是躲不过吧?

    都快过年了,太子为什么忽然来查?

    官场讲究的是和光同尘,上上下下都是铁板一块,面对上峰的查核,都是团结应对,实在扛不住了,就推出一两个倒霉鬼顶罪,将上峰的严查糊弄过去。多年以来,一直都是这样。

    不过当听过这一次前来巡视的是大明储君,击溃李自成,击退建虏入塞的皇太子时,通州官员一个个都是心慌慌--以前对付上峰严查的那些方式和套路,在面对皇太子时,还能奏效吗?那些卫护他们的上官,面对太子殿下时,还敢为他们出声,维护他们吗?

    现在听到皇太子的命令,他们就更是慌了----太子不按套路出牌,这是要发动百姓啊?

    如果真有一些知情的百姓到衙门举报,那真有可能将厘金局和通州官场掀一个底翻天。

    所幸厘金局是新设的衙门,和他们旧衙门往来不多。因此除了厘金局的官员脸色发白,其他官员虽也有惊慌,但还能隐藏住。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一到通州就发布这样的钧令,难道是将我厘金局上上下下,都当成了贪墨之人吗?”

    人群之中,一个蓝袍官员,涨红着脸,愤愤不平的说。

    却是原户部分司主事(郎中),现在的厘金局主事王存善。

    不过他声音太小,而且心虚,并没有被说完太子钧令就转身离开的驸马都尉巩永固听到,不然巩永固肯定拨马回来,给他好看。

    同僚看向王存善的目光里,充满了怜悯和叹息:太子殿下亲自出马,王存善怕是难逃此劫了。

    王存善急匆匆地走了。比起他为了面子而发的两句牢骚话,如何保证没有人举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而就在官员忐忑不安时,护卫皇太子的马队,已经在通州厘金局门前停下,局中的低级官吏慌忙出来迎接。全身精甲的武襄左卫跳下战马,冲进厘金局,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和歹人之后,才请太子殿下进入。

    这中间,朱慈烺驻马厘金局前面的小广场,望着不远处,就在厘金局衙前流过的那一条关系到帝国生死的大通路京杭大运河。

    已经是隆冬,运河已经冰封,远远望去,犹如是一条白色的巨龙,横亘在京畿大地之上--京杭大运河每年都会冰封一个月,初冬之时,漕运衙门还可以督促漕丁,想办法凿冰开河,疏通河道,为京师运粮,但到了隆冬,尤其是三九天之后,河水都冰冻一尺以上,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战胜的了,尤其是天津到通州这一段,更是不可能被凿通,也因此,这一个月是通州城一年之中最清闲的一段时间,从官员士绅,到城中的百姓,都享受着年前年后的这段愉快,谁也没有想到,太子会忽然出现在通州。

    从南门入城,一路朱慈烺都在仔细观察,发现人潮熙熙攘攘,即便运河已经停了,但通州的繁华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百姓们都在购置年货,为过年做准备,虽然街边乞丐的依然在提醒他大明的危局仍没有过去,但百姓们脸上的笑意,让他微微欣慰。

    “殿下,”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从厘金局疾步而出,来到他面前,抱拳道:“已经妥了。”

    朱慈烺点头,翻身下马,进入厘金局。

    通州厘金局就是原通州户部分司衙门,高踞在码头边的三尺土台之上,门前左侧有一个小广场,中间高台立一木旗杆,上挂一条条形旗,上书“奉旨抽厘’四个大字,每日早升旗晚落旗。正衙坐东朝西开,进入衙门,首先看到的一排十三间高大楼房,交税的商人就在这里办手续,向朝廷纳税。而后是五进院的院落,分别是文牍处、会计处、庶务处、巡士处、监印处、开票处等职能部门和官员住所,最后还有一个大间明德堂即财神殿,以保证收税顺利,厘金滚滚。

    不止厘金局,大明各处税关,大体都是这样的布局。

    “臣通州厘金局主事王存善叩见殿下……”

    朱慈烺刚进入厘金局,在城门口扑了一个空的王存善就满头大汗的赶回来,急急在太子面前跪下。

    朱慈烺点点头,示意他起身,然后就在正堂坐了。张家玉站出,向台阶下所有厘金局的官员大声宣示太子殿下此行出巡的目的,“厘金局开设八个月以来,为朝廷增收厘金税,各位都辛苦了,但朝中有不好的传言,说厘金局内外勾结,逃税严重,太子殿下此次来,就是为了厘清此事,但有贪墨不法者,现在坦白,太子殿下既往不咎,但如果被查出来,殿下必重处!”

    台阶下的小吏都是拱手抱屈:“臣等绝没有贪墨,太子殿下明察啊……”

    张家玉冷冷:“有没有贪墨,太子殿下自会明察,现在都回去吧,给你们一晚上的考虑时间,明日中午之前为最后期限,是贪官还是清吏,太子殿下到时自会有决断!”

    小吏们心情忐忑的走了。

    留在现场的几个七品以上的官员脸色都是难看。

    而同一时间,中军官佟定方正召集厘金局衙门所有一线的兵丁和负责查缉的衙役,将张家玉的话,重复了一遍,同样是坦白从宽,既往不咎,也同样是回去想一个晚上,明天见分晓,不一样的是,佟定方加了一句,但是举发上官或者同袍的不法贪墨者,太子殿下有重赏!

    在张家玉和佟定方向胥吏和兵丁衙役们宣讲政策的同时,李纪泽已经将厘金局最近这一个月的账目明细拿到了手,虽然会计处的都事极力反对,说没有圣旨,任何人也不能翻阅厘金局的账目,但李纪泽身后的锦衣卫却不跟他客气,两声断喝,就把他吓的战战兢兢,低头缩回去了。

    李纪泽以前在杨嗣昌帐下做幕僚时,就兼管钱粮,是一个理账高手,虽然明知道贪官们会将账目做的天衣无缝,但他还是要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找出破绽,然后再上报太子殿下。

    这一夜,大明皇太子就宿在厘金局衙门。那挑起的大旗和衙门外面那些全身甲胄的精壮武襄左卫,令通州官员辗转难眠,谁也不知道明日醒来,面对他们的会是什么?

    ……

    史进是通州厘金局的一个巡士,所谓巡士,就是巡查兵丁的小队长,主要职责就是巡查河岸,防止商船在抵达税关之前,通过小船将物资运到岸上,躲避厘金税。虽然只是一个十几人的小队长,但这几个月里,却也见了不少的乱象,也收了不少的好处,今日太子殿下巡视通州,那一个全身甲胄、一脸英气的年轻中军官将他们这些巡士召集起来,大声讲话,老实说,史进心里还真是害怕呢,担心东窗事发,自己受到太子殿下的重责。

    但转念又一想,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巡士,上面那么多的官员顶着呢,就算查,也查不到自己这里来,再说了,又不是自己一个,所有巡士都是这么做的,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

    这么一想,心情就不那么惊慌了。

    不过还是不能平静,所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下班之后去街上的小酒馆喝两盅,而是直接回家,推门进院,发现院子静静,堂屋里点着灯,但好像并没有人,心里微微不快,以为堂客又忘记关门,就到隔壁窜门去了,嘟囔着骂了一句,推门进了堂屋,正准备将腰刀解下来,忽然惊骇的发现,在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谁?”史进大叫,就要拔刀。

    那人慢慢站起来,走到烛光下。

    史进的瞳孔骤然收缩---锦衣黑帽,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络腮胡,腰间悬着长刀,竟然是锦衣卫!

    “你,你……”史进握着刀,惊的说出话来,虽然只是一个不入品的小吏,但因为是京畿人,对锦衣卫可是一点都不陌生,见到锦衣卫出现在自己家中,他立刻就想到了太子巡视,也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些事。

    脚步急响,身后的门开了,两个挎刀的精壮男子走进房间,一左一右的夹住史进。

    “我们为什么来,想必你很清楚,所以就不要废话了,直接说吧。”烛光下的锦衣卫冷冷道。

    烛光照着他的脸,原来是李若链。

    李若链虽然入了京营军情司,但仍然保有锦衣卫的身份,在洛阳受伤之后,经过半年的修养,已经恢复健康,重归军情司。

    “我说,我全说……”

    很痛快,史进就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和收受的好处,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要连累自己的堂客和儿子。原来,史进祖上也做过锦衣卫,对锦衣卫的规矩很清楚,所以那锦衣卫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的全说了---不说是不行的,少说也不行,锦衣卫既然找上门来,就已经锁定了他,顽抗无益,甚至他做好了照锦衣卫的意思,诬陷某个官员的准备。

    不过李若链并没有对他提出额外要求,只要他签字画押。

    史进老实画押。

    深夜子时,厘金局监印处的都事被院子里的异响惊醒。

    同一时间,几个已经入睡的商人也被忽然的声响惊醒……

    等到天快亮时,一夜无眠的厘金局主事王存善刚刚起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家仆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

    天亮时,一些消息渐渐在城中传开。

    某个商号的掌柜和账房都被抓了,厘金局的都事,还有大大小小,一共六七个官员都被太子殿下请到厘金局去了。

    “呀,看来殿下是要动真格的呀……”

    “那是,殿下岂是一般人?”

    “我知道厘金局一些事,不知道有用没用?”

    百姓们议论纷纷,见太子殿下真是动真格,有不少人都动了心,想着是否要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说出来。

    百姓们兴奋看热闹,但城中的商人却都是心虚,早上通州城门一开,就有很多快马急急奔出城门,向京师而去,这中间有很多是京师商号设置在通州分号的伙计。昨夜,他们分号的掌柜和账房被抓,事情重大,他们需要立刻通知总号的大掌柜,以便尽快采取对策。

第582章 奖励制度

    昨日黄昏,当通州城中遍贴告示,还有锦衣卫沿街宣讲,呼吁知晓厘金局内情的百姓明日一早到通州县衙去举发之时,通州城瞬间轰动,一来皇帝或者太子很少出现在通州(上一次朱慈烺是秘密来,没有人知道),二来轰动的是,皇太子居然是来查弊的!

    不过轰动归轰动,但真正起心动念,想要到衙门去告诉的却没有几个。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终点,为京畿通商第一城,江南的米盐丝布,皆通过运河运抵至此,城中常驻人口将近十五万,几乎相当于某些地方的一个府,其中一半人口都是经商之人。既然是经商,自然就免不了和厘金局打交道,若说厘金局的舞弊之事,再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商人更清楚了。

    虽然商人们知道厘金局的弊端,但却没有人会去举发,原因很简单,厘金局是受贿者,他们这些人商人都是行贿者,按照大明律,他们的罪行一点都不比官员少--即便锦衣卫的宣讲口号里有“举发免罪”四个字,但商人们才不会相信呢,官字两个口,现在说的好,谁知道事发之后朝廷会怎么处置呢?

    一些清白的商人,也不愿意去趟这池浑水,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太子殿下英明无比,清除了通州的贪官,但太子殿下一去,风头一过,厘金局还不照样?到那时,他们这些举发的商人怕就要倒大霉了。

    大家想的只是看热闹。

    ……

    早饭过后,通州州衙门前人山人海,看热闹的百姓将衙门前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想知道,今日究竟有没有人会来这里举发?

    全身甲胄的武襄左卫立在衙门前,通州兵丁维持现场秩序,这意味着太子殿下此时就在衙门中,

    衙门前有一面大鼓,但有举发者,可以走上前敲响大鼓,然后就会有人引着他进入衙门。

    “举发有赏,”有衙役敲着铜锣,大声宣讲:“举发贪墨十两银子者,但有证实,赏银五两。二十两赏十两~~”

    衙门喊的声嘶力竭,但真正上前的百姓却没有一个,大家都在观望。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街道拐角处,被审讯了一夜,一身疲惫的史进慢慢向衙门走来,在他身后,几个精壮汉子正冷冷注视着他。史进不敢回头,只恐一回头自己就会双膝发软,不过他心情却是轻松的,因为那个锦衣卫长官已经告诉他,因为他表现良好,所以太子殿下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行,现在只要他去做最后一件事就可以了。

    史进深深吸口气,他知道,只要他做了这件事,那么他就变成了通州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后在通州衙门将再无他的立锥之地,但比起被捉拿下狱,棍责鞭挞的下场,他现在已经算是被轻放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我举发~~”

    离着远远,史进就举起了手臂。

    人群惊讶的回头。

    “是巡查队的史巡士……”有认识他的人小声道。然后百姓们的惊讶更多,怎么的,史进是要举发上官吗?

    史进面无表情的向前走。

    人群潮水般的向两边闪开,为他让开一条路。

    史进径直走向大鼓,拿起鼓槌,咚咚敲响。

    立刻,一个九品小吏从衙门里面走出来,将他引进衙门。

    所有人都等待着,等待着第一次吃螃蟹的人从衙门里走出来。

    半个小时后,史进从衙门里面走了出来,不同于进去之前的灰败,现在他是满脸红光,手中捧着一锭足足有十两的银子,一出门,就高高举在半空,对着衙门外的百姓喊道:“太子殿下已经赦免了我的罪,赏银十两~~并令我宣谕,凡事举发上官的兵吏,一律既往不咎,商人全部免罪,而有重大立功者,赏银五十两起跳~~”

    轰。

    围观的百姓立刻就轰动了,自从史进进入衙门,所有人就都意识到,史进的举发带有自首的性质,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置?现在见史进安然无恙的走出来,还拿了赏银,大家终于是相信了,一些躁动的心,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草民举发~~”

    有史进的示范,在最初的犹豫和观望之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就有十几个百姓敲响了大鼓……商人本人或许还有顾忌,但一些知道内情的伙计却不会想那么多,且都是真实————这个时代有反坐罪,又是太子殿下亲临,除非是特别胆大包天的人,否则还真没有几个百姓敢诬陷官员。

    州衙后堂。

    朱慈烺正表情严肃的翻看几个被挖出来的厘金局官员的供词,整件事情从史进开始,然后顺藤摸瓜,一共牵扯出了五六个官员,巡士加上衙役兵丁,更是将近百人,也就是说,通州厘金局,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有问题,而就在他们的指缝间,国家的厘金税就这么悄然的流失了。

    厘金局的制度不严密吗?

    老实说,还真够严密的,从委员、文牍、会计、稽查、巡士、监印,每一个步骤有专人负责,并且制定有严厉的处罚措施,而对于偷税漏税的商家,更是定出了逃税五倍重罚,第二次再犯十倍重罚,最严重者,甚至可以抄家的顶级处罚!即便如此,却依然不能制止通州厘金局的贪墨,从数目上看,每一次逃税并不是太多,也就是十几二十两,但日积月累下来,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而其中最让朱慈烺痛心的是,运河上的厘金局,从南到北,都实行一关一印的政策,即从北新关运到京师的货物,途径的每一个厘金局都要检查并收税,并且要和上一关的税票进行核对,如果货物有误,就不能放行,但实际情况是,即便有误,只要商人塞点银子,官员就会睁只眼闭只眼,糊里糊涂的放行。

    “殿下,臣有一个想法……”李纪泽拱手。

    “说。”朱慈烺拱手。

    “厘金税只所以偷漏严重,关键是查缉没有发挥作用,朝廷虽然对逃税者制定了最少五倍罚款的标准,但罚金全归朝廷,对官员和兵丁的奖励极少,查缉十次,也不如他们一次从奸商那里拿到的贿银。人都是逐利的,没有利益,只靠大义,大部分人都抵挡不住贿赂的疑惑,所以臣想着,是不是可以改一下,将罚银全归国库,改成国库七,官员三,如此,官员既能保持清名,又能获取实际的利益,如果一来,他们必定会全力查缉,奸商们再想要贿赂他们就难多了。”李纪泽道。

    朱慈烺忍不住点头:“好,你的提议太好了,我看也不要七三,就五五。罚银一半归国库,两成归官员,剩下三成归下面的巡士兵丁,这样一来,上上下下都有动力,即便官员想要放行,下面的兵丁也不会愿意。”

    “五五……朝廷怕是不会同意吧?”李纪泽道。

    “回京之后我就面见陛下,陈明利害,相信陛下和朝臣们都会同意的。”朱慈烺信心十足。

    厘金局的规章,基本还是完善的,唯一不足就是没有照顾到人性,现在罚银五五分成,每查获一笔,从官员和下面的兵丁都有收入,这个方法在全国推广开来,不但能大幅提高厘金税的收入,而且能清除官场上的一些弊端。

    脚步声响,张家玉走了进来,手中捧着最新的几份供词,朱慈烺大略的瞄了一遍,沉思道:“如此一来,徽商应该没跑了……”抬起头:“传令,立刻回京。”

    “那通州的事情?”李纪泽有点担心。

    “刑部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暂时就交给通州知州吧,看起来他应该是清白的,再派两个锦衣卫盯着,相信他绝不敢徇私。”

    ……

    中午时分,护卫太子的马队从通州西门离开,返回京师。

    同一时间,太子在昨夜在通州查缉,抓了五六个官员和十几个商人的事情已经在京师传开了。

    太子,好像又预权了。

    这一次预的好像是刑部的权。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朝中官员都是静悄悄,公开场合,没有任何人提出非议。虽然从礼制和大明官制来说,太子并没有权力捉拿和审问通州官员,这乃是刑部的权力,太子出巡通州,也非“代天出巡”的名义,只是巡视,也因此,严格意义上讲,如果言官和清流想要挑刺,也是能挑出来的。但昨日朝堂上,马嘉植一番谏言,结果太子竟然自请罪,还要缩减东宫的规模,这一来,所有京官都被震撼了,所有人都不想、也不敢背上“动摇国本”的罪名,何况太子抓的是贪官和奸商,掌握着大义,就更是没有人敢非议了。

    京官静默,京师里的商人却都是忐忑,自从厘金税开征以来,真正按照朝廷规定,规规矩矩纳税的商人不是没有,但数量极少,大部分商人多多少少都有偷漏税的情况,而通州是最近的一个税关,很多商号在通州设置分号,一来为了接货方便,另一个是为了就近接触通州税官,拉拢关系,以便在税收方面能得到照顾。

    而现在,太子到了通州,不但抓了通州税官,而且他们名下的分号掌柜也被抓了十几个。

    消息传来,商人们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这其中尤其以几家徽商最是惊慌,因为太子在通州查扣的商号,八成都是他们徽商的分号。

    “老掌柜,这可怎么办啊?”七八个徽商聚到了领袖蔡其昌的府上,向他讨教。

    蔡其昌名下的通茂粮行是京师数一数二的大粮行,虽然就蔡其昌本人来说,粮食并不是他最赚钱的生意,木材和钱庄才是,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可以置身在“粮商”之外,相反,对于京惠商行在京师粮界横插一杠,还不鸟徽商,他心中是很不满的,不过经过李国祯事件之后,他清楚认识到了京惠商行的强大背景,此后只字不提“京惠商行”四个字,即便其他徽商不小心抬起,也会被他冷冷斥责。

    此时徽商们都惶惶,蔡其昌表面镇定,心中却也是惊慌不已。

    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他鼻子最是灵敏,消息也最是灵通,他隐隐已经意识到,太子在通州的大动作,怕是冲着他们徽商来的。原因嘛,当然是因为京惠粮行的粮仓已经见底,平价售粮怕是继续不下去,而整个京营,能救京惠粮行,仓中还有大批粮食的就只有他们徽州的粮商了。

    从原因想到结果,蔡其昌清楚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虽然他通茂商号在通州是干净的,倒不是他多老实,而是他主要京营的三个品种,粮米免税,木材几乎很难逃税,钱庄又不经过运河,因此太子很难通过厘金税抓到他的把柄。可是古话说的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太子已经惦记上他们徽商的粮食,就算他能躲过厘金税,但他能躲过其他吗?

    而众徽商却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一个劲的惊恐,担心太子会从分号查到总号,那他们就大祸临头了。最算没有牢狱之灾,怕也得不交欠税和罚款。

    “都回去吧……”等众徽商说的差不多了,蔡其昌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盏:“天塌不下来的。”

    虽然猜出了太子的用意,但蔡其昌并没有打算立刻投降,通茂粮行是他半辈子的心血,也占了他财富的一半,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交出去,死马当成活马医,不管怎样,他都要再去尝试一下。

    徽商都走了,只有一人留下了,那就是蔡其昌的亲家郑宏仪。郑宏仪在徽商中只算是一个小户,只因为他女儿嫁给了蔡其昌的次子,被蔡其昌扶持,生意才渐渐大了起来,也才有资格和其他徽商平起平坐,刚才众人都在之时,他不好意思的说,现在都走了,只剩他和蔡其昌两人,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隐藏了,哭丧着脸,求蔡其昌拉他一把---太子抓了他通州分号的掌柜、账房和平素和他们商号来往比较密切的两个官员,京师徽商中,就输他情况最严重,因此他惶惶不已,但他又没有人脉,只能请亲家相助。

第583章 敬酒罚酒

    蔡其昌好不容易才把亲家劝走,然后令管家背了一份厚礼,急急去见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

    吴昌时是首辅周延儒的亲信,甚至有一种传言吴昌时是周延儒的干儿,不管传言是真是假,但蔡其昌却知道,见吴昌时是真有效,和见首辅差不多,很多六部尚书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到吴昌时这里一送礼,三五天之内就能听到好消息,因此蔡其昌想到吴昌时那里探探消息,试试口风,看事情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厚礼送进去,吴府的管家也收了,就在蔡其昌以为马上就可以见到吴郎中之时,吴府管家却又笑眯眯地走了出来,拱手:“对不起老掌柜,我家老爷身体微恙,不便见客,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蔡其昌心中那个恼啊,不见我干嘛收我的礼?但脸上却丝毫也不敢表现出来,恭恭敬敬的回礼,垂头丧气的转了回来,收礼却不见人,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在吴昌时的府上发生过,难道事情真的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连首辅都不能说话了吗?

    刚进了家门,管家就送上了一份请柬,打开一看,却是顺天府尹周堪庚发来的邀请,邀他今晚到富川楼,共商稳定京师粮价的大计。

    “老爷,不止咱们,京师的粮商都收到了。”管家道。

    蔡其昌将请柬慢慢合上,脸色发白。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今晚的邀请就是一个鸿门宴啊。

    ……

    黄昏,护卫太子的马队回到京师,没有回太子府,而是直接去向皇城,面见了崇祯帝,将通州一行的经过仔细讲诉。

    对基层乃至朝中官员的贪腐,崇祯帝并非是一无所知,锦衣卫和东厂两套情报系统也不是白给的,民间那句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崇祯帝老早就听过,深知要每一个朝臣都清廉如海瑞,那是不可能的,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官员们不是太过分,朝臣能运转,他也只能假装不知,不然查将起来,满朝文武,怕是没有一人能站在皇极殿上了。

    不过太子的回报,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仅仅通州一处,照官员的交代和账目的审核,每月流失的税金就将近八千两,推之到整个大运河和全国,那不是几十万两?每年岂不是两三百万两了吗?

    “这帮贪官污吏,一个也不能放过!”

    “刑部,户部,都察院要严查!”

    崇祯帝勃然大怒,立刻命令传内阁,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来见。

    皇帝雷霆震怒,首辅周延儒等人都是战战兢兢,而太子提出的针对查缉人员的奖励制度,很快就得到了他们的赞同--其实太子之策并不新鲜,汉代就有针对走私“过关司所获者,三分其物,两分赏捉人,一分入官。”的律文。宋代元代也有类似的法律,但大明朝重农抑商,商税收的极少,对查缉奖励并不重视,虽然定有奖励制度,但额度却极其微薄,早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这个问题,并非没有朝臣提过,但都被糊弄了过去,今日皇帝震怒,太子提起,自然没有人敢反对。

    户部尚书傅永淳甚至加码提出,各地税关,包括市舶税、茶税、盐稅也都可以比照办理,都施行税金罚款五成交国库,两成官员,三成奖励最底层查缉人员的比例分成,以激励查缉人员加大查缉的力度,为国库增收。

    不过周延儒却反对,认为各地情况不一,且查缉力量都不是太强大,良莠不齐,贸然实施,说不得会激起不必要的风波,还是应该先在厘金局施行,效果好了,各地准备充分了,再推广到全国也不迟。

    左都御史李邦华也赞同。

    崇祯帝本来也想要在全国推行,但听了周延儒和李邦华的话,渐渐冷静……

    同一时间。

    富川楼。

    自从下午接到请柬,粮商们到处打听,想知道府尹大人为什么忽然要宴请粮商?大明衙门是最难保密的,很快众粮商就知道,今晚的东家并不是顺天府尹周大人,而是京惠商行的赵敬之,而赵敬之的目的是要向他们借粮!

    第一反应,粮商们都是不想来的,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谁也不敢驳了顺天府尹的面子,不管内心里多不情愿,最后他们还是准时的出现在了富川楼。

    顺天府尹,相当于是后世的北京市长,虽然只是一个从三品,但权力极重,从衣食住行到刑狱,京师百姓全在他的管控中,粮商们不敢不给面子,不过心里却都打定了主意,今晚只吃饭,其他事什么儿也不会答应,就算赵敬之说的天花乱坠,他们也不会借一粒粮食给赵敬之!

    只有少数商人有所觉悟,想到太子殿下在通州的查缉,想着多少都得出点血,不然这个关卡怕是过不去了。

    做东的赵敬之早早就站在富川楼的门口,身穿蓝色粗布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谦卑微笑的迎接每一个到场的同行。因为是同行,从年初到年尾又发生了这么多的故事,如果是平常人,相互见了肯定会有点尴尬,但商人就是商人,见了都是笑眯眯,好友一般的拱手作揖,仿佛他们和京惠商行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

    “老掌柜……”几个徽商的簇拥下,面容清瘦,布衣长衫的蔡其昌出现了,赵敬之迎上去,微笑作揖。

    蔡其昌眯眼微笑,向赵敬之深深还了一礼。但他身边的郑宏仪却对赵敬之露出了不友好的冷笑,蔡其昌眼角瞥见,不满的回头瞪了郑宏仪一眼。

    商人之后,顺天府尹周堪庚的轿子出现。

    所有粮商,以赵敬之蔡其昌为首,在酒楼门口恭候,轿子停下,周堪庚伸腿走下轿来,并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便服,不过并不碍他的威严,他捻着胡须微笑点头,示意大家平身,然后在赵敬之的引领下,进入富川楼。

    身为顺天府尹,稳定京师粮价是周堪庚最重要的任务,不过从年初以来,这个任务就被京惠粮行承担了,令周堪庚这个顺天府尹轻松了不少,加上知道京惠粮行的背后是东宫太子,因此当赵敬之找上门来,希望顺天府能做一个中间人,组织京惠粮行和其他京师粮商进行一次会面,以解决现在京师粮食危机之时,他想也没想的就同意了,这就是他顺天府的职责,没有主动解决,反而让赵敬之找来门来,实在是他的失职。

    进入富川楼,赵敬之引着周堪庚直接上到二楼。

    今夜富川楼被京惠商行包下,里里外外,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客人。

    灯火通明,席开六桌,京师有头有脸的粮商全部到齐,周堪庚坐在最北面那一张最尊贵的桌子边,同桌的有赵敬之,蔡其昌等几个大粮商。

    客人到齐,开始上菜。

    四菜一汤,都是最简单的,甚至是非常简陋的。

    商人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赵敬之有点过分了,就算你背后有东宫太子,也不能这么慢待我们呀?八个人,四菜一汤?把我们当叫花子?慢待我们也就算了,居然连周府尹那一桌也是简单的四菜一汤。

    但周堪庚本人却是满脸微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慢待了。

    赵敬之微笑站起,先感激周府尹,然后又感谢大家的光临,再然后感谢同行们对他这个“新粮商”的容忍和帮扶……众粮商都是面无表情,心道哪有什么容忍和帮扶?不过就是你背景太强大,干不过你罢了。

    都是商人,一个个都是人精,赵敬之现在所讲的只是开场的客套话,后面的借粮才是重点,而怎么才能有礼而合适的拒绝赵敬之,又不会驳了府尹大人的面子,是粮商们现在最急切的心思。

    说完开场白,赵敬之开始敬酒。

    就在赵敬之敬酒之时,唐亮在四个锦衣卫的簇拥下,从酒楼的后门悄悄上到了三楼。

    作为太子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唐亮虽然没有田守信位重,但知道的机密却并不比田守信少多少,眼见赵敬之点头哈腰,满脸微笑的向在场的每一个粮商敬酒,唐亮心中颇为感动,赵敬之本是一个普通的商人,生活优渥,如果不是为国家,为太子,他怎么会陷在这个商战家国的乱局中?

    赵敬之本性清冷,若非真是到了危急时刻,他绝对不会拉下脸,如此谦恭的向同行敬酒。

    可恨的是,这些粮商竟然不领情,哼,一会有你们哭的时候。

    唐亮恨得咬牙。

    唐亮看到,赵敬之向蔡其昌敬酒之时,蔡其昌虽然微笑站起,很有风度的和赵敬之碰杯,但他的酒根本没有下肚,酒杯在唇边一碰,随手就放下了,不止蔡其昌,座中大部分的粮商都是如此,蔡其昌还好,还能保持风度,一些没有城府的粮商干脆对赵敬之视而不见,甚至是冷笑而视,根本不理赵敬之的敬酒。

    赵敬之微有尴尬,不过却坚持将酒敬完。

    唐亮更恨了,这帮奸商,真是给脸不要脸啊!

    脚步轻响,一个锦衣卫走上楼来,到他耳边小说报告,唐亮听得连连点头。

    而这时,赵敬之已经敬酒完毕,重回本桌,没有坐下,先向周堪庚拱手,然后直接切入今晚的主题---借粮。

    “年关已近,但食不果腹,悬釜而炊的百姓比比皆是,我京惠粮行不忍见百姓挨饿,欲继续平价放粮,奈何独木难支,粮仓渐空,不得已,只能恳请诸位同仁伸加援手,若是愿意和我京惠粮行共襄盛举,平价售粮,就更是求之不得了。”

    “我京惠商行愿用五分利,向诸位同仁借粮,除夕之前,借我京惠商行一百石,明年夏粮收获,我京惠商行还一百零五石。”

    “京惠商行愿用在京所有的房产和商铺做抵押,由府尹大人作中,来年若是偿还不上,房产和店铺皆由诸位同仁处置。这是京惠商行在京的所有房契,一共十二处店铺,丝绸棉布煤炭铁器各种杂货商品,也在抵押之内。”

    赵敬之声音清楚而又非常从容的将自己的借粮方案说出。

    二楼鸦雀无声。

    百分之五的利,实在是太少了,就同行商业拆对来说,行情普遍都在十分利左右,何况借的不是银子,而是粮食,粮食这东西最讲季节性,春节前后是粮价

    最高的时候,而夏粮收获之时是粮价最低的时候,粮价最高时借给京惠商行,粮价最低时,京惠商行还粮,这明显就是一笔赔钱的买卖,而且是大赔特赔,不要说精明的商人,就是一般的百姓也不会这么借。

    “赵敬之,够黑……好名声都让你京惠商行赚了,赔钱的买卖却让我们做!”不敢明着说,但粮商们肚子都是咒骂赵敬之。

    赵敬之说完就坐下了,府尹大人周堪庚站起--作为帝国首都的市长,周堪庚有相当的权力,但却也有相当的束缚,从上到下,从御史到言官到盯着他呢,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一二品的大员,满京师的勋贵,因此他的顾虑也是最多的,如果是有胆气的干练之才,一个京兆尹,就差不多就能抵过半个首辅,历史上最有名的京兆尹应该是开封府包青天了,令帝亲都不敢侧目,另一个则是东汉洛阳的京兆董宣,敢当着公主的面,将公主的恶奴拿下,当场杀掉。

    面对勋贵如此,面对京师的粮价,如包拯和董宣者,自然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但周堪庚没有这样的胆气,自就任以来,他这个顺天府尹就做的战战兢兢,困手困脚,面对京惠商行的危机,始终不敢施以援手,或者说,他也没有能力救援,不论是压制京师粮商,令他们向京惠商行学习,或者是从府库中拨出粮米支持京惠商行,都不是他能做到的,他能做的,只能是一些嘴皮子功夫。

    “诸位,今年北方大旱,百姓困苦,陛下甚为忧心,幸有京惠粮行这等义商为国为民,平粮价,解圣忧。这救民积德之事,不能只仰赖京惠粮行一家,诸民人等亦当协心同力,共赴时艰……”周堪庚的讲话是官样文章。

    但他只做中,不做保,明年京惠商行还上还不上,在座之人都找不到他头上。

第584章 敬酒罚酒 2

    就在周堪庚讲话期间,一个蓝绸长袍的中年人满头大汗的走上二楼,到郑宏仪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却是郑家店铺的二掌柜。郑宏仪听完一怔,急忙起身,匆匆下楼了。

    因为府尹大人正在讲话,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府尹大人身上,因此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郑宏仪的匆匆离开。

    只有蔡其昌注意到了自己亲家的异常和紧急情况的发生,向站在角落里的自己管家一使眼色,那管家会意,急忙追着郑宏仪的脚步下楼了。

    “京惠粮行的借粮的条件合情合理,一旦京惠粮商不能按时还粮,本府一定会将其在京师的十二处的商铺全部查封,议价还给诸位同仁。”

    “望诸位同心同德,共助京惠粮行渡过此难关,也解京师的粮食危局,本府替京师百姓谢谢诸位了……”

    此时,顺天府尹周堪庚正好讲话完毕。

    不得不说,身为顺天府尹,周堪庚的身段还是比较柔软的。当然了,也和在场粮商的背景有关,虽然大明朝重农轻商,商人是贱籍,但明中期之后,商人和士子渐渐结合,朝中很多高官的背后,都有各地大商人的影子,同样,在每一个大商人的背后,也会有一个士绅保护伞的存在,尤其是在京师商人,他们的背后不是高官,就是勋贵,也因此,周堪庚并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不然说不定就会有言官御史弹劾他,或者是哪个高官对他使绊子。

    讲话完毕,周堪庚撩袍坐下,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蔡其昌,意思是:本府的话讲完了,该你们这些商人表态了。

    但令周堪庚不快的是,蔡其昌居然低着头,捻着山羊胡,假装没看到他的目光。

    稍微等待了一下,见蔡其昌依然没有起身响应的意思,周堪庚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虽然他清楚知道蔡其昌在朝中有靠山,隐隐和首辅周延儒有关系,但蔡其昌居然不卖他这个顺天府尹的面子,还是让他十分恼火。

    见府尹老爷脸色不善,坐在蔡其昌身边的一个徽商,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蔡其昌,想要提醒他。

    但蔡其昌却恍若不觉,依然是捻着胡须,低头不语---蔡其昌并非是想要得罪周堪庚,实在是现在的局面令他进退维谷,难以选择。

    从下午到现在,他反复想了很多遍,已经很清楚的意识到,不拿出粮食,帮京惠粮行渡过这次危机,太子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但究竟要拿出多少,他却难以抉择。现在他通茂粮行的粮仓里,最少还存有数万石的粮米,究竟出借给京惠粮行多少才合适呢?换句话说,他究竟亏多少银子才合适呢?这个世界上,除了割肉,就属出银子疼了,白白将自家的粮食借给京惠商行,亏得太多了,他实在是不情愿啊……

    再说了,太子在通州查税,可并没有查到他通茂商行,他借粮是情意,不借粮是本分,太子应该也不敢明抢吧?

    因此,面对周堪庚的目光,蔡其昌选择硬着头皮假装没看见,心想老夫何必着急表态?先看一看众人的表现再说。

    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止蔡其昌,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蔡其昌这些大粮商不说话,其他小粮商自然更不会主动跳出来出风头了,一眼望过去,所有人都低头喝茶或者假装沉思,没有一个人吱声。

    二楼一片寂静。

    大家都在等别人先表态。

    三楼上,唐亮恨的咬牙。

    这帮奸商,一个比一个奸。

    没有人响应,借粮的事情好像无法推动下去,周堪庚皱起眉头,赵敬之却一点都不着急,依然坐的是气定神闲。

    静寂之中,听见脚步声声,一个穿着打扮像是京惠商行伙计的健壮男子,忽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双手端着托盘,向赵敬之行礼。赵敬之微笑点头,然后对众粮商说道:“我京惠商行在京师十二处店铺的地址和房舍大小的详细资料,都在这里了,赵二,给各位掌柜详阅。”

    叫“赵二”的伙计听命,轻步向前,将盘中的信笺一封封地放在各个粮商的面前。

    四五十个粮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赵二好像是在看人下菜碟,有的给,有的不给,而就在他传递资料之中,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粗布衣襟的领口松了,露出了里面的锦衣。

    在座的每一个粮商都是见多识广之人,自从赵二一出现,且一直都是那种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他们便已经意识到,此人绝不是商号的伙计,没有一个商号会用这种冰冷冷、眼神带着刀刺的人当伙计,而当看到他粗布衣襟下的锦衣后,所有人便都明白了他的身份。

    锦衣卫!

    锦衣卫的人当然不会是京惠商行的伙计,而这一切都证明,今晚的这个酒宴,赵敬之也不是真正的东家,真正的东家是锦衣卫或者说是东宫太子府!

    想明白这一点,粮商们都脸色煞白,低头再看手中的资料,很多人的额头立刻就冒出了冷汗,

    并不是什么京惠商行的店铺资料,而是他们这些商人在通州厘金局偷税漏税的情况。既有在他们分号中抄出的一些实物证据,也有他们分号掌柜伙计的供词,可谓是铁证如山,只要这些证据往刑部一交,他们这些粮商就一个也跑不了--偷税漏税在大明朝虽然不是什么不赦的大罪,五倍的罚金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在信笺的最后一行,清楚写到,以大明律,所有不知悔改的逃税商人都将被遣送回原籍。

    大明商人是贱籍,洪武朝的时候,商人是不能随便流动,更不可能长期住在京师的,明中期之后,对商人的管制才慢慢放松,到现在各地商人长期住在京师,北方商人长期住在扬州,已经变成是非常普遍,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的事情了,但就大明律法来说,这其实是不符的--粮商们或许不怕罚,但如果被遣送回原籍,那他们苦心经营的京师商业帝国就会轰然倒地,荡然无存。

    而在信笺的最下面,都写了一个数字,那是他们粮号的大致存粮数。

    由此可知,太子不但掌握了他们逃税的证据,并且对他们的家底已经调查的非常清楚。

    “啊……”

    虽然竭力克制,但还是有一些胆小的粮商忍不住的轻叫了出来,更有人吓的坐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那一些没有收到资料的粮商先是莫名其妙,但很快就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没有逃税粮商那么惊慌,但他们心中的不安却也是剧烈增加,谁知道接下来赵二还会不会拿出其他的东西。

    最尊贵的那张酒桌边。

    周堪庚一脸惊异的望着发完信笺之后就站在楼道口,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赵二,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身子微微一斜,向左手边的赵敬之小声询问:“赵掌柜,这到底怎么回事?锦衣卫也插手了吗?”

    赵敬之淡淡一笑,在他耳朵轻声道:“大人勿惊,您坐镇即可,其他事,不用担心。”

    但周堪庚怎么能不担心?

    文官和厂卫历来都是对头,赵二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不安,如果让言官们知道,今日他和粮商们见面,有锦衣卫在场,说不得会参他一本。

    但令他心安的是,赵敬之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却听出了赵敬之话里的意思,看来赵敬之,不,应该是太子殿下早有准备,他这个顺天府尹只要坐在这里看好戏就可以。

    其实从一开始周堪庚就知道,赵敬之今晚既然敢把所有粮商都请到这里来,而且淡定自若,信心十足,就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现场的这些粮商今晚不拿出粮食来,肯定是不行的,不过他却猜不出赵敬之能用什么办法令这些粮商低头。直到锦衣卫出现,在场粮商看到面前的信笺,都是脸色大变之时,他才明白了--怪不得太子忽然要到通州巡视,原来是和今晚的借粮有关啊。

    蔡其昌面前并没有信笺,不过老奸巨猾的他却已经看出了赵二的身份,并且从身边同乡的剧变表情中猜到了信笺里的内容。

    果然是鸿门宴。

    通州查缉果然是和京惠粮行的危机有关!

    今日不出血怕是不行了。

    一咬牙,刚想要站起,却见人影一晃,右手边已经有人抢先站起,却是吴计粮行的掌柜吴德兴。吴德兴是一众粮商中胆子最小的人,平常见到老鼠都会吓得惊叫连连,为人所耻笑,此时他满头大汗向周堪庚拱手:“赵掌柜,我等借粮给你,你可会写欠据?”

    赵敬之点头,肃然道:“那是当然。而且会请府尹大人做公证。”

    吴德兴一咬牙:“那好,我愿借两千石给京惠粮行。”

    借粮虽然亏钱,但总好过血本无归,这笔帐,粮商们还是能算清楚的。

    “谢吴掌柜。”赵敬之拱手微笑。

    周堪庚也点头:“吴掌柜大义。”

    “不敢当……”吴德兴满头大汗的坐下。

    “草民粮行愿借一千两百石。”

    “草民一千五百石。”

    有人带头,那些惊慌的粮商也纷纷站起来,表示愿意向京惠粮行借粮。事情发展到现在,就是傻子也知道通州查缉和京惠粮行借粮的关系,为了免罪,也为了平息太子殿下的怒火,他们不得不忍痛将粮仓里的粮食借给京惠粮行,不然说不定今天半夜,刑部和顺天府的衙役就会出现在他们门前。

    徽商一直都是非常有组织的,不管是平常的定价或者是挤兑其他省的粮商,他们都是集体行动,极少有单独行动的时候,但现在,为了自保,他们也顾不上了。

    蔡其昌脸色发白,他是徽商首领,也是大粮商,对粮商们的家底非常清楚,他已经听出,那些发言的徽商大部分都出借了八成的存粮,这实在是令他惊讶。他想不出那些信笺上究竟都写了什么,以至于让这些吝啬狡猾的同乡都乖乖地交出了粮食?

    但顾不上多想,小粮商都愿意出借一千石,他这个大粮商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然不但会失了粮商领袖的位置,说不定还会引发东宫太子更大的怨恨,想到这里,蔡其昌再不犹豫,猛地站起,先向周堪庚行礼,再向赵敬之拱手说道:“京惠粮行平价售粮,赈济百姓,实乃我粮商表率,老朽深为佩服。今日京惠粮行有难,我等自当相助,但京师百姓众多,只靠京惠粮行怕是难以应对,所以老朽想和京惠粮行携手共进,一起平价放粮,一来省去了搬运粮食之苦,二来,老朽的几处粮店都在街道宽敞之处,利于百姓们排队买粮,不知道赵掌柜可愿意接纳?”

    借粮是亏钱,而且主动权在京惠粮行的手中,倒不如自家也来一个平价售粮,这一来不但能控制卖粮的数量,减少损失,而且也可以收获一定的好名声--不得不承认,蔡其昌果然是老奸巨猾,想的很周到。

    赵敬之微笑:“那最好不过了,不知道老掌柜仓中还有多少存粮?”

    “大约一万石……”蔡其昌犹豫了一下。

    赵敬之却好像没有看穿他的谎言,微笑道:“那就请老掌柜放一万石,赵某替百姓谢过老掌柜。”

    周堪庚却是看穿了蔡其昌的谎言,冷笑一声,嘲讽道:“老掌柜仁义。”

    蔡其昌额头冒汗,急忙躬身作揖:“草民当不起。”

    其他粮商都是懊恼,早知道他们也学蔡其昌就好了,自家平价售粮,但每天究竟卖多少粮,又有谁能知道呢?说不得能保住大部分的粮食,现在倒好,粮食全都借给京惠粮行,他们一丝一毫的假也做不了了。

    三楼之上,唐亮冷笑撇嘴。

    蔡其昌的算盘打的精,明着一万石,但谁又知道,他又究竟会卖出多少呢?

    而且通茂粮行粮仓里的粮食最少有四万石,但蔡其昌却只愿意拿出一万石,由此可知,蔡其昌还保持着很大的侥幸心理,有蒙混过关的意图。

    ——————感谢“江南戊戌”,感谢“我是你大哥杨牧”,感谢“书友20200128160803951、cylove521”的打赏,谢谢你们

第585章 周延儒的心思

    赵敬之微笑站起,对每一个愿意借粮的粮商都作揖感谢,而京惠粮行的二掌柜奋笔疾书,将各个粮商愿借的数目记了下来---多得有两千石,最少的也有一千石,加起来一共有四万石。如果再加上通茂粮行的一万石,等于一共筹集到了五万石的平价粮。

    但依然不够,照现在的卖粮速度,这些粮食只够坚持四十天,而照军情司的估计,京师各大粮商囤积的粮食,最少在是十万石以上,现在只借到五万石,也就是说,各大粮商还存大约五万石粮食,这其中,蔡其昌是大户,只他一个通茂商行,怕就还有三到四万石。

    这一点,不但赵敬之,就是周堪庚也是有所了解的,因此他对蔡其昌相当不满。

    “噔噔噔噔……”

    就在京惠粮行的二掌柜统计总数之时,脚步声急促,一个人忽然急匆匆地跑上楼来,将楼梯踩的噔噔作响,一看原来是蔡其昌家的管家。刚才郑宏仪匆匆离开,他也跟着下楼去查看情况,走时蛮镇定的,现在却是满头大汗,一脸惊慌,匆匆来到蔡其昌身边,附耳对蔡其昌说了一句什么,蔡其昌听罢脸色大变,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簌簌而下---他的亲家,郑宏仪刚刚在楼下被刑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罪名是逃税,而郑宏仪逃税中的商品中,有一小部分是属于通茂商行的,也就是说,如果郑宏仪到了衙门之后全盘托出,他通茂商行怕也是难逃责罚。

    而真正令蔡其昌惊心的是另一个消息。

    那就是太子殿下正在调查他的钱庄。

    大明钱庄的前身大部分都是金银首饰店,商人在打造金银首饰的时候,发现黄金、白银、铜钱之间的兑换有利可图,精明的徽商便开始转型,慢慢发展成了专门兑换黄金、白银和铜钱的店铺,同时也对外开收银票,渐渐就成了钱庄。

    比起粮商,钱庄才是蔡其昌赚钱的大头。

    而钱庄的不法,更胜过偷逃厘金税,他朝中的靠山或许可以为他偷逃厘金税提供掩护,但钱庄的不法一旦被掀出来,朝廷震怒,就是首辅周延儒怕也是保不住他,不但他,整个徽商的钱庄都会跟着一起倒霉。

    消息是吴昌时的管家,通过一个特殊渠道,悄悄传回来的,也算是没有白收他的那份厚礼。吴昌时的管家还说,交出粮食是现在唯一的救命之策,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通茂商号!

    “民不和官斗……”到此时,蔡其昌再无任何侥幸。他知道,粮食他是不能存了,粮行和性命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

    想到此,蔡其昌在心中长叹一声,然后重新站起来,先向周堪庚行礼,然后再向赵敬之拱手,尴尬的说道:“京师无粮的百姓怕是十几万,五万石的粮米虽然可以解燃眉之急,但却不足以保证百姓们长期的生计,老朽不才,愿将通茂粮仓中的四万石存粮全部拿出,平价出售……”

    ……

    同一时间,首辅周延儒的府邸。

    烟气缭绕,沁人心扉的馨香中,周延儒穿着一身宽松的大袍,正坐在花厅的太师椅里,悠闲的品茶。

    烛光照着他的脸,清楚看到他满面红光,皮肤跟二十岁的小伙子差不多,依然是紧致而光滑---虽然大明内忧外患,灾祸瘟疫不断,民不聊生,但丝毫也不妨碍他这个首辅大人的养尊处优的生活。从吃穿到住行,使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奢侈品,上好的人参,西湖第一等的狮峰龙井,他府中就从来也没有断过。

    也唯有如此,周延儒才能感觉到自己作为大明首辅的威严和尊荣,也才能对得起自己一天到晚的忙碌。

    一般来说,周延儒晚上是不见客的,但今晚他面前却站着一个人,乃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也是他绝对的心腹吴昌时。

    吴昌时四十多岁,三缕长髯,长相颇为儒雅,不了解他的人第一眼会把他当成是一个谦谦君子,但其实吴昌时却是一个贪得无厌,见钱眼开的胆大之徒,只要给够银子,他什么事情都敢干,吏部文选司管的就是官员的升迁,由此就可知道吴昌时权力的巨大---当然了,他收受的贿赂,最少有一半都送给了眼前的首辅大人,也因此,他才能始终得周延儒的信任。

    周延儒掀开茶碗,轻轻地吹了一口。

    碧绿的芽尖慢慢浮上了盖碗水面,都竖着浮在那里。

    “好茶!”周延儒赞道。

    吴昌时恭恭敬敬的笑道:“这是最好的狮峰龙井,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的,到过年这个时节,全天下怕也没有几两了。”

    如果是平常,周延儒一定会微笑赞赏,对吴昌时的“孝敬”表示欣慰,但今日他却没有心情,目光望向吴昌时,正容道:“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下官已经派管家去通知了。蔡其昌也是人精,想必一点就透。”吴昌时道。

    周延儒皱眉:“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绝不会,就算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在场,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吴昌时说的信心十足。

    周延儒微微点头,但眼睛里的忧虑却是藏不住,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原本香甜的好茶,此时却好像是透出了苦涩。

    “阁老……下官还是有点不明白。”吴昌时察言观色,看出了周延儒的忧虑,而花厅只有他们两人,因此他说话也就没有顾忌。

    “不明白什么?”周延儒问。

    “我们……为什么要插手此事?徽商虽然有一些不法,但每年为朝廷交纳的赋税,可是一点都不少。这一下斗挎了徽商,朝廷可是要少不少的赋税。”吴昌时道。

    他明着说的是朝廷的赋税,但其实却是说的是徽商对他的孝敬。

    “糊涂!”

    周延儒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皱眉道:“我是首辅,担着天大的担子,京师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如果不干预,任由太子将事情搞大,你觉得到了最后,我这个首辅是有功呢还是有过?”

    吴昌时低头:“但下官担心,咱们插手……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是引起太子殿下的怀疑,就得不偿失了。”

    周延儒叹一口,眼中有忧虑:“你以为咱们不插手,太子就不怀疑咱们和徽商的关系了?咱们这个太子聪慧果决,行事作风有太祖成祖之风,这一次到通州巡视厘金局,明显就是有预谋,冲着徽商去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太子对徽商囤积粮食的行为,早有不满,暗地里的调查早就开始了,到今日,那些徽商的身家早就被他了解的清清楚楚了,而徽商和朝中官员的连接,太子应该也知道了不少……”

    吴昌时脸色一变,惊道:“阁老。你是说太子已经知道我……”

    周延儒脸色难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缓缓道:“所以我们必须放手,如果再保着徽商不放,到时候倒霉的就不止是徽商了……”

    原来,今日下午,太子从通州回来之后,直奔皇宫,而后周延儒李邦华刑部张忻户部傅永淳也都被崇祯帝召到了乾清宫。对于通州厘金局的弊端,崇祯帝一阵怒火,内阁和户部也照太子的意思,初步制定出了一套奖励查缉人员的新制度,只等年后就可以发下去,然后照章执行。

    而就在议事结束,众臣一起离开乾清宫之时,太子却忽然对刑部尚书张忻说道,京师米价高涨,但有些粮商却囤积居奇,朝廷不能坐视,应该拿出一个整治奸商的条例来。张忻听了连连点头,只当一般的事情,并没有太重视,但作为首辅的周延儒听了却是心惊肉跳,他清楚意识到,太子这番话,并非是对张忻,而是对他周延儒所说。

    京师米价虽然是地方官,而不是他这个首辅应该直接干预的,但并不表示,京师米价出了问题,他这个首辅不用担责,太子不和他说,也没有在御前直言,而是等到走出乾清宫,用一种私聊的口气和主管刑罚的刑部说话,明显就是有敲山震虎之意。

    如果他听不出太子话里的意思,不做配合,那么下一次太子就不会私下,而是会在御前公开批判了。

    到那时,他这个首辅必然难堪。

    太子是君,他是臣,虽然崇祯帝尚在盛年,太子继位恐怕还是十几二十年之后,可惹皇太子厌恶,对周延儒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太子也许暂时治不了他,但等到继位之后,治他的子孙,甚至将他的棺材翻出来鞭尸,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也因此,周延儒立刻就做了决定,从今以后,彻底断绝,再不和京师的粮商打交道。

    而令吴昌时给蔡其昌传话,令其乖乖地交出所有粮食,就是事情的第一步。

    至于太子知晓他和商人们的关系,周延儒其实并不是太担心,他是首辅,是管理万民的第一官吏,和士绅百姓包括商人打交道,是他的基本工作,商人孝敬一点礼物给他这个首辅,是行之有年的惯例,他周延儒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就算是捅到崇祯帝面前,也不会是什么大罪。

    真正让周延儒担心的是,太子通过调查他和徽商的关系,掌握到了他更多的机密……

    想到此,周延儒忍不住有点心慌。

    ……

    富川楼的酒宴胜利结束,以蔡其昌为首的徽州粮商一共答应拿出八万石粮食,并在顺天府尹周堪庚面前和赵敬之签订合同,签字画押,确定明日一早就开始运粮、卖粮之后,一直在三楼“督战”的唐亮可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了,然后他急匆匆地从富川楼离开,往白石坊的京营军营而去,向正在夜巡京营的皇太子报告这个好消息。

    参加完御前会议,从皇宫离开后,朱慈烺没有返回太子府,而是去了京营营房。

    此时,精武营和左柳营还在外征战防守,没有撤回来,留在京师的只有善柳营和右柳营,另外还有一营新近招募的精武营新兵。一支部队的战力和纪律的养成,绝不是一日,而是要长期日累的坚持,这一点,朱慈烺始终不敢忘,因此只要有时间,他留在京师的每一晚,都会夜巡京营,检查,督促京营的军纪和操练。

    一圈巡视下来,基本还算满意,留守的善柳营主将张纯厚,右柳营主将申世泰将两营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而京城防守在兵部尚书冯元飙的布置下,令让人找不出纰漏。

    “殿下……”

    唐亮来到,小声报喜。

    朱慈烺听罢微微点头,对这个结果,他一点都不意外,商人只所以敢于囤积居奇,牟取暴利,或者不顾国家民族利益,做一些铤而走险的事,归根结底,不是他们多厉害,而是制度有漏洞和官员太无能,又或者,商人将官员和自己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令官员们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官员能认真起来,解决某些问题,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周延儒,还算是聪明。”

    朱慈烺在心中暗道,今日离开皇宫前,对刑部尚书张忻所说的那番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目的在警醒周延儒。

    现在看来,周延儒还算是知所进退。

    心情只稍微轻松了那么几秒钟,然后忧虑就再一次爬上了朱慈烺的额头。

    内阁首辅和江南士绅、商人们往来密切,面对京师的米价危机,毫无作为,也就是京惠粮商有自己这个坚强后盾,若没有,赵敬之再有善心和财富,也无法阻止京惠粮行在明后日的崩盘,继而影响整个京师的米价,令京师和京畿附近的米价飞涨。

    官僚体系的不作为,并非是周延儒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官僚体系长期懒政,怠政的结果。只要没有火烧眉毛,只要没有杀到眼前,再大的危机,官僚们也都会假装看不见,等到事发又会相互推卸责任。从古至今,任何一个王朝发展到中后期,官僚体系都会发生这种在遭遇复杂内外部环境下,害怕担负责任,而出现的机能性瘫痪的现象。

    朱慈烺现在是太子,而不是皇帝,即便明知道一些问题,也不能直接提出。

    也因此,他才要警醒周延儒,而不是在御前呵斥周延儒。

    朱慈烺要面对的敌人,可不止是建虏和流贼,频繁的天灾和已经运转不灵的官僚体系,同样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唯有如此,天下才能渐渐恢复太平,百姓的生活才能渐渐安稳。

    一路想着心事,朱慈烺返回太子府。

第586章 绿萝之死

    太子府侧门前,管事太监杜勋正带着府中女官在阶前迎接。

    灯笼光亮下,只见杜勋脸色灰败,皱着眉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朱慈烺太累了,根本无暇注意到杜勋的表情,在众人的簇拥下,他直接入府,准备休息。

    “噗通……”

    刚进到后殿,杜勋忽然跪下了:“殿下,奴婢有罪。你交给奴婢的差事,奴婢办砸了。”

    “嗯?怎么了?”

    朱慈烺淡淡问,虽然心底十分厌恶,但表面上他对杜勋并没有恶感。另外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杜勋去做了。

    “殿下令奴婢遣散那十个宫女,奴婢照做了,原本想着今日就把她们送出府去,不想那个叫绿萝的,昨夜……竟然在房中悬梁自尽了……”杜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出来。

    “什么?”

    朱慈烺吃了一惊,转身怒视杜勋。

    绿萝是定王朱慈炯喜欢的姑娘,自从被周后送到太子府,定王朱慈炯就开始闷闷不乐,朱慈烺答应妹妹坤兴公主,要将绿萝送回弟弟定王朱慈炯的身边。为了完成这个誓言,他焦急脑汁的在周后面前撒谎,好不容易才得到周后的同意,准他放十个宫女出府。

    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将绿萝混在这十人之中,一起送出府去,再给绿萝安排住处,最后适时送到宫中,等于是完成对坤兴的承诺,也能让弟弟定王高兴起来。

    为了保密,他并没有告诉杜勋实情,只说其他九个宫女可以任她们离去,但绿萝却一定要妥善安置。

    但想不到,这么点小事,杜勋竟然是办砸了。

    想到弟弟定王朱慈炯那羞涩内敛的表情,妹妹坤兴期盼兴奋的眼神,朱慈烺胸中的怒火就有点压不住,他对弟弟妹妹的一番好意,都被杜勋这个混蛋给破坏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自缢?”

    不过朱慈烺并没有暴怒斥责,而是冷静地问。他要知道,绿萝怎么会忽然悬梁?

    “据同房的几个宫女说,听到自己要被送出府去,绿萝就呆呆地,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没有在意,谁也没有想到,半夜她会忽然爬起来,用一根白绫了结自己……”杜勋哭。

    “为什么?是有人欺负她吗?”朱慈烺冷冷问。

    “不,奴婢已经查过了,没有人欺负她。听和她关系最亲近的一个小宫女说,绿萝昨天晚上一直在轻声念叨: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出去了我能去哪里?我可怎么办啊?”杜勋道。

    朱慈烺的心立刻发紧,问道:“她没有家人吗?”

    “她是扬州人,但家里早已经没人了……”杜勋回答。

    朱慈烺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他想要将绿萝送到定王朱慈炯身边的心思是好的,但却忘记了,绿萝是人,而不是一件物品,绿萝有自己的想法和担心,从皇宫到太子府,又要被太子府遣送到民间,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情况下,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十分恐惧---在这兵荒马乱,灾疫横行的时代,一个柔弱的小女孩被骤然推到百姓中间,等待她的必然是死亡。

    绿萝的恐惧很正常,遗憾的是,不论自己还是执行这个计划的杜勋,都没有想到去安慰绿萝,以至于绿萝在惊惧惶恐中,选择用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

    朱慈烺呆呆,心里满是自责:是我害了这个女孩啊……

    见太子不发怒,杜勋更加惶恐,以为太子殿下正在酝酿更大的怒气,于是急忙辩解道:“都是下面的奴婢误事,奴婢已经将他们全部抓了起来,狠狠责罚……”

    杜勋虽然并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把那个叫“绿萝”的宫女送出太子府,安排到外面的庭院居住,但从太子郑重其事的态度却也能猜出绿萝的重要性,因此今天早上,当听说绿萝悬梁自缢之后,他气的暴跳如雷,恨不得将做事的小太监活撕了,其后他将和绿萝同房的几个宫女和昨夜执勤的太监都抓了起来,全部施以处罚。

    杜勋的辩解把朱慈烺从愧疚的海洋中拉了回来。

    愧疚也没有意义了,关键是后续的处置。

    “你怎么责罚他们的?”朱慈烺冷冷问。

    “女的二十鞭子,男的二十板子。”杜勋回。

    朱慈烺皱起眉头:“只因为他们没有看好绿萝吗?”

    杜勋叩首在地,不敢吱声。

    朱慈烺目光转向唐亮:“去看看把人都放了,有伤治伤,有病看病,以后在我太子府,除非是谋逆犯上,否则一律不得重罚。”

    “是。”唐亮去了。

    杜勋还是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朱慈烺看他一眼:“绿萝尸体现在在哪?”

    “已经挪出去了,就在事先安排的那间庭院里。”杜勋回答,太子府是储君居所,不能停死人的,早上发现绿萝一死,杜勋就急急令人挪了出去。

    朱慈烺叹道:“好生看守,没有本宫的命令,暂时不要动她的尸体。”

    “是。”

    “下去吧,这事不怨你,是本宫考虑不周,”朱慈烺道。

    “谢殿下,谢殿下~~~”杜勋激动的连连磕头,他没想到太子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他原以为自己一定会受到重罚,想不到太子居然没有治他的罪。

    朱慈烺懒得再看他,现在他只忧心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向坤兴和定王做解释?

    以坤兴的脾气,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哭鼻子的,定王会更加沉默和郁郁。

    唉……

    朱慈烺很头疼,即便收到赵敬之传来的好消息,他也高兴不起来。

    ……

    紫禁城。

    睡梦中的定王朱慈炯忽然惊醒,满头大汗的坐起来,叫道“绿萝~~”

    ……

    早上。

    朱慈烺少有的睡了一个奢侈的懒觉,因为已经临近年关,早朝取消,不用在天还没有亮,黑漆漆地时候就赶到紫禁城上早朝了,这忽然来临的幸福,令朱慈烺第一次感觉到了大明清晨的美妙。

    在府中用完早饭,听了萧汉俊的密报,知道在顺天府的监督下,今日天不亮,京师各大粮行都按照昨夜的约定,将粮米运送到京惠商行在京师的十二家店铺,不管是卖煤的,还是卖布的,今后三天里,全部卖粮。因为人手不够,京惠商行不但临时招募了一些伙计和意愿者,而且还请了顺天府衙的兵丁现场维持秩序,到现在,售粮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总体秩序良好。因为是十二处店铺同时售粮,百姓们可以选择的地方比较多,比起前几日的拥挤,情况已经改善了很多。

    朱慈烺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依然不敢大意,令军情司提高警惕,秘密监督各大粮商的运粮的情况,但有人若虚作假,反悔了,以少冲多,要立刻回报,然后老账新账一起算,将他们偷逃厘金税的罪责从重从严的进行处罚。

    但如果粮商们都老老实实,那么案子就暂时压下--虽然从通州查出了很多徽州粮商偷税漏税的证据,但朱慈烺并没有直接交给刑部和顺天府,而是选择再给粮商们一次机会,如果他们这一次表现的好,偷税漏税之事就算过去了,比起朝廷的罚银,他们交出粮食的损失一点都不少。至于遣送他们回原籍,不过就是恐吓之言,大明经济社会发展到现在,再想回到洪武年间,严厉控制商人,已经是不可能的,而且是违背潮流的,会对国家社会造成巨大伤害。这样的事,朱慈烺不会做,相反,等风波过去,他还要鼓励经商,提升商人地位,给于商人应有的尊重,工农商士一体,如此才能激发这个巨大帝国的活力,令国家早日从混乱之中解脱出来。

    “殿下,从早上到现在,有锦衣卫的探子和东厂番子在人群里出现,看样子,他们对京惠粮行很是关注……”最后,萧汉俊小声汇报。

    “不必管他。”

    朱慈烺并没有再在意,京畿之地,一个京惠粮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锦衣卫和东厂不关注才怪呢。朱慈烺一点都不担心,父皇在得到密报之后,会对此事有什么不满。

    萧汉俊汇报完毕,就退出去了。

    朱慈烺又看了刚刚送来的一些邸报,了解了长城沿线的防务和年关之前,各地物价和山西河南赈灾的情况之后,约莫时间差不多了,命令备马,往皇宫而去。

    虽然没有早朝,但并不表示没有议事,昨天时间有点晚了,关于逃税的奖惩制度和后续的细节并没有讨论完毕,今日要继续。内阁,刑部,督察院和吏部官员都要到御前应对。

    就像预料的那样,在紫禁城前面的大街上,朱慈烺看到了首辅周延儒的轿子。

    作为首辅,每日上朝除了家丁,另外还有五城兵马司负责派兵护卫,一行十几人,从街道另一边快速而来,当见到太子的马队时,他们加快了速度,抢在太子马队之前到达午门,然后周延儒急急下轿,领着已经提前到达的内阁三员陈演,谢升,蒋德璟,连同刑部张忻,吏部郑三俊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等人恭迎太子。

    而在太子和首辅都没有出现之前,群臣正在议论一个话题,那就是京惠粮行向各大粮商借粮,然后平价出售的事情。到现在,太子和京惠商行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在场的二品大员都能猜出太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刑部尚书张忻和都察院李邦华更是知道太子“要挟”粮商们的手段,不过比起平价放粮,稳定京师民心物价的大善,太子这一点的小权术,完全可以在接受范围之内。

    而众臣都是宦海起伏的老油子,虽然心里明白,但绝口不提太子两字,只夸赞京惠粮商是“义商”。

    此时,见太子而来,群臣行礼,心中滋味却是各不相同,有人赞叹,有人却觉得太子玩弄权术,耍小聪明,对一国储君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太子习惯了权术,喜好偏门,以后又怎么可能用正术治国?

    眼前都是二品以上的朝中重臣,朱慈烺下马,向诸位先生一一微笑致意,然后第一个走进午门。

    周延儒落后他两步,然后才是诸臣。

    “周老先生,”朱慈烺稍微停了一步,等周延儒跟上来,然后假装随意的问:“通州官员的缺,年前应该是补不上了吧?”

    “是。”

    周延儒是首辅,首辅自有首辅的架子,即便是面对当朝皇太子,他也是端着肩膀,挺着腰杆,不卑不亢的回答:“一切都得等年后了,幸好运河冰封,这段时间也不会有货物运到通州。”

    “通州厘金局位置关键,任命的主事一定得是一个清廉有操守,而且有能力的官员。”朱慈烺道。

    周延儒何等聪明,立刻就听出太子是要向他推荐人选,不过却不着急搭话,而是等太子继续说。

    太子抬头看了一下天,自言自语道:“这个时间,长沙的天气应该比京师暖和多了吧?”

    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的令周延儒听到。

    周延儒眉毛一挑,立刻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太子要推荐的人在长沙,而直觉的第一选择,当然就是长沙知府。

    说完了这句话,朱慈烺加快脚步前行。

    他的话已经说的很透了,以周延儒的聪明,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虽然堵胤锡担任长沙知府还不够三年,依大明官职,尚不到调动和升职的时候,但周延儒是大明首辅,以他的手腕,办成这点事情,应该不成任何问题。

    老实说,朱慈烺对周延儒是相当不满的,不说贪墨受贿,只说国政大计的处理上,周延儒就称不上是一个能相,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十二月,一年的时间,朝政并没有大的起色。

    不过就眼下的局势来说,周延儒是最合适担任首辅的那个人。历史上,崇祯帝罢黜并且赐死周延儒之后,后面的几任首辅都是荒唐无稽之辈,周延儒在朝时,朝堂尚有秩序,崇祯帝的意志尚可以通过周延儒,在朝堂上施行,但周延儒之后,崇祯帝已经无力控制朝堂了,以至于最后在商议南迁之时,明明满朝文武都知道,崇祯帝想要南迁,但却没有人站出来附和崇祯帝,彼时如果周延儒尚在朝,情况或许能有所不同。

第587章 断臂

    最重要的是,在此时此刻,周延儒依然是满朝文武中,最得崇祯帝信任和器重的那个人,他本人又有相当的手腕和权术,朝中没有任何人能挑战他的地位,连朱慈烺也不能。

    因此,只要周延儒能继续像昨天那样聪明和配合,朱慈烺就没有换掉他的必要,或者说,在这个风雨飘扬的时候,朱慈烺没必要增加一个像周延儒这样的敌人,不论对周延儒多么不满,朱慈烺都暂时压下了。

    而对周延儒来说,眼前年轻的太子令他又惧又怕,有一种戒慎恐惧的感觉。

    最初,但太子上朝时,周延儒对太子并没有太重视,即便太子提出了治国四策,他也只把太子当成了一个不知实务,只有一点小聪明的少年人,在他看来,所谓治国四策,是病急乱医,真正要彻底放开执行,大明朝非乱了不可。但太子是储君,御座上的崇祯帝又对太子的政策非常支持,没办法,周延儒只能勉为其难的推行。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抱持着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暂且不动的想法,避免惹来各地的反弹和大风波,总之一句话,一切都要以维稳为主,谁也不能起幺蛾子,以免动摇到他首辅的位置。

    但到今日,当太子开封大胜,又击退建虏的入塞之后,他对太子从看法,渐渐从惊异变成了恐惧。周延儒少时聪明,有文名,20岁时连中会元、状元,授修撰,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年轻状元之一,也因此,他是相当自傲的,自认有才能,也有识人之明,但太子之能,却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尤其是隐隐察觉,太子在调查京城粮商之后,他心中的恐惧更多,他不担心粮商,却担心他的几个心腹和商人们来往过密、收受他人贿赂的事情会被太子知道,虽然不是他本人,交往商人也不是罪过,可一旦被太子知道了,报到陛下那里,对他的信任和声名,都会有一些影响。一旦圣心有变,最后都有可能变成他的罪责。

    就算圣心没有变,一旦太子登基,对他的清算怕也是少不了。

    因此,从昨日到今日,他心中是惶恐的,见到太子,表面不动声色,端着首辅的架子,但心中的惊慌却总也抹不去。

    不过就在这一瞬,当皇太子委婉的提出“通州厘金局的主事”人选时,他心情一下就轻松了不少。因为他已经知道,太子对他并没有敌意,那些和商人交往的事情,太子也许知,也许不知,但看起来太子并不打算追究,某种意义上讲,太子向他推荐人选,既是用他,也是在安他。

    周延儒心情登时大好,虽然一时想不起长沙知府是何许人也?不过却并不妨碍他的决定。既然是太子推荐,哪怕就是一头猪,周延儒也要将他推到通州厘金局主事的位置上。

    乾清宫。

    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正在奏事。

    就像众人预料的那样,虽然那一日崇祯帝在一怒之下,夺了王德化的职位,不过怒气之后,很快就又令王德化重新署理东厂。

    此时,王德化正详细禀报京惠粮行平价放粮之事。

    但他的重点并不在放粮,而在众多粮商为什么忽然向京惠粮行低头,愿意借出大笔的粮食。

    一切当然都是因为众粮商被抓住了把柄,为了避免罚金,更为了避免被逐回原籍,他们不得不忍痛借出粮食。

    听完王德化的汇报,崇祯帝沉默了很久---就一个儒门圣徒来说,太子所使用的手段是不光彩的和不能被圣人所接受的,但就实务来说,也唯有如此才能令奸商们乖乖地拿出粮食,共体时艰。

    崇祯帝并非迂腐不化之人,对太子这一点的“权变”,他是能接受的,真正令他陷入沉默的,乃是王德化的一句话:“京营军情司不止是探测军情,对京师的民情和官情,怕也是有相当的收集……”

    锦衣卫是大明皇帝的利器,收集情报是皇帝赋予锦衣卫的特殊职能,也只有皇帝才有权力掌握朝臣和时局的一举一动,但现在,太子军情司却好像是僭越了这一个权力,也因此,太子才能掌握大小粮商的财富和存粮情况。

    太子,又犯规了。

    不过崇祯帝还是忍住了怒气,阴沉着脸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王德化退下。

    崇祯帝踱了几步,转对王承恩:“太子和他们都到了吗?”

    “都到了,在外面候着呢。”王承恩回。

    “宣吧。”

    崇祯帝在案后坐定。

    其实比起昨日,崇祯帝今日的心情轻松了很多,案上刚刚送来的塘报令他龙颜大悦,蒙古草原上的建虏大军向辽东折返,已经行到喀喇刺一代,距离长城已经很远了,而没有了建虏大军的压阵,少量的蒙古游骑再不敢在长城沿线寻衅挑战,长城开始安宁,沿线二百里之内,不见敌情,兵部侍郎,总览前线军务的吴牲已经奏请,准备分批撤离驻守在长城沿线的大军。

    群臣鱼贯而入,继续昨日的议事。

    朱慈烺始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这些具体的细节,不是他的强项,也不是他这个储君应该干涉和置喙的,周延儒等人自可以处置。从厘金局的奖惩,赈灾物资的调派,一直议到有功将士的封赏,临近中午时,议事才算是基本结束。

    见大事以了,于是朱慈烺站出来,拱手行礼:“父皇,儿臣有本。”

    “讲。”崇祯帝看儿子一眼。

    “春节将近,正是阖家团圆,普天同庆之际,但儿臣却发现,有百姓在乱丢垃圾,京师的排水暗渠多有堵塞,更有人随地大小便,以至于污臭不可行,乱了喜庆的气氛,更重要的是,今冬无雪,来年或有大疫,城中的不洁极有可能会助长瘟疫的横行,因此儿臣请命,想向父皇讨一个整饬京师卫生的差事,请父皇恩准~~”朱慈烺躬身。

    群臣都惊异的看着朱慈烺。

    虽然比不上后世对瘟疫的认识,但脏乱差是造成瘟疫横行的可能原因,在场的群臣都是知道的,所以他们惊讶的并非是太子提出的论点,而是太子直言不讳的指出,今冬无雪,来年或有大疫---这是不吉之言,一般来说,臣子可以悄悄做准备,但却不宜在天子面前直接说出,不然来年真有大疫,那你岂不是乌鸦嘴?如果没有,你岂不是在妖言惑众,动摇人心?不管哪一个,都是给人攻讦的口实,陛下一旦震怒,你必没有好果子吃。

    当然了,朱慈烺是储君,没有人敢轻易攻讦他,但并不表示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乱说。

    第二,太子居然要亲自承担这个差事,要知道这些事情都是顺天府的职责,太子身为储君,去承担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再者,京师脏乱不是一日造成,也不是一日就能改善的,太子将这样的俗务担在身上,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崇祯帝皱起眉头,微微不快的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这些事情是顺天府的职责,不是你该管的,”转对周延儒:“照太子所说,知会一下顺天府,令他们照着做。”

    “是。”周延儒躬身。

    对于崇祯帝的拒绝,朱慈烺一点都不意外,他只所以要在御前提出,一来是提醒内阁和朝臣注意,二来,如果接下来他插手顺天府整饬卫生的工作,内阁和朝臣都不会意外,父皇也不会对他有“先斩后奏”的责怪。

    总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整饬京师卫生之事,他是一定要插手的,趁着内库还有银子,趁着年后的这一段太平空闲,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的改善京师的卫生条件,以迎接可能会到来的崇祯十六年的大疫。

    议事结束,群臣散去,朱慈烺正要离开。

    “太子,”

    崇祯帝却忽然喊住了他。朱慈烺回身行礼。

    “皇明祖训抄的怎么样了?”崇祯帝面无表情的问。

    朱慈烺赶紧回:“已经抄写了一半了,明日就可以送到父皇面前。”

    崇祯帝面无表情:“慎国政篇……你要多抄一遍。”

    “是。”朱慈烺惊疑,《皇明祖训》慎国政篇,主要讲帝王须广有耳目,同时规定官员、士、庶人等不得枉议大臣,父皇忽然提“慎国政”到底是何意?

    “下去吧。”崇祯帝低头看奏疏。

    朱慈烺躬身退出,等退出乾清宫,干冷的北风一吹,他隐隐明白了崇祯帝的暗示,然后他脊背微微发凉,难道父皇已经知道了军情司,并且对军情司有所不满?

    ……

    坤宁宫。

    太子归来,周后甚是欢喜,令尚膳监做了几个小菜,又把定王和坤兴找来,一起陪太子用午膳。

    坤兴一如既往的开心,定王一如既往的沉默,而一向微笑从容的太子,今日却是微微皱眉,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周后是一个直女子,心思并不细腻,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太子的不同,只是一劲为太子夹菜,温言细语的劝太子多吃一点。

    坤兴却感觉到了太子哥哥的不同,午膳结束,送太子哥哥离开坤宁宫时,她小声问:“太子哥哥,你今天怎么了,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朱慈烺嘴角露出苦笑,站住脚步,望一眼妹妹,又看站在旁边的弟弟定王朱慈炯,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

    “什么?”

    听太子哥哥说完,坤兴惊得瞪大了美目,而她身后的定王朱慈炯却已经是脸色大变,猛地上前一步,冲到朱慈烺面前,盯着朱慈烺的脸---自穿越以来,朱慈烺第一次见到弟弟这么的失态,这么的不顾礼仪。

    “对不起。”面对弟弟逼视的目光,朱慈烺惭愧地低下头:“是我的疏忽……”

    “……原来,昨晚的梦是真的……”定王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道歉,目光如刀锋般的直直地盯着朱慈烺,嘴里喃喃自语,眼神毫无畏惧,只有痛恨。这一刻,他面前的不再是太子,而是一个辜负了他的期望,害死了他爱人的罪犯。

    坤兴和定王一起长大,每天都在一起,对定王的心性最了解了,心知定王哥哥心中十分难受,于是抓住定王的袖子,仰着头:“定王哥哥,如果难受,你就哭出来吧……”

    定王咬着唇,竭力忍耐着,但终究是没有忍住,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这中间,朱慈烺只能黯然,歉意。

    军事政事,长城的战事,灾区的赈济,官员的贪墨到厘金税的征收,他要关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以至于疏忽了“绿萝”的事情,现在看到定王如此伤心,他就更加懊悔自己之前的疏忽。

    定王低头垂泪,哽咽的问:“她现在在哪?”

    “在城北的一个庭院里。”朱慈烺回。

    “我想见见她。”定王哭。

    “好。”朱慈烺点头:“我会想办法。”

    定王用袖子试泪,然后硬开坤兴的手,失魂落魄的走了。

    “定王哥哥……”坤兴急忙追上去。

    朱慈烺站在原地不动,望着弟弟落寞的背影,轻轻叹口气,心道:我这个弟弟,还真是一个小情种啊。

    虽然很歉意,但离开皇宫的时候,朱慈烺还是暂时的将这个事情抛在了脑后,比起弟弟妹妹的儿女情长,家**政,天下嗷嗷待哺的庶民百姓,内忧外患的敌人,才是他优先考虑的对象。

    从皇宫离开后,朱慈烺换上便服,暗访了京惠粮行的几个粮店,见排队的人潮已经前两日少了很多,百姓脸上没有了那种今天可能会买不上粮食的焦虑,秩序变得井然,而京师物价虽然在年前有些波动,但总体还在合理范围之内之后,他算是放了心,然后他就直奔顺天府衙门。

    现任的顺天府尹周堪庚虽然在历史上治理黄河有功,留下了一定名声,但就顺天府尹的职位来说,他却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人,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周堪庚缺乏胆气和魄力,面对京师的不法勋贵,根本不敢祭出铁腕,连京惠粮行稳定京师粮价之事,都需要朱慈烺在背地里派人推着他走,给他压力,不然他根本不会插手京惠粮行借粮之事。

    也因此,整饬京师卫生,朱慈烺也不敢对周堪庚抱持太多的期望,或者说,需要给周堪庚增加压力,甚至是用鞭子抽打,周堪庚才能可能把京师卫生重视起来。

第588章 顺天府

    就华夏历史来说,宋明两代对储君都是非常宽容的,这两代都没有太子被废的例子,比之唐代的战战兢兢,谁当太子谁倒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也因此,宋明两代太子都是可以做事的。当然了,不能过度。

    朱慈烺现在就要掌握好这个度。

    顺天府衙位在京师东城,前后三重大门,西有包公祠、狱神庙、顺天府监狱、把总司厅、照厅和代书处;东有五圣祠、候质所、粮厅、科神庙、户刑、盐房、工房。第三重门的庭院内是提审犯人的大堂,东西长二十余米,南北进深十五米,前后出廊,五花山墙悬山顶。

    顺天府尹虽然官职阶位不太高,只是府,但它却有其他府没有的功能,那就是能承接全国各地诉状,当于是一个小刑部,顺天府尹可以直接上殿面见皇帝。六部的很多事务都需要通过顺天府来执行,顺天府有时候甚至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六部的事务,因此,顺天府尹位高权重,地位比外省的巡抚还要高。

    按大明制,三品衙门用铜印,只有顺天府用银印。

    未时,太子的马队经过了顺天府衙的附近,不过太子本人并没有进入顺天府,而是径直而过,出东直门,去巡视京营在城郊的野训了,只有军中赞画张家玉留了下来,迈步来到顺天府衙前,递上名帖,求见顺天府尹周堪庚。

    但周堪庚并不在衙内,张家玉心知一定是被内阁叫去,商议“京畿卫生”之事了,于是就在衙前等待。

    大约一炷香之后,周堪庚回来了。轿子停下,周堪庚一脸愁容的走下轿来。

    所谓的整饬京师卫生,顺天府并非没有做过,每当国家有重大庆典,或者是新皇继位,顺天府都会照例整饬京师卫生,但每一次都只是那么几天,等过了那一段,一切就都又恢复常态。

    一开始,当内阁召见,内阁三辅谢升宣布命令时,周堪庚只把这当成了击退建虏,举国欢腾后的庆祝举动之一,心中并没有太当一会事,脑子里面想的是如何向内阁和户部要经费?整饬京师卫生需要相当的人力物力,户部不给钱可不行。

    但谢升却说,国库空虚,所有费用都要顺天府自行筹集,周堪庚听了又恼又恨,偏偏又不能发作,只能哭丧着脸,哀求谢升多少令户部拨一点,不然顺天府真应付不来。

    谢升却是叹,河南赈灾,山西地震,京畿又刚刚应付了建虏的入塞,到处都是要钱要粮,户部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请顺天府多多担待。自力更生。

    周堪庚原本想,既然户部不给钱,那我顺天府也只能马马虎虎地应付,不想谢升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悄悄警告他:这一次整饬京师卫生,是太子殿下提出的,而且是为了预防明年可能的大疫,你千万不能大意,不然出了问题,谁也保不了你……

    到今日为止,朝中所有朝臣都知道,太子虽然年幼,但却英明睿智,英武不凡,想要在他面前弄虚作假,糊弄他,无异是自寻死路。

    周堪庚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不能虚假应付,他只能苦苦哀求,希望户部多少能拨一点钱粮。被他烦的不行了,谢升令他去找户部尚书傅永淳,周堪庚急急赶往户部,不想傅永淳两手一摊,说国库实在是没有银子了,满打满算,库里也不过几万两银子,但却要应对里里外外的一切,因此一两也不能动。而整饬京师卫生是大事,如果顺天府应付不过来,只能向内廷库请银。

    但向内廷请银可不是轻易能做的。

    没办法,周堪庚只能返回,一路愁眉苦脸的想着如何筹集钱粮,渡过这一次难关?

    幕僚迎住他,小声在他耳边说,京营赞画张家玉求见,正在衙门口等着呢。

    周堪庚脸上的愁容更多,对张家玉之名,他小有耳闻,更知道张家玉是太子身边的人,此番来拜见,肯定是奉了太子之命,为了整饬京师卫生之事而来,说不得是要督促他尽快执行,但府库空虚,没有钱粮,拿什么执行?想要推脱不见,但想想太子年轻但却冷峻的脸,又想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是要见的,于是一咬牙:“请他到偏厅。”

    很快,在幕僚的引领下,张家玉进到偏厅,拜见周堪庚。

    周堪庚是三品大员,又是三榜进士的前辈,架子大的很,沉着脸,一副有事快说,没事退下,本府公务繁忙的样子。

    张家玉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学生今日,是为整饬京师卫生之事而来。”

    周堪庚心知他是奉太子之命,不过张家玉本人不说,他也就不点破,只淡淡点头。

    “京畿卫生不但关乎市容,更关乎防疫大计,太子殿下甚为重视。为此,学生做了一个计划书,希望能抛砖引玉,贡献自己的一份薄力。”说着,张家玉从袖子取出一本小册子,捧着手中。

    周堪庚的幕僚上前接了,交到周堪庚手中。

    周堪庚心知这必是太子殿下属意的计划,不敢托大,翻开了仔细看。。

    “三日之内,顺天府要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衙役沿街宣讲,将城市卫生防疫的重要性,广而告之。同时宣布京师卫生新政。”

    “三日后,也就是年初一开始,京城之内禁止乱丢垃圾、随地大小便,一经发现,不论何人,轻则罚劳动,清理街上的垃圾和粪便,重则罚铜钱,视情节严重程度,从十文到五十文不等,屡教不改者,可以打板子!”

    “所有进城的马匹,都必须挂马粪袋,不然不得进城。马粪不得落地,违反者,罚。”

    这个时代,最大的垃圾来源不是塑料袋,而且人类和畜类的大小便。而粪便又是上好的肥料,每日清晨都会有老农弓着腰,背着篓子,在街道上捡拾马粪,不过他们效率太差,且难以时时捡拾,为了京师的卫生,不许马粪落地,才是城市卫生的治本之策。

    “三日之内,顺天府要打造一百个木板垃圾箱,分别放置在京师的主要街道上,供行人和商户使用,一个月之内,要再打造一千个。保证京师街道每两百步就要有一个垃圾箱。”

    木板垃圾箱的具体尺寸和样式,在计划书的最后,有详细的图纸和介绍。以工部三千匠人的规模,三日之内打造一百垃圾箱,不成任何问题,

    “晚间由顺天府人员用马车将垃圾箱运到城外,填埋垃圾,清洗垃圾箱。所有垃圾箱都是一替一换。”

    “垃圾填埋地点,顺天府三日之内选定,且应该选四处,一个方向一处。”

    “除了垃圾箱,顺天府还要在城内人口密集的街区挖坑、修建公厕。皇城六坊,内城二十坊和外城八坊,除去皇城,内城外城和每个坊,每条街道,视人口的多寡和人流的密集,设以数量不一的公厕,公厕分男女,雇佣专人打扫清理。临近年关,挖掘不易,因此顺天府现在的任务是选定地点,具体挖掘和修建,由京营工兵营负责,于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前,挖掘修建两到三个样板公厕。然后再全城推广。”

    “所有街道分片负责,各商户和居民,必须保证门前街道的清洁。”

    “由巡城御史领衔,顺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联合巡逻,分成若干小组,每日不停在京师各处巡逻游弋。但有违反者,皆照章处罚。从勋贵到百姓,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顺天府库要多备石灰,对城中各处的粪池、污水沟等处定期消毒。”

    “教导百姓多洗手。”

    “先京师,然后京畿各县也要一并开始施行。”

    ……

    张家玉的计划书洋洋洒洒的几十张,周堪庚越看越惊,头上的冷汗也是越来越多。

    太子可不是小打小闹,太子这是要翻天啊。

    尤其是最后,太子居然要在京师推广,饭前饭后洗手,不喝凉水,喝开水,

    夏天饭食隔夜必须加热食用、有疫情发生时,要对人员和地区,立即隔离,还要在京师开展消灭老鼠、苍蝇、蚊子、蟑螂的大扫除运动,尤其灭鼠是第一位,不但提倡百姓们多养猫,用石灰灭鼠,而且还要推广捕鼠器。

    而太子也没有忘记城中的乞丐,照计划书,京师城中的乞丐都要一并归到城东的救济点安置,顺天府要拨出钱粮,按一日一小赈,三日一大赈的方式,保证乞丐们的基本生存。

    周堪庚慢慢合上计划书,坦率的讲,计划书中并没有什么太惊天动地,没有听闻过的大动作,但结合在一起,却是让他惊骇,因为这哪是整饬京师卫生,分明是要再造一个京师啊。不说一些窒碍难行之处,只说需要的钱粮就是无以数计,顺天府根本没有能力施行。

    周堪庚抬眼看向张家玉,捻着胡须,苦笑道:“本府只有两句话,第一句,计划书很好,第二句,可惜,本府无力执行……”

    张家玉却不意外,淡淡笑道:“京兆大人自觉无力,不外乎两个原因,第一无银,第二无人,怕没人力,怕没有人支持?学生说的可对?”

    周堪庚犹豫了一下,点头。

    张家玉笑:“整饬京师卫生,本是顺天府的职责,但如果顺天府向京营发文,京营愿意拿出一些钱粮,派出兵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顺天府提供帮助。”

    周堪庚眼睛一亮:“不知京营能出多少?”

    “但是计划能顺利执行,大额开销都由京营承担,小额由顺天府自筹。”张家玉道。

    周堪庚心中的石头立刻就落了地,他最发愁的就是钱粮,如果太子殿下能承担大部分的钱粮,他顺天府少筹一点,完成京师卫生的整饬计划,并非不可能。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望着张家玉,试探着问道:“顺天府向京营发文,需通过内阁,如果内阁不同意怎么办呢?”

    “那就请他们为顺天府筹集钱粮。”张家玉回答的干脆。

    周堪庚捻着胡须,沉吟道:“……内外钱粮都是紧缺,不知京营钱粮从何而来?”

    张家玉淡淡道:“这就不是大人应该担心的事情了。大人只要做好本职就好。”

    周堪庚松开胡须,把身子坐直了,肃然道:“那是自然,本府身为顺天府尹,自当竭尽全力。”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此事并非顺天府一力能承担的,巡城御史那边也需要打招呼。”

    张家玉点头:“都察院自会配合。”

    周堪庚放心了,重新拿起计划书:“那好,请禀报殿下……下官必竭尽全力。”

    张家玉拱手:“学生告退。”

    转身要走。

    “元子留步~~”周堪庚却喊住了他。

    张家玉字元子。

    张家玉回身。

    周堪庚已经站起来,拱手:“元子少年英俊,器宇不凡,老朽甚是喜欢,不知晚上可有空?老朽略备薄酒……”

    “谢大人好意,学生心领了,京营军中事务繁忙,学生实在没有时间,来日有空,学生必再来拜见大人!”张家玉回礼,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周堪庚站在原地,目送张家玉离开,立刻转身对幕僚:“备笔墨,本府要写奏疏。”

    “大人,你真要向太子求援吗?”幕僚一边研磨,一边问。

    周堪庚点头,在桌边坐下,提笔道:“太子话都说这么明显了,如果本府不照他的意思做,岂不是自取祸害?户部不给钱,事情没有进展,陛下那边再怪罪下来,我这个顺天府尹还做得了吗?我行文给内阁,不管内阁同意不同意,责任都不在我,如此一干两净的事,我为什么不做?”

    ……

    城外大校场。

    自十一月初五,建虏大军从界岭口破关入塞,京畿戒严后,京营每日出城操练取消,现在建虏退去,一切恢复正常,京营重新恢复了出城操练的惯例,今天是第一次,也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城外操练,朱慈烺急于知道善柳营右柳营和新招募的精武营情况如何,因此出城后就快马加鞭,只一刻钟就敢到了大校场。

    张纯厚申世泰率领众将在营门口迎接。

    巡视一圈后,进入中军大帐,听取两人的简单汇报,然后挥手令两人退下,开始专心致志的抄写《皇明祖训》。

第589章 郑森来信

    “殿下,萧汉俊来了……”唐亮轻步进入,小声报。

    “让他进来吧。”朱慈烺放下笔,脸色凝重,在这之前,他明着是抄写皇明祖训,其实是在想心事---上午议事之时,父皇的暗示很明显,关于军情司,他必须做一些处置。

    萧汉俊进入,拜见。

    朱慈烺屏退所有人,将自己的意思一说。

    萧汉俊微微惊讶:“暂停在京师的所有活动?”萧汉俊很少有惊讶的时候,但这时,他对太子的决定真的感到很意外。

    朱慈烺脸色凝重的点头:“是的,锦衣卫和东厂已经注意到军情司了,为免不必要的风波,从即日起,军情司只在南京和十三省开展情报搜集,京师让给锦衣卫和东厂,非有特殊情况,军情司不得在京师收集情报!”

    “是。”虽然惊讶,但萧汉俊点头遵令。

    朱慈烺沉吟了一下,补充道:“做出点动静,让锦衣卫和东厂知道,军情司从京师撤人了。”

    “臣明白。”

    “陕西,南直隶,宣大,辽东一代是重点,撤出的人手优先派往这些地区。”

    “是。”

    “去忙吧。”朱慈烺挥手。

    萧汉俊犹豫了一下,拱手:“殿下,如此一来,我们对京师情况恐怕就不能及时掌握了呀。”

    “我知道,但不得不如此。”朱慈烺脸色凝重。

    萧汉俊不再说,退下去执行。

    很快,只一个时辰不到,一些神秘的人就开始离开京师。

    开米铺的贾大福惊讶发现,旁边卖“羊杂汤”,经常吸引对面镇抚司的锦衣卫光临的“王老实”匆匆忙忙地收了摊,不做生意了,甚至一改平常笑嘻嘻地脾气,对着几个想要买羊汤的客人大发雷霆,挑起担子,健步如飞的走了。

    贾大福惊讶,这还是平常走路都走不动的王老实吗?

    太常寺卿李景田家的管家李四发现,自己前些日子收来的那个护院家丁忽然不见了,连铺盖都没有带,忽然就蒸发了,心中惊异,但也不敢多问,只恐老爷追究他一个用人不查的罪名。

    不止这两个,这一个下午,京师消失了不少人。

    百姓们察觉不到,而负责情报侦缉的锦衣卫,到了戌时(晚上八点),终于是感觉情况有点不对了,几个他们怀疑是京营军情司的人忽然都不见了。

    情报汇集到指挥使骆养性那边,骆养性却很冷静,简单的整理一下,入宫觐见崇祯帝。

    锦衣卫得到消息的同时,东厂也察觉了。

    东缉事厂后殿中。

    王德化放下手中的信笺,面白无须的脸庞上,满是忧愁。

    自从上一次被崇祯帝一怒之下,夺了他提督东厂的帽子之后,他就已经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和太子越走越远的?到现在,内廷中人,王之心王承恩等人都已经知道,他这个东厂提督经常在陛下面前汇报对太子不好的消息,以至于王承恩见了他就是冷冷,甚至是怒目而视,但他也没有办法啊,有些消息非是他自愿,是他不得不汇报。一来二去,一不做二不休,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李晃,你怎么看?”王德化看向身边的小太监。

    李晃从灯光的阴暗中走出来,躬身:“回干爹,儿子以为,东宫会进一步的做出软姿态,明日一定会向陛下请罪,陛下也一定会原谅,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干爹在陛下面前不宜再提此事,不然陛下必然恼怒。”

    王德化连连点头,阴沉着脸叹道:“……东宫能屈能伸,动不动就主动认罪,陛下当时怒,转眼就高兴了,倒是咱家当了中间的这个坏人。”

    李晃不说话,缓步退回黑暗中,烛光照着他的侧脸,他脸庞一半黑,一半白……

    黄昏。

    朱慈烺站在城楼上,迎接京营将士的回城,目光望着入城的将士,心中却想着京师的防疫大计,同时思索明日如何向父皇请罪,将军情司的事情揭过去?前世读史的时候,他就知道崇祯帝是一个固执的脾气,但绝非不明事理,更不是一个昏君,只不过求治心切,加上天灾**,以至于乱了分寸,铸成了悲剧。今世穿越而来,对崇祯帝的脾气就更是了解,崇祯帝外冷内热,既是严父,也是慈父,就算自己小有逾越,只要以诚相待,坦诚告知,并主动认错,崇祯帝就应该不会怪罪。

    当然了,事情都有度。

    现在已经不是二月份了。那时刚刚穿越而来的他,还是毛也不懂的深宫少年,现在却掌握着京营的六万大军,声望也随着开封之战和击退建虏的胜利也高涨不少,朝臣们不敢再用少年的眼光看他,父皇应该也是……

    晚间,朱慈烺收到了两份信,一封是田守信写来的,山西不法晋商的财产已经处置的差不多了,陕西巡抚蔡懋德又是一个清官,具体事务已经不需要他再监督,因此他已经在快马加鞭的返程中,预计年三十就可以回到京师。

    第二封是登州水师游击郑森写来的。

    自从六月份和叔叔郑鸿逵两人到登州,但今日已经半年了。这半年里,除了从泉州带来的一千水兵,郑森又在登州本地招募了两千人,其父郑芝龙答应朝廷的十二艘大船已经到位,郑森死缠烂打,多从父亲那里“偷”了四艘大船,一共十六艘大船,虽然比之荷兰人的三桅战舰差的远,但比建虏在辽东水域的水师强多了,十六艘大船聚在一起,正日夜操练,鼓声桨声呐喊声不断,郑森信心十足的表示,再有半年,等到明年秋天,登州水师就能有相当的战力。

    而登州水师前两年的粮饷都由郑芝龙负责,福建船舶司用市舶税做抵押,有儿子和弟弟在,郑芝龙对登州水师倒也是大方的很,水兵待遇、粮饷和一切用具,都等同泉州水师。

    看完郑森的信,朱慈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提笔给郑森写了一封回信,信中除了勉励和赞赏,也提出了一些对水师的建设意见,并顺便提了一个人,那就是施琅。

    施琅是水师大才,历史上投降满清,助满清收复了台湾,这一世的这一刻,施琅还只是其叔施福麾下的一个普通将领,虽然已经崭露头角,深得施福的信任,但在郑芝龙水军集团里,却还没有太大的名气。

    施福,又名施天福,字昆玉,乃是施琅的族叔,是郑芝龙的中军都司和心腹。

    郑森在登州组建水军,除了拉来叔叔郑鸿逵担任水军提督,也从泉州拉了不少年轻人,这其中就有施琅。倒不是郑森对施琅多看重,而是进京面圣时,太子亲口向他提过这个人,并且要他想办法将这个人带到登州水师,郑森虽不明白,但对太子的命令却是绝对遵从,回到登州后,就向老爸要人,所以很快的,施琅就成了登州水师的一员。

    “令施琅到京师公干,我想见见此人。”朱慈烺在信中写。

    ……

    第二日一早,朱慈烺进宫向父皇请安,呈上抄写好的皇明祖训,然后不等崇祯帝问,就跪在地上请罪。

    案后的崇祯帝沉着脸,一边展开皇明祖训,一边冷冷问:“请罪?你请的什么罪?”

    “逾越分际,擅用京营军情司,监控京师的粮商。”朱慈烺拜伏在地。

    崇祯帝头也不抬:“为什么要监控粮商?”

    “儿臣自从办了京惠粮行,心里首先想的就是如何稳定京师的粮价?而要稳粮价,都必须了解京师物价的波动和粮商们的往来,为此,儿臣命令京营军情司对粮商们进行了一些布控,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崇祯帝哼了一声:“除了粮商,还有他人吗?”

    “绝无。”朱慈烺回答的斩钉截铁。

    “军情司的人,要如何惩处?”崇祯帝问。

    “照磨萧汉俊申斥,罚俸半年。”朱慈烺小心翼翼地回答。

    崇祯帝原本缓和下去的脸色,立刻又变得严峻:“京师重地,除了锦衣卫,他人都没有情搜的权力,即便是锦衣卫,也得是在朕的同意之下。这点肤浅的道理,军情人的人难道不懂吗?罚俸半年就想轻松过关?事情泄露出去,你让朝臣们如何看待?”

    “军情司是奉儿臣命令行事,罪在儿臣,儿臣愿替军情司领罪……”朱慈烺道。

    “这个罪,你顶不了!”崇祯帝却打断他的话,冷冷道:“着革去萧汉俊京营军情司照磨之职,令选他人继任。”

    朱慈烺心中发凉,但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叩首:“儿臣遵旨。”

    脑子里急剧思索,如何在没有官职的情况下,令萧汉俊继续领导军情司?同时,继任照磨又应该用谁呢?

    崇祯帝脸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谢父皇。”

    朱慈烺起身,小心翼翼地站立,等着崇祯帝的训斥,他知道,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过去,果然,崇祯帝从眼前的《皇明祖训》开始讲起,太祖成祖的开国建业的艰辛,写皇明祖训教育后人的苦心,一直到太子的本分,洋洋洒洒,讲了足足半个时辰。

    前世读史的时候朱慈烺就知道,皇明祖训是崇祯帝的盛典,崇祯帝时时用皇明祖训警醒自己,据说崇祯帝可以将皇明祖训倒背如流,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

    而随着讲解的进行,崇祯帝已经完全进入到“父师”的角色里,而朱慈烺,自然要做出合格学生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朱慈烺离开乾清宫,走出殿门时,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嘴角露出苦笑。

    我这个父皇啊,本质上就是一个文人,好为人师的脾气,比那些酸秀才们一点都不差。

    想到军情司的事,不禁又烦恼起来。

    但眼下还有另一件烦恼的事情急需要处理。

    ……

    “早去早回。”

    坤宁宫,当听到太子又要带定王和坤兴出宫,到寺庙为将士们祈福时,周后倒也没有多想,稍微叮嘱几句之后就同意了。

    而不同于往常的兴奋,坤兴和定王今日都是默默,尤其是定王,脸色发白,眼眶却红红,好似刚刚不久又哭了一场,朱慈烺想要安慰,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能歉意的点头,但定王却闪避开他的目光。

    城东的一个优雅庭院,原本是朱慈烺为绿萝准备的安置所,但现在却成了尸体的停放地。

    “呜呜……”

    朱慈烺和坤兴都站在院中,只有杜勋领着定王进入,很快就听到定王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屋中传了出来,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马上就要过年了,京师各处,城里城外,到处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连屋檐上好像都站立有两只喜鹊,此情此景中,越发显现出定王哭声的悲凉……

    “殿下,”佟定方轻步进入,在朱慈烺耳边轻声汇报。

    朱慈烺听罢皱起眉头,想一想,对佟定方说道:“令张家玉再去一次,告诉周堪庚,最迟今天黄昏,关于整饬京师卫生的告示,必须在城中各处贴起来!再令左中允林增志去见蒋德璟,说明京师卫生的重要性和急迫性,以蒋德璟的见识,应该会支持。”

    林增志是福建人,和蒋德璟是同乡,又同属东林,这一次制定整饬京师卫生的计划书,林增志多有参与,令他去见蒋德璟,还是合适的---自从被太子派往老家福建购买玉米和番薯的种子,千里迢迢,一趟归来之后,林增志少了一些义愤,多了一些实务,在原左庶子吴伟业被革职,新任左庶子马世奇不理实务之后,林增志渐渐承担起了吴伟业过去的工作,虽然名气比吴伟业差点,但就事务的处理来说,比之吴伟业甚至还要强上一截,最起码,他不多嘴,不会时时在朱慈烺身边烦。

    “是。”

    佟定方领命而去。

    ……

    顺天府衙。

    周堪庚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今日一早,他就亲自去了内阁值房,因为临近年关,各部都已经不办公,内阁值房里只有三辅谢升一人,他递上公文,说顺天府力不能逮,想要向“京营”求助,帮着出钱出力,共同完成整饬京师卫生的圣命,不想谢升看罢却是不置可否,不说行,也不说还行,只说内阁要商议,要向首辅周延儒汇报,令周堪庚回去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

    下午周堪庚再去内阁,内阁值房却是空的,连谢升也不在了。

第590章 防疫大计

    如果是其他事务,在已经将公文交到内阁,等待内阁处理的情况下,周堪庚一点都不会着急,因为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内阁迟迟不处理,他也没办法不是?但整饬京师卫生是太子提出,他听说,京营的工兵营已经在动了,加上计划书清楚写明了三日期限,他也清楚感觉到太子的急切心情,在内阁迟迟没有答复的情况下,他不免有点担心,担心太子会迁怒到他的身上。

    “大人,张家玉求见……”幕僚报。

    周堪庚苦笑,他知道,张家玉一定是来催促的,叹口气:“请他到偏厅吧。”

    同一时间,大学士蒋德璟拿着顺天府的公文,急匆匆地去见首辅周延儒。

    蒋德璟,字中葆,号八公,是此时朝中东林党的领袖,比起那些只知雄辩,但没有实际才能的东林人,蒋德璟知兵事,擅理财,曾向崇祯帝进呈《兵备册》蓟密山永》《蓟永三卫考》等奏本,就蓟州防务献言献策,对于海防、军饷以及募兵制度,皆有独到的见解。

    现在的内阁阁员,蒋德璟是朱慈烺唯一敬重之人,判断只要顺天府的公文到了蒋德璟的手中,蒋德璟一定会支持。倒不是其他三辅不支持,而是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马上过年,这两三天里,谁也不想再惹麻烦,都想着等过完年再处置。顺天府再穷,凑点人扫扫大街还是能做到的,不需要大动干戈的向内廷库请银,或者是照顺天府所说,向京营求助。

    再者,顺天府无钱,国库空虚,拿不出整饬卫生所需要的银子,说到底还是内阁的责任,周延儒三人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触崇祯帝的霉头。

    蒋德璟看过顺天府的公文,尤其是听了学生林增志简单讲诉京营幕僚、詹事府官员、和几个传教士,依照太子殿下的命令和提点,而做出的卫生计划书之后,他大为赞叹,认为这份卫生计划书可谓是“集古今防疫之大成”,应迅速在京师执行并在各地推广。

    至于钱粮问题,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当然是要由内廷库出,太子的京营愿意提供帮助,那就更好不过了。

    于是蒋德璟急急去见周延儒。

    周延儒正在和家人团聚,蒋德璟的到来令他颇为不爽,不过还是满脸是笑的见了蒋德璟--周延儒这个首辅是东林人推上去的,蒋德璟又是现在朝中东林人的领袖,对蒋德璟,他一点都不敢怠慢,当然了,蒋德璟能入阁,也是他大力举荐的结果。

    听蒋德璟说完,周延儒沉思不语,久久不说话。

    顺天府的公文其实他已经看过了,而京营想要出手帮助之事,他也是知道的,他只所以没有急于处理,就是想看看崇祯帝的态度。

    太子整饬京师卫生的计划太过庞大,所耗众多,是不是有必要花这么多银子在京师环境整治上,还有修建那劳什子的公厕,到处挖坑,周延儒是怀疑的,朝廷财政富裕的时候还好说,偏偏现在朝廷财政困窘,每一分银子都要省着花,这个时候在京师大动干戈,花这么多的银子,真有必要吗?

    何况现在户部的银库是没有银子的,太子京营出手相助,所用的钱粮归根结底,还是要内廷库出。

    因此他决定暂时放一放,没有立刻处理顺天府的公文,想着等着年后,等崇祯帝的态度明朗之后再说。

    不想蒋德璟却找上门来,而且和他的观望不同,蒋德璟对太子的卫生计划书非常支持。面对东林领袖,周延儒不好驳面子,只能和蒋德璟一起进宫面圣。如何处置,这些银子花不花,是不是要京营相助,最终还是要崇祯帝拿主意。

    周延儒和蒋德璟来到乾清宫时,发现太子正在御前应对,而且太子不是一人,还带了那个洋和尚汤若望。

    “泰西的黑死病,和去年在山西保定等地的疙瘩瘟一样吗?”崇祯帝的声音从暖阁中传了出来。

    “回尊贵的陛下,是的,几乎完全一样。”汤若望的声音:“患者腹股沟、腋下、颈侧会有疙瘩,病伏二至八日,一旦病发则四个时辰内便会死亡,常伴有呕吐、腹泻等症,死后遍体通黑,日常接触的朋友,身边亲近的亲人,只要是接近的,都可能会被感染,一传十十传百,十天半月之间,一城之人就会感染大半,两到三月如果不改善,就会全部死绝。”

    “而如果有人从城中逃出,进入其他地区,就会传给他人,从而蔓延开来。。”

    “泰西的黑死病到现在过去已经快一百年了,但提起来却仍然令人色变,关于起因和传播,泰西的医生一直在研究,一种大家都比较支持的看法,这瘟疫乃是由老鼠传播。老鼠携带的跳蚤传播给人,人再传播人,”

    “老鼠循着人迹逃窜,也是传播的一种。”

    “虽然并非每一只老鼠都能传播瘟疫,但大旱之后的次年,老鼠传播瘟疫的可能性是平常的数十倍……”

    听到此,门外的周延儒喉咙发干。

    对瘟疫的威力,他并非不知道,不说前朝和史书,只说本朝近十年,各地瘟疫灾难的邸报就连连不绝,几乎每一个月都有某地大瘟,死者数千甚至是上万的奏疏送到京师来,不过却没有人能说清楚瘟疫从何来?

    汤若望指出是老鼠在传播瘟疫,这是周延儒第一次听到。

    “你刚才说,一城一地的人全部死绝,可据朕所知,在泰西,那里的人都不喜欢沐浴,也并没有几个像是我大明这么众多人口的城市。”崇祯帝问。

    “是的陛下,也因此,预防鼠疫才更加重要,一旦鼠疫蔓延开来,城中人将无法幸免。瘟疫可不认人,即便是京师,怕也是难免。”汤若望道。

    崇祯帝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上天眷顾,我大明必不至此。”

    “尊贵的陛下,去冬大旱,今年瘟疫有可能会卷土重来,如果不加预防,极有可能会蔓延到京师。当日在泰西,蒙古军攻打黑海港口城市卡法,用投石机将人、鼠腐烂的尸体扔进城里,几日口就爆发了瘟疫,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由亚欧商人传到泰西,几乎没有一个国家能幸免……前后肆虐了六年,死者不计其数,从普通百姓到骑士君主,几乎无人能幸免。伟大的翡冷翠,人口和保定差不多,最后几乎变成了空城。”汤若望道。

    崇祯帝又沉默了一下,缓缓问:“要如何防?”

    “保障城市卫生,尽量减少城市里藏污纳垢的地方,多用石灰灭毒,教导百姓们保持卫生,另外想尽一切办法灭鼠,如果某地有瘟疫发生,就要立刻封城,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如此虽不能杜绝鼠疫的发生,但却可以将伤害控制在一定范围。”汤若望标准的汉声从暖阁里传了出来。

    崇祯帝沉默的时间更长,一会缓缓道:“归根到底,还是需要银子……太子,你说说吧,你的那个计划书,全部贯彻下来,需要多少银子?”

    “是。”太子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在暖阁里响起:“就京师来说,初期投入包括修建公共浴池、公厕和化粪池,改善排水,清理城市垃圾,用大量石灰消毒,如果精打细算,勤俭使用的话,大约需要二十万两银子,城市清洁的维护,只顺天府来说,每年需要三到五万两……同时的,朝廷要拨付钱粮,调派医官前往保定山西,协助两地完成瘟疫的防治,并依照京师的方法,推广公厕和公共浴室,教导百姓洗手戴口罩,同时灭鼠,至于需要多少银子,儿臣暂时还无法估计。”

    “果然不是小钱。”崇祯帝的声音微微发苦。

    朱慈烺道:“父皇,这笔钱必须花的,如此可避免京师瘟疫的发生,京师稳,则天下稳。”

    “修了公共浴池和公厕,真能避免瘟疫?”崇祯帝还是怀疑。

    “儿臣在来时的路上和汤神父详细讨论过,据汤神父所知,瘟疫都是从皮肤、血液、口鼻侵入,只要不让带有鼠疫的跳蚤咬人,勤洗手沐浴,戴上口罩,即便是和患病之人接触,也未必就会被传染,而百姓们没有洗浴的条件,有人三到五年不洗澡,也是很常见的,并非他们不爱干净,实在是条件不允许,朝廷修建公共浴池,平价准他们沐浴,相信很多人都会愿意。至于公厕就更是必要,人都有羞耻之心,如非不得已,没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大小便,京师人口将近百万,每日清晨,街头巷尾的大小便比比皆是,而大小便也是传播瘟疫的一大途径,只要修建了公厕,随便大小便的情况必然是大大减少,不但预防了瘟疫,而且清洁了街头,我京师的街道不会再向过去那般污脏,如此也才有京师的气度。”朱慈烺道。

    崇祯帝微微点头,转对王承恩:“两位阁老不是也来了吗,让他们进来,一起论论吧。”

    “是。”

    周延儒和蒋德璟进入,向崇祯帝行礼,又向太子拱手。

    原本,周延儒对太子的卫生计划书保持中立态度,不支持,不反对,只静观,但经过刚才在暖阁门口的一番听闻,察觉到崇祯帝内心是支持的,于是他便改变了主意,决定支持太子了。

    周延儒支持,蒋德璟就更是支持。

    两个辅臣支持,崇祯帝也算是下了决心,决定支持太子的卫生计划书,不过他却不同意太子领衔,而仍是将任务交给顺天府,同时令蒋德璟督办。

    朱慈烺不意外,他知道父皇内心深处对瘟疫传播是很恐惧的,担心他这个太子深入卫生防疫,会有不测发生。

    至于钱粮,当然是内廷库拨付,先拨十万两,其后慢慢追加。

    虽然没有同意太子领衔,但京营和五城兵马司派出兵马,配合顺天府的行动,崇祯帝却是同意了。

    “父皇,儿臣以为,防疫卫生是一个长期系统的工作,不止京师一地,需要全国一起统筹配合,方能完成,如今京师先行,各地官府也要尽其所能,调派人手,提高认识,预防瘟疫的发生。但是有发生瘟疫,必须立刻封村封城,断绝人员出入,但有瞒报,或者是疏忽懈怠者,不论官员还是士绅,一律斩!”朱慈烺最后道。

    崇祯帝点头:“准。”

    议事结束,正要散去,就见王德化忽然匆匆走进来,在崇祯帝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崇祯帝听罢皱起眉头,然后冷冷道:“那就让他回府治病吧,病好之后,要立刻送回诏狱。”

    “是。”王德化匆匆去了。

    周延儒等人包括朱慈烺都听见了,心想是哪个诏狱里的犯人重病了呢?

    ……

    走出皇宫时,已经是申时(下午四点)了,朱慈烺微微松口气,不管怎样,这件事终于是在年前做成了,三天后的崇祯十六年的春节,将是京师卫生防疫的新篇章的开始。历史上,在崇祯十六年五月份开始肆虐,一直延续到崇祯十七年的大瘟疫,以至于京师死者数十万,甲申之变时,京营毫无战力的情况,将不会再发生。

    “殿下,奴婢听说,李国祯在诏狱病重了,陛下准他回府治病……”

    唐亮小声道。

    朱慈烺微微惊讶,但却也没有太往心里去,李国祯这个纨绔二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典型的纸上谈兵,虽然有点小才能,但却难当大任,最重要的是,嫉妒熏心,为了一点面子,竟然害死了赵敬之的长子赵直,不说差点坏了朱慈烺的商业大计,只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朱慈烺就不能放过他。

    如果朱慈烺现在是皇帝,早就将他处死了,但崇祯帝念着他的勋贵身份,虽然刑部已经将案子审了一个差不多了,但崇祯帝却迟迟压着不处理,不准刑,也不放人。

    同一时间,襄城伯李守锜来到诏狱,当牢门推开,铁链咣当乱响,听到儿子剧烈的咳嗽,看到儿子趴在干草间,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浑浊,都已经认不出他时,他老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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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回崇祯十五年,崇祯、多尔衮、李自成、张献忠、且看如何在这天崩地裂、枭雄奸雄并起的大时代中,卷起千堆雪!公布一下群号,有疑一起聊694049059崇祯十五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十五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