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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全文阅读

作者:韭菜东南生     崇祯十五年txt下载     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1章 守岁

    谢过汤若望,和汤若望在皇宫门前分手之后,朱慈烺急急赶赴京营。

    陛下和内阁已经同意,内阁蒋德璟领衔,京师卫生环境的大整饬即将展开。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在文采八股上比之大明官僚差的太远,但就防疫来说,他的眼界却是超过了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对付瘟疫,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精湛的医术,只要有一定的公共卫生医疗知识,能分辨出一般瘟疫迹象就可以了。

    防疫最怕的就是瞒报,不报。洪武皇帝时,疫情一旦发生,倘若有官员瞒报,误报,将处以极刑。后来渐渐松下来,误报瞒报的官员,不再是死刑,丢官罢职渐渐成了基本处置。现在朱慈烺重新提出使用极刑,恢复洪武皇帝时候的做法,崇祯帝稍微考虑就同意了,这对全天下的官员必然是一个有力的震慑,不过这并不表示出了瘟疫官员就一定会上报,再严厉的刑罚也难以杜绝侥幸心理的存在。

    所以,加大宣传,令上上下下知道瘟疫的危害和防治的办法,才是上上之策。

    黄昏时,京师各处都响起了锣声,顺天府的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敲着铜锣,沿街呼喊,要百姓去观看刚刚贴出来的告示。

    “防疫?”

    这是一个新词,很多饱读诗书的文士也是第一次听到。

    而看完告示之后,士绅百姓都是支持,街道上的马粪和垃圾,随地大小便,的现象,任何人见了都不会舒服,但这种情况太普遍了,千年以来一直都是如此,除了皇宫和官署有人打扫,街道上根本人管,或者说根本管不过来,在这个时代,对某些人来说,连活命都是一种奢侈,还管得了大小便吗?

    “这真的能执行吗?”

    所有人都是怀疑,会不会是表面文章,两三天的热度?

    还有在修建几十个人一起洗澡的大浴池,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别扭。

    非礼勿视,非礼勿近,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光着屁股蛋,会不会有点不成体统?

    议论纷纷。

    即便告示清楚写明是顺天府执行,蒋阁老督办,但相信的人却也没有几个。

    另外,虽然大部分人闻疫色变,但满不在乎的人却也有不少,总觉得朝廷在过年之前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扫大家的兴。

    一连三天,从腊月二十八黄昏一直到三十下午,顺天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都敲着铜锣在街道上宣传“京师卫生新政”,重点是随地大小便和扔垃圾的罚钱制度,年前是街道上人员最密集的时候,买年货办新衣的百姓将京师各条大街挤得水泄不通,在衙役和兵丁们卖力的宣传下,京师百姓很快就都了解到了京师卫生防疫的细则,也知道不遵守规则中是要罚铜钱的,回家之后,又三五人聚在一起,议论这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新鲜事。

    所有人都等着,就看年初一之后,顺天府是否会真的执行?

    在街道上乱扔垃圾的人,真的会被罚钱吗?

    怀疑声中,京营工兵营在两天时间里,就将太子定下的公厕样板间建立了起来。

    虽然是寒冬腊月,土地还冻着呢,但人多力量大,几大盆热水浇下去,清理道路,挖坑、活泥、垒砖、修建都不是难题,十几处的样板公厕,只两天时间就建成了。

    蒋德璟听到消息,亲自来看。他到时,工兵营把总孟文龙正带着兵丁清理道路,在公厕木板上,分别写上大大的两个字:男,女。

    内阁大学士亲自来看公厕,孟文龙有点吃惊,厕是不洁之地,不要说大学士,就是上品级的官员也不会到现场来看,蒋德璟却不管,不顾众人的跪拦,亲自到公厕中巡视,见坑底夯实,扑了一层厚厚地石灰,四壁的砖石也垒的密实,整个工程丝毫没有应付搪塞,赶工期,以次充好的迹象,蒋德璟见了连连点头,心中暗道太子治下的京营之兵,果然和过去的糜烂完全不同了。

    其实,在汉代时,城市就有了最初的公厕,当时称之为“都厕”

    官府会指定官吏或私人,也就是俗称挑大粪的,去这些地点和私人家中厕所收集垃圾,并且把这些垃圾运送到农村卖给农民施肥。当然,这是要收钱的,如果你不交钱,人家就不收你家的垃圾,你往马路上扔就官府抓到了就重罚。元朝建立大都时,也设计了公厕,只不过数量太少,到了明中期,已经完全赶不上膨胀的人口,一般家庭的家中都会修建厕所,但公厕却渐渐荒废,很少有人提,路人内急,只能找个犄角旮旯大小便。

    朱慈烺的计划在京师修建三百座公厕,彻底解决百姓们的方便问题。

    几个样板公厕建成的同时,工部督造的首批一百个木板垃圾箱也已经制作完毕,由工部侍郎宋玫亲自来人送到顺天府,然后分发到各个街口,每个垃圾箱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垃”字。

    垃圾箱的制作并不复杂,四块木板一合就成了,难点在于专人维护,每天收集,夜晚运出城,保证垃圾箱不会被积满。

    这个任务考验的就是顺天府的执行力了,在这个时代,人力一点都不贵,雇佣三到四百名的清洁人员,并花不了多少银子,顺天府还能承担起,关键是日常的督促和组织。

    此项任务由顺天府同知郝晋具体负责。

    郝晋是南直隶栖霞人,崇侦元年迸士,历任四川巴县知县,四川乡试同考官,四川道监察御史,政声还不错,守母丧后,调京师巡视太仓,旋兼南城监察御史,今年十月,改任顺天府同知。

    同知是府尹的副手,相当于是副市长,因为顺天府的特殊地位,顺天府同知也是有相当地位,别地的同知都是五品,顺天府同知乃是从三品。

    真实历史上,到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周堪庚就转任工部侍郎,接了宋玫的位置,宋玫则死于建虏入塞的临清之战,郝晋顺势升任顺天府尹,这一世因为建虏入塞的失败,宋玫没有到临清,一切都没有发生,所以郝晋依然还是顺天府同知。

    郝晋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留下什么记载,朱慈烺对这个人也毫无印象,不过据萧汉俊的回报,郝晋还算是一个可用之人,起码比周堪庚有魄力,也更有上进心。

    郝晋接了垃圾箱,立刻开始布置。

    照太子的意思,先做的这一百个垃圾箱是样板,后续的垃圾箱采用商人募捐,谁捐的就写谁家的商号名字,并由官府嘉奖---朱慈烺只说了点子,如何鼓动商人们出钱出力,那就是顺天府,也就是郝晋的事情了。

    公共浴池年起是不可能开工了,只能推到年后,照太子的计划书,浴池朝廷招标,私人经营,国家进行补贴,不过内阁和朝臣都有不同意见,暂时只能延后,但不管怎样,最迟明年六月,也必须在京师建立起基本的公共卫浴系统。

    京师忙碌的时候,太子朱慈烺正坐在武英殿,等候保定总督杨文岳和一种保定兵将领的到来。

    建虏退去,驻守蓟州的保定兵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开始按照兵部的命令,大军撤回保定,崇祯帝召见众将,勉励嘉奖。

    兵部侍郎张凤翔到安定门前亲自迎接。

    杨文岳带着总兵副总兵一共五六个将领到武英殿觐见崇祯帝。

    崇祯帝甚至欢喜,尤其是对曾经在宣化城下,勇猛冲击,大破建虏的虎大威最为赞赏,亲赐御酒,虎大威跪伏在地,感激涕零。

    朱慈烺身为太子,和首辅周延儒、兵部尚书冯元飙,太仆寺卿王家彦全程陪同。

    酒宴之后,崇祯帝准杨文岳等人在京师留一日,后天再启程返回保定。

    杨文岳等人在武英殿受宴之时,临时扎营在城外的保定兵也受到了朝廷的犒赏,酒肉粮米送入营中,还有朝廷答应的赏银,也一并发放,虽然朝廷已经竭尽全力,但实在是囊中羞涩,因此赏赐并不算太丰盛,即便如此,比起朝廷近几年有功无赏,只有一张嘴皮子也是强多了,保定兵高呼万岁,声震四野。

    年三十的黄昏,城里城外到处都是过年的喜庆气氛,家家户户的对联都贴上了,点灯燃烧爆竹,家家阖家团团,皇宫也是如此。

    崇祯帝对勋旧贵戚一向照顾,每年过年都会召勋贵们进宫参加守岁晚宴,今年也不例外,太子,定王,永王陪同,勋戚的家眷则进入后宫陪同皇后及诸位贵人守岁。

    一年一次的荣耀,勋贵们自然不会放过,尤其今年还有开封和击退建虏入塞的大胜,陛下心情大悦,太子又从张家口搞了千万两的银子,内库充足,今年的赏赐绝对不会少,因此几乎所有的公侯伯都出席了。

    除了一人,那就是襄城伯李守锜。

    李守锜说,身体有恙,不能参加守岁晚宴,向崇祯帝告罪。

    众人都心知,他身体有恙可能是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独子,小襄城伯李国祯在狱中染病,此时正卧病在床,这种情况下,李守锜当然没有心情参加晚宴了,崇祯帝也不怪罪,赐酒菜给襄城伯府。

    一片喜庆,欢乐气氛中,朱慈烺却是高兴不起来了,满堂满殿的勋贵,一张张养尊处优、嬉笑的脸,但真正为国家做事却没有几个。虽然每朝每代都能会有大量的勋贵,但和其他朝廷不同的事,明末的勋贵们全部都是废物,竟然没有能蹿出一个能扛鼎大旗的人,这一点甚至比满清还不如,满清末年,革命党四处起义,江山风雨飘扬之时,八旗勋贵之中,也是有人杰的,即便是那个被同盟会炸死的顽固派良弼,老实说,也是有相当见识的。

    但奇哉怪也,明末之时,这么多的勋贵,竟然没有一人能有所作为。

    究其原因,除了勋贵们自身的素质,大明本身的体制也是有问题的,满清时,从王爷到勋贵都可以参加国家大政,平日就有历练,大明却跟防贼一样的防着各地王爷和外戚,不许他们参与军政和国政,而勋贵们也只能在北京京营和南京京营找到一些存在,偏偏这两个京营是大明最糜烂的部队,真正有战力的队伍,就在九边和洪承畴和孙传庭这样的铁腕督抚麾下,这么一想,明末勋贵无所作为,眼看着大厦倾覆,家国同毁,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朱慈烺沉思之时,有很多勋贵都在悄悄观察他。

    大明太子,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光芒耀眼,从年初提出治国四策,到抚军京营,驰援开封,一直到刚刚统御全局,成功击退建虏入塞,内外局势,在这一年里,瞬息万变,但却又转危为安,这一切都是太子之功啊,虽然太子对他们这些勋贵好像不是太亲近,令勋贵们有点不安,不过他们却也不得不承认,太子的军略谋略已经超过了朝中的一般督抚,日后登基,怕是会如太祖成祖那样的伟大皇帝。

    心中有这种想法,所以他们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除了惊异,也带出了一种畏惧。

    相比于太子的若有所思,定王和永王的表情各不相同。

    定王兴致很低,坐在那里闷闷不乐,感觉就像是病了一样,只有当崇祯帝祝酒之时,他才会端起酒杯,其他时间多是低头默默---这大殿里的人和物,好像都不在他的视线之中。

    永王正襟危坐,脸色很是严肃,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崇祯帝和群臣的对话里,随着殿中的欢声笑语,他会做出相应的肢体和表情动作。

    就三人来说,永王是最专注的,太子和定王的心思显然都不在大殿中。

    御座上的崇祯帝并没有察觉到三个儿子的不同心思,从崇祯七年以后,这恐怕是他过的最欢欣快乐的一个除夕了,虽然李自成和张献忠还没有被剿灭,但一连两次大胜已经重创了他们,中原和南直隶暂时恢复平静,而辽东建虏被大明击退,黄太吉的哥哥阿巴泰更成了大明的阶下之囚,这是大明前所未有的胜利啊,他如何能不兴奋?

    崇祯帝兴致高,连续不停的喝酒,脸色很快就红红。

第592章 新气象

    皇帝兴奋,座中的勋贵们自然也都配合,每个人都是尽兴,不过倒也没有人敢真醉。

    勋贵百态,朱慈烺都收在眼里,除了叹息,他再无其他评语。

    子时,新年来临的钟声敲响后,勋贵们依地位尊卑向崇祯帝恭贺新年,崇祯帝赏赐礼物,殿内的守岁宴才算是结束。

    除夕夜,朱慈烺不回太子府,而是留在宫中住宿。

    一天的折腾下来,他是真累了。

    但只睡一个多时辰,就被唐亮唤醒,准备大年初一的大朝会。

    大朝会是重大节日才有,从皇帝到官员都要盛装出席,太子自然也不例外,尤其大年初一的大朝会最是隆重,今日朱慈烺的穿戴比平日要重两三斤,只头上的冠冕就有两斤重。

    在皇极殿,朱慈烺和崇祯帝一起接受群臣的祝贺,从殿中往殿外看,东方光亮乍现,灯笼通明,大明群臣百官加上充作仪仗的锦衣卫官兵,还有负责礼仪的光禄寺官员,大约超过了三四千人---照史书记载,这还是少的了,当初太祖、成祖时,参加年初一大朝会、向皇帝拜年的人员都曾经超过上万人。

    大朝会气势磅礴,只看朝会,还以为大明还在盛世之中呢。

    勋贵官员叩拜之后,外地藩王派人向崇祯帝祝贺并敬献礼物。朱慈烺注意倾听,没有听到秦王的名字,也没有见到秦王的使者,虽然崇祯帝压住了处置秦王的奏疏,也没有流露出秦王的处置意见,但朱慈烺却知道,秦王这一次绝对是在劫难逃。

    按照礼部官员制定的程序,崇祯帝对这些向自己表示效忠的臣子和藩王进行回赐,以认可他们对于皇权的忠诚。

    今日大朝会只讲礼仪,不议事,即便如此,大朝会结束之时,殿外的太阳也已经升上了半空。

    崇祯帝会到后宫,接受皇子和后妃们的祝贺。然后又带着三个皇帝和两个小公主去恭贺郑太妃新年之喜,最后又去仁寿宫见过皇嫂张氏,向她拜年,这中间,太子朱慈烺带着两个弟弟和妹妹,好一番的叩头,感觉膝盖都快要酸了。

    当然了,压岁钱没少拿,虽然象征性的五两雪花银,但却足够令坤兴公主眉开眼笑、合不拢嘴了。

    拜年结束,崇祯帝又急匆匆带着三个皇子前往天坛,举行祭天大礼,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祭天大典是大明一年之中最隆重的典礼,皇子,勋贵,文武百官,都要参加。过去,大明国力昌盛之时,藩属国如朝鲜缅甸等国,都会派人参加,现在朝鲜被建虏屈服,缅甸等国假装不知,自崇祯年之后,已经很少有外国使节参加了。

    皇帝祭天,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京营和锦衣卫负责维持秩序,朱慈烺不动声色的观察京营将士,见他们盔明甲亮,往来队列整齐而有威压,虽然不是最精锐的精武营,只是善柳营,但比起过去的糜烂,俨然已经是脱胎换骨,其实练就一支强兵也并不难,只要精选士兵,军纪严明,保障充足,勤加操练,给他们荣誉,一年时间,足可以练出一支可堪一战的队伍。

    当皇帝仪仗出现时,沿街观看的百姓都是欢呼。

    祭天典礼更加繁琐,等到仪式结束,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多了,饥肠辘辘的太子朱慈烺终于是结束了一天的礼仪,可以返回太子府歇一口气了,从天坛返回太子府的途中,他迫不及待的询问唐亮“卫生新政”第一天在京师执行的情况。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街上人山人海,顺天府衙门的衙役,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全体出动,组成联合巡逻队,严查乱扔垃圾随地大小便的行为,城门口也设置关卡,不允许没有佩戴马粪袋的牲畜进入京师,具体执行情况如何,唐亮并不清楚,不过动静是有的。

    今日是年初一,照往例都是在家歇息,但经过这两日的发酵,京师中人都已经知道,卫生新政乃是太子提出,并有蒋德璟阁老督办,顺天府又对今日出勤的衙役和兵丁给予补贴,因此,出勤工作还算是顺利。

    朱慈烺走马而行,故意绕了一个大圈子返回太子府,一路发现顺天府的衙役沿街巡视,敲锣提醒,街上的百姓大多遵守规定,还有围着垃圾箱指指点点,眼中所见的牲畜,也都全部套着马粪袋,心中才算是安心。

    崇祯十六年,就这么来了。

    “参见殿下……”

    太子府门口,一名绯袍太监正在等候,当护卫太子的马队出现时,他立刻疾步上前,深深参拜。

    原来是田守信,他终于从山西回来了。

    三月没见,他脸上多了很多的风霜,原本白净的脸,变的黝黑,显然是没少受风吹日晒之苦。

    如果没有杜勋的告密,朱慈烺见到田守信一定会狂喜,但现在他心中却冷静,在田守信身上的疑点没有被解开之前,他暂时还无法信任他,“回来拉?”朱慈烺微微一笑,不露声色的向田守信点头。

    “是。”

    田守信笑,很自然的执起辔头,扶朱慈烺下马。

    其实田守信昨日就回到京师的,但彼时朱慈烺正在皇宫,除夕夜也在宫中守岁,因此直到现在他才见到田守信。

    驸马都尉巩永固,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和佟定方一起下马,然后簇拥太子回府。

    这中间,杜勋站在田守信身后不远,目光瞥着田守信,嘴角带着冷笑--你的老底已经被我揭穿了,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进到后殿,朱慈烺换了一身衣服,巩永固和佟定方退走,只留宗俊泰继续留在太子身边护卫,宫女呈上午膳,朱慈烺狼吞虎咽,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他真是饿了,这中间,田守信为太子递箸送碗,动作熟练而又自然,一点都没有因为三个月的分离而有所生疏。

    吃饱喝足,朱慈烺把碗一推,靠在榻上休息。

    田守信知道太子的脾气,不等太子问,就小声汇报山西处置的情况。

    朱慈烺静静地听。

    田守信做事还是得力的,在他全力追缴之下,不法晋商的财产无从逃匿,而田守信也立刻督促当地官府,将收缴到的钱粮送到河南,交给河南巡抚高名衡,极大的支持了河南的赈灾,在最初的半个月,正是山西送来的粮米,支撑起了河南赈灾的危局,不然河南的百万流民能不能顺利收拢,河南巡抚衙门能不能保证粮米的发放,都会是一个问题。

    除了晋商的不法财产,田守信对山西当地的旱情,疫情和物价,也是都掌握,此时一一向太子汇报。

    朱慈烺点头:“辛苦了,除了山西之事,你还有其他事汇报吗?”

    田守信微微一愣,想了一下,摇头:“没。”

    朱慈烺微有失望,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下去休息吧。”

    田守信感觉到了什么,眼角急剧跳动了两下,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深深一鞠,无声的退下了。

    田守信一走,另一个影子立刻冒了出来,轻步来到太子的身边,躬身小声问道:“殿下……田公公回来了,奴婢是不是要派人盯着他?”

    太子却仿佛是睡着了,闭着眼,一动不动。

    杜勋不敢再问,恰巧脚步响起,是唐亮进来了,于是他只能退下。

    唐亮手里捧着一份文书,疾步到太子身边,轻声道:“殿下,密信。”

    朱慈烺睁开眼,接住文书,打开密封的蜡印,翻开了仔细看,看罢轻轻一叹,抬目看向唐亮:“唐亮,你和田守信跟在我身边,一共有多少年了?”

    “回殿下,六年了。”唐亮道。

    “田守信是你师傅,你觉得,他会做出对太子府不忠的事情吗?”朱慈烺脸色严肃。

    唐亮原本表情平和,但听完这句话,心中的情绪终于是绷不住了,眼眶一红,撩袍跪下,以头触地的说道:“回殿下,奴婢愿以性命作保,田公公绝对不会做出背主之事,若有,奴婢愿和他同罪!”

    朱慈烺慢慢闭上眼睛,想了一下,淡淡道:“传杜勋来。”

    “是。”

    唐亮退去。

    穿越到这个时代,最难的是什么?并不是推广新技术新观念,也不是预防流贼和建虏,而是探测人性,或者说,这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是太子,也不能保证,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忠心耿耿,所以朱慈烺必须甄别,选用,观察。如此才能保证他的命令和心志,能在太子府得到百分百的执行,从小到大,从太子府再到京营,最后直至整个天下。

    田守信是东宫典玺,原本应该是朱慈烺最信任的人,而在这之前,田守信的所有表现都令他满意,他从未怀疑过,但杜勋发现的那本“日记”,却让他心中疑窦大起,何况田守信还曾经秘密去过锦衣卫都指挥使、田贵妃的老爸田弘遇的府上,这让朱慈烺不得不重新审视田守信。

    而据刘若愚在宫中的秘密调查,田守信当初能任东宫典玺,的确是有所蹊跷。

    所以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做处置了。

    脚步声响,唐亮很快就回来了,杜勋就跟在身后--感觉杜勋好像一直就守在殿外,为的就是等待太子的召唤。虽然竭力压制,但却能明显感觉到杜勋眼睛里的兴奋,他等待了两个多月,等得就是这一天。

    “殿下。”杜勋躬身。

    “你亲自去,带田守信来见我。”朱慈烺淡淡道。

    “是。”

    简简单单一个回答,但杜勋的兴奋却掩藏不住。田守信是东宫典玺,是太子府第一监,现在太子令他这个管事带人去拿,事情已经很明显,太子已经要拿下田守信了,而田守信一拿,东宫典玺的帽子,又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唐亮却是黯然。

    经此一事,师傅的东宫典玺,怕是保不住了,甚至能不能保住性命,可能都是一个疑问……

    一会,脚步声响,杜勋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田守信进入殿中,在他们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太监,这两人都是杜勋的心腹,此时一左一右的夹持着田守信,防止他逃跑。

    和杜勋的兴奋不同,田守信低着头,脸色煞白--忽然被杜勋带人闯入房中,作为东宫典玺,太子府第一监,他没有反抗,没有质问,也没有理会杜勋的冷言讥笑,而是默默站起,任由杜勋手下的两个太监到处翻找,甚至当着他的面,将书柜夹层里的日记取了出来---上一次杜勋发现田守信房中的夹层,拿到日记,交给朱慈烺过目之后,朱慈烺又令他放了回去,以免打草惊蛇。今日捉拿田守信,杜勋再无顾忌,当着田守信的面,就将日记取了出来,然后冲着田守信得意的一晃:“田公公,你藏的还真是隐蔽啊,可惜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再是狡猾,也瞒不过咱家的耳目!”

    田守信脸色发白,额头有冷汗,不过却始终咬着唇,一言不发,此时进到殿中,他撩起袍角,向太子叩拜。

    朱慈烺不说话,深深望了田守信一眼,然后冲杜勋点点头。

    得了太子的命令,杜勋立刻转对田守信,化身成了审讯官,扬着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田守信:“田守信,你可知罪?”

    “知罪。”田守信以头触地。

    在太子面前,杜勋不放过表现的机会,冷笑道:“算你识相,说说吧,你罪在哪里?”

    田守信却不说话了。

    等待了两瞬,见田守信始终不说话,只是叩首在地,杜勋眉毛一挑:“田守信,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他还想隐瞒,还抱着侥幸心理吗?咱家告诉你,今日就算你不说,你所犯下的那些罪行,也是跑不了的!如果聪明,你就坦白从宽,太子殿下仁慈宽厚,说不得会饶你一命。”

    田守信却依然不说话,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杜勋气的咬牙,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在场,他说不得早就一脚踹上去了,但现在他只能忍住怒气,冲田守信身后的年轻太监也是自己的心腹一点头:“给他看。”

第593章 内情

    一个年轻太监取出田守信的日记,翻开来,另一个则是揪住田守信的后领,逼着他抬起头看。

    烛光下,清楚看到田守信脸色煞白,眼神空洞,咬着唇,额头的汗水不停流淌。

    “田守信,你这是你写的吗?”杜勋问。

    “是。”田守信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用一种极其痛苦的声音承认。

    不意外,但听到田守信的回答,朱慈烺的嘴角还是露出一丝苦笑,田守信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每日却悄悄记录他的言行,并在书架夹层里秘密存放,显然不是用“兴趣爱好”四个字就可以解释的,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杜勋却得意了,呵斥道:“你这背主的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记录太子殿下的言行。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田守信垂下眼,又咬住了牙关。

    “说!”杜勋追问。

    但不管他怎么问,田守信都是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两个年轻太监见状,使劲拗田守信的手臂,将田守信的两只手臂都拗的向后,如同是撑开的两只翅膀,骨头吭吭作响,田守信咬着牙一声不吭,但额头上的冷汗,却是越流越多。

    唐亮心有不忍,想要说话,但终究没有敢说出来。

    几次追问不成,杜勋转对太子:“殿下,田守信顽抗到底,死不悔改,请将他交给奴婢,一个时辰之内,奴婢一定让他吐出实话!”

    意思很明显,他请求太子给他对田守信动大刑的权力。

    田守信东宫典玺,那可是五品的补子,没有太子的命令,谁也不能动他。

    如果动了,就算田守信是无辜,以后怕也是做不了东宫典玺了。

    朱慈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田守信。

    田守信咬着牙,闭着眼,眼角有泪,表情满是痛苦---这绝不是一个计划败露,惊恐狡辩,试图想要脱罪的阴谋分子应该有的表情。私自记录太子言行是死罪,田守信如果想活,就应该像杜勋说的那样,交代动机,交代幕后主使,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做一个污点证人,那样说不得还有一条活路,最起码可以死的稍微痛快一点。

    但田守信却相反,他对日记供认不讳,对动机却不愿意说出,俨然已经是抱了必死之心,以朱慈烺对他的了解,就算是大刑伺候,田守信怕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都下去吧……”

    朱慈烺挥手。

    杜勋惊异:“殿下……”

    见太子皱起眉头,他急忙躬身:“是。”

    心有不甘的带着两个年轻太监退了出去,唐亮和宗俊泰向太子躬身一礼,也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朱慈烺和田守信两人。

    田守信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动也不动。

    脚步轻响,太子来到他面前。

    田守信身体微微颤抖,但却不敢抬头,只继续跪伏不动。

    烛光下,清楚看到,他面前的地砖上已经是汗津津地一片。

    一声轻叹,然后太子清澈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自我记事起,你就在我身边,衣食出入,全由你负责,若没有你,说不定本宫去年正月就死在湖中了,若说我最信任的人是谁,那就只有你了,从去年抚军京营开始,我所有的机密都没有瞒着你,大事要事也都交给你去做,太子府的一切都由你负责,我从来没有过问过,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记录我的言行?你难道不知道,你记载的东西一旦泄露出去,会对我,会对整个大明有多大影响吗?”

    田守信跪伏不动,但身体颤抖却明显加剧,显然他的情绪正在痛苦中,或者说,他的思想正在作着激烈的搏斗。

    “从日记看,只有我近半年,也就是从正月落水到五月份开封出征的记载,五月之后就没有了,但如果我猜的不错,在这之前,你应该也是记载过的,而时间的.asxs.很有可能就是崇祯十二年,也就是你成为东宫典玺的那一年……”

    朱慈烺缓缓踱步:“但现在那些记载都不见了,合理推断,你已经将过往的记载,交给了某个人。”

    听到此,田守信身体颤抖的就更是厉害。

    “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我相信幕后那个人一定是对你有巨大的恩情,所以你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记录我的言行,事发之后,你也不愿说出他,因为你不想连累他,你想要独自承担下这天大的罪责。”朱慈烺叹。

    田守信肩膀抽动,泪水好像已经忍不住了。

    “那就容我猜一猜,你拼命想要保护的那个人是谁吧。”朱慈烺踱了几步,继续道:“你老家是河南信阳,自幼丧父,有一个弟弟,和老母三人相依为命长大,十一岁那年,河南饥荒,为了老母和弟弟,你将自己卖入宫中,在这之前,家乡就算是什么人对你有恩情,怕也难见到你了,三年前,有一伙流贼路过你家乡,你母和你弟不幸遇难,尸骨无人收敛,听说是一个过路的客商帮着下葬,并做了法事……”说到此,朱慈烺稍微顿了一下,目光看向田守信:“这对你是巨大的恩情,不过我并不认为那个客商能说动你,令你记录我的言行,因为你不是一个不知道轻重的人,葬母之恩虽然大,但还不至于让你做出这等逆上之事。”

    田守信已经呜呜地哭出来了。

    “所以你的恩人只能是在京师,而京师里又有谁呢?怕只有宫里那些教导你的公公了。你有两个师傅,一个干爹……”朱慈烺盯着田守信:“他们三人都曾对你有恩,而且是大恩,若说世界上还有能说动你,那就只能是他们三人了……”

    听到此,田守信忽然抬起头,满脸泪水的看向朱慈烺,哭泣道:“殿下,不要说了,是奴婢对不住你!但请你相信,从去年到今年,东宫的事,奴婢一个字也没有向他人说过!因为奴婢知道,今年之事不同过往,一旦泄露出去,必是一场地动山摇的风波,奴婢就是死,也不敢这样做。”

    朱慈烺凝视着他的眼,点头:“我信。”

    “谢殿下~~”田守信大哭。

    “不过让我不安的是,为什么有人想要知道我的言行,难道是有什么图谋吗?”

    田守信又叩首在地,哭:“殿下,都是奴婢的罪,如果你相信奴婢的话,听奴婢所知,那个人对殿下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想要保有现在的权力,所以提前想要了解我,对吗?”田守信欲言又止,朱慈烺干脆直接说出来。

    田守信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大哭。

    朱慈烺脸色凝重。

    那三个人,其实很好分辨,两个人已经退休,有权力能运作田守信坐上东宫典玺,其后仍有权力**的,其实只有一个人。

    但事情真这么简单吗?

    刺探储君机密,在哪朝哪代都是大罪,那个人身在内廷,真敢这么妄为吗?

    “那个人有追过你吗?”朱慈烺问。

    “追过。”田守信哭道:“但奴婢告诉他,这种事,奴婢以后不会再做了,为了大明,也请他不要再追了。”

    朱慈烺沉思,他相信田守信的话,但对幕后那个人却不能轻信。

    田守信又抬起头,哽咽道:“收敛我母和我弟的,并不是客商,而是都指挥使田弘遇,他和我家是远房本家,当日听说我家人遇难,便派人到信阳,收敛了我母和我弟,从当日起,奴婢就知道他有所图谋,一直小心提防,不过他并没有向奴婢提出过什么,直到半年前,当殿下你在通州遇见田弘遇,回到京师之后,他才派人联系奴婢,虽然知道不便,但奴婢还是去见了他,因为这件事终究是要解决,另外奴婢也想要知道,田弘遇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朱慈烺静听。

    “田弘遇倒也没有提出什么,只是向奴婢打听,殿下你为什么会到通州去?另外,殿下您是否对他产生了怀疑,派人对他跟踪?”田守信道。

    听到此,朱慈烺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你是说,田弘遇通州之行有什么秘密?”

    “奴婢不敢断定,不过回来之后,奴婢稍稍调查了一下,发现田弘遇送了一个美女进宫,那美女姓陈,现在已经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了。”田守信道。

    陈圆圆。

    朱慈烺的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了这个名字,那日在通州九楼惊鸿一瞥,他就已经知道了陈圆圆的存在,也知道田弘遇会会将陈圆圆送到宫中,以免他的女儿田贵妃过世之后,他田家失去崇祯帝的关照。历史上,因为国事的颓败,只半个月不到,崇祯帝就将陈圆圆送出宫外,以免自己沉溺于酒色,其后,陈圆圆辗转为吴三桂所得,成就了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佳句。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越,连续开封和击退建虏的胜利,大明国事稍有振作,崇祯帝没有真实历史上那么的焦躁不安,所以陈圆圆也就没有被送出宫来,而是按部就班的变成了妃。

    对田弘遇所为,朱慈烺虽然有所重视,但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大明是铁打的嫡长制,这一点,天下人都知道,田弘遇的折腾不过是为了保护田家不受清算,毕竟田弘遇多有不法,一旦田贵妃去世,失去圣宠,随便一个言官就可以置他田家于死地。

    朱慈烺现在最关心的是国事政事,对于宫中这些事,老实说,他真没有多大的兴趣。

    “田弘遇不过就是一个贪财的粗鄙之徒,没什么城府,和传说中差不多,奴婢不觉得他能有大图谋,应付了两句,便借机离开了,此事没有向殿下汇报,是奴婢的大罪。”田守信哭。

    朱慈烺道:“田弘遇收敛你的家人,你见他是人之常情。”

    “谢殿下……”田守信以头触地,呜呜哭泣。

    朱慈烺看着田守信,知道该说的,田守信都已经说了,除了没有直接说出那个人名。

    “来人!”

    朱慈烺道。

    脚步急促。

    杜勋和唐亮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杜勋兴奋,唐亮是紧张,额头都有汗,他知道,太子要处置田守信了。

    “把他看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许接近他。”朱慈烺道。

    “是。”杜勋声音虽平静,但眼睛里的兴奋却是藏不住,田守信完了,现在太子府是他的天下了。

    唐亮暗暗松一口长气。

    “不许虐待,保证衣食,”朱慈烺声音冷静,目光环视三人:“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生病了,今日之事,严格保密,但有人敢向外泄露一个字,本宫必要他好看!”说到最后,声音变的严厉。

    杜勋眼角一跳,急忙躬身:“是。”

    唐亮和宗俊泰也都是躬身。

    朱慈烺望向杜勋,淡淡道:“这件事你做的不错,赏银二十两,绸缎两匹。”

    “谢殿下。”杜勋急忙跪倒。

    “好了,都下去吧。”朱慈烺摆手。

    “谢殿下……”田守信声音都哑了,他向太子深深一拜,艰难的爬起来,失魂落魄的走了。

    杜勋却是失望,他原本以为,田守信倒了,太子虽然不能立刻任命他为东宫典玺(任命权在内廷),但起码可以令他署理太子府,但没想太子居然提也没提,只赏了他银子和布匹,心中很惆怅,但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转过身,压着田守信走了。

    殿中静下来,朱慈烺坐在椅中沉思。

    自古以来,太子从来不是孤身一人,即便是那些即将要废的太子,身边也会有一些孤臣维护,而除了维护,还有觊觎,一些心术不明的人,常常会围绕在太子身边,做一些不可叵测的事,这样的例子在南北朝隋唐五代,特别多,宋明两代因为储君地位的稳固,这种事情几乎绝迹,不过并不表示没有,朱慈烺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有人想要刺探他的言行?

    真的像田守信所说,纯粹只是想要了解他吗?

    穿越到这个时候,除了天灾吏祸,建虏流贼,或许他还需要面对另一种未知的危险。

第594章 长城策略

    崇祯十六年正月初一,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一日,顺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京师街头巡逻执法,虽然事先有宣导,但还是有很多人违反了卫生新规,从早上到黄昏,逮获的违反者将近千人,乱丢垃圾的罚十文,随地大小便的罚五十文,不交钱的赖皮者,或者是没有钱的流浪者,当场按倒打十板子---整个处罚极为严厉,没有一点情面可讲,不但巡城御史监督,督导此时的蒋德璟更亲自出现在街头。

    其后的两三天里,巡逻和处罚的力度依然严厉。

    百姓们都惊讶,很少见到官府这么严厉的执行某项政策,而没有拖泥带水了。

    “听说是太子殿下提出,内阁蒋阁老督促,这两日上街的衙役和兵丁,都有粮米补助,但若是欺瞒,或者是虚掩应付,都会受到严厉责罚呢。”

    百姓们议论纷纷,

    当然了,政策能如此坚决的执行,也因为这一次政策针对的主要都是底层百姓,有身份有地位自然不会当街大小便,也不会亲自去倒垃圾,士绅没有阻力,甚至纷纷支持,也因此京师卫生新策成为太子提出的所有政策之中,最被坚决执行的一项。

    也是唯一的一项。

    短短十几天,京城的大街小巷明显干净起来,再没有人敢乱扔垃圾和随地大小便。

    这种积累多年的恶习基本得到解决--街道上有垃圾箱,还有修建完,或者正在修建中的公厕,谁也没必要去触官府的眉头,以至于不是罚款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褪去裤子挨板子,惹人嘲笑,实在是丢人。

    从初二到十五,朱慈烺一直注视着京师的卫生动态,他欣慰的看到,京师卫生环境得到了相当的缓解,顺天府的工作还算是得力,除了组织衙役和兵丁巡街,后续的垃圾箱,在顺天府同知郝晋的主持下,京师商户都踊跃募捐,很快就筹集到了一千个垃圾箱所需要的钱银,交于工部,陆续打造,照计划,最晚到正月末,京师各条主要大街和偏街上,都会布置相应的垃圾箱。

    至于所需的人手,顺天府在流民中招募了一些年轻力壮之人,专门负责垃圾的清运和填埋,也是由郝晋牵头。

    虽然“环卫工作”在这个时代是一个新鲜职业,如何指挥,并且保证京师的卫生,顺天府上下的官吏还需要摸索,但朱慈烺相信,只要他们想做,就一定能做好,不说三榜进士出身的周堪庚和郝晋,就是顺天府的普通衙役,很多也是阅历丰富的人精,但使钱粮到位,京师卫生继续保持下去应该不成问题。

    从初一到初五,朱慈烺忙的脚不沾地。

    初二,他巡视京营,和京营所有在营的百总以上的将官共同聚餐,联络感情;初三,送保定总督杨文岳和一干将领离京,送别前,朱慈烺和杨文岳密议很久,但议的并不是军政,而是保定的防疫,朱慈烺将自己制定的防疫计划书交给杨文岳一份,令其一定要想方设法,排除一切困难,在保定地区实施。

    瘟疫的危害性,杨文岳作为一方督抚,心中是很清楚的,朱慈烺不赘言,他重点叮嘱的是一些“新式防疫方法”的使用,还有一代名医吴有性此时正在保定,朱慈烺将吴有性推荐给杨文岳,令其加以善用。

    这一次,保定兵奉调驰援蓟州,一直固守蓟州城南,虽然没有经历什么血战,但却也是成功的完成了任务,从蓟州返回,在京师城外驻扎了两日,除了犒赏的酒肉,一应的将官封赏之外,朱慈烺还暗中活动,成功的令工部和兵部,向保定营拨付了一批盔甲兵刃和火器,尤其是火器,杨文岳麾下的保定兵,是以当年戚少保的车营兵为概念而组建,营中多人力推行的小车,车上放小炮,士兵多使用鸟铳,火器是保定兵的根本,此番得到加强,保定兵的战力有相应的提升。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解决了欠饷问题。

    太子从张家口追缴的千万两银子,是此次抗击建虏入塞成功的关键,不然百姓无粮,官兵无饷,民慌兵乱,抗虏想要成功也难。

    初四,朱慈烺迎来了第一批返回京师的精武营和左柳营将士。

    虽然建虏早就退了,但精武营和左柳营将士依然坚守蓟州、密云、玉田等地,以防止建虏杀一个回马枪,直到得到确定消息,建虏大军已经退回锦州,往沈阳而去,精武营和左柳营才分批次的返京。

    今日回京的第一批乃是吴襄率领的驻守蓟州和董琦率领的驻守翠屏山的兵马,作为京营统帅,朱慈烺亲自在安定门前迎接。此番大胜,太子又亲自在城门口迎接,眼中见到的京营将士都是精神抖擞,战意高昂,丝毫没有跋涉行军之后的疲惫之态。

    内廷秦方宣读诏书,朱慈烺赐酒,众将都有奖赏。

    作为吴三桂的老爹,吴襄已经很多年没有带兵了,即便当年带兵之时,他也没有多少能拿得出的胜利,此番击退建虏,是他一生之中少有的胜利,加上又得知其子吴三桂在龙王庙一代袭击建虏的运粮大队,焚烧粮草,立下了大功,心中就更是得意。

    朱慈烺看出他的得意,心中反倒是欣慰,吴襄没有多少城府,对“束缚”吴三桂大有好处。

    下午,驻守玉田的阎应元带兵返回。

    此次抗虏中,阎应元成功守卫,击退建虏大军对玉田的围攻,是蓟东首功,战后论功,朝廷擢其他为游击,等于是直升两级。

    当远望官道上尘烟大起,旌旗飘扬,一支雄壮的队伍在视野里出现时,朱慈烺心中颇有感慨:我族英雄果然没有令人失望,玉田之战虽然并非此次抗虏的决定性战役,但却是整个战役的分水岭。当建虏围攻玉田不下,粮草困难,不得不绕道马兰峪之时,战役的主动权就已经落到了大明的手中,虽然其后多铎使出奇招,从宣府入塞,挽回了一点面子,不过却已经改变不了其伐木砍枝,抢掠大明钱粮的战略目的失败的结果。

    所以,阎应元功大也。

    太子亲自出营,阎应元带着麾下将官,远远就下马步行。

    和太子一起迎接的,还有兵部侍郎张凤翔,远远望见阎应元的雄姿,张凤翔轻声道:“果然是虎将啊。”

    对于玉田之战,兵部从上到下,都给予高评价,

    朱慈烺赐酒,张凤翔宣布诏令,阎应元官升两级,赏银五十两,麾下的将官各有封赏。

    虽然是大胜,虽然官升两级,但阎应元脸色平静如水,毫无升官的喜悦,也没有见到太子的惶恐。

    朱慈烺心中叹,胸有惊雷而面沉如水,这才是天生的大将之才啊。

    宣谕之后,朱慈烺特准阎应元和自己骑马并行入城,一路,他小声询问玉田城的情况,虽然阎应元已经在军报里说的详细清楚,玉田知县张棨也有报告,但有些东西是写不到纸面上的,朱慈烺想要知道玉田城一些不被人所注意的细节。比如,玉田城中房屋的拥挤情况,是否有瘟疫迹象,现在建虏散去,百姓们回乡复耕的情绪如何?最关键的是,如果明年建虏再来,玉田城还能再坚持一次吗?

    傍晚,朱慈烺在京营大营摆酒,犒赏今日归营的将士,其间,朱慈烺亲自向诸将敬酒。

    庆功宴结束,阎应元返回住家,当在院门前下马时,他挥退亲兵,独自推开院门,望见堂屋里的烛光,他眼眶一下就湿了,反身合上门,轻步来到台阶前,解下腰间的长刀,放在地上,双膝跪地,深深一拜:“娘,孩儿回来了。”

    ……

    初五日,朱慈烺又迎回了一批京营的胜利之师,这一次是兵部侍郎吴牲率领的密云守军。

    一别三十天,吴甡满脸风霜,额头上的皱眉凭空增添了很多,但精神却非常好,一身大红的官袍,目光炯炯,健步如飞,见到太子时,深鞠参见。不等他拜下去,朱慈烺就急忙上前双手将他搀扶起来,深深道:“先生,辛苦了。”

    抗虏能取得胜利,吴牲居功至伟,若没有他深自谋划,并到密云前线亲自指挥,严厉督促各军,朱慈烺就无法全心全意的投入宣化之战,因为有吴牲在,所以朱慈烺完全不必忧心密云长城,一心应对宣化的建虏即可,此时朝中重臣,也只有吴牲能令他这么放心。

    朱慈烺亲自赐酒,然后和吴牲进宫面圣。

    内阁四臣周延儒,陈演,谢升,蒋德璟,兵部冯元飙,侍郎张凤翔,左都御史李邦华,太仆寺王家彦都到了,吴甡面圣,不止是接受崇祯帝的封赏和慰劳,更是要和诸位重臣讨论一个问题,那就是蓟州之东的长城,要如何防守?

    大明规制,年三十封印,初四开印。

    印,既是官印。

    封印之后,各部彻底放假,衙门封闭,期间不会有圣旨,也不有内阁和六部的命令,各部按部就班即可,今日初五,各部开印,衙门开始有人上班,当然了,正式全轴转动,还等到正月十六之后。

    而一个比较急切的问题立刻就摆在了各位重臣的面前。

    建虏已经退去,那么原先到山海关,抚宁,玉田等地避难的百姓,要尽快的回乡,一来各城的承载能力和粮米已经到了极限,继续下去,会有发生粮食危急和瘟疫的可能;二来过年之后就是春耕,对华夏王朝来说,一年之中,再没有比春耕更重要的事情了,没有春耕,就没有来年,王朝的稳定就会受到严峻的挑战,尤其是在现阶段的这种困难时期。

    对于遣送百姓回乡准备春耕,朝廷上下意见一致,但对蓟州之东长城的防守,上下意见却是不同。

    此次应对建虏入塞,太子放弃了蓟州以东所有的长城隘口,连遵化三营屯两个要地都放弃,疏散百姓,收缩兵力,坚壁清野,聚大军于蓟州,成功的截断了建虏的入塞之路,这和过去大明守军严守长城各处隘口,但却屡屡被建虏破关入塞,遵化和三营屯也难保的策略完全不同。这一来,一些原本就对严守长城,耗费钱粮无数,但却徒劳无功,而有所怀疑的官员纷纷找到了论点,于是他们提出,要以此战之胜为基础,加强蓟州到玉田的防线,至于蓟州以东的长城,朝廷不应该再倚仗为重点。

    这其中,兵部张凤翔,内阁陈演,户部傅永淳,都倾向于弱化蓟州以东长城的防守,将省出的钱粮和兵力加固蓟州防线。

    连崇祯帝都有点这意思。

    要知道长城守御每年耗费钱粮无数,既然守不住,太子出其不意的放弃,反倒是为大明带来了胜利,既如此,蓟州东面的长城还有继续修缮和增兵的必要吗?

    又或者说,建虏吃了这个闷亏,以后怕也不会大举从蓟州以东的长城隘口入关了,因为破了也没有用,前面还有蓟州防线呢。

    但兵部尚书冯元飙反对,他认为,蓟州东面的长城不可弃,不止是因为那是连接山海关的通道,更因为方圆百里之内,尚有数十万的百姓,有长城,才有蓟州之东的安宁,因此长城沿线的防务经费不但不能减,反而应该持续加强。

    “大司马说的本也没错,但钱从哪来,粮从哪来?蓟州东面的长城每年耗费国家钱粮五到六十万,但却无甚用处,何不缩减一半,将其另一半用到蓟州玉田防线呢?”户部傅永淳道。

    这个问题,朱慈烺深思熟虑过。

    虽然他是放弃长城,坚壁清野的提出者和践行者,但他并不认为长城一无是处,更不认为长城应该放弃,原因很简单,这一次是特例,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情况,敌人来的太多,长城无法守御,但如果是小股敌人,长城足可以保护境内百姓不受境外游牧民族侵扰,也就是说,长城的功效,并没有失去,严守长城,令小股敌人不能越境,依然应该是大明边军遵守的准则。

    因此他赞同兵部尚书冯元飙。

    不过崇祯帝并没有立刻做出决断。

    今日吴牲归来,等于知兵的重臣全部回到朝中,崇祯帝顺势讨论这个议题。

第595章 再见阿巴泰

    “殿下,臣以为,长城不可弃……”

    吴甡道。

    关于这个问题,朱慈烺事先并没有同吴甡讨论过,不过看起来吴牲和他的意见是一致的。

    太子,大司马,少司马都是这意思,到此,蓟州以东的长城隘口防御争议,算是落下帷幕,蓟州以东的长城仍然要像往年一样修缮加固,兵力配置也一如既往,户部拨付钱粮,交由蓟州总督赵光抃执行。防虏是头等大事,开春之后,赵光抃就要立刻督促修缮加固各个长城隘口。

    一共八万两银子。内廷六万,户部两万,比起过去,朝廷已经算是很慷慨了。

    因吴甡守卫密云有功,崇祯帝特加太子少师,赏银赐酒。

    下午,众臣离开皇宫。

    “太子党,太子党,这个党怕就是吴甡了吧?”首辅周延儒回到府中,他的亲信,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小声念叨。

    “胡说什么?”

    周延儒脸色骤变,将茶碗往桌上一摔:“哪有什么太子党?”

    吴昌时连忙请罪,心里却知道自己说中了首辅大人的心思。

    吴牲和周延儒历来不和,虽然只是一个兵部侍郎,但吴牲却屡屡顶撞周延儒,甚至在朝堂上对周延儒也是不假辞色,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实。如今内阁还缺一个辅臣,吴牲立了大功,又是太子的心腹,登阁拜相是顺理成章的事,一旦吴甡入阁,那周延儒的权威势必受到极大挑战。吴昌时想周延儒之所想,忧周延儒之所忧,不经意的就说了出来。

    “谨言、慎行……”周延儒脸色阴沉:“这四个字我和你说了多少字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吴昌时再请罪。

    周延儒这才放过,冷冷问:“调长沙知府堵胤锡担任通州厘金局主事的事,处置的怎样了?”

    “有几个愣头提出异议,不过下官都已经处置了,明日之后,吏部的任命就可以发出。”吴昌时道。

    “嗯,下去吧。”

    喝退了吴昌时,周延儒坐在椅子里脸色阴沉。

    满朝官员中,他最不耐的就是吴甡这个愣头青。

    吴甡如果入阁,他就真的无宁日了。

    不过他却也看出,崇祯帝对吴牲的封赏虽厚,但并没有要拔吴牲入阁的意思,如果是廷推,他也有办法将吴牲挡在内阁之外,他真正担心的是,太子在中间插手,将吴牲推到内阁中。那恐怕就不是他能挡住的了……

    初六日。

    少詹事黄道周为太子讲课,一开始还能平静,后来就忍不住激动起来,借古论今,对太子一些“不检点”的行为,提出严厉批评和劝诫。朱慈烺假装不知,但却又非常严肃的倾听,并适时点头,以表示对老师的赞成。

    讲课完毕,黄道周眼眶微红:“历来储君都以守德为重,殿下切不可忘记啊。”

    初七,所有京营将士都返回了京师,朱慈烺勉励勇者,探望伤者,祭奠牺牲者,又特准放假,每个士兵都是三天假期,而一应的犒赏和抚恤,也都在三天之内,由各部思想教导官,发放完毕--因为有张家口的脏银,这次大胜的各项犒赏都是如约发放,官兵士气都是大振。

    朱慈烺心中却清楚,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如果来年国家财政收入得不到保证,内廷银子用尽,可再没有第二个张家口让他去抄了,所以今年他一定要紧盯户部和厘金局。

    在官兵待遇和奖赏得到保证的同时,城外难民营和城中的几个养济院,今年过年也得到了比往年更多的粮米。

    养济院,明代福利机关,主要收留鳏寡孤独之人。

    同一天,吏部调长沙知府堵胤锡为通州厘金局主事的命令,发往长沙。

    长沙知府和厘金局主事,都是五品,等于是平调,但堵胤锡担任长沙知府不足三年,忽然调任通州,且吏部没有能提出一个说服众人的理由,在官员中还是引起了一片非议,不过吏部坚持,且有周延儒做后台,这道调令还是无可阻挡的发了出去。

    初八日。

    应天府关于兵科给事中张缙彦在南京街头被打之案的奏疏送到京师。

    当听说只抓到两个地痞流氓,而且还是认错了人,并不是受人指使之后,御史言官们都怒了,今年他们还要继续到南京追逮,而且正月十六之后就要陆续离京,每个人心里都担心会不会被江南的官绅暗算?现在张缙彦的侦办结果等于是坐实了他们心中的担心,他们的怒火瞬间就爆发了。虽然还没有过完年,但弹劾应天府和南京刑部的奏疏,如雪片般的飞入皇城。

    崇祯帝也是大怒,对应天府和南京刑部严加斥责,然后派出刑部侍郎孟兆祥,亲往南京调查。

    作为太子,又是一个四百年后的穿越者,朱慈烺对南京那一些混蛋勋贵和官员比任何人都清楚,孟兆祥虽然刚直,但只是一个侍郎,能不能镇住南京官场,调查出张缙彦被打的真相,还是一个未知数。

    如果可以,他真想亲自到南京调查,以借机敲打南京那些软骨的勋贵,并重整南京官场和京营,但不行,他是太子,不可能到南京的。

    现阶段,他只能坐观,暗地里想办法帮助孟兆祥,但如果到最后孟兆祥追查不出案件的真相,南京勋贵猖獗,江南追逮之事受到影响,就算朝里朝外都反对,他也要想办法到江南走一趟。

    初九日

    顺天府衙门前忽然出现了一队全身甲胄,手持长枪的武襄左卫的军士,将衙前衙后,严密的看守起来,顺天府周堪庚,同知郝晋带着顺天府官员在衙门前迎接,很快,太子的马队出现在衙门时,军士向两边一边,头戴善翼冠,披着红色披风,玉面朱唇的年轻太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众人参见行礼,太子微笑点头,唐亮佛尘一甩,众人平身,太子下得马来,迈步进入顺天府衙。

    太子今日到顺天衙门,并非是为了京师的卫生事务,从初一到今日,京师卫生情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对顺天府的工作,太子还是满意的,他今日到顺天府衙,主要是为了见关押在顺天府衙大牢的几个俘虏,当然了,也顺便督促勉励周堪庚和郝晋。

    大明的监狱有五种:刑部大监、大理寺监、地方监、诏狱和高墙。诏狱是高级官员专用,高墙则是宗室罪人和皇亲贵胄专用。

    这一次抗虏大胜,擒获了阿巴泰和一干建虏八旗,人数在六百人左右,汉军旗则有两千人左右,除了放回的祖泽润,其他低级别,包括五百个建虏在内,都被关在京营。期间照太子的命令,京营对俘虏们分别审讯,每一个俘虏都得写出或者口述他所知道的辽东事物,比如他们属于哪个旗,旗中多少人,多少强兵,多少老弱,驻地在哪里,有多少田地,收成牲畜如何,都得一一写明,但有顽抗或者谎报者,立刻斩。

    阿巴泰在内的有身份的俘虏,则是被秘密关押在顺天府衙大牢,由重兵看守。

    当日,当墙子岭大胜,捷报传来之后,京师一片欢腾,接着三日后,押解着建虏俘虏的献俘队伍就出现在了京师街头,消息传来,地动山摇,全城轰动,所有人都涌上了街头。

    自万历四十年,辽东战事爆发以来,大明从来没有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自然也就不会有大规模的献俘,偶有送到京师的丑陋人头,也都是十几二十几,很少超过百个。人头都没有,活人就更是难见了,但今日,太子带兵出征,在墙子岭大胜建虏,现在押回来的,可都是活生生的建虏啊。

    当押解着阿巴泰的囚车出现时,虽然官兵拼命阻止和遮挡,但还是有很多的小石头和臭鸡蛋,砸在了囚车和阿巴泰的身上,吓的阿巴泰脸色发白--崇祯二年,建虏兵临京师城下,京师百姓受伤遇难的不知道有多少,此番见到留着辫子的建虏俘虏,新仇旧恨立刻就涌上心头,根本就弹压不住。

    此时此刻,阿巴泰忽然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死在明军刀下,也免了今日的羞辱。

    眼中所望,这巨大的城池和城中疯狂的、情绪激动,目露凶光的百姓,这真是孱弱不堪一击的南人吗?

    阿巴泰还好,处在明军的重点保护中,后面的那些被绳子串起来、脚上还拷着铁链的普通建虏俘虏就倒了大霉,一个个被砸的东倒西歪,甚至是有头破血流的。若非是有官兵护卫,疯狂的京师百姓非把他们撕了不可。

    那日进城的恐怖景象,把阿巴泰吓的够呛,其后他被带到午门前,咸鱼般的被晒了一个中午---照大明过往的脾气和惯例,像阿巴泰这样的虏酋,被送到京师,押到午门外,最后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圣旨发下,一番蛮夷训斥,人头落地。

    但这一次因为太子放出了“换俘”的风声,并且给崇祯帝写了详细的奏疏,从而救了阿巴泰,虽然有献俘,但阿巴泰没有被斩首,而是被押往顺天府衙大牢进行关押。

    到现在,已经关了一个多月了,这一月里,阿巴泰度日如年,感觉都快要疯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度过危机,大明随时都可能翻脸将他退出牢房斩首,也因此,他对大明官员交代下的任务,丝毫不敢懈怠,他将他知道,关于辽东建虏的军情和政情,洋洋洒洒的写了不少,但并不是所有,一些核心的机密,他是不会轻易说的,现在所写的,只是为了保命。

    囚室外脚步声响,好像是有人来了。

    阿巴泰蜷缩着躺在干草中,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但两只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倾听所有的声音。

    他隐隐觉得,今日和平常不同,不但脚步声声,来了很多人,而且每个人都是屏气凝息,小心伺候着,好像是来了一位大人物。

    咣当,牢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阿巴泰!”

    那人冷冷喝令。

    阿巴泰听出来了,是他的牢头,也是明国京营的一个把总。

    阿巴泰慢慢坐起来,转过身。

    他手上脚上都有铁链,转身时叮当作响。

    上午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正洒在他的脸上,只见他脸色干枯,眼神呆滞,短短一个月,整个人足足瘦了十几斤。

    “太子殿下驾到~~”

    牢门口响起一个高亢悠长的声音。

    所有人都单膝下跪。

    阿巴泰也不例外,他的动作稍慢了一点,那个把总就揪住他的后领,猛地将他按倒在地,然后自己才又单膝下跪。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是一个温和清朗、令人听了无比舒服的声音。

    但这个声音传到阿巴泰的耳朵,却让他心中泛起了无比的苦涩。

    明国太子,小小少年,我阿巴泰戎马一生,竟然败在他的手中,成了明国的阶下囚,实在不甘心啊。

    慢慢抬起眼,隔着牢门,先是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尖有宝石的官靴,大红的龙纹便服,然后便是明国太子那年轻,还带着一些稚气,偏偏又英气十足的面容,配上一双明亮仿佛能刺透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他。

    所有人都起身了,只有阿巴泰依然拜伏。

    虽然已经不是敌手,一个囚,一个王,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但阿巴泰仍然拼命的想要看清朱慈烺的脸。

    到现在,他依然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败在一个黄口小儿的手下?

    阿巴泰抬眼看朱慈烺的同时,朱慈烺也在注视着他。

    一别三十多天,比起墙子岭时的溃败和跪降,阿巴泰好像更颓废,更没有精神了,跪在那里,面无死灰,毫无气力,哪还有一点虏酋黄太吉哥哥的风采?

    不过这并不表示阿巴泰已经彻底屈服,从他交代的那些材料就可以知道,阿巴泰依然保持侥幸,依然没有把建虏全国的军国机密都交代出来。

    这中间,那把总踢了阿巴泰一脚,阿巴泰这才惊醒过来,拜首道:“罪民阿巴泰,叩见大明皇太子殿下~~”

    “起来吧。”朱慈烺冷冷道。

    “谢殿下。”

    阿巴泰双手撑地,慢慢爬起来。

    朱慈烺目光在囚室里一扫,淡淡道:“听说当日洪承畴到沈阳,最初也是在一处囚牢,三日后转到沈阳城中的一处道观,最后移到黄太吉的住所,不知道是真的吗?”

第596章 蒙古俘虏

    感谢“二当家的葡萄”的百元大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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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巴泰不敢隐瞒,回道:“殿下睿智,确实如此。”

    朱慈烺望向他,意有所指:“你如果能坦诚相告,而不是遮遮掩掩,未必就不能挪到这城中的某处道观甚至是王府。”

    阿巴泰脸色大变,急忙又跪倒:“罪民已经将知道的全都说了。但事情太多,难免有遗漏,但请殿下提点,罪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巴泰的汉文水平不错,又急于求生,因此话说的非常中听。

    朱慈烺向后一摆手,立刻,一名锦衣卫端着一个木盘,进入牢房中,木盘里有笔墨,还有一些信笺,而在第一张的信笺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那是朱慈烺想到知道的,但阿巴泰并没有交代的,关于辽东的一些军情和政情--比如,辽东半岛,靠海的一边防御如何?有多少兵马,多少炮台,水军船只有多少?守将都是谁。这是未来偷袭辽东半岛的必备。还有,建虏每年的需要的粮铁棉布,有多少自产,又多少是从大明或者是朝鲜劫掠?虏酋黄太吉身体如何,代善和黄太吉之间有没有心结?各个建虏将领之中又有什么矛盾?八旗之间相互又有什么竞争和不满?建虏将领中,谁勇猛,谁多智?如果建虏明年再入塞,兵马配置会如何?留守的将领又会是谁?

    每一个问题都是关键。

    锦衣卫将木盘送到阿巴泰面前。

    阿巴泰接住了。

    “当初你投降之时,本宫就保你不死,不过并不能保你享有尊严和优渥的生活,现在只要你如实回答本宫写下的那些问题,本宫立刻就可以给你换一个居所,虽比不上你在沈阳的王爷生活,但却也足够你体面了。哦,还有你的两个儿子,本宫也会一并照顾。”

    朱慈烺道。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顾不上看明国太子都写了什么问题,阿巴泰只能谢恩:“谢殿下,但凡罪民知道,罪民必如实交代。”

    朱慈烺点头:“还有,你要写两封信,一封写给黄太吉,求他救你,第二封写给代善,求他恳请黄太吉救你。记着,要写得动容一点,只说兄弟情感,不说军政。”

    阿巴泰脸色发苦。

    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换俘”之事,他以为自己投降以后,会被明国圈养起来,就像过去投降的女真或者蒙古首领一样,成一富家翁,说不得某一日还有重归辽东的可能,但没有想到,明国太子居然要他写“救命信”。

    建虏尚武,以勇士和勇气为第一,他的救命信一旦发到沈阳,传了开来,他必被所有的族人所耻笑。兵败被俘,已经让他名声扫地了,如果他再恳请黄太吉救他,那他的名声等于是彻底的被踩在脚下,永世也难以翻身了。

    像是看出了阿巴泰心中的顾忌,朱慈烺淡淡道:“不过就是五十和一百的区别,你写了信,说不得黄太吉会愿意用什么东西将你换回去呢。北京再好,在你心中,怕也是好不过沈阳吧。”

    阿巴泰不敢吱声。

    对黄太吉的心性,他太了解了,除非明国提出的条件无关痛痒,否则他绝对回不去的,但他是黄太吉的哥哥,明国提出的条件,又怎么会是无关痛痒?必然是一个大清难以承接的难题,所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明太子要他写信,不过就是要挟黄太吉。想要盼黄太吉心慈手软,将他换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却不敢不从,拜一下:“罪民明白。”

    朱慈烺微微点头。

    唐亮向后招手。

    两个锦衣卫快步而近,将手里提着的饭盒囚室里的桌子上,并且打开了。

    “听说你喜欢吃芝麻油酥烧饼和喝酒,所以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点。”朱慈烺道。

    不用他说,阿巴泰已经问到了油酥烧饼的香味。

    此外还有几道他说不出名字,但一看就知道是明国宫廷享用的好菜。

    两碗米饭,一双精致的筷子。

    当然了,最惹他馋水的还是那一壶酒。

    不问用,一定是明国宫中的御酒。

    贵为贝勒,阿巴泰在辽东过的可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何曾在囚牢中,一连一个月不见油腥,不能喝酒?明国太子在时,他还能保持矜持,等明国太子一走,他立刻扑上去,左手酒壶猛往嘴里灌,右手抓了饭食,往嘴里猛塞……

    阿巴泰隔壁不远,就是他的两个儿子,博和托和岳乐。

    博和托有伤,躺在干草中哼哼唧唧,岳乐则是盘坐在地,望着墙壁发呆,听到囚室外面传来脚步声,岳乐跳起来,冲到牢门前,用力摇晃,嘴里连哭带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墙子岭之败,对他们父子三人都是沉重的打击,尤其是年轻的岳乐,眼前的囚室就快要把他逼疯了,他最愤愤不平的是,自己父子三人是主动投降的,就算不被尊敬,但也应该被优待啊?何以被关在这简陋的囚室中,一连就是一个月?明国身为大国,怎么连这一点气度都没有?

    朱慈烺听到了岳乐的喊叫,不过并没有走过去。

    就交代材料来说,岳乐交代的还算是严实,应该是把知道的都说了,只可惜他还年轻,除了他正蓝旗的事情,对其他七旗的事情几乎是毫无所知,即便是正蓝旗的事情,很多他也是糊里糊涂,知道的并不准确。

    朱慈烺迈步离开,博和托和岳乐只是犬子,阿巴泰的三个儿子,唯一有点能力的就是后来成为清初理政三王之一的博洛。

    那日在墙子岭,博洛带着残兵冲阵,被精武营生擒,此时正被关押在京营之中。

    从顺天府衙离开,朱慈烺去往京营在宣武门日中坊的一处营房。

    博洛就被关押在此处。

    同样是一间囚室,一张桌子,脚链手铐和一堆干草,不过和两个兄弟不同,博洛在最初被俘之时反抗激烈,一度想要撞墙自杀,军士不得不严加看守他,后来听说父亲和两个兄弟都投降后,他渐渐沉默下来,不再自杀,每日只是痛苦的咬牙。

    因为他在冲阵时,腿部受了伤,朱慈烺令军医给他医治,也只有在面对军医的询问时,博洛才会偶尔说一两句,其他时间都是默默。

    从最初的自杀到现在的平静,博洛心思有一个转变的过程,朱慈烺虽然是第一次来见他,但关于他每日的动态,值守的军士每日都会汇报,因此很是了解。

    “博洛!”

    看守军士大声喊。

    但博洛躺在干草中,却动也不动。

    朱慈烺抬一下手,示意不必再喊了。他知道博洛还无法面对败局,心中充满了羞辱愤怒自责,不过时间是最好的武器,既然博洛已经放弃了自杀的心思,那么终有一天他会明白,沉默是没有意义的,要么主动配合,要么就在耐心耗尽之后被送上断头台---阿巴泰,博尔托和岳乐都可以被放回辽东,但博洛不行,博洛是建虏下一代中的精英,朱慈烺是绝对不会放他回去的,要不为大明所用,要不就是一刀平断,绝了这个后患。

    隔着窗户望了一眼博洛,朱慈烺转身离开。

    除了博洛,此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俘虏,那就是蒙古察哈尔部的一个分支,和林格尔部大汗宝利德之子,那日松。

    察哈尔部乃是最后一个蒙古大汗林丹汗的直属部落,最鼎盛时,有战马数十万,带甲之兵将近六万,林丹汗本人更是雄心勃勃,以成吉思汗为偶像,想要重新统一大蒙古,并为此四处征战。可惜,建虏在辽东忽然撅起,打乱了他的计划,加上林丹汗本人志大才疏,昏招频出,大好的局面在几年之内就毁于一旦。当然了,明朝也是有责任的,在林丹汗和建虏征战期间,明朝犹豫不决,没有对林丹汗提供有力的支持,也是林丹汗快速败亡的原因之一。

    蒙古和建虏都是大明提防的对象,大明不想任何一方坐大,本想坐山观虎斗,两败俱伤再出手,不想林丹汗太不争气,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等明朝想要出手,已经是来不及了。

    连番大败之后,林丹汗丧失了胆气,不敢再和建虏争锋,带着少部分的部族渡过黄河,向西迁移到土伯特,西藏一带,后病死,黄金家族没落。

    此后蒙古草原再没有一个统一的大汗,而在西藏喇嘛的册封下,大部分的蒙古部落的首领都被加上了大汗的头衔,此后建虏改制,将蒙古改成八旗,大汗又变成了都统或者是副都统。

    注,只是内蒙古,外蒙古的喀而喀部和车臣部直到清军入关都没有降服,康熙年,葛二蛋在外蒙古崛起,那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林丹汗败亡之后,大部分的察哈尔部落,都投降了建虏。

    崇祯二年,建虏第一次入塞,能选择的地方不多,只有喜峰口少数几个地点,因为当时察哈尔等诸部落沿边放牧,实际上为大明起到了藩篱的作用。而林丹汗的失败和西迁,等于是将长城边界让给了建虏,从此之后,建虏肆无忌惮,可以从大同到山海关之间,两千里的范围内,任何一个地点破关入塞,而大明事先很难得到消息,因为长城外面的蒙古部落,都已经臣服于建虏了。

    此外,因为有蒙古部落的支持,建虏入塞也不再需要携带大量的军需粮草,从蒙古人那里就地征用就可以了,而蒙古人跟随建虏入塞,一连几次,都抢的盆满钵满,尝到了甜头,比起建虏,他们入关抢掠的心思,一点都不弱。

    但这一次,他们栽了大跟头。

    尤其是潮白河边的伏击,蒙古正白旗的四千骑兵连同旗主伊拜在内无一漏网,死者三千余,俘虏四百,伊拜本人因为反抗激烈,被当场斩杀。蒙古正白旗是由原布尔哈图等与旧喀喇沁一部合并而成,旗中壮丁一万人,此番在潮白河边折损四千,等于是没有了一半的壮丁,更不用说死去的都是蒙古正白旗之内的精兵和强将,剩下的六千壮丁,短时间之内,几乎很难组织起什么战力,也就是说,蒙古正白旗已经废了。

    对蒙古正白旗来说,正白旗主力被歼是一个噩耗,但对那日松来说,却未必如此,他和他父宝利德当日在林丹汗帐下时,曾经率部和伊拜血战,那日松的一个弟弟死在伊拜刀下,双方是有血仇的,去年建虏整饬蒙古,将蒙古部落编为蒙古八旗,正常的话,那日松和他父应该被编入蒙古正白旗,但最后却是变成了正蓝旗,原因就是双方的心结还没有解开。

    此次入塞,那日松率领族中一千骑兵加入,原本他应该追随多铎的骑兵大军,往居庸关而去,不想忽然染病,不能上马,更不能射箭,因此只能留在宣化大营修养。其麾下骑兵由副将统领,跟随多铎而去。原计划,那日松第二天就会出关,返回部落养兵,不想当晚明军忽然杀到,将宣化大营搅了一个底朝天,张存仁败走,那日松来不及逃走,当场被活捉。

    原本,明军将官都没有太把那日松当一回事,只把他当成了普通的蒙古小将领,但朱慈烺翻阅俘虏资料之后,却对那日松大感兴趣,令人将他带入京营,又令军医详加照顾。到今日,那日松的病,终于是痊愈了。

    所以朱慈烺今日到此处军营,博洛只是捎带,那日松才是他此行的重点。

    那日松今年三十多岁,膀大腰圆,颧骨突出,鼻根低,眼睛细小,满脸的络腮胡,典型的蒙古人长相。自从被明军俘虏,他就惊恐不安,只恐明人杀了他祭旗,不想明人不但没有杀他,反而细心为他医病,日常居住的也不是囚室,而是一处单独的小院,虽然院前院后都有重兵看守,但比起其他俘虏睡在干草为铺的小小囚室,他这绝对是优待。

    那日松不明白,明人为什么要优待自己,难道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第597章 放长线

    原本,朱慈烺是不知道那日松的这些情况的。

    而那日松也非常狡猾,那日在被生擒之前,他换了衣服,假装成了一名普通的蒙古士兵,身边的人也为他遮掩,若不是明军严厉审讯每一个蒙古俘虏,令其交代身份和知道的军情,说不得就被他蒙混过去了。而后参谋司李纪泽翻阅蒙古俘虏的供词,发现了那日松的特殊身份,如获至宝,立刻来见朱慈烺。

    关于长城的防御,朱慈烺和参谋司商议过无数次,大家一致认为,长城只所以难以防御,关键就在于塞外蒙古已经全数倒向了建虏,大明失去了缓冲和耳目,建虏大军随时都可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长城边关之下,除非在每一段长城都布置重兵,否则被动防守,左支右绌,终究是守不住的。

    因此,离间蒙古和建虏的关系,成了参谋司共同的建议,纵使不能将蒙古人拉回来,只要能令蒙古人首鼠两端,不全心全意配合建虏,在建虏大军有所动静的时候,提前通知一声大明,那么大明在长城的防御,就不会像今日这么的被动。

    但想要离间蒙古和建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历史上,为了控制蒙古,建虏使出了各种手段拉拢蒙古各部落,通过大规模的联姻将蒙古贵族捆绑到了建虏的战车上,并大力倡导满汉一家。内蒙古各部被改制成了八旗是一个标志**件,意味着建虏对内蒙古各部的控制力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从此后,蒙古贵族再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的指挥部众了。

    —————————最近订阅下降的厉害,不得不重启防盗版,写作不易,谋生更不易,个中不便,望大家谅解,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如果是半夜,请凌晨刷新,对造成的不便,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由鸟铳便知道今日官军的不同。

    但钻天猴没想那么多,他依然将对面的官军当成是了县城里的卫所兵,不好好在县城待着,却跑到刘店镇来撒野,耽误了他的**,他心中一团火,非把这一小队的官军歼灭了不可。

    “殿下,你身边有奸细!”杜勋第一句话就让朱慈烺吃了一惊。

    虽然他知道身边有东厂探子,并且苦恼如何找出来,但杜勋这个软骨头的无耻之徒居然也知道此事,还真是让他颇为吃惊。

    心里吃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奸细?你说的是谁?”朱慈烺淡淡问。

    “典玺太监田守信。”杜勋咬牙切齿的说出一个名字。

    这一下,朱慈烺是真吃惊了,猛得站起来,狠狠盯着杜勋:“杜勋,恶意中伤可是要反座的!”

    杜勋被朱慈烺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拜伏在地:“奴婢有证据。”

    朱慈烺眼角微跳:“什么证据?”

    “三天前,”

第598章 左懋第回京

    而后的三天里,朱慈烺一刻也没有闲着,里里外外的巡视京营,又到镇虏厂,火器厂和盔甲厂,巡查各厂年后开工的准备情况。照惯例,各厂都将在正月十六开工,为了保障开工的顺利,尤其是筹集相应的钱粮和物资,朱慈烺不止向父皇乞钱,也向户部打秋风,总算是保证军需各厂可以按期开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重振大明的军势,除了严格操练,保障供给之外,精良的武器和完备的防护是必不可少,就军需的打造来说,朱慈烺暂时还不能相信工部,虽然新任工部尚书范景文就任之后,工部有所提振,但短时间之内还达不到朱慈烺的要求。

    过年之前,军中有犒赏,火器厂盔甲厂也都有犒赏。朱慈烺对勤恳的好匠人,毫不吝啬。毕懋康,宋应星,陈之龙等专业科学人才,更是受到了太子府的重奖。

    三日后,正月十三。

    查盐钦差左懋第回朝。

    左懋第,字仲及,号萝石,原南京刑部侍郎左之龙之子。崇祯三年举人,次年中进士。历任陕西韩城县令、户部给事中、颇有政绩,尤其是在韩城任上,击退数万流贼对韩城的围攻,显示出一定的军略。历史上,甲申之变时,左懋第正出巡长江防务,不久北都沦陷,弘光帝立,左懋第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江南诸府。不过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并非是巡抚江南,更不是整饬兵马,而是作为谈判代表,前往北京,和建虏通好议和。

    左懋第是主战派,反对议和、极力主战,但朝廷却偏偏任命他为谈和使者,原因就是当时的南明朝廷,主和是主流,首辅马士英怕左懋第留在朝中误事,干脆派他去北京。

    左懋第怀着悲愤出使,从受命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果然,他被建虏扣押,建虏威逼利诱,派出降臣劝降他,其中就有阉党冯铨,被左懋第做怒斥。见无法屈服,多尔衮只能放他回去,不想冯铨怀恨在心,向多尔衮谏言,认为左懋第有军略,不可放虎归山,于是左懋第又被追了回来。建虏加大迫降的力度,甚至摆出油锅和玉带威逼,不过左懋第不动如山。多尔衮知其不可降,六月十九日,命左右推出宣武门外菜市口处死。临刑前,左懋第向南而拜,慷慨就义。

    就南明君臣气节来说,左懋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左懋第一腔热血,有一定的军略,但政治手腕却不甚高明。

    此番左懋第为查盐钦差,出巡扬州,前后将近八个月,不可谓不努力,在漕运总督史可法全力支持下,他将两淮盐运转运司衙门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部拿下,一时轰动江南。

    作为一个品级只有六品的给事中,左懋第不可谓不刚。

    奈何盐商士绅对盐政多有抗拒,南京勋贵对扬州查盐十分不满(勋贵在盐商中多有参股),两淮官场又铁板一块,令案件无法深查,其间盐商们祭出了罢市的手段,一度中断了南盐北运的通路。江北无盐。崇祯帝深知事情重大,不得不暗下密旨,令左懋第和史可法缩小查缉范围,以免影响南盐北运,导致江北动荡。

    盐商罢市是一个绝招,无论左懋第还是史可法,都承担不起那严重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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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

第599章 太子又出招

    刚才论盐政时,兵部武库司郎中成德站出来,先痛斥两淮盐官,再说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史可法对盐政的颓废负有一定责任,不等他说完,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护航史可法---非常可笑,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光时亨。

    去年,光时亨在朝堂上公然说,“欲效唐太宗玄武门故事乎?”惹的群臣变色,崇祯帝大怒,因而被廷杖二十,但光时亨不以为忤,反以为荣,伤好之后,他也被派往江南,催收逮赋。就成绩来说,光时亨还算是可以,整体言官中,他追逮的成绩在中上游,而且据他的奏疏,他在追逮的过程中,轿子也曾经遭受到不明人物的蛋袭,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是挺狼狈的--事后,光时亨大闹州衙,对没有保护他周全的知州严厉斥责。

    朱慈烺对光时亨非常反感,甚至是厌恶,并不是因为去年他想要取得京营的“抚军权”之时,被光时亨用“玄武门之变”映射,而是因为如果没有光时亨的激烈反对,当年甲申之变前,崇祯帝就不定就南迁了,就算崇祯帝不南迁,太子也非常有希望南迁,如果是那样,历史就会完全不同,但因为光时亨一句:“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而将一切都扼杀,从而导致了一场无法挽回的大劫难。

    如果光时亨真是热血青年,真是忠臣烈子,想要效仿当年的于谦,也还有一丝可恕之处,但光时亨偏偏不是,李自成破北京,崇祯帝殉国之后,他这个阻南的最大罪人不但没有死,反而屈膝投降李自成,变成了顺朝兵部的一个兵科给事中,后来见李自成清算旧官吏,大事不妙,他才惶惶逃出北京。

    光时亨这个人的脑回路,也算是清奇的很,跑到南京之后,不思已罪,居然还想在弘光朝混一个一官半职。

    所幸马士英眼里不揉沙子,论罪将他处死。

    马士英处理南明国政一塌糊涂,致使南京短期而亡,但就处死光时亨这件事来讲,实在是英明无比。

    当年光时亨为什么要阻止南迁?有一种说法,说光时亨是当时首辅魏藻德和次辅陈演的代言人。君主一旦“南迁”,宰辅势必“留守”,有崇祯帝在,京师或有坚守的可能,一旦崇祯帝迁走,京师必然难守,魏藻德和陈演都难逃一死,所以他们两个辅臣都反对南迁,不过这并不能解释光时亨为什么也要阻止太子南迁?太子走,皇帝在,京师不至于有大波动,光时亨为什么也要阻止?

    大概光时亨当时已经杀红了眼,对京师可能会被流贼攻破的危险性认识不足,既然当了这个劝谏的“忠臣”,那就要当到底,谁也不能走,一旦京师守卫成功,流贼退走,那他光时亨就成了第二个于谦,力挽狂澜,青史留名了。

    所以从头到尾,光时亨都没有严肃仔细的思索当时的危局,并解析甲申之变和土木堡之变的不同。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这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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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

第600章 长芦盐场

    “儿臣算了一下,精武营每个士兵每月饷银二两,算上饭食鞋子衣物,每人每月所需在三两三钱左右,善柳营左右柳营虽然少一点,但二两六钱也是有的,就以一人三两计算,京营现在有六万兵,每月耗费在十八万两银子左右。这还不算盔甲军械火器弓箭的损耗,如果再募兵三万,那么每月所需就得增加九万,一年下来,就多一百万两银子……”

    太子朱慈烺忽然变身为了账房先生,开始板着指头为京营算账。

    殿中群臣有人皱眉,有人惊讶。

    勋贵则是松口气,原来太子并不是找他们算账,而是要找朝廷算账。

    关于太子整饬京营,提高士兵待遇之事,殿中群臣都是知道的。在这个时代,九边军镇中,军饷最高的属辽东镇,本地辽兵除了军亩田,每人每月还有一两二钱的军饷,客军没有军亩田,每人每月领饷银二两,其他军镇,士兵军饷都在一两左右,最高不超过一两五钱,勉强够养一家三口。

    边疆辛苦,饷银本就微薄,偏偏朝廷还不能按时发放,拖欠半年甚至一年军饷都是常有的事,迫于生计,明末各处军镇闹饷哗变之事此起彼伏,各处巡抚疲于应付,其中最可惜的就是原辽东巡抚毕自肃。毕自肃是原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弟弟,士兵闹饷将他劫持,毕自肃不甘受辱,悬梁自尽。

    辽东镇都如此,更不用说更穷、更不被重视的固原、甘肃等军镇了,士兵闹饷哗变之事,在今年之前层出不穷,今年太子抚军京营,一上来就裁撤冗员和老弱,依靠朱纯臣和徐允祯的脏银,度过了最初的危机,其后虽然提高了士兵的待遇,但领饷的人却少了,算一算,最初的两个月,内廷甚至还省了一些银子,其后随着京营训练强度的加大,新兵不断的加入,所需饷银和军需才慢慢恢复到过去的水平,也就是一年耗费在一百万两银子左右。

    可现在京营的总兵力只有六万人,比之过去的二十万,足足少了十四万人,而少去的这十四万,恰恰是京营战力的来源,吃空饷的人没有人,士兵待遇大幅提高,太子有严加操练,人人能战,人人敢战,因此才能解围开封,击退建虏入塞,如果说是过去的京营,不要说前面的两个功绩,就是平定京畿周边的骚乱,怕也未必能成功。

    “两厢加起来,今年京营所需粮饷在两百万以上,如果照往年拨付一百万两的惯例,今年是绝对不够的,而募兵之事不能等待,儿臣为京营抚军,深自忧虑,特请父皇和诸位先生早日筹划……

    说罢,朱慈烺深深一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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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家丁)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第601章 成功

    见太子遭到言官的反对,御座上的崇祯帝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大明财政一直分为两头,一头是户部的太仓,另一个头是内廷的内仓,神宗皇帝时,为了太仓和内廷,神宗皇帝和臣子们闹的很不愉快,后来虽然平息,但争议一直都存在。

    对文官们来说,皇帝手里有这么大的财富,却不受户部监督,心里很是不安,担心皇帝会乱花钱,因此但是有机会,他们都会想方设法的向内廷要钱---天下都是你朱家的,你不给钱谁给钱?

    但对皇帝来说,内廷的上上下下,紫禁城的将近十万人口,都需要内廷库来支撑,吃穿住行,哪一样都得花钱。自从徐阶当首辅时,拒绝了嘉靖皇帝修建宫殿的要求后,文官集团将徐阶视为楷模,以后但是皇帝提出,修宫殿或者是提高待遇一类的要求,都会被他们拒绝,言官们更是长篇累牍的上疏劝诫,这逼得皇帝们不得不积攒私房钱,以免向户部伸手要钱时,再被打脸。神宗皇帝时,开征矿税,到各地方搜刮,虽然惹了不少民怨,令文官集团十分不满,不过却也积攒下了相当的积蓄,其后辽东战事的银子,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出自内廷。

    神宗皇帝时,内廷还有一些进项,但之后的光宗,天启到现在的崇祯帝,都是只出不进,内廷早已经空虚,周后在后宫织布,崇祯帝的袖子破了也都是补补缝缝,舍不得换新的。但他们省的太多,也抵不过内外战事和天灾**的消耗,崇祯十五年,是崇祯皇帝登基以来,最困难的一年,前两年的税赋全部都消耗在了松锦,松锦之战的失败也就意味着大明朝廷的投入血本无归,两年中积欠下的银子,全部压在了这一年要清偿,孙传庭到陕西练兵,也不过只能拿到六万两的银子,若非太子在年初的一番折冲,若非扬州查盐和几个勋贵抄家的罚银,加上古玩店,太子在京营练兵也是难有银子的。

    内廷再困难,崇祯帝也没有伸手向户部要银子,因为他知道,户部的银库比他面前的桌子还干净,但这并不表示他心中没有怒意,每年应收的税收都是短缺,从内阁到户部都束手无策,无人能解圣忧,只知道在朝堂诉苦,今日又是如此,明明知道内廷无法承担每年两百万的京营军饷,但却做壁上观,甚至对太子指手画脚。

    对臣子们不满,但对太子的提议,崇祯帝却也不敢直接赞同,原因两个字:祖制。盐税归外廷是祖制,除非朝臣们赞同,否则他不宜轻易表态。

    因此,崇祯帝阴沉着默默不说话。

    “殿下,据臣所知,长芦盐场一年的盐税不过十万两,河东盐场十六万两,两者相加一共只有二十六万两,但京营军饷的亏空有一百万两,这二十六万,能抵得上吗?”

    言官的反对声中,终于有人提出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

    朱慈烺转头看,乃是兵部尚书冯元飚。

    冯元飚今年六十多了,体弱多病,今年的早朝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因此说话都气喘吁吁了。

    对冯元飚,朱慈烺是非常尊重的,明末的几个兵部尚书,除杨嗣昌之外,就属冯元飚了,只可惜任期太短,提出的建议又不能被崇祯帝采纳,以至于一事无成。但就个人见识来说,冯元飚在现在的满朝朝臣中,足可以排到前三位。

    朱慈烺向冯元飚拱一下手:“是不够,不过朝廷财政困难,内廷和户部要共体时艰,学生不敢要的太多,户部支持一部分,剩下的还要请陛下从内廷筹集。”

    一共需要一百万,户部只出二十六万,剩下的七十万却要内廷出,算起来,户部占了大便宜了。

    “是惯例呢,还是权宜?”冯元飚问。

    “权宜。”朱慈烺道:“但是国家过了这一段艰难,河东盐场和长芦盐场,都会还归户部。”

    河东盐场在山西安邑县,长芦盐场在天津海河,两个盐场供应了京畿,辽西,保定,河北,山西,河南,陕西的一部分,北方人吃的基本都这两个地方的盐,但两者并不是大明最大的盐场,大明最大的盐场在两淮,供应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食盐和盐税。

    冯元飚点点头,再问:“两处盐场交与内廷,盐运司的官员是否要撤离呢?”

    朱慈烺知道,冯元飚问到点子上了,或者说,殿中群臣都担心,一旦两处盐场交与内廷,内廷派出太监管理,两处盐场说不得就会乌烟瘴气,鸡飞蛋打---文官和宦官的矛盾和对立,贯穿了整个大明朝,最高峰当然是魏忠贤当政时的那一段时间,崇祯元年,魏忠贤倒台之后,文官和宦官的对立虽然有所缓解,但文官们依然对宫里的太监们保持极大的警惕和提防。

    “不,仍用原来官员,只不过他们直接负责的上司不再是户部,而是内廷了。”朱慈烺回答的宛转,但冯元飚却已经知道,太子并没有用太监督办两处盐场的意思,于是不再问,向太子一拱手,退了回去。

    冯元飚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态度却已经清楚展现出来了---对太子的提议,他是支持的。

    朱慈烺心中感激,在这之前,他并没有知会冯元飚,相信吴甡也不会私下和冯元飚说,但冯元飚却能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实属不易。而且他能感觉到,其实冯元飚已经看透了他试图通过两个盐场撬动盐政的意图,但却依然支持,由此看来,冯元飚对他“改革盐政”的想法也是支持的。

    有冯元飚带头,一直强忍着的吴甡也站了出来,声音洪亮:“从去年五月到十二月,京营连续在外征战,粮饷皆是内廷所出,若是各地督抚出兵,不知道户部要耗费几何?今年京营扩军,军饷增加,户部自当全力支持,臣以为,河东盐场和长芦盐场交给内廷,由内廷全权负责京营的军饷,并无不当,两处盐场的盐税,就地取用,就地用于京营,何必再到户部银库里折腾一圈?”

    兵部左侍郎张凤翔也站出来支持。

    京营招兵买马,操练精兵,其实是为兵部分忧,兵部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兵部都支持,但另一个主角户部官员却都是沉默,

    明朝万历年间的《户部行盐法十议疏》中记载:国家财赋,盐法居半,盖岁入白银四百万两(不算粮米),其中有两百万是盐税,而负责收取盐税的户部盐运司,则是大明所有衙门中,最肥缺的所在。盐运司拥有余盐发卖权,每一张余盐发卖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虽然长芦和河东都是小盐场,两地加起来每年的产盐量也不过两淮的三分之一,但这两地盐城都在北方,尤其长芦盐场就在天津,两淮有两淮盐运司,户部官员鞭长莫及,根本管不到,倒是临近的长芦和山西的河东盐场,能为他们带来一些实实在在的利益,现在要将这两个盐场交出去,他们心里还真是不情愿。

    但最不情愿的是首辅周延儒,户部看到的只是眼前的小利益,周延儒看到的却是以后的大危机,一旦让太子掌握了长芦盐城和河东盐场,以太子的凌厉手段,这两处盐场必然会被整饬,接着必然辐射两淮,弄不好,刚刚平静下来的两淮盐政又会掀起一场大风波,两淮盐商和江南士绅反弹,最后受伤的不会是太子,而是他这个首辅。

    他必须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银子,户部可以给,但两个盐场,户部却不能交。

    周延儒看了傅永淳一眼。

    傅永淳能被起用,重新被任命为户部尚书,乃是他竭力举荐,上下活动的结果,面对他的眼色,傅永淳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迈步走出,准备对太子的提议提出反对--反对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止傅永淳,殿中所有官员的的心中都会有挣扎。毕竟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而且太子的建议都是合情合理,并没有逾越和荒诞之处,他们竭力反对,并不能为他们赚来清名,何况开封之战和击退建虏之后,很多百姓已经将大明太子视为神人,这种情势下反对太子,就更是有相当大的压力了。

    傅永淳刚要迈步,就见一个站在他前列的绯袍大员已经走了出来,到了殿中,向御座上的崇祯帝行礼:“陛下,将长芦盐场和河东盐场交与内廷,由内廷全权负责京营的军饷,户部和兵部负责各处军镇,就眼下的局势来说,不失为一个良策,臣……赞同。”

    却是四辅蒋德璟。

    蒋德璟是辅臣,他的赞同有极大的象征意义。

    首辅周延儒脸色不变,但心中却不免有些恼怒,蒋中葆你是干什么?难道你没有看出太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你真想让太子的盐政扰乱整个江南吗?

    再者,你身为辅臣,岂可轻易表态?

    随即又恍然,太子一定事先和蒋德璟打过招呼,所以蒋德璟才会站出,明白了这一点,心中恼怒更多,侧头看了一眼次辅陈演,陈演也是惊讶,他没有想到蒋德璟会站出去支持--蒋德璟是福建泉州人,虽然和盐商打交道不多,但却也应该知道盐政改革的不易,和一旦改革可能会掀起的轩然大波。

    在周延儒和陈演惊讶的同时,朱慈烺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蒋德璟同意,那些反对的东林言官怕是会重新冷静思考,失去了东林言官,剩下的人再反对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而蒋德璟能同意,都是吴甡说服之功啊。

    而不管周延儒内心多么反对,只要形成大势,周延儒就绝不敢跳出来,公然唱反调。

    ……

    朝议结束,最终决定,长芦和河东两地的盐场,从今年起,不再归户部,而是由内廷来管理,而户部不再向军营拨付饷银,虽然犹有一些反对声,但太子的这项提议,终究是获得了通过--朝臣没有大的异议,崇祯帝自然也乐意将两个盐场的盐税纳入内廷。

    散朝后,朝臣们心思各异的离开,而乾清宫里,崇祯帝的心思同样也很复杂,等进了暖阁,在案后坐下,他望着太子,冷冷道:“折腾了一个早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崇祯帝,朱慈烺不隐瞒,也知道瞒不住,于是直接道:“回父皇,儿臣以为,自神宗皇帝后,盐税年年减少,从两百万降到了一百多万,其中并非全是天灾,怕也有**在其中,此番正可以借机调查一下,看盐场究竟有多少利润,而朝廷每年又少收了多少?”

    崇祯帝面无表情:“这朕知道,朕问的是,一旦盐政有所波动,两淮的奸商又罢市,你要如何应对?”

    “奸商罢市,不过是因为我朝盐法固定了各盐场的销售区域,两淮盐运受阻,那些吃两淮盐的州县就断了来源,民心波动,但如果加大河东和长芦的产量,预先做好准备,到时就不怕那些奸商罢市,朝廷自然也就不必再受他们的要挟了。”朱慈烺道。

    崇祯帝脸色一沉:“你想的简单,两淮盐场占我大明的七成,河东和长芦的盐场加起来也不足两淮盐场的三分之一,就算你加大产量,又能加大多少?两淮盐运一旦受阻,又岂是河东和长芦两地盐场能抵上的?”

    “父皇勿忧,儿臣有办法抬高产量,”朱慈烺笑:“虽然不一定能比上两淮,但有它一半却是没有问题的。”

    “什么办法?”崇祯帝好奇了。

    朱慈烺将自己的想法简略一说。

    崇祯帝听罢却是一脸怀疑,对儿子的办法,他并不是太相信。

    “儿臣的想法要能实现,还需要能臣相助。”最后,朱慈烺道。

    “你想用谁?”崇祯帝问。

    “户部给事中,刚刚查盐归来的左懋第,儿臣想用他做河间盐运司沧州分司的主事。”朱慈烺道。

    崇祯帝明白了,左懋第查盐归来,虽然没有能厘清两淮盐政,但对两淮盐政的弊端,想必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加上左懋第为官刚正清廉,做河间盐运使,其实挺合适的。

第602章 户部行

    为什么要用左懋第做沧州分司的主事?

    朱慈烺是慎重考虑过的,除了崇祯帝已经想到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长芦盐场分为南北两场,北场是青州司,南场是沧州司。虽然同属长芦盐场,但南北两场的制盐之法却大不相同,照朝臣奏报:北场青州分司所属盐场多“日晒产肥”(肥就是多),南场沧州分司所属盐场多“锅煎产瘠”。

    简单讲,一个用阳光晒,称为生盐,产量高,另一个架锅煮,称为熟盐,产量低。

    生盐产量却高,消耗低,但没有熟盐口感好。万历三十年时,长芦巡盐御史李应魁就上疏朝廷,指出南北两场制盐的不同,其后朝廷推广晒盐,不过效果不大,到现在,南场制盐还是多用锅煮,原因也简单,南场盐主要是供应京畿,其中每年都固定向朝廷供应盐砖。

    盐砖制造繁琐,关键就是要锅煮,煮制之后还要淘净、磨碎、入模成型,焙以木炭,刮去表层,形成晶莹洁白的盐砖。供皇宫使用。

    盐砖呈长方形,上窄下宽,每块约15斤。明代额例,每年276块。

    史载:长芦盐场上供郊庙百神祭祀、内府羞膳及百官有司。岁入太仓盐银十二万两。

    长芦盐场供应皇宫的当然是熟盐,连带着勋贵官员富商也都喜欢用熟盐,生盐难有销路,加上生盐虽然节省成本,但将海水引入盐田却是一个巨大的体力活,需要相当的投入,加上南场管理一直都比较混乱,因此生盐制法推广很慢,都现在都没有普及开来。

    朱慈烺属意左懋第,就是要用他刚正不阿的性子去冲击沧州分司的贪官污吏,有自己做左懋第的后盾,相信以左懋第绝对可以将沧州分司肃清,有了清明有效的吏治,再在沧州分司推广新式的制盐之法,相信长芦盐场会如历史上那样,很快的就变成北方最大的盐场。

    崇祯帝不置可否,只点点头。

    朱慈烺退出暖阁。

    离开乾清宫之时,朱慈烺心中仍在盘算,或者说是绞尽脑汁的在回想前世的一些资料,长芦盐场是中国三大盐场之一,前世里最好的精细盐就是长芦盐,明末之时,长芦盐场的潜力还没有被开发出来,只要稍微努力,用对了方法和人选,将长芦盐场提前开发出来,是不成任何问题。

    没有返回太子府,朱慈烺直接去了户部。

    虽然还没有崇祯帝的圣旨,但朱慈烺已经急不可耐的要去交接了。

    了解两处盐场实情的官员都在户部盐运司,而左懋第是户部给事中,正好可以叫在一起商议一下。

    照规制,交接原本应该是户部和司礼监的事,但不论是崇祯帝,内阁还是司礼监,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太子既然是要来了两处盐场,自然是要亲自管理的,这种情况下,给司礼监两个胆,他们也不敢跳出来插手。

    出午门,**南边是皇城的内廷广场。三面各建一座三券洞的门,东为长安左门,西为长安右门。南端为“大明门”。在**至大明门之间,是用石板铺成的供皇帝出入的中心御道。两侧建有连檐通脊的千步廊,东千步廊之外环筑高达6米多的朱红色宫墙。而大明六部和一些重要衙门都修建在这里,左边是文职衙门,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右边是武职衙门,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

    朱慈烺虽然在这一年卷起了不少风云,但还没有来过户部呢。

    听闻太子殿下驾到,户部尚书傅永淳急忙带着户部官员到衙门口迎接。

    朱慈烺下了马车,温颜而笑。

    明末户部尚书如走马灯一般,从崇祯七年以后,很少有能能干过一年的,崇祯帝性子急,又秉持着无能就黜的原则,稍有不如意,就更换户部尚书。当然了,另一个高危是兵部尚书,崇祯朝一共十三个兵部尚书,折算起来,每人的任期刚刚一年出头。一个兵,一个钱,是明末的两大难题,这两个衙门的首脑都如走马灯一般的更换,其实从另一个侧面也反应了崇祯帝的焦躁和国事的不堪。

    历史上,傅永淳担任户部尚书的时间很短,不过三个月,转瞬即逝,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越,开封和建虏入塞的危机都平安度过,崇祯帝的心情不是那么焦躁,傅永淳的尚书职位能保存到现在。

    面对太子,傅永淳恭恭敬敬,心中却是忐忑,当初为了付出,他可是孝敬了周延儒不少的银子,成户部尚书之后,他顺理成章的想要捞回一些成本。虽然他自诩做的高明,绝对不会被太子发现,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太子温和的眼神,他心中的不安却是无法压制。

    又想今日早朝幸亏自己迈步的迟,不然太子殿下现在看他的目光,估计就不是温和,而是严厉了。

    傅永淳的心思,朱慈烺自然不会知道,他目光一扫,在人群的后方看到了左懋第--左懋第只是一个六品的给事中,一众红袍蓝袍的官员中,他只能站在最后方。

    众官员的簇拥中,朱慈烺进入户部衙门,在正堂坐下,他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说想要了解河东、长芦两处盐场的实际情况。

    傅永淳不敢怠慢,招呼所有盐运司的官员,搬来一些帐本和资料,自己亲自作陪,小心翼翼地等待太子的问话。

    朱慈烺坐在中间的大椅中,目光环视一圈,将所有盐运司官员的面容都收入眼中,然后淡淡道:“把左懋第也叫来,让他也听听。”

    傅永淳是官场的老油子了,立刻意识到左懋第可能是要被高用了,急忙令人去传。

    “都坐吧。”朱慈烺道。

    众官却不敢坐。

    直到朱慈烺身后的唐亮笑眯眯地重申了一次太子的话,众官这才依照官阶地位,在堂中依次坐下。

    明代户部结构复杂,几经调整,除了浙江、湖广等十三司清吏司,还有照磨所、广积库、内、外承运库、军储仓等职司,又分为民、度、金、仓四科,最后又有专管税收的盐运司、茶马司、茶课(税)司,此外还有巡盐御史,巡茶御史,但御史并不归户部,而是归都察院,而且巡盐御史巡茶御史的位阶都极高,一般都会挂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头衔,到各处盐场和茶场查巡。

    有明一代,巡盐御史巡茶御史几乎没两年就会有一次,明中期时曾经发挥了重大效果,对遏制茶盐**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到了明末,因为吏治的**和上下利益的结合体,巡盐御史巡茶御史渐渐成了空设,已经很难再发挥明中期的效果了。

    前年,崇祯十四年,朝廷向两淮派出巡盐御史,又向南方派巡茶御史,不过无甚鸟用,而左懋第去年到两淮查盐,其实也是巡盐御史的角色,只不过左懋第的品级低,没有挂右都御史,虽然有内廷方正化的相助,但两淮盐商背景强大,顽石一块,左懋第实在是无力撬动。

    脚步声响,左懋第进入大堂,向太子深深一礼,然后在最末首的椅子里坐下。

    见人都到齐了,傅永淳向太子请示,太子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于是盐运司主事(郎中)站起,开始介绍河东和长芦两处盐场的情况。

    户部盐运司是一个小机关,一共不过五六个官员,虽然是户部盐运司,但盐运司主事并没有权力管理各地的盐运使。各盐运使皆是从三品的大员,而盐运司主事不过是一个五品,五品显然是管不了三品的。

    说白了,盐运司只是一个统筹的角色,真正能发号施令的还是尚书和左右两个侍郎。

    朱慈烺听得皱起眉头。

    这个主事说的全是官话和套话,陛下英明,太子英明,内阁领导……朱慈烺渐渐怒从中起,套话官话说的好的官员,一般都不会是什么能吏干吏,原因很简单,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一个官员把心思都花在官话套话之上,想尽办法讨好上级,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自然就会有所放松,而这种风气一旦上行下效,官员们都去钻研阿谀谄媚之术,正直能干的官员难以得到升迁,吏治的**,社会风气的沦丧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终于,主事说完了官话和套话,开始进入正题。

    河东盐场自洪武二年(1369)设置,位在山西安邑县,所辖分司三,盐池二。,年产食盐六十万引,其盐行于陕西西安,汉中等四府,河南归德、怀庆等五府一州,山西平阳、潞安等二府及泽、沁、辽三州。岁入太仓盐课银及给宣府镇和大同代府禄粮银,抵补山西民粮银,共计十五万六千余两。

    “河东盐场盐税最高是哪一年?又说了多少?”朱慈烺问。

    主事一时答不上来,转头向身后的一个下属询问。

    那下属小声告诉他。

    主事这才回过头来,向太子禀报:“最高二十六万两,乃是万历十五年。”

    万历十五年,正是张居正主政的末期。

    朱慈烺又问了几个问题,从河东和长芦两处盐场年产日产,生熟盐的制作,两处没有兑换的盐引数量,两处灶户生计,大部分的问题主事都答不上来,不得不当着太子殿下的面,频频向身后的下属求助。

    而当太子问到盐业生产中的一些弊端时,主事不是假装不知道,就是顾左右也言其他。

    户部尚书傅永淳坐立难安,盐运司主事是他的下属,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出了这样的丑,可知平常是尸位素餐,他这个上司难辞其咎。

    另外,正没有想到,太子对盐务居然有这么多的了解,很多问题都问到了要害处,有些问题不是主事不知道,而是他不敢回答啊,一旦如实回答,必然会掀起一场风波。

    太子的脸色越来越严峻,声音也越来越严厉。

    主事满头大汗。

    接着,太子不再单问主事,而是问其他盐运司的官员。

    但令他失望的是,其他官员和主事都是一丘之貉,说官话套话,讲帐本上的数字行,但要问他们具体的实务,问一些生盐熟盐,问盐引盐业弊端,未来又有什么前景,他们不是支支吾吾,就是云山雾罩的胡说八道,如果朱慈烺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少年,还真有可能被他们骗,但三百年的见识,穿越而来的历练,让他轻松就能看出这些官员的鬼把戏。

    终于,朱慈烺忍不住了。

    “本宫今天到户部,不是来听套话官话,更不是让你们来粉饰太平来的,本宫要听得是实话!自神宗皇帝,张江陵(居正)以来,盐税年年下降,从两百万降到去年的不到一百万,本宫想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盐运司的官员,执掌盐务,对各处盐场的利弊应该最是清楚,原本本宫以为,能从你们这里听到一些真知灼见,想不到居然全是糊涂话!枉你们还是三榜出身的进士或者是举人,面对国家盐务居然如此糊涂,也就怪不得盐政年年颓废了!”

    “臣等有罪……”

    户部尚书傅永淳带头跪下。

    户部官员在大堂中跪成一片。

    朱慈烺强压着心中的火气,他知道也不能完全怪户部,明末吏治败坏,从上到下都是如此,这种情况下,又何敢期待户部盐运司官员出污泥而不染?

    “都下去吧。”朱慈烺一甩袖子:“左懋第留下。”

    傅永淳率领官员们再次叩首,然后灰溜溜地退去,那个盐运司主事满头大汗,心中连呼侥幸,虽然太子不是皇帝,不主政,但如果太子今日勃然发怒,发起脾气,将他拉出去打上十几大板,或者将他交到都察院和吏部,他也是无话可说的。出了大堂,他擦擦头上的冷汗,急忙跟上尚书傅永淳,向尚书大人,傅永淳狠狠瞪他:“滚~~”

    大堂内,朱慈烺平静心情,目光看向坐在堂中的唯一一个官员:“左懋第,你怎么看?”

第603章 李国桢之死

    “臣汗颜,痛心疾首……”

    左懋第站起来,脸色涨红的深鞠。

    左懋第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先为韩城县令,在任六年,政绩卓越,崇祯十二年提为户部给事中,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中,对官场的颓废、和光同尘,他不是不知道,但无力改变,只能洁身自好,刚才盐运司主事回答太子提问,他脸色一直臊红--他是言官,上纠天下,下正百官,户部盐运司也在他的督察范围之内,盐运司的不堪,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朱慈烺微微点头,懂耻是正直之士的根本。

    勉励了两句,朱慈烺问左懋第两淮之行的感悟,以及两淮盐政究竟败坏到了何种地步?朝廷又当如何治理?

    说到两淮,左懋第的脸色变得更加肃然,他两淮查盐虽然查了一批贪官,但在官绅压力和盐商罢市,江北盐业危急的情况下,不得不偃旗息鼓,草草收场,虽然朝廷没有追究,还嘉奖了他,但他心里最是清楚,他两淮查盐其实是失败的。

    左懋第深以为耻,在两淮时就仔细研究盐政弊端,回到京师后,更是一头扎到历年盐政资料中,详加研读和总结,对盐政积弊有了更深的了解,此时太子问起,他便侃侃而谈,将自己的一些领悟,详细禀告太子,说到痛心处,他忍不住的长叹。

    朱慈烺静静听,深知自己找对了人,从韩城知县的任上就可以知道,左懋第不但是一个能吏,而且做事认真,百折不回,不说历史上他在面对多尔衮时的大气和凛然,直说他韩城任上的卓越政绩和清廉操守,就足以胜任沧州分司主事的职务。

    等左懋第说完,朱慈烺微微一笑:“左给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起身离开。

    左懋第躬身相送。

    虽然太子什么也没有说,但左懋第却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绝对没有白说,太子不但频频点头,而且眼中有激昂之色,明显就是被触动。

    等太子的脚步声远去,左懋第直起身,望向太子的背影--太子虽然年轻,但睿智深远,见识远在一般人之上,太子刚才痛斥户部官员的那一番话,字字说到了左懋第的心坎上,更不用说太子自从抚军京营以来的英明神武---有储君如此,真乃我大明之幸也。

    ……

    车轮粼粼。返回太子府的路上,朱慈烺坐在马车中,犹在思考盐政整饬之道。

    回到府前,下了马车,唐亮忽然小声道:“殿下,刚刚收到的消息,小襄城伯李国桢病危了……”

    朱慈烺微微吃惊,李国桢年轻力盛,在诏狱里住了没几天就生病回家修养,一度朱慈烺还怀疑他是借病脱罪,不过从太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李国桢确实是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如此朱慈烺才放下,不过却也没有想到,李国桢居然到了病危的程度。

    “据太医说,怕也就是这两天了……”唐亮继续道。

    朱慈烺点点头,意思知道了。李国桢杀了赵直,其后为了掩饰罪行,又在京营杀人灭口,手上有好几条的人命,原本想着刑部大理寺审讯完毕,将他的罪行公告天下,明正典刑,打击一下勋贵们不遵守律法的嚣张气焰,为国家律法树立一个榜样,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怕是要破灭了。

    ……

    襄城伯府。

    李国桢躺在床榻之上,脸色煞白如纸,嘴唇青紫,瘦骨嶙峋的已经不似人性,剧烈的咳嗽声中,他手掌一捂,再伸开手时,手心里一口鲜血……

    “襄城伯,实在对不住……”

    廊檐下,太医院的几个太医正在向襄城伯李守锜连连赔罪,以示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李守锜拄着拐杖,呆呆站立,短短半年,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鬓角白发更多,脸上皱纹更深,这一刻,原本威严深冷的目光,也变的黯然起来。

    他摆摆手,示意管家令太医们去领赏吧。

    但太医们何敢领赏?婉拒了伯府管家的赏银,仓惶逃离襄城伯府。

    李守锜拄着拐杖,笃笃的来到儿子的病榻前。

    他李家数代单传,李国桢不但是他的独子,也是他襄城伯府未来唯一的希望,但现在,他李家的希望却是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眼见就是没有多少时间了,李守锜一生虽然没有辉煌的战绩,但长期领军京营,自有一身戎马凌厉之气,自承袭襄城伯以来,不管多么困难,他都没有流过泪,但今日,他却是老眼泛红,老泪已经快是要止不住了。

    “爹,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看着站在榻前的老爹,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李国桢已经哭的泪如雨下。

    李国桢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国家栋梁,虽不敢比管仲乐毅,也不敢比自己的先祖,但做一个京营提督,领兵平乱还是不成问题的,不想他美好的愿望却遭到了现实残酷的打击,太子抚军,对他不冷不热,从操练到出兵,他都没有插手的机会,太子领兵解围开封,竟然将他留在了京师--连吴襄那个老糊涂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原本就极度郁闷的心情,再遭受打击,其后当年轻的赵直当面顶撞他之时,他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我治不了太子,我还治不了你吗?一番乱棍,将赵直打死,当赵直变成尸体

    之时,他就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其后拼命的想要掩饰,弥补,但一切都是徒劳,最终他还是被关进了大牢,从刑部和大理寺的审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怕是难逃一死。

    从京营提督,未来的襄城伯变成阶下囚,对李国桢是沉重的一击,躺在诏狱那阴冷的囚室里,李国桢每日都是痛心疾首,后悔连连,甚至是到了一种几欲疯狂的地步。

    终于,他病了,而且是大病。

    照太医说,小襄城伯是心力交瘁,病入膏肓,无病可救……

    “爹,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李国桢伸出干瘦的手,抓着老爹的袖子,干嚎。

    李守锜站着不动,全身剧烈颤抖。

    黄昏,李国桢陷入昏迷,时醒时昏,整个襄城伯府都知道他命不久矣,所有人都聚集在他的房门外,等待最后的消息,他的正妻和侧室哭泣连连,李家数代单传,到了李国桢这里,只生了两个女儿,还没有男丁出生,如果李国桢死了,那襄城伯府等于就是绝后了。

    夜晚,襄城伯府请来和尚道士,为李国桢驱邪祈福,烟气缭绕,怪力乱神之中,李国桢的生命却是渐渐流逝,他竭力睁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老爹的袖子,哭道:“爹,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李守锜不说话,但老泪却已经是滚滚而下。

    子夜,襄城伯府哭声大起。

    李国桢去了。

    一片跪拜,哭泣混乱之中,襄城伯李守锜站不住,身边两个仆人竭力搀扶,才让他没有倒下去,他老泪纵横,嘴里呜咽着:“我儿……”

    “伯爷节哀……”仆人劝。

    “节什么哀!我李家已经绝后了!”李守锜嚎叫一声,愤怒无比的推开搀扶他的仆人,并喝止仆人的跟随,然后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离开正堂,去往后花园。

    今日是正月十五,天空明月正明,映着花园中的池子里,天地共一色,但李守锜心中的凄凉和愤怒,却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滚滚而来。此处无人,他不必再控制心中的情感,他抬起头,望着那天空的明月,儿子临终前的话语,又一次的在他耳边萦绕:“爹,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想到痛心处,李守锜猛地一咬牙,忽然将拐杖提了起来,膝盖一顶,用力的一拗,咔嚓一声,拐杖断成两截,随后奋力一掷,将手中的断拐投入池中。

    两声轻响,池水荡漾。

    李守锜站在池边,脸色苍白的吓人,这一刻,他眼角没有泪水,眼中只有仇恨……

    正月十六,吏部分布任命,任原户部给事中左懋第为长芦盐场沧州分司的主事,消息传出,群臣都是明白,左懋第这是要去长芦整顿盐政啊,这背后怕是有太子的影子。

    同一天,前往江南追逮赋的言官御史陆续离京,少了言官御史,朝堂上好像不那么纷乱了。

    上午,内廷兵仗局各个兵工厂全部开工,加班生产兵器铠甲。

    京营的城外野训也重新恢复正常。从明日起,京营重新恢复每日清早跑步出城野练,夜晚跑步回城,每日测试成绩的模式。

    在太子亲自主持下,京营在城郊举行了历史上第一次野练动员大会,太子亲自讲话,勉励将士们,期间宣布了一个大消息,京营将在白石坊军营附近,修建一座京营英烈祠,从今以后,每一个为国捐躯,阵亡的京营将士,都可以入祠享受祭奠,每年逢重大节日,京营抚军、提督和一应将领都要亲临祭奠。

    这无疑是一个大消息,不但震动了京营,也震动了天下的武人。

    历来能享受祭奠,朝廷主动修建祠堂,都是有名有姓,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名臣名将,一般的军士根本没有资格享受这种尊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人们只能记住那些立下功勋的名臣名将,对于英勇牺牲的底层将士,又有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太子现在所做的,可说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原本,朱慈烺是想要修建国家级的英烈祠,每年重大节日,由大明皇帝亲自祭奠,但想想这个点子有点惊世骇俗,太超前,现在的大明朝臣包括自己那个父皇崇祯帝,恐怕未必能够接受,因此他才决定退而求其次,先从京营做起。

    昨日进宫觐见崇祯帝,说起修建京营英烈祠,崇祯帝稍微犹豫,他的犹豫并非是不同意,而且担心修建费用的来源,现在朝臣银钱紧张,任何一笔花费,都要仔细审计。在朱慈烺说,修建京营英烈祠花不了多少钱,并且将采用商户募捐和京营自筹之后,崇祯帝便同意了。

    消息传出,内阁和礼部有不同意见,认为不定品级,任何人都可以进入京营英烈祠,怕是不妥。但朱慈烺坚持,认为非常时期,非如此不足以鼓励将士们的士气,何况朝廷并不需要付出什么,只不过是一个祠堂和一个写着将士名字的牌位而已,对国家不过举手之劳,但对那些牺牲的将士和他们家眷后代来说,却是无比的荣耀。

    兵部赞同太子的意见,而首辅周延儒认为,没有必要因为这个事情和太子对着干,于是在他斡旋下,内阁和礼部都放行了,朱慈烺修建京营英烈祠的建议,遂成功付诸实施。

    而在讲话的开始,朱慈烺先是遥祭了去年牺牲在开封和抗虏前线的京营将士--去年两次大战,所有阵亡将士的尸骸都得到了庄重和有尊严的安置,不管是阵亡在开封,还是玉田墻子岭,载着他们的棺材全部都运回京师,在城郊统一下葬,太子朱慈烺并请黄道周亲自书写了陵园名字:京营烈士陵园。

    朱慈烺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写陵园名字不吉利,因此需要请名臣书写。

    而阵亡将士的抚恤金都一钱不少的发放,孤儿寡母的,朱慈烺也做了处置,并令李纪泽在京营后勤司设置了一个类似于“军营退辅会”的组织,每一个伤残无法继续从军的京营将士,都由退辅会想办法进行安置,轻伤的为他们找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重伤的,交与他们的亲人,一次性给与相应的银子补助,如果没有家人的,则进入京营的英烈院,因为刚刚建立,所以有点乱,不过朱慈烺相信,以李纪泽的能力,很快就可以将一切都理顺。

    而这一切都需要银子,所以真的是花钱如流水,朱慈烺在心里盘算着,他在张家口抄来的银子,真的已经不剩多少了,今年如果不能扭转财政入不敷出的困境,明后年就会有大麻烦。

    黄昏,受朝廷所召,原登莱巡抚,一代名臣袁可立之子袁枢终于是赶到了京师。

第604章 太子叮嘱

    照明朝规制,受命进京的官员,先要到吏部报到、接着述职,没有问题之后,吏部给与新的任命和印鉴,袁枢到京师已经晚了,吏部官员都已经下班,于是他在驿馆住下,想着明日去吏部报到。

    吏部的调令写的清楚,要调他担任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瑜的副手,一起出使辽东,自受命之时起,袁枢就隐隐意识到,朝廷任命他为副使,一定是看重了当年他跟随父亲在辽东的那段经历,虽然辽东是险境,出使辽东更是有可能遭到建虏的羞辱和扣押,但袁枢并不惧怕,袁枢天生胆大,当年为户部郎中,为锦州运送粮草之时,他甚至是亲自押解,一点都担心会遇上建虏的游骑。

    自从父亲致仕,告老还乡之后,袁枢的职务也发生了改变,从户部郎中变成了一个税务官,这五六年里,他一直都在江浙一代为官,已经很久没有到京师了,此番入京,他颇为吃惊----京师的样子和他印象中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首先,入城的马匹都需要配备马粪袋子,不然不准进城,而且这种检查不是在城门口,离着京师还有两三里,路边就有

    五成兵马司的官兵在检查,并宣导入城三不准:不准随便大小便,不准随便扔垃圾,不准马粪落地,违者不论百姓还是官员,一律重罚。

    当然了,除了宣导的官兵,还有做生意的小贩,早早就准备了各式马匹牲口骡子需要的粪袋,站在路边,向进京的商人和马队兜售。

    进了京师,袁枢发现京师街道比他印象里干净太多了,随地大小便,乱扔垃圾的现象完全绝迹,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街边摆放有三尺高,一尺宽的木箱子,箱上写着一些大大的“垃”字,哦。原来这就是京师的垃圾箱啊,垃圾箱有盖子,不时看到有人提起盖子,将手中的垃圾投进去,然后再盖上。

    袁枢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京师正在整饬卫生,施行卫生新政,而这一切的提出者,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眼见京师卫生焕然一新,地上几乎难见垃圾,不但看着舒服,行走起来也既为方便,不禁又是新奇,又是兴奋。

    而在街道旁边的空地,一处公厕正在修建中,从他们立起的旗号看,正是京师工兵营。

    袁枢越看越叹,只觉得整饬京师卫生实在是一项德政,不止是京师,全天下都应该推广,到时大明处处干净,人民安居乐业,岂不是圣人所说的“天下大治”?

    当然了,短时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建虏仍在,流贼没灭,只有剿灭了这两处的敌忾,大明才有财力和心力在全天下推广京师卫生的德政。

    吃过晚饭,袁枢在桌边坐下,准备将今日京师的所见所闻都书写下来,刚要提笔,忽然有人敲门:“袁大人,有人求见。”听声音乃是驿馆的驿丞。

    “哦,是谁?”

    “他说是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瑜马大人府中的管家。”驿丞回。

    “快请。”袁枢急忙站起。

    吏部的调令写的明白,他此次入京,乃是担任马绍瑜的副手,一起出使辽东,马绍瑜府中来人,一定是和出使有关,他自然要见。

    “袁大人,我家老爷请你入府一聚。”一个管家模样,穿着蓝色长袍的中年人走进屋中,双手向袁枢递上名帖。

    袁枢接过了看,确实是马绍瑜的帖子,于是带着书童离了驿馆,跟随马府管家,往马绍瑜家而去。

    马府管家来时就预备好了马车,加上马家离驿馆只隔着两条街,很快袁枢就来到了马府门前。下了马车,借着灯笼光一看,眼前就是一座普通的民宅,前后两院,非常幽静,门上挑着灯笼,有一个老家人正在等待,显然马绍瑜已经等他很久了。

    袁枢眼睛一扫,忽然觉得有点怪怪,不是奇怪马府的幽静,而是奇怪在马府前后两边的巷子里,黑影重重,好像有一些人正守在那里---马绍瑜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职方司郎中,府前府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袁枢心中不禁生疑,不过却也没有多问,这里是大明京师,马绍瑜又是朝廷命官,他不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危险。

    进入院子,来到正堂,远远就看见正堂门前站着一个精壮汉子,黑帽,束腰,腰间还悬着长刀,站在那里不动如山,一看就是一个练家子。

    离的远远,马府管家就不向前了,只冲袁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袁枢越发好奇,独自一人来到正堂前,那精壮汉子盯着他,抱拳问道:“是袁环中大人吗?”

    袁枢,号环中。

    “不敢,正是袁某。”袁枢还礼。

    那汉子不再问,推开房门,示意袁枢可以进了。

    袁枢迈步进入。

    正堂内,烛光明亮,一个头戴唐巾(襆头),穿着儒衫的少年人正坐在堂中上首,见袁枢进入,那少年温温而笑,清澈的目光向他投了过来。

    而在少年的前方左侧,一个穿着长袍,胡须黝黑的中年文士正小心翼翼,微微驼腰的站立,当袁枢推门进入时,中年文士也转头看来。

    袁枢微微一愣,直觉想法,这少年是谁?马绍瑜马大人在哪?难不成站在旁边的中年文士就是吗?

    袁枢正愕然的时候,那中年文士却说道:“袁郎中,还不快参见殿下?”

    袁枢大吃一惊,心中登时明白,眼前的少年就是抚军京营,击败李自成和建虏入塞的皇太子的殿下,于是急忙跪下,拜道:“臣袁枢拜见殿下。”

    “快起来,”少年站起身,笑道:“这里不是朝堂,又没有穿官服,不要那么多的繁文俗礼。”

    袁枢起身,脸色微微红,想不到太子如此亲近和蔼,原以为能抚军京营,杀败李自成和建虏,太子必然是少年英武,有肃杀毅然之气,就像太祖成祖一样,但太子笑容温和,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一个邻家少年呢。

    又想,太子召见自己和马绍瑜,一定是为了出使辽东之事,看来一路听到的传闻并不虚假,当今这位太子殿下不但在军政方面有杰出表现,在国政上亦多有干涉。

    朱慈烺摆手,示意马绍瑜和袁枢都坐下,两人在太子面前非常小心,都只敢坐半个屁股,目光望着太子,等太子训话。

    “袁郎中,令尊去世有九年了吧?”朱慈烺望着袁枢,语有感叹的问。

    袁枢急忙站起:‘是,九年了。’

    朱慈烺点头:“令尊是我朝大才,当年在登莱巡抚的任上,运筹帷幄,稳定了辽东局面,令建虏难有进展,其间还在辽东发动反攻,可惜啊,令尊在登莱任期太短,不然说不定辽东局势会大有不同。”

    得太子如此高的赞誉,袁枢微微激动,拱手道:“殿下过誉了,家父不过就是尽了臣子的本分而已。致仕后,家父耿耿于怀的就是辽东局面的颓败,每每念起,都自惭当年没有能扭转辽东局势……”

    朱慈烺摇头,叹道:“非令尊不能也,乃是时势使然,人力难以抵挡。就我大明主管辽东的官员来说,令尊的功绩是第一,令尊之后,我大明在辽东再无能人矣。”

    朱慈烺这番话不是吹捧,就他的历史所知和穿越以来的了解,袁可立在登莱巡抚任上的功绩,胜过辽东所有的官员,在袁可立的苦心经营下,当年被逼投降建虏,成了老奴努尔哈赤女婿的刘爱塔反正归明,对建虏的人心士气,造成极大影响,一时很多汉人效仿张爱塔,老奴努尔哈赤疑心四起。

    袁可立又适时策动了一次大反击,对建虏统治的稳定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也正是在袁可立这个宽仁长官的全力支持之下,毛文龙才能在皮岛站稳脚跟,对建虏后方形成骚扰,只可惜,朝廷难以善用,将袁可立调用,继任者难以继续实施袁可立的策略,毛文龙也失去了他在朝中最有力的支持者,袁可立能容忍毛文龙的一些劣迹,袁崇焕却不能,最终导致了皮岛的悲剧。

    若是袁可立继续在登莱主政,或者担任兵部尚书后,不受那么的掣肘,能全力施展的话,辽东局势一定不至到现在这种地步。

    袁枢更激动,眼眶微红:“臣代家父谢过殿下。”

    视为知己死,父亲得到太子殿下如此高的赞誉,袁枢心中涌动着激动,为父亲,为大明,为太子殿下的明遇,他必须有所作为。

    朱慈烺示意袁枢坐下说话,然后道:“辽东局势到现在,非一时一事,乃是诸多事件聚合到一起的结果,而我大明要想扭转在辽东的劣势,也必须从一时一事做起,从小处做起,我今晚见你二人,想必你二人心中都明白,我乃是为了你们出使辽东之事而来。”

    袁枢和马绍瑜都站起来,行礼:“谨听殿下命。”

    朱慈烺令他们坐下,沉思了一下,缓缓道:“此次你们出使辽东,朝中多有异议,乃是我力主,陛下才准许你们前去,自万历四十年,辽东事变以来,我大明和建虏从没有正式通使,双方都是通过私下的秘密渠道进行交流。正大光明,朝廷诏告天下,你们两人是第一次,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人能不辱使命,不惧压力,完成这一次出使。”

    “臣等必竭尽全力。”这一次,袁枢和马绍瑜起身,而是坐着向太子行礼。

    朱慈烺点头:“此次出使的具体细节,礼部和兵部明日会详细交代你们,我提前说两点,你们此行一共三个任务,第一当然就是收敛阵亡在辽东的大明将士的遗骸,我大明用建虏在潮白河和墻子岭的建虏尸体做交换。如无意外,建虏应该不会反对。”

    “第二,用阿巴泰交换洪承畴和祖大寿之事,你们两人一定要竭尽全力的推行,想法设法的将洪承畴和祖大寿换回来,即便虏酋黄太吉有所不耐,甚至是限制你们,你们也要想办法多方宣传,令辽东的汉人将领都知晓。”

    袁枢和马绍瑜点头。

    “如果黄太吉不愿意用洪承畴和祖大寿交换,那么你们就要退而求其次,准建虏用军马代替,阿巴泰和他的两个儿子,博尔托和岳乐,最少六千匹战马。一个建虏兵,三匹战马,如果建虏愿意出马,阿巴泰和一干被俘的建虏兵,我大明都可以放回。”

    听到此,袁枢和马绍瑜相互一望,都是吃惊,马绍瑜犹豫了一下,拱手:“殿下,阿巴泰乃是虏酋黄太吉的哥哥,区区六千匹战马就可以换回,是不是有的少了?”

    朱慈烺淡淡道:“我说的六千战马是底线,至于究竟能从建虏那边要到多少,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我有一点声明,只准用洪承畴祖大寿两人或者是战马来换,如果建虏愿意出金银财宝,哪怕就是出一百万两白银,你们也不能答应。”

    马绍瑜又惊奇,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不愿意用银两?袁枢想了想,却隐隐明白太子的用意了。

    建虏数次入塞,抢掠大明州县百姓,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其府库中的银子怕是有千万两以上,拿出一百万两银子赎回阿巴泰,未必不可能,但银子和战马最大的不同是,战马是战略物资,银子却不是,在大明封锁边界,断绝和建虏贸易往来的情况下,建虏的银子其实已经失去了效果,跟烂铁差不多,建虏人手里的银子越多,未来的通货膨胀就越严重,因此太子不同意用银子。

    “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朝廷这边,我自会替你们担待。”朱慈烺道。

    袁枢和马绍瑜拱手称是。

    袁枢胆子大,隐隐明白太子的战略意图,马绍瑜虽然不明白,但有去年八百里驰令杏山塔山撤退的经历,知道太子言出必行,既然说了替他们担待,就一定会担着,因此心里抱定了执行太子命令的决心---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口中说出来的现在虽然还不是圣旨,但却也不是他们这些臣子敢轻易拒绝的。

第605章 任务凶险

    当然了,两人心中不是没有疑虑,阿巴泰和被俘的那些建虏兵,真的要换回去吗?据他们所知,被俘的建虏兵大约有三四百人,都是阿巴泰麾下的精锐,一旦把他们换回去,岂不是又为建虏增添了兵马?三四百人虽然不多,但却也不少啊,以建虏兵的悍勇,以后想要在战场上消灭他们,怕是要耗费很多的力气了。

    看出了袁枢和马绍瑜眼中的疑虑,朱慈烺淡淡笑道:“不必多想,我既然令你们这么做,就是深思熟虑过的,一个建虏兵换三匹战马,看着好像很廉价,我大明好像是吃亏,但其实这买卖我大明一点都不亏,相比于三四百个受伤建虏的性命,千匹战马对我大明的利益更大。”

    袁枢和马绍瑜有所明白,但还不是太明白。

    朱慈烺也不再多解释,淡淡道:“具体细节尚是机密,我不方便对你们说,你们只需记住,这笔买卖对我大明有利无害,你们尽力去推行就可以了,但使你们能谈成,为我大明带回洪承畴和祖大寿,那就是奇功一件,就算不能,只要能换回更多的战马,那也是大功,我必上疏为你们请功!”

    “臣领命。”虽然疑惑,但袁枢和马绍瑜还是起身领命,两人脸色都非常凝重,他们知道,想要谈判成功,完成太子交与的任务,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搞不好他们两人甚至有可能被建虏长期扣押在沈阳,因此必须做好面对最坏局势的心理准备。

    朱慈烺又叮嘱两句,想想没有其他了,目光看向马绍瑜,说道:“你退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袁郎中说。”

    “是。”马绍瑜起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

    屋中静下来。

    朱慈烺深深望着袁枢:“袁郎中,你可认识洪承畴和祖大寿?”

    “认识。”袁枢拱手,听到这两个名字,他眼睛里露出痛恨之色,拱手道:“家父在兵部时,洪承畴任两浙布政使司左参议,他进京时,拜见家父,臣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至于祖大寿,臣任户部郎中,督运辽东粮草时,和祖大寿见面就不止一次了。”

    “他二人都曾经是令尊的旧部,你觉得……此二人,投了建虏,还有可能被感化召回吗?”朱慈烺问。

    袁枢咬牙,坚定的回答:“绝不可能。”

    “为什么?”

    “不说建虏对两人看防甚严,只说这两个贼子当日不能为国尽忠,屈膝投降建虏之时,心中必然是经过了万千的打算,深思熟虑过,尤其是洪承畴,自负才高,名声满天下,既然能苟且偷生,说明其已经完全失去了羞耻之心,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被感化召回?”

    袁枢说的有点激动。

    朱慈烺脸色却平静,微微点头,对袁枢的情绪,他能理解,不止袁枢,朝中每一个臣子,提起洪承畴,无不是咬牙切齿,骂之为贼。因为洪承畴不是一般的督抚,他乃是真正的深受国恩的国之重臣啊,自辽东事起以来,虽然大明屡战屡败,但却从来都没有一个督抚文臣投降建虏的先例,当日的辽东经略阎应泰,兵备道张春,不是以死殉国,就是宁死不屈,和洪承畴一起在松山被俘的还有辽东巡抚邱民仰,但邱宁死不降,为建虏斩首。

    洪承畴开了大明的一个恶例。

    “虽然不可能,但你还是要想尽办法的接近他们,最好能在建虏的允许下,亲自和他们见面,向他们两人传递消息,告诉他们,但使他们能幡然醒悟,朝廷必既往不咎,接纳他们的归来。”朱慈烺道。

    袁枢长长吸了一口气:“殿下的意思是……”

    因为早有所预料,所以他并不是太惊讶--太子当日在朝堂上提出,要用阿巴泰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的建议,坊间传的很多,袁枢自然也是知道的。

    朱慈烺看着他,缓缓道:“这就是你此次出使的秘密任务!马绍瑜是主使,很多事不方便,而且他本人也不是刚毅机变的性子,和洪承畴和祖大寿也没有故交,因此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纵使洪承畴和祖大寿不能再回归,但却也不能由着他们向建虏提供我大明的军国情报,如果两人尚有良知,得到消息,必然会收敛,如果两人一意数典忘祖,助纣为虐,你则想办法在沈阳散播流言,说此二人有反正之意,不管黄太吉信不信,只要能引起黄太吉的疑心,不敢重用二人就足够了。”

    袁枢明白了,同时更明白这个任务的凶险,不同于使者的谈判角色,他这是要去当“细作”了,这个时代,细作被抓到必死无疑,纵使他有副使的身份当掩护,可一旦失败败露,建虏怕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任务,你能接下来吗?”朱慈烺深深望着袁枢。

    任务凶险,强迫没有大效果,非袁枢本人愿意不可。

    袁枢撩袍跪倒,行礼,毅然道:“臣愿意。”

    这一刻,父亲袁可立的血液在胸膛里燃烧,他仿佛看见父亲正在天上望着他,从天启二年到四年,父亲在登莱苦心经营两年,稳定住了辽东局势,但离任仅仅半年之后,原本一片大好的辽东局势就变的溃败不堪,每每念起,父亲都是痛心疾首,悔不该离开登莱。

    今日子承父业,重回辽东,又是太子殿下亲自垂问,就算是刀山火海,袁枢也要去走一遭。

    朱慈烺感动,点头道:“好,不愧是袁节寰之子!”

    袁可立,号节寰。

    “李若链。”朱慈烺抬头看向房门处。

    房门被推开,一直站在门外的那个精壮汉子走了进来,向太子行礼:“臣在。”

    “这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李若链,胆大心细,经验丰富,他将随你一起去辽东,你们两人要通力配合,完成这一次使命。”朱慈烺看向袁枢道。

    李若链向袁枢行礼。

    “臣领命。”

    “关于辽东和建虏头目们的脾气性格,这里有一些资料,你拿去看,这是朝廷最高机密,除了你,再不许他人阅读,看完之后,立刻销毁。”朱慈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册子,递给袁枢。

    这是阿巴泰等人,包括建虏俘虏交代的沈阳建虏亲贵和大臣们的一些资料,袁枢要前往沈阳,和这些人打交道,多了解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袁枢双手接住:“是。”

    ……

    离开马绍瑜的住家,朱慈烺坐马车返回太子府,一路车轮粼粼,车外的灯笼光亮时明时暗,把车厢掩映得一片混沌。行进之中,朱慈烺默默想着心事,萧汉俊暂时不能公开领导军情司,李若链又需要去辽东,军情司需要一个能被父皇接受,但同时又不影响萧汉俊暗中领导的台面领导人,朱慈烺权衡了很久,就在刚才,他拿定主意,决定用江启臣继任军情司的照磨。

    江启臣是军情司三大参谋,曾长期跟随原陕西总督陈奇瑜,和李纪泽刘子政相比,他性子最为圆柔,相信以他的聪明,应该能明白太子用他担任军情司照磨的用意,而江启臣在朝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为人又比较低调,父皇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

    崇祯十六年,正月十八日清早,一行特殊的车马队离开京师,一行数十人,往山海关辽东而去,正是大明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瑜、礼部郎中袁枢率领的出使团。

    而关于他们出使的消息,早早就传了出去,在民间掀起不少争议,朝堂中两种声音,民间也是一样,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即便在他们起行后,双方也依然在争论不休。

    “成甫,石穿去辽东已经一年了,但到现在杳无音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你到辽东之后,要想办法找寻……”临行前,朱慈烺叮嘱李若链。

    李若链字成甫。

    高文采字石穿。

    自去年高文采奉命离开京师,往辽东发展谍报组织以来,时间已经整整一年,但始终没有消息,朱慈烺心中不禁忧虑,高文采是忠臣烈子,家中尚有老母幼子,如果他真出了什么意外,朱慈烺心中实在是难安。

    “殿下放心,臣一定详加寻找。”李若链抱拳回答。

    朱慈烺点头:“切记小心。”

    李若链抱拳深鞠,然后翻身上马,跟随使者团而去,在这之前,他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京营军情司的副职,但现在他只是使者团里的一个马夫,为防被人认出,他改了胡须,用特制的药水洗脸,但现在脸色黝黑,除非是特别熟悉的人,否则根本认他不出。

    使者团去了。

    朱慈烺脸色凝重,

    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这一次意义巨大,不只是因为这是大明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向建虏派使,也不是因为能不能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而是因为这一次的出使将有可能会影响黄太吉再次入塞的时间和决心……

    目光看向辽东的方向,想着此时此刻,黄太吉和多尔衮这两个女真族的人杰,这时又会在干什么呢?

    ……

    沈阳。

    二月的时候,关内已经是大地复苏,春意浓浓,但关外是依然是乍暖还寒。

    依照建虏人的传统,往年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出兵打仗,城内的八旗贵胄都会带着家眷仆人出城打猎消遣,是为“春猎”,这种行为一向被建虏权贵视为保持本族子弟武力的好习惯,从努尔哈赤到黄太吉,一直延续,并被加以提倡。

    今年也一样,二月初二龙抬头,沈阳郊外矗立起了一顶顶地帐篷,从竖立的旗帜就可以知道,不但满八旗,就是汉军八旗也有不少将领参加了,往年这个时候最热闹的,沈阳城郊的原野里,马匹奔驰,马上的骑士耍着箭术,百步射靶,掀起一片喝彩。

    今年应有的一切程序都没有少,但比起往年的欢乐气氛却是大大不如。原因很简单,去年大清的大军入塞,不但没有讨到便宜,抢劫掳掠回金银财宝和青壮年,反倒是损兵折将,在明军的坚守面前,碰了一个鼻青脸肿,在粮草断绝的情况下,不得不悻悻退回。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多罗贝勒阿巴泰率领的偏师居然全军覆没,被明人歼灭在了长城之内。

    消息传来,建虏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我大清两万名将士,其中四千人是镶红旗和正蓝旗的精锐,就这么被明军击败,都死在关内呢?

    更不用说,多罗贝勒阿巴泰本人更是被明人生擒活捉,创下了自努尔哈赤建政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惊骇。

    怎么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

    喧闹沸腾之中,不好的消息却是连续传来,等到豫郡王多铎率领的征明大军出现在沈阳城下,但却没有带回往次入塞的丰硕成果时,那些不肯相信的顽固者终于不得不低下了头。

    对于多铎的无功而返和损兵折将,黄太吉非常恼怒,原本他对此次入塞抱持了很大的希望,认为松锦之战之后,明军九边精锐尽失,明军已经没有实力和大清抗衡,即便明太子在开封击溃了李自成的流贼,好像是有振作的迹象,但黄太吉也不觉得他们能抵抗住大清的铁骑,要知道,兵不是一日就可以练成的,大清十几年大军那都是历经多年,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明太子的新练之兵或许能击退李自成的乌合之众,但绝对不会是大清精锐的对手。

    另外,明太子在开封的胜利也让黄太吉的心生警惕,他觉得不能放任明太子茁壮成长,必须给予明太子重大打击,以免明太子最后变成大清的强劲对手,也因此,黄太吉改变了最初的打算,没有用阿巴泰,而是用多铎为征明大将军,原以为以多铎的军略和经验,加上十万大清精锐,足以横扫明国京畿,直下江南,但万万没有想到,多铎统帅的大军,竟然连明国京畿都没有进入。

    黄太吉如何能不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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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介绍:
穿越回崇祯十五年,崇祯、多尔衮、李自成、张献忠、且看如何在这天崩地裂、枭雄奸雄并起的大时代中,卷起千堆雪!公布一下群号,有疑一起聊694049059崇祯十五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十五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