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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全文阅读

作者:韭菜东南生     崇祯十五年txt下载     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6章 蓟东

    “明国战马短缺严重,据最新的行情,一匹上好的良马,在明国境内最少能卖二十两银子。普通的劣马也在十两银子以上,过去,明人通过互市能从我大清和蒙古人手中买到一些战马,现在断了互市,战马的价钱估计会更高,臣推测,我大清用四到五匹马换取一名大清勇士,明国绝对会愿意的。”范文程道。

    黄太吉沉思了一下,微微点头:“那就四匹吧,如果明国能保证我大清勇士的安全,用一人四马的价码将他们换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范文程惊讶:“皇上……”

    “我大清勇士的性命,何止值四匹战马?在朕看来,四十匹都不止。”黄太吉脸色严肃:“但这并不是朕同意以马换人的唯一原因,朕想要的是,清明两国,共存共荣,这一点,你要和明国使臣说清楚。”

    范文程目光一闪,明白了黄太吉的意思:“皇上是说,重启议和?”

    黄太吉微微一笑,点头道:“是的,你告诉明国使臣,我大清愿意交纳的战马,并不是赎金,而是诚意,只要明国承认我大清现在的疆界和势力范围,以锦州为界,我大清愿意和明国永结盟好,互不侵犯!”

    范文程先是惊疑,随即便明白黄太吉的意思了。

    去年入塞失败,多铎损兵折将,明国又关闭了边境贸易,今年大清国的物资必然会出现短缺,大清自己还好,有过去的积蓄,尚可以支撑,但广袤的蒙古草原上的蒙古八旗,因为没有积蓄的习惯,今年的生计肯定是要出现问题了,大清虽然可以支援,但毕竟不是根本之计,从长远讲,还是要从大明掠夺,加上大清上下,对去年的入塞失败都耿耿于怀,八旗贵胄们一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嚷嚷着要再次入塞,所以今年入冬之后,大清再一次兴兵入塞,一雪前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作为大清的掌舵人,黄太吉特意在殿中悬挂了一幅明国地图,没事就站在地图前面观摩,绝不是为了和明国议和,而是为了征伐,

    所以很明显,黄太吉所谓的“谈和”,不过是迷惑明人的一种手段罢了。

    谈和,根本是谈不成的,不说明国那些“刚硬”的士大夫,只说崇祯帝就不能接受“以锦州为界”的耻辱,这一点,黄太吉和范文程都是心知肚明,但他们还是要提出,原因很简单,如果明人忽然开了窍,愿意谈和,大明边境守军松懈了,今冬大清入塞,必然会事半功倍;如果明国不同意议和,大清正好可以为借口,占据道义上的高点,再一次兴兵入塞。

    黄太吉并没有直说,但范文程却清楚明白他的意思。

    黄太吉从御案后面踱了出来,来到悬挂在殿中那幅巨大的《明国地图》之前,站定脚步,目光直直盯着长城沿线,声音沉沉地说道:“朕刚才和你所说的,都是我方的底线,你掌握节奏,和明国使臣慢慢谈,收敛曹变蛟等人尸骨的事情,可尽快答应,给明国一个好印象,缓和气氛,也展现一下我大清的气度。但战马换人、还有阿巴泰之事,却需要斤斤计较,分毫不让,如此才能令明国使臣相信,我大清确有换人的意思,也才有拖延的借口,等谈到十月份,再答应他们的条件,顺势就可以谈议和……”

    范文程明白了,十月份之后就是十一月份,那时正是入塞的时间点---双方和谈正在进行中,此前大清展现出了相当的诚意,或多或少,明国都会有一些麻痹,而这时,大清铁骑忽然出现在了长城之下……

    明国的慌乱,可想而知。

    范文程明白了,跪安退出。

    黄太吉却依然还站在《明国地图》之前,久久不动……

    沈阳城西驿馆。

    明使所在地。

    一辆马车从驿馆对面的街道上经过,一名护卫的家丁,转头不经意的看了驿馆一眼---和表面的平静不同,他心中藏着无比的胶着--大明使臣到沈阳两个月了,但他却始终想不出合适的办法靠近和联系,一旦和谈生变,大明使臣离开沈阳,他再想要联络,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

    就在黄太吉“算计”大明的同时,大明太子朱慈烺也在绞尽脑汁的应对建虏可能的“算计”,面对今冬建虏大概率会倾巢而出的入塞,除了加强京畿防务和构建第三道防线,朱慈烺要做的另一个准备,就是在敌后开辟第二战场---当建虏大举入塞,杀到大明京畿之时,大明的精锐部队乘船渡海,在建虏的腹心后背狠插一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建虏也尝一尝,老家被掀翻天的痛苦。

    而要达成此种战略目的,除了时机的选择,更重要的是,派出的兵马必须是一支敢深入敌后、敢打能杀的精锐,如此才能保证行动的成功。

    就像己巳之变,建虏第一次入塞之时,黄太吉率领的,就是建虏当时全部的精锐兵马。

    虽然朱慈烺抚军京营,整饬兵马,京营战力已经大大提升,但论起到建虏后方烧杀抢掠,京营却是做不到的,此一重任,非得交给大明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关宁铁骑不可,而现在已经是四月末,距离十月不过半年,如果真要使用关宁铁骑,吴三桂他们现在就必须开始准备了,于是在京畿棱堡的修建和各地城墙的加固增修都稳定之后,朱慈烺觐见父皇,提出要秘密探访宁远,向吴三桂等人晓谕“跨海攻击”的命令,令关宁铁骑早做准备,同时也是实地勘察,看关宁铁骑究竟能不能承担起这般冒险的重任?

    为防被建虏奸细探知,此次宁远之行,必须秘密行事。

    听完太子的请求,御案后的崇祯帝望着太子,久久不说话,

    朱慈烺心头微微忐忑,心说父皇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哪一句话说错了,惹得他不高兴了吗?呀,不高兴是小,否认我的提议是大啊,如今已经快到五月,令吴三桂整顿兵马,准备冬季渡海攻击,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可容不得耽搁啊。

    “准,早去早回吧。”

    崇祯帝略带疲惫的声音,从御案了传了过来。

    “谢父皇。”

    朱慈烺心中喜悦,向崇祯帝行礼,等直起身时,发现崇祯帝的脸上,竟然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带着欣慰,又微微有点歉意的微笑。当和朱慈烺目光相对时,又迅速收敛笑容,变的严肃无比。

    朱慈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崇祯帝并不是对他的话语不满,而是父子亲情,对他往来奔波有所疼惜和歉意……虽然有刻薄寡恩的名声,但崇祯帝对他这个儿子,还真是好啊。念及于此,朱慈烺心头涌过暖意……

    第二日清晨,天不亮,朱慈烺就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悄悄出了京师,往山海关宁远而去。

    沿途,朱慈烺虽然没有停马驻足,但却也不忘仔细观察民情,去年建虏入塞之时,蓟州以东到山海关的区域,百姓全部撤走,施行坚壁清野,不给建虏留一粒粮食,以至于四百里之内没有人烟,建虏兴冲冲的破关而入,却发现他们面对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没有粮,连天上的飞鸟好像都不见了,恼怒之下,建虏将经过的村庄全部烧毁,今春百姓回归乡里,发现村子已经变成了废墟,无以居住,但百姓们没有抱怨,相反还有庆幸,因为如果不是朝廷提前通知,强迫他们迁走,现在他们的尸骨怕是已经被掩埋在了这一堆的残砖碎瓦之下了。

    百姓们很快就投入到家园的修复和春耕春播之中,加上春回大地,绿意昂扬,朱慈烺一路疾行所看到的,都是勃勃生机,心中不禁感叹,大明百姓或者说华夏王朝的百姓,真的是全世界最吃苦耐劳的一个族群,但使不是到了山穷水尽、不反抗就会被饿死的极端境地,他们是绝不会跳起来造反的,所以真的不能对百姓苛责,实在是因为大明朝的财税政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畸形,国家把全部的负担都压在了最底层的百姓身上,有钱的富商和有权的士绅却不用为国家财税付出,丰收年还好,一旦发生连续的灾变,百姓们交不上粮,国家财税的破产,天下大变也就是预料中的事情了。

    这一世一定要改变。

    路过遵化时,朱慈烺在城下停了一刻钟,望着眼前这座蓟东要塞,眼中微有感叹。

    己巳之变时,一代名将赵率教率领四千精骑兵日夜兼程,驰援京师,本已经就兵困马乏的他们,在遵化附近遭到了建虏重兵的伏击。而在这之前,不论是三屯营还是遵化守将,都拒绝他们入城休整的请求,以至于这一支精锐之师,不得不在精疲力尽的情况下和数倍的建虏骑兵血拼,最后全军覆没,赵率教战死军中,三屯营和遵化也先后失守,但使遵化和三屯营的守将稍微灵活,准赵率教入城休整,形势又何至于变成这样?

    但外军不能入城,是大明朝廷的规制,除非是朝廷旨意,否则两地守将还真不敢放赵率教入城。

    这是恶政,必须改。

    在去年冬季的战事中,大明成功的击退了建虏的入塞,当时朱慈烺就已经巡视过了一遍,但蓟州是军事重地,此番再来,朱慈烺还是不敢大意,但凡路过长城碍口,他都会短暂停留片刻。

    蓟镇乃是京师北面的屏障,关隘密集,在两千华里的防线上,大小隘口一百九十余处,重要的关隘也有四十余处,东部的山海关,中部的喜峰口、潘家口,西部的古北口、居庸关。都是兵家必争的险关要塞,也是建虏入塞的重要目标,因此,朱慈烺一点都不敢懈怠。

    山海关距离京师六百里,朱慈烺日行百里,用一种急行军的速度,只用了六天半的时间,就赶到了山海关。

    其时已经是黄昏,夕阳之下,驻节山海关的文武官员都在城门口迎接。

    文官最高当然是辽东督师范志完,武将则是山海关总兵官马科。朱慈烺去年巡视就已经见过他们,马科后来又跟随他在宣化痛击建虏,立下功勋,算是弥补了松山之败的罪过,朝廷已经恢复了他的官职,并有金银赏赐。

    太子驾临,山海关文武急忙觐见,京师到山海关六百里,太子殿下只用六天时间就赶到,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而当旗帜分开,面白如玉、但却由一身风尘的太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心中就更是感叹了,太子殿下国之储君,万金娇贵之躯,却像一个普通将官一样纵马驰骋,六百里路程而不显疲惫,这样的英姿大约只有太祖和成祖

    才能有啊。

    朱慈烺驻马关前,再一次仔细观赏天下第一雄关的伟姿。

    除了一座主城之外,山海关还另有四座辅城:东罗城、西罗城、南翼城和北翼城,这四座辅城和关城以城墙相连,关城之内还有瓮城,上起群山下至沧海,形成一道完备的防御体系。其中南翼城紧靠着大海,其他三城都凭险扼守,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但可惜的是,这样的雄关却没有经历过战事的考验,唯一的一次,还是向内,吴三桂率关宁兵迎击李自成。

    感叹之中,朱慈烺进入山海关。

    这一夜,他就宿在山海关。晚间,听闻范志完正在准备宴席,他心中不悦,立刻令于海前去通知:一切从简,太子殿下不用宴。范志完听完一头冷汗,连连请罪,朱慈烺倒也给他面子,亲自召见他,温言安慰,又问山海关宁远的军政之事,以及建虏近期的动向,范志完一一回答。

    从一开始朱慈烺就知道,范志完没有什么大才,唯一擅长的本事就是修城。又因为在松锦之战后,收拢了一些败兵,极合崇祯帝的心思,因此才被崇祯帝看重,但就历史和朱慈烺穿越而来的观察来看,范志完不过尔尔,难当辽东督师的重任,且他在宁远大兴土木,扩建宁远城,耗费国家钱粮,朱慈烺心中是不喜的,一直都想要撤换,奈何没有机会。

    范志完之后是马科。

第637章 辽西

    “臣马科见过殿下~~”

    马科双膝下跪,叩首。

    朱慈烺温言笑:“起来说话。”

    “谢殿下。”

    马科起身,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今夜是闲聊,非正式场合,太子提前就有交代,因此马科没有披甲胄,也没有穿武官服,而是一身平常的武人劲装,因为有宣化之战的经历,对太子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太子不喜欢繁文缛节,因此马科今日倒也轻松的很。

    不过很快的,他脸色就大变。

    因为太子给他看了几张信笺。

    看完之后,他噗通跪倒在地:“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原来,信笺中记载的,竟然是他吃空饷,还有冒领军功的往事,笔笔字字,巨细靡遗,容不得他否认,吃空饷或许还有解释,但冒领军功却是不赦的大罪,一旦朝廷追究,他不但总兵不保,说不得还会下狱,尤其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将他的罪行拿出来,那种忽然的震撼就更加强烈。

    所以一瞬间,马科就有一种天崩地裂、今日怕是走不出督师府的恐惧。

    见马科没有狡辩,而是直接认罪,朱慈烺微微点头,然后就着烛火,将那些信笺全部烧毁。

    “殿下……”马科满头冷汗,目光里却是惊喜,虽然他是一个武人,但并不傻,太子烧毁信笺的动作令他微微激动:太子殿下,这是放过我了呀……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不久之后,本宫有一个重任要交给你,希望你现在就开始准备,厉兵秣马,不复本宫对你的期望,但使你能完成,本宫必上疏朝廷,为你重重请赏,如果完不成或者是搞砸了,那就两罪并罚,到底你也不要怪本宫无情!”朱慈烺面色和声音都严厉。

    马科拜服在地:“谨听殿下命令,哪怕就是赴汤蹈火,臣也绝不回顾!”

    渡海攻击是一次军事大冒险,只吴三桂麾下的骑兵肯定是不够的,照朱慈烺的谋划,马科和吴三桂麾下的所有骑兵都要集合起来,作为此次渡海攻击的主力,马科身为山海关总兵,麾下骑兵有三千余,吴三桂有四千,配上少部分的京营兵马,一共万余人,执行此次渡海攻击的重任,因为是冒险,所以将官的胆气极为重要,马科虽有勇猛之名,史载,仅次于曹变蛟,但就具体战役来说,却没有凸出的表现,且没有什么定性,随波逐流,先降了李自成,后来又降了满清,在朱慈烺看来,这种人必须给他压力,坚定其心志,才能激发他的胆气,令其孤注一掷,从而爆发出所有的潜能。

    因此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起来吧。”朱慈烺道。

    马科起身,擦擦头上的冷汗。

    接着,朱慈烺将自己的计划,简单讲述。

    听完之后,马科刚刚落下去的冷汗,又冒出来了---渡海攻击,深入建虏腹地,一旦有所差池,那可就回不来了啊。

    朱慈烺盯着他:“此乃朝廷的最高机密,到现在为止,只有陛下,我和你三人知道,你要绝对保密,连范志完也不能告知,如果泄露,你也不必再练兵,直接提头来见吧。”

    “臣明白,臣宁死也不敢泄露。”马科道。

    朱慈烺点点头:“明日你就开始准备,所缺甲胄和军械,不日就会运到山海关。”

    “是。”马科恭谨回答。

    朱慈烺端起茶碗,马科急忙躬身行礼:“臣告退。”小心翼翼地退出,等出了太子房间,站在门前的廊檐下,望着夜色,感受到夜风的清凉,马科这才发现,自己前胸后背都是湿津津的一片……回想刚才的一切,他深知自己知晓了一个朝廷的重大机密,今冬建虏入塞之时,他和吴三桂的任务不是带兵勤王,也不是坚守关隘,而是要乘船渡海,去攻击建虏的大后方。

    虽然攻击建虏后方的建议和想法,并不稀奇,最早是熊廷弼提出,袁可立继承,毛文龙实施,龙武水军每年都会对建虏的辽东海岸进行骚扰,但像太子这么大手笔,令他和吴三桂统帅大军,直接上岸,对建虏进行大规模的攻击,却是从来没有,或者说,自从崇祯四年,大凌河战败之后,大明军队已经失去了在辽东进取的勇气,只想要坚守,即便如此,也是年年颓败,到现在,锦州都丢了。

    作为一名出身西部边疆,最早在西宁卫窜起,后来一路剿匪,积功成为山海关总兵的平民汉子,马科并非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残酷的战事中步步升迁,但马科却是一个没有野心、安于现状的人,松山战败,逃回的总兵都被朝廷严厉斥责,降官降职,别人都是心有不甘,只有他是不以为意,每天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并没有那种立下战功,恢复总兵的急切--这种性子伴随了他一生,历史上,他降李自成,是因为李建泰,后来他降满清,是因为辽东巡抚黎玉田。

    但现在,他不能再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必须奋起了,因为他不能辜负太子对他的新任和期望!

    当然了,隐隐地也有一种恐惧,未来的皇帝当着他的面,撕毁了写有他罪行的一些信笺,并说“往事不提”,但这并不表示事情过去了,一旦他不能有所表示,那么,总有一天,太子会老账新账和他一起算。

    ……

    马科之后,又有一个将领进入太子房中,向太子跪拜行礼。

    朱慈烺坐在大椅里,借着明亮的烛光,仔细的观察他,然后问:“你就是水军参将刘应国?”

    “正是臣。”一个五十岁左右,斑白的络腮胡须,满脸沧桑的将领小心回答。

    朱慈烺微微点头:“去年你率龙武水军,攻击辽东沿海各个岛屿,并取得大小胜利十几场,本宫甚为欣慰。”

    刘应国诚惶诚恐:“臣愧不敢当。”

    “平身吧。本宫对辽东沿海不熟,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朱慈烺道。

    刘应国起身,表情更惶恐:“臣岂敢,殿下请问。”

    “辽东沿海的地形,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了,你和本宫简单说说,建虏海岸防线的强项在哪里?弱点又在哪处?”朱慈烺问。

    刘应国小心回答。

    问完辽东沿海的情况,朱慈烺又问刘应国去年骚扰建虏的战绩和经过。

    这一来,刘应国回答的更是小心。

    这中间,朱慈烺不动声色的翻看塘报。

    谎言,都是无法

    果然,就像吴甡判断的那样,刘应国向朝廷上报的战果,果然是虚报多多,根本不能相信,败仗都能报成胜仗。不过有一点是没错的,刘应国对辽东沿海的岛屿和建虏的布防,还是有相当了解的。

    冲锋陷阵肯定是不行的,但做向导却是绰绰有余。

    ……

    第二日清晨,朱慈烺离开山海关,往宁远而去。

    马科的骑兵,刘应国的向导,这两项定下来,也不枉山海关之行了。

    范志完率山海关文武,在威远门前相送。

    出山海关,一直往北走,相距两百里,就是宁远城。山海关到宁远之间,大小堡子一共十二处,驿站四处,较大的卫所有四处,分别是,广宁中前所,广宁前屯卫,广宁中后所,宁远中由所,四个卫所每处驻兵都是千余人以上,其中位在中段的广宁中后所更是有三千守军,十几个大小堡子,也有守军若干,这些守军一来是守卫,二来也是屯田。从山海关到宁远,所过两百多里,基本都是良田,卫所百姓世代居住、耕种于此,这也是当初朝廷想要放弃山海关之外,辽西百姓一致反对的原因。

    前世里,朱慈烺只是听闻和在书本电脑上看过山海关外面的景象,知道宁远城的名字,今世出关一看,辽西之地,果然是肥沃。一道长长地,看不到边际的山岭,将辽阔的蒙古草原分隔在了西北面,东南方则是渤海,中间这一道窄窄地、从锦州一直到山海关的平淡大地,就是所谓的辽西走廊,也就是大明朝廷花费重金,耗费钱粮无数,也要扼守的咽喉之地。

    如果说锦州是辽西走廊的头,那么山海关就是尾,现在头已经被建虏拿去,再破了尾,建虏铁骑突入京畿平原,大明京畿就会变成建虏的围猎场,因此从天启到崇祯帝,两人虽然性子不同,执政方式迥异,但却都将辽西走廊的防守,视为重中之重。

    和在蓟东的走马观花,快速疾行不同,朱慈烺出了山海关之后,行程忽然就慢了下来,每天最多不过走四十里,少的时候,一天只走二十里,每到一处堡子,他都会停下来,向官员询问当地的军政民情,并走入“基层”,普通的百姓,军户都是他探访的对象,对于太子的“举动”,随行太监唐亮,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中军官佟定方连同当地的官员和将领,都是紧张万分,太子万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意外,军户百姓有人对朝堂不满,忽然发难,对太子发动袭击,或者是有隐藏的建虏奸细,借此袭击太子,一旦有所差池,他们这些人就算被诛灭九族,怕也难赎今日之罪。

    因此,他们都是力谏不可。

    但太子坚持。

    无奈,他们只能加强戒备,对太子进过的每一个地方,可能问到的每一个人都先行排查,确保不会有人对太子心怀歹意。

    朱慈烺知道这样做的危险吗?

    当然知道。

    但辽西是京畿屏障,也是大明朝防御战略的重点,在辽东尽失,辽西桥头堡锦州已经落入建虏,宁远成为第一线的情况下,他想知道,宁远地区,也就是吴三桂麾下,究竟有多少能战的兵马?从山海关到宁远城的十二处堡子,竟然还有多少守卫能力?如果建虏大军来袭,不直接攻击宁远,而是先行占领这些堡子,就像历史上崇祯十六年发生的战事一样,建虏大军最后虽然没有能攻克宁远,但却将宁远至山海关之间的明军堡子,全部一扫而空,中屯总兵李辅明战死,山海关和宁远的联系,全部断绝。

    若非宁远坚固,粮草充足,吴三桂又守城得法,恐怕就没有后来的吴奉旨勤王,放弃宁远,急救京师,接着又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的故事了,因为崇祯十六年,宁远就已经陷入险境,几乎就被建虏攻破。

    吴三桂麾下兵马的实际数量和精锐程度,军情司虽然有一定的了解,并定期上报,但朱慈烺却嫌不够,所以今日他要亲自了解。

    另外他也想知道,辽西土地肥沃,极适合种植玉米,如果他在辽西推行,百姓们会不会支持?

    了解之后,朱慈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比起内地军户的糜烂,宁远地区的军户都尚有一战的能力,家户之中,以青壮年居多---原因也简单,现在的辽西军户,大部分都是从辽东逃回来的,年老体弱的,不是死在建虏的铁蹄之下,就是病在了半途,能熬到辽西的,基本都是青年人。这些青壮年大约有一万余人,人人都和建虏有血海深仇,组织起来,应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除了在地军户,另有一些堡子,完全都是“客军”在把守,比如原山西总兵李辅明带来的山西兵,李辅明在塔山战死之后,这些山西兵又被范志完安置在了沿线的堡子里,继续为大明守卫辽西。

    忧的是,各部堡子看似坚固,但其实根本架不住建虏炮火的猛轰,也就说,但使建虏来攻,这些堡子都是守不住的。另外,堡中的青壮年虽然多,但他们耕种的土地却都不属于自家,九成以上都是在为“辽西将门”家当佃户,所谓的辽西将门,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祖大寿了,祖家世代在辽西为将,传到祖大寿,不论是影响还是实际权力,都达到了巅峰,有一种说法,锦州周围,三成以上的土地都属于祖家,可知祖家财力的强大,也因此,祖大寿才可以组建起一支强大的私兵。

    祖家之后,那就是吴家了。

第638章 宁远

    吴家在宁远周边,圈占了不少的土地,很多从辽东逃亡而来的百姓,最后都变成了为吴家屯田并出兵的家丁,或者是叫私奴,这些私奴虽然是大明的百姓,但吃的是吴家的饭,穿的是吴家的衣,当然也就要听从吴家的指挥。

    历史上,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前,崇祯帝问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你儿吴三桂麾下,究竟有多少可战之兵?当时已经危急,吴襄不敢再撒谎糊弄崇祯帝,于是实话实话,只有三千人,崇祯帝听罢十分失望,意思是三千人能顶什么用?吴襄却说,虽是三千,但都是死不旋踵的死士,有他们在前,可破十万之敌,崇祯帝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前世读史时,朱慈烺认为,吴襄这一次说的乃是实话,山海关大战时,吴三桂虽然聚集了五万兵马,但真正的中坚,还是他吴家的三千死士。

    明中期以后,调拨而来的卫所军毫无战斗力,招募的士兵虽有一定的战力,但是耐不得苦战,一旦处于下风就容易溃散,真正的中坚还是将官身边重金豢养的家丁,因为家丁们的生死荣辱都和将官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将官不退,他们不会轻易退,将官遇险,他们也会死命相救。

    这些原因,朱慈烺是了解的。

    而在暂时无法改动大明军制的情况下,对各个总兵拥有家丁,朱慈烺是默许的,所以他忧心的并不是家丁,而是辽西土地基本都已经被辽西将门或者是他们支持的豪绅所占据,广大的佃户却没有立锥之地,朝廷倡导辽人守辽,本意是百姓守百姓家,但土地都是豪强和将官的,百姓们又会有多少动力坚守呢?

    辽人守辽,本来就是错误,加上现在的土地兼并,就更是错误了。

    就现在的情况,与其说山海关到宁远是大明的辽西,倒不如说是辽西将门和士绅豪强的庄园……

    距离宁远四十里的宁远中右所,得到消息的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带了两千骑兵提前赶到中右所,准备迎接太子--宁远是前线,偶尔会有建虏侦骑出没,太子乃是国之储君,绝不能出任何意外,所以吴三桂不敢大意,亲自带兵来迎接。

    此时,吴三桂正站在路边,远望从山海关方向通来的驿道。

    他身后两千骑兵,皆全部下马,列成了四个方队,人马皆肃立,两千人两千马,除了军旗飘动和偶尔的战马吹鼻之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吴三桂身披两重铁甲,腰悬长剑,头戴标准的辽东尖盔,头上的红缨阳光非常醒目。不同于士兵们翘首以望,带着新鲜和急切的神情,想要见到当朝皇太子的简单心思,吴三桂的眼神中却微微露出一些不安---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是不会轻易到宁远的,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大事。

    吴三桂猜不出太子的“大事”是什么,但却知道,一定是和辽东的军政有关,而军政自然脱不了他这个宁远团练总兵,而他担心的是--在连续取得开封和击退建虏的胜利后,太子该不会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想要视察前线,夺回锦州吧?

    如果是,那他们关宁兵就又要倒霉了。

    去年年初,松山战败之后,吴三桂一度十分消沉,对未来局势的发展,内心里非常悲观,特别是听到洪承畴和舅舅祖大寿先后投降,都成为建虏官员之后,他心里的悲观就更多了,在他看来,大明文官最好不过就是洪承畴,武将最好就是他舅舅祖大寿了,但如今这文武两才却都变成建虏的阶下囚,随即投降了建虏,大明再没有第二个洪承畴和祖大寿了,或者说,连洪承畴和祖大寿也挡不住建虏,大明还有谁可以期待?

    他吴三桂吗?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坚守宁远或许没有问题,如果是野战,他麾下的部队绝不是建虏重骑的对手,而即便是坚守,也是有限度的,如果建虏大军像围困锦州那样的围住宁远,他终究也是逃不脱他舅舅祖大寿的命运。

    也因此,在去年秋天之前,他在接到舅舅祖大寿的劝降书时,回信回的非常客气,为了就是不要激怒建虏。那个时候,但是听到军报,有建虏兵马在宁远和锦州之间出现,他就会心惊肉跳。

    大明军事溃败如此,三到五年之内,怕是缓不过劲来了。

    这是吴三桂当时的想法。

    但万万没有想到,只过了一年,内外形势就已经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开封之战,李自成的五十万大军被一举击溃,残部退回陕西,大明内部的匪乱得到了一定的遏制,接着就是去年十一月,大明成功击退了建虏的入塞,保证了京畿的平安,而他本人更是率领精骑,先是在潮白河痛击建虏正红旗的的精锐,接着又埋伏在塞外的龙王庙,成功伏击了建虏的运粮车队,烧毁了建虏军粮,使建虏大军不得不撤退,战后朝廷论功,吴三桂不但尽赎前罪,而且还被加了一级。

    十八岁时,吴三桂就开始跟随父亲吴襄在军中征战,从大小凌河,锦州,宁远,一直到建虏的几次入塞,大明可谓是屡战屡败,就他的经历,这是十几年来,大明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第一场胜利。

    而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吴三桂从心底里敬佩,谁能想到,刚刚十六岁的太子竟然对内外兵事,战略权谋运用的如此娴熟,且料敌从先,好像早就知道建虏进攻的路线和时间,所以早早就做下准备,这样的能力,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连续两次胜利之后,连吴三桂这种关外武将都能感觉到,大明内外交迫的困境,正在逐步缓解中,最明显的例子,就从关内运来的粮草和军饷,比过去更准时,更频繁,各部去年的欠饷,基本都已经清算---这可是近十年少有的事情啊。

    也因此,吴三桂现在的想法相比去年年初之时,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如果是现在收到舅舅祖大寿的劝降书,他回信的语气,绝对会大不一样。

    五天前,得到太子即将亲临宁远的命令后,吴三桂就开始准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如果能在太子面前表现,得到太子的赞许,未来的仕途必然不可限量。潮白河之战中,吴三桂对自己的表现是满意的,相信太子也看到了,今日太子亲临,他就更是要表现,这五日里,他整顿兵马,试图将宁远军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

    不过在积极表现的同时,他心里却也是有担忧,担心太子会令他上战场。

    作为一个将门子弟,吴三桂有上战场的觉悟,但同时却也有在辽东上战场的恐惧---建虏重骑的实力,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他清楚知道,自己麾下的兵马绝不是建虏的对手。如果太子令他出征,他要如何回答,既能令太子满意,也不至于将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呢?

    想来想来,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招数,只能期盼太子殿下此行并不是为了辽东战事和收复锦州而来。

    “报~~太子殿下已到十里之外!”

    “报~~已到五里!”

    有探骑不断回报。

    很快,驿道上尘烟扬起,有马队出现。

    吴三桂急忙将马鞭扔给亲兵,挺直了身躯,带着身后的几个副将参将,步行向前迎接。

    马蹄声中,全身披甲,战马高大的武襄左卫从烟尘中奔出,先行的一百骑奔到吴三桂的面前,确定周围没有异常,于道路两边警惕,后面的三百骑再出现,最后两边一分,戴着幞头,身穿大红龙纹便服

    的太子缓马走了出来。

    “臣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副将刘坤,郭云龙等)参见殿下~~”

    因为全身披甲,不能跪拜,吴三桂等人都行的是躬身抱拳礼。

    马上的太子微微笑:“都平身吧。”望一眼列阵远处的关宁骑兵,点头赞道:“长伯麾下的骑兵,不愧是我大明数一数二的精锐,比之在潮白河的时候,感觉更加雄健了。”

    吴三桂字长伯。

    太子喊吴三桂的字,而不是名字,这是一种极其亲近的表现,更不用说太子提起潮白河,明显就是透出了“战友”的情义。

    吴三桂大为感动,抱拳道:“殿下赞誉,臣愧不敢当。臣忝为宁远团练总兵,授都督府同知,却不能保宁远平安,实在是惭愧。”

    朱慈烺暗暗点头,吴三桂长了一幅好皮囊,情商好,会说话,作战也够勇猛,又有吴家的底子,也怪不得年纪轻轻能够成为领都督府同知的总兵了。

    “走吧,带我看看你宁远骑兵的雄姿吧。”朱慈烺一甩马缰。

    “是。”吴三桂答应一声,急忙在前引路,先是奔跑着回到自己坐骑身边,翻身上马,然后引着太子检阅他带来的骑兵。

    太子检阅,四个方阵的骑兵都翻身上马,挺直了胸膛,队列整齐,目光直视前方,当身穿大红龙纹便服的太子在前方出现时,立刻高喊:“千岁,千千岁~~”

    一连三次,一声高过一声。

    朱慈烺缓马而走,脸上带着微笑,目光扫过方阵前列的每一个士兵--虽然士兵们都微微低头,不敢直视他,但他要让每一个士兵都看到自己的脸,虽然一面之缘并不足以让这些“家丁”效忠于朝廷,但却足可以振奋军心。

    “太子,这么年轻……”

    虽然今日前来迎接的士兵,大部分人参加过潮白河之战,但近距离见过太子殿下的人却不多,但看到微微而笑,但却自有一番威严的年轻太子,众军心中都是叹。

    检阅完毕,朱慈烺在众军的护卫下,往宁远进发。为显恩宠,他特意将吴三桂留在身边,一路走,一路聊,从宁远的兵事,屯田,军政,一直到粮饷甲胄火器,朱慈烺一一了解,而吴三桂也对答如流。只从这一点来说,吴三桂就比马科强的多,马科对粮饷甲胄还算是了解,但说到屯田和军政,就开始支支吾吾,有点答不上来了。

    就大明现在的总兵来说,吴三桂虽然刚刚三十岁,但带兵理事的能力却是第一流的。

    黄昏,一座巍峨的大城出现在前方,正是宁远城。

    宁远最初建城乃是明宣德三年(公元1428),为宁远卫城,辽东战事兴起之后,因为明军的节节败退,原本并非前线的宁远被推到了第一线。天启六年,努尔哈赤率领10万大军直逼宁远,试图一鼓作气,拿下宁远。

    但那时的宁远城已经不是宣德年的小城了,在孙承宗的主持和支持下,朝廷投入大量人力和钱粮,将宁远扩建成了一座砖石结构为主,分内外两城,四角高筑炮台,突出于城角,上面架设有红夷大炮,守城设施齐备的一座坚固要塞。

    最终,努尔哈赤的十万大军在宁远城下铩羽而归。

    这是建虏兴起,一路狂飙胜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五年时间就席卷了整个辽东之后的第一场失败,也是大明在辽东的第一场胜利,虽然后世有很多人怀疑此战的水分,但宁远大捷的意义不在于杀伤了多少敌军,也不在于努尔哈赤是否被红夷大炮击中?而是在于他鼓舞了辽东军民的士气,令大家知道,建虏并非不可战胜。

    萨尔胡,沈阳战,辽阳战,广宁战,一次次的失败,论兵马和城墙的坚固,这几个地方并不比宁远差,但主官无能,兵无战心,大好局势瞬间崩溃,兵败的塘报送到京师,内阁辅臣几乎都不敢相信,千里的国土,几十万的兵马,几百万两的银子砸下去,怎么会败的这么彻底?

    宁远,帮助大明缓了一口气。

    虽然从上帝视角看,如果当初大明丢弃了宁远,完全龟缩在山海关之内,就不会有后面的松锦之战,历史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发展,大明说不定就亡不了了,就是当时的国人来说,千里的国土,几年之内就丧志殆尽,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况且,山海关之内就是京畿,而京畿是天下之根本,所以宁远大捷的积极意义是不应该被否定的。

    望见宁远城,朱慈烺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说道宁远,最无法逃避的一个人就是袁崇焕。

    是耶非耶?

    都说功过后人评,但湮没的真相,又岂是后人所能知道的?

    所以只能是功过论英雄……

第639章 追谏

    城门口,辽东巡抚黎玉田正带着宁远城中的文武官员列队相迎。

    朱慈烺走马上前,接受众人的参见。

    辽东的军政,统归辽东督师范志完,民政为辽东巡抚黎玉田,当然了,巡抚也是可以管军政的,不过权力比督师小的多了,现在范志完驻山海关,黎玉田则是驻宁远。

    上一次在山海关,朱慈烺已经见过了黎玉田。历史上,黎玉田是一个贰臣,不过其在辽东巡抚的任上,还算是撤职的,松锦之战后,辽东巡抚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职位,黎玉田敢于赴任,并在崇祯十六年,和吴三桂两人通力合作,击退建虏对宁远的进攻,甲申之变时又配合吴三桂撤离百姓,说明其还是一定胆气和能力的。

    站在宁远城前,朱慈烺仰头望。

    宁远城门有四:东曰春和;南曰延辉;西曰永宁;北曰威远。

    整个宁远城略呈正方形,城高三丈,四门城门之外都修筑有半圆形的瓮城。城墙基砌青色条石,外砌大块青砖,内垒巨型块石,中间夹夯黄土。城上各有两层楼阁、围廊式箭楼,分别各有坡形砌登道,四面还修筑有炮台,上面架设红夷大炮。

    这样的坚城,但是粮草充足,绝对不是轻易可以被攻破的。

    进入城中,首先看到的就是街道正中的一座高大鼓楼,鼓楼上下中间是通向四条大街的十字券洞--这样的建筑在明代城池中很是普通,但不同的是,宁远鼓楼比内地一般鼓楼高大许多,这和当初修建它的用途有关---鼓楼平时报晓更辰,战时是击鼓进军的号令所在,所以必须修建的高大,隐隐地,比城墙还要高一截。

    宁远是前线,因此城中居民大部分都是军户,时值黄昏,又是太子驾到,因此城中已经戒严,街道上看不到一个百姓,朱慈烺走马而行,目光扫视街道两边的店铺和民居,比起内地城池,街上的店铺明显稀少,大部分都是民居,但铁匠铺却明显比内地城池多,由此可知,宁远的军武还是相当强盛的。

    这一夜,朱慈烺就住在辽东巡抚衙门。

    夜深了,但朱慈烺却依然心潮起伏,耳听着城中隐约响起的钟鼓声,想了很多人,也想了很多事,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眠……

    第二日一早,朱慈烺去往城中大校场,检阅宁远驻军。

    宁远常备驻军大约在两万人左右,除了八千人的精锐战兵,剩下的一万二都是辅兵,而这八千人中,骑兵占据了五千,就如史书记载的那样,关宁骑兵果然是大明第一骑兵,盔甲明亮,战马雄健,只就军容,就足以碾压朱慈烺所见过的所有大明骑兵了,五千骑兵,军旗如海,两万个马蹄在校场上翻飞,其势非常惊人。

    “殿下,朝廷体谅,辽东镇去年的欠饷都已经清算,将士们士气高涨……”辽东巡抚黎玉田汇报。

    朱慈烺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一点不舒服。

    大明九边重镇,朝廷最照顾的就是辽东镇,辽东镇一年耗费的钱粮,相当于其他八镇的总和,但这么多的银子花下去,却不能保证辽东的胜利。

    原因就是很大一部分被贪墨、截留了。

    以辽饷为例,自辽东战事起,从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开始,到天启元年,前后不到四年时间,辽饷用银即达一千七百二十万两,平均每年支辽饷四百多万两。前三次辽饷加派共九厘,合计加征银两四百八十多万两。

    但这些沾满百姓血泪,朝廷费劲心力征收上来的饷银,并没有全部发放到每一个为国效命的士兵手中。银两发放过程中,各级官僚和将领,层层贪污和克扣,以至于一百变五十,五十变二十,前线将士一边为国效命,一边要为家人的生计犯愁。

    不止辽东镇,各地军镇都是如此。

    身为一个穿越者,对饷银黑幕有深恶痛绝的了解,因此朱慈烺抚军京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革饷银发放制度---饷银的发放不再是层层逐级,由将官代领,而是士兵本人亲自领取,其他人,哪怕就是各营主官,也不得代领。

    饷银司脱离主官的管辖,直接归京营抚军、也就是太子领导,直接对太子负责,清楚的身份木牌、士兵编号和思想教导官的严格监督,各级军官们想要在士兵们的军饷上动手脚,已经是不可能了。

    京营饷银司是一个范本,在朱慈烺的谋划里,未来要推广到全国,但现在还不行,尤其是像辽东镇,或者是左良玉那种已经有军阀迹象的军镇,更是不宜轻动----为了大局的稳定,朱慈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咽,假装不知。

    眼前的宁远军就是这样。

    明知道下面很多的底层士兵,只能领到朝廷分发给他们的一半军饷,但作为帝国的储君,皇朝第二人,却不能发作。

    悲哀吗?

    但这就是改革和革命的区别。革命就是推倒重来,人头滚滚,从体制到人员,零容忍,不管青苗还是杂草,全部清除;改革却是循序渐进,为了更大的目标,对一些肮脏必须暂时隐忍。

    ……

    中午,朱慈烺就在校场边,和宁远城中把总以上的将官共进午餐。而一些在检阅之中表现不俗的将士,也被朱慈烺特准一起参加,并接受赏银。

    其中一个人引起了朱慈烺的兴趣。

    大明崇祯十七年,有个朝鲜人踉踉跄跄地来到位在北京昌平县城外的崇祯帝墓前,绝食七日七夜而死。

    这个朝鲜人叫崔孝一。

    崔孝一,朝鲜关西人,本是朝鲜士兵,朝鲜投靠建虏后,逼着朝鲜派兵相助,每战,崔孝一不杀明兵,只是虚假应付。崇祯末年,崔孝一举家浮海,在山东登州海边登陆,后辗转投靠宁远总兵吴三桂,与建虏作战。

    甲申之变,崇祯帝自缢的消息传到山海关时,恸哭六军俱缟素,崔孝一的天都塌了,天子死社稷了!他这个属国子民,还能为谁而战?更要命的是,他的总兵官吴三桂已剃头降清,要当建虏的马前卒了,崔孝一心胆欲裂,万念俱灰,历尽艰辛来到荒凉的皇帝墓前,绝食七日而死。

    现在是崇祯十六年,崔孝一还是吴三桂军中的一个百总,箭术精绝,刚才连发五箭,箭箭中靶心,朱慈烺惊奇,问起姓名,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在历史上留下姓名,令人感到无比悲怆的那个朝鲜人崔孝一。

    烈士,何止中华才有?

    崔孝一今年三十五岁,正是盛年,单眼皮,仔细看,就能看出他朝鲜人的长相,虽然前世里,朱慈烺对“韩”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但对眼前的崔孝一,却是充满了敬佩,于是他满了一杯酒,亲自赐给崔孝一。

    崔孝一诚惶诚恐,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得到大明太子的亲自赐酒,双膝跪倒,满脸通红,热烈盈眶的接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有此殊荣,就算是死也值了。

    “未来截断建虏和朝鲜的联系,从朝鲜登陆,攻击建虏后方,崔孝一这一些朝鲜义士必有大用……”朱慈烺暗想。

    下午,朱慈烺登上宁远城,查看架设在炮台上的那些红夷大炮,天启元年,朝廷重金购置红夷大炮,一半放置在了京师,另一个都拉到了辽东,其中宁远城分得重型红夷大炮六门,宁远大捷中,正是因为有这六门红夷大炮的相助,袁崇焕才能击退建虏大军的围攻。

    汤若望现在在镇虏厂铸造的其实是仿制品,宁远城头的这六门,是实实在在的红夷铸造。

    站在宁远城头,朱慈烺远望松山、锦州的方向,心中泛起一阵凄凉……

    城头下来,又去了军械库,粮仓,马厩,弓箭盔甲坊---宁远自己制造弓箭和铠甲,甚至自己铸炮,后世里,就有一尊篆有吴三桂名字的红夷大炮被发现。原本,只有京师的镇虏厂能铸造红夷大炮,但宁远距离京师遥远,而重型红夷大炮光是炮身的重量就达到了2吨多重,加上炮车重量便超过了4吨,一门大炮需要12头犍牛拖拉,三十名军士负责运送,从京师到宁远800里,差不多一个月才能运到宁远,如果遇上雨雪天气,延迟到两个月也是常有的,因此历任辽东巡抚都请求朝廷在宁远设置炮厂,这一请求,在松锦之战后被答应,现在宁远城中有一个小型的铸炮厂。。

    一边巡视,听取黎玉田、吴三桂等人的汇报,一边想着宁远的守预之策。

    如果今冬能顶住建虏的入塞,建虏实力受损,短时间无法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以宁远现在的兵力和防守强度,继续坚守是不成任何问题的,但如果抵御建虏入塞失败,关内兵力捉襟见肘,那么,宁远就非是要放弃不可---宁远是前线,各个军械的制造和维护,应由尽有,这样的地方如果被建虏攻破,对大明的损失无可计量

    不虑胜先虑败,这是朱慈烺思索战事的基础。

    “殿下,少詹事黄道周来了……”从铸炮厂出来,朱慈烺顺路转了一下铸炮厂边的一处军营,不想刚到营中,中军官佟定方就疾步来到身后,小声报。

    “嗯?”朱慈烺微微惊讶,黄道周不是在京师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少詹事是五品的太子官,没有圣令,是不能轻易离京的,忽然到宁远,难道是拿了父皇的圣旨?又或者是京师出了什么事?

    很快,穿着蓝色官袍,风尘仆仆的黄道周出现在他的面前,跪拜之前,朱慈烺清楚看到,黄道周一脸疲惫,眼睛里有血丝,两只腿软绵无力,身子也有点踉跄,明显就是长途跋涉,急赶而来。

    朱慈烺急忙令人赐座,心中更惊疑:黄道周这是所谓何来啊?

    黄道周却不座,推开于海的搀扶,向太子行礼,痛心疾首的说道:“殿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殿下身为大明太子,只带了五百武襄左卫就到了宁远前线,以身犯险,若是建虏大兵来袭,忽然包围宁远,那岂不是天崩地裂的大祸事?到时,朝廷要如何,陛下又要如何?此种情景,殿下想过没有?”

    原来,太子秘密出京的事情,事先黄道周等一干詹事府的官员并不知情,太子府以太子身体微有恙,正在休养,不见任何人为理由,推掉了所有詹事府官员想要面见太子的请求。

    不同于其他人,黄道周一开始就感觉事情可疑,太子身体一向康健,除了前年落水,再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病灾,去年更是领军出征,纵马驰骋,风里雨里,都显出少年英姿,怎么可能这么无声无息的就病了?

    三天后,黄道周终于是坐不住了,亲自到太医院去打听,却发现太医根本没有去过太子府,心知事情有异,于是他急忙去见崇祯帝。

    在黄道周的逼问之下,崇祯帝只能说出实情,说太子到宁远,勘察辽东军事去了。

    黄道周听罢大吃一惊,跪倒在地,声声切切,说宁远是前线,如果建虏大军忽然围困宁远,太子身在宁远该如何是好?

    崇祯帝最初并不在意,认为建虏兴兵都在秋冬季,春夏季很少有动作,不必担心,不过在黄道周连番苦谏之下,他也有点动摇了,于是就令王承恩派人去将太子追回来,黄道周主动请缨,要求同去,崇祯帝同意了。于是黄老先生就跟随司礼监的一个太监连同詹事府的两个官员,弃车骑马,向辽东而来了。

    因为他们原本就落后三天,加上在关内时,太子一路疾行,他们根本追不上,幸亏太子出关之后,速度慢了下来,如此他们才勉勉强强,在太子到达宁远的第二天,也追到了宁远城。

    听完黄道周的谏言,看着他疲惫老迈的身躯,一脸的赤诚和关心,朱慈烺胸中有感动,同时却也微微苦笑。

    黄道周是袁可立的学生,又和刘宗周同列为当代大儒,共称双周,绝对的东林一党,不过和只擅清谈和教学的刘宗周不同,黄道周还是有些做事能力的,担任詹事府少詹事之后,屡屡向太子谏言,虽然太子不听,但他却也没有像刘宗周那样,撂下摊子不管,而时竭尽全力,想尽办法的要将自己的主张灌输到太子的脑子里,即便一直碰壁,但始终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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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对谈

    朱慈烺对黄道周,既敬重又无奈,而且黄道周所说,并非全无道理,宁远确实是一个危险之地,国之储君,如无必要,确实不应该出现在宁远前线,但如果不实地了解,朱慈烺又怎能确定在渡海攻击中是否可以使用关宁军?

    所以,宁远他是必须来的。只有亲眼见到宁远,见到宁远城的守卫和宁远兵马,他才能放心。

    现在面对黄道周的谏问,朱慈烺转移话题,淡淡一笑:“先生赶路辛苦了,早点下去休息吧。”

    “臣不累。臣为国家,为社稷进言,宁远非久留之地,肯请殿下尽速回京……”说着,黄道周就跪下了。

    朱慈烺亲自上前,将黄道周搀扶而起,温然道:“先生的苦心,本宫明白,但先生也有点多虑了,宁远虽是前线,但方圆百里的动静,都在我军的掌握之中,但是有建虏兵马出现,黎抚台和吴总镇立刻就可以知道,所以本宫绝没有被围在宁远的危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殿下还是尽快离开宁远为宜!”黄道周固执道。

    “今日已经黄昏,最近的卫所也在四十里之外,暗夜里行军,岂非更危险?”朱慈烺道。

    “这……”黄道周哑了一下,只能无奈说道:“那就明日清早。”转对黎玉田:“黎抚台还不快去安排?”

    黎玉田看一眼太子,见太子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躬身一礼,下去安排。

    朱慈烺任由黄道周“发号施令”,等黎玉田离开了,他踱了几步,缓缓道:“先生常说,身为国本,不可亲身犯险,否则有社稷倾倒之危,然如果不能亲身了解,又如何能知道前线兵事,并在大战爆发之时,在朝堂上作出正确决断呢?”

    “交给朝臣!兵事,殿下不需要知。殿下专心学习民政治理即可。”黄道周斩钉截铁的回答。

    对黄道周的回答,朱慈烺不意外,淡淡道:“在学生看来,兵事民事其实是一体的,粮饷的募集,前线的输送,民众的支持,都是兵事成功必不可少的几个要素,同样的,没有兵事的成功,边墙狼烟不乱,流贼不灭,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民事也是无法顺遂推行的。兵事民事相辅相成,抛开一项谈另一项,其实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殿下,天下之大,非一人所能独治,殿下如果事事参与,民事兵事都要亲为,那还要朝臣干什么?臣还是那句话,兵事应交给朝臣。兵部尚书冯元飚,侍郎吴甡和张凤翔皆是知兵的上上之才,殿下若有疑问,询问他们三人即可,各地督抚也有回报,殿下又何必亲力亲为、跑到宁远来呢?”黄道周身为大儒,岂能被朱慈烺驳倒?

    “如果他们三人意见不同,其他朝臣也难以统一意见,这个情况下,学生又该听谁的呢?再者,现在不比安平时期,建虏虎视眈眈,蒙古狼狈为奸,我朝数线作战,兵困民乏之际,这个兵事,学生还是必须知道一些的,以后遇上难解之局,自己也能有一个决断。”

    “殿下……”

    黄道周又要说话,但朱慈烺却已经不想和他辩论了,摆手道:“本宫累了,要去休息了,石斋先生也尽早休息吧,唐亮,给先生准备最好的房间。”说罢,快步离开,不给黄道周说话的机会。

    黄道周只能躬身相送,等太子走了,他直身来,望着太子的背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落寞之意。从去年八月到京担任詹事府少詹事以来,但是有机会,他都会想办法的劝诫太子---在他,或者是一众清流大家看来,太子对兵事涉入太深,长此以往,怕不是社稷之福,但开封之胜和击退建虏的胜利堵了他们的嘴,包括黄道周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太子是一个天生的统帅,其练兵和用兵之能,不亚于文官名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更担忧,因为太子每到军中,就会和底层将官共进饭食,同时极力排斥太监监军和文官监军的系统,隐隐然是在拔高武人的地位,而这,是和大明以文制武的立国之策是相违背的,黄道周数次谏言,但皇太子始终不听。

    今日也一样,太子看似好像是屈服了,答应明日清早离开宁远,但黄道周心中却明白,太子答应离开,不过是因为事情已经办完了,给他这个面子,顺利离开而已,如果事情没有办完,就算他再是谏言,太子怕也不会提前离开的。

    ……

    安排完太子返程的事务之后,又为黄道周安排好了住处,并谦恭作陪,聆听了黄道周的一段教诲(埋怨)之后,辽东巡抚黎玉田回到巡抚衙衙的偏院---论官阶,黎玉田是三品,黄道周只是五品,远远不如黎玉田,但在黄道周面前,黎玉田却永远都是小辈,官再大也没用,不止是因为黄道周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更因为他是进士前辈。

    原本黎玉田住在巡抚衙门在后院,但太子驾到,他就将后院打扫干净,给太子当做临时住所,自己则带着家人搬到了偏院。

    “太子怎样?”

    “听说石斋先生也到宁远了,是要劝太子殿下回去吗?”

    “啊,一个太子殿下,一个石斋先生,都是妾身想要见到的人啊。”

    一进门,在家窝了一天的黎夫人就问。

    黄道周号石斋,所以称石斋先生,因为和刘宗周并称双周,名气极大,即便是边城妇人,也知道他的名字。

    太子就更不用说了,不止是京师的传奇,更已经成了全天下的传奇,作为一个三品官夫人,黎夫人对少年太子的名气早有听闻,今日太子驾到,她着实想要见一下,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大明礼制森严,妇人是不可能抛头露面,见到太子的,又听闻石斋先生也到宁远了,心中更是兴奋,因此黎玉田一归家,她就耐不住好奇,脱口而问。

    黎玉田不着急回答,在椅子里坐下,喝了一口茶,捋着胡须,深思道:“喜怒不形于色,胸有韬略,少年老成,明察秋毫,未来怕是高祖和成祖一样的人物。”

    黎夫人绞着手里的丝帕:“真……这么厉害?”

    黎玉田点头:“不然何以能解围开封,击退建虏,并搅动朝政?石斋先生追到宁远苦谏,怕也是没有什么用处。我瞧啊,太子对武人重视的很,对我们文臣,却好像有些生疏,不说太子了,我这个辽东巡抚都很少在军中和将官们一起进食,太子却能这么做,由此可知,太子对武人是真的亲近。”

    “武人要上战场卖命,太子对他们亲近一些也没有不好。”黎夫人道。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黎玉田不悦:“以文制武那是我朝祖制,如果目不识丁的武人得了宠,都能爬到文臣头上,那我这个巡抚还做的有什么意义?”

    黎夫人不敢吱声了。

    黎玉田端起茶碗,沉思道:“我觉得,关于辽东战事,太子心中怕是已经有谋划了,此次到宁远,不过是来确定一下罢了……”

    “又要打仗了?”黎夫人害怕。

    黎玉田不回答,只轻轻啜了一口茶。

    “明察秋毫……”黎夫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花容微微一变:“那太子岂不是知道了你……呀,那不是要糟了吗?”

    原来,身为辽东巡抚,黎玉田平常收受各个将官的孝敬,也是平常事。

    黎玉田却不慌,放下茶碗,淡淡道:“我糟什么?要糟也是范志完先糟,我收的这点银子,比他十分之一都不如呢。我担心的是,太子对锦州有所企图,太子年轻有为,夹着开封和击退建虏之胜,秘密巡视我宁远,检阅兵马,赏赐勇士,还和将官们一起共进午膳,明显就是收拢军心,为大战做准备的前奏。但松锦之战后,我辽东镇受损严重,上下疲惫,自保尚且不足,哪还有出击的能力?不要说锦州,就是前进松山也困难啊。”

    黎夫人说道:“你瞎担心什么?太子能击退建虏入塞,说不定也能收复锦州呢?”

    “幼稚。”

    黎玉田摇头,忧心忡忡的说道:“锦州岂是入塞可以比的?建虏入塞虽然失败了,但主力未损,太子击败的不过是建虏的偏师,如果锦州战事再起,建虏必然是倾巢出动,到时硬碰硬,我大明绝对占不到便宜。”

    黎夫人想一下,眨眨眼说道:“既然你说太子胸有韬略,你担心的,太子又岂会想不到?妾觉得啊,太子未必就是要打锦州,说不得太子是相中其他地方了呢。”

    黎玉田不说话,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夜晚,朱慈烺单独召见吴三桂,礼节过罢,直接切入主题:“长伯,我大明在辽东战事不利,数战数败,你以为究竟是为何?”

    吴三桂眼神中有惊异,他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问他一个这么直接且难以回答的问题,军无粮饷,兵无战力,这是他立刻能想到的答案,但却不敢直接向太子阐明,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殿下,建虏多骑,我军多步,辽东地势平坦,极适合骑兵驰骋,却不利步兵防守,且距离遥远,给养困难,加上建虏狡诈,我军才会数次兵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信息十足的说道:“不过我大明疆域辽阔,人口千百万,兵多将广,区区建虏,不过是芥癣之疾,迟早会被我大明剿灭!”

    朱慈烺笑一下,对吴三桂略带“夸张”的表演并不在意。

    武将嘛,就应该有武将的样子,如果连牛皮都不敢吹,未战先怯,朱慈烺倒真要小看吴三桂了。

    “那你说,朝廷应该如何应对?”朱慈烺清澈柔和的目光,紧紧盯着吴三桂的脸。

    最初,对于后世里,这个打开山海关,放清兵入关,臭名昭著的大汉奸,朱慈烺心中是有芥蒂的,不过经过一年多的磨砺,两次和吴三桂相处,尤其是在潮白河和龙王庙两次战役中,吴三桂表现上佳之后,他便接受了吴三桂--就现在的大明总兵来说,吴三桂绝对算是翘楚,且吴三桂并非骨子里就是一个汉奸,崇祯十七年,天崩地裂,江海倒覆之时,吴三桂的作为虽然不可以原谅,但却也是“人性”的一种,若没有就甲申之变,只就坚守宁远来说,吴三桂是合格的,若不是京师被李自成攻破,山海关变成内外交困的孤地,又打着为崇祯帝“报仇”的旗号,吴三桂肯定是不会放清兵入关的。

    吴三桂是可以用的,而且也应该用。就渡海攻击来说,关宁骑兵是唯一能担当此重任的队伍,而就眼下的总兵来说,吴三桂也是唯一能担当此重任的人。

    所以,朱慈烺想要尽可能的了解吴三桂心中真实的想法。

    “这……”吴三桂脸色一僵,急忙抱拳:“臣是武人,军政大略非臣所能妄议,唯请朝廷命令,末将自当粉身碎骨而不敢惜身也!”

    朱慈烺温颜笑:“今日没有他人,更没有文武之别,你久在辽东,深知辽事,直言无妨,本宫绝不会怪罪。”

    吴三桂犹豫了一下,斟酌的说道:“那臣就斗胆了……臣以为,建虏兵势已成,短时间之内想要收复辽东,绝非是易事,我大明应该休养生息,徐图再举,做好长期和建虏对峙的准备。”

    意思是,近期在辽东兴起战事,攻击锦州是不明智、也不可能成功的。

    说完,小心的看着太子的下巴,做恭谨状。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点头:“松锦之败,我大明伤筋动骨,短时间之内,确实不宜再在辽东用兵,应该休养生息,这一点,长伯说的是没有错的,但建虏不会给我们修养生息的机会,今年年底,建虏入塞,为了就是趁我大明虚弱,内外交困之时,再狠狠从我大明身上咬下两块肉,赖父皇英明,将士用命,我大明成功的抵御了建虏的入塞,建虏受挫,气急败坏之下,今年年底,必然会有大举入塞的动作,到时我大明又该如何应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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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1章 被请缨

    吴三桂站起抱拳,慷慨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粉身碎骨,臣也绝不叫建虏逾越宁远一步!”

    朱慈烺不动声色:“宁远可守,那宁远到山海关之间的四个卫所,还有那十几个堡子呢,如果建虏大军来袭,绕过宁远,直接攻这些地方,你以为,他们能坚守住吗?一旦坚守不住,宁远和山海关的联系断绝,冬季海水冰封,粮食转运的觉华岛也很有可能会被建虏带领,到时,宁远变成锦州一样的孤城,朝廷无法救援,那又要如何守卫?”

    吴三桂眉眼急跳,太子所说,正是他预料的最坏的一种情况,他单膝跪倒:“但是到了那一步,唯死而已,我吴家世代忠良,臣决不会辱没朝廷!”

    意思是,不会像舅舅祖大寿那样投降建虏。

    朱慈烺点头,装出感动的样子:“就知道长伯是忠义之士。起来吧,本宫所说乃是最坏的情况,此一时彼一时,锦州之事,绝对不会再发生在宁远,如果建虏真敢围攻宁远,本宫必亲率京营大军来救!”

    吴三桂亦是感动,眼眶都红了,起身坐下,目光望向太子,等太子继续往下说。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说道:“其实对我大明最危险的,并不是建虏围攻宁远,宁远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又一面临海,冬季建虏或可以围困,但春夏秋三季,海水解封,建虏想围也是围不住的,只要能输送进粮草,不出现粮草断绝的情况,以长伯之能,坚守宁远城绝对不是问题,”

    吴三桂赶紧做谦虚状。

    朱慈烺继续道:“真正对我大明形成威胁的,其实是建虏的绕道入塞,去年我大明只所以能够成功防御,除了将士用命,另一个不能不提的原因就是建虏轻忽大意,以为松锦之战后,我大明再无精锐,行军作战颇为冒进,才给了我们机会,但如果建虏今年再来,一定会小心谨慎,同时兵力也会成倍增加,再想像去年那样,轻松击退建虏,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吴三桂一脸惭愧:“都是臣等无能,才令殿下如此担忧。臣愧对朝廷。”

    朱慈烺微微点头,继续道:“民间有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偷一刻,防贼一更,如果我大明只想着被动的防御建虏入塞,不但耗费钱财,而且难以保证百分百的成功,万一有一个闪失,一点被建虏突破,那就就全功尽弃了……”说到此,朱慈烺深深望着吴三桂:“所以,别动防守是不行的,我大明必须主动出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建虏大举入塞,主力都在我大明境内之时,对建虏后方发动袭击。”

    吴三桂心头一跳,站起身抱拳:“但听朝廷命令!”

    朱慈烺望着他:“如果朝廷要长伯率领一支大军,暗夜潜行,绕过锦州,避实就虚,对建虏屯田的义州进行骚扰,破坏建虏的后勤补给,就如建虏入塞,烧杀抢掠我大明百姓一样,长伯是否有信心完成呢?”

    吴三桂额头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正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心中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对锦州有所企图,不顾敌我实力,冒然出击,现在担心得到了证实,太子果然是要命令他吴三桂有所行动,而且不是锦州,是锦州后面的义州,相比于锦州,义州几乎就是一个死地……

    “臣……拼死而为!”吴三桂抱拳。

    只说拼死,但不说成功,意思很明显,这项计划很难成功,义州是建虏屯田之地,建虏防之甚深,不说义州,只说从锦州绕行,就怕是困难重重,就算去时能绕过,归来时也必然会被截断,等于是有去无回,白白送死,此等行动,吴三桂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太子是国本,提出的建议他又不敢直接反对,因此只能用这种“表忠心”的方式,委婉的向太子表示不同的意见。

    朱慈烺当然知道这项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他故意这么问,不过就是测试吴三桂的胆气和忠心,于是脸色一沉:“看长伯的样子,好像不太愿意执行这个命令?”

    吴三桂脸色大变,急忙跪倒:“臣岂敢?为朝廷为国家,就算粉身碎骨臣也毫无怨言!”

    “那你为何眼有犹豫?”朱慈烺冷冷问。

    “臣……臣……”吴三桂支支吾吾。

    “说吧,但是你说的有理,本宫绝不会怪罪。”朱慈烺道。

    吴三桂心念急转,袭击义州的成功可能性很低,全军覆没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对兵家和军事指挥者来说,这是愚蠢和绝对不应该执行的计划,如果是一般的督抚提出这样的建议,吴三桂一定会直接反对,但面对太子,他却有所犹豫。太子对他的期望这么高,如果他拒绝太子的命令,或者是控制行动的规模,派几百个死士家丁,到义州去转一圈,虚掩应付,以太子殿下的明睿,最后肯定是瞒不过去的,那样一来,太子对他所有的期望,都会转化成失望,他吴三桂未来的前途,必然是一片黯淡……

    不能拒绝,也不能应付了事,率领大军到义州,却又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他吴三桂能从松山逃回,但未必能从义州逃回,一旦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仕途在太子殿下断绝,他又心有不甘……

    心念急转之中,吴三桂已经想好了对策,于是拜首道:“那臣就冒死进言了……宁远现在的兵马一共又两万,但能战之人不过一万余,宁远到义州300里,中间隔着一个锦州,去的兵马少了,难以起到效果,去的多了,又会被锦州守军发现,很有可能我军未到义州,就已经陷入建虏的重重包围之中,同时,宁远守卫空虚,极有可能被建虏所乘,所以臣以为,这个计划有弊无利,怕是难以实施。”

    偷眼一看,发现太子脸色更不好看,心情忐忑,但关系到身家性命,吴三桂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殿下令臣袭击义州,乃是为了破坏建虏的后勤粮草,但义州地域广袤,地广人稀,纵使成功了,对建虏造成的伤害也有限,最后的结果,怕是自损一千,杀敌八百,得不偿失……”

    “哦,”朱慈烺轻轻哦了一声。

    见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已经忍不住要发怒了,一旦发怒,他吴三桂之前留给太子的美好印象,怕是要付之东流,于是吴三桂急忙又补充道:“所以臣以为,但使破坏建虏后方,以牙还牙,不如另寻其他地区……”

    “哪个地区?”太子问。

    “辽东沿海。”吴三桂斩钉截铁的回道:“旅顺,金州或者是盖州,我山海关龙武水军历年都对三个地区有所牵制,但船只少,兵力不够,难以形成大规模,臣听闻登州水师已经复建,朝廷又从红夷人那里租借到了一些船舰艇,但是朝廷能令两地水师相助,给臣一支兵马,将臣送上海岸,臣一定能有所斩获。”

    “义州地广人稀,旅顺,金州,盖州不也是地广人稀吗?”朱慈烺冷冷问。

    吴三桂辩道:“比之我大明,这三地确实是地广人稀,但就建虏人说,这三地却能算是繁华地了,如果老天相助,时机得宜,从盖州攻到海州,也不是不可能的,而海州是建虏东西屯粮的重点,一旦被我军围攻,入塞的建虏必然慌张,为后路和粮草计,建虏退军也是有可能的。”

    朱慈烺不动声色:“建虏大军虽然入塞,但辽阳沈阳必然会留有重兵,如果建虏大军救援,你能保证拿下海州吗?”

    “臣不敢保证……”吴三桂咬牙:“但臣却可以保证,攻掠盖州等地,一定会比义州的收获更多。”说完拜伏在地,等太子的决断。

    对吴三桂来说,乘船攻击盖州金州等地,同样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建虏不是白痴,知道辽东沿海是容易被大明水师攻击的地区,除了将沿海的军民尽数驱赶到内陆之外,还在沿海的几处要点修建了防御炮台,加上宁远的步骑兵中,九成九的人都是旱鸭子,从吴三桂到普通士兵,都对乘船渡海有所恐惧,这也是历年龙武水军袭击辽东沿海,宁远军从来没有加入,只是任由水龙水军自己折腾的原因。

    但现在吴三桂却不得不做一个选择,因为相比于义州,袭击盖州等地不但更容易成功,而且更安全,只要有足够的船舰,纵使战事不利,他们也可以从海岸撤退,乘船离开,相比于义州的重重包围,无路可去的悲惨,乘船渡海就显得安全多了。

    朱慈烺不说话,皱着眉头,脸色很严峻。

    但心中却是笑意。

    相比于他直接命令吴三桂渡海攻击,吴三桂有可能会推三阻四,虚掩应付的结果,吴三桂自己主动提出更合适,也更没有推脱的理由,假装想了一下,严肃的问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跪在地上的吴三桂斟酌了一下,小心回答:“宁远现在有兵两万,其中骑兵五千,留下一千人防守,臣可以带其他四千人出征,据臣所知,盖州复州等地由叛贼尚可喜耿仲明等人和少量建虏白甲兵留守,兵力应该不会超过两万人,且分散在各处,集结人马不易,只要我军行动够迅速,不给他们调遣兵马的时间,拿下盖州,甚至是海州都是有可能的,因此臣打算再向殿下要六千骑兵,四千步兵,一共一万四千人。”

    朱慈烺心中赞许,虽然吴三桂有点不情愿,但就其分析的兵马配置来说,还是非常合理的,但脸上却依然严肃:“建虏历年入塞,都会留正蓝旗的济尔哈朗和正红旗的代善两人留守,他们两人的兵马,你好像没有算进去。”

    “代善和济尔哈朗远在沈阳,只要我军行动足够迅速,等到他们来援,我军早已经撤去。”吴三桂道。

    朱慈烺微微点头,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代之以温暖的笑:“起来说话吧。”

    吴三桂心知自己的计划被太子接受了,暗暗松口气,站起来回话。

    朱慈烺沉思一下,缓缓道:“长伯的计划还是可行的,本宫决定全力支持你,所缺的六千骑兵和四千步兵,本宫一定帮你凑齐。不管是偷袭义州,还是渡海攻击盖州,都危险性极高,成功的关健就在一个字,快,你率领的兵马,一定要是精锐中的精锐,可以战,更可以随时退,因此长伯你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啊,挑选兵马,勤练脚力,随时做好出击的准备。”

    “臣领命。”吴三桂抱拳听令。

    朱慈烺点头,深深望着他:“此乃朝廷绝密,不可和任何人说,连范志完和黎玉田都不可以知道。”

    “臣明白。”吴三桂心中一紧,急忙抱拳躬身---太子明睿的目光,好像是看出了他的胆怯和他畏敌的心思,他不由的脊背一凉。

    朱慈烺欣慰一笑,端起茶碗:“长伯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辽西这一块地方,未来是要交给你的。”

    吴三桂躬身退下,心情极其复杂,有担忧,也有点欣喜。

    担忧的是,渡海攻击虽然他是主动请缨,但其实却是被逼无奈的结果,比之偷袭义州,渡海攻击的成功性虽然更高,凶险性也稍微低一点,但毕竟都是深入建虏后方,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全军覆没,所以他不能不担忧;

    欣喜的是,太子殿下的器重和期望是那么的明显,但使他表现的好,成为辽东大帅,加官进爵,光宗耀祖,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但这一些都是要以军功为基础的,没有军功,太子现在对他的期望,只会化成失望……

    走出太子的房间,夜风吹拂着吴三桂的脸,他望一眼夜空,深深吸口气---在这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渡海攻击是他提出来的,所以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胜,不能败。

第642章 秦皇岛

    房间内。

    唐亮为太子摊开了辽东地图,并将烛火拨到最亮,太子站在图前,望着地图上的几个点,久久沉思。

    除了自身的宁远骑兵,吴三桂提出还需要六千骑兵和四千步兵,所需总兵力达到一万四千人,在建虏入塞,大明兵力紧张的情况下,拨出一万四千人的精锐投入到渡海攻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再困难也必须做,唯有如此,才能开辟第二战场,以牙还牙,令建虏也尝一尝老家被掀翻的苦果。

    对吴三桂的领军能力,朱慈烺是不怀疑的,能从宁远总兵变成建虏的平西王,从李自成一路杀到云南,吴三桂靠的绝不只是运气,而是实力,朱慈烺唯一担心的是吴三桂见好就收,不敢在建虏后方大肆破坏,小富即安的侥幸心理。

    所以,必须给吴三桂加压,令他明白,渡海攻击不搞出大动静,获得大战果,是不能轻易撤退的--刚才的一切,就是对吴三桂的一种施压,他本人提出,太子又全力保证的情况下,他没有推卸的理由,而一旦他成功了,朱慈烺绝对不会吝啬赏赐。

    另外,除了吴三桂的个人意志,能否做到出其不意,在建虏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将盖州复州甚至是海州搅一个天翻地覆,是行动成败的关健,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对辽东沿海的地形和建虏的兵力有提前了解。

    地形问题不大,虽然建虏占据辽东已经二十年,但辽东沿海地形并没有大的改变,依照过去的地图和龙武水军的老人,大明对辽东海岸有基本的掌握。

    建虏的兵力部署却是一个难题,虽然大略知道是尚可喜的汉奸部队在盖州复州等地驻防,但对他们准确的兵力数字和配置,大明却是一无所知的。

    这个弱点,只能依靠吴三桂随机应变去处置,或者说,这才是对吴三桂统帅能力的真正考验。

    望着地图,朱慈烺想了很多……

    第二日一早,朱慈烺离开宁远,返回京师,吴三桂率三千骑兵,一路送出六十里,一直送到中右所,和山海关总兵马科的迎接兵马对接后,他才返回宁远。

    “长伯,努力。”

    临行前,朱慈烺微笑叮嘱。

    吴三桂抱拳深躬:“臣必竭尽全力,定不负殿下的重托。”

    朱慈烺点头微笑,拨马而走,走出很远,回头望去,看见吴三桂的大旗和三千宁远骑兵还留在原地--从这个时代看,吴三桂绝对是当世的忠臣勇将。

    ……

    从宁远离开,一路西行,只两天时间,朱慈烺就回到了山海关,休息一晚,第二日离开山海关,往秦皇岛而去。见太子不直接回京,要绕道秦皇岛,黄道周坚决反对,并不是因为绕道秦皇岛会耽误一天的时间,而是因为这个时候的秦皇岛还没有和陆地相连,是真真正正的一座岛屿,太子如果登岛视察,必然是要乘船,而这是黄道周坚决不能同意的---登船渡水有危险,太子身为国本,没有实际的必须,怎可做这种冒险?

    没办法,朱慈烺只能妥协一下,说绝不登岛,只在陆地停留,听取工部官员和秦皇岛监工太监高起潜关于码头建设的报告。黄道周这才同意了。

    没有后世的繁华,更没有闻名遐迩的“北-戴-河”,这个时代的秦皇岛一代还是一片荒凉,一路上连村庄都难见到几个,朱慈烺心中却是兴奋,越荒凉都越说明的有开发的前途,沿途看到的地域都是盐碱地,小麦稻子肯定是不能耕种的,但土豆和玉米却可以尝试,一旦成功,这一块区域安置十几万百姓是没有问题的。

    下午到达秦皇岛海岸边,在秦皇岛督建的工部官员和监工太监高起潜早已经在岸边等候。

    几月不见,高起潜明显苍老憔悴了许多,比之在山海关当监军太监的优渥和养尊处优,秦皇岛完全就是一个流放地,刚到之时,甚至连房屋都没有,只能住帐篷,取水也困难,加上岛上海风劲吹,日夜不停,可把高起潜折腾惨了。但再惨他也得坚持,因为从山海关监军到秦皇岛监工,陛下明显是对他有所不满,继而惩戒磨砺他,他在秦皇岛表现好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果不好,估计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鬼地方了,所以自到秦皇岛之后,高起潜就严厉督工,早起晚睡,希望早日完成码头的修建,今日听闻太子前来巡视,更是故意装出憔悴苍老,兢兢业业,忠心为朝廷办事的样子。

    明知道高起潜有一些“表演”的成分,但朱慈烺还是对他进行了勉励和赞赏,又问起码头修建之事,甚至拿出图纸,仔细询问,高起潜对答如流,朱慈烺微微点头,就太监来说,高起潜还算是一个有些能力,能做事、会做事的人--只要能做事,就是一个称职的好臣子,不管高起潜当日在山海关多么的权势熏天,也不管在当年卢象升战死之事中,他又扮演了多么不光彩的角色,但就现在来说,只要高起潜能按时完成秦皇岛码头的修建,并保证质量,朱慈烺不介意把自己的赞赏目光展现给他。

    “请殿下放心,最迟十月,秦皇岛码头就可以初步建成,到时就可以停泊大船……”高起潜保证道。

    朱慈烺点头。

    因为黄道周的反对,所以朱慈烺不能亲自登岛,只能派李纪泽代自己登岛巡视,黄道周虽然不同意太子登岛,但他本人对登岛巡视码头,却是兴趣盎然,于是也跟着李纪泽等人坐船登上了秦皇岛。

    朱慈烺只能站在岸边,隔着海水,远远望着海中的那个岛屿--海水很蓝很宽,但海面却平静,这样的地方最适合做军港了,最重要的是,秦皇岛是一个不冻港,一年四季,不论何时都可以停泊船只,也就是说,哪怕是寒冬腊月天,大明水军也不担心海水结冰,随时随地都可以从这里出击。

    望着海水,朱慈烺想了很多,也想的很远……

    原本以为,黄道周他们很快就会返回,不想直到天黑酉时末(七点),高起潜和李纪泽一行人才回来,黄道周更是怒气冲冲,一见面,就说要向朝廷弹劾监工太监高起潜和工部官员。

    原来,他们到得岛上,立刻直奔码头修建现场,李纪泽等人关心的是码头是否能按期完成,并且严格按照图纸,见码头修建正常,眼中看到的也都是忙碌景象,也就放心了。

    但黄道周的关心点却和他们不同,在李纪泽他们拿着图纸,同码头修建进行对比时,他却穿着官服到处走,并且时不时停下来,招呼民夫们上前答话。

    面对身穿五品官服,一眼关心和正气的黄道周,民夫们终于是忍不住,纷纷跳出来喊冤,说被监工鞭打,工钱被克扣,吃的住的也极端辛苦,已经是活不下去了,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黄道周听罢勃然大怒,民夫所说的惨况,令他想起了“暴秦修长城”---黄道周是东林出身,本就对阉人不满,这一下怒不可遏,将高起潜骂了一个狗血喷头,甚至将高起潜按兵不动,致使卢象升战死沙场的往事也掀了出来。

    高起潜脸色发白,他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的布置,竟然是被黄道周戳破了,对黄道周的指责,他是不能承认的,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硬着头皮,百般推诿和辩解。

    因为有这个意外,所以耽误了时间。

    朱慈烺听完皱起了眉头,心知自己疏忽了,或者说,大明底层官员和胥吏的贪墨已经是一种普遍,并且不知道缩手,什么钱也敢贪的现象。

    “高起潜,少詹事所说,可是真的?”朱慈烺目光冷冷的扫着高起潜。

    高起潜跪在地上,一头冷汗,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明鉴,奴婢对民夫工钱和口粮被克扣之事,确实不知啊。”说完,拜倒在地。

    除了高起潜,现场督建的几个工部官员也都跪在地上,此时齐声请罪。

    “不知?我瞧是包庇!那几个欺上瞒下,胆大包天的墨吏,都是你高起潜的干儿亲信,对他们的所做使用,你岂能不知?”黄道周怒。

    在太子面前,高起潜不敢辩驳,只是请罪。

    朱慈烺脸色凝重,鞭打民夫,克扣口粮和工钱,民夫吃不饱穿不暖,疲惫不堪,长时间下去,不说会耽误码头的修建进度,说不定还会引起哗变,那一来,码头修建进度必然会被大大拖延,今冬说不定就无法泊船,调关宁军渡海攻击建虏后方的大战略,就有可能会落空,而这是朱慈烺绝对不能容忍的!

    瞬间,一股热血就冲上了朱慈烺的脑子,他恨不得立刻就将高起潜拉下去斩首,但想一想,忍住了--大明官员的贪墨,不是杀一两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高起潜固然有罪,但秦皇岛码头修建已经进行了一半,这个时候杀了或者是罢免掉熟悉事务的高起潜,另换他人来监工,一来一往,怕是会耽误工程进度,影响到渡海攻击的大计,于是朱慈烺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冷冷问:“克扣民夫口粮和工钱的墨吏,有多少人,可曾全抓起来?”

    “有六人,奴婢已经将他们这些欺上瞒下,胆大包天的混蛋全部抓了起来,如何处置,请殿下示下。”高起潜冷汗淋淋地回,原本他想着好好表现,修好秦皇岛,再寻机返回京师,重新变成某地的监军太监,但不想今天却出了这样的事,除了懊恼手下人太心黑,对民夫克扣过重之外,对黄道周的多管闲事,也是极其愤恨的,若不是黄老头,今天肯定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现在好了,不但回京无望,说不定还会死在这鬼岛上。

    黄道周,该死。

    “只有这六人吗?”太子冷冷问。

    高起潜心中一喜--从太子的口气,他隐隐听出,太子好像并没有要立即处置他的意思,于是急忙回道:“奴婢立刻彻查,将那些欺上瞒下,胆大包天的混蛋全揪出来!”

    “自己查自己,岂能查出来?”

    黄道周立刻反驳,向朱慈烺拱手:“臣以为,应将此案交给刑部,高起潜革职待查,如此才能将秦皇岛的弊事一查清楚,将那些不顾朝廷禁令,胆大包天的贪墨之图全部揪出来,给百姓们一个公道!”

    朱慈烺不说话,他何尝不想这么做?将贪墨之人全部揪出来?但如果这么做,在秦皇岛大动干戈,兴起刑案,今年码头肯定就是修不成了,渡海攻击的战略也就失败了,再者,高起潜手下的监工,大部分都是宫中的太监,或者是太监手下的亲信,而内廷外廷是分开的,岂能将内廷的人,交给外廷的刑部处置?

    所以黄道周的话,是不能听的,不管多么恨,暂时的,这件事都必须得压下来。

    “少詹事的话,你听见了?”朱慈烺盯着高起潜。

    高起潜举起右手,两眼泪花:“奴婢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有一丝纵容和懈怠,就让奴婢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朱慈烺冷冷望他一眼,又看那几个工部官员,提高声调说道:“去年,建虏入塞,蓟东百姓为了支持朝廷坚壁清野的政策,抛弃家园,任由家园被建虏烧毁,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今年为了修建秦皇岛码头,他们在自己家园尚没有修复完成的情况下,离开家人,听从朝廷命令,从各地赶到秦皇岛,可你们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克扣他们的口粮,工钱,无故鞭打,践踏,你们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朝廷对你们的重托,对的起“父母官”三个字吗?”

    现场的秦皇岛官员,哗啦啦全部都跪下了,口称:“臣等有罪……”

    朱慈烺厉声道:“揪出来的六个人中,选官职最大的那个,斩!脏银追回,剩下的五人,家产全部充公,本宫要他们将贪墨的钱粮,一厘不少的吐出来,同时将他们派到第一线,去做最苦最累的活,码头没修建完成之前,他们一日也不得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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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3章 李晃之法

    听太子殿下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高起潜暗暗松口气,叩首道:“奴婢遵令。”

    “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完!”

    朱慈烺盯着高起潜,声音严厉:“你是宫中老监,素知陛下爱民如子,对欺凌百姓的官员最是痛恨,但却纵容手下人在秦皇岛胡为,败坏朝廷名誉,你该当何罪?”

    “死罪……”高起潜身子一软,拜服在地,痛苦的闭上眼睛,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侥幸瞬间都换成了恐惧,冷汗涔涔而下。

    旁边的黄道周微微点头,捋着胡须,眼睛里都是欣慰--皇太子嫉恶如仇,对奸臣不假辞色,真乃国之幸也。

    “不错,死罪。”朱慈烺冷冷道:“原本本宫应该立刻就杀了你,用你的人头,抚慰那些在岛上辛苦劳作,但却得不到衣食的百姓,但修建秦皇岛码头,乃是国之大事,念你对修建之事,尚算熟稔,本宫暂时将你的罪行记下,等码头修建完成,再和你一并算账!”

    高起潜睁开眼睛,哭道:“谢殿下。”

    虽然太子没有明说,但他却知道,这是准他戴罪立功的意思。

    “殿下……”

    黄道周却是不满,涨红了脸,立刻就要劝谏。

    朱慈烺抬起左手,制止黄道周往下说,目光却仍盯着高起潜:“从即日起,岛上参加修建的百姓青壮,每人每天的伙食待遇提高一倍,管饱,七天得有一顿肉,这笔银子,朝廷不会出,你自己想办法筹集。”

    “是。”高起潜明白,这是“罚银”。他必须自己割肉,算一算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他历年来积攒下的银子恐怕都不够,肯定是要倾家荡产了,不过相比于身首异处的悲惨,保住性命已经是很不错了,所以他不敢有怨言。

    “十月初一,必须保证码头可以停泊大船,若有一日延误,你也不必等朝廷的命令,自请死罪吧。”朱慈烺道。

    “是。”高起潜再叩首,冷汗早已经湿透了前胸后背。

    朱慈烺再看向那几个工部官员:“至于你们,就等着少詹事的弹劾吧。”

    几人唯唯诺诺。

    最后,朱慈烺再道:“尔俸尔禄,皆是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切记心中得有百姓,再有胡作非为,让本宫撞上,绝不饶你们。”

    说完,转身上马。

    “殿下……”

    黄道周仍然不满,想要追谏,但朱慈烺已经打马离开,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去往宿营之地。见追不上,黄道周只能站住脚步,长长叹气,对太子的处置,他心中是不满意的,但却也是可接受的,高起潜和他手下的那些监工,都是内廷的人,他只能弹劾,无从处置,而太子杀了一个,另外五个罚去做苦力,虽然暂时饶了高起潜,但同时却也让高起潜倾家荡产,为码头修建贴上了所有家财。就这样的处置来说,绝对不能算是纵放,所以黄道周追了两步,也就不追了,只叹息太子行百里半九十,如果能拿下高起潜,彻底整顿秦皇岛就更好了。

    回到太子为他专门准备的帐篷,黄道周摊开笔墨,连夜书写弹劾那几个工部官员的奏疏---他只想着惩治墨吏,至于太子心中思谋的渡海攻击的大计和码头修建按时完成的重要,他根本就没有多想。

    同一时间,朱慈烺在帐篷的明烛下,盯着京畿地图,思谋着建虏可能的入塞之路。

    ……

    第二日清早,朱慈烺离开秦皇岛,返回京师,路过永平时,在永平城下,停留了一个时辰,永平巡抚马成名和总兵赵登科,在城下迎接,并向他简单汇报了永平城的扩建和加固进程。

    去年,建虏入塞时,永平作为蓟州以东的最大的一座城池,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涌进了十几万的避难百姓,从居住、粮米到卫生,都给永平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所幸建虏入塞时间不成,永平坚持住了,今年朝廷加固京畿地区的城池,作为蓟东唯一的大城,永平的扩建是必须的,因为如果建虏再来,永平还要像去年一样,接纳蓟东大部分的逃难百姓。

    和过往一样,各地城池修建都采用朝廷拨款和乡绅捐助,两种方式同时进行,不同的是,今年工部和都察院对各地修建费用的使用,稽查的十分严格,过去官员应付上面检查的方式好像是不管用了,到现在仅仅两个月,都察院就已经揪出了十几个贪官。

    对于都察院效率的忽然提升,官员们既惊讶又害怕,敢于伸手的人,比以往少了不少。

    从永平离开,经三屯营遵化,两日后到达蓟州。

    三屯营遵化原本是大明蓟东防御的重点,但蓟州防线建立之后,这两地已经成了鸡肋,这一次朝廷加固修缮京畿各地城池,这两地并不在朝廷下拨钱粮的目录中。

    蓟州是京师门户,也是蓟州防线的核心,蓟州总督赵光忭和总兵佟瀚邦出城十里迎接。

    再到蓟州,朱慈烺感慨颇多。

    虽然建虏早已经退去,在蓟州南原的壕沟并没有被填平,只在中间的几个地方填出了通行的道路,供百姓们走人行车,翠屏山上的城寨在京营退走之后,暂时由蓟州守军派出少量兵马防守,如果建虏今冬再来,京营随时都可以再入驻。整个蓟州,处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中。

    而经过去年建虏入塞的考验,蓟州总督赵光忭和总兵佟瀚邦都得到了朱慈烺的肯定,对于蓟州防务,他还是比较放心的,到达蓟州之后,朱慈烺没有入城,先登上翠屏山,巡视三处城寨,和去年相比,这三处城寨都进行了加高加固,壕沟也挖的更深,比之去年,更加坚固。

    站在山头往下望,蓟州原野处处都是青苗,去冬种下的麦子,已经到了饱籽阶段,而今春刚刚种下去的玉米,已经透出青苗,开始茁壮成长,而在翠屏山腰上新开垦的一些梯田中,土豆长势非常不错,这一切都让朱慈烺欣慰,不止是蓟州防线的完善,更因为那一片片生机勃勃地希望。

    ……

    京师。

    乾清宫。

    崇祯帝正在批阅奏疏,他现在手中所拿的,正是黄道周弹劾工部官员和建工太监高起潜的奏疏,而上一封则是太子的奏疏,看完两人关于秦皇岛的官员不同意见,崇祯帝放下奏疏,眼中都是恼怒,当然不是恼怒太子和黄道周,而是恼怒高起潜,若没有太子的劝,他绝对会同意黄道周的意见,将秦皇岛的墨吏一窝拿下,从严处置。

    但太子在密奏里说的清楚,高起潜虽然可恶,但秦皇岛码头的修建更为重要,丝毫不容耽误,再给高起潜一个机会,准其戴罪立功,但秦皇岛修建完成之后,再和他算账也不迟。

    崇祯帝忍下气,将黄道周的奏疏留中,不予处置,口中淡淡问:“太子到哪儿了?”

    王承恩躬身回答:“昨天一早就离开了蓟州,估摸着,明天就可以回到京师了。”

    崇祯帝点头,继续批阅奏疏。

    已经是五月份,气温已经比较高,原本的暖阁现在变成了夏庭,珠帘翠幄,冉冉天香,崇祯帝的身影掩映在阳光之中,脸上的愁容和鬓角的白发,并没有因为去年的两场胜利而有所缓解----他面前的奏疏,不是汇报灾情,就是要钱要粮,或者是恳求朝廷减免赋税,看到忧愤处,忍不住叹息,面对这如山的奏疏,再开朗的人,心情也是轻松不起来的。

    脚步声响,一个小太监进入房间,小声向王承恩汇报。

    王承恩听完脸色一变,急忙向崇祯帝报告:“陛下,定王殿下身体不舒服……”

    “哦?”

    崇祯帝放下奏疏,立刻站起,当初五皇子染病去世之时,崇祯帝哭的稀里哗啦,自那之后,原本一头扎在国事里,对儿子们的小病小灾不太在意的崇祯帝,变得格外敏感起来,太子定王他们稍有小恙,他都会亲自过问,去年正月,太子意外落水,人事不省之时,崇祯帝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其间还不顾仪态,一度失声痛哭,所幸上天保佑,太子最后苏醒了过来,而且经过两年的磨练,现在太子已经成了他的有力辅助。

    “走。”

    崇祯帝急急忙忙去往坤宁宫。

    ……

    第二天下午,离京二十余天的皇太子朱慈烺回到京师,詹事府官员在城门口迎接,而朱慈烺听到的第一个关于京师的大消息,并非是定王生病,连续发烧两日,御医束手无策,父皇忧虑万分的担心,而是东厂和锦衣卫捉拿建虏奸细,已经有了初步成果的喜讯。

    细细询问,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办法之后,朱慈烺对主持此事的李晃不免高看了一眼。

    李晃的方法并不复杂,既然知道建虏奸细都是最近两三个月之内到达京师的,也知道第一批建虏奸细是走大同到京师的,于是双管齐下,锦衣卫指挥室骆养性亲自带人到大同,他则是坐镇京师,以诏狱走失了要犯,在全城展开了搜捕,命令最近三月到京的商人行脚全部都到顺天府衙登记,但有不登记或者瞒报者,以包庇要犯论处,一时,锦衣卫和顺天府衙役,包括五成兵马司都派人上街,大肆宣传,鼓励民众揭发举报,每举报一个,就有一两银子的赏钱。

    同时,严厉查缉出城之人,凡出城之人,需有人做包,没有作保之人,一律不许出城。

    短时间之内,京师九门拥挤不堪,官员纷纷弹劾,但奏疏送到内阁却是悄无声息,因为内阁清楚知道,这不是捉拿要饭,而是查缉建虏奸细,这么大的帽子下,纵使东厂锦衣卫有点过分,也是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经过二十天的盘查和登记,初到京师的外地人,有三四万人之多,但想要在他们中间找出奸细,并不是容易的事,每一个被派到大明的奸细,都是受过训练,熟知各地的风土人情,各有一套说辞,想要勘破他们,需要相当的手腕和智慧。

    大明如果一一查证,到他们各自家乡去查证,不说巨大的人力物力,也不说很多地方已经是十室九空,无法查证,只说时间就是一个大问题。

    不过这并没有难住李晃。

    李晃的办法很简答,令这些人回答一分试卷即可,试卷上十个问题,都是关于各地风土人情的一些简单知识。

    如果确实那个地方,熟知地方人情的人,这些问题,自然难不住他们,但建虏奸细使用的是假身份,回答起来必然是有障碍--这是很自然的推论,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李晃将那些只回答了七七八八,答案并不是太准确的人都放了回去,反倒是那些得了满分的人,被他留下来继续盘问。

    经过这一次的筛选,三四万人只剩下千余人,而这些人中,从大同来,或者是去过大同的人,成了他重点勘察的对象,很快,这些人中间就出现了缺口,有人在连续盘问之下,出现前后回答不一的情况,大刑伺候之下,很快就有人露出了马脚。

    三天前,一个前来京师投靠亲戚的壮汉招认他是来自辽东,并将他同行的两个同伴全部招了出来,唯一的要求就是速死。

    李晃混藤摸瓜,将其他两人也找了出来,并将包庇他们的商户一并拿下,一番酷刑之下,这些人全招了,他们果然都是建虏的奸细,而到了这个时候,对李晃试卷的用意,聪明人都已经想明白其中的关健了,李晃的十个问题虽然看似简单,每一个家乡人都应该准确回答自己家乡的问题,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即便是本地人,有时候也并不能完全答对关于本地的问题,只有极少数热心本地,或者是为了掩藏身份,将本地风土人情背诵的滚瓜烂熟的建虏奸细才可以做到--因为想要做的完美,不被人起疑,所以要回答满分,而这反倒是欲盖弥彰,令他们漏出了马脚。

    朱慈烺听完点头,李晃,还是有点本事的。

    一组被突破,另一组应该也跑不了,只要他们还在京师里,就一定会被抓到。

第644章 何日遣冯唐

    当然了,李晃的办法有抓人取供,甚至是屈打成招,泡制冤假错案的可能,很多答对问题的无辜百姓很有可能会遭受鞭打之苦,就律法来说,是不应被推广的,不过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只要能揪出京师的建虏奸细,就算有所僭越,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京师的建虏奸细是朱慈烺心中所忧,而蓟州和宣大传回的情报,则是令他更加警觉,去年冬季之战,跟随建虏入塞的蒙古人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入塞又空手而归,什么东西也没有抢到,以他们过去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会持续的在长城边界骚扰,不过意外的是,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天五月,蓟州和宣大长城外面的蒙古人竟然是老老实实,虽然也曾有少量的游骑在长城十里之内出现,但并没有攻击的动作。

    总体来说,蒙古人异常安静和老实,而这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建虏强力约束他们,令他们不得进兵,明面上,建虏好像是为了双方谈判议和,在这期间不发生战争,但骨子里怕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在今冬对大明发动袭击。

    进到京师之后,朱慈烺直奔皇城,然后他知道了定王生病的消息,进入宫中又知道,父皇此时不在乾清宫,而在坤宁宫,正和周后一起照顾定王。

    于是朱慈烺直接去往坤宁宫。

    虽然是一个穿越者,但穿越以来,他的身心灵魂早已经和朱慈烺本尊的血肉亲情紧密的契合在了一起,他就是朱慈烺,朱慈烺就是他,而崇祯帝周后和定王坤兴,包括永王,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因此听闻定王生病,他心里也是着急的很。

    路上遇见了坤宁宫的一个太监,小声询问,这才明白,原来定王生病是因为绿萝。

    自从绿萝离开后,定王一直闷闷不乐,性情也有所改变,朱慈烺开导了几次,又叮嘱坤兴,想办法让定王高兴起来,但效果不大,而定王压抑的状态,终于是引起了周后的注意,招来坤兴和太监宫女们一问,始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当知道定王郁郁寡欢,乃是为了一个宫女,而且是她赐给太子的宫女后,周后很是生气,认为定王不争气,而且不懂“礼”,绿萝既然已经给了太子,你这个当弟弟的,岂能再有非分之想,于是召来定王一顿骂。

    而定王甚是倔强,面对母后的指责,一点都没有认错的意思,惹得周后大怒,令定王在殿外罚跪,原本,周后只是想要小小惩戒一下,只要定王低头认错,她就会令定王起身,但不想定王始终默不吱声,不肯认错,周后一发狠,不认错,你就一定跪着吧。

    就这样,定王跪了一下午,晚上就开始发烧了。

    听完之后,朱慈烺嘴角露出苦笑,想不到定王小小年纪,用情却如此之深,唉……

    到了坤宁宫殿门前,先是通报,接着在太监的引导下进入,直奔定王居住的偏殿。

    崇祯帝和周后正在殿中,周后不住的试泪,担心的哭泣,崇祯帝则是脸色疲惫的皱着眉头,坤兴公主站在周后身边,咬着唇,小脸黯然。见到太子,崇祯帝和周后的心情稍微和缓了一点,周后拉着朱慈烺的手,眼泪更是止不住。朱慈烺小声劝,坤兴凑过来,仰头望着他,想要和他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陛下……”

    一个宫女端着铜盘从帷幔后奔了出来,脸上带着喜色,向崇祯帝和周后行礼:“定王已经退烧了……”

    周后用丝帕捂着嘴,听着这个好消息,忍不住又要低声哭泣。

    崇祯帝微微点头,脸色欣慰。

    很快,御医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式向崇祯帝和周后汇报这个好消息。听到定王已经退烧睡去,周后这才算是放了心,搂着坤兴,又是一阵哭。

    直到这时,崇祯帝才向朱慈烺问起宁远山海关的情况,朱慈烺小声禀报,父子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离开坤宁宫,就站在宫外的玉石雕栏前,完成了本应该在乾清宫进行的对话。

    听到宁远吴三桂,山海关马科都已经在整兵,不出意外,秦皇岛的码头也能如期建成之后,崇祯帝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十几年了,大明终于有机会大规模的向建虏后方用兵了,就算不能取得大胜果,但只要能搞出大动静,但建虏投鼠忌器,再不敢在冬季大规模的入塞侵扰,给大明修养生息的机会,容后几年,等大明恢复了元气,辽东局势必然就可以逆转。

    “吴三桂、马科可以依仗吗?”不过崇祯帝还是有疑虑,担心吴三桂和马科不堪用。

    “儿臣以为,还是可以用的,他们两人,再加上保定总兵虎大威,是我大明现在的骑兵翘楚,儿臣的意思,今冬就由他们三人组成骑兵队,再从京营拨付两到三千人的精锐步兵,由登州水师,天津水军,龙武水师,共同组成运输船舰,将他们护送上辽东海岸,以吴三桂的统帅能力,应可胜任。”朱慈烺道。

    崇祯帝点头。

    对儿子的判断和谋略,他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很快的,崇祯帝就又忧虑了起来,今年并不平静,虽然河南下了几场雨,旱情缓解,但陕西和河北的旱情,却有加重的趋势,尤其是陕西,孙传庭檄报,说陕西多处发生蝗灾,怕是有席卷全省之势,一旦蝗灾泛滥,百姓困苦,必然会给残余的流贼以可乘之机。

    而流贼和建虏,是崇祯帝最为痛恨和担心的两个对象,如果朝廷府库充足,他一定会向陕西拨粮,但河南的百万灾民尚没有赈济完毕,京畿之地又为了防范建虏的再次入塞,正大兴土木,修建棱堡和加固城池,征用民夫,所耗粮米众多,朝廷已经没有余粮向陕西供应了,只能令孙传庭自己想办法。

    但同时的,崇祯帝对孙传庭却也是有所不满的,去年开封之战后,孙传庭虽然在朱阳关大败李自成的残余,前后擒获了宋献策和郝摇旗,并在秋天打败了袁宗第,将李自成的残匪彻底赶入了商洛山中,不过匪首也是崇祯帝最为痛恨的李自成却没有被抓获,照现在的情报看,隐藏在商洛山中的流匪仍旧有相当的数目,且还在李自成的领导中,孙传庭去年年末因为粮草困难,不得不带领大军撤回西安,今年开春之后,崇祯帝督促他速速出兵,将藏在商洛山中的残匪剿灭干净,永绝后患。

    但孙传庭却说商洛山地形复杂,流匪掩藏极深,大军入山剿灭不易,怕是徒费钱粮,不如围而困之,山中辛苦,粮布难寻,只要陕西民情稳定,不给流贼再起之机,将剩余的流贼困死在山中,寻机派人到山中招降,才是事半功倍的好办法。

    崇祯帝听不进去,陕西的秦兵有数万,李自成一日不剿灭,这些秦兵就一日不敢轻动,以免重蹈崇祯十一年,秦兵轻调,李自成东山再起的覆辙。但建虏入塞,张献忠在南直隶一代肆虐,朝廷兵马捉襟见肘,而秦兵是天下第二兵,如果剿灭了李自成,不管是投入南直隶,或者是北上抗击建虏入塞,大明的压力就会缓解很多,所以崇祯帝不明白,孙传庭究竟在等什么?你的屯田之策,朝廷都支持了,秦王的土地也都分下去了,秦兵都有了土地,还有什么理由不为朝廷效命?

    幸亏兵部尚书冯元飚力劝,崇祯帝才没有向孙传庭发下斥责的旨意,但却给孙传庭发下严旨:年内必须清除李自成的残匪,还陕西以宁静!

    崇祯帝返回乾清宫,继续忙于国事,批阅奏疏,朱慈烺躬送父皇离开,再返回坤宁宫内,和周后、坤兴一起看望定王。

    定王已经睡去了。

    隔着帷幔,朱慈烺能听到定王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定王已经没有大碍,顿时就放心不少。

    黄昏,朱慈烺离开皇宫。

    离开前,他向周后坦诚了绿萝之事,并说自己当日考虑不周,没有想到绿萝会自缢,实在是对不起弟弟。周后眼中还有泪光,听完他的话,幽幽一叹:“你疼惜弟弟,母后一直都知道,但这事不怨你,要怨也只能怨朱慈炯(定王)不懂事,你是太子,向先生们学习,关心国事为主,后宫的事,勿要多忧,交给母后处理就好了。”

    母后和太子哥哥说话时,坤兴公主站在旁边,小脸黯然,她真没有想到,绿萝的事情会闹这么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这个秘密告诉太太哥哥,如果太子哥哥不知道,就不会送回绿萝,绿萝就不会死,绿萝不死,定王哥哥的心情,终究是可以回复过来的,但现在看定王哥哥对这个事情的怨念,怕是很久不能平复……

    离开皇宫时,朱慈烺心情不是太好。

    相比于国事的大开大合,心有主见,定王的事却是让他不知所措……

    “殿下,牧斋先生有信来。”刚回到府,就见右庶子瞿式耜已经在府前等候多时,见太子归来,瞿式耜急忙上前拜见。

    进到后殿,接过瞿式耜手中的信,朱慈烺迅速翻阅,看完之后,微微一笑:钱谦益,长袖善舞,这点事情,果然是能做到的。

    钱谦益东林翘楚,也是闻名天下的大儒,虽然没有官职,但影响力却一点都不低,照他信中的说法,他到泉州之后,郑芝龙主动前来拜访,一番秘密对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之以害,诱之以利之后,郑芝龙脸色发红,面露羞臊,虽然没有明说,但钱谦益却信心十足的保证,郑芝龙绝对不会再在红夷人的商船上捣乱了。

    事后,钱谦益收郑芝龙的次子郑渡为入门弟子,为庆贺,郑芝龙花费重金,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拜师仪式--历史上,这个荣耀原本是属于郑成功的,但这一世因为他到登州领军,成了水军游击,钱谦益弟子的帽子,落到他弟弟头上。

    整封信,钱谦益文采飞扬,引经论典,悄无声息的进行了自我吹捧,很显然,钱谦益知道他写给瞿式耜这封信,一定会被瞿式耜送到太子殿下面前,因此他煞费苦心,极力想要留给太子一个好印象。

    朱慈烺微微笑,心中暗想:钱谦益想要出仕做官的心,一直都没有死啊……

    泉州。

    码头边,人潮涌涌,冠盖云集,全泉州的读书人好像都来了,其中既有已经致仕的一些名家大儒,也有去年刚刚中举,正是春风得意,想要大展宏图的新晋举人,还有当地富商和泉州总兵郑芝龙的家人,将泉州码头挤成了集市。

    一艘即将起行的客船上,一个头戴方巾,穿交领儒衫、须发斑白的老者,正站在船头,向码头边送行的人群拱手行礼。

    他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戴方巾,穿儒衫,眼眶泛红的冲着岸边送行的家人不住挥手。

    “先生慢走,一路顺风~~”

    “先生何日再来?”

    在那一声声近乎崇敬的送行声中,老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晨风中,水气缭绕,船桨荡起,客船升帆远去,岸边的人、送行的声音和泉州城渐渐都被抛在了身后,想到此次泉州之行圆满成功,讲学数场,每场都有数千人倾听,冠盖云集,他钱谦益之名,响彻泉州城,最重要的是,他成功劝说了泉州总兵郑芝龙,完成了太子殿下交给的任务,老者心中不由就涌起了一股豪气。

    太子殿下能想到他这个赋闲十几年的老头,本就令他惊喜,完成太子任务,他心中的喜悦就更是压不住,虽然是一代大儒,名满天下,大场面见的多了,但此时却也忍不住想要吟唱一首。

    乃是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

    迎着海风,老者中气充足的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第645章 演习

    五月很快就过去,月末之时,出使辽东的马绍瑜派人传回消息,并有专门的奏疏呈送,说建虏对大明收敛辽东将士尸骨之事,已经原则上同意,并也会派人到大明,收敛去年战死在潮白河的建虏八旗士兵的尸骨,不过具体细节还需要双方继续敲定--比如官员的等级,交接的地点。

    另外,建虏虽然不同意用洪承畴祖大寿换取阿巴泰,不过对于用战马换回八旗俘虏,甚至是阿巴泰父子三人之事,建虏方面好像并不抗拒。

    消息传开,朝堂上立刻又掀起一轮激烈的讨论,对于前者,朝臣们没有争议,都认为应该尽快将辽东将士的忠骨运回关内,厚葬,立碑,以祭奠他们的英勇;但对于后者,战马换战俘之事,朝堂上下却是意见不一,非议多多,有人说,我大明战马再是短缺,也不能放虎归山,应该将阿巴泰父子三人连同建虏俘虏,全部斩首,以彰显我大明的国威,祭奠那些战死在辽东的忠魂,并为历次建虏入塞,死在建虏马蹄下的百姓报仇。

    幸亏朝中的御史和言官们都已经出京,又有吴甡李邦华等人的压制,加上知道换俘乃是太子的提议,因此此种意见并没有在清流之中形成风潮,即便如此,一连几天,朝堂上也是鸡犬不宁。

    从内心里,崇祯帝绝不是一个莽撞没有理智的人,不然他不会默许杨嗣昌乃至后面的陈新甲和建虏议和,但崇祯帝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爱惜自己的名声,没有肩膀,顶不住压力,压力够大,他就会退缩,作出违心的选择,就如南迁一样。

    换俘之事,在朝堂上压力并不大,朱慈烺又不止一次的谏言,说明换取战马的好处,崇祯帝才能做到隐忍不发,不为清流们慷慨激昂的表情所触动。

    六月,京营大演习。

    关于演习两字,当然是朱慈烺借鉴后世而来,不但京营要演练如何应对建虏的入塞,百姓们也要演习在建虏入塞后,如何快速的躲进距离最近的城池,就像是后世的地震演习一样。不过朱慈烺的后一个建议,被崇祯帝和内阁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理由是太子的建议扰民,会增加恐慌,不利于时局的稳定,朱慈烺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地方官员必须熟稔建虏一旦入塞,各村各乡的百姓撤往城池的最佳路线,并要向百姓们宣导,保证事情有变之时,百姓们不会慌不择路,四散而逃,以至于不得其法,最后为建虏所获。

    而对前一个演习,崇祯帝也是有疑虑的,直到朱慈烺搬出成祖皇帝当初在北郊演习的例子,又说京畿新建了棱堡,京营需要提前适应,兵部尚书冯元飚又表示支持之后,崇祯帝才算是点头,不过对演习所要花费的钱粮,却是严格控制。

    到现在为止,京营兵马合计在七万人左右,除留下八千右柳营守城,朱慈烺将剩余的兵马全部拉出城外,在城郊校场和西山周边,进行守城,伏击,野战三个项目的实战演练,并彼此对抗,而为了创造实战的效果,对演习可能造成的一些伤亡,朱慈烺也予以默许。

    太子在京营所为,是从来都没有的。官员议论纷纷,百姓惊奇不已。

    虽然在演戏开始之前,顺天府衙就已经贴出告示,晓谕京师百姓,说京营要在京郊附近进行实兵演习,若是听到炮声和杀声,大家不必惊慌,但京郊的大动静,还是让城中的百姓慌了好几天,都怀疑是不是建虏又打过来了,直到时间渐渐过去,京师没有戒严,城门正常开启和关闭,一切如常之后,百姓们才渐渐安定下来。

    此后,开始有胆大之人结伴到京郊观察京营演习,虽然有京营士兵把守路口,不许他们靠近演习现场,隔着那么远,只能听到偶尔的炮声,根本看不到什么,但却依然无法阻挡人们的兴趣,或者说,人们不是去看演习的,而是去看太子的,京师传言,太子此时正在西山大营,亲自指挥京营演习呢。

    演习就是实战,这是朱慈烺制定的演习宗旨。两个战兵营,或者是两个千总队的对抗,都要尽可能的贴近实战,为了防止将官们有所顾忌,对演习的不了解,朱慈烺亲自召集将官们训话,同时也亲自监督。

    演戏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到七月初才结束,而这是麦收之时,所以在欣喜京营演习圆满完成的同时,朱慈烺心中却也是升起了忧虑--京畿旱情一直在持续,田中无水,各处麦田早早就泛黄,麦粒都是憋的,今年的收成怕是大受影响,连带着玉米的长势也受到一些影响,幸亏去年疏通的几条河流,源源不断的灌溉着周边的田地,挽回了相当大的损失,不然今年的减产会更严重。

    而从陕西传来的消息,旱情蝗灾持续加重,更令人忧心的是,连过去风调雨顺,是大明粮草的南直隶和湖广,也出现了一些灾情,今年粮食收成会受到影响,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去年灾变和民变的中心,中原河南等地却是风调雨顺,说不得还会是一个小丰年,安置在河南的百万流民,在分到田地的同时,也看到了未来生计的希望,在进入七月,麦收开始,百姓们手里陆续有粮之后,各种以工代赈的工程也渐渐停止———各种以工代赈的工程,耗费了朝廷大量的钱粮,老实说,朝廷真的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若没有太子从张家口抄家来的钱粮和京惠商行的鼎力相助,中原河南百万流民,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度过危机。

    演习期间,朱慈烺每日都按时收看各地发到朝廷的邸报,因此天下局势都在掌握中,河南形势转好,陕西和南直隶却有灾情加重的迹象,不过这并不是他当下最忧心的事情,今冬建虏的入塞,才是悬在大明头上的利剑。

    而作为建虏入塞的风向标,马绍瑜袁枢在辽东的谈判进程,是他时时关注的重点。

    今日刚刚传来的消息,关于交还战死将士尸骨的事情,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建虏准许大明辽东官员亲到松山锦州一代,收敛战死将士的尸骨,与之对应的,建虏也会派一个官员到大明京畿,收敛战死在潮白河建虏八旗的尸体,潮白河之后,所有战死的建虏,连同蒙古八旗,都被朱慈烺挖掘万人坑,予以埋葬之,当年战死在辽东的大明将士,很多也是被建虏统一埋葬,化为白骨,想要知道谁是谁,已经不可能,只能是总体取回,

    而有身份的人物,如曹变蛟邱民仰王廷臣等人,当初被建虏单独下葬,战死在潮白河的建虏亲贵满达海也是如此--相比较于曹变蛟等人,满达海的身份更特殊,也是建虏快速同意交换尸骨的原因之一。

    ……

    沈阳。

    建虏礼部。

    不同于以往,今日参加谈判的马绍瑜和袁枢,不再只是带了两个文书,而是全体出动,使者团中,所有七品以上,有官身的官员都穿戴大明官服,坐在了桌前---这不是建虏恩赐,而是三个月谈判,马绍瑜和袁枢据理力争,加上建虏想要缓和气氛的结果。

    从半月前开始,除了不能走出驿馆,去往建虏礼部谈判之时,须由建虏重兵戒护隔离之外,大明使者团最初受到的一些限制逐渐取消。

    而在大明使者团的对面,负责谈判的建虏礼部也从以前不知名姓的无名小卒,变成了大汉奸、建虏礼部侍郎范文程。

    范文程亲自出马,当然是奉了黄太吉的旨意,一来是凸显大清谈判的诚意,即便明国派来的只是郎中,他们也愿意“以上对下”,和明国使臣进行面对面的谈判,同时也是亲自掌握谈判的进程,照黄太吉的命令,麻痹明国使臣,在不知不觉中,将整个谈判拖延到十一月。

    对于范文程之名,马绍瑜和袁枢都是知道的,马绍瑜有所“克制”,袁枢却忍不住的在谈判之中,有意无意的透出嘲讽,范文程听了脸色阵青阵白,不过却也不发作。

    七天前,就各自收敛将士尸骨之事,双方已经达成共识,随即进入第二个谈判项目,那就是建虏八旗俘虏的放归,范文程先提出用财帛赎人,但被马绍瑜拒绝,马绍瑜提出的方案是“以人换人”,一个建虏俘虏,换十个被建虏俘虏、被逼投降建虏的大明将士,范文程当然不能同意,几十次试探,连续三天的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之后,范文程终于妥协,提出可以用战马赎人。

    但马绍瑜却提出,战马乃是重要物资,范文程一个礼部郎中,并非主事之人,怕是做不来这个主,须得有一个能作主的人出来,免得谈判完成之后,又出尔反尔,浪费时间。

    范文程针锋相对,你马绍瑜只是一个郎中,怕是更不做不了主吧?

    马绍瑜却不惧,我衔有圣命,自然可以做主,你要谈就谈,不谈就拉倒,我们立刻返回大明,反正我们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要见谁?”范文程问。

    “自然是你们的首领汗王。”马绍瑜答。

    大明不承认黄太吉的僭号,只承认他一个“汗王”,一如蒙古汗王,因此称呼他为汗王。

    范文程心中惊疑,隐隐觉得明国使臣想要见黄太吉,好像是有什么图谋,何况大清皇帝岂是可以轻易见的?因此立刻严词拒绝,谈判就此中断,四天之后,就在大明使臣提出回国之时,范文程却又决定重新回到谈判桌,提出我大清皇帝公事繁忙,没工夫见你们,礼亲王兼管礼部,倒是可以见你们一面。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马绍瑜和袁枢勉强同意。

    而今日,在行礼如仪的开局之后,范文程便领着马绍瑜和袁枢去往礼亲王府。

    礼亲王府位在建虏皇宫东北方向,是距皇宫最近的一座王府,也是几座王府中,最大最好的一座,当然了,论奢华程度是不如多铎的豫郡王府的。

    此时,一个穿着建虏王服,面色苍白的老者,正坐在前殿中,默默地想着心事。

    正是建虏礼亲王,兼管着建虏礼部的正红旗旗主代善。

    代善1583年生人,到今年刚满六十岁,因为常年在外征战,现在已经是满脸风霜,皱纹深如许,如果说黄太吉和多尔衮是清廷的奠定者和集大成者,是建虏入主中原的两大功臣,那么代善就是其间的调和者和辅助者---若没有代善的隐忍和调和,不说入主中原,怕是在黄太吉和顺治两次继位的过程中,建虏八旗就会起了内讧,刀兵相向,你杀我,我杀你了,何谈入主中原?

    所以说,代善这个大贝勒,是建虏之福,也是大明之灾,若代善稍有野心,对“汗位”有所觊觎,或者不能在兄弟之中做到平衡处置,陷入权力斗争,那么,建虏不可能有现在的稳定局面。

    这个道理,黄太吉最懂得,因此建虏大小事,他第一个要找来商议的就是代善。

    位置到此,代善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大的企图了,各中事务,一律以黄太吉的意思为准,尤其三年前,他的长子岳托病死之后,他就渐渐开始疏离政务,有“致仕”的迹象,虽然建虏没有致仕一说,亲王爵位更是世袭罔替,只要活一天,他就是建虏的礼亲王、正红旗的主子,但代善的“倦怠”,却还是让人有一种礼亲王即将要退休的感觉。

    而代善本人对此也是做了准备的,在他最不喜欢的,但能力却最为突出的长子岳托死掉之后,他哭的老泪纵横,似有悔恨,不过就其真实的内心,他对岳托的死,并没有太大的悲伤,原因也简单,岳托虽然他的长子,但自小和他疏离,后来甚至和他如同仇敌,当初也正因为虐待岳托,他才会被努尔哈赤剥夺了继承“汗位”的权力。

    岳托死就死了,代善儿子多的是,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宠爱,也是寄予最大期望的七子满达海,去年竟然不可思议的战死在了明国!

第646章 惊马

    如同是当头一击,代善被打蒙了,痛不欲生之后,就是一场大病,一连两个月都没有上朝,直到今年三月份,他的心情和身体,才渐渐缓和过来,作为一名沙场老将,代善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既然送儿子上战场,内心里就有儿子有可能会战死的觉悟,不过他不能接受也想不明白的是,一向孱弱的明军,为何在去年冬天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身体好转之后,代善就开始调查,想要知道,儿子究竟是怎么战死的?

    忽然崛起的明国太子和明国京营,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明军在蓟东和墙子岭潮白河一代的战术布置,也令人叹服,就整个指挥决策来说,满达海虽然有一些冒进,但并没有犯什么大错误,如果是以往,在正红旗精锐白甲兵的保护下,满达海是一定能冲出来的,但这一次却是折戟沉沙,由此可知,明国不但布置严密,而且步兵方阵战力极强,满达海想冲也冲不出来————想到儿子临死前的无助,代善就痛的全身发抖,心中升起无比的懊悔,早知道,就不该派满达海领兵。

    懊恼的同时,复仇的怒火也在他胸腔里燃烧,他一定要为儿子和战死在潮白河的两千正红旗的勇士报仇!

    除了儿子的战死,另一个让代善惊心的事情是,明国事先好像就知道了大清的入塞路线,提前半个多月就撤走了蓟东的所有军队和百姓,并在密云挖好了陷阱,布置了口袋战术。

    不止是他,黄太吉也惊奇,两人密议过一次,都认为两种可能,一种,明国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一次的入塞,自崇祯九年之后,大清每两年就入塞一次,几乎已经成了惯例,明国去年年初在京畿地区设置四个总督,八个巡抚,并有九总兵,明显就是提前准备,而撤走蓟东的百姓,是瞎猫碰了一个死耗子,大清入塞受挫,不过是运气不好。

    第二个可能就比较惊心了,那就是明国事先就得到了准确情报,知道了大清入塞的时间和路线,而也就意味着,盛京隐藏有明国的奸细!

    因此,从战败消息传来的第一刻起,盛京就开始秘密排奸,尤其是那些事先知道大军入塞时间和路线的亲贵府邸,从上到下,一一排查,其中,多铎的豫郡王府是重点,多铎是领军统帅,对入塞时间和路线,最是清楚,消息最有可能是从他府中泄露的。

    不过半年时间过去了,却一无所获,各个亲贵府邸所用的,都是亲信奴才,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向明国输送情报,更何况,盛京铜墙铁壁,从盛京到明国的道路,也都被阻断,各地对明国奸细查的极严,就算他们得到消息,也无法及时送到明国的。

    虽然没有结果,但排奸的动作却一直在秘密进行,黄太吉的秘旨说的明白:就算将盛京翻一个遍,也要将明国奸细找出来!

    此一任务的执行者是范文程,而范文程同时也担当着和明国使臣谈判的重任。

    自从谈判开始,代善时时关心谈判的进程,并不只是因为他是礼亲王,管着礼部,而是想要知道,他的七子,战死在潮白河的满达海的尸骨,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盛京?

    七天前,明清达成协议,准各自收敛尸骨,代善又是痛心又是悲凉,大清并非没有打过败仗,但却从来都没有过全军覆没,不管是当初的宁远,还是第一次宁锦之战,大清即便是在不利的情形下,也会将战死将士的尸骨带回来,但这一次却改变了。但不管这样,满达海,我的儿,终于是可以回来了……

    脚步声打断了代善的沉思,他抬起头,望着殿门口,范文程正引着两个穿着明国官员的人走进殿中,马绍瑜,袁枢,对这两个名字,代善自然是知道的,尤其是袁枢,他仔细的多看了一眼--照范文程所说,袁枢乃是袁可立之子,此次担任副使到盛京,怕是为了说服洪承畴和祖大寿二人而来,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袁枢和洪祖两人见面。

    范文程进殿打千行礼,马绍瑜和袁枢只是拱手,不行臣礼,更不称王,只称贝勒。

    刚才一人独处的时候,代善颓废,悲伤,但现在腰杆忽然又笔挺起来,显示出他礼亲王的威仪,目光炯炯,老眼犀利的扫视着马绍瑜和袁枢,声音和缓,但却不失严厉的说道:“明国自诩为上国,尔等既为明国使臣,自当是知书达理之人,我大清以礼相待,为何尔等屡屡无理刁难,连范侍郎不能代表大清的荒唐话都能说出?”

    “大贝勒差亦,非是荒唐,乃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马绍瑜拱手回答,马绍瑜并非是一个胆气极壮之人,不过外交场面见多了,对代善的指责,并不为惧。

    代善盯着他,摇头道:“历次谈判,我大清哪一次不是言出必行,一诺如山?反倒是你们明国的使者经常是三心二意,出尔反尔,贻笑大方,与上国的名号,实不相符。”

    “大贝勒可以辱我,但却不可以辱我大明!”马绍瑜涨红着脸

    代善冷笑一声,微扬起下巴,皱纹深深的老脸上满是刚毅之色:“去冬之战,你明国不过是侥幸得了一场小胜,便开始忘乎所以了,虐待我大清勇士,这岂是上国所为?至于你们二人,本王不屑辱你们,只是要你们知道,战马,我大清有的是,同意用战马换人,并非是为了换回被俘的八旗勇士,而是怜惜两国的百姓,不想生灵涂炭,继续兴起刀兵。既然你二人奉了明皇的旨意,到我大清来谈判,就应该知道,谈判失败之时,就是两国刀兵再起之日。”

    马绍瑜涨红着脸,被代善气势所压,一时有点说不出话,他身后的袁枢却是冷静,冷冷回道:“大贝勒何必动怒?两边谈判,本就是你来我往,出三千,还五百,但使贵方所言合理,我大明绝不会得寸进尺,更不会出尔反尔。如果真如大贝勒所说,贵方怜惜百姓,不再动用刀兵,那实乃是天下之福,袁某在此代天下人谢过,但如果贵方执意兴兵,犯我大明边境,我大明将士必当披坚持锐,还以颜色。”

    代善目光看向他:“你叫袁枢?”

    袁枢拱手,深深一礼:“正是。”

    “你父当年为登莱巡抚时,本王就和他打过交道,其间风采,本王十分佩服,奈何明皇昏庸,你父空有才能,但却得不到重用,想来真是可惜。”刚才和马绍瑜对话时,代善声色俱厉,这会却是缓和了许多,显然,袁枢虽然是副使,但却更得他看重。

    “不敢,袁某代家父谢过。家父先为登莱巡抚,后为兵部尚书,荣宠倍增,大贝勒所说的不得重用,不知所为何来?”袁枢不卑不亢。

    代善盯着他,忽然笑了:“倒也有几分乃父当年的风采。”转向范文程:“皇上既然已经授权给你,你和他们谈就可以了,非有大事,不必知会于我。”说完,端起茶碗,意思为谈话结束。

    “嗻。”范文程先向代善打千行礼,再对马绍瑜和袁枢做一个请的手势。

    马绍瑜行礼转身,袁枢却从袖中取出一物,捧在手中,说道:“京城有位故人托我送一封信给大贝勒。”

    “故人?”

    代善楞了一下,盯着袁枢,又看袁枢手中的信,心中顿时明白,袁枢的故人指的是谁了,犹豫了一下,斟酌了一番,他还是点点头,于是旁边的家仆走上前去,接过袁枢手中的信。

    其间,范文程脸色微微一变,袁枢忽然呈信的动作,令他恼火和意外,不过礼亲王没有命令,他并不好阻止。

    袁枢深施一礼,跟着马绍瑜离开。

    殿中,代善展开信笺,看完之后,长长一叹,脸色变的黯然无比,静思了一会,他站起来:“备马,我要进宫。”

    ……

    代善拿着信,进宫的同时,大明使者团正返回城西驿馆。

    和以往一样,有五百正红旗兵丁随行,做护卫隔离,保证大明使者团人人都在监控中,接触不到任何一个沈阳百姓,而经过这么多天,将近三个多月的时间,沈阳百姓对大明使臣的新鲜感依然没有退去,每当大明使者团在街道上出现,依然还有大量的围观人群。有议论,也有指指点点,其间的心思,却都是复杂无比。

    从建虏礼部到城西驿馆,需要经过两条长街,一个十字路口。

    原本一切正常,在正红旗严厉的戒备之下,百姓都缩在街道两边,不敢靠近,大明使者团的马车一路通畅,很快就要通过十字路口,但忽然的,惊呼声响起,就看见街道边的百姓潮水般的向两边闪躲,然后就听到马蹄之声急响,一匹鬃毛飘扬,甚是雄健的战马从旁边的偏街里风一般的冲了出来!

    马上没有骑士,但战马却疯狂奔跑,明显就是惊了。

    守卫街边的正红旗士兵立刻挺枪,试图拦阻,面对明晃晃的枪头,战马聪明的转开,转头冲着另一个方向疾冲,将两个来不及躲闪的百姓直接踢翻在地,人仰马翻,一片大乱之中,正在行进中的大明使者团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百姓汹涌逃奔,不但堵住了他们的道路,而且几乎就冲散了正红旗对他们的隔离。

    “快,快,拦住它!”

    现场指挥的一个牛录额真大声呼喊。

    但那匹战马甚是聪明,面对士兵手中的长矛,它选择闪避,面对逃避的百姓时,它却直接冲撞过去,其间,连续有数人试图想要拉住它的缰绳,但却失败,直到更多的兵士赶到,用长枪将所有的去路堵死,疯狂的战马才不得不停下了马蹄。

    “是肃亲王府的……”

    有人认出了马鞍上的标志。

    肃亲王就是黄太吉的长子豪格。

    很快,一个肃亲王府的护卫,气喘吁吁的从偏街里追了过来,原来他今日上街公干,但不知道怎么的,战马忽然就惊了,他一路追赶,但却也没有能追上。

    建虏是渔猎民族,虽然和蒙古的游牧民族的脾性不同,但都是非常爱马的,男人都以拥有一匹上好的马匹为最高尊荣,日常在城中行走,也多以马匹代步,马匹受惊在街道上狂奔之事,并不稀奇,

    惊马被逼停,混乱的街道重新恢复了秩序,被困在街道上的大明使臣团重新前进,但却没有人发现,就在刚才的一片大乱中,袁枢所乘坐的那辆马车边,赶车的车夫趁人不备,悄悄的从脚下捡起了几个物件--圆圆的,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核桃,刚才一片大乱之中,路边的核桃摊被掀翻,核桃滚的满街都是,不止车夫在捡,一些贪便宜的人,更是一阵哄抢,核桃摊老板急的跺脚,但却也无法阻止。

    回到城西驿馆,等大人们下车后,车夫们将马车赶到后院,卸去车厢,等马打滚,又打来井水,为马匹洗刷一天的风尘,最后再将马匹牵到马厩中,斩草喂马。使者团一共有六个车夫,都已经混的很熟,一边喂马一边闲聊,不经意中,目光都会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建虏兵--在外面监视使者团,即便是回到驿馆中,建虏兵也是无处不在。

    喂马完毕,车夫们进到马厩旁的小屋中,洗漱,准备吃晚饭。

    看起来都和平常一样。

    其中一个车夫尿急,于是进到旁边的茅厕,茅厕臭气熏天,车夫却不顾,他关上茅厕的柴门,仔细一扫,确定周边没有人之后,抬手摘去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黝黑的脸,原来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李若链。

    而他的左手中,捏得正是刚才在街道捡来的三个核桃。

    然后一一检查。

    三个核桃,两个核桃是正常的,但最后一个却是空心,用特殊的胶水沾了起来,轻轻捏碎,一个纸团从里面掉了出来。

第647章 长芦新政

    李若链正是袁枢的车夫,而袁枢的马车,看起来和其他五辆马车完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但锦衣卫中人,特别是中高阶的情报者,却能看出马车车厢饰纹和其他五辆车的些微不同,这三个多月来,大明使者团的马车在沈阳街道上行走不下几百遍,如果沈阳真的还有锦衣卫的人员,在看到马车上的“特殊暗号”之后,一定会想办法和这辆马车联系。

    所以今日下午,当街头混乱,惊马出现时,李若链立刻意识到,他期待许久的情况终于是出现了,因此当三个核桃滚落在他马车边时,他毫不犹豫的就捡了起来,迅速塞到袖中。

    现在确定了核桃中的纸团,李若链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冷静的处理了现场,然后不动声色的离开茅厕……

    同一时间,核桃信的制造者高文采回到自己住处,关上院门,站在院中,望一眼即将黑沉下来的天空,擦一把头上的汗,长长松口气。

    这三个月中,只要有时间,高文采就会到街头,明着是逛街,实际却是等待大明使者团的经过,当看到袁枢的马车上,挂有锦衣卫的暗号标志时,他心中激动,他明白,这是锦衣卫在召唤他,只要和这辆马车联系上,他就可以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告知朝廷,也告知太子了。

    不过大明使者团被看守的太严密了,五百正红旗士兵围着滴水不漏,想要瞒过他们的耳目,和大明使者团联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高文采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终于是想出了一个和大明使者团联系的妙招,他先是查勘大明使者团每天都会经过的街道,从中找寻可能的接触点,一次次的推演,策划,最终定出了今日的“惊马计划”。

    那名豪格的护卫,是他早就盯上的,知道此人喜欢会“姘头”,所谓的姘头,其实是一个汉人包衣的老婆,豪格护卫自恃是主人,完全是光明正大的占有,几乎每日都宿在姘头家,而每次都会将马匹拴在姘头家门前的细槐下,栓的还非常随意,战马如果受惊,根本起不到束缚的作用。

    而姘头家的隔壁恰巧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空院,于是高文采租下了这间空院--原本高文采是佟府中最底层的家丁,又是新人,根本没有银子,也没有资格单独在沈阳租房,只能和一大帮的佟府家丁睡在府中的通铺,但三个月前,他在摔跤大赛中,夺得第二名,为佟图赖争了光,不但得了赏银,而且每月的例钱也增加了不少,也因此,他才有了搬出佟府,到外面租房的实力和资格。

    租下隔壁的空院,高文采计划的第一步就成功了,他和豪格护卫成了“邻居”,日夜观察,熟悉豪格护卫的作息时间和出行习惯,而最妙的是,不走院门,从院子的后墙翻出去,一个绕弯,就可以快速到达十字街口,比之直接从巷子里走出,距离缩短了好几倍,而这是他计划成功的关健。

    今日,高文采守在礼部门口,当大明使者团离开礼部,返回城西驿馆之时,他立刻快步离开,抄近路回到家中,算时间,约莫着大明使者团到达十字街口时,躲在院门后,用弹弓猛射栓在细槐下的那匹高大战马,一发正中战马的臀部,战马受疼,挣脱细槐,奋起四蹄,惊奔而去。

    当豪格护卫听到动静,提着裤子冲出来时,战马早已经冲出了巷子。

    因为这里只有向街的一条路,所以高文采根本不担心战马往其他地方跑。

    战马只能向街,从而制造混乱。

    随后高文采翻越后墙,快速到达十字路口,在惊马还没有出现前,他就已经挤到了核桃摊前。

    而核桃当然是高文采事先就准备好的,不管核桃摊会不会被掀翻,他都要想办法的借助惊马制造混乱,将核桃扔到马车前,当然了,如果惊马没有造成出大混乱,没有机会,他也是不会莽撞出手的---和大明使者团的联系虽然重要,但自身安全更重要。

    所幸,一切顺利,惊马制造出的混乱,比他预料的还要妙,一片惊呼,人仰马翻之中,所以他几乎是不露痕迹,悄无声息的将核桃扔到了李若链的面前。

    而他也清楚的看到,那名车夫迅速的捡起了核桃。

    完成这一切,回到家中,高文采感觉前胸后背都快要被冷汗浸透了,进到屋中,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边喝,一边默默想着下一步。

    “砰砰……”

    忽然有人敲院门。

    这猝然响起的声音把高文采吓了一掉。

    不过瞬间他就定住了心神,恢复了“谭川”身份的木讷,推门进到院中,在台阶上问一声:“谁呀?”随即不等来人答话,就打开了院子。

    一个留着山羊胡、账房先生打扮的老头正负手在站在门外,目光狡黠的望着他。

    原来是秦师爷。

    高文采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憨憨一笑:“是秦师爷啊,快请进。”

    秦师爷却不进,负手站在院门口,盯着他的脸,久久不说话,就在高文采感觉不妙的时候,秦师爷似笑非笑的开口问:“谭川……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高文采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被秦师爷发现了什么吗?

    ……

    京师。

    千里之外的谍影,同样也在大明京师上演,只不过是猫鼠易位,建虏从捕猎者,变成了被捕猎者,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全力搜捕之下,终于是在一月的期限之内,将潜伏到大明京师的另外两组建虏奸细,全部抓获。

    消息传到宫中,崇祯帝龙颜大悦,而东厂提督王德化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顺利的解除了危机。

    太子府。

    朱慈烺对东厂和锦衣卫的这一次联合行动,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机构臃肿,闲人巨多,活动范围已经萎缩到京畿一代,但锦衣卫底气犹在,仍然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就能力来说,王德化和骆养性也不是一无是处,只要给他们压力,他们还是能做出一点成绩的。

    除了建虏奸细,长芦盐场也传来好消息。

    清晨。

    长芦葛沽丰财盐场。

    原本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被推平了,上面挖掘了多道沟渠和多级水池,晨光之中,波光粼粼,那一个矗立在水池之边,城墙一般高大的提水风车,就显得更为夺目了,众人的注视和欢呼中,四片十字交叉的木叶,开始交替轮动,将海水源源不断的提取上来,再通过沟渠,分流到各个水池之中。

    沟渠边,长芦盐运司沧州分司主事左懋第捻着胡须,又是激动,又是感慨。

    这已经是长芦盐场矗立起的第五座提水风车了。

    从最初的推行盐业新政受阻,到现在各项工作都步入正途,时间一共持续了三个多月,长芦盐场也剧烈震荡了三个多月,除了贪墨和阻挡新政的盐官被一扫而空,那些不支持盐政,暗中阻挠的盐商也都被长芦盐场拒之门外,其中有几个大盐商更因为“盐引”作假,而被朝廷绳之以法,而灶户盐丁也在得到盐运衙门的详尽解释和保证之后,渐渐放下戒备,将信将疑的支持左懋第推行的“新盐政”。

    到现在,在新任盐运使和盐商们的支持下,左懋第已经在沧州分司矗立起了五座提水风车,而更多的风车正在建造中,原本零散“煮盐”的盐户,都被统一组织起来,以一架提水风车,五百个青壮盐户为一单位,开始施行制盐新法,也就是“晾晒法”。

    过去,灶户盐丁们单打独斗时,每月都需要向朝廷上缴固定的“正盐”,也就是他们的赋税,现在全部算到他们的工钱里,做的多,赚的多,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不再是盐户,而是盐场的工人了,。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人,包括左懋第都还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他只是在彻底的了解盐政弊端,痛心疾首之后,对“晾晒法”十分支持,对太子殿下的盐政改革也颇为认可,因此才会依照太子殿下给他的计划书,按部就班的执行。

    至于修建提水风车的费用,当然是由盐商们出资,在徐瑞图倒台,特别是太子殿下亲到沧州之后,精明的盐商们都已经意识到,这盐政改革已经是不可阻挡了,太子殿下那可是未来的皇帝,既然太子殿下都已经明确表态,支持新盐政,他们还有什么可反对的?民不和官斗,何况是未来的皇帝?继续冥顽不灵,怕是会被碾的尸骨无存,积极参与,想办法汲取利益,才是聪明商人的永续经营之道。

    最重要的是,左懋第的新盐政全面公布之后,他们算计了一下,觉得并没有那么糟,甚至就像左懋第所说,长芦盐场未来会有光明的前景。

    既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参与呢?

    而投资提水风车,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沧州分司规定:凡投资提水风车的盐商,可有优先提盐权,且盐池里每产一斤盐,都会有二两的提成,以现在的盐价计算,一年多就可以回本,且沧州分司保证,每架提水风车,最少保障使用两年,不足者,由沧州分司进行赔偿,也就是说,最少有百分之六十的利润。

    对商人来说,一年百分之二十都是高利润,何况六十?

    左懋第虽然担任沧州分司主事的时间不久,但商人和百姓却都已经知道,他是一个言出必行,刚正不阿的清官,又有太子殿下的背景,他们又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左懋第随后又祭出了大招,那就是凡是投资三辆提水风车以上的盐商,可以直接介入到这三辆提水风车的食盐生产中——盐商从单一的转运售卖者,变成生产者和售卖者为一体,生产出来的盐,按比例和盐场分成。

    这个消息很轰动,盐商们算算账,觉得很是合适,自己参与生产,把握整个过程,以后就不用再看盐场的脸色了--过去,有一段时间食盐紧张,盐商们握着盐引,苦等两到三月都拿不到盐也是常有的事情,现在自己掌握,就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两大利好,盐商们出资踊跃,很快,修建提水风车的资金,就全部凑齐了。

    左懋第所做的,其实就是后世的工厂化,公司化。

    他本人不知,盐商们也是懵懵懂懂。

    消息传到京师,有官员不满,认为允许盐商插手盐场生产,有违祖制,食盐生产关系国计民生的稳定,岂可交到商人手中,所谓无商不奸,万一商人操了奸心,为了利益,哄抬或者压制食盐生产,造成食盐过量或者是短缺,岂不是灾祸一件?

    而盐引也是一个问题,长芦盐场这么一改,盐商们只照顾自己,过去分到长芦盐场的盐引,还能不能兑现呢?如果不能,岂不是朝廷失信?

    随即,就有奏疏弹劾左懋第。

    崇祯帝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左懋第在沧州所为,都是儿子的授意,弹劾左懋第,其实就是弹劾儿子,因此将所有的弹劾奏疏都留中不发,但却也找来太子询问。

    “商人虽然参与生产,但各个盐场的主导权,依然还握在沧州分司的手中,盐价也依然是朝廷制定的官价,商人想要从中搞鬼,根本是不可能的。”

    “再者,商人以利益为第一,要他们参与生产,他们一定是拼了命的,想要多生产,多赚银子,绝不会压着不生产,故意赔钱。民间有句话,杀头的生意有人干,赔钱的买卖没人做,所以根本不必担心食盐生产被压制,相反,儿臣以为,生产交给他们之后,所属盐池的年产量,一定会大幅提高。”

    “第三,盐引的兑换不会受到影响,因为长芦盐场改为“晾晒法”之后,食盐产量会有不小的提升,今年应该兑换的盐引,一定会一张不少的兑换。”

    “最后,左懋第上疏说,以往长芦盐场每年为朝廷缴纳的盐税为十万两,最高没有超过十二万两,但今年他却有信心为朝廷贡献三十万两银子的税额,既然他夸下了海口,那就等他到年底,如果到时他没有完成,再责罚他也不迟。”

    朱慈烺在御前对。

    崇祯帝听完脸色冷冷:“应对如流,看来你早就想到朕会问你。”

    朱慈烺急忙躬身:“儿臣不敢。只是长芦盐场关系到京营饷银的丰缺,儿臣不得不多加留意罢了。”

    崇祯帝看太子一眼,对太子的回答不置可否,右手从如山的奏疏中翻出一篇,再问道:“你说,要将左右柳营的两千士兵,转到五城兵马司,又是怎么回事?”

第648章 再请出京

    朱慈烺拱手:“回父皇,今春以来,精武营从天津招到两千,山东招到三千,河南的流民中招募了四千,京师招募到了三千,又从西山的矿工中招募了一千余,今年只精武营的新兵,就达到了一万四,又从各地招募了两万五千名,达不到精武营标准,但却仍算勇武的青壮,分别配置到善柳营、左右柳营中,到现在,京师四营加上神机营和三千营,总兵力已经有十万人,每年的饷银,需要两百五十万两以上。”

    “与此同时,一些不思上进,根不上京师操练节奏的士兵,被淘汰了下来,这些士兵几乎全部都是京营的老兵,世代是京营的军户,家属皆在京师,人数在三千人左右,儿臣思谋着,如果冒然裁撤,将他们放回去,说不得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风波,不如将他们安排在五城兵马司,从此专管治安排查,巡夜缉盗的轻松事,京营各营只管征伐收城,再不管京师内政,如此内外两安,顺天府衙和巡城御史也有兵马可用,还望父皇恩准。”

    和上一次裁军不同,上一次裁撤的都是孱弱的老弱,老实说,朱慈烺还真不怕他们能搞出什么事情来,这一次却不同,一些懒散的,跟不上京营操练节奏的士兵,都被淘汰了下来,但他们的年纪却都还算年轻,最小二十多岁,最大也不到五十岁,依然还有折腾的能力,且因为是世代军户,心里抱着被朝廷养终身的想法,现在被裁撤下来,又没有一技之长,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心中的不满是肯定的,说不得会聚众闹事,掀起不必要的风波,倒不如将他们安置在五城兵马司。

    京师施行卫生新政以来,每日在街头巡视,需要相当多的查缉人员,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有点吃不消了。京营裁撤下来的这些兵,上阵打仗是不行的,但当当城管,维持一下京师的秩序,却是完全没有问题。

    当然了,从京营换到五城兵马司,从战兵变成城管,这些人的饷银都会腰斩一半,但比起完全被裁撤,毫无收入相比,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局了,朱慈烺相信,他们心中或许有不满,但绝不敢闹事。

    崇祯帝:“你和兵部讨论过吗?”

    五城兵马司属于兵部,两千人转到五城兵马司,饷银肯定是要兵部出的,因此需有内阁和兵部的同意,常理推断,他们应该不会反对,虽然文官们对武将们一直都有提防,但如果让他们掌握一支兵马,他们却也是乐意的。

    朱慈烺摇头:“没有。”

    崇祯帝点点头,将太子的奏疏放下--朱慈烺知道,父皇这是同意了。

    “听说前些天你为一些原本是我大明官兵,但却在辽东投降了建虏,去年又被我大明俘虏的软骨头,找了婆娘,配了婚,到底是怎么回事?”崇祯帝的声音又从御座上飘来。

    “儿臣正准备向您禀报呢。”朱慈烺小心回答:“去年,墙子岭之战和宣化之战,我军俘虏了两千余名的汉军八旗,这些人大部分都曾经是我大明从各地调拨,派往辽东参战的官兵,因为战败,贪生怕死,就投降了建虏,去冬儿臣他们将全部发配到西山煤窑,做苦赎罪,又令他们相互揭发,选出一些表现良好,作恶较少,在辽东没有亲戚家人的作为监工,监视他们挖煤。”

    注:自黄太吉继位之后,建虏就对投降的大明官兵非常善待,极力拉拢,黄太吉甚至数次亲自出城,迎接投降的大明叛兵,同时不遗余力的推动满汉通婚,为投降的大明叛将赏赐建虏老婆,将叛将们彻底绑在建虏的战船上。

    不过有资格被黄太吉赐婚的,都是中高阶叛将,底层的叛兵想要找老婆,还需要自己努力,因此,很多汉军旗士兵在辽东是没有老婆和家人的。

    朱慈烺继续道:“经过半年,他们总体的表现还算是良好,所有人都痛悔,想要为朝廷效力,以赎前罪。儿臣以为,他们的悔恨还是可信的,尤其是那些在辽东没有家人的人,于是儿臣将他们编列成军,名曰:雪耻营,归在左柳营之下,以后专职修建。”

    “而其中有十几个熟悉辽东和辽南地形的人,被儿臣特地挑了出来,以为我大军渡海攻击时的向导,为了保障他们的忠心,不至于发生反复,于是儿臣便在京师中选了一些年轻寡妇,或者是父母双亡的女子,儿臣选其中年龄合适,愿意嫁人者,和他们结成夫妻,令他们在京师有一个家……”

    听到此,崇祯帝明白了。

    虽然有辽东辽南地图,对辽东辽南的海情,大明也有相当的了解,但岸上的情况有没有改变,建虏修建了多少的堡子和城寨,大明却不是太清楚,而这正是这些当初投降建虏的软骨头的用处。

    不过这些人毕竟投降过建虏一次了,已经有了软骨头的印记,会不会到了辽东之后,发现战事不利,立刻重新跪降建虏,或者是故意为大军指引错路,却是谁也不能保证的,因此,为他们配婚,将他们的家人留在京师,就成了一种羁绊手段,或者是说加保险的方式。

    崇祯帝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赞同:我儿,想的周全。想一想,又问:“渡海攻击之事,准备的怎样了?”

    “宁远的吴三桂,山海关的马科,保定的虎大威,都在厉兵秣马,战马和甲胄,儿臣全力保证;登州水师,天津水师,大小船只百余艘,都已经准备妥当,正日夜操练;选做渡海攻击的精武营的两千步兵,配备了大量火器,现在每日都在京营校场操练攻坚作战,用新式火药炸城,小城小堡,瞬息可下,即便是坚城,只要建虏没有重兵来救,也可以在两到三天之内拿下!”

    虽然还有一些隐忧和不足,但朱慈烺知道父皇喜欢听“豪言”的脾气---不管私下里他绞尽了多少脑汁,在御前,他都要表现出十足的信心和豪气。

    果然,听了太子的话,崇祯帝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笑容:“好,好。”眼神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明铁骑在建虏后方纵横驰骋、建虏城墙纷纷倒塌的景象……

    趁着崇祯帝高兴,朱慈烺赶紧道:“父皇,儿臣有一请。”

    “说。”

    “善攻者必先善守,儿臣以为,相比于渡海攻击,我大明设置的阻挡建虏入塞的三道防线更为重要,第一道长城和第二道京畿防线,儿臣平常都有了解,但第三道防线,河间府、高阳县一代,儿臣却是有点不放心。纵观建虏入塞,每一次大量被攻破的并不是府城,而是那一些城池低矮的州县,这一次虽然朝廷下了命令,修缮加固各个县城的城墙,招募乡勇,但具体效果如何,却不敢保证,儿臣觉得,还需要亲自去查看一番,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朱慈烺道。

    他没说的是,虽然当日他在朝堂上阐述利弊,成功说服了父皇和朝臣,定下了三道防线的方案,但对这三道防线的钱粮拨付,朝廷却是不同对待。

    第一道防线是长城,因为所需巨大,时间也来不及,所以大明朝廷不得不放弃了今年大规模修缮长城的计划,转而将所有的资源和钱粮都投注到了第二道防线,也就是京畿地区的棱堡修建和城墙增筑之上,至于第三道防线,河间府乃至整个京畿平原所有的府州县所分到的修筑钱粮,却是少之又少。

    原因也简单,除了朝廷想把第二道防线打造成铜墙铁壁,不使建虏通过,也就不用到第三道防线之外,更因为第二道防线乃是京畿,是天子所在,第三道河间府或可以有失,但京畿绝不能有失,

    而两道防线之间的府州县,都需要自筹修城的资金。

    因为没有银子拨下,很多县城都只能简单修缮旧城墙,象征性的加高了两三层砖,建虏真要兵临城下,这加高的三两层,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朱慈烺听到军情司报上来的情报,心中担忧,但却也知道,朝廷财政确实困难,即便是有去年张家口的意外之财,但却依然架不住帝国庞大的开销,因此,他不打算为州县争取银子,而是想要亲到地方,鼓励乡绅多多募捐,代价就是他的亲笔书法,同时的,也是令各地州县都重视起来,提前做好御敌的准备。

    崇祯帝脸色沉了一下:“你怀疑,下面的官员没有认真做事?

    朱慈烺躬身:“不是,只是地方官员多擅长治理民政,对军略怕是有所不逮,因此儿臣想要实地了解……”

    崇祯帝面色发冷:“你认为,京畿防线挡不住建虏?”

    朱慈烺跪下,诚诚说道:“父皇。京畿之地,以四城为核心,修建了十六座棱堡,将其连成一片,几乎等于是第二条长城,建虏想要逾越,绝非容易,不过河间府一代的防线,却也不可轻忽,毕竟河间府乃是南北要冲,山东的门户,儿臣南下巡视,一来筹集钱粮,二来激励地方,多募乡勇,求父皇恩准……”

    听到此,崇祯帝眼睛微微一亮,明白太子筹集钱粮的意思,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长城,京畿,河间府,是太子所说的三道防线,当日在朝堂上激论利弊,最后太子成功说服了朝臣。崇祯帝也默许了太子的方案,不过就内心来说,崇祯帝还是有些不同想法的。

    长城御敌于外,本就是天险,纵使长城有失,但却依然可以为大明争取到相当的预警时间,天津,武清,香河,通州为一体,其间修建十六座千人棱堡的第二道防线才是应该重点防御的。

    至于第三道防线河间府,不过就是以备万一的慰藉。

    如果朝廷把大笔银子投入到第三道防线,岂不表示对第一、第二道防线没有信心?

    但太子说的又有道理,特别是太子筹集钱粮的想法,令他有所心动---除了军略,另一个他对太子非常满意的长处就是搞银子的能力,不管当初在太子府拍卖字画,还是成立京惠商行,或者是抄家张家口,太子只要出手,每一次都能有大收获,而若非如此,大明朝财政的崩溃局面,也不可能有所缓解。

    沉默了一下,崇祯帝缓缓道:“身为太子,不宜事事亲为,如果那样,还要臣子干什么?”

    朱慈烺暗暗苦笑,这都是黄道周的原话,看来从宁远回京之后,黄道周一定又在父皇面前谏言了。

    不过却也有喜悦,因为崇祯帝的口气里有犹豫,说明对他南下巡视,并非完全反对。

    “兵部侍郎吴甡,工部侍郎宋枚,都察院的几位佥都御史正在各地巡视、督建,有他们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崇祯帝又道。

    朱慈烺拱手回道:“回父皇,儿臣确实不放心,吴甡知兵,宋枚勤谨,几位佥都御史都是刚正不阿之人,都可以独当一面,但他们毕竟是臣子,难以兼顾到全面,更无法鼓励乡绅们募捐,现在,各地州县修城的银两短缺严重,此非朝廷命令所能解决,儿臣到了各地,一定想方设法,募集钱粮,以为朝廷分忧……”

    崇祯帝似有所动,沉吟了一下,站起身,负手在殿中踱步。

    朱慈烺趁热打铁:“父皇,建虏入塞,关系到我大明的国运,如不能有效应对,稳固防线,纵使吴三桂等人将建虏后方搅了一个天翻地覆,但我大明没有能守住防线,被建虏突破,千里狼烟,那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而要稳固防线,除了粮饷,各城各部的兵马调配也非常重要,而对于练兵,儿臣还算是有点心得,沿途所经各个州县,儿臣必严加督促,选良人用之。如果建虏入塞之时,各城各部能出兵援助京畿,汇溪成海,抗虏大计,必然事半功倍……”

    崇祯帝站住了脚步。

    最后,朱慈烺再道:“河间府距离京师不过四百里,儿臣快马加鞭,快则十几天,最慢一个月就可以回……”说完,拜首在地。

第649章 最坏打算

    乾清宫中。

    崇祯帝转过头,脸色沉沉的看着太子:“巧舌如簧。”

    朱慈烺不答话。

    “也罢,”崇祯帝长长叹口气:“朕就准了你。”

    “谢父皇。”朱慈烺喜。

    “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得带上黄道周和詹事府的一干官员,一切言行,都得听从黄道周的教诲,遵从储君的本分,如有逾越,以后你就再也别想出京了。”崇祯帝冷冷道。

    朱慈烺心中苦笑,拖着黄道周这个破油瓶,不知道又会惹出多少不必要的风波?不过能出京就是好事,黄道周的事,出京之后再想办法对付就是了,于是拜首道:“是。”

    “今日是七月初十,最晚八月初十之前,必须回京。”

    “是。”

    “朕给你代天巡狩,便宜行事之权。”崇祯帝又道。

    “谢父皇。”朱慈烺大喜,前两个他回答的有点不情愿,这一次却是从心底里欢喜。

    “起来吧。”

    崇祯帝脸色稍缓,等太子起身,他望着太子:“朕要你读的《资治通鉴》,你读的怎样了?”

    “正在读。”朱慈烺小心回,他知道崇祯帝又要出考题了。

    崇祯帝好为人师,一直如此。

    崇祯帝点头:“资治通鉴魏纪四,魏明帝曹叡有一日突击检查尚书门(内阁)工作,驾临尚书门值房,尚书令(首辅)陈矫却说,陛下要是觉得我干的不好可以把臣撤了,你这么搞什么意思?魏明帝闹了个大红脸,讪讪而走。”

    说到这,崇祯帝顿了顿,目光盯着太子:“你觉得魏明帝处置的怎样?如果你是魏明帝,你又要如何处置?”

    朱慈烺心念急转,他知道崇祯帝是一个急脾气,什么事都想要插一手,但又不想担责任,像陈矫这样的首辅,在崇祯帝面前,是一日也做不了的。

    同时,陈矫不想接受皇帝的监督,骨子里有一种“我必能做好事,不劳你皇帝监督”的傲气,如果皇帝你不信任我,直接撤了我就算了。这种傲气和底气,也只有魏晋先秦才有,唐宋之后,天下皆是皇帝的,或者说,连皇帝都要接受监督,你一个首辅,怎敢这么大谱?但陈矫是首辅,且是当时的名门望族,世代的曹臣,如果只是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撤换了他,未免显得皇帝太心胸狭窄了,于是回道:“回父皇,儿臣以为,陈矫纵有能力,但心高气傲,连皇帝都监督他不得,何况他人?因此,尚书令肯定是不能让他做了,但也不宜立刻撤换,不如明升暗降,给他一个司徒司空之类的虚衔,令他知所进退……”

    崇祯帝不置可否,依然沉沉望着太子。

    朱慈烺想一下,再道:“陈矫如此自傲,必有朋党,应予以彻查。”

    崇祯帝这才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等太子下去后,崇祯帝抬起头,脸上的冰霜在瞬间化成笑意,但瞬间却又转回了冰冷。

    ……

    虽然去年取得了潮白河、墙子岭和宣化城的三次胜利,看起来京营好像有了和建虏野战的能力,但朱慈烺却清醒的认识到,这三次战役不过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表现罢了,三次更多比拼的谋略,而不是双方的实际战力。

    潮白河和墙子岭之战,大明凭借地利,将建虏困在牢笼中,令他们发挥不出骑射的优势,加上建虏又是第一次面对大明精良的火器,不知威力,被困在绝地之后,想要用过去的老方法突围,最后全军覆没,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京营有了和建虏野战的能力。

    至于宣化之战,一来是出其不意,二来当日对战的乃是汉军旗和蒙古骑,真正的建虏八旗不过几百人,因此没有参考意义。

    更何况,朱慈烺心中有一种深深地忧虑,他是一个穿越者,能提前知道某些还未发生、但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也因此,他才能在崇祯十五年连续逆转,改变了开封之战和建虏入塞的结果,不过十五年之后,在历史已经被他改变的情况下,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原先的轨道,改变了发展的方向,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已经失去了“预知未来”的本领,未来,他的对手将和他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他不再有任何的先知优势,这种情况下,双方比拼的就是真正的智谋和实际的统帅能力了。

    穿越者的优势在于“预知未来”和引进、制造一些这个时代可以做出,但却被人所忽视的武器和器械,以弥补军用,加快科技进展的步伐,但真要论带兵的谋略和统帅能力,朱慈烺心里有一百个清楚:现阶段,他这个穿越者绝对不是黄太吉和多尔衮的对手。

    尤其是黄太吉。

    松锦之战中,黄太吉亲临前线,于高处观望,发现洪承畴的布阵“前重后轻””,于是立刻调整了建虏的布阵和攻击重点,最后一举击溃了大明的九边精锐。

    若没有黄太吉的亲临,松锦之战说不定还要僵持一段时间,就算败,大明也不会败的这么惨。

    这样的见识,朱慈烺自叹不如。

    大明这边,两个最好的统帅,一个洪承畴,一个孙传庭,现在洪承畴已经降清,只剩下了一个孙传庭,但孙传庭剿匪重大,一时无法调派到京师,吴甡虽然知兵,在山西巡抚任上曾有不俗的表演,不过却没有大战役的历练,真要比拼起来,怕也是不如黄太吉和多尔衮的。

    就统帅来说,大明是薄弱的。

    因此,朱慈烺拼命练兵,发展火器,想要凭借这两个优势,弥补“统帅力”的不足。

    而对于建虏的入塞,除了绞尽脑汁的完善第一道防线,修筑棱堡,巩固第二道防线之外,朱慈烺也早已经抱定了和建虏死战到底的决心,那怕就是拼掉一半的京营,十万人只剩下五万,只要能将建虏堵截在京师之北,迫使建虏退兵,大明就算是胜了。

    但同时的,他也做好了迎接最坏局面的打算,那就是:第一道长城防线没有守住,第二道京畿防线也被建虏突破,建虏大军突到第三道防线,到那时,京师之后的这些州县,都将会面临狂风暴雨般的袭击,能不能顶住,或者说,能顶多长时间,就成了整个战役成败的关健。

    各个府州县,防御能力每提高十个点,多增加十个点建虏攻城的伤亡,那么大明胜利的希望多增加十分。

    因此,朱慈烺一定要亲到下面的各个州县视察,想法设法的鼓舞军心士气,尽力为他们募集必须的粮饷。

    ……

    太子出京是大事,尤其还担着“代天巡狩”的名义,因此不比驰巡宁远,朱慈烺这一次出京,足足折腾了一上午,直到快中午之时,才结束礼仪,离开了京师,除了武襄左卫的护卫,詹事府官员的跟随,朱慈烺还另调遣了三千精武营以为随行--不是为了安全,而是为了锻炼,同时也是熟悉京畿地形,是某种意义的长途拉练。

    队伍一共四千余人,出了京师,往南而去。

    除了兵马,太子还携带了不少京营已经废弃,但仍可以使用的甲胄,还有一些长矛弓箭,以分给沿途的州县。

    传统意义上的大明京畿指的乃是以京师为核心的北直隶地区,由顺天巡抚统辖,不过自从在保定增设保定总督,天津设立巡抚之后,京畿含义微有变化,原本直属京畿的永清和霸州,现在归保定总督直辖。

    朱慈烺出京师后,沿着运河南下,先到武清,视察城建和兵马整训之后,并接见城中商人,募得(卖字)白银一万,黄道周对太子“卖字”的行为坚决反对,认为不成体统,朱慈烺道:“圣人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的这点薄面能换到将士们衣食丰足,百姓们安居,不正和圣人的教诲吗?”

    黄道周默默不语,只是摇头。

    从武清离开,快马加鞭,经东安,永清到霸州,历史上,建虏在崇祯十五年的入塞,就是从北京天津之间的武清霸州等地穿过,直达河间府,攻陷河间,再一路南下,杀到临清和兖州的。虽然去年建虏入塞失败了,但就华北平原来说,建虏大军走永清霸州,通过河间府到山东,依然是最近的一条路线,其中河间府是必经之处,而在河间府之前的霸州,也是建虏必须拿下的一个据点。

    霸州位于冀中平原北部,京、津、保城市三角地带的中心,东邻天津、武清,西邻雄县,南邻文安,北与固安、永清接壤,一马平原,无险可守,适合建虏骑兵驰骋,历史上,霸州守卫战不可为不惨烈,守城官员不是战死就是自缢,奈何援兵不至,终是沦陷。

    到霸州时,保定总督杨文岳带着保定文武和霸州当地官员在城外十里迎接,其中就有保定总兵虎大威。

    见到故人,朱慈烺欣慰点头,虎大威咧着大嘴,向太子深拜,表情甚是激动。

    和在武清一样,朱慈烺巡视霸州城防和城中兵马,并接见商人,卖亲笔字画,得白银两万两---小城小地,不能和京师富商相比,也不能比江南,有这样的收入,朱慈烺已经很满意了,除了两万白银,朱慈烺还将携带而来的五百具甲胄和一些兵器,交给了霸州兵备道赵辉和知州丁师羲。

    历史上,这两位都是死守霸州的忠臣。

    崇祯十五年,建虏大军攻到霸州,兵备副使赵辉、知州丁师羲、、参政李时茪等人率兵死守,援军不至,城遂破。赵辉带着儿子自尽。丁师羲和李时茪也都死。

    赵辉,字黄如,河津人,崇祯七年进士,朝廷追赠光禄卿。清乾隆四十一年,煇谥节愍。

    丁师羲,字象先,楚雄人。选贡生,朝廷追赠参议。

    李时茪,进士,累官参政,朝廷追赠太常卿。

    对于朝廷今年要求修筑城墙,整顿兵马,招募乡勇,预防建虏再次入塞的号令,赵辉和丁师羲一直都在紧锣密鼓的执行,就朱慈烺的视察来看,霸州城防还算是坚固,有一定的坚守能力,可就是这样的城池,又有赵辉和丁师羲这样忠心职守的臣子,在历史上却也没有挡住建虏的攻击,由此可知,真要是下了狠心,建虏的攻城也是不弱的。

    “募勇士,挖壕沟,聚百姓。”

    这是朱慈烺对两人的叮嘱,也是命令。

    募勇士不说,挖壕沟乃是在城池之外,再挖掘两到三重深沟,以为阻挡。霸州是平原,没有护城河,攻城人马可以直接冲到城墙之下,竖起云梯,这也是霸州乃至整个京畿平原的小城难以坚守的原因之一。

    最后的聚百姓最为关健,当听到建虏入塞的消息后,不管建虏有没有攻到,要立刻将周边百姓全部聚拢到霸州城中,一来增加防守力量,二来避免百姓被建虏驱赶,成为攻城的炮灰,三来使建虏无所得,在掳掠不到粮草和辎重的情况下,其攻城能力自然就会下降。

    赵辉和丁师羲深以为然,向太子殿下躬身送行。

    在杨文岳虎大威等人的簇拥护卫下,朱慈烺继续南行。

    一路,朱慈烺和杨文岳谈了很多,从保定地区的兵马整饬,新型农作物的播种,一直到最后的瘟疫,朱慈烺更加认定,杨文岳虽然在军略之上没有过人之处,但却绝对是一个能吏,尤其是在瘟疫的处置上,杨文岳严格遵守,雷厉风行,虽然也有官员弹劾,但他始终没有动摇---历史上,从山西而起,在保定大爆发,最后蔓延到京师的崇祯十六年的大瘟疫,这一次并没有发生,保定地区虽然有小规模的瘟疫传出,但都被杨文岳控制住了。

    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良医治于病前,整个大明朝只有朱慈烺这个穿越者明白,杨文岳已经将一场可能导致大明朝灭亡的大瘟疫,消灭于无形了。

    杨文岳,功莫大焉。

    当然了,如果没有朱慈烺提前叮嘱和严令,没有石灰杀毒、灭鼠、口罩和隔绝法,没有名医吴有性的相助,杨文岳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功,说不定会在征战的忙碌中,疏忽了对瘟疫的防治,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就如历史上那样。

第650章 河间防御

    “殿下,曲阳、新乐两县,已经被臣封闭了两个月了,两县百姓困苦,到现在已经死了数百,数万人染病,前些天,有百姓聚众冲击关卡,官军劝诫不听,不得不将他们全部射杀……”杨文岳一脸痛苦。

    “我知道很难。”朱慈烺心有戚戚,鼓励道:“但你必须坚持,不然就前功尽弃了,一旦传到京师,你杨文岳就是历史的罪人,你放心,所需粮草,我会尽量帮你筹集,两县百姓,要想尽一切办法照顾,不使他们饿死,同时加大宣导,令他们明白,并非是朝廷抛弃了他们,实在是瘟疫凶猛,不得不如此啊。”

    杨文岳点头。

    “到现在到十月份,你杨文岳和保定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遏制瘟疫,绝不能让瘟疫蔓延开来!”朱慈烺道。

    而之后,朱慈烺和杨文岳详谈保定各个府州县的城墙修建以及今冬应对建虏入塞的策略。

    保定兵九月聚集启程,十月到三河,并于三河驻守--这是兵部制定的计划,朱慈烺也同意。

    虽然去冬之时,保定兵驻守蓟州南原,成功阻止了建虏大军的南下,不过兵部尚书冯元飚,侍郎吴甡都认为,建虏主力今冬再从蓟州南原突破的可能性很小,从蓟东长城退回的兵马加上蓟州原本的守军,守卫蓟州应该足够,就算有危险,因此将保定兵移驻三河。三河距离蓟州不过八十里,就算有意外,保定兵也可以迅速驰援。

    除了为蓟州的后援,保定兵驻扎三河,也有为墙子岭长城做后援的意思。

    三河地处京、津交界地带,与通州仅一河之隔(潮白河),距离密云也不过百里,正是京畿防线的中心,保定兵驻扎于此,可随时向三个方向充当救火队员。

    兵部的意思,杨文岳明白,也欣然接受。去冬之战时,他保定兵受损不多,但战后受到的奖赏却不少,朝廷又拨付了历年的欠饷,兵部和工部的盔甲兵器,京营的火器,也运了不少到保定,保定兵的装备,陡然好了起来,而在他严厉的操练之下,保定兵的战力,已经到了近三年的一个高峰,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当然了,另一个原因乃是因为保定去年年景不好,瘟疫又旱灾,今年夏粮也歉收,各部虽然不至于断粮,但总不会太宽裕,可一旦到了京畿,粮草皆由户部和兵部供给,他杨文岳就不必再为粮饷发愁,专心御敌即可--过去这一点可不敢保证,虽然朝廷明文规定,但到时不给钱粮,官兵饿着肚子去打建虏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自从太子抚军,搞了一个京惠粮行,配合户部和兵部调粮之后,这样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所以杨文岳对驻军三河的粮饷,一点都不担心。

    两天后,太子车驾到达河间府。

    兵部侍郎吴甡正在这里等候他。

    河间府,古是河间国,后为河间郡,北宋时设府,和真定(正定)、中山(定州),共称为河北三镇,是当时北宋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三个桥头堡。从辽国到金国,但想南下,就必须先拿下这三镇,因为这三镇太重要了,北宋对这三镇的防守,始终重视,一直都屯有重兵。

    在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天险屏障后,河北三镇是北宋这一条破碎防线的唯一遮挡,他们像钉子一样,百年之中,一直死死地钉在契丹人和女真人刚要策马加速的地方。

    天会三年(1125年)十月,女真发兵10余万,分东西两路进兵,向大宋扑来。地势崎岖的河东、山西一路,由完颜宗翰(粘罕)领军,经晋中平原南下;而东路的河北、山东(太行山以东)一代,则交给了完颜宗望(金兀术的二哥),经华北平原南下。

    面对横亘在面前的河北三镇,完颜宗望一上来就开始猛扑,但却始终攻打不下,眼见时局不妙,再拖下去,迟早得把北宋的援军等来,于是完颜宗望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绕开三镇,不管后路,直扑开封汴梁。

    完颜宗望的决定是对的,虽然他是孤军深入,没有后路,但吓破胆的北宋朝廷还是提出了议和。

    北宋将河北三镇割让给金国,以换取暂时的和平,而此时,这三镇全都还在北宋军民手里。河北三镇都拒不执行朝廷的命令,不肯交城,引得完颜宗望大怒,对中山和河间进行了报复式的猛攻,不过却依然难以攻下,宗望不得不灰溜溜的败走。

    历史可为鉴,几百年后,女真人再来,不同的是,他们当初的目标是开封汴梁,现在却是山东南直隶了,也因此,河北三镇的地位,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河南已经是一片狼藉,不属于大明第一级的战略利益之下,正定和定州虽然仍需要坚守,但其重要性却已经比不上充当山东门户的河间府了。

    河间府地处南北水陆要冲,北拱京师,南临青、济,水陆冲要,饷道所经,是由北往南的必经之地,只要扼守此处,建虏就休想轻易进入山东。

    不过要想坚守河间府,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历史上,建虏两次入塞抢掠都经过了河间府,第一次是崇祯十一年,绕开河间府,破了献县,直驱山东,又避开明军重兵把守的德州,出其不意的杀到济南城下,攻陷济南,屠城十余万。第二次是崇祯十五年,见河间府守兵不多,干脆直接攻破了河间府,接着杀入山东,攻克临清,临清乃是当时的繁华之地,南北运河的枢纽,建虏撤走时,煌煌临清,变成了一片废墟。

    因此,要想守卫河间府,单单守卫河间府城是不行的,河间府下辖的献县、肃宁、景州、乃至周边的一些湖泊渡口,河流山川,都需要统筹防御,如此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河间府的安全。

    这其间,献县尤其是重点。

    而吴甡就是做这件事来的。

    “参见殿下~~”

    当太子车驾临近,骑着高头大马,全身甲胄的武襄左卫簇拥着那一面“代天巡狩”的大旗在视线里出现后,吴甡带着御史周而淳、河间知府颜胤绍、同知姚汝明、河间兵备道佥事赵珽、河间知县陈三接、河间卫指挥使赵鼎新、参将牛文科等文武一起来迎。

    朱慈烺站在马车上,看迎接的河间文武,又看不远处的河间府城,心中斗志勃发:河间府乃是京南的大城,又是建虏南下的必经之路,或者说,这是大明的底裤所在,无论如何,也要坚守此处!

    下的车来,和迎接的文武一一微笑点头。

    河间知府颜胤绍是他早就知道的名字,崇祯十五年,建虏大军来袭,颜胤绍明知不可守,却依然死守河间府,先聚一家老小,积薪绕之,而身往城楼指挥防守。城破,趋归官舍,举火焚室,衣冠北向再拜,跃入火中同死。

    早知名字,今日一见,果然有正气凛然,临危也不惧之色,不愧是复圣的子孙。

    至于同知姚汝明、河间兵备道佥事赵珽、河间知县陈三接、河间卫指挥使赵鼎新、参将牛文科,也都是在崇祯十五年一同战死之人,朱慈烺心中感佩,但身为太子,不宜大礼,只能微微点头。

    众人簇拥之中,从北门拱极门而入,朱慈烺目光扫过,发现河间确实是一个繁华之地,比起一路而来的各个城池,经济和民生,明显要好一些,一来因为河间府是南北要冲,商业活动比较发达,二来,历年旱灾蝗灾,河间府受到的波及比较小,即便如此,跪伏在街道两边的百姓大部人也都穿着补丁衣衫。

    进入临清府衙,朱慈烺端坐正堂,听取文武官员关于河间府城的加固和兵马整备的情况,河间府是第三道防线的核心,也是重中之重,这一点,朱慈烺和吴甡不止一次的商量过,也因此,吴甡才会亲到河间,督练士兵,而朝廷下拨的钱粮中,其他府州县都是很少很少,只有河间府在吴甡的力争下,被分配到了一定的份额,也因此,就沿途所有城池来说,河间府和下辖几个县城,是唯一按照计划,有条不紊进行修建的特例。

    不过吴甡也说出了担忧。

    整个河间府地区,都处在滹沱河和滏阳河交汇之处,大小河流几十条,交通都需要用桥梁贯通,北宋当初在河间府的防线就是依靠这些河流建立,并长期保持的,如果能善用这些河流和水利,如果是春夏秋季,河水流淌,北面之敌绝对难以突破河间,这一点,吴甡可以用性命担保,但建虏来犯都是冬季,照吴甡所说,冬季这些河流和湖泊,大部分都会结冰,人马可走,原本的隔绝变成了坦途,防守殊为不易。

    不过吴甡的信心依然很足,在他的思谋里,纵使建虏突破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也肯定是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尤其是京畿的第二道防线,绝不是建虏可以轻易突破的,即便建虏突破了,兵锋到达河间府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将士用命,上下一心,坚守河间府和下面的几个县城,令建虏大兵难以逾越是完全可能的,

    知府颜胤绍、兵备道赵珽、指挥使赵鼎新、参将牛文科等人也深有信心。

    夜晚,太子在城中富商叶镰家中居住。

    听到太子要住自己家,叶镰又是荣宠又是惶恐,既想要讨好太子,又担心家财外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太子温润的笑容,平易近人的态度,抚慰了他,令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招呼家人,将最好的食材拿出来,为太子殿下备膳。

    初到河间府,朱慈烺想要了解的不只军情和民情,也有商情。

    这一晚,朱慈烺没有召见官员和将领,而是和叶镰谈了很多,原本叶镰有很多的担心和顾忌,不过在太子殿下温和真诚的目光下,他渐渐放开,就自己所知,如实回答太子殿下的问题。

    叶镰是河间府有名的商人,主要经营货贸,就军情司的回报,但是逢有灾变,叶镰都会组织救济,在河间府周边分区设点,向饥民施粥,每年都有数千人因为他的救济而存活下来,且十几年入一日,从没有停歇过。而在经商中,叶镰也以仁义著称,名下商号公平公价,童叟无欺,都说无商不奸,但叶镰这样的商人却是一个异类。

    商人买低贩高,往来运输,挣一些辛苦钱,本就是人间百业的一种,没有商人和货贸的流通,就不会有经济的繁荣,虽然有晋商那样的败类,但大明大部分的商人还是好的,对社会的支撑和稳定,有相当的贡献,朱慈烺一直思谋着,如何能聚拢商人的力量,将他们投入到抗虏和其后的建设大业中?

    成立商会,聚拢所有力量,是其中的一个好办法。

    过去,商人们都以地域为界,建立山西商会,陕西商会,排除异己,打击竞争对手,原本也没什么,但这种籍贯商会排他性太强,且多是经营一种或者几种商品为主,没有包容性,极易形成垄断,任何人敢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必群而攻之。

    这种商会对商品社会的发展,不但无益,反而有害,朱慈烺想要的是那种不以地域为界,包含各种商品,公平竞争,同时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能够有开阔视野的近现代社会的商会。

    原本,朱慈烺想要在京师成立一个大商会,将所有商人都包揽进来,但京师商人云集,动见观瞻,且各省各市的商人,彼此竞争,矛盾重重,京惠商行成立不久,冒然挑起大梁,未必就是好事,于是朱慈烺就将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而河间府是一个实验的好场所。

    河间府商业活动比较发达,城市不大不小,且有叶镰这种深孚众望的义商,成了一个包含所有商人和行业的商会,为守城出力,正是合适。

    “草民明白了,草民一定全力完成。”虽然商人,但叶镰却也是熟读经典,有相当才识的人,太子没有明说,只简单的提了几句,他便明白太子的意思了,于是立刻领命。

    ___感谢“幸福啄木鸟”的打赏,谢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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