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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全文阅读

作者:韭菜东南生     崇祯十五年txt下载     崇祯十五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1章 路振飞

    听到此,曹友义再也忍不住,他扑通跪倒,双眼泛红,哽咽的说道:“臣永记殿下之言……就是粉身碎骨,臣必也一往无前。”

    朱慈烺起身,微笑的将他托起来,先点点头,然后肃然道:“天津乃是京畿重地,建虏一旦入塞,天津必然承压,望你早做准备。”

    “臣……”曹友义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一介武人,何曾受过这样的恩宠?

    虽然没有升官,也没有晋爵,但太子殿下的青睐却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很多武人努力了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能见到陛下和太子的天颜,而能在陛下和太子心中留下深刻印象,随时想起的,就更是不多了。

    所谓“简在圣心”就是如此。

    有此一次,一旦曹友义有所成绩,太子登基,他前途必将无可限量。

    曹友义退下,佟定方进入,小声禀报,并将娄光先和杨维翰两人的口供呈给太子,太子看完,眉头微微皱起,顺手交给坐在左首边的兵部侍郎张凤翔,张凤翔只看了几张就脸色大变。

    娄光先升任副将之事,果然是有问题的,兵备道原毓宗举荐,兵部快速通过,当时的兵部尚书是陈新甲,两个侍郎是他和吴甡,虽然是陈新甲一手操作,但并不能说他这个侍郎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而原毓宗和陈新甲只所以青睐娄光先,并不是因为他的人,而是因为他的银子--这些事,当然不是娄光先本人愿意交代的,而是他不得不交代,因为他震惊的发现,审讯他的锦衣卫竟然将他的祖宗八代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从游击到副将之中的一些伪报战绩和徇私舞弊、倒卖军粮,甚至他藏财的几个地方,竟然全都在锦衣卫面前的那几张信笺上,看完之后,他满头大汗,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为了活命,他竹筒倒豆子般的全说了。

    娄光先的副将是买来的,兵部有责任,身为兵部侍郎的张凤翔,自然很是尴尬。

    另外的,有一件事,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太子?

    就像娄光先能成为副将是托原毓宗的关系一样,原毓宗能成为巡抚,也是托了一个人,那就是当朝首辅周延儒。虽然没有证据,也没有听闻,但张凤翔却隐隐能猜到,原毓宗应该是送银子给周延儒了,一旦拿下原毓宗,原毓宗胡说八道,供出首辅,朝廷处置还是不处置呢?一旦到了御前,反周和拥周的人马,必然会有一场大争执,闹不好就会演变成党争,太子身为证据的发现者,自然是要被卷入的,而一旦卷入,太子就无法超然了……

    这对储君来说,绝不是好事。

    对刚刚稳定的朝局来说,就更不是好事了。

    但要阻止太子问案,却也不是太容易,如果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太子是绝对不会住手的。

    说不得太子还会疑心他是周延儒的人。

    想着想着,张凤翔就满头大汗滚滚而下,他是兵部的老官吏,没做过地方巡抚,在朝中也没有什么靠山,对“党争”一向是敬而远之,因为他无害,所以才能一直担任兵部侍郎,而一旦他出言阻止太子,就等于是要介入党争了……

    张凤翔满头大汗,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中军佟定方将原毓宗三人带上楼来。

    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娄光先和杨维翰已经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身上的盔甲也都已经被剥去,穿着棉服的内衬,头发凌乱,见到太子,就高呼饶命。

    原毓宗倒还是官服官帽,见到太子时,依然假装镇定,向太子深鞠行礼--他是巡抚,挂右都御史的衔,虽然天津是小地,不能称“封疆大吏”,但却也不是轻易能动的。

    朱慈烺冷冷注视,令人将娄光先和杨维翰两人的供词交给他看。

    “污蔑!全是污蔑!”

    只看了几页,原毓宗就脸色大变,眼中的镇定再也无法伪装,他一把扔了供词,扑通跪在地上,向太子喊冤。

    太子却并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脚步声音,两个武襄左卫押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上楼来,那中年人哭丧着脸,见到原毓宗就哭:“老爷……”

    这一声,差点把原毓宗的魂都叫走了。

    原来,正是他府中的管家。

    原毓宗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只是娄光先和杨维翰,他自己的府邸怕也是被抄了,但他不是武人,而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右都御史,一方巡抚,罪行也没有明确,太子怎么可以不通过朝廷,没有圣旨,就抄他的家?

    管家不但是他的管家,也知道他很多的机密,看管家的样子,应该已经是全说了。

    一瞬间,原毓宗身体冰冷,眼睛发黑---家中财物被搜出,管家交代,意味着他“贪官”的名号板上钉钉,谁也无法再替他辩解,等待他的,必然是下狱论罪的最坏结果。不管太子做的是对是错,他的错,已经是无法隐藏,大白于天下了。

    而太子是国本,是未来的皇帝,意味着他就算不死,也将永无出头之日了。

    “原毓宗,你还有何话说?”问话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唐亮。

    原毓宗瘫坐在地上,抬起他满是冷汗的头颅,缓缓道:“臣无话可说。但臣有一事不明。”

    太子点头。

    “臣是崇祯元年的进士,自为官以来,兢兢业业,虽然臣确实收了一些不该收的银子,坏了名节,但臣扪心自问,自以对得住朝廷的任命,臣在天津四年,天津兵事虽然难称振作,但却也没有颓败,若是有战事,津兵还是有一战能力的,臣对朝廷忠心耿耿,所以臣不平啊,娄光先和杨维翰两人的恶状,殿下为什么一定要牵连到臣的身上?臣是哪里做的不对啊,若是殿下能够告知,就算是死,臣也无憾了……”原毓宗道。

    不管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要死个明白,原毓宗还是有一定胆气的,也怪不得他在崇祯十七年能笼络重将,控制住天津。

    “大胆!”

    唐亮怒。

    一个罪臣,居然向太子发问,简直反了。

    朱慈烺却抬起右手,阻止了唐亮的呵斥,目光缓缓扫过跪在楼中的三人罪臣,沉思了一下,缓缓道:“不止是原毓宗,想必你们二人心中也有同样的不平,为什么我们只是做了大部分武将都在做的事情,占空额,吃空饷,贪图享乐,他们都没有事,我们却这么倒霉被太子撞上了?这就好像是隔墙扔砖,被砸中的人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并不表示那些没被砸中的人更清白……”

    张凤翔捻着胡须静听,越想越觉得,太子“隔墙扔砖”的比喻实在是太妙,太贴切了。

    天下贪官那么多,只要制度不改,不堵上贪墨的漏洞,被抓到的,永远都只能用运气两字来解释。

    “但本宫要和你们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自认倒霉也罢,不平也罢,归根结底,是在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那些人现在没有被抓到,并不表示以后不会被抓到。终有一天,会轮到他们的,也终有一天,我大明朝的贪官污吏会销声匿迹,占空额,吃空饷不再会是常态,清廉勤政有操守,成为我大明官员的主流……”朱慈烺的声音飘的很远,像是在说一个信念,又像是在说一个理想。

    “殿下说的太好了。”张凤翔激动的站起,深深行礼。

    朱慈烺点点头,目光望向原毓宗:“让他画押,带下去吧。”

    原来,刚才原毓宗所说,一直都有文书在记录,此时听到太子的命令,立刻拿着供词上前,令原毓宗画押,原毓宗倒也没有顽抗,老老实实的画了押,临了他颤抖的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就容罪臣说最后一句话吧,殿下虽然是国本储君,但却也不能不遵我大明的律法,罪臣固然有罪,但罪臣身为一方巡抚,未经三法司审判,也未有陛下的圣旨,殿下就令人抄了罪臣的家,实在是与我大明律法不符啊。罪臣死不足惜,但请殿下以后三思而行,再不可行此大胆之事……”

    说罢,跪伏在地。

    朱慈烺微微点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说出这些话,倒也有些胆气,可惜啊,你忠心不足,三心二意,所以我无法用你,另外说一句,本宫并没有令人抄你的家,不过是将你的管家叫来一问……”

    “啊?”

    听到此,原毓宗发出了一声痛悔的大叫--早知如此,他就不必这么快就承认了,说不得在狱中待上几天,顽固到底,转移财产,里外活动一番,花一些银子,就能获得轻罪,甚至是无罪,虽然当官不可能了,起码能当一个富翁,但现在他已经画押,再想到翻供就难了……

    武襄左卫将原毓宗三人带下。

    张凤翔犹豫了很久,这时终于可以说话了:“殿下,原毓宗毕竟是天津巡抚,此事还要慎重啊。”

    朱慈烺淡淡道:“少司马的担忧,本宫明白,原毓宗的处置,本宫没有权利插手,也不会插手,一应证据都交给刑部,最后如何惩处,由陛下圣裁。”

    张凤翔这才放心。

    “但原毓宗的巡抚职务,肯定是不能履行了,因此我希望少司马能暂时留在天津,署理天津事务,等朝廷和内阁有了旨意,少司马再离开天津。”朱慈烺道。

    张凤翔起身行礼,深深一鞠:“臣明白了。”

    这一日,天已经晚了,肯定是赶不到大沽口,于是朱慈烺就在天津多住了一晚,同时将天津之事写成奏疏,令塘马急急送到京师去,在奏疏中,朱慈烺除了详细讲述天津查弊的经过,同时也指出,天津位置重要,未来天津水师重建之后,又要归天津巡抚节制,因此天津巡抚非用一个刚正知兵的人选不可--这也是朱慈烺必须要撸掉原毓宗的另一个原因,原毓宗不忠,又没有大能,占着天津巡抚的位置,有贻误战机的可能,甚至有可能会是一个定时炸弹,因为有野史记载,原毓宗是陕西蒲城县人,和李自成是老乡,两人早有勾结,李自成派他到天津做内应的,所以在崇祯十七年,他才会迅速反应,扯起“顺”大旗,占了天津,这种说法,朱慈烺不是太相信,今世也没有找到证据,不过还是要防备,因此原毓宗不能留。

    至于天津巡抚的具体人选,朱慈烺并没有推荐--这是崇祯帝的权力,除非是崇祯帝询问,否则他不可主动提。

    朱慈烺心中有人选吗?

    还真有。

    那就是现任光禄寺少卿路振飞。

    路振飞,字皓月,又字见白,邯郸市曲周县东关人,天启五年进士,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时,路振飞刚刚接替史可法,成为漕运总督,面对天下危局,他不但击退了李自成对两淮的侵扰,保两淮安稳,接纳北方逃到两淮的藩王和大臣,显示了相当的军士能力,而且致书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谓“伦序当在福王,宜早定社稷主”,可惜,史可法没有听从。

    马士英成为首辅,用亲信(贪官)田仰代替路振飞。

    其时,路振飞亦遭母丧,家无可归,亦无官职,只能流寓苏州。

    路振飞之后,继任的田仰无德无能,两淮颓废,清军来犯之时,毫无抵抗能力,一溃千里。扬州史可法被围,其时田仰尚有兵马八千,不救。扬州陷落,弃淮安入海。其后降清,但被清军坑杀。

    马士英最后没有降清(有一种说服,清廷不准他降,降也是死)”,保住了气节,但就其用人来说,只知道任人唯亲,大肆收贿,将南明政事搅的一塌糊涂,南明败亡,马士英负有很大的责任,路振飞的使用就是一个明证,如果继续使用路振飞,两淮必不至于这么快就颓废,两淮有所作为,也就等于是为南明争取到了时间了,但可惜啊,能臣不得用。

    这一世,朱慈烺会想办法重用路振飞,天津巡抚就是眼下就合适的一个位置。

第622章 大沽口

    为了将路振飞推到天津巡抚的位置,朱慈烺还需要做一些谋划,吏部那边好说,关健是周延儒,作为首辅,周延儒对地方巡抚有一言而决的权力,如果周延儒不同意,内阁是不可能拟出名单,交给崇祯帝的---路振飞曾经得罪过周延儒,崇祯四年,周延儒第一次为首辅时,路振飞彼时还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就弹劾周延儒“卑污奸险,党邪丑正”。弹劾首辅不是小事,以周延儒的小肚鸡肠,一定铭记在心,此番周延儒再为首辅,路振飞为正五品的光禄少卿,周延儒不给路振飞穿小鞋就不错了,想要外放重用路振飞,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还需要有一些运作。

    第二日清晨,朱慈烺离开天津,往大沽口而去。

    昨日,抄了娄光先和杨维翰两个武将的家,傍晚就放出了消息,说,明后两日将为津兵补发去年的欠饷,消息传出,全城大悦,尤其那些穷苦的军户,只差没有高呼太子万岁了。

    照太子的命令,只查娄光先和杨维翰两人,两人下面的军官和亲信,都不予追究,以稳定天津的局势,不过这并不表示那些人可以逃脱,太子临行前很郑重的叮嘱曹友义,要其趁着这个机会整顿津兵,加强操练,对军中的“害群之马”绝不可姑息,要大力清除,同时招募新兵,鼓励勇壮,如果遇上什么困难,在新任巡抚没有到来之前,可向兵部求援。

    至于娄光先、杨维翰和原毓宗要严加看管,等候朝廷的命令。

    “臣遵令。”曹友义抱拳躬身,声音决然。

    朱慈烺微笑点头,在天津文武的注视中,翻身上马,全身甲胄的武襄左卫的护卫而上,拥着他出了天津东门,沿着官道,往大沽口方向而去。

    晨光之中,五百武襄左卫的铁甲粼粼,军容鼎盛,送行的天津文武都是暗暗赞叹,心说太子治军之术,只从武襄左卫就可以看出来了,怪不得能击退建虏呢。

    众人赞叹之时,武襄左卫簇拥之中的朱慈烺却在远眺前方,老实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东印度公司的三桅战船了,或者说,他想见海,前世里,他没有见过什么名山大川,但却是到过海边的,虽然只是青岛的薄浪,但却足够让他心旷神怡了,这一世,不知道大沽口的渤海,又是何样?

    ……

    下午,大沽口前面的官道上,一大队的人马正在道路左侧等候,大部分都是武将,皆全身甲胄,脸色肃然,挎着腰刀,只在队伍的最前面站了两个青袍文官,所有人都翘首望着官道的前方,等待太子马队的出现。

    队伍的后方,几个高鼻深目、蓝眼睛,黄卷头发的“异族”人最为引人注目,他们的穿着和大明完全不同,都是欧式的短衣劲装,戴欧式大军帽,踩着皮靴,腰里悬挂的长剑,也都是细长偏直,剑把风格和东方截然不同。

    五天前,当这几个高鼻深目的“红毛人”刚刚出现时,大沽口海防营里的海防兵轰动了,都轮流出营看新奇,虽然大沽口面对渤海,但大沽口一直是封闭的,不许外国船只靠近,因此这里没有来过高鼻深目的老外,初次见到,众人都是惊奇。

    而几个红毛人对自己被当成“猴子”看,也早已经习惯了,从吕宋岛,安南到东南亚各地,他们不止一次的被当地人用“惊讶”的目光审视。

    几个红毛人分别是三桅战船的船长,大副和炮官,也就是大明重金聘请的教官,今日他们和天津水师的将官一起来迎接大明皇太子。

    官道上烟尘扬起。

    “来了。”

    有官员小声说。

    然后文官整衣冠,武将整盔甲,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前方。

    很快,一队精锐骑兵在官道上出现,远远就望见武襄左卫特有的祥云旗在空中飘扬,骑士们精铁的铠甲在夕阳落日余晖里泛着光芒,所有人都是一振,太子殿下,来了。

    “臣等参见殿下。”

    武襄左卫的马队在官道上停下,左右一分,已经奔驰了一天,但却依然精神抖擞的少年太子缓马走了出来。

    不等看清太子的面容,众人就急忙跪了下去,几个高鼻深目的教官也跪倒。不过不同的是,他们是单膝,而非是双膝,其时大明虽然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但在欧洲诸国荷兰葡萄牙看来,大明依然是一个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且通过经商,每年能为他们带来巨大的利益,大明的瓷器丝绸在欧洲都是抢手货,供不应求,因此就参见大明皇太子的礼节问题,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抗拒,面见大明皇太子的礼节,和他们面见本国国王完全一样。

    “起~~”

    朱慈烺身边的唐亮拂尘一甩,声音悠扬。

    “谢殿下。”众人起身。

    朱慈烺在马上一望,心知两个文官乃是兵部派在大沽口验收东印度公司战舰的官员,而紧邻两个文官而站,已经须发斑白、但腰杆依然笔挺,只是藏不住满脸沧桑的老将应该就是新任的天津水师副将陈兆兰了。

    而陈兆兰身后,是水师各级将领,虽然崇祯四年,登州事变时,天津水师的主力战舰和水兵,都被孔有德裹挟,去往了辽东(途中,天津水师副将投海自尽),天津水师一夜就成了空壳,不过经过这十几年,在历任天津巡抚的努力下,天津水师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兵力和战船,一眼看过去,将领还是有一些的。

    在这其中,朱慈烺看到了施琅。

    施琅带着从京营挑选出来的三百精兵,前天到达大沽口的,以为上三桅战船学习做准备。虽然只有短短两天,但这三百精兵表现出来的精气神,却已经令大沽口的水师将领们大为惊叹---想不到大明也有这样的精兵,比起他们麾下孱弱不堪的水兵,这三百精兵简直可以横扫,副将陈兆兰更是惊喜,有这三百人做中坚,加上东印度公司的战舰,天津水师未来战力可期。

    一眼扫过水师众将,太子目光最后落到了那几个高鼻深目的红毛人的脸上。

    在一众黄皮肤,黑眼睛的大明将士中,这几个人非常的显眼。

    朱慈烺微微点一下头,翻身下马,从兵部文官,副将陈兆兰,施琅,一一慰问,最后来到几个红毛教官面前,简单的问了两句,几个红毛人都不通汉语,需要有翻译才能同他交流。

    听完他们的自我介绍和资历,和东印度送来的资料基本相符,都是有相当经验和战绩的老水兵之后,朱慈烺微微点头。

    几个红毛教官却都是惊讶,他们没有想到,大明皇太子居然这么年轻,还只是一个少年,但说话行事却是如此的稳重成熟,问的几个问题,都切到了水军的重点,比之大明一般水师两队对“三桅战船”的陌生,大明太子好像知道很多啊。

    “汤神父说的没有错,明国王子是一个墨提斯啊。”

    几个红毛教官小声嘀咕。

    墨提斯,古希腊神话里的智慧之神。

    虽然已经是夕阳,时间有点晚了,但朱慈烺执意要到港口看船,于是众人簇拥着他往港口而去。

    大沽口是中国明、清海防要塞。位于天津东南50公里海河入海口处,西北距北京约170公里,东濒渤海,西邻海河平原,隔河与塘沽相望。“地当九河津要,路通七省舟车”,有京津门户、海陆咽喉之称。大明永乐二年(1404)成祖朱棣建都北京后,在天津筑城设卫,于大沽海口筑墩设炮,防御海上的敌人,嘉靖朝世宗皇帝时,倭寇猖獗,朝廷遂在大沽口设立海防营,加强防御,其后辽东事起,天津作为京师的海上门户,一直为朝廷所重视。

    作为一个穿越者,朱慈烺对大沽口最熟悉的,并不是明朝,而是清末的历史。1840之后的五十年间,大沽口一共爆发过三次大规模的中西海战,虽然有关天培之类的名将,并面向大海,修建了十几处的炮台,从国外重金购炮,清军士兵也不可谓不英勇,但却始终无法抵挡洋人的船坚炮利,关健原因就是大清海军薄弱,没有强大的海军在一线,岸上的炮台修的再是坚固,也是无用。

    夕阳西下,海风微咸。

    远远地就望见大沽口港口码头边停着一艘明显比周围船只更高、更大的战船,离近了就更是看的清楚---长达二十丈,宽三丈,舰首和舰尾都挑的很高很尖,像是前插的尖刺,因为此时是停在港口中,所以没有升帆,也就看不到那标志的巨大三帆,两侧侧舷都有上下两排、每排十二个炮位,等于一侧就有二十四门,整船一共四十八门,船首和舰尾还各有一门更大的主炮,也就是现在大明倚仗为神器的巨型红夷大炮。

    一眼看过,朱慈烺心中非常满意---三桅战船和他在历史资料里见过的样子,差不了多少,尤其是舰首舰尾的那两门红夷大炮,感觉比汤若望在京师镇虏厂仿造的巨型红夷的口径还要大。

    这样的战舰,正是大明现在所需要的。

    一艘战舰,四十八门小炮,两门重型红夷大炮,一旦开火,必然是惊天动地,说是一个移动的火药库,一点都不夸张。

    三桅战船旁边,还有四艘小一点的欧式战船,也就是快速巡防船

    ,就朱慈烺的记忆,西英海战中,英国正是凭借大量快速巡防船,最后压过西班牙,取得了海战的胜利,就如航空母舰身边的驱逐舰,快速巡防船是必不可少的,有它们的存在,能更好的保护主力战舰,令敌人无法近身。

    太子满意,而跟随太子到大沽口的参谋司的众位参谋却都是惊讶,虽然他们事先就有想象,对三桅战船的资料和数据,也有一定的了解,但是真站到了三桅战船的面前,见到三桅战船的庞大船体,他们还是有点被震撼了,情知以朝廷现有的水师战船,是万不能和三桅战船相比的。

    照后世的算法,眼前这艘三桅战船的排水量将近六百吨,而天津水师福船只有四百料,折算成排水量也就是几十吨,十艘也抵不上一艘。

    夜晚,朱慈烺就住在海防军营。

    虽然有所预料,但海防军营的破坏,还是让他有点黯然--大明朝廷太缺钱了,到处都需要修建,但朝廷偏偏拿不出,连海防第一线都是如此。营房如此,士兵们的装备和待遇就更是寒碜了,因为太子到来,海防营少有的吃了一顿肉,全营上下都是欢呼,但朱慈烺心中却是叹。

    晚饭之后,朱慈烺招水师副将陈兆兰来见。

    陈兆兰有点吃惊,想不到太子会单独召见自己,急忙整冠来见。

    从接到兵部的任命到赴任,陈兆兰一共只用了三天时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对于忽然出现的“天津水师副将”的任命,陈兆兰又惊又喜,他想不到自己在暮年,居然还能再披挂甲胄,登上战船,再为水师的统领,重新为朝廷效力。

    不过陈兆兰已经不是当初的莽撞人了,多年为将,经历风雨,他胆子越发的小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在兵部为自己说了话,但他却知道,如果自己出了问题,做了错事,那位老大人未必会保自己。

    因此从到任之时起,他就小心谨慎,他知道自己离开水师太久,有些东西可能已经生疏了,尤其这一次,他带领的不只是传统的大明水军,还会有红毛人的“巨船”加入,因此到任之后,他没有什么大动作,每天里到处走走看看,想要先了解天津水师的情况,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天津水师残破的船只和孱弱的水兵,令他担心,而施琅从京营带来的三百精兵,却让他眼睛一亮,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施琅特意从京营挑选出来的精兵。

    太子对天津水师这般重视,不但派了施琅这种出身泉州水师,年轻英武的将领,而且还直接从京营拨兵,而今日,当太子夜晚召见,施琅跟在身边,对太子的用意,饱经风雨的陈兆兰隐隐然已经猜到了几分。

第623章 左懋第的困境

    就天津水师的建设,三桅战船的使用和操练,朱慈烺向陈兆兰请教,面对太子所问,陈兆兰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回答,朱慈烺听后微微点头--就像吴甡说的那样,陈兆兰确实是老成持重,经验丰富,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雄心仍在,就现阶段来说,这样的人做天津水师的副将,正是合适。

    其间,施琅站在旁边,但太子始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直到结束,他也没有能说一个字--施琅性子冲,急于立功,太子故意磨他。

    最后,朱慈烺对陈兆兰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大明水师切不可有蛮夷小国、难有大器,我大明才是天下第一的傲气,这一点,你一定要牢记。朝廷租借三桅战船不易,能招来红毛教官就更是不易,你们要虚心的向红毛人学习,善待、尊重红毛教官,船上事务,都要听从红毛教官,士兵对他们要遵从师礼,任何人无理挑衅红毛教官,都要用军法严厉处置!”

    “臣谨记。”陈兆兰躬身。

    “除了施琅带来的三百兵,我还调了几个读书人,充当你的幕僚,十日之内,他们就会到天津,其中一人你可能知道他的名字,现湖广总督侯恂之子侯方域。”朱慈烺道。

    陈兆兰吃了一惊,急忙道:“臣何德何能,敢用侯公子?”

    虽然是一介武人,但陈兆兰对侯方域之名,却也是知道的,堂堂四大公子之一,名满天下,他一个三品的水师副将,怎敢用来做幕僚?

    朱慈烺却笑:“不必担心,侯公子到你军中,不是享福,是来受罪的,你把他当一般幕僚使用就可以。”

    去年秋试,侯方域名落孙山,没有能考中举人,对他这种名满天下的名公子来说,连举人都考不中,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如果没有去年遵从皇太子的命令,在归德和小袁营的那一番历险和大开大合,侯方域一定会垂头丧气,郁郁寡欢,但因为有了那一番的历练,开阔他的眼界,令他知道,除了“中举”之外,这世间还有其他他可以一展身手的地方,于是他便给朱慈烺写信,请求到军中效力。

    看完侯方域的来信,朱慈烺对侯方域又高看了一眼,原本侯方域不必给他写信的,因为其父侯恂现在是湖广总督,侯方域完全可以去投奔父亲,在父亲帐下做一个轻松幕僚,但侯方域却舍近求远,要到太子军中效力,这说明,侯方域还是有相当上进心的,到父亲帐下做幕僚,虽然轻松,但没什么前途,纵使有什么功绩,人们也只会归到他父亲,而非他的头上,到太子帐下就不同了,成绩皆是自己,更不同的是们,太子是国本,是未来的皇帝,一旦他在太子帐下作出成绩,那远大的前途,岂是在父亲帐下可比的。

    就这一点来说,侯方域还是有一点野心的。

    而天津水师正建,急需要像侯方域这样的读书人,于是朱慈烺欣然同意,就派他为陈兆兰的幕僚,协助陈兆兰打理水师事务,同时了解三桅战船的构造,为大明仿制打下一定的基础--这是侯方域的机会,也是太子对他的磨练,如果侯方域经不起,太子以后想要重用他也难,如果他能做出一些成绩,以后自然有他施展才华的地方。

    “一支队伍,最重要的是纪律,因此我令施琅从京营带了三百兵,日后天津水兵的操练,都要依照京营的手册。体力,刀枪一类的标准,水师可以自己制定,但纪律却必须依照京营,丝毫都不可以打折。”朱慈烺道。

    陈兆兰抱拳称是,

    “至于水师的饷银,你尽可以放心,朝廷一定会保证。”

    最后,朱慈烺勉励道:“努力,希望你们早日学到红毛人的本事,做到没有他们,我们也能独自操作三桅战船的程度。”

    “臣谨记。”

    ……

    谈话结束,从太子的大帐离开时,陈兆兰老脸严肃,太子殿下对天津水师的重视,再清楚不过了,若出了叉子,没有成绩,太子绝不会饶他,因此他必须加倍努力。远望停在码头的战船,听着涛声,感受着海风的巨大吹拂,陈兆兰清楚感觉到了“天津水师副将”这个职位的沉甸甸……

    第二日清早,朱慈烺登上了三桅战船,近距离的感受这个时代最强军舰的强大气场。而为了太子“欢心”,三根主桅上的巨大白帆全部扬起,载着太子在大沽口附近的海面上转了一圈,从红毛教官到普通水手,铆足了劲,在大明太子面前表现。

    其间,在朱慈烺的要求下,舰首的红夷大炮进行了一发试射。

    “砰~~”

    红夷大炮的巨大声响,直传十里之外……

    朱慈烺手扶船舷,远望大海,思想已经飘的很远……大明水师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水师,超越唐宋,独领风骚,郑和下西洋时的庞大舰队,直到今日,也是西洋各国都无法比拟的,可惜后来禁海,实行“片板不得下海”的闭关政策,硬生生自废海军,错过了海洋时代的发展机遇。

    现在,大明重新重视海军,所为的,绝不只是骚扰建虏后方,缓解辽东危局,在朱慈烺的计划里,大明海军有更长远的利益和所图……

    不止海军,还有港口。

    照朝廷的规划,东印度公司的三桅战舰和新型战船,最后都会放置在秦皇岛---天津渤海是内陆海,冬季冰封,战船无法出海,但相隔不远的秦皇岛却是一个天然不冻港,战船一年十二个月,随时都可出击。

    对一支水师来说,秦皇岛简直就是一个天赐之地。

    因此,虽然是叫天津水师,未来也会归天津巡抚节制,但天津水师主力战舰的泊船处,却不会是大沽口,而是正在兴建的秦皇岛港,

    经过去年的准备,今年开春之后,朝廷在永平山海关等地,一共征发了八千民夫,在工部官员和监理太监高起潜的督促下,已经开工修建码头---和后世不同,此时的秦皇岛并没有和大陆相连,四面环水,还是真真正正的一个岛,就像此时的觉华岛一样。

    就大明现在的建造水平,修建秦皇岛码头并不难,难的是钱粮和民力,到现在为止,虽然已经开工了,但进展并不快,所以朱慈烺有点忧,担心秦皇岛码头不能按照原计划,在今年年底之前建成。

    ……

    京师。

    乾清宫。

    崇祯帝正在批阅奏折,天津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对天津巡抚原毓宗、副将娄光先、指挥使杨维翰等人的贪墨和舞弊,他十分愤怒,更愤怒的是,天津近在咫尺,朝廷却没有察觉,若非太子经过天津,原毓宗等人不知道还要逍遥到什么时候呢。

    “无能!”

    崇祯帝心头涌上两个字。

    当然不是自己无能,而是朝臣无能,从内阁六部到都察院,这么多人,事先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没有一个人上疏揭弊,朝廷每年那么多的俸禄,简直是白花,崇祯帝如何能不愤怒?

    对太子在天津的处置,崇祯帝是赞同的,但赞同之外,也有一丝丝的不快---不经过朕和朝廷,就径自处置,春哥儿这毛病怎么也改不掉!

    内监秦方轻步而进,将刚刚收到的一封奏疏呈到案前,见太子发来的,崇祯帝立刻打开了看,看完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微怒道:“怎么又去沧州了……到处乱跑,真是胡闹!”将手中的奏疏重重地拍到了案上。

    站在崇祯帝身后的王承恩急忙下跪。

    崇祯帝烦躁的摆手,示意他起身,然后说道:“叫首辅来,朕要知道,关于沧州之事,他们到底有没有议出一个处置方法来?”

    很快,周延儒来到。

    天津巡抚原毓宗,副将娄光先被太子拿下的消息传到京师后,周延儒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点担心,因为原毓宗能成为巡抚,乃是他举荐默许的结果--他当然不是白举荐,原毓宗送来的一副宋代米芾的字画,才是他愿意拔擢原毓宗的真正原因。

    现在原毓宗出事了,周延儒很担心原毓宗会将字画的事情捅出来,尤其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一旦事情败露,他这个首辅肯定就坐不下去了,因此他立刻派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刑部郎中到天津,一来遵照崇祯帝的命令,将原毓宗三人押回京师审问,二来也是警告原毓宗,令他不要胡说,不胡说最多不过罢官流放,若是胡说,牢底坐穿,必死无疑。

    听到皇帝陛下召见,他急急来见,心里只担心皇帝是为了天津之事。

    如果是,他就需要小心回答了。

    不过令他安心的是,皇帝并没有提天津,而是问起沧州盐务。

    周延儒天生就善于察言观色,对崇祯帝的心思最是了解,他立刻意识到,崇祯帝忽然问起沧州,一定是沧州有变,而有变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太子--朝堂上下都是他的控制下呢,不经过他,不可能有关于沧州的奏疏送到御前。

    不知道太子说了什么,周延儒只能小心回答。

    左懋第到任长芦盐场沧州分司的主事之后,改旧制,颁新政,雷厉风行,但盐商和盐户并不买账,相反,众人对新政非常抵制,商人和盐户连日到盐运使衙门前请愿,盐务瘫痪,新政难以推行,沧州官员也对左懋第非常不满,到现在,对左懋第的弹劾,已经有十几封了。

    周延儒小心翼翼地道,对左懋第在沧州推行的政策,内阁是支持的,但左懋第过于急躁,惹的沧州不安,内阁认为,也有失当之处,因此,内阁决定派户部侍郎到沧州,协调帮助左懋第……

    “这么说,内阁还要再等了?”崇祯帝冷冷道:“但朕的儿子等不及,你们不当恶人,朕的儿子要替你们当了!”说着,将太子的奏疏从御案上甩了下来……

    ……

    沧州。

    正常情况,太子离开大沽口,就要返回京师。不想在临近天津之时,太子忽然下令,全队往沧州而去。同时派人将一封紧急奏疏送往京师。

    年初朝议,为了筹集京营的粮饷,太子将原本属于户部的两处盐场,一个河东,一个长芦,都要到了手中,并且成功的左右了两处盐场几个新官员的任命,其中最被太子寄予厚望的,就是长芦盐场,沧州分司的主事左懋第。

    而左懋第在沧州分司的工作,并不是太顺利,参谋司的几个幕僚立刻意识到,太子此番转向,怕是为左懋第而去。

    沧州。

    长芦盐运司沧州分司衙门前。

    持着棍棒的衙役站在台阶上,维持秩序,台阶下,一大群的百姓乱哄哄,有人振臂高喊:“冤枉的,放人!”“左懋第,狗官!”每喊一声,就有人跟着应和,并掀起一阵的叫好之声。

    台阶上的衙役们满头大汗,挎着腰刀的班头大声喊:“这里是盐务衙门,不理民事,你们有什么冤枉,到沧州衙门说去!”

    但却没有人听他的。

    反倒是在他的刺激之下,要求放人、骂左懋第是狗官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声音飘过围墙,送到了衙门里。

    衙门正堂。

    新任长芦盐场沧州分司主事左懋第头戴乌纱,一身蓝色官服,正坐在案后,冷冷地望着跪在下面的五个人。

    其中三个人有官身,分别是长芦盐场下辖的海兴盐城的盐课大使(正八品),盐引批验所大使(正八品,管查验盐引),巡检(正九品,管巡视)。

    除了三个官,还有两个盐商,都是沧州本地有名有号的有钱人。

    现在五个人跪在堂中,表情却各不相同,三个官员都比较惶恐。大明贱籍,本应该害怕的两个盐商却是非常淡定,尤其是听到外面的呼喊声之后,他们就更是有恃无恐了,嘴里喊冤枉,但眼神里却并没有多少害怕恐慌之色。

    “本官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为什么同样一张盐引,别人兑换不了,陈王二商拿了到盐场,就可以直接提盐?你们三人收了多少好处,如实招来!”

第624章 提水风车

    “冤枉啊~~”

    三个官员一起叩首,呼喊道:“我等绝没有徇私枉法,一切都是遵循旧制啊。”

    “什么旧制?”左懋第怒道:“旧制就是让你们看人下菜碟、贪赃枉法吗?你们是不是以为,鼓动外面的地痞流氓,假装成百姓,到我衙门前喊冤,骂我是狗官,本官就会屈服压力,放了你们?”

    “卑职不敢啊,外面的事和卑职等人无关啊。”三人连连叩首,他三人是左懋第直属下级,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左懋第真要狠下心来收拾他们,办法多的是,不必非在这件事上抓着他们不放,更何况,沧州官场隐隐传说,左懋第是太子的人,这一次到沧州来,是专门整饬盐务来的,因此不同于盐商的有恃无恐,他们三个小官在左懋第的面前,还是很惶恐的。

    不过惶恐归惶恐,有些话他们还是不能说,有些事情也是不能认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人性都是如此,何况他们三人心里清楚的很,左懋第在沧州的盐政改革,触动到了所有人的利益,从盐户盐商到官员,所有人都对左懋第不满,左懋第举步维艰,这个官还能做多久,已经是一个疑问了,这种情况下,他们三人就更是不会轻易招供了。

    对三人的心思,左懋第清楚的很,也因此,他胸中的怒火才有点无法抑制。

    两淮查盐失败,对他是一个挫折,但太子却并没有因为两淮查盐的失败,而对他有所失望,反倒继续寄予他重任--沧州分司虽然只是一个五品主事,但却管着十几处的盐田,权力之大,油水之多,甚至比某些地方的巡抚还要惹人眼红。

    他能坐上沧州分司的主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离京前,太子和他密谈过一次,对他两个期待,第一除弊,第二兴利。

    除弊当然就是彻查长芦官员和盐商勾结,导致国家盐税流失,盐价却高涨的黑幕,端正长芦盐场的官风,还百姓一个清明。

    兴利就是推广“晒盐法”,提高沧州分司的产量。

    “仲及,跟你说句心里话,只有长芦盐场的局面打开了,稳定了,朝廷才有底气动两淮。而时间紧迫,你必须抓紧。”

    左懋第,字仲及。

    左懋第始终记着太子殿下临行前的这句话,深知自己肩负的重任,也因此,到任之后,马不停蹄,立刻推行盐改。

    左懋第的盐改,两个要点,第一,改煮盐为晒盐,在全区大力推广,第二,清算旧盐,看沧州分司所辖的盐场,一年的正盐和余盐的数目究竟有多少?还没有被兑换的盐引又还有多少?

    所谓正盐,就是盐丁灶户每年必须向朝廷交的盐,相当于是税赋;所谓的余盐,就是在他们完成朝廷任务之后,多生产出来的盐。对盐丁灶户来说,余盐至关重要,余盐的多少,将决定他们一年的生计--现在市面上的私盐,大部分都是出自灶户的余盐,清查余盐,对遏制私盐,有相当的效果。

    而盐引是商人买盐的凭证,明初,每一张盐引,都是雪花花的银子,但由于吏治**,盐引滥发,明中后期以后,超发的盐引已经超过了大明盐场一年的产量,因此很多盐引是兑换不了的,少的三五年,多的甚至拖延了十几年,很多人握着盐引,从少年握到中年,也拿不到一斤盐。

    虽然兑换不了,但朝廷却不能不认账这笔账,这等于是朝廷的潜在债务。

    一般来说,同朝为官,和光同尘,大部分的官员都是循规蹈矩,萧规曹随,不会、也不敢轻易动旧有的制度,免得成为众矢之的,但左懋第却不同,他大刀阔斧的推行晒盐新政,同时调查各个盐场的正盐余盐,对正在兑换的一些盐引,也进行严厉的查核和甄别,对一些来路不明的盐引,拒绝兑换。

    这么一闹,平静的长芦盐场立刻掀起了大波澜。

    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从今年起,长芦盐场收到的盐税,不再交户部,而是要交到内廷库,以为京营的饷银,官场也有传说,说左懋第是太子的人,因此长芦盐城和沧州官场的官员都对左懋第不敢怠慢,左懋第到任的那一天,沧州官员倾巢出动,全部迎接,那盛大的场面,仿佛左懋第不是一个五品主事,而是一方的巡抚。

    官员们都想和左懋第套好关系,他到任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不少的礼品。

    左懋第全部退回。

    而后,眼见左懋第推出盐改,并且严厉督促、对谁也不讲情面之后,官员士绅们终于明白,左懋第是要来真格的了。

    虽然知道左懋第是太子的人,也畏惧左懋第的刚正不阿,但是当左懋第的盐改触动到他们的利益之后,不论是官员,盐商,还是最底层的盐户,都不约而同的进行了抵制,明里暗里的消极对待,甚至是拉后腿。

    对于可能遇上的“抵制”,左懋第并非没有心里准备,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认为盐改的最终受益者,那些底层的盐丁灶户,居然也和盐官盐商们一样,在暗中抵制他的盐政。

    原因有两个,左懋第清查余盐,令盐丁灶户们恐惧,他们担心左懋第会彻底断了他们“卖私盐”的路,虽然贩卖私盐是重罪,去年,朝廷还颁布了“保甲法”,盐户之间相互监督,一家贩卖私盐,同在一甲(十户)的人全部有罪,但盐户生计困难,不贩卖私盐,实在很难维持生计,加上私盐的收购者,都和官员有勾结,官员睁只眼闭只眼,因此“保甲法”并不能遏制私盐的贩卖。

    现在左懋第清查余盐,明显就是冲着私盐去的,盐户们当然不会支持。

    第二,虽然晒盐法比煮盐法高产,但是引海水入池,却是一个非常繁重的体力活,需要相当的人力,非是一般小户的盐丁灶户们所能承担的。煮盐法就简单多了,一只小锅,一堆柴火,一锅一日可得盐60斤,重要的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干,不需要其他人帮忙,因此,虽然人人都知道晒盐法高产,但推广却并非容易的事情。盐丁灶户们害怕风险,不想弃小换大,只要用自家的“小铁锅”过日子。

    对后一个原因,左懋第是有准备,而且是非常有信心的,因为太子给了他一个秘密武器,那就是可以借助风力的“提水风车”,有了提水风车,将海水提入盐池,不再是费时费力的大工程。

    关于提水风车的构想和建造,最初是太子向汤若望询问,汤若望就自己所知,介绍了欧洲现在所使用的的一些风车,简单的画了图纸,后又经过两位知晓风车的传教士的修改,就成了最初风车的图纸。

    太子立刻令宋应星领衔,带领火器厂招募来的那些能工巧匠,用半年的时间,将图纸摸透,对一些部件进行了细化,然后又用三个月的时间,在镇虏厂旁边的金水河中,矗立起了大明第一架提水风车。

    成功之时,众人都是惊叹。

    中国古代有水车,但都需要脚蹬,工作量大,提起的水却有限,而提水风车借助的是风力,只要有风,木叶旋转,就可以轻松的将河水提到岸上,几乎不需要人力。

    左懋第到沧州赴任,宋应星带着工匠们,到沧州相助。

    但正是因为提水风车的出现,才令左懋第更加的被动。

    原来,提水风车造价不菲,长芦盐场如果全部改成晒盐法,需要相当数目的提水风车,而这笔银子,是朝廷现在拿不出的,因此太子只给了左懋第修建第一架提水风车的银子,也就是一千两,其后提水风车的修建费用,需要左懋第自己想办法。

    左懋第到沧州分司之后,一边整顿沧州盐政,一边想方筹集修建提水风车的费用,虽然沧州分司的库房里有“盐银”,但那是国家的赋税,不能轻易动的,于是左懋第便联系一些大盐商,请他们出资修建提水风车,改“晒盐法”,收入提高之后,再按比例分成。

    这原本是一个官商两利的办法,但左懋第却碰了壁。

    长芦盐城的盐商,主要是晋商,还有一些陕商,山陕两地的商人一向都比较亲密,两省一心,全国各地的“山陕会馆”就是明证。但晋商已经闻到左懋第身上的“危险气味”,决计将其挤兑走,哪怕左懋第描绘的钱景再美好,他们也不心动,拒绝和左懋第合作。没办法,左懋第只能在陕商身上想办法,经过他的努力,晓之以理,动之以利,终于有两“陕商”愿意豁出去,同意出资认购两架提水风车。

    不想,左懋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那两个陕商就被抓进了沧州知州府衙。

    原来是有人把他们告了,说他们贩卖私盐。

    左懋第知道,这是沧州盐商盐官们对他的反击!

    盐商以晋商为主,而盐官,则是他的顶头上司,长芦盐运使徐瑞图。

    徐瑞图是天启五年的进士,跟谁都是笑眯眯,自左懋第到任以来,他对左懋第的工作非常支持,不论是清查余盐正盐还是推广晒盐法,他都是全力相挺,左懋第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也一概应允,最初,左懋第还真是被他骗了,以为都是下面官吏在刁难,但渐渐才明白,一切都是徐瑞图这个老狐狸在背后搞鬼。

    若非是徐瑞图这个从三品的盐运使,两个陕商又怎么会轻易被投进沧州大牢?

    徐瑞图为什么这么做?

    除了担心左懋第查弊会查出他过去的马脚,更因为他本身在盐行里面就有参股,不止是他,他朝中的靠山,还有一些一二品的大员,都在长芦盐行里有参股,或者每年固定收到盐商们的孝敬银,左懋第整顿长芦,不止是触动到了他,也是触动到了朝廷大员们的利益,虽然明知道左懋第执行的是太子的意志,直接对抗,不是聪明的选择,但徐瑞图也是没有办法,因为圣旨来的太快太急,昨天还归户部,今日就是京营了,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参在盐行里的“股份”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撤出来。

    所以准确的说,徐瑞图并非是在对抗,而是在拖延,他希望左懋第能给他和朝中的那些大员一定的撤退时间,等他们撤退完了,贪腐的证据消灭完了,自身安全了,他本人绝对会全心全意,双手双脚的支持左懋第的盐改。

    但偏偏左懋第雷厉风行,就是不给他时间,他不止一次的暗示过,但都被左懋第冷冰冰地顶了回来。

    左懋第不给,徐瑞图只能想办法拖延,同时他也不甘于被动,觉得必须给左懋第一定的压力,于是就有了将两个陕商送进沧州大牢之事。

    左懋第三榜进士出身,论才智,绝对是人中翘楚,两个陕商被捕,他瞬间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而他也不是一个软弱的主,立刻以牙还牙,将海兴盐场的三个管事官员连同沧州城中有名的两个盐商,都抓到了分司衙门。

    三个官员,都是徐瑞图的心腹,两个商人是徐瑞图的合作者,只要能从他们五人口中撬出事情的真相,上疏朝廷,徐瑞图必倒无疑,徐瑞图倒了,不但是杀一儆百,而且那些盐商盐官们没有了靠山,盐改之策就可以顺利推行了。

    因此,左懋第今日杀气腾腾,他绝不想再重蹈在两淮查盐无功的覆辙,见三个官员顽固不宁,两个盐商装疯卖傻,他心中的怒气再也无法遏制,大喝一声:“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本官了,来人啊,拉出去,一人五十大板!”

    听到要动板子,堂下五人都是大吃一惊,三个官员喊:“我们虽然官小吏微,但也是朝廷任命,谁敢动我们?”“我们要见盐政大人!”

    两个商人却终于是知道害怕了,连连叩首:“大人饶命,饶命啊~~”

    “不错,你们的确是朝廷命官,”左懋第冷峻的声音从正堂上飘了下来:“但现在不是了,你们两个八品,一个九品,本官作为五品主事,有权暂停你们的职责另委别人代理,如果朝廷不准,本官自会负责。但现在,你们必须挨板子!

第625章 太子驾临

    三个官员都是大吃一惊,左懋第这是豁出去了啊,虽然作为他们上级的五品主事确实可以在上疏弹劾他们的同时,就先行解除他们的职务并另委别人代理,但并不表示可以随意打他们的板子,毕竟他们的官身还在,除非朝廷命令下来,正式剥夺他们的官身,他们才会失去保护,但看左懋第现在的样子,显然是不管这些了,今日无论如何,就算拼着事后被朝廷责罚,也是要打他们的屁股了。

    而看了看在场的衙役盐丁,三人就更是明白了--现场没有一个熟人,都是左懋第到任后,新笼罩的盐丁,另外还有几个是左懋第从京师带来的家丁--看来,左懋第是早有准备。

    左懋第可以这么做吗?

    律法上是不允许的,但实际却并非没有发生过。

    正德时,一代法学家、著名廉吏喻茂坚担任御史,在巡视裕州之时,曾经当众鞭笞官员,事后说,官员贪墨严重,自己怒不可遏,朝廷上下虽有异议,认为不妥,不过却也没有重责,只是罚俸了事。

    左懋第今天要打板子的,都是八品九品的不入流的小吏,只要他手中的证据确实,能证明三人有贪墨的事实,就算今日打了板子,未来朝廷的责罚也不会太严重--当然了,风险还是有的,一旦朝中有人使坏,他的官职很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但左懋第顾不了了,他不能容忍盐政的停滞不前。就算有风险,他也要往前冲。

    左懋第一声令下,衙役盐丁立刻一拥而上,将堂中的五个人按倒在地,扒去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五人一片鬼哭狼嚎,胆大的喊:“左懋第,你好大的胆……”胆怯的叫:“大人,三思啊,卑职等人无罪啊……

    左懋第却一概不理,看他的样子,今天的这顿板子是打定了。

    “住手!”

    混乱之中,忽然有人急匆匆地闯进了大堂。

    绯色的官服,双翅乌纱,胸前的补子是孔雀,胡须黑白交杂,保养极好的老脸上,微微带着一些怒意,行进之中,双手扶着腰间的金钑(sà)花带,几个晃步,就跨进了正堂。

    “大人,你可算是来了……”

    三个官员连同两个商人,都是哭喊,感觉此人一出现,他们的胆气都壮了起来。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长芦盐运使、左懋第的上司,大明从三品的官员,徐瑞图。

    徐瑞图是长芦盐运衙门最高长官,他一出现,盐丁衙役们本能的住手,退到旁边。那五人急忙爬起来,手忙脚乱提裤子,徐瑞图一跺脚,半怒半叹的朝左懋第道:“仲及,你这是干什么呀?”

    左懋第,字仲及。

    左懋第却是不慌不忙,对徐瑞图的忽然出现,一点都不惊讶,他整理衣冠,从案后走了出来,公事公办的向徐瑞图一鞠:“下官见过运使大人。”

    徐瑞图摆手,指着堂中五人,怒气不可止:“他们犯了什么罪?你要打他们的板子?难道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朝廷官员,非有圣命,不可以受刑吗?”

    “方大福等三人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败坏盐政,下官已经决意上疏弹劾他们,并暂停他们的职责另委别人代理,所以他们已经不是官员了。”左懋第不卑不亢的回道。

    “不是官员,但在吏部的文书没有下来之前,他们总还是官身吧,你怎么可以向他们用刑?”徐瑞图道。

    “虽然与法不符,但并非没有前例,下官愿效仿喻荣昌!”

    喻茂坚是重庆府荣昌县人,所以人称喻荣昌。

    左懋第顶的决然,而徐瑞图也明白了,左懋第这是把自己的仕途都赌上了啊。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虽然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在左懋第这样的“硬茬”面前,徐瑞图不敢用官职强压,只能忍住气,冲堂中的人摆手:“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左大人说。”

    方大福三个贪官和两个盐商巴不得,盐丁衙役也畏手畏脚,只有左懋第的四个家丁望向了左懋第。

    左懋第脸色冷冷:“将他们带到后堂,听候审理。”

    两个大人都发话了,于是衙役盐丁将方大福等五人押到后堂。

    堂中只剩下左懋第和徐瑞图两人。

    徐瑞图在左边的椅子坐下,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来的早,不然以方大福三人的骨头,是铁定扛不住左懋第的板子的,更不用说陈王二商了,而左懋第一旦抓住他的把柄,上奏朝廷,有太子撑腰,就是朝里的靠山也不敢保他的。

    左懋第坐到右边,两人相对而望。

    徐瑞图望着对面那倔强的面容,叹口气:“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也有怀疑,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两个陕商被抓之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自从你来到沧州,我一直都是配合你的,但盐务纷繁杂乱,非一日所能厘清,有些事,就算是我说话了,下面的人也未必能立刻执行,你也曾经做过韩城知县,应该知道底层胥吏的懒惰,尤其你动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更是拖着不执行了,这笔账,你终不该算到我的头上啊……”

    左懋第既不接言,也不动气,只是淡淡望着徐瑞图。

    “万事急不得,今日你抓了方大福等五人,就是犯了急性子的毛病,里里外外多少人看着呢,外面刁民聚集,一旦事情闹大了,岂是你我能够担待起的?”徐瑞图探着身子,一副长者仁心的样子。

    “既然大人说到了外面的刁民,但下官就不得不问一句,”左懋第说话了:“方大福三人,枉顾朝廷法纪,在盐引上面动手脚,大人可知道?”

    徐瑞图脸色一沉,“仲及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虽然压着声调,但语气已显出了严厉。

    左懋第提高了声音:“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公事公办,将他们三人抓来询问,若是有,本官自会处置,若是没有,对那些散播流言,败坏大人名誉之人,下官也绝不会轻饶!”

    话说到份上,等于是公开挑明了,徐瑞图也就不再掩饰了,声音越发冰冷:“左主事,我知道你少年中举,年轻气盛,而后又仕途顺利,从韩城知县一路做到现在的五品主事,但凌辱上官,怕也不是下官之礼吧?”

    “回大人,下官初到沧州,也曾经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和为贵,但发现不行,盐政要想突破,非大破大立不可!”

    “何谓大破?”

    “将那些阻扰盐政,和盐商勾结,致使朝廷盐税流失的硕鼠全部揪出来!”左懋第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徐瑞图勃然色变:“左主事,你是在说我是硕鼠吗?”

    左懋第不回答,但表情却是默认。

    徐瑞图涵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跳了起来,怒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左懋第,你是不是以为,本官今天冲到你衙门里,是怕你审问方大福三人,审出对我不利的信息?错了,本官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为了长芦盐场的大局!太子殿下抚军京营,急需要军饷,如果长芦盐场乱了,收不到该有的盐税,供不上银子,激起民变,京营军饷短缺,到时候我徐瑞图虽然难辞其咎,但论到罪魁祸首,却是你左懋第!到时你左懋第的脑袋,还能安在脖子上吗?”

    “下官的安危,不劳大人担心,”左懋第冷冷道:“再者,大人何以认为,我改良盐政,长芦盐场就会混了,乱了?”

    “外面的吼声就是证明!”徐瑞图戟指衙门外。

    左懋第却笑了:“下官反倒是以为,这乃是硕鼠们狗急跳墙,气急败坏之态,有今日一次,败亡也就在眼前了。”

    徐瑞图更气了:“好好好,左懋第,整个长芦盐场都是硕鼠,就你一人是清官,但只要我徐瑞图还是长芦盐运使,就不能纵容你胡乱缉捕官员,违反律法,败坏我长芦的盐政!现在本官以长芦盐运使的身份命令你,交出方大福五人,平息百姓们的愤怒!”

    左懋第望向他,淡淡道:“如果下官不放呢?”

    “本官是长芦盐运使,容不得你不放!”徐瑞图已经完全撕去了伪装。

    左懋第整整衣冠,在椅子里坐直了:“那下官就等着。”

    “这么说,你是要抗命了?”徐瑞图冷笑道:“既如此,你也怪不得我了。”转对堂外,高声道:“来人!”

    “在!”

    脚步纷乱,有十几个兵丁从堂外奔了进来,最前面的一人穿着皮甲,腰里悬着长刀,俨然是一个百总,后面的兵丁都持着长枪。原来徐瑞图把巡检司的盐兵调来了,也就是说,在进入分司衙门之前,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左懋第不听劝,执意不放人,今日他就要用强。

    至于谁对谁对,最后就交给朝廷裁断,反正他是上司,一个抗命之罪和擅自对官员动刑之罪,就足以令他在朝廷的裁断中占据上风。

    “大人!”

    百总带着兵丁进堂,对着徐瑞图抱拳躬身。

    徐瑞图却望着左懋第---他要给左懋第最后一次机会,但左懋第却不动如山,坐在椅子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徐瑞图一跺脚:“去把人带出来!”

    “是。”

    百总领了命,带着十几个盐兵冲进后堂。

    原以为,方大福五人很快就会被带出来,毕竟分司衙门里的衙役盐丁不过十几人,大部分都在衙门口维持秩序,后堂只剩五六人,面对持着长枪的盐兵,绝对不敢抵抗,但令徐瑞图意外的是,在听到后堂传来一阵斥责和纷乱的声音后,盐兵们原路退了出来,但却没有带出方大福等五人。

    百总最后一个从后堂中退了出来,脸色非常尴尬,甚至是有点害怕。

    徐瑞图脸色变了。

    因为跟着百总而出的,是四个穿着半身铁鳞甲,顶着圆盔,长刀在手的精兵,这样的兵,绝不是分司衙门,也不是沧州能有的,那特有的甲胄和精气神,让他想到了一个词:京营!

    “你们……”

    徐瑞图伸出手指,一时说不出话。

    他觉得四个精兵都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左懋第从京师带来的那四个家丁吗?

    一个精兵冷冷道:“我们奉太子殿下的命令,保护并听候左主事的调遣,没有左主事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后堂,违令者,杀!”

    徐瑞图脸色发白,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左懋第果然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到沧州来查弊的,为了左懋第的安全,太子甚至从京营派了四个兵,由此可知,太子对左懋第何等的重视!有四个京兵在,今日想要带走方大福他们已经是不可能了,而有京兵的威压,方大福他们几人,怕就更是支持不住了……

    转念又一想,不,不,我不能放弃,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于是强撑着精神,对左懋第冷冷道:“左主事果然厉害,但我就不相信太子殿下会同意你抗命。你就等着被弹劾吧!”

    说罢,转身就往外面走。

    “大人且慢!”已经沉默了一阵的左懋第忽然又说话。

    徐瑞图一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听到左懋第的呼喊,站住脚步,转头看了过来--他多希望左懋第能说一句:大人,一切都是误会,方大福五人你可以带走。

    左懋第走上前来,面色肃然:“大人以为,下官审问方大福,乃是为了找寻对大人不利的证据,但大人错了,因为根本不需要。”说着,从袖中取出几张信笺,递给徐瑞图。

    徐瑞图疑惑的接住了看,看完之后脸色大变,额头瞬间就渗处了冷汗,双手一揉一扬,将手中的几张信笺撕碎了,往空中的一抛,用一种几乎是嘶吼的声音说道:“污蔑污蔑,全都是污蔑!”

    因为太激动,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显了出来。

    左懋第却依然冷静,淡淡道:“大人撕碎的是抄件,原件还在我这里……”

    但徐瑞图却已经顾不上了,他狂奔着跑出大堂,往衙门口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跟恩师写信送消息,告诉他,我这里支持不住了。另外,要将那些还没有消泯的证据,全部销毁,决不能被左懋第抓到把柄……

第626章 秦王除国

    因为太着急,脑子里的想法左右了视觉和听觉,徐瑞图竟然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衙门外的呼喊声已经停止了,等冲到衙门口时才赫然发现,他来时拥挤在衙门口,骂喝左懋第是一个狗官的汹涌百姓,此时竟然一个也见不到了!

    怎么回事?人都哪去了?

    正惊讶中,就听见一阵急促如雨的马蹄声从街道上传来,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一大队的精锐骑兵正向分司衙门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戴圆盔,全身铁鳞甲,脖子还有护甲,那精良的装备,高大的战马,绝非是沧州本地官兵都能拥有的。

    徐瑞图眼睛瞪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为一个老官吏,曾经的户部郎中,他还是有相当见识的。

    这……这是武襄左卫啊。

    难道是太子殿下来了?

    就在徐瑞图的震惊中,武襄左卫已经席卷而来,马蹄声骤止,队伍在分司衙门前急停而下,然后左右一分,一个戴襆头,披着红色披风,面色如玉,骑着一匹黑色神骏的少年郎出现在他的面前。

    徐瑞图一时有点恍惚,心说怎么可能?

    “大胆徐瑞图,见了太子殿下,还不下跪?”

    少年郎身后的锦衣太监喝道。

    徐瑞图这才惊醒过来,急忙拜伏在地:“臣长芦盐运使徐瑞图,拜见殿下。”

    声音颤抖,表情更是透出无比的绝望,他知道,太子一到,他想要利用自己三品盐运使的权力,做最后的一些挽回也已经是不可能了,现在,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朱慈烺坐在马上,冷冷望着徐瑞图,对这个徐瑞图,他一开始就想要撤换的,奈何徐瑞图有一个好老师,现今的三辅谢升,加上徐瑞图善于做官,名声不错,身为三品大员,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是不宜替换的,于是只能先令左懋第赴任,尽快改良盐政,同时密令军情司调查徐瑞图是否是一个可用之臣?

    结果是失望的。

    ……

    京师。

    谢府。

    三辅谢升坐在花厅中,一个人喝着闷酒,长长叹息。

    沧州的事,已经传回来了,长芦盐运使徐瑞图是一个巨贪,虽然比不上去年被抓的两淮盐运使,但就大明官员的贪墨数字来看,也已经是相当惊人了,而徐瑞图是他的门生弟子,当初正是他的立荐,徐瑞图才能坐上长芦盐运使的位置,现在徐瑞图出了事情,作为举荐人,也是徐瑞图的老师,他必然要承担责任。

    虽然徐瑞图一个人把责任都承担下来了,没有往上牵拖,但明眼人却都能看出,徐瑞图贪墨的那些银子,不可能全是自己享受,从地方到京师,上上下下,肯定有不少人收受了他的好处,不然他的好名声从何而来的?

    谢升不甘心,老实说,辅臣不是他的愿望,最后的人臣之首,内阁首辅,才是他的理想,但现在,长芦盐场弊案爆发,他首辅之路肯定已经是断绝了,内阁也不保,所以上疏致仕,是他唯一的选择。

    “也罢,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升写罢请求致仕的奏疏,喝了一杯酒,不甘心的道:“未必不是福,以太子能折腾的脾气,迟早会折腾到周延儒的头上,到时,我看他如何收场?”

    历史上,谢升因为泄露和谈而被崇祯帝罢职,清兵入关后,他归降清廷,被建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谢升是唯一一个做过崇祯朝大学士,内阁阁员,但却归降清廷的重臣,最后还被清廷赠太傅,谥“清义”,可知他的气节何等低下。

    更有记载,清兵入北京后,躲藏在周奎假的太子朱慈烺被清兵发现,朱慈烺自称大明太子,而彼时清兵入关的理由是为崇祯帝报仇,既然李自成跑了,崇祯帝的儿子找到了,自当立为正统,可一旦立了明太子,清兵的正当性立刻就没有了,多尔衮极其狠毒,故意找来一干明臣来辨认,其中有晋王,也有谢升。

    一干旧臣,面对太子,却没有敢说真,都说是伪,

    太子怒斥,更指名谢升当日教书之事,谢升满面通红,不敢回答。

    旧臣都说是伪,太子再无活命的可能。

    彼时谢升若有一丝的胆气和忠义,说太子是真,或许救不了太子,还会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但绝对会令建虏难堪,同时令天下人早一点看清建虏的真正面目。

    作为曾经的内阁阁员,大明重臣,享受大明的荣华,在年及古稀之时,面对太子之时,却依然不敢说真话,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大明真正的正朔死于非命,谢升的良心可能安?

    ……

    谢升致仕,崇祯帝火速批准,不但没有慰留,连一般内阁辅臣致仕的封赏银两都没有给,可想崇祯帝对谢升的不满,内阁四个辅臣,谢升致仕后,只剩下三人,周延儒,陈演和蒋德璟,内阁运转受到了影响,辅臣非是补足不可。

    于是辅臣的廷推,成了当日朝堂的重头戏,东林和北方党全力支持吴甡,以吴甡的威望,也足够入阁了,但最后廷推的名单出炉,吴甡竟然被刷下来了,入阁的两人是范景文和黄景昉。

    范景文是现任工部尚书,以兼东阁大学士的名义入阁。

    黄景昉领户部尚书衔、加文渊阁大学士。

    历史上,这两人都是忠臣,也都是在十五十六年入阁。

    朱慈烺在返程路上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惊讶。

    朝臣们却有点议论。

    为什么别人都过了,威望足够,而且跟随太子解围开封,又击退建虏入塞,立下大功的吴甡却不能入阁?

    “肯定是周延儒从中作梗……”

    吴甡和周延儒不合,人尽皆知,周延儒作为首辅,在辅臣的推荐中,有一票否决的权利,吴甡不能入阁,周延儒自然是脱不了关系的,只有周延儒自己知道,吴甡不能入阁,崇祯帝的暧昧态度,才是关键原因,蒋德璟和几个重臣在崇祯帝面前共同推举吴甡,但崇祯帝依然不受,这就不是周延儒的阻扰所能解释的了……

    吴甡虽然没有入阁,但新入阁的范景文黄景昉都和东林有瓜葛,东林人也无话可说。

    ……

    京师永定门。

    上午时分,一个京营把总忽然带着几百个京营士兵从城中冲了出来,将城门封锁。接着,一大群绯袍蓝袍的官员连同十几个大小太监出现在城门口,最后在城门以外吊桥以里站住了,翘首看向南边的官道。

    被堵在城里城外的士民们最初都好奇,心说是哪个大官要进城了?这么大的排场。等到有人认出,等待的官员大部分都是属于太子詹事府时,众人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太子要回来了---天津巡抚原毓宗被查的事情,已经在京师传来,太子到天津巡查之事不胫而走,百姓们都知道太子不在京师,现在见太子府属官在城门口列队,自然能能想到是太子要回来了。

    自从领军解围开封,又击退建虏入塞之后,太子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百姓们都将太子视作天神,关于太子的各种传说,在京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加上太子行事作风和过往太子不同,不喜欢窝在宫中,他的马队或者是车队,经常在京师街道上穿过,或去京营,或去城外的野训地,就更是引人注目,常常引起风潮了。

    但由于太子护卫严密,里三层外三层,到现在,真正见过太子面容、能说清太子长相的,却没有一人,不过这并不妨碍百姓们对太子的追逐,眼见太子要到,一些原本想要绕道进城的百姓都不绕了,纷纷停在原地,或寻高处,或站在车上,翘首向南边眺望。

    而迎接太子的官员们,脸色都很凝重。

    太子一拔天津巡抚原毓宗,二捉长芦盐运使徐瑞图,出京不过七日时间,却连续拿下两个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内阁不是滋味,朝臣不是滋味,诸位詹事府的官员,心中也不是滋味,倒不是认为太子做错了,而且太子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查弊揪贪,倒显得他们这些臣子无能了,而且君王坐北,天下交给士大夫治之,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尤其明代,臣子们想方设法的想要控制御座上的皇帝的权力,但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却是事事亲自,未来一旦登基,怕是没有人能控制住。

    马蹄滚滚,很快,一大队盔明甲亮,举着祥云旗,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出现在了官道上。

    “是武襄左卫,太子殿下回来了……”

    等候已久的百姓们立刻就要往前涌,但维持秩序的京营士兵早有准备,手中长枪交叉一挡,同时有挎刀的旗长严厉呵斥,将所有百姓都挡在警戒线之外。

    只有最前面和站得最高的几个幸运者能看到,铁甲卫士的重重护卫中,一个穿着善翼冠,身着龙纹便服的少年先是在马上接受了众臣的朝拜,然后下马和众臣寒暄了几句,然后再次上马,在铁甲骑士的护卫中,匆匆入城。

    “爹爹,我看到太子了,我看到太子了……”

    有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姑娘,拍着父亲的脑袋,兴奋的直喊。

    小姑娘面黄肌瘦,父亲衣衫褴褛,都是逃荒的难民,现在都在太子安置的“赈济”营中生活,父亲每日在城北的水利工地上干活,领一些玉米番薯,虽然生活困苦,难以保证一日三餐,不过却也不至于饿死。

    今日无事,父亲便领着女儿来城门口看热闹,随便帮进城的商人推车,并捡拾城门前的马粪,换一两个窝窝头--顺天府尹有规定,难民是不能进城的,更不准在城门口乞讨,所以难民们闲暇时,只能在城门口附近讨生活。

    父亲憨憨地笑,相比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经历,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

    因此,他从心底里感激太子,若没有太子设立赈济营,修建简单的能挡风遮雨的窝棚,保证一天一赈济,又开了京营官田的水利,以工代赈,说不定他们父女早饿死了。

    像这对父女一样的灾民有很多。

    太子的马队之后,是十辆银车,装载的当然是从沧州抄来的脏银,而这些银子的“主人”,原长芦盐运使徐瑞图,就坐在银车之后的囚车中,蓬头垢面,耷拉着脑袋,仿佛已经是一个死人。

    太子进城之后,京营撤走,安定门前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喧哗和拥挤。

    但却有一辆马车,依然还停留在城门口的原地,赶车的车夫身材瘦小,戴着一顶破烂的斗笠,坐在车辕上,正冷冷望着城门口,也就是太子马队消息的地方。春日上午的阳光暖洋洋,斜斜地洒下来,正照在他斗笠下露着的半张脸上,脸蛋很小,肤色很黑,脸上还有一些疤痕,看起来很是丑陋,但一双眼睛却甚是明亮和灵动,嘴唇轻轻咬着,目光始终盯着城门口不动。

    直到后面的人催促,车厢里响起老人的咳嗽声,他才一扬鞭,往城中而去。

    ……

    朱慈烺当然不会知道,有一个“车夫”会对自己这般的注意,从回京和进京,他心中涌动着一种兴奋,倒不是因为从徐瑞图的府中抄出了金银财宝折合有十余万两,可以解一时的燃眉之急,而是因为他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今早,父皇忽然颁布圣旨,宣布褫夺秦王朱存极的亲王爵位,贬为庶民,并令其到凤阳皇陵“守陵赎罪”,非有皇令,终身不得离开,而朱存极的两个儿子,都被剥夺了继承秦王爵的权利,等于秦王被除国了,从此,大明再没有秦王,而秦王府名下的土地,全部收归朝廷。

    圣旨一出,文官们都是高呼圣明。

    关于秦王的恶事,年后已经在朝中传开,作为亲贵永远的反对者,朝臣都是愤怒,纷纷弹劾秦王,请求崇祯帝仿照世宗皇帝,褫夺厉王爵位,对秦王施以同样处罚的奏疏,如雪片般的飞入内阁和司礼监。

    但崇祯帝依然犹豫,久久没有做出决定,弹劾秦王的奏疏,都被内廷压了下来。

    不过时间到了三月份,马上就要春耕,何去何从,崇祯帝必须做一个决定了,不然面对秦王府的万顷土地,陕西地方官员将无法处置,于是三天前,在母亲画像前静思了一个时辰后,崇祯帝终于是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断。

    秦王,除国。

    朱存极被贬到凤阳皇陵,终身幽禁,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世子一个郡王,则是被贬成了最低级的辅国将军,朱存极还有一个女儿,名字叫朱骊媺,原本是郡主,现在爵位也被剥夺,崇祯帝令宗人府,为她找一个良人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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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推荐名臣

    秦王除国是一个大消息,秦王成为了大明三百年来,继厉王之后,第二个因为凌虐百姓,而被皇帝除国的朱家子孙。

    这对分封在各地的藩王都是一个极大的震撼和敲打。

    尤其是同封在陕西的庆王和肃王。和秦王一样,对三边总督孙传庭在陕西清理军屯的政策,他们两家都是不满,并暗中阻挠,也曾经和秦王一样,霸占过水利,秦王被除国的消息一出,他两家立刻就老实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虽然秦王被除国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资贼,但秦王凌虐百姓,在陕西恶声恶状,名声不佳,为百姓所愤怒,也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原因。

    庆王和肃王不想重蹈秦王覆辙,尤其是在现在的风口上。

    依附他们的乡绅豪强,登时就失去了靠山,孙传庭压力大减,清理军屯,收拢灾民,筹集粮饷的工作,事半功倍的展开。虽然朱慈烺还没有得到消息,但他相信,以孙传庭的能力和魄力,此时陕西的情况,一定会比历史的崇祯十六年,好上很多。

    秦王除国,藩王们受到敲打,不但陕西的肃王和庆王,就是分封在江南各地的亲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会稍微掂量一下,想办法收敛平常嚣张跋扈、与民争利的嘴脸,这对大明朝廷,大明百姓,都是一件莫大的好事。

    马蹄向前,太子马队沿着笔直的中轴大道,向皇宫进发,甲兵护卫中的朱慈烺的心思却始终没有停。

    除了陕西的秦王,他还想到了福王和河南的局势,福王已死,福王一脉绝嗣,朝廷在去年冬天就发下了圣旨,将福王府原有的土地全部收归国有,并照河南巡抚高名衡的请求,将其全部用在安置流民之上,照高名衡的奏请,一个流民青壮年可分两亩地,三年免租,六年后归自己所有。

    而在朝廷默许河南的高粮价,京惠商行在去年十一月,在河南巡抚衙门拿到了第一笔高价卖粮的银子后,各地粮商受到鼓舞,纷纷往河南运粮,河南各地以工代赈,修建城墙水利和道路的工程,断断续续,一直都没有停,各种因素加合在一起,虽然很是困难,高名衡愁的头发都白了,但河南的百万灾民还是顺利的过了冬天,没有发生一起聚啸哗变之事。

    河南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

    河南稳,中原定,现在蛰伏在商洛山中,想要择机再起的李自成就没有机会了。

    当然了,还要老天配合,如果河南陕西地区再来一场百年不遇的旱灾或者是蝗灾,朝廷赈济不到,李自成肯定还是会再出来的。

    因此,尽快剿灭李自成,依然是朝廷的当务之急,也是三边总督孙传庭的首要任务。

    对孙传庭的统率力,朱慈烺是不怀疑的,只要保障粮饷,给孙传庭充分的练兵时间,剿灭李自成只是时间问题,想到穿越以来,很多名臣都已经见过了,唯独这一位他前世读史时,最敬重最惋惜的名臣,却始终没有机会得见,

    朱慈烺一边行一边想,眼角的余光发现今日的京师街头,比往日好像热闹了很多,行人密集,尤其是多了很多身着儒衫的文人,忽然想起,三年一次的大春试,就在这几日了。

    春试也就是会试,乃是中国古代科举的最高殿堂,应考者为各省的举人,三年一次,第一名当然就是状元,崇祯一朝,一共有六次会试,但就后来者的眼光看,出人才最少、最不为人所知的,就是崇祯十六年,也就是这最后一次了。

    除了一个张家玉,朱慈烺想不出还有其他在历史上留在一定印记的进士。

    至于三元,状元榜眼和探花,除了状元隐身乡下,终身不仕之外,榜眼和探花最后都随波逐流,成了清廷的官,作为一个穿越者,朱慈烺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只是觉得王朝末年,最后一次会试,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颓败。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和文人都不会知道,一场亡国亡天下的灾祸,原本应该在一年之后到来,现在大家最关心,议论最多的,除了太子在天津和沧州的扫弊,另外就是即将开始的会试了。

    芸芸众生,这一刻,朱慈烺竟有些俯视的感觉。

    ……

    进到皇宫,面见崇祯帝。

    就像预料的那样,御案后的崇祯帝板着脸,对朱慈烺又是一阵的训斥,朱慈烺洗耳恭听,躬着腰,一脸痛悔改进的表情,见太子“知错”了,崇祯帝的怒气才渐渐消泯,也才把话题转到天津的军务和大沽口的船舰之上。

    朱慈烺详细地向父皇汇报了天津和三桅战船的情况。

    崇祯帝听的非常仔细,偶尔还打断朱慈烺的话,询问一些朱慈烺没有说到的细节。朱慈烺心中暗暗叹,崇祯帝的聪睿和苦心,在历代皇帝中,绝对是属于中上游,对具体的事务,也有相当的了解,奈何性子急,爱面子,害怕担责任,加上天灾不断,从首辅到六部尚书,除了温体仁和杨嗣昌,再没有一个人能做长久,崇祯十四年之后,内阁阁员和六部尚书更是走马灯一般的替换,朝令夕改,最终导致大厦倾倒。

    “听你说,天津曹友义是可用之将,新任水师副将陈兆兰老成持重,红毛人也确实船坚炮利,天津水师未来可期,是吗?”最后,崇祯帝问。

    “是。”朱慈烺回答的肯定,他知道,父皇最喜欢听到肯定的回答,而且他也认为陈兆兰不会令他失望,未来天津水师成军之时,一定会有相当的战力。

    崇祯帝点点头,眼中闪过欣慰:“那就好……”想到红毛人的战舰从租借到水兵的招募,军需粮饷,一年需要二十到三十万两银子,崇祯帝心中就有点肉疼,若非是“渡海攻击辽东,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保京畿安宁”的意念支撑着他,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把这笔银子花在水师身上的。

    但随即,崇祯帝的眼睛里又闪过怒意,不是怒儿子,而是怒天津巡抚原毓宗,当初,朝臣们都推荐原毓宗,说他在天津任兵备道三年半,熟知天津军务,拔为天津巡抚可以立刻接手,最是合适,朕便应允了,但没想到啊,原毓宗私下里竟然是这般的不堪……这些人,欺瞒朕欺瞒地好苦啊。

    想一想,目光看向儿子:“你在奏疏中说,天津巡抚得用一个刚正知兵的人,听你的口气,像是有人选了?”

    朱慈烺心中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虽然是父子,虽然穿越后对崇祯帝有相当的了解,加之就心智来说,朱慈烺原本是一个三十多岁、见过人心险恶和人间最惨烈场面的残疾老师,又熟读历史,比之长在深宫中的崇祯帝,更会揣摩人心,因此,他的一些政策和政言,才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崇祯帝,并顺利的抚军京营。

    但这并不能表示,朱慈烺可以为所欲为的推出自己想要的政策和想用的人选。

    他和崇祯帝,既是父子,也是君臣,即便大明对皇太子一向宽容,但有些事,也是绝对不能逾越的。而崇祯帝对他这个太子,在父子亲情之外,也未必就没有一丝的提防和不快。

    吴甡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历史上,吴甡在崇祯十五年入阁,并且很快就和首辅周延儒分庭抗议,形成北党和南党。

    但这一世,吴甡却没有能入阁。

    即便是有开封大胜和击退建虏入塞之功也不行。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吴甡和他走的太近。

    朱慈烺能感觉到,父皇是在故意压制吴甡的地位,从而确保朝中不会出现太子党。这也是平常朱慈烺有什么政见,都要亲自提出,而不是请大臣代劳的原因,一旦有大臣为他代言,极易令人产生太子党的怀疑。

    既如此,如果他提出路振飞,会不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呢?

    但崇祯帝的问话在前,不容他有太多的时间思考,短瞬之间,他就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倒是有一人……”朱慈烺决定赌一把,毕竟天津巡抚的位置极其重要,他不想让庸人占据,何况就他所知,如果首辅周延儒不倒台,路振飞想要获得重用是很难的,也就是说,想要通过正常渠道推荐路振飞,几乎是不可能,既如此,直接在崇祯帝面前推荐是唯一的一条路。

    “是谁?”

    “光禄少卿路振飞。”

    崇祯帝面色沉思:“路振飞?”

    “是,路振飞在知县任上,曾数次击退流贼,巡按福建时,协助巡抚邹维琏击溃海寇,保海疆平安,对水师有相当了解,为官清廉,家无余财,性情刚正,有公心,识大体,儿臣以为,做天津巡抚应该是合适的。”

    崇祯帝盯着儿子,大约几十秒没有说话,然后微微点头:“知道了,去见你母后吧。”

    朱慈烺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的举荐会不会成功,如果不成功,就只能另想其他办法了。跪拜告退,去往坤宁宫,向周后请安。

    坤宁宫。

    见到无缘无故的又往外面跑了七八天的太子归来,周后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坤兴又恢复了往日的无忧和嬉笑,拉着朱慈烺的袖子,说一些悄悄话,只有定王回不到从前,变的更加沉默寡语,不愿意与他人交流了。

    朱慈烺心有歉意,招呼弟弟下棋。

    对于下棋,定王倒是不拒。

    两兄弟摆开了,在棋盘一阵杀。

    几月没有下,感觉定王棋力大增,上来就杀了朱慈烺一个措手不及,几乎就抵挡不住,幸亏朱慈烺棋风稳健,不虑胜先虑败,防备做的比较妥当,不然还真就是要败了。

    一局终了,朱慈烺险胜,以为定王不服输的性子,肯定要再杀一局,不想定王棋子一扔,脸色黯然的道:“不下了……”

    见他不高兴,坤兴急忙劝:“再来一局吧,我给你助威,你一定能赢太子哥哥的!”

    定王摇摇头,什么也不说,起身走了。

    坤兴回头望朱慈烺,小脸都是沮丧。

    从皇宫离开,朱慈烺返回京营,离京七八天,京营事务堆积了不少,另外,他的太子课也落下许多,老师们都磨刀霍霍,准备向他开宰呢。

    “殿下,京营那边出了一点事……”晚上,累了一天的朱慈烺正准备休息,一身灰袍的萧汉俊忽然来了,脚步匆匆,表情凝重,朱慈烺知道是有大事,侧耳一听,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原来,京师混进了建虏的细作!

    ……

    大明京师内外的九城七门,有固定的开门关门的时间,从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后,一直都没有更改。一更三点(戌时五刻)敲响暮鼓,关城门,禁止出行;五更三点(寅时五刻)敲响晨钟,开城门,开禁通行。

    这期间,百姓严禁出门上街,按照律法,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禁的,刑责稍轻,但也得笞打三十下。

    明初期,宵禁是严格执行的,但随着明中后期,商业活动的繁华和吏治的**,宵禁制度已经是名存实亡,特别是宵禁前后,百姓行人在街道上行走,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戌时五刻(晚上八点半),宵禁之前,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正躲在墙角的黑暗处,紧盯着对面的京营营房,这里是德胜门大街,在城墙内侧,有一大圈的建筑物,那里就是京营德胜门军营。

    就京师的几处营房来说,德胜门军营不算是最大的,但因为是精武营的驻地,所以门禁是最严格的。

    此时,黑影紧紧盯着对面的军营,眼睛眨也不眨。

    马蹄车轮声响起,一辆马车从街道上经过,车厢上悬挂的灯笼照亮了经过的一小片街道,而就在灯笼晃动间,有一丝的发亮洒到了墙角里,正映到了黑影的脸上。

    原来是今日上午,在城门口注视太子马队的那个车夫。

    灯笼光一闪而没,马蹄车轮声远去,黑影的脸,再次回到黑暗之中。

第628章 盗取遂发枪

    京营营房管理极其严格,任何人进出都需要查验腰牌,夜间甚至需要签字画押,所以除非是军务或者是不得已的外出,营内军官和士兵很少有人会在天黑之后走出军营。

    但车夫却始终盯着军营门口,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春日京师的夜晚有点冷,他裹紧了身上披着一件破毡衣,轻轻跺了一下脚,脸上的焦虑藏不住,秀眉越皱越深--他已经从下午盯到现在了,但却始终没有找到进入京营营房的办法,不论是四面的围墙,还是军营大门,都戒备森严,没有一点漏洞可以钻。

    但他却必须进营,因为他必须见一个人。

    谁?

    李岩。

    李岩被朱家太子禁锢在京营营房中,除非是有特别的机会,李岩从军营中走出来,否则,他就只能想办法进入。

    对一般人来说,进入戒备森严的京营营房,简直不可想象,但对他来说,却是可以尝试的一件事。

    原来,他不是他,而是她。

    正是当日行刺太子的女刺客李湘云。

    头上的破斗笠,脸上的疤痕和污黑,都是她掩饰自己真实容貌和身份的伪装,而她原本也不必来京师冒险的,黎叔伤势渐好之后,她带着黎叔,直接返回南直隶,寻找献营即可,但她却忍不住,她非要再见李岩一面不可。

    当日黎叔被蒙古兵的毒箭所伤,李湘云不得不留在玉田救治所,照顾黎叔,这中间,因为担心身份暴露,她处处小心,而李岩虽然早就认出了她和黎叔,但并没有举发他们,反而悉心照料并为他们提供掩护,后来战事结束,京营从玉田撤离时,李岩不但为他们留下了药,而且还留了二两碎银子,李湘云很是感激,江湖人之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次离开京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李岩,所以她必须当面致谢。

    同时她有很多的话想要问李岩。

    在玉田救治所时,因为人员众多,没有私密,李湘云和李岩没有交流的机会,很多的话,想问不能问、不敢问,这一次,她一定要问一个清楚。

    李岩身为闯营大将,曾经是闯帅最倚重的智囊,红娘子也是闯营赫赫有名的女将,闯营在河南虽然败了,但并没有灭,李岩和红娘子为什么不去投奔闯帅,反而心安理得的留在朱家太子的京营?是因为被管束没有机会,还是已经改变了想法,背叛了义军,想要死心塌地的为朱家朝廷卖命了?

    如果是,又为什么没有举发她和黎叔,要知道,他们两人可是行刺朱家太子的要犯,李岩知情不报,一旦被发现,怕也少不掉一个斩首的罪名。

    这些个疑问困扰着李湘云,她非问一个清楚不可。

    阎应元率领的精武营,是正月初六从玉田撤退,返回京师的,从正月到三月,李湘云一直留在玉田,悉心照顾黎叔,到今日,黎叔伤势渐好,可以行走了,于是李湘云便租了一辆马车,往京师而来,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刚到京师城门口,就遇见了朱家太子的马队。

    想到朱家太子,她心中就涌起无名的怒火,不完全因为朱家太子是罪恶的朱家朝廷的代表,更因为那晚行刺的失败……

    太可恶了!

    不过她知道,想要像在开封那样行刺朱家太子,已经是不可能了,那前呼后拥的武襄左卫,道路两边的千百京兵,像是铜墙铁壁,挡住了每一个当街行刺的可能,而皇城深似海,虽然听说朱家太子不住皇城,而是住在太子府,但太子府也是百亩以上的占地,也不是她这样的刺客,一时所能掌握的。

    只能等以后了,但是有机会,她是不会放过朱家太子的。

    ……

    李湘云正在黑暗中恨的咬牙,咒骂朱家太子之时,对面的军营大门忽然开了,一辆马车从营中辚辚而出,李湘云眼露惊喜,这是她从下午盯到现在,第一辆从军营里出来的马车。就她本能的判断,这辆马车既然能出来,就一定还能进去,而马车的主人,对于李岩,应该也会有一些了解,说不得能从马车主人的口中,探听到一些李岩的消息,于是,她裹紧了毡衣,轻步跟了上去。

    此时宵禁时间刚过,街道上仍有一些晚归的百姓在行走,跟踪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灯笼光摇晃,借着挂在车辕上的一盏纸灯笼,李湘云看到,那是一辆载人的小马车,车厢很是狭小,里面只能坐一个人,这样的马车,肯定不是达官显贵,就算有点身份的官员都不会坐,想来车里的人,位阶不会太高。

    李湘云顺着街边的黑暗处,轻步跟随,原本想着,等马车到了目的地,车主人下了马车,她视情况再决定下一步,不想马车却始终没有停,车轮辚辚压过街道,从东街走北街,又到南街。

    若是旁人,一时怕不能明白,但李湘云立刻警觉:马车,这是在绕圈啊?

    为什么?难道是发现了她的跟踪?

    李湘云更加小心。

    终于,在绕了两条街道,车夫确定后面没有异常之后,他加快速度,将马车赶入了偏街的一条小巷子,在巷子又一阵绕,最后出现在另一条大街上,这一次没有绕,直接进到旁边的胡同里,最后在一户民宅门前停了下来。

    车夫上前敲打门环,很快,灯笼光亮起,一个商号伙计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打开院门,放马车进入,然后提着灯笼,守在院门口,警惕的左右看。

    但他却不知道,李湘云早已经轻巧的爬上了后墙,正借着黑暗的掩护,屏气凝息的望着院内呢。

    “先生总算是来了。”

    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站在院中,冲着马车拱手。正屋的房檐下挂着灯笼,灯笼光正照着他的脸,他脸色笑眯眯,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商人。

    车帘一挑,一个身着儒衫的老者走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老夫的马车呢?”

    “早已经给您预备好了。”商人笑着向右边一指。

    果然,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

    老者叹口气,在车夫的搀扶下,蹒跚地向马车走去。

    “慢着。”

    商人却笑眯眯地拦住了他。

    老者的火气登时就冒了上来,一跺脚,怒道:“老夫都照你的要求做了,你还要怎么地?”

    商人却不搭话,身子一低,灵巧的钻到了老者来时马车的车底下。很快就又钻了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做一个请的手势,朝老者笑道:“可以了,先生可以走了。”

    老者哼了一声,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临钻进车厢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商人。

    商人笑:“放心,余某人说话绝对算数,先生欠我商号的债务,已经一笔勾销了。”

    老者这才放心,叹口气,进了车厢,车夫为他放下帘子,点起灯笼,赶着马车从后门离开。

    李湘云看的惊奇,心说这是干什么?换车?从老者不情愿的表情和商人钻到车底来看,来时那辆马车的车底,必然藏有玄机。

    而马车就从京营驶出来的,难道是和狗朝廷有关系?

    此时,商人进屋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商人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车夫,而原本站在院门口的那个伙计,此时提着灯笼返了回来,商人叮嘱他两句,伙计连连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目送“老板”赶着老者来时的那辆马车,也从后门离开了。

    事情越发诡异了,李湘云好奇心更大,越发想知道背后的原因了。

    马车时快时慢,甚至几度停车,而且不走大街,走的都是偏僻小巷子。京师宵禁,只是不许百姓深夜在大街上行走,各坊之中的道路,是不管控的,夜晚有事,比如家人忽然生急病,可以在坊间找医生,但不能迈出坊和坊分隔的街道,因此,马车在坊间穿行是不受管控的。

    和前次一样,马车又在绕,但比起前者,这个商人的手段高明多了,如果不是李湘云足够警惕,且一早就看穿了对方的伎俩,说不定早就被发现了。

    终于,马车绕够了,车夫显然是认为,后方没有人跟踪,于是加快速度,直接将马车赶到了目的地---乃是城中的一处米行。就直线距离来说,距离刚才那间民宅并不远,不过就隔着一条街,但马车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后门开启,两个伙计提着灯笼走了出来,将马车引入米行的后院,随后两人沿着马车的来路,很快速的搜了一圈,明显就是预防可能的跟踪者,确定后面无人之后,两人才放心,返回米行,呀的一声,关上了院门。

    但两人却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在旁边的黑暗中躲了很久,等院门关闭,院内静寂下来之后,那黑影悄悄爬上了米行后墙边的一棵老树,再悄无声息的落在墙头,轻轻跃下,扫一眼停在院中的马车,狸猫一般的摸到了亮着灯光的堂屋窗棂下。

    屋里两个人正在小声说话。

    其中一人正是刚才那商人。

    “拿到了。”

    “太好了。”

    “明天一早就送出城。”

    “明白。”

    “只是……这铳真的不用火绳就能击发吗?”

    “那是当然,不然我大清勇士怎会败。”

    听到此,李湘云恍然,原来她今晚跟踪的竟然是建虏的奸细!

    随即眼中闪过怒意,怪不得马车神神秘秘,走走停停,原来是在车底藏了一支从京营盗取的遂发鸟铳。

    关于遂发枪,李湘云是有相当了解的,开封之战时,她亲眼见到李自成和罗汝才的精锐部队,在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官军鸟铳打的七零八落,玉田之战时,正是因为有遂发鸟铳的相助,官军才能在惊涛骇浪之中,顶住建虏大军一轮又一轮的猛攻,李湘云心中甚至有一种想法,如果义军也能有遂发鸟铳,开封之战的结果,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而建虏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派人盗取遂发鸟铳。

    如果是过去,如果没有玉田之战的经历,李湘云一定会悄悄退走,因为在她看来,建虏和朱家朝廷都不是好东西,两边狗咬狗才好呢,那样义军面对的压力就会少一点,但蓟州玉田之行,改变了她的想法,她忽然意识到,和朱家朝廷相比,留着辫子,一脸凶恶,见人就杀的建虏才是更大的敌虏,她以前听哥哥(李定国)说过,建虏占据辽东,杀汉人,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一次亲眼目睹的惨况,却是深深震撼了她,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建虏拿到遂发鸟铳,不然所有人都要遭殃!

    但怎么才能阻止呢?

    向朱家朝廷报告,这样的事,李湘云是绝对不会做的,她就是死,也不想和朝廷打交道,但如果不报告,又怎么阻止?

    正犹豫之时,耳朵里忽然听到轻响,转头一看,只见两个黑影向他包抄过来,借着窗棂里透出来的灯光,她清楚看到,两个黑影手中都握着雪亮的长刀。

    正是刚才搜索来路的那两个伙计。

    说时迟那时快,见行迹已露,两个伙计立刻箭步上前,挥起手中长刀,向李湘云狠狠砍去。

    李湘云就地一滚,先闪去左边这一刀,顺手将藏在衣袖中的小刀滑了出来,握紧了,向上一迎,正挡住了右边砍过来的那刀,“叮”的一声刀锋碰撞,迸溅出一片火花,李湘云只觉得虎口发麻,手中小刀差点脱手而出,心知对方刀长力沉,硬碰硬,自己绝非对手,于是连续滚地闪躲,以虚避实,两个伙计连续挥刀,但都被她灵巧的闪开。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屋里,正在对谈的两人急忙冲了出来,一个正是李湘云跟踪的商人,另一人年纪也在四十岁左右,留着络腮胡须,右手里抱着一个条形的,四尺来长,用棉布包裹着的管状物,想来就是他们从京营盗取到的遂发枪。

    “杀了他!”

    见到院中争斗,络腮胡立刻明白行迹败露,于是毫不犹豫的下达死命令,然后转身几个箭步就到了院墙边,一个垫步直冲,翻身越过了院墙,落到了外面的巷子里。

    商人一愣,急忙也跟着络腮胡跳往院外。

    “啊~~”

    商人跳出院外时,络腮胡已经在黑暗中奔出来了很远,暗夜里,只能听到他奔跑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他的人,商人正想跟上,忽然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前面传来,不是别人,正是络腮胡,然后声音骤然终止,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声响……

第629章 再见太子

    院子里,搏杀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两个伙计虽然其貌不扬,但却都是耍刀的高手,砍、削、劈、斩,掌握的炉火纯青,两把长刀上下翻飞,几乎就将李湘云置于死地。

    李湘云直到几十刀之后,才找到了反击的机会,趁着两人稍有疲惫,刀势见缓之时,她猛地一个滚地,到了一名伙计的脚下,手中短刃猛的一插,插入对方的小腿,在对方嘶声惨叫、气急败坏的向她挥刀砍下之前,她却从对方的两腿之间滚了过去。

    那伙计一刀走空,愤怒的反手又是一削。

    但李湘云却已经不在原地了,这一刀自然是削她不到的。

    不过另一个伙计的反应速度,却超乎李湘云的想象,就在李湘云将短刃插入他同伴的小腿之时,他好像就预料到了李湘云的下一步,于是拧腰侧步,到了同伴的侧后方,抢先占据了有利位置,就在李湘云躲过那一削,招式变老,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时,他看准机会,一个标准的斩劈,向李湘云的胸口而来。

    这一下,李湘云闪无可闪,避无可避,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会被开膛破肚。

    伙计嘴角浮现冷笑,他仿佛已经见到了那鲜血飞溅、当胸而起的痛快场面。

    但万万没有想到,李湘云一个折腰,身子后仰,用一个类似于杂耍马戏的动作,硬生生地闪过了这一刀,刀锋贴着她的头皮而过,感觉到了刀锋的凛凛寒意,有乱发被削断,在空中飞起,但她的人,却是安然无恙。

    万万没想到这一刀会走空,伙计呆了一下,想要反手削回来,忽然觉得手腕一痛,虎口一麻,手中的长刀控制不住,直接脱手而出。原来李湘云在闪过这一刀后,顺势飞起一脚,砰的一下,正踢在伙计握刀的手腕上。

    虽然长刀脱手,但伙计并不慌张,伸手一捉,正抓住了李湘云的头发,一把拉到身前,用力一摔,将李湘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一下的动作又快又狠,类似于蒙古摔跤术中的抓摔,李湘云来不及闪躲,整个人就已经被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遭受重击,又因为是后脑着地,李湘云眼冒金星,浑身无力,一时爬不起来。

    那伙计扑上来,将她压在身下,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嘴里狞笑道:“原来是一个女的……”

    伙计已经识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想要将她掐死,

    双手如铁钳,李湘云喘不过气来。

    伙计脸上的狞笑更多,他的铁手不知道拧断过多少人的脖子,掌下女人的小细脖儿,根本经不起他一掐……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过,忽然就觉得寒光一闪,下巴传来剧痛,好像什么利器一下穿透了他的下巴,直至舌头。

    剧痛发生的同时,鲜血也在口中喷涌而出,双眼在这一瞬间,什么也看不到了,伙计大叫一声,本能的捂住下巴,触电一样的跳了起来,但刚跳到一半,双手双脚就失去了力量,整个身子重重地从半空摔了下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下巴上插了一把小刀……

    李湘云随身携带两把小刀,一把刺在了另一个凶徒的小腿,腰间身上还有一把,在刚才那一刹那,她奋力拔出小刀,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小刀刺入凶徒的下巴。

    “麻蛋……”

    伙计瞪着大眼,死不瞑目的栽倒在李湘云身上,鲜血汩汩而出。

    而李湘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到这时也终于是支持不住了,就在视线模糊,即将昏迷前的最后一刹那,她听到了剧烈的喊声,眼中看到了无数火把,很多紧身劲衣的汉子提着长刀冲入了院中,一个身穿灰色长袍,三缕长髯的中年人来到她面前,很惊奇的望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湘云悠悠醒来,只觉得烟气蒙蒙,很热也很烫,哦。不是烟气,是水气!李湘云猛的惊醒,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赤条条的,明亮的烛光下,四五个或者是更多的穿着宫装的宫女围在她身边,两个人为她搓洗后背,另两人正在添水……

    宫女?难道这里是朱家朝廷……

    啊~~

    李湘云惊恐的叫了出来,同时本能的想要推开那一双双的手,但她惊骇的发现,自己双手四肢毫无力气,根本提不起来,两个宫女很轻松的就把她摁住了,嘴里说道:“不要怕,一会就好了……”

    李湘云愤怒、惊恐、害怕,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没有了力气,双手双脚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奋力的抬手,想要反抗,同时猛蹬双脚,想要将浴盆蹬翻,但双手双脚却软绵绵,仿佛被抽了筋,根本提不起来,连续尝试数次之后,她意识到自己是被下药了,晶莹的泪水滚滚而出,哭喊道:“你们给我下什么药了?滚开滚开,你们都滚开~~”

    但无用,宫女们根本不理她,把她死死摁住了,将她连里到外的洗了一个遍。

    “洗干净,包好了,等殿下的命令。”一个尖嗓子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却是现在太子府的管事太监杜勋。

    “是。”

    站在门外的两个宫女齐声答应。

    脚步声响,杜勋带着小太监转身离开。

    走出去不远,听见小太监小声道:“干爹,这女刺客本事可是不小的,万一她犯浑,伤了殿下怎么办?”

    听见杜勋笑:“吃了迷迭香,三个时辰之内浑身无力,她怎么犯浑?”

    ……

    泪水之中,李湘云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衣裳,被人洗了搓,搓了洗,里里外外,只差没有把肠子也翻出来洗一遍了,刚开始,她还愤怒的骂,吐口水,但发现根本无用,宫女们根本不理她,而每骂一句,就要耗费她相当的精力,令她娇喘吁吁,感觉四肢更无力,于是她不骂了,脑子里面惊恐的想:为什么?她们为什么要洗我?这里好像是朱家太子的府,难道是那个狗太子……啊,想到最后,她几乎要急晕过去了。

    终于,在反复搓洗之后,宫女们终于是满意了,将她捞出来,用雪白雪白的软巾将她擦了一个干净,用一件柔软的白色长衣将她裹紧了,又将她的长发盘起来,为她梳洗仔细,最后还给她照了一下铜镜---李湘云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红着眼眶,咬着红唇,眼神里都是怒。

    但几个宫女却是轻笑,好像是在羡慕她姣好的容颜。

    宫女将她扶出殿外,塞入一顶早就准备好的小轿子里--宫女们虽然给她穿了衣,但却没有她穿鞋,两只雪白的秀足踩在台阶上,微微有点凉。

    两个太监抬起,颤悠颤悠的往前而去。

    李湘云蜷缩在轿子里,已经惊恐的粉脸发白,到这时,她已经能确定,自己正处身在一处巨大的府邸之中,联系到宫女和太监,答案就在眼前---这里果然就是朱家太子府!

    怎么办,怎么办啊?狗太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轿子停下了,宫女掀起帘子,两个太监将她搀扶出来,李湘云想要闪,但却偏偏闪不开,只能咬着唇,噙着泪水,任由两个太监扶着她,走上台阶,将她送进面前的这间偏殿里。

    行进之中,李湘云眼睛一扫,发现夜色漆黑,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时间,判断现在应该是亥时(晚上十点)左右,也就是说,她从昏迷到现在,不过刚过了一个时辰。

    “呀。”

    将李湘云放在殿中的大椅子里之后,两个小太监就关门退出,站在了门外。

    殿里只剩下李湘云一个人。

    李湘云咬着唇,用尽所有的力气,好不容易的坐直了,目光在殿中扫视。

    这间偏殿并不大,家具摆放的很是整齐,几张椅子,一排书架,就是殿中的所有。而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让她意识到,这里可能是一间书房。

    李湘云微微松口气--没有床榻,只是书房,她心中的惊恐,终于可以减少一些了。

    但她依然不明白,太监宫女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这里?朱家太子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明亮的烛光下,李湘云脑子晕晕地,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而如果朱家太子出现,那么这殿中有没有什么她可以利用的武器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李湘云不停的调整呼吸,尝试着动手动脚,想要恢复力气,但却是徒劳,无论她怎么努力,双手双脚始终是软绵绵,她恨得直想拿一把刀,将双手双脚都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外响起了脚步声。

    李湘云一振,睁大了美目,用尽所有的力气坐直了,两只秀足缩到了长衣里,粉拳却握了起来,口中蓄积口水,微扬下巴,想要吐朱家太子一脸。

    门开了,一个文士走了进来,门外的太监重新关闭殿门。

    李湘云吃了一惊,蓄积在口中的口水,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进来的并不是朱家太子,而是李岩。

    李岩脸色很是凝重,进到殿中,远远就站住了,一拱手,脸上露出一丝笑:“你还好吧?”

    李湘云惊疑更多。

    她只所以陷入现在的窘境,原因就是因为她想要见李岩,若非如此,她就不会监视京营,也就不会发现建虏奸细,乃至于被官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抓到了这里。

    现在见到李岩,她登时就想到,李岩可能已经将她的事情,告诉朱家太子了,不然朱家太子不会准他来见自己……

    “你……”李湘云愤怒了,粉脸立刻涨红:“你卖了我?”

    李岩表情却淡然,从闯营智囊到败军之将的阶下囚,再到军中的医官,短短一年,他经历了很多,心智也改变了不少,面对李湘云的指责,他微微点头:“从玉田离开,返回京师后,我就将你的事情,告诉太子殿下了。”

    “什么?”李湘云更惊,她原本以为,她和黎叔藏身在玉田是一个秘密,官府一直都不知道,所以她们两人才能平安渡过,但听李岩说,朱家太子居然早就知道了。

    李岩面色严肃:“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当日你刺杀于他,虽然是犯了不赦的死罪,但太子殿下并没有在意,反倒对你和老黎在玉田奋力击杀建虏之事表示赞赏,因此即便知道你们二人就在玉田,他也没有派人捉拿的意思,对你们在玉田的行动,也没有干预过,你们二人的事情,除了我和太子殿下,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李湘云咬着唇,心中惊疑,她不相信朱家太子会有这么好的心肠?不过她终究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城中的黎叔,目光望向李岩,冷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李岩,原来也是一个背后告密的小人!”

    李岩不生气,平静的说道:“你们两人当日刺杀太子,犯下的是不赦的死罪,我可以隐瞒一时,但却不能一直隐瞒,因为一旦泄露,当日在玉田城中的将官,都要受连累。我一人死不足惜,但不能连累他们。所以我必须告知太子。如果太子殿下要杀你们,我自会和你们同死,如果太子殿下能饶你们一次,我自当肝脑涂地,以死报之!”

    李湘云扬起下巴,哼了一声:“什么报不报的,你不早就是官府的人了吗?不然为什么宋献策郝摇旗都得死,就你一人能活命?”

    李岩低头沉默了一下,再抬头缓缓道:“李某心思,非外人所能了解,但求无愧而已。”

    “哼,好一个无愧,你对得起当日死在开封的那些义军弟兄吗?”李湘云怒。

    李岩却依然脸色平静,轻轻叹:“义军?当日我们在河南所为,真的全都是义吗?”

    李湘云哼了一声,不说了,她心中自也清楚,献营闯营所做,有很多是非“义”的。

    “往事不提了,今日李某来见我,乃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李岩拱手。

    李湘云又哼了一声,转开头,仿佛根本不想听到那四个字。

    “你忽然出现在京师,出乎我,也出乎太子殿下的预料,尤其是今晚还有建虏奸细之事、”李岩缓缓说道:“虽然你敌视朝廷,但击杀建虏奸细却是有功的,因此殿下令我来谢你;其次,太子殿下言出必行,当日既然准你离开开封军营,今日就不会再捉拿你;第三,建虏之祸你已经看到了,如果大明不能尽快平息内乱,全力对外,会有更多的百姓被建虏的铁蹄所践踏,母失子,儿哭娘,所以殿下希望你见到张献忠和你哥哥李定国之后,能将他当日叮嘱的话语告之他们二人,殿下说了,张献忠流贼成性,嗜杀暴虐,怕是难以挽救,但你哥哥李定国却是一个大义之人,他不希望一个大义之人,手上都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

第630章 军规漏洞

    说道最后,李岩的声音变的沉重,眼神也有点黯然,就好像是他想到了什么往事。

    李湘云转回头,盯着李岩的脸,脆生生地说道:“你告诉朱家太子,我杀建虏奸细,不是为了他,用不着他的谢!至于转告我义父和我哥哥的话,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他管不着我,如果他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李岩脸上微微露出苦笑:“你的心思我理解,因为最初开封之败,沦为阶下囚时,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一样。”

    “你还有脸提开封?”李湘云怒。

    李岩肃然:“为什么不能提?当日如果闯帅能听从李某的建议,,早从开封撤军,又怎会有开封之败?”

    “因为闯帅没有听你的,所以你就叛了他?”李湘云冷笑。

    李岩摇头:“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李湘云道:“闯营军中,我最敬仰的就是你,所以我最不能相信,你居然会投降朝廷,成为狗朝廷的人!”

    李岩又低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缓缓道:“你知道当初李某为什么要造反吗?人们都说,我是被抓进了大牢,判了死刑,不得不反,但并不是这样的,我李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忠义廉耻是我家的根本,纵使被朝廷所杀,变成一个枉死鬼,也比背负上不忠不孝的叛逆之名要强的多。所以当初李某毅然决然,投身闯营,并不是为了自己这一条性命。”

    李湘云好奇了,凝神听李岩往下说。

    “官场**,贪墨横行,民不聊生,而朝廷不但不加赈济,反而变本加厉的盘剥,辽饷,匪饷,各种名目的赋税,一加再加,以至于流民四起,战乱不断。即便如此,却依然不能令朝廷改变心意,重视民生,除了残酷镇压,再无其他的对策。”

    “而兵不如匪,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百姓已经无活路。”

    “那些有钱人,大地主,不但不用向国家缴纳赋税,反而趁机兼并土地,压榨良善百姓,尤其以河南的福王最为代表,身为亲贵,不但不知道为朝廷分忧,反而趁机大发国难财,每日里花天酒地,宁可钱财堆积如山,也绝不出资赈济灾民,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煌煌大明天下,已经是饿殍遍野,十室九空,但朝廷却熟视无睹,继续效忠这样的朝廷,又有什么意义呢?再把忠义廉耻,交给这样的朝廷,岂不是助纣为虐?”

    “所以,李某反了。”

    李湘云听的有点激动,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变了?”

    “因为……现在的朝廷,已经变了。”李岩脸色肃然,说的无比认真。

    “哪里变了?”李湘云不服。

    “废辽饷,革盐政,体恤百姓,赈济灾民,河南福王和陕西秦王的土地,全部分给流离失所的灾民,以工代赈,修建道路和水利……”

    李岩声音缓慢而清楚,而这一两年的大明天下的变化,简单的梳理了一遍,最后,他肃然道:“李某当年只所以反,乃是因为朝廷不是朝廷,百姓不是百姓,当日兵败被俘,也已经做好了被杀头的准备,但太子殿下仁厚,即便我罪大恶极,也没有将我付之极刑,这一年来,我在军中看到很多,也知道了很多我过去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令我大开眼界,也令我重新认识现在的朝廷和我大明朝的天下。”

    “用无数滚滚落地的人头,换一个新天下,是李某当日的心愿,但现在李某却醒悟,当日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闯帅真的是一个值得辅佐,能坐天下的人中龙凤吗?当日我参加的闯营,真是一支义军吗?不,都不是,比之当今陛下和太子,闯帅差的太远太远,继续跟随闯帅,只会制造更多的罪恶,而不是能迎来一个清明天下。”

    “李某当日决定造反,乃是因为官员暴虐,百姓没有生路。既然朝廷已经有改善,李某又何必再做那人头滚滚落地的恶事?”

    “更何况,辽东建虏虎视眈眈,从崇祯二年到现在,已经数次入塞,烧杀抢掠,掳掠我大明百姓,所过之处,狼烟滚滚,生灵涂炭,闯营和献营闹的越是厉害,朝廷越需要分兵,能对抗建虏入塞的兵马和钱粮就会越少,大明百姓受害就会越深,李某身为汉人,岂能再做这种亲痛仇快的事情?”

    “所以,李某决意归顺朝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以赎当日造成的一些罪过。”

    李岩的话说完了。

    李湘云听的有点呆,以至于李岩最后说了一句什么,转身离开,她都没有听到。

    虽然李岩的人已经走了,但他的声音却好像还在殿中久久传荡。

    如果没有玉田的经历,没有亲眼见过建虏的暴虐,对李岩的话,李湘云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在她心目中,官府才是最可恶、最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机构。尤其朱家朝廷任命的那些大官,没有一个是好人,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甚至说出过百姓们即便饿死,也不应该造反的荒唐话。

    说他们是狗官,一点都不为过。

    而朱家皇帝和太子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甚至是罪恶的来源。

    因此,但遇到朱家太子时,李湘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行刺,对她来说,杀掉朱家太子,胜过杀掉一万个万兵,虽然最后失败了,但她毫不后悔,如果有机会,她还会继续做同样的事。

    但玉田之战,却让李湘云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不只是因为在玉田之战中,她见识到了建虏的凶残和暴虐,而是她第一次见到了一支纪律严明,不骚扰百姓,反而处处帮助百姓的官军。就她和黎叔两个平民百姓的装扮,官军放他们进城,救他们一命已经不错了,岂会在其后的一个月里,继续为他们疗伤,并提供一定的食宿?

    朱家太子的京营,好像和其他官军不一样,这一点,李湘云在开封时就有感觉,在玉田时就更加强烈了,不只是因为京营战力更强,更因为京营对百姓的秋毫无犯。

    而朱家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如果他登基,会不会天下官军,都会变得像京营一样呢?

    这个念头,曾经在李湘云的心头闪现过,不过很快就被她压制住了。

    但今日,听了李岩的一席话,这个念头有点压制不住了。

    朱家太子真的像李岩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体恤百姓,悲天悯人,未来会有大作为的好太子吗?朱家朝廷,心里真的还有百姓吗?李岩刚才对她所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李湘云坐在椅子里,咬着唇,明亮灵动的大眼里,满满地都是疑问……

    太子府后殿。

    灯光明亮。

    太子朱慈烺正负手而立,脸色凝重的望着挂在殿中的一副京师地图。

    京师有建虏奸细,并不稀奇,但建虏奸细居然敢胆大包天的盗取京营的遂发鸟铳,却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惊讶于建虏奸细的大胆,而且震惊于自己苦心设计,并要求京营上下,必须严格遵守的各项规章制度,尤其是关于新式武器的保密,在今晚的事件中,轻易的就被一些不法之徒给击穿了。

    到现在,盗取遂发鸟铳的四个建虏奸细,除了死在李湘云刀下的那一个,剩下的三人全部被抓获,虽然他们拒不招供,顽固不冥,但朱慈烺相信,在军情司的“残酷手段”面前,他们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建虏奸细还没有招供,但遂发鸟铳从军中流出的途径,却已经基本查核清楚了。

    今晚,国子监监生,原本应该在军中留宿的思想教导官黄石,以老母急病为由,请假离开军营,值夜的军士按照规定,搜查了他的马车,因为黄石是思想教导官,位置比较尊贵,加上夜色又黑,因此值夜军士只是简单查看,并没有细致搜索,以至于没有发现,黄石的马车下,竟然藏了一支遂发鸟铳。

    现在黄石已经被抓获,但他对“遂发鸟铳”之事,却并不知情,听到自己的罪名是勾结建虏奸细,盗取遂发鸟铳之后,他直接晕死了过去。

    在京营的思想教导官中,黄石的口碑和风骨,鼓动士兵的感染力,日常工作的态度,都是一流的,去年年底,还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嘉奖。

    但众人都不知道的是,黄石有一个不良嗜好,那就是喜欢逛青楼,而且经常是一掷千金,以他一个监生的收入,肯定是支撑不起的,以至于外面债台高筑,但他却依然放不下青楼的爱好,建虏奸细发现并利用了他这个缺点,为他还债,逼得他不得不做一件事,那就是将马车底部进行改装,进入军营后,停到建虏奸细事先指定好的一处地方,然后在夜晚宵禁之后,以老母急病为由,坐马车离开军营,将建虏奸细极希望得到的遂发鸟铳带出来。

    这个计划能成功,不是黄石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军中必然还有接应,因为黄石身为一个思想教导官,是没有办法直接接触到军械的。

    遂发鸟铳是新式武器,太子殿下控制的极其严格,从军库管理到损坏修理,都制定了严格的制度,并都有编号,任何一支遂发鸟铳,从出厂到损毁,都有详细的记录,任何人也难以造假。

    黄石只是“运输”,至于遂发鸟铳怎么到车底,又是何人所为,他却是不知道的。

    现在,萧汉俊正连夜在军中清查,相信不久就可以找到答案。

    但朱慈烺却知道,自己制定的军规已经是有了漏洞,关于营门进出和遂发鸟铳的保密,需要通盘做检讨,而他更担心的是,在偌大的京师中,除了今晚的这四个,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建虏奸细?

    原本京师是军情司肃奸的重点,但因为和东厂锦衣卫的职能重叠,未免父皇猜忌,他命令军情司撤出了京师,现在看来,东厂和锦衣卫是担不起这个职责的。

    “殿下,李岩来了。”唐亮小声报。

    朱慈烺点头:“让他进来吧。”

    李岩进入殿中,躬身行礼。

    当日,朱慈烺只所以留下李岩的性命,而不是像罗汝才郝摇旗那样交给朝臣刑部处置,看重的就是李岩的才气和心忧天下的仁义,而李岩成为医官之后,在军中的表现,也是令他满意的。

    最初,李岩夫妇的起居被严格限制在军营之中,每日都有人监视,非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军营。

    去年玉田之战后,阎应元上疏,奏明李岩是玉田守卫战中的功绩,说若非李岩在关健时候,带领伤兵和青壮,冲上城头,顶住了建虏的猛攻,说不得玉田就要失守了。

    朱慈烺很欣慰,等到李岩随着京营大军回到京师后,他就令人放宽了对李岩的限制,以表彰李岩在玉田战役中的功绩,而令他惊讶的是,李岩在面见他的时候,竟然说出了一个秘密:当日在开封大营行刺,差点将他刺死的女刺客,此时正在玉田的救治所。

    朱慈烺最初有点生气,一来认为李岩“贼心不改”,还和流贼有往来;第二,他当日放走女刺客,是要女刺客回到她哥哥李定国的身边,劝诫李定国,现在女刺客却出现在玉田,不是表明他当初的苦心都白费了吗?

    不过在听完李岩的解释,尤其是知道女刺客和黎叔,曾经和建虏骑兵血战,黎叔受伤也是被建虏骑兵所致之后,他的怒气才渐渐平息--女刺客虽然无礼,但和建虏血战,起码说明她还是知道“非我族类”“同仇敌忾”的道理的,而她更有一个好哥哥叫李定国,为了笼络李定国,女刺客肯定是要优待的。

    于是,朱慈烺默许了女刺客的存在,对她和黎叔在玉田的养伤,不予干预。

    当然了,朱慈烺对女刺客的宽容,并非全是因为李定国,他不想承认的一点是,每每提到女刺客,他首先想到的第一个画面,并不是女刺客挥刀向他刺来的凶狠,而是他紧紧抱着女刺客,将其摔倒在地,两人口鼻相交,温香软玉,体香醉人,惊慌失措,粉脸红潮,肌若凝脂的旖旎……

第631章 建虏奸细

    这是朱慈烺心底的秘密,他不会和任何人说,更不会承认。

    而原本应该在玉田的女刺客,却忽然出现在京师,并且当场刺死一名建虏奸细,这令朱慈烺对这个女刺客,又多了一分的好奇,所以他令萧汉俊将女刺客带进了太子府,原本想要亲自询问,后来想一想,还是交给李岩比较合适,于是就有了李岩和李湘云的见面。

    “殿下……”

    行礼之后,李岩将经过详细讲述一遍。

    朱慈烺静静听完,然后问:“以你之见,李湘云被你说动了吗?”

    李岩摇头:“难,李湘云虽是女子,但性子刚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不过她多多少少,应该是听进了一些。”

    朱慈烺点点头,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想要一夜之间就改变李湘云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不过经由玉田之战,她应该已经能明白,他们这些“义军”在陕西南直隶闹的越凶,对朝廷的压力越大,那么建虏铁蹄出现在大明境内,践踏大明百姓的机会就越多……当然了,这是朱慈烺的美好愿望,李湘云会不会如他想象中那么转变,他并不敢保证,但就像当初说服红娘子一样,不管能不能做到,他都要尝试一下。

    “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朱慈烺道。

    李岩却站着不动,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殿下,不知你要如何处置李湘云?”

    “暂时关着吧,等她更明白一些事理了,再放她走。”朱慈烺道。

    李岩微微松口气:“殿下仁厚。”想一想又道:“李定国只是张献忠的一个义子,虽然有一些军略,但并不是太出众,殿下何以对他这么重视?再者,张献忠虽然暴虐成性,但对自己的十几个义子却是极好的,这些义子也都对张献忠忠心耿耿,殿下令李湘云捎的那些话,就算是说了,怕也没有多少意义……”

    朱慈烺暗暗欣慰,李岩能说这些话,说明他真的已经放下了反叛之心,和朝廷站在一起了,于是道:“李定国虽然现在还不出众,但以后必有大成就,就用兵来说,张献忠连同其他的十几个义子,加到一块,怕也及不上他一人,本宫惜才,不想他被浪费,更不想他跟着张献忠那个恶棍造孽,所以想要收降他。”

    李岩有所明白,但却不是太明白---李定国还只是张献忠身边的一个小将领,太子殿下何以知道他的用兵之能,并断言他以后会有大成就?

    太子殿下不打算细说,李岩自然也不敢再问,此时脚步声响,一个全身披甲的大将匆匆而入,正是精武营副将刘肇基。李岩深鞠一礼,告退而出。

    “殿下,就在刚刚,臣稽查德胜门军营,万金刚手下的一个百总高应东在房中自尽了,臣查他管辖的军库,发现原本作为损坏报备的一支遂发鸟铳不知去向,经他手下的指认,被建虏奸细盗走的那一支鸟铳,正是来自他的库中。”

    “臣立刻带队搜查他的住家,发现他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原来高应东是一个赌徒,外面欠了很多的银子……”刘肇基道。

    朱慈烺脸色凝重,他已经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黄石是黄,高应东是赌,两人因为各自的弱点被建虏奸细所捕获,不得不听从要挟,将遂发鸟铳从军营之中盗取出来---朱慈烺震惊的不是建虏奸细要挟两人的手段,而是建虏奸细何以能知道两人的弱点,并能准确的利用,这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需要相当的搜集沉淀才能完成。

    而大明的东厂锦衣卫,两大老牌的谍报机构却一无所知,任由建虏奸细在京师兴风作浪?

    朱慈烺对京师防谍很是担心,对东厂锦衣卫不敢有太多的期望,想着是不是可以密令军情司再回到京师?

    但军情司返回京师是大事,一旦被东厂锦衣卫察觉,到崇祯帝面前写上一本,崇祯帝震怒,对他这个太子起了疑心,抵制他提出的政策,甚至收回他抚军京营的权力,那造成的后果,可比两三个潜伏的建虏奸细要严重多了。

    所以必须慎重,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军情司绝对不可以轻易返回京师。

    虽然军情司不能返回京师,但并不表示不能做事,在京营里,像黄石和高应东这样有不良嗜好,债台高筑,极易被敌虏利用的官员和军官究竟还有没有,又有多少?必须雷厉风行的进行一次清查,而这就是军情司的工作。

    但使有不良嗜好之人,以后都不得在京营为将为官。

    “臣治军不严,精武营出了这样的大篓子,责无旁贷,请殿下责罚!”刘肇基双膝跪地,向太子请罪。

    虽然他只是副将,但去年击退建虏入塞归来之后,吴襄就以年老多病为由,渐渐淡出了精武营的日常操练和管理,一切都由副将刘肇基负责,现在精武营出了事,自然是刘肇基领罪。

    遂发鸟铳是京营的利器,开封之战和击退建虏之战,都充分证明了遂发鸟铳的威力,这样的利器一旦被建虏获取并仿造,必然会对大明造成重大损失,那巨大的责任不是刘肇基所能承担的,且太子治军一向严厉,对任何人都不容情,所以他很是惶恐。

    朱慈烺沉思不语。严格来说,遂发鸟铳被盗取,刘肇基责任并不大,但作为一军的主将,他必须为此次重大事件负责,不然不足以警示。

    “罚俸三月,万金刚,鞭二十!”朱慈烺道。

    刘肇基暗暗松了一口气:“谢殿下。”

    “各部深刻检讨,堵上漏洞,遂发鸟铳从京营流出之事,以后绝不可再有。”

    “是。”

    这一夜,朱慈烺睡的不是太好,虽然很累、时间也很晚了,但却始终睡不着,躺在床上,脑子里始终在想事情,建虏奸细,军情司,东厂锦衣卫……俄而,女刺客李湘云忽然又拎着利刃,直刺而来……

    清早,朱慈烺被叫醒。

    一夜没有合眼,眼眶发红的萧汉俊向他汇报,经过一夜的大刑伺候,三个建虏奸细终于是熬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招了,三人之中,那个络腮胡的地位最高,但在京师潜伏最久的,却是那个商人,从十二年到现在,已经四年了,黄石和高应东的把柄,就是他收集到的。

    据络腮胡子供述,他们是三个月前,也就是多铎兵败的消息,传回沈阳之后,被左参政,汉奸范文程紧急召集,前来大明从事谍报工作的,他们三人中,两个汉人,一个满人,但家族亲人皆在沈阳,接受细作训练的时间,都在三年以上,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盗取京营使用的遂发鸟铳,以为沈阳的建虏工匠进行仿制做准备。

    他们进入大明的路线乃是经由蒙古草原,绕行山西,从大同进入大明。

    朱慈烺眉头皱起,看来大同是一个破绽啊。

    “据络腮胡讲,同一天和他们一起从沈阳出发的一共三组人,各组任务不同,彼此也不认识,进入大明的路线也不相同,但都受左参政,汉奸范文程的领导,他们在大同拿到了假身份,伪装成商人进京,然后在米行策划盗取我京营的遂发枪。”萧汉俊说。

    朱慈烺脸色凝重:“也就是说,此时在京师,可能还有两组建虏的奸细?”

    萧汉俊点头:“但那两组并没有和米行商人联系,他们怕是另有据点。”

    “那个假商人在京师潜伏了这么久,可从他的嘴里撬到了一些什么?”

    “有的。”萧汉俊取出信笺,呈给太子。

    朱慈烺看完点点头:“有这些线索……骆养性应该可以做一些事情吧?”

    萧汉俊默默。

    原本,京师是萧汉俊布置的重点,但因为侵犯到了东厂锦衣卫的职权,惹的厂卫不满,太子命令军情司撤出,老实说,萧汉俊是很不甘心的,认为京师不可轻放,但圣命不可违,何况就传统来说,京畿乃是锦衣卫东厂的一亩三分地,岂容他人僭越?

    而若非是太子的力保,萧汉俊本人肯定也会受到牵连,现在他虽然不是军情司照磨,但却依然在暗地里掌握军情司,管理着军情司的大小诸事,从这一点上来说,崇祯帝对他也是容情了。

    现在,京师有建虏奸细出现,即便是有手中的这些线索,但锦衣卫能不能顺藤摸瓜,成功的将建虏奸细一网打尽,萧汉俊心中是有疑问的。

    他倒不是看不起三百年的锦衣卫,而是看不起骆养性,骆养性的能力只是一般,智谋更是差劲,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不过是因为他骆家的身世。

    如果是萧汉俊执掌锦衣卫,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在京师发生。

    “锦衣卫那边怎么样了?”朱慈烺问。

    萧汉俊回:“照殿下的命令,行动开始之时,臣派人知会了顺天府衙和锦衣卫,顺天府衙那边很快就回了信,锦衣卫却一直都没有回音。”

    朱慈烺点点头,对两个衙门不同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顺天府衙是文官系统,太子府或者是京营有事,它公事公办,协助即可;锦衣卫是陛下的耳目,在没有陛下首肯之前,它绝不会轻易回信。

    但这个动作却必须有,不然军情司就没有行动的正当性。

    ……

    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都快要困死了,但朱慈烺却还是必须强打精神去上早朝。崇祯帝是一个勤俭的皇帝,早朝不辍,作为太子,朱慈烺必须有样学样,如果他有所偷懒,必然会引来崇祯帝的不悦,所以哪怕是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也得咬牙坚持。

    临走前朱慈烺叮嘱萧汉俊:“派人将李湘云转移到军营中,严加看管,不得出任何意外。”

    “是。”萧汉俊领命。

    想一想,朱慈烺又问:“那个黎叔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东城的一家客栈。”

    “嗯,令李岩和他谈一下,然后也把他送到军营。”

    “是。”

    太子马车离开,萧汉俊原地躬身,直到马车远去,武襄左卫的铁骑跟上,他才慢慢地直起身来,望着太子离开的方向。此时还不到卯时,夜色尚且漆黑,灯笼光亮下,他眼神中满是好奇,显然他有点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优待一个女刺客?

    皇宫。

    一如平时,在午门即将开启之前,内阁阁员,各部尚书等大臣都已经到了,太子马车出现,众臣列队迎接。朱慈烺下了马车,向众臣微笑致意,人群的后方,他看到了光禄少卿路振飞---昨天下午他离开皇宫后,崇祯帝立刻就召见了路振飞,不知道路振飞和父皇谈的怎样,可曾令龙颜大悦,并属意他为天津巡抚?

    除了朝臣,朱慈烺还看到了一人。

    那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除非是有召,否则是不用上朝的,今早出现在午门,一定是有公干---不用问,肯定是为了昨晚军情司的大动作,虽然陛下不准军情司在京师活动,但遂发鸟铳被盗取之事,乃是发生在京营之内,京营军情司有权力、有义务进行干涉,只要没有牵涉到京师的民政,就不算是违背崇祯帝的圣旨。

    当然了,还要看太子和皇帝的父子关系,如果父子生疑,哪怕就是军情司正常履行职务,也有可能会惹得皇帝震怒。

    见太子目光望来,骆养性急忙躬身行礼。

    比起往日的混乱,今日的早朝四平八稳,倒不是因为言官御史都出京,没人瞎扯淡,而是春试在即,今日的朝议全部都围绕着春试在进行,春试乃是国家选才之大事,早有典范,群臣没什么好争执的,只有进行到最后之时,有人提及秦王田产的分发,认为三边总督孙传庭擅自处置,有越权之嫌,朱慈烺瞟了一眼,心知这一位乃是勋贵们的“喉舌”,又有人站出来弹劾四川巡抚陈文奇,说他每日里和文士聚会,不理川政,但立刻有人跳出来维护陈文奇,说陈文奇勤勉,岂有不理川政之事?

    这中间,王之心将一份奏疏呈到了崇祯帝的面前,崇祯帝看完后,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目光迅速的扫了太子一眼。

第532章 自荐

    朱慈烺知道,那一定是骆养性关于昨晚军情司在京师行动抓人的汇报。

    对群臣所奏,崇祯帝没有当场处置,依惯例交给都察御史调查。

    早朝结束。

    崇祯帝返回乾清宫。

    朱慈烺跟着他回转到后面的暖阁。

    暖阁门口,东厂王德化、锦衣卫骆养性正在等待,当陛下和太子出现时,紧忙跪下叩拜。

    进入暖阁,不等崇祯帝问,朱慈烺就一五一十的将昨晚之事汇报,并说军情紧急,不得不紧急抓捕,事先没有报之父皇,请父皇恕罪,最后将三个建虏奸细的口供,呈到崇祯帝的案前。

    “废物!”崇祯帝大怒。

    王德化和骆养性立刻跪倒了。

    “京师竟然出现了建虏的奸细,盗取京营的鸟铳,你们这两个朕的耳目,究竟是怎么做的?”

    王德化和骆养性冷汗淋淋,只是叩头请罪。崇祯帝的愤怒却是无法抑制,将三个建虏奸细的供词甩到他们面前,令他们在一月之内肃清京师的建虏奸细,否则提头来见。

    等王德化和骆养性退下之后,崇祯帝的怒气才渐渐平息,目光望向太子:“京营军情司表现的很好,把有功人员报上来,朕要重重赏他们。”

    朱慈烺急忙跪下:“儿臣有罪,上一次父皇令儿臣责罚萧汉俊,臣怜他有才,虽然撤了他的职务,但却依然令他在军情司戴罪立功,昨晚建虏奸细正是他发现的。”

    崇祯帝却一点都不惊奇,好像早就知道萧汉俊的存在,冷冷道:“朕还以为,你不会和朕说呢?”

    “儿臣岂敢……”朱慈烺惶恐。

    “你想用,那你就用他吧。”崇祯帝一甩袍袖,转身回案后坐下,开始批阅奏疏,不理跪在地下的太子。

    朱慈烺知道,父皇对自己私用萧汉俊是很不满的,但萧汉俊立了功,他又无话可说,只能用甩袖表示心中的不满--崇祯一朝,甚至可以说有明一代,臣子反对皇帝的意见,甚至公开和皇帝对着干的例子,数不胜数,最有名也最惨烈的是嘉靖朝的第一任首辅夏言,因为强烈反对嘉靖皇帝的政策,夏言一次又一次的将皇帝的圣旨顶了回去,最终惹的嘉靖皇帝勃然大怒,不顾一切的也要扳倒夏言,最终夏言成了大明朝两百年来,第一个被下狱论死的首辅。

    至于海瑞就更不用说了,奏疏里直接写:“嘉靖(家净)嘉靖(家净),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崇祯朝的反对,虽然没有嘉靖朝那么激烈,但臣子拖延反对崇祯帝的旨意,甚至在朝堂上和崇祯帝辩论,辩的崇祯帝哑口无言,也是有过的(蒋德璟)。因此,太子将萧汉俊秘密留在军情司,虽有些不妥当,但还谈不上抗旨。

    “儿臣告退……”

    朱慈烺起身退出。

    崇祯帝依然看也不看他。

    ……

    东辑事厂。

    后殿。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焦急的踱步,嘴里嘀咕:“怎么办?怎么办?”

    京师出了建虏的奸细,陛下令他和骆养性要在一个月之内清查清楚,一旦失败就拿他们是问。

    在崇祯帝身边十几年,王德化对崇祯帝的脾气,再了解不过了,他清楚的知道,崇祯帝最痛恨的两件事,一个是建虏,一个是流贼,但凡是牵涉到这两个的事件,在崇祯帝看来,那些你应该做好,但却没有做好的官员,都是无能,最后一定会被崇祯帝重责。

    官员如此,王德化和骆养性也不例外,虽然两人都受崇祯帝的恩宠,深受崇祯帝的信任,但从袁崇焕到杨嗣昌,哪一个不是恩宠之臣?一旦你做不好事情,崇祯帝是绝对不会容情的。

    刚才在乾清宫的门口,王德化问骆养性要如何处置??骆养性愁眉苦脸的说,先去军情司把那三个建虏奸细要来,审一审再说,王德化问还没有其他,骆养性摇头,王德化听完就生气---那三个建虏奸细在军情司的严刑拷打之下,早已经没有了人形,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算用磨盘把他们磨成粉,怕也是磨不出多少东西了,而陛下限定的时间只有一个月,怎么能把希望和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

    王德化素知骆养性没有大才,只有一点小聪明,听了骆养性的话,对骆养性再不报希望。

    他知道,骆养性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靠自己。

    东厂和锦衣卫虽然都是皇帝的耳目,但位置和角色却不同,一般来说,锦衣卫管外,东厂管内,同时东厂还有监督锦衣卫的职能。魏忠贤时,东厂和锦衣卫是绑在一起的,统称厂卫,锦衣卫指挥使直接听从东厂提督太监的指挥,那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是魏忠贤干儿,但崇祯帝继位,清除了魏忠贤之后,将锦衣卫从东厂的麾下拨了出来,恢复祖制,锦衣卫指挥使不再听从东厂提督太监,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也就是说,在崇祯帝面前,骆养性和他王德化是平级,但东厂监督锦衣卫,所以东厂还是比锦衣卫高一点。

    虽然地位高,但就人手和实力来说,东厂比锦衣卫差得远,到现在,东厂直属的,能立刻动用的番子,不过百十人,锦衣卫最少也有上千,因此,稽查建虏奸细,非是锦衣卫为主不可。

    而这正是王德化的烦恼,他知道,以骆养性的能力,就算是有那三个建虏奸细的供词和提供的一些线索,怕也难在一月之内,将京畿剩余隐藏的建虏奸细清理出来,一旦骆养性失败,那他王德化就要跟着倒霉了。

    想到此,王德化愁容更多。

    自从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太子之后,他就被形势推着走,到现在,他和太子的“结”,隐隐然已经被内廷很多人知晓了,而崇祯帝虽然一直都恩宠他,但这种恩宠能持续多久,他却不敢保证,因此他有极其强烈的危机感,尤其今日,崇祯帝下了那道一个月清除建虏奸细的死命令,而骆养性又无法寄予希望之后,他就更是惶恐了。

    “干爹……”

    一个人影忽然从帷幔后走出来,向他行礼。

    初升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正照在那个人的身上,一身青袍,身材不高,瘦瘦的,眼睛极小,但却又极其有神,原来是小太监李晃。

    “晃儿,骆养性那混蛋不成器,你说咱家可怎么办?”王德化问。

    李晃静静沉思了一下,拱手:“干爹,骆养性虽然没有大谋,但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只要有人鞭策、催促、指挥他,一月之内找出京师的建虏奸细,也并非不可能。”

    “嗯,你的意思是?”王德化隐隐有所明白。

    “儿愿去锦衣卫,鞭策、催促骆养性。”李晃道。

    王德化站起来,摸着下巴,在殿中踱了几步,最后一咬牙:“也只有如此了。如果你做不到,怕也没人能做到了。来人,叫骆养性来见我!”

    ……

    “李晃?”这是朱慈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王德化王公公的干儿,也是他的心腹,今年不过二十岁,带了四个东厂番子,正和锦衣卫一起清查京师的建虏奸细呢。”跟在朱慈烺身边,小声回答的是火器厂的管事老太监刘若愚。

    刘若愚是宫中老监,比现在的司礼监掌印王之心还要高一辈,和书写乾清宫匾额“敬天法祖”的高时明是同一辈,不过同样是一辈,两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高时明天启皇帝时,在魏忠贤之前,就已经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了,而刘若愚两起两落,直到去年才被太子殿下重新启用,任命为火器厂的掌厂太监。

    将近七十的人,却依然是精神矍铄,心细如发,成为火器厂的掌厂太监以来,将火器厂管理的滴水不漏,质量保证,也怪不得他能写出《酌中志》那样的宫廷著作了。

    建虏奸细偷取遂发鸟铳,令朱慈烺越发感觉到了武器保密的重要性,于是今日早朝之后,他没有去城外巡视操练,而是来到了火器厂,巡查火器厂各种武器的生产和保密情况。

    经过一年的建设和改建,加上重金投入,火器厂早已经不是过去的小打小闹了,两千名工匠,分成两班倒,日夜不停的开工,即便如此,也有点赶不上京营的扩军和改建进度,到现在,只有精武营保证了遂发鸟铳的装备,其他三营,都还是使用旧式的火绳枪。

    不是火器厂不努力,实在是遂发鸟铳不是轻易就可以造出的,不说枪管,只说那决定击发成功率的弹簧,就是一大难点---从这一点上来说,朱慈烺对建虏盗取遂发鸟铳,也不是太担心,大明都造不出合适的弹簧,以建虏的能力,就更是不能了。

    为了弹簧,毕懋康呕心沥血,每日盯着绕丝机,才能勉强保证弹簧的质量。

    只短短一年,毕懋康就已经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了,比去年刚到京之时,足足苍老了十几岁。

    朱慈烺看了心痛,一边强令毕懋康休息,找良医调整,另外发动宋应星陈之龙等人,还请汤若望这位冶金达人帮忙,研究弹簧用料,也就是解决钢铁材质的问题。

    经过半年多的尝试,又有两位罗马传教士的帮忙,从用料和弹簧的缠绕手法,都有了相当的心得和提高,但弹簧的根本还是在钢铁,枪管也一样,大明的铁炉都是土法,产量低,产出来的铁不经用,朱慈烺和赵敬之谈过一次,要他仿造西洋精铁的炼法,在京畿附近修建一座“小铁厂”,汤若望和熟知西洋炼法的传教士做顾问,专供京营兵仗局使用,赵敬之筹办了半年,选在石景山附近,年后已经开始修建,预估今年年底就可以投产,到时,有了精炼的钢铁,遂发鸟铳的产量就不会再受制于铁质和弹簧,善柳营,左柳营,右柳营,全面装配遂发鸟铳指日可待。

    火器厂的盛况令朱慈烺欣慰,深感用对了人,而这时,消息传来,说东厂派了一个管事太监,和锦衣卫共同侦办建虏奸细一案。

    刘若愚虽然坐镇火器厂,但宫中根基仍在,宫里的消息非常灵通,对一些大太监身边的小太监都有相当的了解,听到李晃的名字,他立刻就向太子殿下进行了简单介绍。

    听到李晃不但是王德化的心腹,而且有一定能力,朱慈烺微微点头---军情司不能插手京师事务,干着急没办法,所以他急切的希望,东厂和锦衣卫能拿出能力和魄力,早日清除建虏隐藏在京师的奸细,现在东厂和锦衣卫精锐尽出,他总算可以放一些心。

    “刘公公,宫中那件事,你调查的怎样了?”

    从火器厂离开前,朱慈烺小声问。

    坤宁宫也就是母后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徐高在宫中无故勒死宫女一事,朱慈烺感到疑窦重重,请刘若愚暗中调查,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他想知道是否有进展?

    刘若愚摇摇头。

    朱慈烺没多想,上马车离开。

    但如果他仔细看,就会发现,刘若愚的眼中其实是闪过一丝犹豫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傍晚,宫中传出消息,首辅周延儒谏请路振飞为右都御史,巡抚天津,陛下同意了。

    朱慈烺暗暗松口气,虽然父皇对他暗中使用萧汉俊有所不满,但还是听了他的建议,任用路振飞为天津巡抚。

    消息出来,知悉路振飞和首辅周延儒恩怨的老臣都是惊讶,心说首辅大人的心胸,怎么忽然变得宽广了起来,知道内情的大臣却不奇怪,周延儒不是愿意,乃是不得不。崇祯帝召对路振飞,对路振飞很是满意,周延儒心知皇帝有心任命路振飞为天津巡抚,于是主动出击,谏请路振飞为天津巡抚,一来讨圣心欢喜,二来显示自己用人唯才,不念旧恶……

    宣大,天津乃是京师的左右两地,两地督抚为贤臣名将,整饬军队,京师的安危,在不知不觉中,就多了一些保障,加上朝廷按部就班的分发欠饷,在京畿地区,以工代赈的加固城墙和修建棱堡,解决流民问题,京畿地区的形势正在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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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人间四月天

    厘金局也有好消息传来。

    堵胤锡到任通州之后,大力整顿,这一月通州厘金局的税银,比上一月足足多了三成,通州税银提高的同时,京师大运河沿线各个厘金局的税银也都在同步增加。

    虽然盐政改革和追逮赋,尚在一坛泥淖和一团迷雾之中,不知能否成功进行,但厘金税却已经按照朱慈烺当初的规划,慢慢地走上了正途……

    朱慈烺肩上的压力,总算是稍有缓解。

    大明崇祯十六年,三月初九到十八,崇祯皇帝任内第六次春试结束。

    虽然有朱慈烺的穿越和建虏十五年的入塞失败,但十六年的春试没有受到影响,一切都如历史记载的那般。

    张家玉中进士。

    第一甲前三名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分别是:杨廷鉴、宋之绳、陈名夏。三人除了状元杨廷鉴在明亡后坚不出仕之外,其他两人,宋之绳和陈名夏先后都成了清臣,宋之绳才智一般,历史记载不多,探花陈名夏却是长袖善舞,在清初历史曾经卷起过一些风云,而后因为卷入了满洲贵族内部的权力斗争,被顺治所杀,陈名夏虽有才气,但最后留下的不是清名,而是恶名。

    就历史记载来说,崇祯十六年的进士们多是泛泛之辈,

    而另一个在崇祯十六年里有记载,曾经插手过十六年的春试,被崇祯帝称为“三百年未见的恶臣”,也就是周延儒的亲信,现任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在这一世的春试里,却是老老实实,丝毫没有敢动春试的手脚。

    不但是春试,在平常的朝政中,吴昌时也没有前世的嚣张。

    史载:崇祯十四年,周延儒当相,昌时为文选郎中。昌时与周延儒的心腹董廷献狼狈为奸,把持朝政。

    前世里,没有人制衡周延儒,周延儒身为首辅,完全控制朝政,加上和内监交好,知道崇祯帝的一举一动和平常爱好,等于是将崇祯帝蒙在了宫中,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一些事情,但这一世朱慈烺横空出现,不但抚军京营,解围开封,击退建虏入塞,而且在平常的朝政上,也经常退出惊人的谏言,并左右的大明朝廷的一些政策,太子如此精明,甚至是英明,周延儒根本无法掌握朝政,他的心腹们自然也就无法狐假虎威,吴昌时没有前世那么嚣张和得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对大明朝来说,是好事。

    春试结束的同时,另一件攸关国计民生的大事随即展开,那就是春播。

    一年之计在于春,尤其是对饱受粮食危机来说的大明就更是如此了,去年,太子在京营十万亩官田里试种马铃薯玉米和番薯,成效显著,比起北方地区常种的麦子和谷物,这三种新式农作物的产量都提高一倍以上,尤其是马铃薯(土豆),不但易种植,不得虫病(埋在地下),产量高,而且即可以做主食,也可以当配菜就食。

    最最重要的一点,马铃薯耐旱,对土地的要求极低,只要是块地,哪怕就是贫瘠少雨的山地,只要是种植,就会有一定的收获,就眼下大明的粮食危机来说,这简直是上苍降下的最大礼物。

    年后,东印度公司运来粮米的同时,也照朱慈烺要求,运来了大批可以充当种子的玉米马铃薯和番薯,加上去年存积的,从沿海购买的,今年的种植规模,可望扩充到六十万亩以上,后年可以到三百万亩甚至是更多,一旦到了三百万亩的规模,朱慈烺就不必再为以后的种子发愁了。

    从京畿开始,到河北陕西,再到河南陕西,这是朱慈烺心目中推广马铃薯玉米番薯的路线。

    只要大规模的种植,北方的灾情一定能得到很大的缓解。

    没有了灾情,流贼能成了无本之木,无水之源,只要将他们控制在一定的区域内,慢慢剿除,终能将他们全部剿灭。不管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他们能在明末卷起千堆雪,不过就是天灾、**、外患,叠加在了一起,本身又运气极好的结果,若不是明廷几次犯错,他们早应该被剿灭了,论个人的见识和韬略,他二人怕是连兵部的一个郎中都比不上。

    至于土豆如何吃,朱慈烺一点都不担心,只要能种出来,以大明百姓的聪明,一定能想出各种各样的烹饪办法。

    去年,一代名臣,袁继咸领右都御史,在河北屯田,秋天,京营官田丰收之时,他亲自到京营官田查看,看后赞不绝口,向太子提请明年能支援他一些种子,今年朱慈烺大笔一挥,分批分次的给袁继咸送去了差不多二十万亩的马铃薯玉田种子--为什么分批?原因就是担心这些珍贵的种子被浪费或者是贪墨,不是不相信袁继咸,而是对大明的官僚体系存有相当的疑问,工部郎中陈子龙陈大帅哥作为技术指导者,亲往指导和监督,从三月中旬一直到三月末,运了十几批,终于是运完,同时也保证绝大部分的种子都种入了田里。

    一共六十万亩的种子,朱慈烺给了袁继咸三分之一,除了河北是新式农作物推广的重点,极适合玉米马铃薯和番薯的播种之外,更因为他相信袁继咸不会令他失望。

    以袁继咸勤勉督促的性格,一定能做好河北“屯田”之事。

    河北屯田丰收了,灾情缓解了,大明京畿有了坚实的后方,危机自然也就降低了。

    朱慈烺对河北始终都很重视,不止是因为河北是京畿的后方,更因为历史上崇祯十六年的大鼠疫,就是在河北大爆发,最后波及到京师,导致崇祯十七年兵无战力,除了以“太医院”的名义,强力支持在河北的吴有性之外,又叮嘱保定总督杨文岳,要其将瘟疫当成地方治理的第一要务。

    到现在,这一举措是成功的,河北地区虽然有零星的瘟疫传出,但没有形成趋势,杨文岳遵照他的叮嘱,封城封人,石灰消毒,大范围灭鼠……

    除了河北的二十万亩,朱慈烺给了山西巡抚蒋懋德十万,宣大总督张国维十万亩,剩下的二十万亩,留在京畿地区,趁着三月中旬的两场小雨,全部都播种了下去。

    这种的不是粮食,而是希望啊。

    三月的时间,朱慈烺全在操练京营,巡视京畿各地的春播和城建之中度过。

    四月,春光明媚。

    京师城外十里的官道边,一处简易的凉亭下,一个三十来岁,文士模样的人,正负手站在道边,翘首望着京师的方向。

    京师历来都是一个繁华地,即便是有灾荒战乱,但也不妨碍百万百姓正这座巨大的城池里生活,车马辚辚中,官道上人流车流不断,文士欣慰的看到,经过去年一年的萧条,今年隐隐然好像比去年繁华了不少。

    这其中,有不少都是太子殿下之功啊。文士暗暗想。

    大约等了一刻钟,一辆普通的马车在官道上出现,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戴着大斗笠,将自己的面容深深隐藏,右手挥着马鞭,轻轻抽打,嘴里却并不发出“驾”的声音,却好像她的喉音很特别一样。

    但是当远远看见站在路边的文士时,车夫忽然发了狠,叫了一声“驾!”马鞭狠狠落在拉车的骡子的屁股上,骡子痛的嘶律律,奋起四蹄,往前直冲。

    车轮碾过官道,几乎就要撞到站在官道边的文士。

    但车夫却没有减速的意思,依然挥鞭策骡。

    文士不拦阻,也不闪躲,只站在官道边,脸色严肃的望着车夫。

    嗖。

    骡子车从文士身边而过,掀起的风,将文士头上的纶巾都吹了起来。

    文士苦笑。

    骡子又是一声嘶律律,这一次不是挨了鞭子,而是被车夫硬生生地拉住了缰绳,连带着车轮也在官道上发出了嗤嗤的摩擦声。

    “黎叔,下车歇一会吧。”

    车夫掀起车帘,向车厢里的人小声道。

    一个老者弯腰走下车来,虽然不需要人搀扶,但他动作缓慢,微微咳嗽,明显是身体尚没有恢复,下车时,看到站在车后的文士后,他沧桑的老脸上露出恍然的笑。

    车夫取下挂在车辕上的小凳子,扶老者在凉亭里坐了,但却看也不近在眼前的文士,只顺手摘了挂在腰间的水壶,仰脖子,咕咚咚连喝了好几口。

    阳光照着她的脸,五官秀丽,肌肤雪白,两排玉齿如贝壳般的整齐,溅落的水珠洒在她的脸庞上,润着水气,更显出她的娇美和清甜。

    文士走过来,双手里捧着一封信,低声道:“此乃太子殿下写给你哥哥的亲笔信,你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切记一定不能让张献忠知道,不然你哥哥有可能会性命不保!”

    车夫咬咬唇,将水壶挂回腰间,转头对文士,扬起雪白的下巴,倔强的说道:“我要是不交呢?”

    “那你就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好意了。”文士捧着信,叹。

    “朱家太子能有什么好意?”车夫冷笑道:“他放我走,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别以为我不知道!”

    文士摇头:“绝没有诡计,太子殿下只是怜惜令兄的才能,想要让他为国家所用。。”

    “这话骗骗你可以,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车夫一脸决绝。

    但文士却已经看出了她的色厉内荏,淡淡道:“信是写给令兄的,看不看,令兄自有决断,你又何必替他做主呢?”

    车夫咬着唇,有点犹豫。

    文士转身将信交给了老者,老者看了一眼车夫,默默收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怀中。

    “从京师到庐州,路途遥远,一定要小心,若是遇上官兵盘查,你就说,你是京师周先生府中的人,周先生是宜兴人,一般官兵必不敢为难你们。”文士叮嘱。

    周先生,就是周延儒。

    车夫哼了一声,表情不屑,像是在说,我们的安全,不用你操心。

    文士不再说,拱手一礼,转身离开---他的马拴在路边的槐树下,此时两个壮汉连同另外两匹马正在等候。

    此外,在凉亭的周围,还有几个身影若隐若现,好像是在防止有他人偷听。

    车夫望着文士的背影,张张唇,想要问什么,但话要嘴边却又有点问不出来,眼见文士越走越远,再不问,怕是没有机会了,终于忍不住脱口而问:“我想要杀他,他抓了我,为什么不杀我呢?”

    文士站住脚步,回身说道:“对于行刺之事,殿下早已经释怀,,他亲口和我说,你要杀的是一个坏太子,他又不是坏太子。”

    “他凭什么说,他不是坏太子?”车夫冷笑。

    “殿下说,他会证明给你看的……”

    文士笑了一下,上马走了。

    车夫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呆,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那就是:他既然抓了我,为什么不见我?

    ……

    为什么不见?朱慈烺心里也曾经有过犹豫,想过见一见这凶狠刁蛮的女刺客,看她是否还像在开封大营那样,横眉立眼,倔强欲哭?

    但还是放弃了。

    第一,他有点害怕证实自己心中的那一点感觉,第二,穿越而来,他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初心不改,他不想因为个人私情影响到逆转大计,如果李定国不可以说服,执意效忠张献忠,那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灭之,到时女刺客也是逃不了的--必然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

    “殿下,有军报。”脚步声响,保密太监于海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最新的一份军报。

    朱慈烺看罢,脸上微微露出笑意。这是一份喜报,七天前,侯恂马士英统领左良玉黄得功刘良佐等人,在南直隶桐城一代又一次大破张献忠,杀敌数千,张献忠率百骑而逃……

    大明军报,一向有嘭风虚报的传统,张献忠百骑逃走,差不多就是全军覆没,肯定是有虚报,不过一场大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和过去一样,官军还是没有能抓到张献忠,连他手下有名有姓的将领,也没有抓到一个,不知道是他们太狡猾,还是官军的运气太差,去年到今年,连续两场大胜,虽然杀了不少贼兵,但却始终无法合围和全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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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 有债必偿

    ……

    桐城。

    一场大战结束,路边倒毙尸体,百里之内都弥漫着血腥气,夜晚降临之后,风吹得山上的密林哗哗作响,隐约听见半山腰有哭喊的人声,隐隐还有火光,但一阵大风吹过,哭喊声听不见,火光也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鬼魅。

    脚步沙沙响,一个挎着腰刀的兵丁快步钻进了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借着火光,向坐在干草上一名将领抱拳躬身:“掌盘的。”

    那将领身披铁甲,正拿着手中的长刀,拨弄着面前的火堆,火光正照着他的脸,他脸色蜡黄,低眉棱眼,嘴唇很薄,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手却很稳很有力,手中的长刀被他耍的像小刀似的,听到兵丁的汇报,他抬起头,目光冷冷望过去:“都处理干净了吗?”

    “都杀了,一个不留。”兵丁回答。

    蜡黄脸点头:“很好,出去吧,不管你接下来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踏入洞中一步!”

    “是。”

    兵丁的态度极其恭谨,他看向“蜡黄脸”的目光里,不只有“敬”,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

    兵丁退了出去,蜡黄脸站起来,将手中的长刀插回刀鞘,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小刀,向角落里走去。

    篝火闪动,隐约看到,山洞角落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一个低着头,双手被捆在一块大石头上,双脚也被捆着,但身上却披着铁甲,看起来也像是一个将领的人。

    蜡黄脸站住脚步,先歪头看了一眼,见石头上的人并没有苏醒的迹象,于是面无表情的解开腰带,照着对方的脸,簌簌的尿了起来。

    石头上的人被哧醒了,一个激灵,慢慢睁开眼,抬起了头。

    第一瞬,他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他只记得兵败之后,自己带了十几个亲兵拼命的跑,途中差一点被一伙官军追到,幸亏一队兵马从旁边杀出来,救下了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义父去年在庐州刚收的一个义子,名字叫刘志。

    义父收义子收的多,其中不乏炮灰,今日收了,明日可能就死,加上他张化龙入献营入的早,现在在所有的义子中,排行老九,算是比较靠前的,因此他对后面的“兄弟”根本不在意,更不用说情义了,但想不到在危急时刻,刘志竟然能带人救他,他极为感激。

    杀退追兵之后,两人合兵一处,到山上躲藏。

    说起来,刘志真是有两把刷子,既使是在逃亡中,队伍中居然也带有酒和肉,于是,两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想着怎么和义父的大军汇合。桐城一战,他们败了,损失了不少兵马,但主力受损却不多,在一众部将和干儿们的卫护下,义父张献忠已经成功逃走,往东面去了。

    只要和义父的老营汇合,他们就不怕官兵的追击了。

    但喝着喝着,张化龙就觉得头有点晕,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就觉得脸上水孜孜,唇边有咸味,朦朦胧胧中,一个人正站在他面前系腰带。

    啊。是刘志!

    张化龙猛然惊醒。

    只是他们原本是坐在洞中喝酒吃肉,商议怎么回归老营,怎么忽然的就换了一个场景?等意识到脸上的液体和刘志系裤腰带的关系后,张化龙登时就勃然大怒1,竟敢对着我尿尿,简直是不想活了,怒不可遏中,本能的就想要拔腰间的长刀,但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竟然都已经被捆住了!

    因为排名老九,资格老,在兄弟们之间平常也跋扈惯了,脑子发冲,一时根本转不过弯来,张化龙一边挣扎,一边怒吼道:“刘志,你他么干什么?竟然敢绑老子,是不想活了吗?”

    刘志却不回答他,面无表情的系好腰带,将小刀拿在手中,借着火光,仔细的检查锋刃。

    原来,是他当日从乞丐王手中抢到的那把倭刀。

    “刘志,你他么放开我!”张化龙继续挣扎。

    刘志检查完了锋刃,慢慢蹲下来,用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张化龙的脸。

    张化龙脸色变了,或者说,他终于是感受到了刘志身上那股强烈的死亡之气,不由自主,张化龙向后缩了一下,硬着头皮,色厉内荏的说道:“刘志,你到底要干什么?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啊,快放开我,不然可别怪我翻脸!”

    刘志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盯着他的眼,鼻子,嘴,最后到他的裆部,那阴冷的表情,令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放开我!”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张黄的心头,他第一次觉得,刘志是一个变态,真不该和他在一起喝酒,嘴里吼道:“放开我,来人,快来人啊!”

    他想要呼唤他麾下的亲兵。

    没有回应。

    只是有他干哑的嗓音在山洞中回荡。

    张化龙脸色发白,无人回应的恐惧和刘志嘴角那一抹不屑的冷笑让他明白,他的亲兵已经被处理掉了,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了,而今晚的一切就是一个局,虽然他猜不出刘志的用意,但刘志凶狠的目光却让他明白,如果不求饶,今日怕是必死无疑,于是他瞬间就软了,呼喊变成了哀求:“刘志,咱们都是兄弟。有什么话好说,你干嘛把哥哥我绑起来呢,快放开哥哥,有什么话都好说……”

    刘志突然说话了,声音冰冷:“问你一个问题,左手,还是右手?”

    张化龙莫名其妙,什么左手右手?

    “我问你,当初你碰郑小姐,先用的左手还是右手?”

    刘志依然是面无表情,但额头上的青筋却是一根根凸显了出来,眼珠子好像也有点发红,显现出他心中强烈的激动,手中握着的倭刀几乎就要捅到刘化龙的眼珠子上了。

    张化龙明白了,原来刘志今日所为,乃是为了去年庐州城下之事!

    当日,为了逼迫庐州知府郑履祥投降,张献忠将郑家小姐扔在城墙下,令张化龙施展手段,不过不等刘化龙得手,刘志就杀了郑履祥,开城投降,战后,张献忠依照承诺,将郑家小姐赏给了刘志,并收刘志为义子。

    事情过去了半年多,张化龙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在他心中的,女人如衣服一般,不要说他没有得手,就算得手了又怎样?粮食战马不好找,美女还不到处都是,只要看上了,就可以抢来吗?

    因此他一直都不觉得,这会成为他和刘志的恩怨,加上刘志并不起眼,所以渐渐的,他已经忘记这回事了,到现在猛听到郑小姐的名字,看到刘志狰狞的表情,立刻明白,这是刘志不忘去年之事,要报复他啊。

    “好兄弟,当日之事不怨我,那是义父命令,我不敢不听啊,再说了,我也没有得手啊,郑小姐还是干干净净,现在你得了她,正好是神仙一对,只要你放了哥哥我,哥哥一定重重的补偿于你……”

    虽然一向都是跋扈嚣张,但骨子里张化龙却是一个胆小鬼,今日面对阴冷如死神的刘志,头上立刻就冒出了冷汗,身体哆嗦的像是风中的蒲公英。

    但刘志却根本不管他的哀求,只固执的问:“左手还是右手?”

    “好兄弟,求你饶了我吧,当日都是我的错。别的没有,哥哥这些年攒下的金银财宝,足足有一大车呢,只要你放了哥哥,那些财宝全都是你的……啊~~~”

    张化龙原本是哀求,但后来却变成了惨叫。

    原来刘志等不到他的回答,于是便直接动手了,一个拧步转到了他的身后,抓住他捆在石头上的左手,冷冷道:“那就左手吧。”刀锋一切,从他手背上削下了一片肉。

    “啊!”张化龙疼痛欲死。

    “你狗一样的东西也敢碰她,你碰她一下,我今日就要让你用十刀偿还……”刘志说话慢条斯理,并不咬牙切齿,但却自有一股气质,阴冷的让人浑身发寒。

    眼见不得免,张化龙身子里的那点悍匪之气也被激发出来,嘶吼道:“刘志,你杀了我,义父不会放过你的……啊~~”

    “他永远不会知道的。”提到张献忠,即使是面无表情,剔骨如削泥的刘志,眼角也忍不住剧烈跳动了一下。

    那才是真正的杀人魔王,与之相比,自己杀的这点人,九牛一毛都不够。

    “他会派人找我的,到时你就死定了~~啊,疼死我了……”张化龙疼的快要晕过去了,但为了活命,依然拼命在嘶吼。

    刘志动作不停,冷笑:“失踪了这么多的义子,你见他找过哪个?活着的,能替他卖命打仗的,是他的干儿,死了就是孤魂野鬼,他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流的。派人找你,那更是痴心妄想!”

    “刘志,你……”张化龙彻底绝望了--刘志说的是对的,张献忠就是这样的人。

    刘志刀锋不停,连刮带削,在张化龙的惨叫声中,他左手很快就被剔成了五根白骨。

    张化龙拼命挣扎,连哭带喊,但奈何他被困在巨石之上,无法动弹。刘志又心如钢铁,他喊的再是凄惨,也难以影响到刘志的心志。剔完了左手,再剔右手。刘志的动作认真又仔细,完全就是一个熟练的剔骨手,在张化龙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将他的双手剔成了十根白骨。

    大功告成,刘志轻轻一扭,就将其扭成了一断一断,到这时,张化龙再也承受不住,疼的晕死了过去。

    山洞外。

    在周围警戒的几个兵丁听到洞中传出的鬼哭狼嚎,一个个都是脸色发白,他们都是刘志从庐州带出来的原大明官兵,当日为了保命,随着刘志一起投降了张献忠,经过挑选和考察,刘志最后留下了他们中间的六十个人做了自己的亲兵,其他人,不是死于意外,就是被刘志亲手处决掉了。

    如果说最开始,这些人还不是太情愿接受刘志的领导,毕竟当日投降时,刘志只是一个小小的巡城百总,但经过这半年里,尤其是领教过刘志的残酷手段和深沉心机后,他们对刘志又惧又怕,对刘志的命令,已经是百分百无条件的服从,即便刘志今日命令他们,将张化龙的亲兵全部砍杀,他们也丝毫没有犹豫--掌盘的命令是不能违抗,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

    山洞里。

    张化龙幽幽醒来,目光看见站在面前,像是魔鬼一般的刘志,他已经是屎尿齐出,熏臭无比,嘴里哀嚎道:“饶我一命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会杀你……”刘志面无表情。

    张化龙重新燃起生的希望,惊喜的全身颤抖,哭道:“只要你能放了我,我所有的财宝都是你的。”

    刘志摇头:“我不要财宝,只要你留下一件东西。”

    “行行,我什么都给……”张化龙哭道,为了活命,他已经是不顾一切了。

    刘志冷冷一笑,在他面前蹲下来,手中倭刀指向他的胯间:“如果我要你这件东西呢?”

    “啊~~”

    山洞外的兵丁听到一声惨绝人寰的声音从洞中传了出来,就像是鬼叫,暗夜之中,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然后洞中忽然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任何声音。

    兵丁们相互一看,都知道,那个人已经没了。

    山洞里。

    刘志将倭刀在刘张化龙的尸体上慢慢擦干净了。

    命根子被切,鲜血如注,张化龙不是被杀死,而是硬生生地被疼死的。

    不知道是因为张化龙临死前的惨叫,还是因为刘志身上的阴冷气息,原本熊熊燃烧的火堆,在这一刻竟然是暗了下来,昏暗之中,只看到刘志蹲在那里,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倭刀。

    外面忽然脚步急响,刘志猛地站起来,叫道:“谁?”

    外面的人吓了一跳,急忙单膝下跪:“是小的,金忌九。出大事了!”

    声音里带着哭腔。

    金忌九原本是庐州城中的一个巡城旗长,归刘志统辖,张献忠攻陷庐州时,他随着刘志一起投降,又经过刘志的几次考验,确定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就将他任命为了自己的亲兵队长。前日大败,一片人仰马翻之际,刘志带人断后,却命令金忌九率领亲兵,保护郑小姐撤离。

    听到金忌九声音不对,且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刘志脸色顿时大变,两个箭步就冲出了洞口,急问:“什么大事?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小姐呢?”

    火把照耀下,一个劲装汉子正单膝跪在洞口,听到刘志问话,他抬起头,一脸泪水的说不出话。

    刘志心头那股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上前一步,吼道:“到底怎么回事?说!”

    “小姐她……被抢走了?”金忌九哭道。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刘志蜡黄的脸,瞬间就涨的通红,右手握住刀把,眼珠子凸出,像是要杀人。

    “小的保护小姐一路撤退,总算脱离了官兵追杀,成功的和老营汇合,不想……不想……献帅帐里缺一个服侍的,周边又没有女人,于是他们就……”金忌九说不下去了。

    但刘志却已经明白了,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上前一步,狠狠一脚踹在金忌九的胸口,将他踢了一个筋斗,怒道:“为什么不阻止?”

    “小的阻止不住……”金忌九哭道:“他们说,献帅用用就好,又不会少一根头发?”

    不等他说完,刘志就大吼:“走走,快走!”

    状若疯狂的往山下冲……

第635章 外交风云

    ……

    在开封和击退建虏之胜中,因为太子朱慈烺的亲自领军和垂直指挥,京营士气高涨,精武营和左柳营都发挥出了应有的战力,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朱慈烺并不能保证自己在以后每一场战役里都能亲临指挥,因此,给将官们更多的自主权已经是一件必须的事情。

    当初,为了精简人力,朱慈烺将那些不愿意退出京营的中层将官,从游击守备,甚至是副将,都一股脑的塞到了善柳营和左右两柳营中。精武营只设一主将,一副将,下面就是直接带兵的千总了,现在是时候恢复精武营的中层将官了。

    五月。

    朱慈烺决定调整精武营的组织结构,恢复精武营旧有的战兵营,设置战兵一营、二营、三营和四营。一营主官由游击将军阎应元担任,下辖两个主力千总队,一个炮兵队(五百人),一个骑兵队(三百人),杂役马夫一千人,一共四千八百人。

    其中炮兵队虽然只有五百人,但却有火炮六十门,以铁铸的轻便灵活的四磅野战炮为主。

    二营主官由杨轩担任,击退建虏入塞之战中,杨轩带队成功阻击了满达海的突围,更亲自击毙建虏大将,立下了大功,战后被提为都司。

    二营编制如一营们,也是四千八百人。

    三营主官由徐文朴担任。经历两战,徐文朴从千总提为守备。

    四营主官是魏闯。

    四个战兵营的编制都是以两千千总队为主体,加炮兵营和骑兵营,但不同的是,阎应元和杨轩率领的两个战兵营是为绝对的主力,炮兵骑兵和各种器械武器,都优先配置--虽然兵仗局镇虏厂一直都在加班加点的生产,但火炮遂发鸟铳的生产还是有点跟不上精武营的扩军速度,另外战马也是一个困难,所以现阶段只能保证阎应元和杨轩的两个战兵营的装备。

    除去这四个战兵营,剩余的千总队仍旧归精武营主将和副将直辖--到现在为止,精武营一共有十六个千总队,共计两万四千人,年底之前,要扩军到二十四个千总队,杂役马夫还需要一万人。

    而朱慈烺最为看重的神机营,从去年到今年,已经扩充了三倍,从最初整顿后的一千余人变成了四千人,各式火炮也从三百门增加到五百门,看起来数量只增加了一半不到,但这是淘汰旧式火炮之后的数量,比起过去的神机营,现在神机营的火气和机动力更加强大。

    比起火炮数量的增加,合格炮手的培养,才是更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在朱慈烺看来,从去年到今年,神机营副将李顺和操练官焦勖最大的功绩,并不是在开封轰击流贼,为官军兵阵的防守,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并准确的轰伤了闯营悍将刘宗敏,令闯营大乱,而是为神机营培养出了一批合格的炮兵。

    所谓合格,就是上得了战场,操的了炮,手不哆嗦,两百五十步之内,误差不超过二十步----这是李顺的原话,朱慈烺深以为然。

    如果以功绩计算,现在神机营副将李顺其实应该备扶正,拔为神机营主将的,但朱慈烺却知道,这个任命绝对不会得到崇祯帝的同意,原因很简单,神机营主将是勋贵的“自留地”,历来都是勋贵出任,当年戚继光那么牛逼,都只能做一个副将,平民出身的李顺何德何能,怎么可以做主将?

    所以,朱慈烺从来没有在御前提过此事--李顺现在虽然是副将,但统领整个神机营,有主将之实,如果冒然提出,令崇祯帝忽然想起,神机营还没有勋贵主将呢,给他派一个薛镰或者是李国帧那样的二代,那就弄巧成拙了。

    如果是过去,京营有这样的肥缺,勋贵们早就抢破头了,纵使崇祯帝忘记,他们也会连续不断的上疏,相互推举,勾心斗角的提醒崇祯帝,但太子抚军京营之后,革除弊政,京营早已经不是过去的京营,想要贪墨军饷,门都没有。

    没有利,而且还要接受太子严厉的监督,李国帧又殷鉴不远,因此,面对神机营勋贵主将的缺失,勋贵们都是静悄悄,没有人跳出来争抢。

    李顺想做主将做不上,另一个主将却选择了急流勇退,那就是精武营主将吴襄。

    四月,吴襄以年老多病为由,再次提出致仕——对吴襄来说,他一生都没有打过什么胜仗,虽然是辽东将门出身,但在辽东战场上却是败多胜少,好几次都差点成了建虏的俘虏,崇祯四年大凌河之败后,他就负罪归家,原以为这一辈子都这么灰头土脸,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子吴三桂的身上了,但没想到老来得福,在闲居了十年之后,竟然被朝廷任命为精武营的主将,更没想到的是,连续两场关系国运的大会战,精武营竟然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短短一年,胜过他一辈子得到的荣耀。

    吴襄心满意足了,小襄城伯李国帧的下场又令他有所感悟,于是毫不留恋,坚决致仕。

    崇祯帝挽留两次,第三次准了。

    刘肇基成为精武营主将,副将由左柳营副将刘耀仁调任。

    开封和击退建虏之战,左柳营作为辅兵营,表现不错,主将马德仁和副将刘耀仁的“双仁”组合得到了太子的认可,这一次精武营将官调整,朱慈烺顺势将刘耀仁调入精武营。

    战兵营重新恢复之后,未来每一个战兵营都必须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尤其是阎应元和杨轩。太子对他们两人寄予厚望。

    精武营改制完成的同时,朱慈烺对京畿地区棱堡的修建,还有直隶到河间府第三道防线的构筑,始终都紧盯不放,京营军情司更是派出大批的人手,去往这些地区探测情报,除了监督钱粮的使用,也体察各地民情---只短短一个月,朱慈烺就收到了大量的情报。大明官员中从来都不乏兢兢业业、忧国忧民的勤勉好官,但尸位素餐,混日子的庸人,甚至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的贪官,也是比比皆是。而在朝廷拨下钱粮,督促各地大规模修建城池,招募乡勇的情况下,已经有一些贪官忍不住要伸手了。

    对这种发国难财的贪官,朱慈烺是决不能容许的,但同时却也知道,想要彻底的杜绝贪墨,做到水清无鱼,在现有的体制下,是不可能做到的。他要做的,就是要将那些太过分,将百姓安危置于危险的贪官揪出来,以儆效尤。

    朱慈烺身为太子,无法直接出面惩治,而军情司暗地里探测到的那些情报,也无法拿到桌面上来,这种情况下,朱慈烺和左都御史李邦华的良好关系,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但有太过分的贪官,朱慈烺都会想办法知会李邦华,由李邦华的都察院发动调查,军情司暗中配合,以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在短时间之内,就将贪官拿下--对于地方官员可能会贪墨朝廷专供修建城池和招募乡勇的钱粮,从崇祯帝到李邦华,都是有所预料的,而为了防止弊端,都察院将留在京师的中高阶御史,全部都派到了京畿和保定各地,现场监督,以保证朝廷拨下去的钱粮,不会被贪墨和滥用。

    双管齐下,虽不能保证朝廷拨下去的每一厘银子都被善用,但却也大大减少了贪墨的可能。

    练军和修城,是应对建虏今冬可能入塞的两个基础准备,而在这之前,马绍瑜和袁枢去往辽东的使者团,能不能得到建虏的善待,双方能不能谈出一个结果,则是未来局势发展的风向标。

    不止朱慈烺,从崇祯帝到下面的朝臣,所有人都在关注辽东谈判的进展。

    四月初,消息传来,辽东谈判不顺,双方就换俘和交换忠骨之事,迟迟无法达成一致。

    立刻,那些原本就不支持和建虏谈判的文臣纷纷上疏,认为建虏“蛮夷不知礼”,马绍瑜和袁枢应立刻撤回,不应该再谈了,但三辅蒋德璟说:“谈判本就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情,就如买卖,一方漫天要价,一方就地还钱,不争执几十个来回,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稍安勿躁,如果不成,马绍瑜和袁枢自会返回。再者,不管怎样,总要把邱民仰、曹变蛟、王廷臣等人的忠骨带回来吧……”

    如此,才把异议压住。

    而就在争论的同时,西山煤窑发生了一次小矿难,被大明俘虏,现在在西山煤窑“赎罪”的建虏八旗兵,当场被砸死十几人……

    沈阳。

    建虏礼部。

    马绍瑜袁枢再一次和对面的建虏礼部官员坐到了谈判桌的两边。

    和前面十几次的激烈争论不同,今日的谈判很是平静,双方冷冰冰的重复着已经重复了十几遍的官话。

    对于大明提出的,用阿巴泰换取洪承畴和祖大寿,建虏谈也不谈,直接拒绝,而对于大明收敛松山忠骨的要求,建虏则提出条件,那就是释放被俘的建虏“勇士”,包括但不限于满汉八旗和蒙古士兵。

    这一条,大明当然是拒绝的。

    马绍瑜的原话:释放你们的士兵,但历年我大明被你们俘虏的士兵,是不是也应该一并放回呢?

    建虏礼部:不可能,他们已经是我大清的士兵,忠心于我大清了。

    马绍瑜: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他们是汉人,怎么可能忠心于你们?但是有回归家乡的机会,他们一定会愿意的,就像是现在正在西山挖煤的你们的士兵一样,他们表面顺从,但内心里却日夜期盼,想要回归故国。

    建虏官员怒了:不放我大清勇士,曹变蛟等人的尸骨,你们休想拿回!

    马绍瑜:素闻你女真敬重勇士,即便是敌国士兵,也要礼遇善待,曹总兵等人都是忠烈勇士,回归故土乃是人之常情,你们如此刁难,难道这就是你们敬重勇士的方式吗?

    双方今日的谈判,再一次不欢而散。

    马绍瑜和袁枢被建虏重兵“押”着送走,屏风撤去,坐在后面的范文程脸色凝重,明国京师的西山煤窑发生矿难,大清勇士被砸死十几人的消息,他已经知悉了,虽然明知道这是明国的诡计,故意在残害大清勇士,但他却无法指责马绍瑜和袁枢,因为这两人完全可以推得干干净净。矿难嘛,非人力所能阻止。

    如果谈判继续僵持,说不得还会有更大的矿难发生。

    范文程匆匆进宫,去见黄太吉。

    听完他的汇报,御案后的黄太吉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范文程屏气凝息,等着圣意。

    “先生以为,明人究竟想要什么?”黄太吉的声音从御座的方向传了下来。

    范文程躬身:“臣以为,明人要求释放历年被俘的明军兵士,不过是谈判的手段,那些人,就算我大清愿意放,明国也不敢用的,臣观明国使臣的意思,怕是想要从大清换取一些对他们有用的人,或者是物资。”

    “战马?”黄太吉一点就透。

    范文程点头。

    黄太吉站起来,在御案后来回踱步。

    就明清贸易来说,建虏能卖到大明的,只有人参貂皮等一些并非生活必须的奢侈品,而这些奢侈品,大明使臣肯定是看不上的。除了这些奢侈品,建虏能拿出,而明国又急需要和短缺的,那就只剩下战马了。

    而且就历史来说,用战马换取俘虏,并不鲜见,黄太吉当初征讨蒙古时,就曾经用蒙古俘虏换取到了大量的牛羊和战马,明国和蒙古交战,也有类似的交易,战马换俘虏,一点都不稀奇。

    但战马是战略资源,建虏在辽东战事中,只所以能始终占据上风,一个关键原因就是战马充足,可以大范围的转进回旋,杀明军一个猝不及防,改小胜为大胜,小败为不败,如果没有了战马的优势,想要继续保持对明军的优势,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五百个八旗勇士,明人会要求多少战马呢?”黄太吉站住脚步,问。战马虽然宝贵,但八旗勇士更加珍贵,如果能将这五百人换回来,黄太吉倒也不计较给明国一些战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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