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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飞信惊心

    整理清一切思绪,赋云歌感到身上的伤势似乎蠢蠢欲动,在老大夫的建议下重新躺回床上。虽然心里仍旧有所牵挂,但好算是可以静心应对了。

    终夜,在老大夫草药的辅佐下,赋云歌平躺石床,一心调养真气,弥补伤势加速痊愈。

    有了第六式的协助,他对之前习得的炼气之术更加领悟。沙漠地气干燥,虽然可用之气稀薄,但也同样更加纯粹。

    一宿修炼,他的伤情大有好转。直到清晨曙光流入棱窗的刹那,赋云歌慢慢坐起,敛气内化,颇为自得。

    望向门外,却仍旧没有一品红梅的踪迹。

    尽管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但他仍然不愿意做出那样的推测。毕竟前辈的修为深不可测,如果他都遭遇不测,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见到老大夫还没有醒来,赋云歌便主动去给两人煮饭。内室旁边有个小偏门,里面是厨房,堆积着一些粮食和别的食材。

    很快,一锅白米粥就煮好了。袅袅香味飘出厨房,把犹在睡眠的老大夫逐渐唤醒。

    等他睁开眼,刚感到不解,就看到赋云歌端着一只木碗朝自己走来。白粥的香气飘出好远,引得整个内室都弥漫起药草与稻米的奇异清香。

    他连忙抖擞精神,望向窗外。见到朝阳已经缓缓升起,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唉呀呀,睡糊涂了。还有你的药汤没炖,这记性,真是老了。”

    不由分说,他推着赋云歌回到床上休息,说他元气还没有调养好,不能随意运动。

    赋云歌推辞几下,也就不再坚持,依循着老大夫的指示躺回床上,开始继续运气修养。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中午,外面热熏熏的太阳烘烤着沙地,明媚又毒辣的阳光尽心尽力地燃烧,炎热得很。

    赋云歌百无聊赖,他经过静养之后,身体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加上药汤和银螺金胆药效的加持,等到中午时分,他甚至已经感觉痊愈了。

    实在是感觉心中火急火燎,赋云歌从床上坐起来,踢上鞋子就去外面找老大夫。

    老大夫此刻正在外厅的桌子上翻看医书,冷不防看到多了一个人,还被吓了一跳。看清是赋云歌走了过来,他把充作书签的一片黄叶夹进去,慢慢合上书。

    “看起来你的气色已经好转了许多,真是不错。”老大夫简单看了看他的脸颊,颔首说,“恢复得很快,看来银螺金胆果真无愧天下奇宝的名头。”

    赋云歌点了点头。但他现在在乎的不是这些,而是一品红梅的安危。

    “前辈还没回来,我担心他出事了。”想了想,赋云歌直言不讳地说。

    “哦,他啊。”老大夫捏着下巴,脸色露出一点忧虑,“确实啊,距离约定只剩半天。”

    赋云歌不安地望着门外,外面仍然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难道,前辈又被九彻枭影狙击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接着又立刻打消。按道理,九彻枭影已经从荒漠撤兵,而且前辈如果一心为了求药,肯定会小心翼翼,不可能轻易暴露行踪。

    他使劲摇了摇头,似乎要把所有不好的想法统统甩掉。

    或许,前辈已经拿到了药材,正在往回赶呢。他默默安慰自己。其实他也毫不肯定,但既然还有一线余地尚存,他就宁愿相信是这样皆大欢喜的结果。

    心思来回翻覆,赋云歌的拳头时而握紧时而松开,眼神黯淡无光。

    忽然,就在这一瞬间,从窗棱之外,倏忽飞入一只紧闭的信封!

    赋云歌眼睛明亮,抬手一把抓住飞信。老大夫抬起头,随即又把视线惊疑地朝窗外掠去。

    赋云歌捏着信封,里面似乎鼓鼓囊囊,盛着什么东西。

    他三下五除二拆开封条,把里面的东西全数倾倒在桌上。里面有一封简短的信,还有最后掉落出来的一块小玩意。

    “是银螺金胆。”赋云歌放下信封,捏起信纸和那枚金灿灿的东西说。

    老大夫好奇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不解。

    赋云歌随手把银螺金胆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信,慢慢阅读:

    “一品红梅以其自身为押,换九彻枭影银螺金胆一枚,特此奉上。如想要人,可至黑水天垒来寻。彻旗旗使,彻地闻声……”

    念到最后,赋云歌的声音逐渐变调。

    读完,老大夫蓦然见到赋云歌捏着信纸的手,已经颤抖得不受控制。

    赋云歌眼神木呆呆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好像身处三九严寒天。他的思绪更凝固,此时他已经不知道脑海在思考什么了,总觉得非常混乱,又好像顿时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指关节一松,那张信纸顿时掉落。老大夫拾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被捏住的地方,已经被湿冷的汗水浸透了。

    “怎……怎么会……”赋云歌怔怔地,自言自语一般,“前辈……去了九彻枭影……”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柱外围

    看他情况不对,老大夫连忙想唤醒他,却发现根本无事于补。

    他扭头去看桌子上的银螺金胆。颇感觉有些怪异,老大夫轻轻拈上手,慢慢观摩。

    赋云歌这时才回想起,前辈为什么会想到去九彻枭影讨要银螺金胆。

    似乎有些模糊的回忆,他想起当时九彻枭影仍然把目光锁定在各地宝物,根据什么时候的情报,他们曾经得知九彻枭影曾前去丽日浦夺取了一枚银螺金胆。

    一品红梅前辈走投无路,才会选择铤而走险,深入虎穴。为了他赋云歌。

    他的眼眶渐渐被泪水濡湿。

    前去九彻枭影,必然九死一生。他蒙受前辈救命之恩,怎么能坐视不管!

    这时,旁边的老大夫忽然眯起眼睛,怀疑地对赋云歌说:“这枚银螺金胆……好像,是赝品。”

    赋云歌猛地低下头,凑过去端详。果不其然,刚才老大夫试探着用指甲抠过的地方,都掉落了一层细细的金粉,露出里面黝黑的本质。

    “可恶。”赋云歌愤愤地用拳头猛地捶向桌子,上面的茶壶茶杯都剧烈地一震。

    老大夫自然对眼前的变局不知所措了,迷茫地看着赋云歌,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然而,赋云歌一拳发泄之后,就静默地站在原地,表情更是难以揣测。

    看到这模样,老大夫不敢多言,蹑手蹑脚地起身,去提下烧在炉子上的水。

    赋云歌在沉思。他经历了很多事,但在这一瞬间,举目流离,可以依靠的,唯有他自己一人。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但紧随而来的,是他义无反顾的决心。

    他之前,都一直生活在既定的轨迹下,被别人提携,或者支撑。他明白了,没有人能够一直这样生存下去,他必须要成为自己的依靠。

    他现在要靠自己的力量,去闯开这片笼罩阴霾的江湖!

    他要靠自己,去把一品红梅前辈救出来!

    沉思半晌,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这样的自省,这样的感触,他还是头一次。他的心里怀有畏惧,但又充满激动。

    他必须压制住畏惧。因为只有无畏的人,才能有资格与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去抗争。

    慢慢地,一番挣扎与抉择,他心里的悲伤,宛如全部升华。眼神里再度盈起光芒,他终于再次抬起头来。

    老大夫此刻在内室里清扫,他对刚才的赋云歌有些恐惧。内室传来安静的“沙沙”声,是扫帚毛轻拂过地板的声音。

    “老大夫,这段时间,真是多谢你。”赋云歌对内室沉稳地说道。

    “啊?”老大夫听到赋云歌在叫自己,从门后露出半边头来。

    “感谢您的悉心照顾了,还有救命之恩,赋云歌今后一定铭记在心。”赋云歌对着他躬身抱拳,朗声道谢说。

    老大夫听他忽然说这些,似乎有点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但是……你的伤势还没……”

    赋云歌看了看他,慢慢地,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不,没时间了。一品红梅前辈,我一定会把他平安救出来。”

    …………

    遥远大漠彼端,穿越迢迢云海。一道巍峨天柱泰然高耸插入云端,磅礴浩瀚之态,俨然有吞天地纳寰宇的气势。

    八荒地脉之源,亦是撑持三界天的宏大地基。下至黄泉九万丈,上通泰世昇平天,传说之中的天柱,闪耀着堪比日月的光辉,磐石般跨越万年之限。

    被群山所围,高耸的山脉呈口袋状向外敞开。天帝遗留的护持结界,地母蕴源,仍旧持续着永恒的职责,环绕着护守着雄浑的天柱。

    在结界最外围,就是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的地域。

    外接三教地盘,呈羊角互犄的姿态形成守望互助的阵形,在山脉与城池之间联络无间。

    因为连通两层大陆,人流来往,这里早已经成为繁华富饶的中心。

    外城九临郡,同样毫不例外。熙攘人群热闹无匹,赶马与行脚的人们来回穿梭,在街上形成一道道流动的人墙。

    艳阳高照,天气正值暑热。冰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道旁树荫下有的是卖草编帽和蒲扇的老头儿。

    “请给我一根红豆沙的冰棍,谢谢!”

    又一支清凉解暑的冰棍被递出去,排队的人群又减少了一点阻力。后面的顾客还有不少,脸上都热得渗出汗珠,拼命地用手扇风。

    而刚刚挤出人群的少女,小跑着躲到一棵大树下面,还有点畏缩地看着拥挤的人潮。呆呆看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吐出舌头,舔了一口手里的冰棍。

    “好凉……”她似乎是第一次吃冰棍,刚舔了一小口就立刻捂住了嘴巴,好像对这样的刺激很敏感。

    “怎么会这样……”她刚想扔掉,又觉得十分可惜,只好继续捏在手里。看着眼前黄澄澄的一切,她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又不够用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寻夫启事

    明明之前已经拜托那个姐姐给自己指路了,应该没有问题了才对。但是……

    她慢慢望了一眼远处清晰可见的天柱,内心有些小纠结。

    真的就这么回去嘛?

    少女自己拿不定主意。虽然父亲和哥哥对自己很宽容,但就这么蜻蜓点水似的逛一圈,好像真的有些太敷衍了。

    “唔……”

    她歪过脑袋,犹豫不定地在心里思考。

    冰棍已经化成了淌下来的糖水,一滴滴掉进泥土里。

    好像想了很久,少女也没有做出决定。她抬头随意地瞥着人群各自的模样,感觉精神除了慵懒还是慵懒。

    “好热,好晒呀……”

    然而,就在她刚想闭眼的瞬间,眼角顿时瞥到了人群对面的一个女孩子。

    本来她是不会注意的。但是那个女孩子好像在一个人忙活着什么,虽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但看起来干得一点都不累。

    她的身边放着一张宽大的卷起来的纸,还有一桶黏贴用的白浆。她正在拿着一只大木刷,边跳边往墙上刷着浆糊,好像是想要把那张纸贴上去。

    “唔!”她忽然脑袋里电光火石般想起一件事,立刻朝那个女孩跑了过去。

    “你好,”她靠近后对那个女孩招呼说,“这里好像不允许随便贴小广告的,会有巡查的人经常过来,你不要继续贴啦。”

    那个女孩正在热火朝天忙得起劲,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少女在跟她说话。等少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后,她才有点懵懂地扭过头来。

    “小广告?”她仔细打量着这个眼前年龄相仿的不速之客,又把目光投回到刚刚粘好三个角的纸张,“但……这不是小广告呀。”

    听眼前女孩这么说,少女才缓慢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墙上的纸张。

    “啊,是寻人启事吗,真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当她看清楚上面的内容,顿时脸颊变得通红,连连鞠躬道歉起来。

    那个女孩看着这个莽撞得可爱的陌生少女,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我之前也不清楚这里不允许贴小广告,以后要是真的去贴小广告的话,我就避开这里好啦。”

    说完,女孩嘿嘿地笑了起来。

    少女知道她这是在拿自己调笑,也“扑哧”笑出声来。

    忽然,她的眼睛又跳回那张纸上面。

    “你要找的人是谁呀,我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的。”少女打量着纸上面画的人像,微微露出两颗虎牙,“就当是我赔罪好啦。”

    女孩看她一脸真诚,似乎不是说着玩玩。她也没有急着拒绝,也把目光放回那张还没贴完的启事上。

    上面绘制的,是一个英俊翩然的少年。

    肉眼可见的精致,这幅画看起来价值不菲。好像是为了确保每一个细节的准确,这个少年的旁边还标注了许多注释,密密麻麻的文字,确实无比用心。

    “这个人是……”少女看着这个人像,好像有一点模糊的记忆。

    但是,那个女孩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提问。

    听她没有回复,少女回过头去看她。而眼光刚刚触碰到她的表情的瞬间,少女立刻见到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一片隐约的红晕。

    “你怎么啦,中暑了吗?要休息一下吗?”少女下意识地问道。

    那女孩立刻摆了摆手:“不,我没事。就是有点……有点难为情。”

    “难为情?”少女没听懂她说的意思,转头又去揣摩上面的画像。

    “嗯……他是我的,那个……”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越来越忸怩,“未婚夫啦。”

    “未婚夫?”少女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方面,立刻露出不谙世事的一面,“但是,但是……”

    “但是”了半天,她也没憋出半句话来。因为她对这方面的认识近乎没有,所以就显得格外不知所措。

    她慌乱的眼神在女孩身上来回扫视着,有点不确定地说:“但是,你还没有到那个年龄……吧?”

    这是她为数不多了解过的一点该方面的知识。据说下界天的女孩子要等到十八岁才可以论嫁,但眼前的女孩,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已。

    她还是现在才得以好好欣赏眼前这个陌生而有活力的女孩子。她长得非常漂亮,盘着细致精俏的头发,有种惹人怜爱的亲近感。

    虽然能一眼看出年龄,但却有种奇异的可靠的感觉。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星,每一瞥,每个对视都好像有点缀的光芒在闪耀。

    “欸,未婚夫啦,就是之前订好婚约,还没有结婚的。”女孩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完全不懂的样子,就只好耐心给她解释。

    “但是,”她鼓起嘴,有点不满地回头看上面的少年,“距离时间越来越近了,但他还在藏头缩尾,不肯回家。所以我就只好下来找他啦。”

    少女有点惊讶。她首先是对这个少年藏起来的不解,毕竟结婚的对象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女孩子;其次就注意到了“下来”这个词。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下界逃婿

    “你……不是下界天的吗?”少女呆呆地问。

    女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来自泰世昇平天。我的未婚夫原本也是的,但他很早就跑到下界天了,我也没有办法呀。”

    说罢,她还有模有样地两手抱胸,叹了口气。

    “对了,聊了这么久,都忘了介绍了。”女孩又抬起头,恢复原来的笑,“我叫白蒿。”

    少女听她忽然开始介绍自己,脑袋木木地一愣。

    看到白蒿接着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少女有点慌张,来不及多想,只能试图应付:“那个……我叫,张三!”

    白蒿满怀期待,却听到这么一个名字,不禁有点不高兴:“这怎么可能啦,你骗人都不会骗耶。”

    “欸欸,是这样吗?”少女本来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破了,有点失落,溜肩头微微垮了下去,“我明明听好多人说这个名字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可能啦。”白蒿说着,忽然凑近少女的脸,撅着嘴说,“快说快说嘛,我都坦诚相待啦,这是做好朋友的第一步哦。”

    “唔唔……”少女被白蒿的气势逼得顿落下风,连连摆手,只能如实相告,“我的家族说过,我的本名,现在还不能说出去的……”

    白蒿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清香,但天气热熏熏的,靠得太近还是有点不舒服。

    “这样呀……”白蒿听她已经这么说了,也没办法继续让她说名字,只好退后两步。

    其实少女的身上也有一种奇异的花香,像是蔷薇,又像是桐花,还有别的说不上名字的香气。白蒿闻到后鼻子痒痒的,好像被花粉刺激了一样。

    “对了,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呀?”少女感觉有点愧疚,只好尽量把话题靠拢回白蒿的未婚夫身上。

    “他呀,”白蒿每每提及自己的未婚夫,那种自得的愉悦就浮现出来,“东方诗明。”

    “欸……欸?!”

    少女的表情,顿时显露出无可掩饰的惊讶。

    …………

    数日后。

    嵯峨苍山,十里笼雾。青林环响,竹书馥郁。

    天下儒生,书简薪传。仿若遗世独立的悬崖泻翠,飘然云雾缭绕之下,瀑布流淌,形如白练盈空,涌入山下清清碧湖。

    映天云霭,波澜如镜。青鸟啼叫,与山间巍巍学府的朗读声相映成趣。

    廓然云霄明润,霞涛翻涌。地气萦绕,福地至深,传闻中的青崖书院,屹立尘世内外,洗涤万象脱俗。

    下界天儒门之首,云集十方儒生翘楚。文武双分,礼乐射御书数六部林立,历经千百年风雨,成就下界天三教之冠。

    甘霖润泽,古脉新传。儒者汇聚,桃李芳满九州。

    而在不远处的山峰之上,两道不俗的身影,结伴而来。宛如神仙眷侣,衣着相和,翩翾超然。

    迎着山巅的朗风,两人踏着甫沐浴云霞而出的第一缕朝晖,远望着层雾之下的昔日学府。

    当年,他两人在这里结识,本为同窗之情,情缘自此播种。

    溪紫石轻轻牵着潭沉月的手,温软如玉。两人很早就到了山脚,为了欣赏第一抹日出的壮美,他们才选择四更登山,终于不负一路辛苦,如愿以偿。

    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一切,两人都感到世事变化沉浮,虽然历经数百年的光阴,那段颇为青涩的记忆仍然恍如昨日。

    云雾缭绕,尽染霞光。

    溪紫石静静伫立,潭沉月任凭他牵着手,眼睛同样紧紧凝视着云中若隐若现的建筑。

    青秀山涛与穹顶霞红落差极大,仿佛毫不相接的两个世界。但是透过一层迢迢晨霭的稀释,两者竟然得以柔和相倚,互补成趣。

    “好久没有再来这里了。有点怀念。”看了好久,潭沉月看起来有点陶醉,但仍旧与眼前的景物似乎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溪紫石没有急着回答,悄悄侧眼瞄着她的脸颊。

    绯红的流光在她的脸上散漫,但那种眼神,那种似乎小心翼翼地珍视着什么宝物一样的神色,让他感到又一阵心疼。

    “是啊……好久没回来了,和你一起。”

    他有心无意地说。其实他清楚潭沉月此时的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她只能这样远观。立场的分异,肯定让她充满了煎熬。

    “我想回去看师尊了。”少顷,潭沉月显露出一点孩子似的任性,跟溪紫石提议。

    溪紫石看着她清澈的瞳孔,宛如晶亮的红宝石,让他不忍拒绝。

    “师尊啊……确实,好久没有去看他老人家了。”说着,他把目光投入那片雾霭当中。

    他知道,那样就意味着要冒险偷偷钻进去。现在早课的儒生正多,可谓又多了不少麻烦。

    但是,为了阿甜,他可是从来没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

    稍加思考,他轻轻抓起潭沉月的手腕,就准备往那边飞纵过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悬灯武僧

    “你要做什么?”然而,他下一秒就听到了身后潭沉月传来的疑问。

    他转过头去,有点迷惑:“不是……要去看师尊么?”

    然而,当他看到潭沉月的面容的时候,才有点呆呆地愣住了,说到一半的嘴巴,也合不拢了。

    潭沉月的眼眶有点红。她轻轻咬着下唇,不自然地垂下眼睑:“现在,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去看望他老人家。”

    “如果,师尊在天之灵看到现在的我们,他肯定会……很不高兴吧。”她的声音好像有些呜咽,但好像又努力忍住了,却越让人心生怜悯。

    溪紫石看着阿甜,心里更不是滋味。

    两个人紧紧依偎着,默默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故地。山端渐渐霞光清明,层云再聚。

    “阿甜,再忍耐一段时间。”

    忽然,溪紫石温柔地低下头,温声细语地说。

    “等我还清影主最后的恩情,我就去请求永远离开九彻枭影。”他怜爱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自那以后,我们就双宿双飞,四海为家,再也不受任何束缚。”

    潭沉月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点了点头。

    知道她心情终于有所平复,溪紫石心里也好像放下了一个包袱,舒缓了很多。

    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头脑一阵清凉。郁郁葱茏的青崖书院,仍稳稳地伫立在环雾当中。

    …………

    一连数日,奔波不息。山野丛林间,赋云歌依循线路飞驰如电,誓要救出一品红梅。

    这几日来他走了不少弯路。只因黑水天垒是九彻枭影的隐秘据点,几乎无人知晓。赋云歌只能边走边问,随处留意。

    神行术的境界在实践中得到了提升,赋云歌现今已经能驾驭得得心自如。

    泥土飞翻,这丛林似乎刚下过雨。

    弥漫着土腥的气味,赋云歌守心如一,全身气劲悉数调运到双腿,不觉疲惫。

    忽而,他的鼻尖冷然一肃。

    立即停步,他的目光露出警觉,环顾着四周的一切。

    空气里,游荡着一缕可疑的血腥味。

    他调运真气凝聚,流入七窍。霎时,听觉更为灵敏,他瞬间察觉到了背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细微的祟动声响。

    “何必躲躲藏藏,现身吧。”他头也不回,保持着高度的冷静,淡淡地说。

    猛地,从后面草丛飞跃出一个张狂的杀手。他的双臂环绕着几个硕大的银圈,披头散发,形似野人。

    赋云歌只看了一眼他头上脏兮兮的那条黑布,就知道了他的来头。

    顿时三分守势褪去,赋云歌发散气劲,凛然无惧。

    那人的招式原始而狂野,不问是非,立刻扑向赋云歌的身躯。

    眼神一紧,赋云歌同时出掌,蕴含着熊熊内力。两人肢体一交撞,登时高下立判,那野人翻滚着摔在地上,但眼神却越来越愤怒。

    那几个银环就算他的武器了。只见他熟练一抖,两只银环落入手里,他接着大吼一声,再朝赋云歌杀去。

    赋云歌捡起一根零落的树枝,上面还沾着湿润的泥土。他信手挥洒,一条条尚未成型的风劲随手而出,已经颇有意态。

    风劲急袭,打断野人的怪招。他不胜气恼,长啸两声,再也不管什么招式,直接冲过去要跟赋云歌拼命。

    轻哼一声,赋云歌眉头紧皱,同时一招上手,泰然应对。

    突然,就在两人双招即将交会的一刹那,一条青铜禅杖倏忽破林而来!

    那野人似乎感到一阵源自心底的恐惧,稍一迟钝,赋云歌的树枝已经拨开了他的银环,挟带真气刺入心腑。

    与此同时,青铜禅杖也逼杀而至,正中野人后脑。顿时血浆四溅,那野人立刻暴毙,带着最后一点力道,摔在土地上。

    赋云歌顺势抽身,丢掉手中树枝。

    青铜禅杖顺利诛杀邪恶,便立刻插入地中。赋云歌看着这个意外的援手,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但很快,那禅杖的主人,就自远处慢慢走来。

    碎叶沙沙,那名高僧的脚步轻缓,好似清风。

    “千年石上古人踪,万丈岩前一点空。明灯悬照常澄亮,不劳寻讨问西东。”

    伴随禅心纶语,沉稳僧影,步步踏来。

    青铜禅杖似有感应,倏忽飞起,凌空旋转,跃入眼前高僧手中。

    悬灯澄明,宛如梵音拂过。眼前高僧一身简朴,满袍朗风,慈悲面相,颇似菩萨垂首,却在眉间又多了几分威严与刚正。

    “贫僧,悬灯寺,悬灯武僧拜谒。”僧人见到赋云歌,先行作揖,“方才举动,多有冒犯,望施主切莫见怪。”

    赋云歌看着他,有点惊讶。他虽然之前听说过三教的传闻,但下界天很少能够见到。像现在这样亲眼看到佛门高僧,他还是头一次。

    “没事。这是九彻枭影的同党,死亦不冤。”赋云歌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那个怪人,抬眼又说,“只是没想到,九彻枭影竟然能拉拢到这种未开化的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纶音佛语

    悬灯武僧双手合十,面向那个尸体,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在为他超度。

    不久后,他睁开双眼,颔首道:“施主说的不差。邪门歪道害人不浅,此行除恶务尽。”

    “不过,呃……您是如何会找到这里来呢?”赋云歌想了想,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比较好,只能用最基本的敬称问道。

    不料,悬灯武僧眼神里流出悲悯的神色。

    他示意赋云歌跟他过来。赋云歌有点疑惑地跟着他越过近在咫尺的小山丘,赫然见到,群山环抱之中,谷地里静静横卧着一处小村庄。

    “这,这是……”赋云歌似乎难以置信。

    在这里,那股刚才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好像找到了来源。

    赋云歌不愿相信,是刚才的那个怪人,屠杀了这个安详的小村庄。

    “事实如此,贫僧同感悲恸。”悬灯武僧静静地站在一旁,吹来的风飘动着他袈裟的衣摆,“若能早来一步,便不至此人间悲剧。”

    “愿诸无辜苍生,皆得应有之福报,再世平安,无灾无难。阿弥陀佛。”

    说着,他再度虔诚地垂首合掌,声音仿佛带着磁性的回响。

    赋云歌看着他,又回首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少顷,他甚至听到了当时人们无助的叫喊声,以及死亡落地的余响。

    彷若闻钟,震声回绝,声声入骨。

    青云飘过,宛如衣袂翩跹。野鸟远飞,留下阵阵啼鸣。

    似乎过了很久,悬灯武僧才缓慢睁眼。

    赋云歌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去打扰他。看他的模样如此庄.严肃穆,便由心而生一种天然的敬畏感,继而更不愿去打搅他。

    “令施主久候了。”他看到还在身边的赋云歌,有点愧意地低头道。

    赋云歌立刻摆摆手,表示自己毫不介意。

    悬灯武僧已经祈祷完毕,便最后朝山下望了一眼,提起杵在身后的青铜禅杖,与赋云歌回到原来的道路。

    “施主今欲往何处,贫僧或可随行。”路上,悬灯武僧侧脸问。

    赋云歌想了想,如实告诉了自己要去黑水天垒的事。

    听完,悬灯武僧同感扼腕。他长长地咨嗟一声,持杖的手微微松动,好像感同身受。

    “黑水天垒,您知道在何地吗?”末了,赋云歌习惯性地试问道。

    但是,悬灯武僧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贫僧所知,恐怕弗多助益于施主。武林中并未听闻此地,但往南而行,应该或有线索。”

    “往南?”赋云歌不肯放弃每一点情报。

    悬灯武僧抬起禅杖,指向远方:“施主所行道路,正是向南。既以黑水为名,必为水盛之地。居北为漠,向南遇水……”

    “且贫僧自南而来,越此山野,将迎水泽。”

    赋云歌沿路问来,其实也是毫不确定。听悬灯武僧一席话,霎时有茅塞顿开之感。

    向南直行就可以到达水泽,那应该会更靠近黑水天垒。

    虽然还是没有准确的定位,但知道这些已经非常不易了。只要等到遇见水泽的时候,再继续打听就可以了。

    踌躇欲行,赋云歌又看向悬灯武僧:“那,您要去什么地方?”

    悬灯武僧提着禅杖,微微笑着摇头:“甚感遗憾,贫僧欲往之处正在北方,恐怕难与施主同行了。祝愿施主此行顺遂,救回一品红梅先生。”

    赋云歌同样向他抱拳辞别,两人分道扬镳。

    只是辞别悬灯武僧之后,那慈悲的面容,虔诚的梵音纶语,却让赋云歌在脑中绕梁不去,颇为难忘。

    …………

    奔驰两日,昼夜不分。赋云歌终于跨越了那片茂密的山林,遇到了水路和绵延的低矮丘陵。

    自山谷里出来,赋云歌已经看到了前方越发豁然的阳光。河滩的支流潺潺,冲散一片源自谷地的软沙,平积在谷外,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温婉的景色了。赋云歌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静心观摩着周遭的一切,心里温温的。

    不远处就是汇聚的河流,远远漂流向遥远的彼端。绕着一座低矮的山丘,他极目所眺,也看不清那边的景象了。

    阳光闪烁着流淌的碎金,静静漂在平滑的水面上。

    毫不犹豫,他决定沿着河流向下追溯。踏过轻柔的沙滩,他接着踩上生长着青草的土壤,再度发力,顺着河道向下游奔去。

    河流绵长,源源不绝。赋云歌奔跑得很惬意,但也不敢轻易忘记原本的目的,随处询问。

    沿河遇到了几处小村庄,人口都很稀少。恬淡的生活,赋云歌各自盘桓,赶了几个昼夜。

    终于,他抵达下一个有人烟的小城的时候,才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这几天沿河而下,那种奇奇怪怪的心情就很难言说。终于,当他进入这座小城的时候,才总算意识到是什么问题了。

    越向下走,那种熟悉的浅浅的口音就越亲切。直到这里,通过听路人们交谈的内容,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条河,就是穿过自己家乡的河流!

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宅怪贩

    而且,这座小城似乎距离石鼓渡口已经不算远了。甚至中午吃饭,店小二端来的茶水都已经是自己家产绿茶的味道。

    吃着碟子里的小笼包,每喝一口清茶,他都感觉无比亲切。

    话说,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感觉有点想念爹娘和俞柔,不如趁此机会回去一趟。

    打听了一下,果然石鼓渡口就在下游不远。赋云歌放下心来,吃饱喝足,一路朝家的方向赶去。

    傍晚,暮色染红。赋云歌远远望到了石鼓渡口的踪影,长舒一口气,浑身都感到放松了。

    暑热在自己的家乡无比温和,应该是傍水的缘故。舒畅的风从河面吹拂而来,扰动两岸细细的蒿草。

    还是这样的恬静,整个渡口,仿佛沉睡在悄然垂落的余晖里。蝉鸣慵懒,归鸟依依,唯有河流簌簌的声响,清脆得如同佩环。

    行舟停泊,苍老的船板倒映着红霞。有水鸟不时停驻在上面栖息,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唱。

    赋云歌心里有点感动,好像急不可耐要投入乡野的怀抱。他微微抬足,朝那边快速冲去。

    很快到了石鼓渡口,落日还没收起最后的余晖。赋云歌是打算先到东方诗明家里转一圈,再回自家茶庄找老爹他们。

    街上的青石板路温热热的,上面的凹凼还倒映着苍红的霞光,好似星辰满路。

    傍晚的行人就很少了,有的人家已经点亮灯光,开始准备晚餐。

    赋云歌一边走,一边珍惜地四顾着眼前一切,更加觉得这样宁静的生活,确实无比幸福。

    而当他走街串巷,一路寻到东方诗明家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东方诗明家外,多了不少推着小车卖零嘴和小玩意的商贩。

    这个场景,好像与记忆有点不一样。

    赋云歌看着眼前这些奇奇怪怪的商贩,总感觉很不寻常。

    虽然东方诗明已经不住在这,但他们也不能摆摊摆到人家家门口去。赋云歌首先为他们的不讲公德感到不满,但除此之外,他似乎觉得又没这么简单。

    这些商贩……看起来,颇有一种违和感。

    而就在他静静伫立着凝视着那些商贩的时候,对方也注意到了他。

    其中一个卖糖人的老头眼神犀利,早已经打量了好几遍这个冒出来的少年。而其他小贩也几乎同样,先是盯着赋云歌看了一会儿,接着把目光全部转移到老头身上。

    他们好像在确认什么,行迹鬼鬼祟祟很难不让人生疑。赋云歌也看出了他们眼神里的猫腻,内心提起警惕。

    终于,老头好像下定决心,要试探一下。他一松身躯,摆出十足的模样,对着赋云歌吆喝道:“少年,来根糖人么?”

    声音很有穿透力,与街头巷尾的小贩别无二致。赋云歌见他如此直接,也倒乐意,顺坡下驴,朝老头走了过去。

    “来一根糖人吧,”靠近卖糖人的小推车,赋云歌想了想,“吹一只鸠。”

    老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咱们没见识,吃老本,不会吹鸠。”

    赋云歌并不意外,而是接着又说:“那,吹只喜鹊吧。”

    老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他没有多说话,低下头开始沾糖浆,吹起喜鹊来。

    不多时,一只胖墩墩的喜鹊就栩栩如生,翘在木棍上了。赋云歌付给他钱,接过那只糖喜鹊。

    “无鸠有鹊,您的意思,倒很有意思。”赋云歌看着手里活灵活现的糖,忽然抬起头,笑着说道。

    老头睁圆眼睛,但仍然保持着镇静:“咱乡里人,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话。”

    “这可不高深,您也是心知肚明。”赋云歌放下糖人,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您是他们的头儿吧,选择这个地方聚在一块卖东西,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刚才在等候时,就已经偷偷观察到了其他小贩的眼光。其次,他们看起来像是长期住在同地的人,无论是肤色还是举止,都有独特的相似之处。

    最后,虽然有便装和掩饰,他们当中总会有露出马脚的地方。经过细致的观察,他能够肯定地判定,他们不是这一带的居民。

    千里迢迢来东方诗明家门口摆摊,说是居心叵测,正再合适不过。

    因此,他反用鸠占鹊巢之典相诘问,正是为了试探他们的来由。

    “自比为鹊,但我可不会轻信。”赋云歌朗声问道,“你们为何来此?与东方诗明又有什么牵连?”

    本来,那老头也不清楚他的虚实,正要与之周旋。然而听赋云歌说出“东方诗明”四个字,他顿时浑身一振。

    相同的反应,近乎在赋云歌话音落下的刹那,同时显现在所有小贩身上。

    “你,你认识东方公子?”后面一个卖布的汉子忍不住叫问。

    薄暮交替,光线倏忽晦暗。赋云歌看不清他们是激动还是震惊,便没有轻易回答。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世家巨擘

    “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他淡淡地说。

    对方有何盘算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和盘托出。稍一不慎,反倒可能害及好友,因此他必须谨慎。

    那老头动了动干瘪的嘴唇,好像有所松动。

    他在内心做着权衡。不过他也很清楚,与东方公子的下落比起来,他们的安危可是微不足道。就算是告诉这个陌生的少年,也是利大于弊。

    想定之后,老头透过熹微的暮色看着少年,如实相告:

    “我们,乃是东方公子的家将。”

    一句话,无比诚恳,赋云歌并非听不出。但这个回答,倒是让他又吃了一惊。

    东方诗明的家将,他之前从未听说。倒不如说,东方诗明的家庭,他就从来没仔细了解过。

    他之前只听说过东方诗明是来自泰世昇平天的,至于家境如何,东方诗明从未提及,或者就算被问道也是绝口不提,他自然无从得知。

    而现在,这些人竟然自称是东方诗明的家将。看样子确实不假,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老头看得出他的诧异,习惯性地环顾了一圈周围,随后跟身后的几人打了个招呼。

    “您与东方公子是好友么?”老头已经回答他的问题,便又把话梢转移回来。

    赋云歌点了点头。但还不等他继续说话,得到确认的老头立刻低声跟他说:“那麻烦您,入内一叙吧。”

    赋云歌这才注意到,东方诗明的家里已经颤巍巍点燃了灯火。老头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请他进入详谈。

    赋云歌理解这是为了掩人耳目,心里留存了一丝警觉,跟在老头后面进了东方诗明的家。

    其余众人分别列定在外,应该是为了监护,以防隔墙有耳。

    赋云歌瞥了一眼这么像模像样的阵仗,内心疑惑不减反增。

    屋里非常整洁,甚至地上连灰尘都没有,显然是已经很仔细地清扫过了。

    赋云歌嗅了嗅空气里的气息,果然还是原来记忆中的感觉。

    老头走到昔日东方诗明的太师椅前,把座位拉开让给赋云歌,自己则搬着一只小椅子坐到了旁边的位置。

    “如果你真的知道我们东方公子的情况,请务必跟我们说。”

    赋云歌刚坐下,就看到老头诚恳地垂下头,神色谦恭而感激。

    “这……”赋云歌心里稍微一软,但为了好友安危考虑,转而又问,“你首先要取信于我,作为东方诗明的家将的证据。”

    本来老头并不愿轻易透露本家的信息,想要避而不谈。但听赋云歌仍然紧抓不放,他也明白现在情况非同常日,眼下别无选择。

    终于,他慢慢抬头,谨慎地压低声音,凑近赋云歌的面门:

    “东方公子,乃是中界天‘皓羽明签’钦定的三大家族之东方世家的少爷。”

    “东方世家?”赋云歌不明所以。

    老头点点头:“三大世家,皆是中界天豪门名族。七百年前,三界动荡消停,为了稳定秩序,有高人特以皓羽明签为名,征请中界天三座望族出面,广施钱财,安定群民。三族以当时善行换得此高人日后庇护,因而百年来香火兴旺,延续不息。”

    “三族以仁德济世,且家族势力庞大,罕有匹敌。数百年来,三族都以中界天守护者自居,可谓威名广布。”

    听老头如数家珍地讲了这么多,赋云歌好像理解东方世家的由头了。

    “东方诗明,竟然是你们世家的少爷……他从没跟我提起过。”赋云歌迟疑地说。

    老头并不感到奇怪,接着说:“东方公子离家多年,我们此行正是来接他回家的。我是本家家臣,胡乾。”

    说着他弯下身,从怀里抽出一块木牌,递到赋云歌面前:“请看,这正是东方世家的铭牌。”

    赋云歌接到手里,仔细端详。木牌上面雕刻着一只像凤凰的鸟,侧边写着胡乾的名字。

    这块木牌的四角都已经被磨平,还泛着一点油光,可见是有年岁的。

    赋云歌把木牌还给胡乾,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相信你。”

    胡乾无比小心地把木牌揣进怀里。听赋云歌终于愿意相信他,他激动地立刻仰起头来。

    看着胡乾斑驳的皱纹,赋云歌也就不再掩藏。他想了想,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透露出来。

    烛影摇动,人影幽微。

    赋云歌长话短说,把主要的行踪尽量详述出来。胡乾听得一丝不苟,眼里闪动着光芒。

    赋云歌的叙述,在他离开清源地界后戛然而止。因为此后东方诗明究竟在哪里,他也不得而知了。

    再看胡乾,却发现他已经听得非常入迷,还在期待地等赋云歌往下说。

    “没了,就这些。”赋云歌看着他,如实相告。

    “……没了?”胡乾这才回过神来,痴痴地看着赋云歌的脸。

    “清源地界的决战,结果如何我也无从知道。不如说,我也很想知道。”赋云歌耸耸肩,叹了口气,“没能跟他并肩作战,真是最大的遗憾。”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重返茶乡

    “这……”胡乾在脑中梳理着脉络,很快就全部消化了,“非常感谢你,能跟老头子说这么多。”

    赋云歌摆摆手:“应该的。如果你们找到了东方诗明的行踪,也一定记得通知我。”

    窗外的夜色无比温润,虫鸣在檐下潜伏。老头很爽快地点头答应,站起来冲外面喊了一声。

    接着,一个刚才混装成小贩的家将应声入内。

    “立刻传讯给白小姐,注意清源地界。”胡乾严肃地对那人下令。

    赋云歌看着他,神态还有些讶异。之前朝夕相处的好友,竟然还有这么显贵的身份,如此突然,他就是再过一宿,恐怕也不能尽信。

    “既然这样,你们还要继续守在这里吗?”忽然,赋云歌好奇地问,“东方诗明在这段时间,我觉得他是不会想要回来的。”

    但是,胡乾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东方公子去哪里,自有白小姐等人随时关注。我们在此并非只是为了守株待兔,还有别的原因。”

    “哦?”赋云歌侧过脑袋。

    “因为根据我们的情报,将会有人……对这处房屋不利。”

    毫无戏言,胡乾一脸认真地说。

    然而赋云歌颇以为怪,惊奇地后仰:“……什么?!”

    柳枝河口,月色高挂柳梢。

    夜风吹动,条条轻柔的柳枝随意摆动。石桥下水面浮动倒影,波澜不惊,星光点点。

    已经快要三更了,赋云歌才回到家。其实有神行术加持,这段路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但一直在东方诗明家里盘桓,可是耽搁了很久。

    踏过熟悉的路,俞家茶庄的茶山已经进入眼帘。再拐过一个弯,他就抵达了最亲切的家门。

    硕大的牌匾,首先冲击了感官。

    赋云歌感觉自己心里有点激动,一遍遍捋着胸口。深呼吸了几次,他睁眼看向两扇大门,缓缓抬步上前,颤抖着手指轻轻叩响。

    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沙沙的声响,是鞋底蹭过小院的白灰地。

    大门被打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似乎很久没见的娘亲。

    月光下,赋云歌一瞥,就能看出娘的鬓发似乎又白了几根。娘平时最疼他,离开这么久,这几根白发,肯定是忧心忧出来的。

    赋云歌顿时感觉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想伸手去揉。但是指尖刚碰触睫毛,一点热热的水就流了出来。

    “……娘,我回来,看看。”

    他本来不应该这么脆弱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声音就哽咽起来,难以抑制。

    四周静悄悄地,连一声狗吠都没有。轻柔的光垂在他的肩上,宛如一件朦胧的披肩。

    好像过了很久,一双生着茧的温热的手才碰在他的脸上,为他拭去泪水。

    “俞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亲的声音好像在心扉回响,无比熟悉,亲入心髓。

    赋云歌缓缓张开眼睛。眼前,就是自己最亲的老娘。

    这时,从堂屋里又走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咋了,是谁敲门啊。”

    然而,当那人看清楚月光下的脸庞,他手里的灯笼,不由得掉在了地上。

    “俞儿啊!”

    大喜过望,老爹惊喜又激动地跺着碎步跑了过来。

    顿时,紧跟着他的一声叫喊,整个俞家宅院里顿时都亮起了灯。

    继而是一片混杂的声音,纷纷从夜幕里醒来。

    “少爷……是少爷……”

    “少爷回来了……”

    许多嘈杂的动静在后面佣人家丁的厢房里喧闹,接着是一阵扑腾的下床声。

    赋云歌听到这排场,顿时嘴角尴尬地咧了起来。

    是啊,他当时也是因为这样才走的……

    然而,不等他多想的功夫,一个娇小的孩子从后面焦急地跑了出来。

    “俞柔!”赋云歌见到妹妹,顿时笑逐颜开,好像刚才的尴尬都一扫而空了。

    俞柔从来没这么着急过,生怕错过跟哥哥见面。赋云歌连忙迎上去,就怕她跑得快摔跤。

    只字未说,俞柔跑上前,一把抱住了哥哥。

    这一个拥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赋云歌爱抚地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好像什么都不想了。俞柔起床很急,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过,衣服也乱糟糟的,看得出来她有多么高兴。

    紧接着,那些家丁们也全部涌了出来。整个小院顿时人满为患,水泄不通,好几个灯笼照亮了人群,无比热闹。

    过了片刻,赋云歌和俞庄主遣散了大部分家丁,一家人进入堂屋共叙。

    见到儿子回家,俞庄主夫妇困意全无。儿子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可是一直挂念着,生怕儿子在外面有什么三长两短。

    赋云歌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跟他们打开了话匣子。

    这段时间的经历着实不少,但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他都是拣选着讲述的,对自己曾经陷入的危境绝口不提。

第一百八十九章 促膝长谈

    就算这样,讲完自己的见闻也还是花了不少功夫。爹娘和俞柔都听得非常认真,不时还点头应和。

    “在外面就是受苦啊。”听儿子说完,娘亲心疼地连连叹息。

    “哥,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和爹娘都在这里。”俞柔的小脸也红红的,很真诚地看着哥哥。

    赋云歌心窝里一阵温暖。他当然知道,在自己天涯漂泊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小家随时欢迎自己回来。

    灯火明晃晃的,长短不一的烛影伫立在堂屋各处。

    赋云歌顿了顿,露出坦然的微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你这次要在家多呆几天啊,我和你娘给你做好吃的。”老爹提着水烟袋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冒出袅袅青烟来。

    赋云歌心里又是一酸。前辈还等着他,他知道自己还不能耽误时间。

    他时刻提醒着自己,这次回家已经是很奢侈了,他必须要抓紧每一分钟。

    想到前辈的事情,心弦再度绷紧。他不觉随口而出:“老爹,你们知道黑水天垒这个地方吗?”

    “又要走吗?”俞柔很聪明地抬起头,巴望着哥哥的脸。

    赋云歌犹豫地点点头,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妹妹的目光了。

    老爹看着他,闷闷地又抽了几口烟,然后把视线转到了桌上的红烛:

    “没事……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

    赋云歌心里一阵不好受。他侧眼看着老爹,舌头有点打结。

    老爹想了想,轻轻把烟袋往桌角上叩了叩,掉落出一点细碎的灰烬。

    “黑水天垒……”他眉头紧紧皱着,很认真地为儿子思考着,“确实,没听说过啊。”

    赋云歌听老爹这样讲,其实内心也不意外。毕竟一路问来,他得到的答复同样不外如是。

    “不过……”老爹忽然一转话锋。赋云歌蓦地来了精神,重新提起精神和希望。

    “黑水……”老爹冥思苦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应该跟山南幽涧那边,多少有些关联吧。”

    “为什么?”赋云歌热切地追问道。

    老爹看着激动的儿子,自然要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我也很少去过那里。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经商卖茶,曾经去过一趟。”

    “那里的村镇都很少,没人买茶。因为整天阴天下雨,还有到处湖泊,积水挺深,几乎没有能走的路。”老爹认真地向儿子描述着,“所以外地人经常把那边叫做黑水原。”

    赋云歌仔细地聆听着。老爹又跟他讲了去那边的路,最后叮嘱他一定小心。

    赋云歌用心记忆,基本对爹亲所说的黑水原信息有所掌握。既然现在也是毫无头绪,不如先去那边看看,说不定神秘的黑水天垒,就坐落在那边。

    “对了……那个,我……那谁呢?”赋云歌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的“未婚妻”。

    “她经常过来帮忙,挺贤惠一孩子。”娘亲叹着气说。

    “哦”了一声,赋云歌慢慢点头。在他的眼神里,慢慢滑过一抹愧疚。

    …………

    清晨,赋云歌很晚才醒来,起床洗漱。

    昨晚跟家人聊了很久,珍惜地享受了一宿的天伦之乐。而且即使四海为家,但还是自己家的床最亲切,因此他感觉这一晚是他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

    爹娘和俞柔倒是并没有起床很晚,见到赋云歌便招呼他吃早饭。

    赋云歌整理好衣装,便不再打算久待,立刻出门。

    见儿子连早饭也不打算吃,爹娘两人相顾一眼,也不好再阻止。他们从餐桌前纷纷起身,一边招呼家丁拿来收拾好的包裹,一边拉着赋云歌送到门口。

    俞柔跟在众人后面,本来就矮的个子越看不到哥哥的身影。她踮着脚往前蹭,终于慢慢溜到了人群的前排。

    又是亲眷们的祝愿的话语,还有装着盘缠和重要物品的包裹。赋云歌看着眼前琳琅攒动的人影,思绪似乎恍然又回到了第一次离开的时候。

    忽然,他感到腰被软软地搂住了,脑海立刻平复下来。

    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妹妹俞柔。

    俞柔把脸颊埋在赋云歌的衣服里,两只小手紧紧环扣在一起,刚好能抱住赋云歌。

    “妹妹,哥走了。”他轻轻地拍了拍俞柔的额头,“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不要惹爹娘生气,哥改天就回来。”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腰间的衣服,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是妹妹的眼泪吧。赋云歌立刻反应过来,但是心里更加难受了,他也舍不得妹妹。

    俞柔还是不肯抬头,声音湿涩涩的,抽泣着地跟哥哥说:“哥……你,一路平安,早点回来呀。……我和爹娘,都很想你……”

    赋云歌眼角也闪烁着一点水光,他使劲擦了擦鼻尖,把脸扭过去,不让眼前的家人们看到。

    他怕自己也忍不住,会落下泪来。

    辞别众人,他转头向远方踏去。不肯多待,因为哪怕是片刻,他都可能会抑制不住内心离别的悲伤,泪如雨下。

    穿过两条街巷,热乎乎的阳光已经升起很高了。

第一百九十章 逆向追凶

    望着前方金灿灿的道路,赋云歌连连晃头,把刚才的情绪宣泄出去。眼下,救出前辈,抗衡九彻枭影,才是第一要务。

    就在他自我激励的瞬间,忽然,从他身后呼哧呼哧跑来几个大汉。

    赋云歌站在路中间,又停驻不前,后面的大汉奔跑速度很快,等看到赋云歌的刹那,却早就为时已晚。

    “砰”地一声,好像是必然的收幕。赋云歌被撞了差点躬身摔倒,而撞人的大汉则直接后仰跌在了地上。

    “哎哟,哎哟哟——”

    那个摔倒的大汉痛得呲牙咧嘴,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扶着屁股,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大爷!”

    后面跟来几个随后而至的大汉,见状立刻把他搀扶起来,给他拍打着身上的沙尘。

    赋云歌被撞的这一下也着实不轻,何况他刚才毫无防备。

    听后面大汉骂骂咧咧,赋云歌也意识到是自己站在路中间不对,便过去跟那人道歉。

    “你小子……”那大汉刚要动火,忽然感觉脊梁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知道肯定是擦破了,不禁又软了下去,连天“哎哟”起来。

    站在那人身后的几个大汉,有一个戟指赋云歌的脸,不耐烦道:“你小子,要是给我们兄弟撞出个三长两短,我们可要你好看!”

    别无办法,赋云歌还一心急着赶路,不能在这里陪他们耗。稍一思考,他立刻从包裹里取出一块碎银,递到那群人面前。

    “真是对不住。但我还有急事,实在无法久留。”赋云歌诚恳地解释,“这块银子,就当是我付的诊疗费,剩下的请几位去喝酒。”

    那嚣张的大汉见到这少年还算识相,就一把将那块碎银夺了过去,嘴里却还是不愿饶人:“你有急事,我们也有急事。你说,你耽误了我们去处理那个什么东明,上头怪罪……”

    说到一半,另一个谨慎些的大汉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

    他回头看了一眼同伴,却仍然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咱们现在威震四方,不是当年了。干啥还跟之前似的藏头缩尾,怕他个鸟啊?”

    说完,他还豪放地仰天笑了两声,看起来确实很有气派。

    然而,下一瞬间,他们就同时感到了眼前,冒出了一缕异常的杀气。

    “原来如此……”赋云歌的表情逐渐变了。

    “你,你想干啥?”那大汉被他吓了一跳,气势也衰退了许多。

    其余几个大汉感到一阵不详的恶寒,纷纷撤开架子,准备溜号……

    …………

    东方诗明家宅前,胡乾等人尽心尽力打扫着,等候白小姐的到来。

    据说,白小姐今天就会过来了。说是要仔细欣赏下未婚夫的住所,毕竟也能找到一些线索。

    虽然胡乾他们接连发信说这里真的没啥线索,但白小姐还是不由分说要过来。

    谁都知道她的性子,真是,实干又任性啊……

    胡乾望着不远处,心里同样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通过密报也听说了九彻枭影要来摧毁东方诗明家宅的流言,只是不知道真假。如果九彻枭影也选择今天来突袭,那还真是不凑巧至极。

    谁让他们就是东方家的家将呢……这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必定不会渎职!

    胡乾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也是练过的武功好手。他倒要看看,那些口口相传的九彻枭影,究竟有多危险。

    而在柳枝河向石鼓渡口的路上,一个熟悉的女孩,独自走在路上。

    阳光明媚,照耀得她格外明艳,如同雏开的花苞,沾上了清晨的露珠。

    亮眼的外貌,让街边路人纷纷侧目。但她并不介意,似乎心情很好,哼唱着小曲往石鼓渡口慢慢走去。

    距离石鼓渡口已经不远,白蒿自然非常喜悦。她早就对东方诗明心驰神往,这次能来这里观光,可谓特别幸福的事情。

    顾自想象着未来夫婿曾经住过的家,她感觉脸上都要浮现粉红泡泡了。

    什么淡泊名利呀,什么英俊明朗呀,东方诗明的形象在她心里勾勒出一幅极美的画像。

    仿佛就在眼前,白蒿压着自己的胸口,一直在告诫自己冷静,不能在胡老伯他们面前失态呀。

    忽然,就在白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她的身后,忽然传来杀鸡宰羊似的哭叫声,由远及近。

    只见,长街彼端,三四个大汉哭嚎着飞奔,屁滚尿流,滑稽无比,引起路人惊奇地驻足观望。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把这么壮实的汉子吓成这狗熊模样?

    然而,很快,人们就看到把他们吓成这样的元凶了。

    赫然只见,更远的地方,有个少年身后拖着两个大汉,同样快速地追了过来。

    被他拖着的两个大汉早已经被暴打得鼻青脸肿,一路拖拽,看起来确实非常凄惨。而拖着这两个着实不轻的家伙,那个少年却仍然轻捷如燕,速度飞快,脸不红气不喘。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因言获罪

    “何必跑得那么快?”赋云歌非常悠闲地冲前面叫道,“就是交流一下武术嘛,互相学习!”

    前面几个大汉可不听他说的话。前两个和他“交流”了一下,就成那死狗的模样了,这明摆着是冲着杀人来的。

    眼看着赋云歌离他们越来越近,那几个大汉哭嚎着几近破音。他们早就累得跑不动了,仅凭着内心的求生欲死命挣扎。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们竟然看到前面还有一个不让路的。

    “狗娘养的……滚开啊!”其中一个大汉带着绝望的哭腔喊。

    “白痴吗你……让路啊小寡妇!”又有一个大汉跟着骂道。

    他们骂的,刚巧不巧,正好是前面的白蒿……

    白蒿本来今天心情很好,不愿意跟他们动气。但是当她听到第二句,原来绽放着阳光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去。

    她慢慢转身:“谁……在说我,是,寡,妇?”

    同时,她的脸上,不怒反笑。

    紧接着,是“啪啪”几声清脆而猛烈的鞭声,响彻街巷。

    再然后,路人们就看到那个轻盈的身影,绕着一圈飞舞的长鞭,从半空中翩翩落地。

    背着灿烂的阳光,白蒿在瞬间,仿佛白日下凡的仙子。

    而刚才还口出不逊的几个大汉,已经被刹那撂倒,身上还凸起了条条鲜红的鞭痕。

    青石街砖撼动,三四个宽壮的身躯,同时激起一地的沙尘。

    紧随而来的赋云歌,看着眼前这个出手相助的女孩,不禁赞叹起她的武功不凡。

    “真是好身手。”赋云歌松开身后的两个大汉,鼓掌道,“感谢相助,这样就省了不少事。”

    “他们,是什么人?”白蒿,看着晕倒在地的这几个大汉,忽然想道,“难道,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九彻枭影嘛?”

    赋云歌看了看地上的这几人,哈哈笑道:“确实如此。只是几个喽啰,倒还好处理。”

    白蒿有点好奇地蹲下去,仔细地看着那几个大汉。她只知道东方诗明在和九彻枭影抗衡,但却从来没见过所谓的九彻枭影。

    端详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对了,你为什么要追他们啊?”

    赋云歌踢了踢其中一个大汉,嗤笑一声:“他们,要去烧我朋友的老房子。虽然已经没人住了,但是也不能让他们肆意妄为。”

    “哦……”白蒿若有所思地点头。

    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问道:“你的朋友……能告诉我是谁嘛?”

    见眼前这个非同寻常的女孩子这么多问题,赋云歌倒是少见。不过既然她也出手阻击了九彻枭影,至少说明她不是异类。

    大概,告诉她也无妨。

    “东方诗明。”赋云歌说,“他在这一带,之前可是很有名的。”

    “真的呀!”

    冷不防,白蒿高兴地欢呼雀跃起来,吓了赋云歌一下子。

    “你,你认识他?”赋云歌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犹疑不定。

    白蒿见到是未婚夫的好朋友,立刻变得亲切起来,脸上洋溢起和煦的微笑:

    “你好,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白蒿,是……东方诗明的未婚妻!”

    说的时候,她稍微顿了顿,但这几天这样的介绍已经轻车熟路,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但是,听到这句话的赋云歌,却震惊地倒退了两步。

    “你……”他用手缓缓指着白蒿,简直不敢相信,“东方诗明的……未婚妻?”

    他可是闻所未闻。这两天来,给他最大震动的,全都是来自东方诗明的身份。

    什么三大世家,那么多家将,现在又冒出来这么个未婚妻,一连串的秘密接踵而至,让他这个东方诗明的铁杆兄弟,颇感到有些惭愧了。

    不对不对。赋云歌连忙理清思绪,没错。明明之前是东方诗明刻意隐瞒,自然不能怪他不了解。现在他已经了解了,可谓是时犹未晚。

    白蒿认真地凑近他:“怎么啦。我不像吗?”

    赋云歌连连摆手:“像,特别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东方诗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嘿嘿,对吧对吧。”白蒿立刻笑逐颜开,转而又问,“对了,你还没有介绍呢。”

    赋云歌于是又跟她简单介绍了自己。至于东方诗明的行踪,他昨晚已经跟胡乾他们详述,就不再跟白蒿重复,让她去找胡乾便可。

    之后,赋云歌跟她简单说了昨日与胡乾等人的际遇。包括比较要紧的,如果九彻枭影还有其余力量赶来,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而这些大汉,白蒿全数用长鞭捆成了一团,等到了石鼓渡口,她会叫胡乾他们来处理。

    “那么,就这样吧。”赋云歌谨记自己的要事,转身打算告辞。

    白蒿看着他,跟他挥手告别:“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记得跟他说,白蒿来找他啦!”

    “我会的!”赋云歌浅浅一笑。

    继而转身,赋云歌望了一眼骄阳晴空,心中志气昂扬。

    既然这边全部稳妥,那么眼下最关键的,就是救出一品红梅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黑水两端

    而在山与山的彼端,丘陵化平川。深潭的远方,只剩沙洲狼藉。

    似乎永远笼罩在阴霾当中,天色交替在黑与深灰之间,好像孤孑得忘却了颜色。

    人烟罕至,水鸟啼鸣。

    雨,似乎构成了这里的主基调。

    烟雨苍茫,水泊浩渺。层层雾气迭叠,除了淅沥不息的雨丝,仿佛再难象形。

    偶有村庄,却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两座草房。纤细的雨水顺着茅草滴落,岸边的老船,在风里发出吱呀呀的哀鸣。

    黑水深不见底。无人知道这里离海有多远,但是长久的风雨,却要把这里变成海。

    不见天日的,永久与浓云作伴的苦海。

    苦海的深处,罕有人家。沙洲都是小小的可怜模样,连停泊一只鸟都不容易。

    而在诸水环合的所在,一座黑暗的石堡,默然伫立。

    与世隔绝,无人知道彻字部的隐藏力量,竟然会深埋在此地。

    这是影主的又一张潜藏的牌。

    彻旗旗使,彻地闻声。

    黑洞洞的堡垒内部,是同样冰凉的石墙。熹微的烛火掌灯,一切军备力量,都井然有序。

    这支精英的队伍,决非外部猖狂的普通兵力。他们是影主培育的长矛,一旦开锋,必将横扫千军。

    石墙缝隙,传来点滴雨水渗透的声音。

    密道的尽头,两个瘦削身影,正在一盏昏暗的灯台下,静默对弈。

    许久才回荡一步落子声,石雕的棋子和棋秤,声音清脆,宛如莺啼。

    黑白双子,各成局势。两人都称得上博弈好手,步步为营,巧妙无端。

    灯光微明,洞然照见,其中一人,正是一品红梅。

    而他的对手,正是,彻地闻声。

    两人眉关紧缩,都是全神贯注的神态。随着颗颗落子回响,棋秤上的局势,已然蕴藏诸多关窍,百般变化。

    阴风阵阵,沾着湿凉的水气,从石缝里缓缓吹入。

    彻地闻声全然没有睥睨或者傲然的神色,面对一品红梅,脸上唯有冷然。

    而反观一品红梅,同样没有半毫的屈辱,平淡如水,全无波动。

    两人相对无声,在狭窄的石室里,宛若遗世独立的隐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棋局终了。

    并非是因为谁胜谁负,而是因为悬挂的烛火,过早地熄灭了黯淡的微光。

    石室里一片混沌似的黑暗。两人无言默坐,好似意犹未尽刚才的对局。

    少顷,空荡的石壁间,传来一声沉钝的声音:

    “此局,不俗。”

    继而,是一品红梅的回答:

    “玄机巧变,无愧棋中玄圣。”

    彻地闻声的身份,除了而今的彻旗旗使,也是当年的棋界巨擘。只是数百年前遁迹江湖,而今已经很少有人知晓了。

    下棋如布阵,一品红梅看着黑暗中的彻地闻声,知道如果他有朝一日出关,会对当今局面造成怎样的冲击。

    “棋艺衰朽,不复当年。”

    沉默了许久,彻地闻声才幽幽地说。

    一品红梅对早先的彻地闻声也有过了解。据闻他当年从师于一位浪荡棋客,后来纵横棋界魁首。

    再后来……他就默默抽身隐遁了。一品红梅推测他是那时候加入了九彻枭影,并开始为今日的覆世大计筹划。

    只是不知道为何,而今外界群雄燎原,他作为如此重要的人物,却一直隐而不发。

    一品红梅从来不轻易下推论。但是根据这些天来的情况,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彻旗旗使,似乎已经厌倦了自己的这个身份。

    比如……他本来可以杀掉自己,但却并没这么选择。

    一品红梅揉了揉太阳穴。眼下局势未明,也不能排除放长线的可能,他必须谨慎应对。

    彻地闻声坐在对面,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过了片刻,他才慢慢地说:“回吧。”

    一品红梅慢慢抬身,向外面的甬道走去。

    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彻地闻声,却发现他仍然坐在那里。

    “你尚不走么?”他随口问道。

    半点光亮都没有的黑暗里,彻地闻声默默摇了摇头。

    一品红梅于是独自向回走去。道路上阒无人迹。一路走回,在两侧石壁上轻微颤动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

    数天后,赋云歌依循着指引,翻山越岭,终于到了传闻中的黑水原。

    自平地的最后一点延伸,前方漠漠昏黑,全是水路。看起来像是褪色的牢狱,一片诡异的寂静。

    一望无际,不知道水与雾的彼端在何方。凉凉的雨水迎面而来,立刻浸湿了他的衣袖。

    岸边是一些残破的木舟,横七竖八,有的船底已经漏水。没人知道是谁遗落,或许亦是这黑水原对来者的最后一丝馈赠。

    赋云歌绕着那些破船走了一圈,找到一艘看起来比较安稳的,上面还罩着破烂的篷布。

    就它好了。赋云歌心里想着,随即踏上小船,拨开竹篙,一溜清澈的涟漪随后荡开。

    里面竟然还有一盏照明的炉灯。赋云歌踩着吱呀乱叫的木板靠过去,颤巍巍地点亮。

    霎时,星点般昏黄的黄光,在无边的雾霭和雨幕里闪烁起来。

    小船悠悠荡荡,载着孤孑一人,缓缓驶向黑水深处。

第一百九十三章 蛮横人家

    隔岸沙洲,烟雨迷蒙。

    漂泊黑水原的人家,或许是早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或许是在寻觅离去的机遇。荒芜的草庐伫立雨中,仿若浑然一体。

    天色黯淡。这里几乎终年被阴云覆盖,根本无法通过寻常方法判断时间。不过仅剩的本地人大概能够推知,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薄暮渐浓,风雨不歇。赋云歌摇橹偌久,终于听到了远方似乎有孩子的声音。

    并非是呼救,而是玩闹嬉戏的声音。绵绵的雨洒入水面,淅淅沥沥的声音早已经不能辨别,但是除此之外的声音,却显得尤为清楚。

    赋云歌望了一眼声音的来向,双手加快速度,驱使小船往那边赶去。

    而等到靠近时,他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掺杂在孩子们的笑声里的鸟叫声。

    声音颇有些熟悉。赋云歌心里感到一阵激动,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目标仿佛近在眼前。

    终于,他看到了那块不算大的沙洲。

    虽然丝毫称不上多大,但是仍然容纳了两三户人家。赋云歌很快看到了那几个孩童,还没靠岸他就丢下橹篙,一跃上岸,朝那边跑去。

    沙洲上长满青草,在细雨的吹拂下低垂着梢头。赋云歌每一步都溅起一洼水花,哗哗的声响引起了那些孩子们的注意。

    赋云歌见孩子们已经看到了他,随即擦了擦脸上的水,露出微笑:“你们好啊。”

    那些孩子们很少见到来人,但是却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

    其中一个看起来稍大的孩子扭过头,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赋云歌刚想疑惑,却立刻发现,他们全部衣衫褴褛,乃至衣不蔽体。

    不过,在这样的地方长久生活,应该也没什么穿着光鲜亮丽的必要。

    他和蔼地点点头:“没错,我想向你们打听一点事情。”

    但是,那个大孩子却仍然表情很奇怪。他捏着衣角,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在他身后,是另一个看起来年纪更小的孩子。他也转过身,面向赋云歌。

    这时,他才惊讶地注意到,那个孩子手里,正在把玩着一只小鸟。

    小鸟已经被这些孩子摩挲得羽毛凌乱,看起来非常可怜。而赋云歌一眼看出,那只鸟翅膀上的斑点,正是斑点君!

    斑点君正在咕咕地哀鸣,好像下一秒就会被这些孩子捏死。赋云歌大惊失色,连忙叫道:“那只鸟……”

    小孩子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吐了吐舌头。

    “你想要小鸟?”那孩子嘿嘿直笑,“我不给你。”

    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孩子,在一边吵嚷着:“别理他,别理他,咱们拔它舌头。”

    “不可!”赋云歌更加着急,摆手叫道。

    他不好上前抢夺,但更不能眼看着斑点君罹遭此难。正在他犹豫之际,身后的草房里,慢慢走出两个大人。

    “怎么回事?吵啥吵啥?”一个声音尖细的女人叫道。

    他们很快看到了赋云歌这个不速之客。女人身边的男人立刻怪叫起来,快步走向那边。

    赋云歌看着眼前两人,装束与这几个孩子无异。但看他们的模样,就知道似乎不好善了了。

    那几个孩子见到家长,立刻冲赋云歌摆出鬼脸来。

    “爹,娘,有个怪人。”

    其中一个孩子朝男人跑过去,扯开嗓子喊。

    男人听孩子这样说,立刻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紧盯着赋云歌。

    “你哪里来的东西,干啥欺负俺家孩子?”跟着男人过来的女人操着令人厌烦的腔调,高声质问赋云歌。

    “滚滚滚,再待这里,咱就告诉你咱的拳头有多梆硬。”男人看到赋云歌正在盯着自己,就捏紧拳头,挥舞着连声恐吓道。

    看着他们,赋云歌心里哭笑不得。全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这么难相处,性格简直恶劣得令人咋舌。

    “抱歉,我无意打扰你们。”赋云歌还是以德报怨,用温和的口气说,“只是,您孩子的那只鸟是我的,还请你们把它还给我吧。”

    “为啥?”那大孩子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上前一步很匪气地嚷嚷,“谁捡着算谁的!”

    最后的那个小孩子还是始终把关注点放在斑点君上,继续鼓动:“拔鸟舌头,拔鸟舌头。”

    风雨一阵紧凑起来。呼呼的风吹拂着冷雨,豆大的雨点纷纷砸在草甸上。

    看着他们这么蛮不讲理,赋云歌顿时内心无名火起。

    何况斑点君是前辈的传信宠物,到处奔波也是功不可没。他绝不能看着斑点君被这群家伙蹂躏。

    见到赋云歌不再说话,那个男人似乎觉得他确实好欺负。但见他还迟迟站着不走,就要上前驱赶他离开。

    赋云歌全神贯注看着斑点君,仿佛牵连着自己的心。而刚看到那个大孩子要把手伸到鸟嘴跟前,他忽然有了动作。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以鸟引路

    只见,那个男人刚刚要靠近赋云歌身前的瞬间,赋云歌抢先一步,身影挪移,抬手一握,紧紧扣住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到整条手臂传来一阵剧痛。赋云歌把他双臂反扣身后,用手肘紧紧锁住,他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男人本来还想忍受,但稍微一动,那阵疼痛就躁动起来,直冲脑壳,他立刻连天“哎呦”起来。

    那几个孩子直接看傻了。他们根本没看清赋云歌是怎么瞬间制服男人的,更是没想到他会直接动手。

    女人见到丈夫被挟持,也是吓得不轻。她刚想哭天抢地,但赫然见到赋云歌正在看着自己,那种眼神也让她不敢乱来了,怔怔地呆若木鸡。

    赋云歌环视了一圈,口气变得严肃许多。

    “本来不会这样,我也没想过要伤害你们。但是我的耐性有限,你们既然不讲道理,那也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一人换一鸟,我立刻离开。”他的眼神扫视着那边的几个孩子,“如果你们敢动它,不仅他的胳膊会少一条,你们,我也不会轻饶。”

    近乎威胁的口吻,赋云歌之前从未有过。但效果确实立竿见影,那几个孩子畏缩地吞了吞唾沫,拿着鸟的孩子哆嗦着缓缓松开手。

    斑点君如得大赦,重获自由。它立刻扑腾着飞到赋云歌肩膀上,抖落身躯上的水渍。

    赋云歌侧脸看了看它,确认没有受什么伤。

    冷哼一声,赋云歌撒手一推,男人立刻趔趄着摔在女人面前。

    “再会了。”

    迎着风雨,赋云歌转头望向小船,轻盈一跃,拨篙开船。

    岸上的居民还诚惶诚恐,好像还没缓过劲来,畏惧地看着木船漂泊远去的方向,渐渐消失在灰白的浓雾里。

    而乘船离开的赋云歌,打量着获救的斑点君,好像有所思量。

    斑点君在烂篷里梳理着羽毛,那处角落正好没有雨水侵袭。

    橹篙拍起的水花洒在船板上,前方全是一片朦胧。但赋云歌却已经心里有底,稳稳地撑船行进。

    因为,斑点君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距离一品红梅和黑水天垒已经不远了。

    天色越来越黑。前方的水路不仅被浓雾重重封锁,逐渐黯淡的视线,也增加了前行的难度。

    不过赋云歌而今有了一个得力帮手。完全天黑以前,他就捧起斑点君,拜托它帮助自己寻找前辈的方向。虽然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自己讲话,但既然灵性非凡,应该也能明白几分。

    就这样,每当赋云歌要偏离方向,斑点君都会蹦跶起来,他便立刻调整。

    都说禽鸟的方向感较之人更强,赋云歌现在才感到所言不虚。

    在漫无边际的水泽里转了半夜,赋云歌终于模糊见到了传说中黑水天垒的影子。

    幽深的古堡挺立,在黑夜的水面上宛若沉睡的巨兽。黑铁一样的岩石坚不可摧,面对不息的雨,古堡的每一寸都纹丝不动。

    沉默与沉沦,构成了眼前景物的主基调。

    天垒外围是散落嶙峋的沙洲,星罗棋布。在其间行船非常不便,赋云歌只得靠船停岸,踏上沙洲。

    眼前全是黏稠的黑暗,除了雾与水的反光,一切彷若幻境。

    斑点君灵巧地踩在他的肩上,咕咕小声啼叫着。赋云歌关注着它的举动,希望能再找到一点线索。

    毕竟,这么大一座堡垒,他一个人的力量未免太过渺小。

    他现在力求与前辈一同全身而退,因此必须要谨慎筹划。

    斑点君一直在低声叫着,好像要赋云歌沿着现在的方向继续走。赋云歌不明所以,但是反正自己也还不能轻举妄动,跟着它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绕过一个个沙洲,赋云歌仍然一头雾水。

    忽然,肩上的斑点君急促地鸣叫起来。

    赋云歌抬头看去。只见前面是一个稍有不同的沙洲,与当前站立的沙洲隔着一洼水泽。

    但是,那块沙洲的不同,好像除了稍微大些,也就再没别的独特之处了。

    斑点君还在顾自叫着,甚至激动地一跳一跳。赋云歌稍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很快渡过水泽,赋云歌踏上了那块让斑点君激动不已的沙洲,环顾四望。

    四周,还是一望无尽的黑夜,犹如被油墨的篷布遮蔽。

    突然,就在此时,赋云歌脸色忽然一变。

    他在寂寥的四周,猛地听到了异常的水流声!

    有人在快速靠近!赋云歌内心一紧。这种地方的来者,多半是敌非友,可能,他已经被发现了。

    赋云歌暗叫不妙,周身提起气劲,以备不测。

    他的眼神锐利地观察着四方,只待来者上岸的刹那,他就要先发制人!

    忽然,一声“哗啦”清脆的水声,好像鲈鱼跃江,赋云歌立刻辨别方位,疾速赶到那个上岸者的跟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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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