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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全文阅读

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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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玄袤神妙的宇宙彼端,是天圆地方的世界景象。

    无垠之海的中心,三片重叠悬浮的玄奇大陆,一根自下而上的巍峨天柱纵亘沧海与九霄,串联起这三片被命名为【诸华三天界】的广袤而荣耀的陆地。

    沧海重洋之下,归墟引渡地狱之门;九霄云天之巅,圣殿守护大道之光。

    向上,是趋向光明的道路。三大陆地之顶的悬浮遗世净土【净世一方天】,饱受万里云海的洗礼,是守护天帝与光明所在的【猗天苏门】最坚实的防线,也是传播光明恩宠的先驱。

    而在重洋之下,无边的沉沦与黑暗深处,秽土悄悄蔓延。觊觎千载的邪祟与魔物,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吞噬光明的每一线机会。

    …………

    朝,猗天苏门内。

    辉耀九州的巍峨圣殿中,天帝沐日月之精粹,微睁双眼,缓缓望向悬窗外的重云瀚海。窗外万象波澜,飘渺而浩瀚的云海蔚为壮观,晨曦的光芒依旧温暖和煦,世界仍然安定如常日。

    “嗯……”

    少顷,天帝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悲悯之色。

    “波涛将起乱云之状,干戈再动战乱之时……”天帝独自沉吟着,眉间的一点虹光闪烁不定,像是昭示着什么即将要到来。

    此时,圣殿巨门慢慢开阖,鎏金溢彩的万象如同浮沫中的彩虹,映入天帝眼帘。

    门外,一名身着红缀边墨衣的神使早已等候偌久。见到殿门开启,他便轻轻上前一步,垂首低声请示道:“天帝,时辰已到。”

    天帝回过神来,朝墨衣使者微微颔首,随即起身,踱步向殿外走去。而见到天帝动身,墨衣使者便也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唤醒朝阳的高台。

    又长又宽的圣殿闱道,连台阶都是玉石砌就。猗天苏门的朝辉一如既往的温暖轻柔,又不乏威严与尊仪,拂在台阶上时,就荡漾出水一样圈圈优美自然的波纹。而当天帝的白金滚袍滑过,一切的尘垢都无所遁形,至高的光辉会将它们全部涤除。

    “吾在位……多少年了?”路上,天帝忽然轻轻地问。

    墨衣使者怔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算:“是七百……余年。”

    “呵,时间过得真快……”

    天帝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不少,有无奈又有轻松,“八百年一遭的乱世将至,吾依稀还记得当年上届天帝传为于吾的景象。”

    墨衣使者只是紧紧地跟在天帝身后,不敢轻言什么。

    “不必紧张。”天帝浅笑。

    但他的脸上又很快恢复成那种莫测的复杂神情,暗暗垂眉,似悲似乐,又无悲无乐。

    “只是……昭昭天命,这次选中的,又会是谁呢……”

    …………

    三天界最底层,一处题有乌金牌匾“俞家”两字的宅院内,还未起床的少年突然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什么情况啊……”少年睡意朦胧地揉着发痒的鼻子,嘟囔着说。

    平凡的少年,不凡的宿命,担尽古今的肩头重任,在漫长的浩荡长途中,默然选择了一隅新的希望。

第一章 柳河变局

    呼啸的北风,席卷过冰封的荒原。

    净世一方天的极北之地,同样在苦寒中沉沦,光芒也难以抵达。常年的来客,唯有刺骨的飘雪与寒风。

    草野全都枯干,被零落的白霜层层掩埋,毫无半点生机。天永远是铅灰色的死寂,没有多余的色彩。

    峡谷深处。

    崩然传来飞箭离弦的声音,在静寂的四野尤为明显。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地踩碎遍地的枯草与雪霜。

    是两个缠着黑色头巾的男人。

    他们追赶的猎物——离他们不算远的一头雄鹿,在中箭之后缓缓倒在了雪地里。殷红的血水汩汩流淌出来,非常扎眼。

    射箭的男人得意地吹了个唿哨,似乎对自己的箭术非常自得。

    很快,他们扛起了今天的收获,往峡谷更深的一座隐蔽的岩洞走去。

    …………

    “噌”地擦亮烛火,一个面貌年轻的少年举着火把走进山洞。里面别有洞天,一直顺着下行,原本狭小的空间越来越大。渐渐地,已经是一座隐蔽的基地的形状了。

    两旁的石壁上,涂画着凌乱而诡谲的人形,又好像是野兽的形状,斑斓得令人发怵。原始的壁画风格一直绵延到岩壁的四角,那种近乎疯狂的描画,宛如一尊魔兽的梦魇。

    七拐八折,少年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最后走过一架残片搭起的悬桥,他来到了终点。

    其实他已经没有举着火把的必要了,因为在这里,高悬的油脂灯火足以照明。

    只不过那种火焰,跳动的是更加瘆人的紫黑色光泽。

    迎面的是一幅高耸的兽皮长卷,宏大而如妖魅般惊悚。更深邃的内部就此被隔绝,少年也没有再继续进入,跪拜在了长卷以外。他的身形一动不动,凝固得像一尊雕塑。

    他等候了片刻。四周一片混沌般的死寂,紫色的火焰跳动得黏稠而阴森。

    少顷,他的背后首先传来一声兴奋的吆喝。他凛冽着眉峰的杀气,回头望了那两个外来者一眼。

    浓郁的杀意流露出眼角,霎时散布开来。那两个人再傻也懂得基本的察言观色,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少年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们扛着的死鹿,示意他们放在地上,赶紧滚蛋。那两个人见状立刻捣蒜似的点头,放下死鹿后一溜烟跑着飞速离开。

    少年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今天,影主召唤他前来,看来是决意要发动计划了。谋划了多少岁月,他们在这一处阴晦腐烂的地方已经呆够了。接下来,就是欣赏计划爆发的时候。

    少年并不紧张,也没有什么激动,脸上的表情平淡如寒潭。他思考着很多事,眉间游荡着隐约的愁云。

    又过了少许时间。乍然,少年瞥见两旁的鬼火开始颤抖,仿佛怒潮前的先兆。

    “恭迎影主。”他拱手拜贺道。

    “呼”地一声,高悬的兽皮长卷被吹刮翻动,强大的威压刹那间席卷而来。少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但是衣袖和头发被吹得不住飘飞。

    “影主”降临了。

    低沉的声音宛若骷髅鬼泣,令人不寒而栗:

    “……你,平身吧。”

    少年听到这句话,缓慢从地上站起来,轻拍了两下衣服上的灰。

    “影主闭关偌久,今日再出,属下不胜欣喜,恭祝影主。”他换了一种更加激动的语气说道,尽管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呵……”影主在幕后冷冷地笑。

    “孤,还未大成。但孤的大计,是时候开启了……”

    少年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没有半点显露出来。

    突然,一物从兽皮长卷后掷飞出来。少年眼疾手快,抬手运气,那物就缓缓地落在了他手中。

    低头一看,是一张卷起来的纸轴。

    昏暗的光线,少年无从得知里面写着什么。但是他作为影主心腹,不用看也大致了解里面有什么内容。

    “去吧,你该怎么做,里面很清楚。”

    少年沉吟着瞄了兽皮长卷之后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到。他迟疑着攥紧卷轴起身,准备转身离去。

    鬼火呼呼抖动,歪斜着少年的背影。幕后没有再传出影主的声音,洞内一片寂静。

    直到少年远去,影主的声音才在空荡的洞内再次响起。枭笑声低沉地在岩壁间激荡,如同深渊的恶鬼嚎啕。

    “孤的博弈,就先用这些棋子,权当作一点威慑……”

    “最长的严冬,降临了……”

    …………

    数月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雪融冰消,寒柳吐翠的初春,柳枝河夹岸一片生机暖意。

    柳枝河上有座小石桥,桥壁的青苔也随着春天的回归染上芳绿。桥下春水波漾,溪流如同黛色的软缎,桥上……却有个一脸烦闷愁眉苦脸像是专门来煞风景一样的少年。

    好像这迷人的春色都与他无关,紧锁的眉头郁郁不解,少年已经在桥头徘徊了一个上午了。桥边一位算卦的大爷注意了他很久,一直在试图找个恰当的时机过去用精明的卦术帮他排个忧解个难,再合情合理地收个帮忙费什么的……但他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眼看日头到了晌午,他还是决定去碰一下运气。

    少年刚才一直来回在桥上踱步,估计是走累了,现在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桥墩边。老大爷就是瞅准这个时候过来搭讪的。

    “唷,年轻人,”大爷踱着步子走来,和蔼地和他打招呼。

    但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充斥着一股烦躁。

    大爷见他这样,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讳莫如深地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地说:“少年你……爱情上受到挫折了吧?”

    少年一听,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见自己竟然一语中的,大爷哈哈一笑,显然很是得意。

    他摇晃着毛发稀疏的脑袋,一手捻着根根白花花的胡子,张口就来:“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年轻人,我看你是……结婚丧子!哦不对……中年丧妇!哦不对不对……”

    这位大爷似乎是有点紧张,几次说错话已经让眼前的这个少年脸上的火气越蓄越浓。

    少年无缘无故被诅咒了一通,见他还在喋喋不休,怒从心起,当即就对大爷一顿大发雷霆:“你才丧子丧妇!为老不尊的!就这口才从事什么服务业啊!快走快走!”

    挨了一顿臭骂,大爷悻悻地逃离了。而少年则又郁闷地倚在了桥柱上,望着桥下汩汩流水发愣出神。

    赋云歌想不郁闷都难。他活了十几年,竟然直到今天才听说自己被订过娃娃亲。

    而且……要是长得好看点也就算了,可那准媳妇今天一登门差点把他吓得心脏病发作。

    更何况,古人云好男儿志在四方,年纪轻轻就这么悲催地被封建婚姻束缚住手脚,成为一个家庭主夫,那距离理想的生活也太远了。虽然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赋云歌还没有仔细考虑过,但自从他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之后,他就立志要为理想拼搏一生了。

    这次离家,其实也已经有过了许久的盘算,今天的娃娃亲事件不过是导.火.索和催化剂。

    在家里,爹亲娘亲都一心希望自己继承家族茶庄的衣钵,亲戚们也给他冠以“后起之秀”的赞誉。虽然家产富足,人生安逸,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尤其是今天才出现的“媳妇”……

    家里的事情他都不需要担心。俞家茶庄名号不小,就算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家里的产业也照样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妹俞柔……

    嘛……赋云歌挠了挠头。

    他仰望着清亮湛蓝的天空,在心里宽慰自己俞柔已经长大了,就算自己这个大哥不在,也是一定没有问题的。

    又坐在桥上发了一会呆,赋云歌理清了头绪。他快步走下小桥,径直朝着自己的朋友,东方诗明家而去。

    东方诗明这个年轻的名号,在周遭算是无人不晓,熟知他的人很多。据说他头脑聪明过人,常常给别人出谋划策,排忧纾难;加上他长相英俊,风姿清逸,不少小姑娘家都曾经悄悄手绘过他的画像挂在闺房里什么的。赋云歌向来和他交情匪浅,这次去找他也正是希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的建议。

    从柳枝河桥到东方诗明家所在的石鼓渡口并不算近,赋云歌找上门时,已经是傍晚日落了。

    “哦,俞公子,好志向啊,家境殷实、屋有娇妻尚能弃之不顾,实在是胸襟远大,令人钦佩。”

    东方诗明反着趴在他的太师椅上,听完赋云歌简要说明来意,假笑着揶揄他。

    赋云歌瞪了他一眼:“已经改过名字了,就别公子公子地叫起来让人倒胃了。还有那个娇妻,说实话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啧啧……”东方诗明摇了摇头,托着茶盏放到嘴边啜了一口,又说:“你家的家丁来我这里找过你一次,还跟我说只要能把你还回家去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当作报酬。”

    “我也知道他们会找到你这儿来。”赋云歌叹了口气,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向东方诗明:“怎么?要设套把我忽悠回去?”

    东方诗明蹙眉,故作严肃:“虽然考虑过,但我还是认为咱们两个的交情,至少要再给我涨十两银子才行。”

    “你……”赋云歌做出呲牙欲怒状。

    “好了好了,不瞎扯。”东方诗明稍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缓缓地从椅子上抽身站起来,扭着脖子问:“既然逃出来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是赋云歌一直在考虑的。他皱着眉毛,垂头苦思冥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桌子,向东方诗明宣布道:“决定了,我要到上层去看看。”

    “上层?”东方诗明眯起眼。

    此时,几声低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东方诗明与赋云歌对视了一眼,赋云歌朝他点点头,然后一骨碌钻到了床板底下。东方诗明感到无奈又好笑,起身向门口走去。

    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赋云歌家的家丁。赋云歌在床下听东方诗明跟家丁隐隐约约说了几句什么,家丁往屋里探了两眼后就告辞了。他吁了口气,慢慢从床下爬了出来。

    东方诗明回来,笑道:“你看你家里人对你多好。”

    赋云歌撇了撇嘴,一脸的无语。

    “继续话题吧。你要去上层——净世一方天?”东方诗明不笑了,神情有些讶异。“那个地方我也只听家里人提及过,据说要抵达上层可并非易事。”

    屋里越来越黑,东方诗明说着,顺手点亮了桌上的烛灯。灯火一颤一颤的,抖动着两个人模糊的影子。

    赋云歌趴在桌子旁,直勾勾地盯着跃动的火苗,低吟说:“没关系的,先到中层再说也可以。总会有办法的。”

    “中层,泰世昇平天吗……”东方诗明想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我也好久没有再去过了啊。”

    赋云歌知道东方诗明的来历,他的本家就是在中层,那个名为【泰世昇平天】的大陆。据说中层物产丰饶四季怡人,奇景胜地目不暇接,可谓人杰地灵的天堂。

    按照生活环境来说,中层要比这底层大陆【下世凡荒天】要好不知道多少。至于东方诗明为什么跑来下层独居,他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解释,但赋云歌一直很钦佩东方家不反对东方诗明独自离家闯荡的这一点。

    他把脸紧贴在桌面上,阴郁地皱起眉头:“你好歹是饱览过中层风光,我长到这么大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下层。”

    窗户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黯淡的星光在漆黑的天幕若隐若现。东方诗明见状,浅笑着起身转去了灶房,一边招呼赋云歌:“吃晚饭没?没有的话来帮我打个下手,我陪你喝一盅。”

    赋云歌懒懒地拖着身子过去帮忙,接过东方诗明递过来的一根萝卜和洗菜盆。他弯下腰去舀了一瓢木桶里的水洗菜,冰凉的泉水清澈无比。

    “哦对了,今晚估计还得在你这里借宿。”忽然,赋云歌抬起头来说。

    东方诗明歪过头,呵呵一笑:“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放心吧。”

    屋外的树林被夜风拂动,沙沙作响。归鸟栖息,一轮残缺的明月半遮在云雾之后,散发出清纱般朦胧的光。巷弄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夜色泊着渡口潺潺的流水,劳作一天的人家已经休息,寂静伴随着丝丝鼾声,笼罩了这一隅平凡的烟月。

    翌日清晨,还没睡够的赋云歌被连续不断的忙碌来回的脚步声踢醒。他从地铺撑着困顿的身躯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东方诗明:“……怎么?要搬家吗?”

    东方诗明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几个包裹,额角上布有一层细密的汗水,看起来精采焕发:“吵到你了吗?我就收拾一下,你再休息会儿。”

    赋云歌刚要再躺回去,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那几个包裹,顿时来了精神,困意全无。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跟上东方诗明,惊疑地问:“看你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和我一块走吧?”

    东方诗明偏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这个想法,我筹划很久了。既然你现在也决定要往上走,那咱们就算是一拍即合,说走就走呗。”

    赋云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有想到东方诗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动作竟然这么快。不过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多个朋友好作伴,更何况东方诗明也比自己更熟悉向上的路线。

    按照他的计划,是先回俞家一趟再打听向上的方法。他其实心里还是装着俞家的,也牵挂着爹亲娘亲,还有小妹俞柔。不知道东方诗明的安排是否紧凑,能不能抽出时间让自己回家看看。

    想到这儿,赋云歌不禁偷偷瞄了东方诗明一眼。

    东方诗明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大致想得出来他的顾虑。于是他假装随意地提议:“先去俞家茶庄一趟,你去和家人道个别吧。然后我们再去找我的一个熟人,我想他一定能帮到我们。”

    听他这么说,赋云歌内心才打消了忧虑,同时也不由暗暗钦佩东方诗明的心思入微。没有问题后他也上前帮忙收拾,两个人在家里忙碌地拾掇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物品全部清点完毕。大件基本都留在了家中,随身的包裹只有盘缠和不可或缺的几件物品。

    “好了。”东方诗明拍拍手。两个人系好包裹,就出门向柳枝河的方向而去。

    清早的街巷还有一点薄雾。早行的人们熙熙攘攘,石板路上的小凹槽还有些湿滑。走在路上,赋云歌心情舒爽不少,昨日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你认识的那个熟人,可以跟我说说吗?”路上,他忽然想起这回事,便向东方诗明请教。

    毕竟,既然是东方诗明口中有能耐的朋友,那如果自己对他还是很陌生甚至毫无耳闻,恐怕见面时候的场景会多少有些尴尬。

    “哦,他啊。”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想了想,“他算是一位高人,目前在市肆之间隐居。曾经在上层也留下威名,一手酒葫芦当做武器,喜欢喝酒,但古道热肠,值得信赖。”

    “这样啊!”赋云歌听得不觉睁大眼睛,接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东方诗明挠挠头说:“他……叫做醉尘乡。不过这不是他的本名,但至于本名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哦……”赋云歌问完了,开始仔细考虑如何与这位高人相处。

    没考虑多久,东方诗明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赋云歌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向东方诗明用手指的方向,就明白是快要到家了。

    俞家名下有庞大的茶园地产,前方就是其中的一座种植茶山。直行的石板路拐了一个角,往左再走一段路就是俞宅了。

    家的轮廓映入眼帘,赋云歌心中有些复杂,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原本一直想要离开这里展翅高飞,没想到真到了别离的时候还是有些舍不得。

    远远地,两人已经能够看到俞家的乌金牌匾了,听起来里面似乎有些吵闹声。东方诗明停下脚步,拍了拍赋云歌的肩膀,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快点去吧,尽早回来。”

    “那……”赋云歌刚想张口让他也进来坐一会儿,可又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快去快回,不耽误两人的行程比较妥当。

    他改“嗯”了一声,攥紧拳头向俞家大门走去。

    突然,俞宅院内传来一声哀嚎,接着便是一阵乱棍交击的震音钻入赋云歌耳膜!赋云歌大惊失色,快步跑到门前撞进俞宅,而随后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你……你们是谁?!”

    面前的俞宅大院,乱作一团。堂屋门口站着的就是老爹没错,可院子里还赫然站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头上清一色裹着染黑的麻布,手里还都拿着大棍之类的家伙。

    三五个家丁似乎在与他们鏖战,但显然不是对手,此时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都面露痛苦地蜷缩着挣扎,血迹,染红了大院的白灰地。

    老爹看见赋云歌回来了,不喜反惧,哆嗦着冲儿子大叫:“小子快……快走哇,他们会宰了你的……!”

第二章 离乡

    “爹!”赋云歌急切地大叫。

    为首的大汉怒意狰狞,牙齿咯吱一咬。

    他冷笑着向老爹大步迈去,手中的铁棍黑甸甸得吓人:“叫……叫你娘老子的!”

    说着,他就作势提起大棍,向老爹稀毛的头顶抡去!

    “给我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赶在大棍即将落下的前一刻,先大汉一步推开老爹。

    赋云歌接着迅速回身一脚飞踢,正中大汉小腹。大汉感到一阵剧痛之际,粗壮的身躯向后同时翻飞而出,“轰”地重重摔在院子里。

    待他灰头土脸爬起来,再要去摸铁棍时,却发现那玩意早已经落在刚刚踹飞自己的少年手里了。

    老爹被吓得面如土色,愣怔了一会儿才颤抖着摸了摸头顶,确保自己没有被人开瓢……

    赋云歌一脸恼怒地站在庭前,用身躯护住老爹,轻轻拍击手里的铁棍,冷眼睥睨着院子里的几个大汉,像一头盛怒的雄狮:“你们,活腻了吗!!”

    大汉们见自己的老大被如此轻易地撂倒,原本的气势就弱了不少。他们不由集体往后退了一步,握紧手中的武器,唯恐被这个少年当成下一个撒气的对象。

    “滚!”赋云歌大喝一声。

    大汉们犹豫着,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确认今天在这里也不会占到便宜后,他们缓缓后退到门口,然后扭头飞快地跑走了。

    那个被踹的大汉踉跄着跟在后面,赋云歌多看了他几眼,眼神莫测。

    院内的家丁这才松了一口气,丢掉武器后一个个都吓瘫在了地上。很明显他们也知道赋云歌不来的后果,恐怕俞家今天就得一片狼藉。

    “先把他们送进屋里治疗吧。”赋云歌指着院内受伤流血的家丁,吩咐说。

    从堂屋内跑出来几个战战兢兢的仆人,下去搀扶着伤者去了里屋,娘亲和几个家里人此时也都缓缓随着一起出来。见到赋云歌及时回来并赶跑了恶棍,脸上都是十分欣喜的神色。

    “俞儿,你没事吧?”娘亲过来拉住赋云歌的手关切地问。

    赋云歌也不在乎对他的称呼了,摇了摇头,又转而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来俞家闹事?”

    “唉,俞儿,进屋说。”娘亲拉着他就往堂屋走。

    赋云歌犹豫了一下,探头听门外没有什么动静,就跟着众人回了堂屋。

    屋内还有几个家人和僮仆,见到是赋云歌回来了,都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的紧张感消退不少。

    赋云歌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昨天那个“媳妇”,心里暗暗“咯噔”了一下。

    几个仆人像从前一样给他恭敬地搬来了椅子,还有几个给自己递来俞家的好茶,他不太乐意地摆了摆手,无奈地接过茶水坐下。

    “他们为什么要来俞家打人?这些人又是什么来头?”赋云歌决定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个,其实我们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啊。”

    老爹低头吸了一口水烟袋,铁树一样的眉头拧到了一块儿:“是这样……昨天下午,我们收到了一封他们的恐吓信,信中要求俞家将一半的茶园地契白送给他们,否则就会来闹事。信的落款很奇怪,是【九字号】。”

    “这样吗……”赋云歌把手搭在下巴旁边,思考着说:“那么他们寻衅滋事的原因就是因为贪求地契?我感觉没那么简单,他们更像是来蓄意破坏,借此怖吓众人,树立威名的。”

    这时突然“咔”地一声,关好的堂屋门被人一下子推开,老爹众人不由得肩膀跟着微微一颤。而进来的倒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在俞宅外等候的东方诗明。

    他的身后还拖着一个人,仔细一看也不陌生,竟然是刚才被赋云歌踢飞的那个大汉。

    “啊,是你……”老爹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脚法还是那么精准啊。”东方诗明歪脸看着赋云歌说,一脸和蔼可亲。但老爹他们却是吃惊不小,一是讶于东方诗明竟然会在这时候来给俞家帮忙,二则是那个明明逃跑了的大汉现在竟然又狼狈得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回来。

    “嘿,本来就是要留一个用来审问的。腹中关元、太仓两穴的慢发作剧痛并不好受,他应该是跑到你面前自己跪下的吧?”赋云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东方诗明嘴角微微上翘,但并没有答话,而是转身招呼围观的几个仆人一起将大汉牢牢捆扎在了柱子上。那大汉此时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痛苦,表情扭曲得吓人。

    赋云歌瞄了一圈现场状况,估计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责任了,就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

    他从后面拍了拍东方诗明的肩膀,朝他竖起拇指:“嗯,审问这种事你比较在行,我帮不上忙所以就先随便出去转转,辛苦你了啊。”

    东方诗明偏过脸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又无奈地耸耸肩算是同意。赋云歌嘿嘿一笑,就快步推开门出去了,步伐直朝后院的方向而去。

    没有在屋里见到俞柔,她应该还在后院。赋云歌想到今后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她,此时的内心就越发急切地想和她再说几句话。

    绕过几株含苞幽雅的丁香丛,赋云歌穿小径一路来到后院。没有遭到那些大汉惊扰的后院还是像往常一样干净宜人,洁白无瑕的玉兰花在秃秃的黑树干吐馥绽放,后宅林子的深处还能听到有早莺在啼叫,婉转亮丽。

    赋云歌环视了一遍后院的景物,不免有些感慨。任谁都有长大的一天啊,或早或迟。

    而人一旦长大,就要学会为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付出努力。而他的决定就是离开这个一直伴随自己长大的、庇护风雨的家,向更加遥远的苍穹尝试着迈步。

    他仰起头,望着薄晓的湛蓝天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院清新的空气让他感觉非常舒适。

    “哥?你回来啦!”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赋云歌身后亲切地响起,他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快步迎向妹妹俞柔,满面春风:“起得真早啊,而且已经梳洗过了?平时不是要睡到很晚才肯起床吗?”

    眼前的小姑娘也就十岁左右,一身碎花缀饰的白裙子,有着纤尘不染的清秀长相。虽然稚气未脱,但也已经颇具有了文静而不失伶俐的大家闺秀气质。

    “爹亲他们都在前面处理很糟糕的大事,我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啦。”俞柔不满地噘了噘嘴,又略显急切地说:“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哥你要一起去吗?”

    赋云歌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俞柔的脑袋,帮她理顺还有些乱的头发:“已经没事了,而且你也帮不上忙的。那些事交给老哥和老爹就好了,你不要操心。”

    “那怎么行!”俞柔不服气地仰起头,但很快又低下脑袋,“爹亲年纪大了,老哥你又总是不靠谱。”

    她小手把弄着衣服上的扣子,眼角余光在赋云歌身上扫来扫去:“而且,老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肯定不是回家来认错的吧。有什么事不许瞒着我哦。”

    赋云歌有点被噎住了。他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台词,但却没想到妹妹已经快要猜出他的心思了,这种情况倒让他有些无从开口。

    俞柔慢慢抬起头,睁大眼睛直勾勾地观察着赋云歌有点慌乱的目光,忽然说:“哥,你该不会……”

    话才刚出口一半,就见一个家丁火急火燎地从小路跑了进来,隔着老远就冲赋云歌大呼:“俞公子,老爷让我喊你过去,好像是东方公子审问完了——”声音大若洪钟,惊飞了不少栖息林间的鸟。

    “我去看看。”赋云歌准备抽身离开。

    “我也去。”俞柔拉住他的袖管,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两个人回到前堂时,东方诗明正端坐着享用几个僮仆呈上来的点心。见到是赋云歌回来了,他才轻咳两声,搁下美味站起身来。

    赋云歌看那大汉败家犬一样丧气的表情,脸上阴郁得像是抹了煤灰,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的戾气,内心又是好笑,又是诧异于东方诗明的手段之高。他忙凑上前,小声问东方诗明:“怎么样?”

    东方诗明莞尔一笑:“还差一句告别辞。”

    赋云歌明白他的意思,转身让人把那大汉松了绑。大汉“扑通”一下瘫在地上,身子还一个劲直往门口缩。

    “下次,若再敢来俞家惹是生非,就别想像今天一样完整地回去。”赋云歌脸色一沉,喝骂道:“滚!”

    大汉如得大赦,拼命地点头,翻爬着撞开门就逃离了俞宅。赋云歌看着他仓皇逃跑的背影,怒意稍稍平复。

    望着大汉趔趄着逃出了俞家大门,赋云歌才回头问东方诗明:“都审出了什么有用的?”

    东方诗明一笑,指了指渐高的朝阳:“审出来了一些,我路上再跟你说明吧——时间不早了。”

    赋云歌记得今天要去拜访那个神秘高人,迟到是绝对不行的。但当他的眼光一接触到一边的俞柔,又感到有些舍不得。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非走不可的,而且俞家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东方诗明见状,苦笑着叹了口气,过去拍了他一下说:“那个……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快一点吧。”说完,他就顾自跨出门槛走了出去,以留赋云歌一家子再好好叙几句。

    “家……吗……”东方诗明边走边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门外,朝阳渐起,天空湛蓝得透亮,青石板路温度渐高。

    …………

第三章 浪荡醉客

    “爹,娘,俞柔,你们都照顾好自己,俞家茶庄事情多,小心累坏了。”

    老爹和娘亲都眼眶泛红,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反复叮咛嘱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在外面受了欺负,一定记得回家找我们啊。”

    俞柔在后面拽紧他的衣角,哽咽了一会儿,只吐出一句简短的话:“老哥,一切小心,要平安回来呀。”

    赋云歌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又向老爹和娘亲微微一躬身,算是告别。

    几个仆人把刚刚匆忙整理好的轻便包裹递到赋云歌手中。赋云歌环视了一圈,又看到了那个“媳妇”。

    此时,他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泛酸,愧意涌上心头。他缓慢走到她跟前,悄声低语道:“实在……对不住,让你无端受了这种委屈。”

    “媳妇”却摇了摇头,朴素又真诚地扬起脸一字一句地说:“没关系,我是你老婆,俞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父母我也会照顾好的。”

    赋云歌又是一阵愧疚,他连忙说:“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如你……尽早改嫁吧。”

    哪料“媳妇”毫不答应,依然固执地坚持道:“我不,你去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赋云歌舌头有些打结,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这个女孩,虽然两人有缘无分,但他在内心愧疚的同时,也真心祝愿她能够早日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毕竟,她确实是个好女孩。

    一直被众人簇拥着送出大门,赋云歌不想再多加逗留,赶紧摆手叫家人回去,自己则快步跑到东方诗明身边。

    东方诗明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复杂色彩,但很快消失了,在赋云歌一个劲道歉的话语中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两人抓紧时间,往那个醉尘乡高人所在的朝云街埠快速赶去。

    俞家茶庄所在的柳枝河口与朝云街埠有段距离,但之间有往来便捷的行商客船依傍河流常年来回摆渡。朝云街埠是远近闻名的市贩贸易地,水路四通八达,很多来自各地的商人到此进行交易买卖,热闹非凡。

    朝云街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街埠尽头的大商馆。商馆中一直保留着百年以来的拍卖传统,珍宝和豪商的传闻屡见不鲜,轶事繁多。

    今天的朝云街埠,一切也热闹如常日。

    而在街角一家飘扬着宽大的酒旗的酒馆中,一位蓬头垢面的常客也如往常一样,信步而来,在临窗的地方点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在那儿惬意地自斟自酌。

    这位常客是什么来历,掌柜从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每天在这儿喝酒了,因为这个时间要早于自己成为本店掌柜之前。但掌柜一直对他感到很好奇,一来是由于他从不话多、喝完就走的个性,二来则是他有些地方,确实……有点奇怪。

    想到这儿,掌柜禁不住又偷瞄了几眼那位常客的脸。

    太奇怪了,一直是这样约摸三十岁的脸,从自己当上掌柜的这十年以来,他的模样就几乎没有变过,像是根本不会苍老。

    掌柜常年在朝云街埠做生意,耳濡目染之下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他也曾经听人说过,三天界最上层的那些高人的确有永葆容颜的能为,不会轻易衰老,可这位常客无论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都似乎与“那些高人”不太搭边。

    不管怎么说,有哪个高人会整天无所事事,一身破衣烂袍酗酒度日?虽然年轻不老,可这种外表给人的感觉,也不过是个新晋壮年收破烂的而已,丝毫没有高人的气息。

    那个常客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掌柜好奇的目光,只是在自顾自地喝酒吃菜。余光不时往门外瞥两眼,或者偶尔在进门沽酒的客人身上扫过,但都是那种漠不关心的眼神,好像周边一切都与他无关。

    捻了一下有几处脱线的旧衣服,常客提着酒壶掂量着剩酒也不多了,便摆手招呼小二给他打酒带走。

    用来装酒的是悬挂在他腰间的一只酒葫芦,硕大无比又油光发亮,葫芦瓶口系着一根细长的紫线。这葫芦小二每天都见,看见它比亲爹还亲,每次常客都会在喝完酒之后再打这满满一葫芦带回去喝。

    很快小二就捧着葫芦从后面转了出来,把盛满酒的葫芦小心地放在常客面前的桌子上。常客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酒钱放到小二手里,自己又慢慢地斟上壶中的最后一点酒,举起酒盏细细地咂。

    小二收了钱转身准备回柜台交给掌柜。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街对面传来一阵厮打吼叫的尖锐声音,还伴随着器皿碎裂的震动,小孩妇人的哭声,显然外面是出事了。

    店里的几桌客人都听到了,纷纷往窗户外门外巴望,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小二更是忍不住好奇,跑到门口扒住门框伸头去看。唯独那个常客还是在安之若素地喝酒,一仰头把酒盏中最后一滴酒灌进喉咙里。

    而此时的街对面,一家同样经营偌久的商铺中,正遭受着一场无妄之灾。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闯进了他们店中,没来由地打砸破坏,惊吓得客人和伙计像乱鸟一样四散奔逃。年近花甲的老掌柜试图和他们讲道理,但被其中一个大汉狠狠一掌甩在地上,当时就吐出一口鲜血,伏在地上苦苦挣扎。

    顷刻间,柜台摔裂,商品倾塌,原本整洁的店面,被闹事者砸得稀烂。

    眼见破坏得差不多了,领头的一个大汉挺起阔膀熊腰,神情嚣张桀骜,几步走到门口,亮开嗓子大喊道:“兄弟几个想金盆洗手,在这里做生意,需要这附近的十间店铺。奉劝各位老板掌柜,识相趁早滚蛋,不然,就是要像这位一样,收我们的‘伴手礼’了!”

    这个大汉声如洪钟,加上本来附近几家店都探头过来看情况,这番话就听得格外清晰了。

    酒馆掌柜脸上顿时变色,几桌客人也都没心思喝酒了,有的想要起身离去又担心被找上麻烦,有的对掌柜抱以同情与无奈的表情。常客本来正要起身,听完这话之后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了回去,眼中神情莫测。

    小二在门口吓得两腿发僵,额头直冒冷汗,想要悄悄地往回挪,可身体又因为害怕竟然软得不敢动弹。两只手紧紧扣在门框边,牙关都有点打颤。

    酒馆紧邻那家遭殃的商铺,就在街道对面,小二缩在门口,大汉们一眼就瞧见了他。

    领头那位可能威风还没耍得尽兴,两步就朝小二迈了过来,眼神狠戾地大声叫问:“你,你是这家店的掌柜?”

    小二本来就恐惧得不行,被他这么一瞪一吓,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嗫嚅着说:“我……我……”

    大汉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俯手一把就捏住小二的后颈,提小狗一样把他给提了起来,睁圆双眼,喝道:“我在问你!你是不是这家的掌柜?”

    小二后颈顿时一阵剧痛。他面色惨白,惶恐地摆着手,颤声说:“我……我不是……”

    “不是?!”大汉额角的黑布下面跳起青筋,不怒反笑:“……那你知道,浪费大爷宝贵的时间,后果是什么吗?”

    小二哆嗦着,弱弱地哼唧:“不,不知道……”

    谁料,只听“啪”的刺耳响亮的一声,满店皆闻。再看小二已经趴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右脸,脸上是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哼,”大汉蔑视地瞥了他一眼,“那就少管闲事!”

    见到自己的小二被无缘无故打伤,自己还受到威胁,掌柜不禁又惊又怒。可这高自己不知道多少的大汉,肯定是打也打不过,只能吃软吃瘪……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掌柜的眼光不自觉地往常客那边瞄了过去,仿佛他真的是“那种高人”,虽然不大可能……

    然而,常客此时,缓缓地,默默地从座位上抬起了身子。

    见还有不怕死的,大汉的注意力瞬间锁定在他的身上。但当大汉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不禁一阵嗤笑,那种破衣服,那身烂打扮,基本就能确定他是个单纯的疯子了。

    但他还是狂傲地昂头问:“你,你又是干什么的?”

    常客懒懒地垂头道:“……我不是掌柜。”

    大汉见这个疯子竟然这样藐视自己,心头怒火“腾”地又窜了上来。他“咯吱咯吱”捏紧拳头,向常客阔步走过来,狞笑着说:“废话!你这种破烂,大爷我一眼……”

    “……我……只是来喝酒的。”

第四章 造访

    常客粗糙的唇尖轻动,“的”字话音未落,猛然,只见他平按在桌上的右手食指微微一抖,拴在指肚的一根细长的紫线倏忽跳起。

    顿时,一股悠长的气劲顺着紫线在转瞬之间推向桌子上的葫芦。葫芦刹那有如得到指挥,从桌上一下子飞弹起来,不等大汉说完,就夹带着呼呼风声直撞向他的心口窝!

    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众人根本目不暇接。但只听“嘭”的一声爆响,大汉硕壮的身躯被直勾勾砸出了酒馆,继而狠狠地被甩在了大街上,扬起一地尘灰。

    不论掌柜还是客人,都被突发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馆中沉寂了大概有两秒钟后,众人才缓缓从不可思议当中回过神来。而常客还是那种莫测的眼神,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怜悯,不知道是在同情什么。

    站在商铺门口的几个大汉见刚才还威风不可一世的老大转眼之间就成了一条躺在地上抽搐的土狗,内心不禁顿时有惊有怒也有恐惧。他们脚步有些犹豫,可还是有两个胆大的壮汉一咬牙,挺起胸膛气势汹汹地就往酒馆里面冲去,似乎是要为老大报仇。

    可是,紧随而来的又是两声清脆有力的震响,前脚刚迈进门槛的两人又迅速地被葫芦砸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摔在他们老大身上,那老大瞬间发出一声尖锐而痛苦的哀嚎。

    “这……”剩下的大汉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不知道这小小的酒馆里藏有何方神圣,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三个人。

    “冲啊!!”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们齐齐呐喊出很没有士气的口号,接着就不约而同地一咬牙,赴刑场一样地奔入酒馆。

    “……”

    常客见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不远处,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背着包裹正在朝酒馆悠闲地走来。

    “大概就是不远处那个酒馆。”东方诗明用手遮挡着阳光,向酒馆的方向边眺望边说。

    “用葫芦打架,真是不可思议。”赋云歌双手抱胸,语气中充满好奇又不乏怀疑。

    东方诗明笑着说:“到时候,可以请他给你演示一下。”

    两人正交谈着,突然从那边的酒馆中传出几声惊人的爆响,直冲两人耳膜。

    他们瞬间提起精神,东方诗明脸色微微一变。正当两人准备过去一探究竟,紧随着爆响声窜飞出酒馆,进入两人视线的,却是几个看起来被胖揍很惨的大汉。

    “扑通”几声,长街中央激起一片茫茫的尘土,几个大汉横七竖八地被撂晕在地,引来不少大胆路人的围观。赋云歌两个也赶了过来,惊疑地看着地上狼狈一团的大汉们,内心猜测着个中缘故。

    掌柜的眼神充斥着惊愕,目光游离着试探着,瞄向那个隐藏的高人常客。

    这时,他恍然注意到常客的破毡袍下面,隐约露出一块翠绿色的玉牌,那些昔日听得的传闻在此时触电般通通快速流回脑中——这正是顶层“净世一方天”高人们的标志!这位常客,果然是来自顶层的高人!

    常客丝毫不理会掌柜又惊又喜又钦佩的目光,垂着耷拉的眼皮,提起葫芦就往外走。

    在即将跨出门的前一步,他才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赶紧救小二吧。”

    一语惊醒馆中人,大家这才想起来小二还趴在地上呢,于是大伙儿赶忙向受伤的小二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帮他查看伤势。常客则挠着虱子从酒馆迈步出去,外面看热闹的人群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乞丐一样的人在刚才放倒了这一群猛汉。

    常客轻嘘了一口气,缓步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街上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嘈闹的声音越来越强。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急欲找到醉尘乡,无意久留,便赶忙从人墙中抽身离开。

    但在离开的时候,东方诗明又扭头确认了一下,那些大汉头上包扎的,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黑紫色头巾。

    朝阳渐升,地温渐高,日头挪至晌午,又慵懒地飘到微曛的午后。远离朝云街埠的一片巷口民居,微寒的胡同风沾染了午后暖阳的热度,空气中充满了静谧的暖意。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在迷宫般的巷弄里七拐八拐,总算是找到了醉尘乡的家。干泥与青砖砌起来的墙面,因为年岁多少有些酥落,但还算是整洁体面,与一般人家别无二致。一串枯黄的丝瓜藤杆越过墙头露在墙外,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似乎想要兜住一点春意,为自己平添一丝生机。

    “大隐隐于市……的意思?”赋云歌指着门口。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就是这儿,没错,敲门吧。”

    赋云歌迟疑着抬手叩响铁门。他倒不担心东方诗明坑他,而是有点犹豫该如何与之相处。

    第一遍敲门,无人应答。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赋云歌回头用眼神咨询东方诗明再怎么办。东方诗明抬头,见到稍偏西斜的太阳,顿时明白了醉尘乡此刻正在午睡。

    他不禁摇了摇头,笑着拉他过来:“前辈正在休息呢。他一旦睡着,就是在床边敲钟都醒不了的。来台阶上坐坐,我们等一会儿吧。”

    两人沿着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石板多少有些冰凉,煦日的熏陶下也有了淡淡的温度。

    半空的檐角时有早燕啄泥,轻巧的身躯一跃而过,翩翩可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曲线。

    赋云歌内心在想关于醉尘乡的事,东方诗明则更多地在考虑那些在最近突然出现的奇怪大汉。统一的黑色头巾,相似的办案方式,不得不让人对他们产生疑虑。比如,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在各地造成恐慌么?

    这时,从远处的巷口转过来两个步伐缓慢的老人。

    两个老人形貌殊异。一个又高又硬朗,只是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而另外一个却是瘦削到病弱的程度,干枯的右手握着一根木杖,“嗒嗒”拄着艰难地前行。

    他们一边走,一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但又像只是活动颈椎的筋骨,脖子不时往小巷两侧的人家探来探去,眼光若即若离。

    赋云歌发现了两人,而那两人也恰好往这边望了过来,目光瞬间交接。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珍宝,那个高个子老人凹陷枯槁的眼中一下子迸射出精神,原本沉重的步伐也矫健了不少,一手拽住身边老头的拐棍,向赋云歌这边大步走来。

    后面衰弱的老头轻咳了两声,蹒跚着步子也勉力跟了上去。

    赋云歌搞不清这两个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正思考间,两个老头已经一前一后来到了他的面前。

    突如其来的两人让在一旁陷入沉思的东方诗明稍微吃了一惊,眼光锐利地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两人,又随即恢复常态,没有说话。

    “那啥……”

    高个子老头刚要开口,后面的老头就重重地咳嗽起来,似乎患有严重的哮喘。高个子老头不由得皱了皱眉,闭口等他咳嗽完。

    瘦老头又咳了几声才逐渐停息,瘪下去的鼻腔还在费力地喘着粗气,但高个子老头却似乎并不关心他,缓缓地继续问:“年轻人……老头子想问你点事……”

    赋云歌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狐疑。但他没有回绝,因为他好奇这个怪老头想问什么。

    高个子老头不紧不慢地抽手,从背后的一只麻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赋云歌看。

    但就在赋云歌看到那样东西时,他的神经顿时绷紧了。因为高个子老头手里的,正是一只黄澄澄的酒葫芦!

    东方诗明的眼神也暗暗一变,无心继续思考,注意力全被两个老头吸引了过去。他认识醉尘乡的武器,但眼前这个葫芦与醉尘乡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是真是假他一时间竟然也捏不准。

    他的脑海霎时闪过很多种情况。若这两个人并无恶意,那醉尘乡可能罹遭不测,但那是最坏的结果,东方诗明也不愿意这样猜想。

    高个子老头嗫湿干燥的嘴唇,缓缓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今个儿我们老头俩在街埠的酒馆里喝酒,碰到一群恶汉来酒馆挑事找茬……”

    “这我们也已经知道了,酒葫芦是从哪里来的?”东方诗明有点焦急地打断他,让他拣重要的说。

    “哦……那位大侠行侠仗义之后,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着急就走了。但大侠走得急,酒葫芦落在了酒馆……”高个子老头长长喘了一口气,似乎说了这些让他口干舌燥。他稍微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们俩觉得大侠不能没了酒葫芦,就带着葫芦,一路找到这边来了……年轻人,你们住在这的么?你们知道大侠住在哪儿吗?”

    说完,他的眼中露出急切和真诚,看起来没有半点谎言。

    赋云歌听完长长“哦”了一声,东方诗明刚刚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他点点头,起身伸出手说:“正好,我们与那位大侠略有交情,不如就交给我们,由我们转交给他吧。”

    高个子老头一听,顿时脸上红润不少,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他干枯的双手不住地打着颤,语无伦次地絮叨着:“什么……你,你们认识……那太好,太好了……”

    赋云歌两人顿时感到奇怪。但高个子老头一激动,心脏似乎就剧烈地疼痛起来,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表情痛苦地慢慢跪了下去,两只手重重地捶打着心口窝,似乎病情很是严重。

    后面的老头低下身躯帮他缓缓捋着后背顺气,一面苦涩地摇头:“唉,老.毛.病……又犯了……”

第五章 庭院激战

    赋云歌见状上前想要帮忙,却被瘦老头抬手阻止了。他摇着头,叹气说:“他一会儿就好了……经常这样,也不是头一回……”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赋云歌不解地问。

    “唉……”瘦老头抬起头,眼神似乎追溯到他们久远的过去。“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识过大侠的本领……”

    “当时大侠意气风发,我们俩当时就深深痴迷上了大侠……但时光荏苒,我们再也没能会面。”

    “直到今日,我俩成了耄耋老头,却能有幸再次见到大侠不失当日的能为,我俩……”说到这儿,瘦老头声音有点激动的哽咽,“我俩……这辈子值了!”

    赋云歌两人也多少被瘦老头的话感染,心中有些感慨。老头两人追溯心中的大侠,不也是在追寻心中的道路么?只是老头两人不很幸运,沉浮半生,才在最后时光得以见到一面大侠。

    “那……我们老头俩能不能……能不能再见一面大侠?你们能不能、那个……引荐一下我们两个老头子?就见一面,不打扰你们……”瘦老头十分渴望地祈求道。在赋云歌两人面前他似乎无比的卑微,即使是老人,也在此刻如同请求父母的小孩。

    “这……”东方诗明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可以,大侠一会儿就能起床,你们就在这里等等吧。”

    “太,太好了,谢谢,谢谢……”高个子老头缓过劲儿来,直起身子一个劲向两人道谢。

    四个人在并不宽敞的门前围坐下来。初春的日落还很早,刚过午后太阳就已经西斜,散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小巷被太阳熏得有些温暖,酥落的墙皮也看起来十分动人,像是红鲤鱼的片片鱼鳞。

    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四人身后的门有了动静,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似乎是醉尘乡在拉动门闩,准备出门。赋云歌一下子来了精神,东方诗明和两个老头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齐刷刷地扭头注视着门口。

    门被拉开了,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破烂不堪的麻布鞋。

    醉尘乡仍旧是原来那样衣衫褴褛,刚刚睡醒的他似乎对门口四位造访者有些惊讶,但长期的慵懒已经让他对什么事情都惊讶不起来了。所以他的面部仍旧是毫无表情,除了一点永远睡不够的困意。

    “醉尘乡前辈。”东方诗明站起来向他打招呼。

    赋云歌三个也站了起来,恭敬地目视着他。

    “哦,是你……们啊……”

    醉尘乡懒懒地点了点头,算是向他们也打了招呼,尽管里面有三个他从来没见过。

    “是这样的……”东方诗明刚要开口。

    “进屋说吧。”醉尘乡侧身让道,示意让他们进去。

    四个人于是跟在醉尘乡的后面依次进入。进门之后,醉尘乡的家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又脏又乱,反而被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没有堆放什么杂物,地上也没有灰尘和污垢,小小的庭院展示出一种简朴素净的美,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宁静、祥和。

    “怎么了?”醉尘乡走在前面,懒懒地问。

    “这……”东方诗明跟在醉尘乡后面,想着先从哪里说起。

    突然他看到手中的葫芦,便顺手递上前,说:“前辈,您看一下,这个是不是您的武器,呃,酒器?”

    “……哦?”

    醉尘乡缓缓转过身,接下东方诗明手里的葫芦,皱起眉头端详。

    就在这一刹那,东方诗明瞳仁的倒影中,惊见醉尘乡迟钝的身躯霎时疾步后退,身形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老雕。东方诗明和赋云歌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瞬之间,身后的高个子老头已经轻捷如游鱼蹿步攻进,不留余地!

    凌招厉式,令没有防备的醉尘乡步步受险,几步下来已经险象环生!

    “……”

    醉尘乡不发一语,他的神经也已经被这一瞬的变故彻底激活,面色冷峻地挪动步伐,似拙实巧地避开了高个子老头的攻击。高个子老头也丝毫不让,厚重如磐石一样的拳掌功夫却能打得密不透风,两人一进一退,攻守之间,高手的本领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妙!”赋云歌大叫。

    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在小院内迅步鏖战了十数个回合,但他看得出来,醉尘乡两人现在的巧妙均势建立在瘦老头没有参战的情况下。

    而瘦老头一旦参战,局面是怎样就难说了。他必须去帮醉尘乡!

    醉尘乡的葫芦紧握在右手,在目前的局势下他没有机会打出手中的武器。他也很清楚现在的局势,但他似乎还在按捺着,像是在等待什么机会。

    “卑鄙小人!”赋云歌挥拳怒吼着向高个子老头脸上打来。

    “滚!”高个子老头不屑地蓄力挥臂格挡。

    同一时间,赋云歌的重拳刚好打在老头的小臂上面,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有如捶打一块铁板般,无懈可击!

    赋云歌迟疑一瞬,却顿时从拳头上感受到源源冲击向内脏的反弹力量,刹那他的内脏犹如火烧般疼痛。大惊失色之下他赶忙抽身回跳,在空中狼狈地转了个圈后才平稳地落回地上。

    而就在这一丝的缓冲内,醉尘乡赢得了时间。

    他右臂轻抬,无比随意地掷出了手里的葫芦。但那葫芦却千斤一般,挟带着刺刺的风啸,精准地砸向高个子老头。

    老头并不选择硬碰硬,而是单手拍起了院子角落的一只瓷缸。那只沉重的瓷缸便旋转着飞到空中,恰好挡在了他的面前。

    飞来的葫芦正中瓷缸,发出“砰”地惊人巨响,接着便见瓷缸在空中碎成了一堆瓷片,散落着摔在院子的地面上,激起一地碎滓,小院顷刻间陷入一片混乱。

    老头趁势退回到瘦老头身边,显然两人接下来是打算联手。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见状,快速围在了醉尘乡身后,尽管这两人实力不俗,他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这是他们的失误,后果就应该由他们来承担。

    “……”醉尘乡眯起眼,冷冷地扬起眉头,“你们,也是第三天的人。”

    听到醉尘乡如此说,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大为惊讶。这两人技艺如此高超,原来是来自净世一方天,但他们又为什么要挑衅醉尘乡?他们与那些大汉有什么关系吗?

    瘦老头笑了笑,拢身上前。

    变数陡升,现场局势丕变。只见他从脸上揭下一张易容的面具,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张比较年轻的脸,只是显露出一种遮掩不住的病态惨白,看起来弱不禁风。

    “请教。”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醉尘乡的眼神随之变得更加寒冷。

    “你们后退。”醉尘乡低声却饱含威严地嘱咐身后的两个年轻人。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很显然醉尘乡这么说,就说明接下来的战斗是超乎他们能为的,他们的插手只会成为醉尘乡的累赘。

    就在这时,对面的瘦子已经开始蓄力发威。乍见不曾见过的奇幻一幕,自瘦子手下的拐杖幽幽发出。

    十数条蓝莹莹的诡谲丝线拔地而起,在飞舞中妖媚地盘错交结。但这些似真似虚的光线却有着相同的方向,那就是醉尘乡的心口!

    “这是……什么?!”赋云歌瞠目结舌。

    眼前的战斗实在是令人发怵,对面的招式奇诡多端,若是自己遇上,不知道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醉尘乡有了一瞬间的间隙得以喘息,自信而冷毅的神色又显露在了眉心,不再像方才那样忙乱。面对瘦子的招式,醉尘乡站定身形,霎时眉心一敛,双掌翻覆,无匹的丹田真气汇聚掌心,气流牵引之下竟然使得周围产生呼呼风声。

    “前辈……”东方诗明依然面色沉静,冷观全局,但双拳却已经暗暗攥紧。

    瘦子的幽蓝色丝线受到醉尘乡丹田真气引动的气流干扰,威力大减,有几条在空中乍然崩溃,散作一缕青烟,顿时消失无踪。

    眼见自己的招式被醉尘乡淡然挡下,瘦子却丝毫不见得恼怒,而是迅速反掌变招,剩余几条刺线受到指挥,“嗖”地钻入地底。

    同时他开始缓慢吟诵某种符文,一个磨盘大的青色圆环骤然在醉尘乡头顶显现,幽光扎眼得令人眩目!

    醉尘乡余光瞥到头顶的诡异圆环,眼疾手快再度变化真气的流向,刹那间他的头顶聚拢出一团白色的烟雾,仿佛走火入魔一般。

    然而就在白雾出现的那一刻,圆环迸射出了巨大的力量,直冲轰炸向醉尘乡的头顶。而白雾却是坚硬得像铁石,丝毫没有分流冲散,生生为醉尘乡抵挡下这次致命的攻击!

    巨大的震动声颤抖了屋檐上的落灰,院内一片灰尘飞扬,如同陷入了混沌。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视线受阻,惊讶得愕然变色。

    “醉尘乡有危险!”赋云歌焦急地叫道。

    虽然他无法判断醉尘乡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但如果那边的两个人一起上,恐怕醉尘乡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正当两人准备过去援助醉尘乡,还未完全消散的烟雾之下,顿时又传来接连数道爆炸声!

    爆炸声音之猛烈使赋云歌内心传来不时的阵阵刺痛,屋檐散落无数细小的沙砾碎石,砸在身上啪啪生疼,不知道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强度的战斗,醉尘乡能不能够撑得住?

第六章 会谈

    “醉尘乡……前辈!!”

    赋云歌不顾自身危险,率先摸进朦胧泛黄的尘烟里。

    他的两只手急促地东抓西探,试图摸到醉尘乡的衣服。但是,他却始终是找不到醉尘乡的踪迹。

    紧接着,烟雾中又传来拳.脚.交.打的冲撞声,那种沉重的力道听起来令人生惧。但同样也是一瞬间之事,烟雾之中又恢复了沉寂。

    赋云歌暗叫不好,只怕醉尘乡已经身受重创了。

    烟幕沉寂了顷刻。忽然,在一片模糊之中,烟雾中隐隐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声音。

    “……静守,归元。”

    随着这话音的降下,四处弥漫的灰土竟然开始迅速下压,回落地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安抚了散乱的它们。

    很快,黄沙平定,迷蒙的视线恢复清明。

    赋云歌正要啧啧称奇,然而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烟幕之下,醉尘乡仍旧慵懒地伫立在地。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他自己的宝葫芦,用一根纤细的紫线紧紧拴在食指上。

    而墙的那边,瘦子和高个子老头——准确说是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他也是通过精细的伪装化作了老头模样,两人此刻却是灰头土脸地倚在墙边,看起来虽然没有受伤也有够狼狈。

    醉尘乡,在刚刚的一瞬间,制服了身手着实不凡的两人。

    他也倒不是毫发无伤,左脸被瘦子的一招微微蹭过,多少破了点皮。但高下立判的水准说明了他的实力,如果是战场厮杀,他有把握攫取这两个人的性命。

    “哈哈哈,过瘾,真是过瘾。”

    高个子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似乎丝毫不介意刚才的失败。

    赋云歌又惊又怒,但他更关心醉尘乡的状况,于是只得狠狠地白了那人一眼,接着转身与东方诗明跑过去查看醉尘乡的情况。

    醉尘乡的邻里此时都从家里胆战心惊地凑了过来。他们方才听到了这个院子的惊响,纷纷感到惊惧与担忧。等了片刻打斗声渐渐平歇之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三五个凑成群,往醉尘乡的小院里探头探脑瞭望情况。

    “没事。”醉尘乡抬臂轻轻挡下上前关照的两人。

    他犀利的目光四望了一圈,好像思考着很多事。少顷,他才缓缓地说:“进屋来吧。还有你们两个。”

    说着,他指了指斜靠在墙边的两个人以示意。

    “这……”赋云歌两人有点错愕。但既然是醉尘乡的意思,应该没有问题。

    那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互相搀扶着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

    天边,夕阳的点点余晖散落天际,幽蓝乌黑的夜幕从西边缓缓笼罩。

    进屋后,醉尘乡拿火折子擦火,点亮了桌子上的一盏小灯,火苗颤巍巍地烛亮了四面的墙壁。醉尘乡的屋内与院外一样,都是简朴的风格,东西一概收拾得非常干净,只是四处飘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醉尘乡话不多说,进屋之后先去烧晚饭。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一愣之后,赶紧跟了上去给醉尘乡当帮厨。

    那两个人倚在那儿恢复了一下体力,自觉无聊,便一个拿扫帚一个拿铲子,悄悄抽出门外,给醉尘乡简单清扫了一下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小院子。

    不一会儿,几道简单的小菜就被端上了桌。醉尘乡搁下几副碗筷,示意他们几个自己去拿角落的几个马扎。五个人围着小桌坐了下来,赋云歌不自然地瞥了那两个不速之客几眼,但见他们竟然丝毫没有羞愧的神色,不禁心中有些冒火。

    “醉尘乡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让我们一起来共用晚餐呢?”

    瘦子首先开口问道。他调查过醉尘乡的背景,但对醉尘乡这种超乎常人的表现还是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

    醉尘乡眯起眼注视他,久久不言。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吁了口气。探下左手,从腰间缓缓解下一样东西,推到桌面上给众人看。

    醉尘乡拿出来的,是一直隐藏在他的破毡袍之下的,一块碧绿的玉牌。

    玉牌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焕若琼脂,晶莹可人。上面深深镌刻“醉尘乡”三个字,字形矫若游龙,恍如天成。

    玉块之内似乎有什么在游动,仿佛是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与威严被隐匿在平静的波涛之下,但并不让人畏惧,反而会使人感觉趋于平静。

    “这是……什么?”赋云歌讶异地瞪大眼睛问。

    醉尘乡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默默凝视着对面的两人,好像想要确认出某个他想要的答案。

    两人尴尬地笑了笑,但仍然选择静静地与醉尘乡对峙,同样一言不发。

    赋云歌越加看不懂这神仙一样的对话了,他干脆放弃了解,低下头去开始吃饭。东方诗明虽然好些,但是同样对醉尘乡此举感到云里雾里。

    但是不久后,三人的对峙有了结果。

    高个子僵直的身板率先垮塌,他重重地摇头叹气,苦笑着从腰间解下一物,拍在了桌子上。而见到自己一方的猪队友已经先行缴械投降,瘦子也无意再与醉尘乡纠缠下去,也慢慢掏出一物,推到醉尘乡面前。

    两人掏出来的,竟然也是两方玉牌。

    只不过,玉牌上面镌刻的字不尽相同,高个子的玉牌上书“寇武夫”三字,而瘦子的则是“月参辰”。

    醉尘乡终于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醉尘乡先生,真是好眼力。”瘦子苦笑。

    醉尘乡夹了菜放到碗里,眼皮垂下,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句话,真不是痛快人。”高个子忍不住埋怨道。他愤愤地抬起筷子打掉醉尘乡刚刚夹起来的菜,脸上写满了不爽。

    赋云歌不禁又惊又怒。他直接拍筷子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指着高个子说:“高个,你注意些。刚才闹事的是你,现在挑衅的还是你,就算醉尘乡前辈脾气好,你也不要给脸不要脸!”

    醉尘乡一脸悠然,倒是丝毫不见得放在心上。

    但他也没再继续沉默,而是悠悠地吐了口气,张口道:“首先,你们目的不是为了杀我。其次,你们并非恶类。第三,我想这即将浑浊的世事,还需要你们的力量。”

    “这……”赋云歌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臭小子,大爷名号都拍出来了,叫我寇武夫。”寇武夫有点得意地斜了赋云歌一眼。

    “够了。”醉尘乡沉声道。虽然声音不高,但仍然有种洪钟般的震撼感。寇武夫识相地闭了嘴。

    醉尘乡将目光转移到东方诗明身上,眼神变得浩瀚莫测。东方诗明正了正身板,自觉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你来找我了。但我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事。你个臭小子,每次只会给我添麻烦。”

    醉尘乡不紧不慢地说。但东方诗明竟然与他关系如此亲密,听语气,好像是跟一个忘年交的朋友聊天。

    东方诗明哈哈一笑,微微一歪头:“本来只是有一件事的。但现在看来,确实要再添一件麻烦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指回醉尘乡:“不过,我看您似乎还对这件麻烦挺热衷的。”

    醉尘乡假装不悦地白了他一眼。

    “说说吧,你们了解到的。关于近日四处传闻的那些黑头巾壮汉。”

    屋外,明月半升,新枝乌啼。熹微的星光在料峭寒冷的初春夜风中打着哆嗦,风沙在黑暗的夜空中打着旋儿乱飞,砸得人家窗户纸“啪啪”作响。

    “就是这样。”

    东方诗明放下手中的饭碗,擦了擦嘴:“那个大汉明显只是喽啰,所知有限,只是说上层授命,其他一概不知。”

    醉尘乡低头把弄着东方诗明和寇武夫汇总来的恐吓信,翻看得很仔细。

    信上的落款全都是些不知所云的名号,如【九字号】、【彻字号】、【枭字号】。无人明白这究竟指向的是什么,或者又是有什么更加复杂的寓意。

    “他的上级叫……木雪花,但这个人物我从未听闻。”东方诗明看了一眼醉尘乡,“前辈,你也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吗?”

    醉尘乡缓缓摇了摇头:“不问世事,早都生疏了……或者这个木雪花也不过是个小头目,这同样不得而知。”

    月参辰沉眉思忖着,不时点头或是摇头,似乎颇有熟虑。

    他和寇武夫这几天以来一直关注着最近莫名出现的闹事的这些黑头巾大汉,因此对他们的动向也有些见解。

    两人今天来到朝云街埠本是为了歇脚,没想到又碰到了这群家伙,而更加令他们兴奋的是碰到了他们曾有耳闻的醉尘乡,还亲眼目睹了他的出手。两人一是为了满足想与醉尘乡切磋的愿望,二也是想要寻找帮手,所以才搞出了方才的那一场闹剧。

第七章 嚣张气焰

    “我们审问到的那个【枭字号】的大汉,他也曾提及自己的上司,似乎是叫……老鳌头。”月参辰参与意见道。

    “不论是老鳌头……还是木雪花,我们都……咳,不曾听闻,或许确实是他们内部组织的小头目,而且……咳咳,而且人数也比较多,地位应该也不高,不是危险角色。”

    赋云歌听他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看来之前的病弱倒不是装出来的。

    醉尘乡听完他的话之后慢慢点头,算是表示认同。

    其实方才,醉尘乡没有下死手,一是他宅心仁善,不愿轻易杀人;二是他行侠多年,早已练就了老鹰般锐利的双眼,他能够从两人的举动中观察到两人的底细。

    自己今日在朝云街埠的作为,除了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之外,还可能引来可贵的助力。而他恰恰看出这两人绝非是“杀身之祸”,现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失误。

    窗外夜色渐沉。桌上红烛越来越短,烛火渐渐熹微。

    醉尘乡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困意顿起。他今天两次打架,久未运动的四肢开始乏力,也无意再继续跟他们谈下去。

    “时间不早,要睡了。”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对他们几个无力地摆了摆手,“明天再说。这里可以当作你们的据地,但不要给我找太多麻烦。还有,我的屋里只能睡三个人。”

    “哦……我和寇武夫可以去外面落脚。”月参辰毫不介意地说。

    寇武夫在刚才就一直昏昏欲睡。他对分析和思考一点都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对付那些神秘组织的办法很简单,碰到一个打趴一个就好了,要是还能爬起来就再打趴。

    此刻终于听到了散会的指令,他立刻一马当先一跃而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后就大步迈出门去,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抛下不管了。

    “这……”月参辰见寇武夫如此,只得歉意地对醉尘乡一笑。他低头轻咳了两声,随即慢慢跟了出去。

    “那就你们俩了。”醉尘乡淡淡地说。

    东方诗明呵呵笑着,自觉地转到内屋橱子去找铺盖。醉尘乡端起碗走出去洗刷,赋云歌于是也端着碗跟了出去。

    “你是……”醉尘乡终于关注到了他,但眉头有些犹豫,他并不认识赋云歌是谁。

    赋云歌赶紧自我介绍:“赋云歌,东方诗明的朋友。”

    醉尘乡随即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住了。但赋云歌见他的态度显然十分敷衍,内心不免有些气馁。

    月至高空,夜半高悬。桌上红烛幽幽燃烧殆尽,留下一滩灯油与烟灰。

    屋里随着烛光的褪散,漆黑与静寂迅速笼罩。赋云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今天他算是开了眼界,不过并没有很开心。尤其是看到月参辰和醉尘乡的招式,那种奇怪而强大的招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加上寇武夫超乎寻常的力量、东方诗明的智慧,他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这些年来是否是虚度了光阴……

    其实,醉尘乡并非没有重视他。

    刚才他的行为都尽收醉尘乡眼底,他的性格醉尘乡也已经大致了解。只是醉尘乡看到他的瞬间,就在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真像他年轻的时候啊……

    醉尘乡闭目在脑海中回想。只是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如果让他看到这个孩子,或许,会很喜欢。

    …………

    “呃……”

    大清早,天空远处刚刚泛白,晨曦还未完全苏醒,绝大多数的人们还在沉浸于甜美的梦乡,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就被门口的砸门声给吵醒了。

    “谁这么缺德……”赋云歌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眉头透露着浓浓的幽怨。

    东方诗明侧耳一听,蹙眉道:“大概……寇武夫和月参辰他们。”

    赋云歌看了看还在床上打鼾的醉尘乡,满脸黑线:“要不要放他们进来?前辈还在休息。”

    东方诗明套上衣服,搓了搓手,起身道:“去门口看看,顺便叫他们消停一会儿。”

    两个人于是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到门口小心翼翼地给两人拉开门闩。

    待在门口的寇武夫敲了好久的门,此时一看门开了就要往里面冲,却被身前的赋云歌两人、身后的月参辰一同急忙拦阻下来。

    东方诗明脸色一沉道:“醉尘乡前辈还在休息,小声些,不要吵闹。”

    寇武夫颇有所不满,他不住地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吐着热气说:“这大早晨的这么冷,大爷都快冻成干儿了,先让大爷进去暖和一下再说,绝对不吵醒他。”

    春寒料峭,清早更为寒冷。东方诗明与赋云歌考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侧身让两人进门。

    寇武夫进来以后倒还真老实不少,没有再大声喧哗,甚至连走路都斯文了许多。四个人在堂屋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以确保不会打搅醉尘乡睡觉。

    “怎么了?”东方诗明歪头问月参辰。

    不曾想,月参辰听东方诗明这样问,却陷入了沉默。

    东方诗明刚要疑惑,却见他病态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怒容,宛若一条被激怒的狐狸。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

    他缓缓地吐字:“距离朝云街埠不远的,布元坊……在昨天也发生了类似的寻衅事件……”

    “但由于布元坊居民团结一致,他们就……咳咳,就集全坊的壮年店主、壮工,把寻衅大汉赶走了布元坊……”

    “……嗯。”东方诗明冷峻地听着。

    赋云歌听着,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听月参辰这样讲,恐怕接下来会有什么坏事发生。但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敢乱想,他还没有摸清那些大汉的底细,所以无从猜测他们的下限。

    “但是,后果发生了……”月参辰扼腕叹息,牵动他的喉咙又重重地咳嗽起来。“……深夜,布元坊……着火了!”

    “什么?”赋云歌大惊。

    “布元坊长期主要经营棉麻布匹。他们选择用纵火来报复,不可谓不狠毒。”东方诗明沉思道。

    月参辰重重摇头:“不止如此……咳咳!布元坊的损失,不止是财物!咳!”

    说着,他的情绪愈来愈激动,突然喘气不匀,开始不断咳嗽起来。

    “也就是说,他们……闹出人命了?”赋云歌讶然。

    寇武夫终于坐不住了。他耐不住性子继续听月参辰慢条斯理地解说,见月参辰毛病又发作,他一拍地面朗声道:“哪有那么简单!那群混账东西,竟然趁布元坊居民熟睡时放火,更该死的是……”

    他咽了口唾沫,情绪无法抑制:“他们竟然在火势烧到百姓屋顶的时候,把人家的大门,全部从外面锁死了!!”

    “你说什么!”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触电一般,脸上齐刷刷变色,惊骇不已。

    “最后……在布元坊的柱门门口,赫然贴着一张字条……【枭字号】。”月参辰缓过气来,沉郁地补充道。

    赋云歌恨恨地握紧拳头,愤怒的声音在喉咙间来回滚荡:“这群该死的亡命之徒。”

    东方诗明抬头问:“你们是从何得知?”

    月参辰长长出了一口气,表情凝重得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道:“今早,码头泊船的船家。”

    东方诗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头阴郁之间隐藏着一缕怒火。

    “……确实无耻。”

    随着一声沉重的推门声,醉尘乡慢慢踱步出来。

    四人见到是醉尘乡,齐齐起身。

    醉尘乡摆手让他们坐下:“刚才你们说的,我多少也听到了。”

    “不过,这些人固然该杀,但你们却不可急于为百姓报仇。”

    不曾想,醉尘乡又淡淡地补充道。

    “为什么?那群王八……”寇武夫激动地叫道。

    “好了。”醉尘乡蹙眉打断他。

    月参辰见状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注意言行。

    醉尘乡慢慢道:“对方敢于肆无忌惮,原因正在于身处暗处,每次案发都出其不意,让人难以捉摸,这即是‘暗着’。”

    “而今你我也并未引起他们的太大注意,相对他们而言,我们也是‘暗着’。”

    “在暗处,即意味着有先发制人的优势,而现在这种优势我们也有。所以,我要你们切忌与之正面抗衡,对方力量未明,我们伺机而做,毕竟更加稳妥。”

    醉尘乡邋遢的外表与他的口若悬河似乎格格不入,但这确实是事实。

    听醉尘乡讲完,四个人刚才激动的情绪才稍微缓和,都表示认同,就连寇武夫都重重点头同意。

    因为醉尘乡说的确实没错。现在的情况,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们必须要谨慎行动。

    “那,我们难道就只是在这里按兵不动吗?”赋云歌提问。

    醉尘乡摇摇头:“不。我要你们出去,去人多的地方。”

    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思考着说:“是要搜集与他们有关的情报吗?”

    醉尘乡瞥了他一眼,随即微微地点了点头。

    …………

第八章 赌命

    日头过了晌午,赋云歌从一家喧闹的酒馆踱步出来,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唔……基本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苦闷地挠了挠头。虽说是为了扩大范围而选择了分头行事,但越是这样,在这种时候就越是心焦。

    不过,月参辰两人倒是所言不虚。

    今天早上,布元坊命案已经在各处传播开来,但有价值的消息不多,以讹传讹却不少。半天下来,除了一点零零碎碎的信息,他基本就是了解了哪家店的茶水比较优良。

    那个醉尘乡前辈,看起来也对自己并不重视,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如果再不做出点成绩,他真的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众人的拖累。

    “唉……”

    越是乱想,头脑就越混乱,反而更没有情绪找有关那些大汉的线索了。

    赋云歌慢慢地四处踱步,眼神空落落地望着岸旁发芽嫩柳,思绪恍惚。

    白天渐渐度过,傍晚又至,可赋云歌除了茫然走动,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发现。

    夕阳余晖把他的脸照得通红,晚霞美不胜收。远处的矮山时有野鸟啼叫,可他却毫无心情欣赏,心尖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煤灰,情绪低落。

    不知道他们几个都有了什么新的进展。赋云歌内心闷闷地想着。

    他知道那几个伙伴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肯定不需要操心。他扭着僵硬的脖子,长吁了一口气,准备往醉尘乡家的方向折返。

    刚转身时,从他的身边恰好经过一个步伐匆匆的行人,不小心一下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人力气还挺大,赋云歌不由“哎”了一声,差点把他撞个趔趄。

    “抱歉,赶路太急。”那人匆匆转过头道了歉,加快步子往远处去了。

    赋云歌的视线却没有继续茫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一件不可谓不可疑的事。

    那个行人背后的棕色长条状布包上,似乎印着斑斑血迹!

    虽然已近傍晚,天色暗淡,但赋云歌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基本确认那就是血迹。

    长条形的包内,很可能就是刀剑一类的武器。而且此人行色匆忙,很有可能……什么地方出事了!

    那人的行踪已经不可寻觅,赋云歌立刻警觉地转头去看,顿时察觉了一点要素。

    那人来的方向,正是发生事故的布元坊的方向。

    布元坊!赋云歌脑中顿时拨云见日。

    命案发生在布元坊,那布元坊此时肯定会有更多的资料。比如幸存者,或是周边的居民,都能够提供有价值的消息。

    而如果刚才那人与先前的大汉是同伙,那很可能就是抢在他人之前去销毁幸存的证据!他之前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他立刻小跑着向街埠码头赶去。不在于“邀功”,而是基于对那些杀人魔的痛恨,他一定要赶在那种事发生之前,保住幸存的人,留住那些证据。

    但愿刚才的那人,不是抢先一步的恶徒。赋云歌这样想着,身影被余晖越拉越长。

    …………

    布元坊,这个昔日辛勤劳作的家园,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荒芜凄凉的废墟。

    焦黑的弃地之外,此时已经搭起了几排零零散散的小草帐,这是幸存者们暂时避难的地方。

    街上纸钱的碎片混着炭黑的灰渣,顺着暮色的乱风在空中肆意地翻动飞卷,不时有黝黑的栖鸦从混乱的夜空中“呀呀”叫着、扑打着凌乱的翅膀飞过。

    草帐里颤巍巍闪动起熹微的烛光,透过缝隙看起来有些温暖,似乎可以勉强称作一点慰藉。然而持续传来的低低的呜咽声,融化进萧瑟的夜幕,失去至亲的哀恸穿云裂石,不断冲进东方诗明的耳膜。

    此时,东方诗明孤身伫立在布元坊的牌坊之下,神色肃然。

    脚下即是被大火烤焦的青砖,面对这遍地狼藉,萦绕脑中的都是在白天遇到的一副副悲戚的面庞,长久挥之不去。

    他不愿意就这样回去,他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回去。

    冷风旋来,东方诗明微微一颤,但他依然稳稳屹立着。

    根据他的推测,这里幸存的人们,很有可能是那帮恶匪继续剪除的目标。毕竟,豺狼一旦选择在黑暗中露出刺眼的獠牙,它就会将恶做到极致。

    而且,如果这里线索被“他们”所掌握……

    毕竟,“那股势力”虽然难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但也是他们所不能忽视的啊……

    东方诗明渐渐皱紧了眉头,目光不自觉地往远在天边的天柱的方向眺望过去。

    远处,只有夜幕下群山的轮廓,还有混沌不清的朦胧雾霭。

    而另一边,夜晚的河面凄风骤起,滚动的风浪拍击船身。

    油桐舢板被溅上星珠一样的水滴。赋云歌坐在船头,目光同样坚定,利剑一般指向布元坊的方向。

    …………

    “妈的……”

    距离布元坊口不远的枯草野,忽然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东方诗明机敏地侧过耳朵,顿时警觉起来。

    他手中隐藏的折扇露出月白色的锋芒,屏息凝神关注着声音传来的草野。

    很快,黑暗的草丛传来“沙沙”的声响。

    由于夜晚视线极差,东方诗明也不能判断来者是何人,但他能大致听出藏在那里的人应该有伤在身,而且行动不便。

    正当东方诗明斟酌是否要过去帮助他的时候,终于在此时从草丛中滚出一物。

    东方诗明定睛一看,黑暗的模糊之中,能分辨得出那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见状,他放松警惕,心却悬了起来,快步跑上去查看那人的情况。

    东方诗明扶住正在痛苦呻.吟地男人,俯身下去看。他立刻发现男人衣衫残破,身上还在汩汩流血,伤口很深。

    难道,又是那些人干的……?

    东方诗明不禁怒意升腾。但他先努力让自己冷静,不去考虑那些,当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此人的伤势。

    “这是……哪里……”

    男人嗫嚅着沾血的嘴唇,口齿不清地问。

    东方诗明皱眉,咬牙说:“这是布元坊。你……你安全了。”

    正当东方诗明打算扯下衣服的布条先帮他做一下紧急包扎,刹那,难以置信的一刀,雷霆般在他面前划下!

    “嚓”地一声,锋利无比的刀刃沾血落地。

    布元坊码头,赋云歌一跃下船,蓄力向布元坊飞奔过去。

    致命的一刀,只差分毫掠取东方诗明的性命。

    东方诗明敏捷地一侧头,刀刃侥幸划过他的脸颊。同时一缕鬓发被瞬间割裂,飞进飒飒的夜风。

    东方诗明应急性向后腾跃翻滚,泥土与黑灰沾满了他的衣服。

    站起之后,他才吃惊地摸着脸上的伤口,瞳孔中充满了惊疑。

    刚才还在哀嚎的男人,此刻竟然顽强地站了起来,夜影模糊之中就像一头森林中的棕熊,而且棕熊的手中还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柴刀。

    他脸上确实露出垂死的野兽那样狰狞又放肆的表情,扭曲而可怖!

    很明显,他想杀掉眼前的这个少年,在自己丧命之前。

    “你为什么……”东方诗明刚要开口,却霎时顿住了。

    他注意到,那个人耳朵上坠着一只又圆又大的银环,头皮上一道棕红色的痂,这正是昨晚月参辰他们说的“老鳌头”的特征!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群恶匪的头目!

    “他娘的……死了……都死了……”老鳌头梦呓似的顾自嘟囔着,表情却是越来越凶猛,宛如黑夜中饥饿的秃鹫,“那……老子也要这布元坊,彻底绝种!”

    东方诗明暗道一声不妙,两把亮银折扇翻腾着自两只袖口而出,稳稳落进东方诗明的手心。

    现在已经来不及思索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因为他已经摆好了豁命的架势。

    “去死!”

    一声狂暴的叫嚣,老鳌头手里的柴刀已经砍了过来。

    东方诗明连连退步闪躲,没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老鳌头竟仍然有这样的力量。

    两道身影忽然逼近,紧接传来“铛”地一声锐利的碰撞。

    东方诗明连退两步,手中的银折扇翩然展开,就在刚才挡下了老鳌头的逼命一刀。

    老鳌头愣了一下,他或许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还有点本事。但很快,他的眼中又充溢出吓人的通红,在黑夜里更加灼人可怖。

    风涛席卷,冷意随着两人再度的交锋悄然抬升。

    东方诗明左右开弓,双手翻卷着皎洁如新月的折扇,而老鳌头的刀则如同惨白的狼牙。

    倏忽刀气在东方诗明的喉头逼近,东方诗明左手折扇挥挡,右手随即从上劈下。两人搏击之间,风沙旋起,黯夜一片纷杂。

    又是一阵激烈的兵器交击,但东方诗明显然低估了老鳌头搏命的决心。片刻之后,他的双手被老鳌头的刀震得又麻又痛,几乎要握不住折扇。而老鳌头仍然保持着野兽一样的狠戾,他此刻正粗重地喘着气,撕裂的伤口往外渗血,但他表情依然狰狞而兴奋,好像失去了痛觉。

    “再来!”

    顿时,老鳌头又是一声仰天长啸,不稳的步伐扬起飞沙,绝快地杀向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瞳孔骤缩。他抬起双手试图抵挡,但两只手此时已经颓然无力,这样根本无法挡下老鳌头的招式!

    瞬间犹豫,老鳌头的柴刀已至。

第九章 一品红梅

    锐利的刀锋饥渴地刺向东方诗明的咽喉,东方诗明防御失利,横眉闭目,慷慨赴死。

    “刀下留人!”

    电光火石一刹那,一颗卵石驰援而至,正中刀刃!

    老鳌头的刀锋偏离方向,在最后的间隙蹭过东方诗明的脖颈,最终没能如愿。

    东方诗明见状当机立断,奋力抬起右臂,挥动折扇在老鳌头持刀的右手上重重斩下。老鳌头的鲜血霎时洒出,溅落在地面的泥土上,腥味弥漫开来。

    “啊——”

    老鳌头痛得大叫一声,手中柴刀几近摔落,但他仍然死死地攥住了刀柄。

    然而,多处重伤已经让他难以支撑。只见老鳌头踉跄着退后几步,最终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赋云歌迎着呼啸的夜风朝东方诗明奔跑了过来。他很担心东方诗明的安危。

    东方诗明大口喘着粗气,他还从来没有在赋云歌面前露出这种衰相,这次算是丢人了。但好在是夜晚,他不会看得太仔细的。

    东方诗明自嘲一样地想着,赋云歌已经赶到了他身边。

    “我没事。”东方诗明抬起手,暗暗调匀了气息。

    忽然,他意识到问题仍然存在,对赋云歌接着说:“这个人就是老鳌头。”说着,他朝老鳌头那边指了指,示意给赋云歌看。

    赋云歌回头看了一眼,犹疑地点点头。

    “但是,他在与我搏斗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东方诗明倒吸了一口气,“而且神志几近癫狂,不知道他在之前经历了什么。”

    赋云歌凝视着躺在那边漆黑的沙地里的老鳌头,眉头渐渐蹙起。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想了一下,赋云歌还是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呃?”东方诗明显得有点意外。

    赋云歌略有点不满:“为什么不叫我一起?竟然自己坐镇布元坊,未免也太危险了啊!”

    赋云歌言语铿锵,这倒让东方诗明一时语塞了。

    确实,他这次有点感情用事了。如果杀来的不是受伤的老鳌头而是健全的老鳌头,甚至是一群大汉,自己不仅无法保全受难者,而且可能一同丧命。

    赋云歌故作恨铁不成钢样,在一旁摇头叹息。

    但是。就在同时,两人的目光被另一边的状况吸引。他们几乎难以置信:

    刚刚已经倒地的老鳌头,竟然又摇晃着站了起来!

    “给老子……去死!”

    最后一声狂妄的叫嚣,老鳌头再次挥起他的刀!

    然而,正当赋云歌两人摆好防备的架势,他却趔趄了两步,仰天喷出一口乌黑的鲜血,决然地将柴刀捅入自己腹中!

    那个高大如小山包的身影,此时,终于彻底颓然身亡。

    “他……为什么?”赋云歌瞪着眼前,错愕不解。

    东方诗明收回折扇,眯起眼睛,同样不能解释。

    夜中的冷风,更加萧瑟了。瑟瑟风声吹刮欲放的花苞,紧紧裹起了单薄的花蕊。

    …………

    翌日清晨,停泊在布元坊码头的一艘小船中,赋云歌两人沉沉地从睡意中醒来。

    昨晚两人并没有赶回去,而是借用了一位船家的船舱留宿,为的就是方便继续探索。

    一夜之间,萧瑟的冷风已经逐渐褪去。岸边垂柳吐出翠嫩的绿芽,微风吹皱春水,荡漾着圈圈碧波涟漪。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简单打理了一下,与船家道别后就回到了布元坊。

    今日布元坊的百姓还在造坟发丧,纸钱与白烛随处可见,四处充斥着凄凉与萧索。

    不过在坊市的废墟,也有些许青年开始了修缮工作。他们在拆除烧毁的墙壁,清理烧烂的垃圾,与周边的春色相衬,仿佛也有了一种焕发的活力。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在远处的餐铺吃过了早餐,两人便顺延着昨天老鳌头钻出来的草丛开始找寻蛛丝马迹。

    至于他的尸体,两人昨晚就将他埋掉了,不管怎么说,任由他暴尸野外他们也于心不忍。

    草丛之后,两人发现了斑驳的血迹。

    看着淋漓的血水与纷乱的草堆,不难想老鳌头躲在这儿的时候非常狼狈。

    “看那边。”

    “虽然昨夜大风把草丛刮得很乱,但是还是能看出血迹的来向的。”赋云歌指着不远处枯草丛上相似的血迹,推测道。

    两人围了过去,立刻发现了令他们欣喜的事。

    树丛之后,远望过去,能看出一条由血迹连缀起来的路。两人四目相对,想法一拍即合。

    “顺着走下去,就能溯及昨晚出事的源头。”

    两人意见一致,小心翼翼地顺着血迹的线路摸了过去。

    …………

    而在朝云街埠,醉尘乡在另一处酒馆里闲坐。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注意着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出现。

    为了方便行动,他破天荒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破衣服和帽子已经全部换掉,穿上了朴素的灰衣长褂。

    他的面前是半钟头前点的一碟茴香豆,没有喝酒,看起来与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早上的店铺还是比较喧闹的。人们熙熙攘攘,有的还在讨论之前发生的神秘葫芦侠客除恶事件。醉尘乡倒不是想在这儿听到什么情报,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也逐渐有点不耐。

    看着来往进出不断的顾客,醉尘乡又有点打盹,眼皮上下打架。

    和煦温暖的阳光自木棱窗里照进来,醉尘乡不禁长长打了个哈欠。

    又巴望了一会儿,醉尘乡也吃完了碟里的豆子,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将近中午时分,来店里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二看醉尘乡的眼神越来越不满,甚至多了一丝怀疑。

    醉尘乡一天不喝酒,喉咙里就好像有小酒虫在爬。终于按捺不住,他刚要招呼小二上壶酒,却见他先朝这边走了过来。

    见他过来,醉尘乡刚要开口,小二就略带着一丝鄙夷,率先沉声催道:“客人,酒馆这时候人多,桌子也快不够用了。您要是没事,就尽快付账走吧。”

    店小二的意思很直白,人家那是嫌弃了。

    但醉尘乡也没生气,反倒悠然从兜里拿出破棉絮的钱囊,从中拾出一块碎银,码在了桌子上。

    起初小二看他钱袋还嗤之以鼻,但看到那银子时,小二眼都直了。

    醉尘乡的这块银子,放在这儿都够办一桌酒席了。这摆明是个财不外露的主儿!

    小二脸上的阴霾顿时化作万里晴空,谄媚地对醉尘乡笑着,殷勤地躬下身子,毕恭毕敬地问:“那个……客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有什么需要吗?”

    醉尘乡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弄几道好菜,最好有鱼。再上几碟梅花糕。”

    小二满口答应,收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往灶房去了。

    醉尘乡单手托着腮,还在考虑着什么,但神色明显犹疑不定。

    他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他昨日凭借零星的线索推知了老朋友返回朝云街埠这一信息。

    但老朋友这次很低调,而且似乎根本没有跟自己打个招呼的意思。

    多年未见,这样做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而现在这样做了,只有可能说明他在进行什么谋划,而这附近最有可能吸引他的,就是骇人听闻的布元坊事件了。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很可能是为了不牵扯老朋友,才没有来过访自己。

    醉尘乡不禁暗暗皱眉。

    所以他今天特意打扮出门,就为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没想到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就是不领自己的情。那只能再进一步表达诚意,来看看当年的默契是否还存在。

    少顷,一道道精美的菜品端上了桌。

    一道清蒸鲤鱼,一道红焖江鲈,一道茄香鱼片,一道油爆银鱼。鱼香弥漫,显然是厨师拿出了浑身解数,就为了满足这位贵客的口味。

    醉尘乡自己并不非常喜欢吃鱼。这么多菜,如果老朋友不来,那自己还真有些骑虎难下。

    他倒不是心疼钱的问题,虽然浪费钱也很肉疼,但如果那位老朋友非但不来,反而在暗处笑他愚蠢,被抓住了讥讽的把柄,他会觉得更加尴尬。

    两人年轻时候,就以互嘲作为一大乐趣。虽然而今风尘沧桑,但仍会偶尔开个玩笑,权当是老朋友的一点默契,或是对从前的追念。

    “唉……”

    望着一桌佳肴,醉尘乡似乎又看到了年轻时好友的踪影,仿佛世殊事异,相见仍是少年。

    晃眼而过,在进门的客人中,一点晶莹的梅花坠饰令他触电般精神一振。

    醉尘乡立刻回过神来,眼神刚刚投出,就与那人四目交接。

    记忆中的身影再次变得鲜活,并与面前之人的形象渐渐重合。

    “你……总算来了。”

    许久,醉尘乡迟迟地开口,却没有什么感人的肺腑之言。

    “久等了啊。”

    那人也点了点头,拉开桌对面的椅子,自然地坐下。

    来者同样衣着朴素,灰色的罩衫下面透出一点梅红颜色。虽然已经不算很年轻,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

    他背后是一只长条剑袋,封口处用带有梅花吊坠的棉绳系住。由于朝云街埠人流众多,也时常会有侠客经过,所以他这样并没有引人注目。

    “这次回来,想必不是为了回来见我叙旧。”

    醉尘乡将桌上的梅花糕向来者推了推,口气闲散:“毕竟这不是你的个性,一品红梅。”

    来者嘴角微微上扬,继而叹气道:“许久没听你叫我名字,现在听来,还真是七分亲切,三分陌生啊。”

    醉尘乡笑了笑,那种笑容在他长久淡漠的脸上,仿佛枯木逢春。

    …………

    而在布元坊远处荒野,在杂草中寻觅踪迹的赋云歌两人,终于发现了隐藏在丛林之中的血迹来源。

    不远的地方,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粗劣的建筑痕迹,看得出来是为了某种目的临时搭建的营地。

    门口衰草之上,也是一滩刺眼的猩红,以及几柄碎裂的兵器。似乎是经历过激烈的搏杀,想想就令人胆寒。

    赋云歌看了看东方诗明,两人眼中都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眼前就是两人要找到的结果,但在面对它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又有些惶恐。

    “走,去看看。”

    赋云歌一咬牙,拉着东方诗明的衣袖就朝小木屋走过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到小木屋门口,赋云歌谨慎地伸出手,缓缓推开那扇虚掩的破门。

    …………

第十章 疑窦

    “你这样……确实有些胡来啊。”

    醉尘乡啜了一口清茶,眼神中多少有些疑虑。

    一品红梅垂头夹了一块鱼放到碗里,背后的梅花坠饰闪闪发亮。

    “无妨。”他一边咀嚼一边说,“我有过打算,你大可放心。”

    醉尘乡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出疑义。

    …………

    “怎么……”赋云歌见到眼前骇人的一幕,大惊失色。

    东方诗明见状也不禁倒退两步,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赫然只见,小木屋内,两人眼前,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惨死的尸体!

    血腥味弥漫在小木屋的每一个角落,殷红的血沫溅得遍地都是,当中的一根木头梁柱上还钉着一把短刀,刀上的血水已经凝固,看起来狰狞可怖。

    黑洞洞的小屋光线极暗,沙尘在熹微透进来的光束中弥漫,寂静而骇人。

    抑郁的气氛令两人都感到不适,于是他们转身退到门外,在门口处凝重地面对着屋内的惨状,各自沉思起来。

    “等一下。”突然,赋云歌发现了什么,“你看,他们头上都缠着黑色头巾。”

    听到这话,东方诗明立刻眯眼一看,发现果真如此。而且死者体格都很粗壮,显然不是布元坊的百姓。

    “这些难道是……”东方诗明缓缓地猜测,“日前纵火行凶的那些凶手?”

    刚说出口,他刹那回想起了老鳌头昨晚诡异的模样,顿时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布元坊命案发生之后,定然是有某位神秘高人前来替天行道。此人找到了他们的营地,也就是这个小木屋,并诛杀了这些恶棍。

    以现场状况和老鳌头的情绪来看,这个人基本是碾压了战局。除了侥幸逃脱的老鳌头之外,其余恶党全部毙命在了小木屋内。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想法基本一致,估计事实也距离这个推测相差不远。

    不过,看葬身在此的大汉数量,再算上狼狈脱逃的老鳌头,能拥有这样实力的人绝不寻常,或许能与醉尘乡不相上下。

    “并非不可能,只是我们的认识还不够。”

    东方诗明思忖了片刻,抬头对赋云歌说道。

    赋云歌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力量的认识还远远不足。

    譬如寇武夫他们与醉尘乡的那一战,已经是大大超出了他的理解。因而现在面对这种情状,他虽然好奇,但也并非难以置信了。

    “这……那我们先回去?”赋云歌犹豫着问。

    他本来猜想今天会一场恶战,但却见到了这样意外的场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东方诗明眯起眼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目前两人留在此地也没有意义,不如回去找醉尘乡商议一下,让他们定主意。

    “那就,走吧。”

    …………

    两人回到朝云街埠已经是傍晚,吃过晚饭之后又赶回了醉尘乡家。

    门没有上锁,但两人进屋后却发现只有月参辰两人,而不见醉尘乡的踪迹。

    “醉尘乡前辈呢?”赋云歌四下望了一圈,仍是没有醉尘乡的踪影,不免有些奇怪。

    寇武夫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玩瓜子,月参辰正从屋里找出火折子准备点蜡烛。听赋云歌这么问,他不禁摇头道:“不清楚……咳,听说遇到了老朋友,今晚要晚些回来。”

    “老朋友?”赋云歌大感好奇。

    东方诗明同样好奇地偏过头来,要听月参辰继续说。

    但是,还没有等月参辰回话,小院外面已经传来了交谈的声音:

    “三家酒馆,第二家尚可,其余只是中庸饮食,毫无可圈可点之处。”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嗤”地哼了一声:

    “你是尚未尽兴,我的钱袋却已经见底了。”

    屋里的四人都听出是醉尘乡和“老朋友”回来了,一起转头去看。

    听两人交谈的内容,他们似乎是去品尝朝云街埠的美食了,但不知道醉尘乡舍弃一天的时间去陪老朋友,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布元坊的事有了眉目。

    夜幕之下,两人朦胧的身影从门外踱了进来。

    而在见到醉尘乡身旁的那个人影时,赋云歌却瞳孔骤缩。

    那个身形,太相似了,简直就是那天撞见的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由于都是傍晚,两人模糊的身影在赋云歌脑海中竟然巧合似的重合了起来。但赋云歌不敢相信,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最终才得出结论。

    不会有错的,一定是他!赋云歌暗暗地想,同时提高了警惕。

    正在他这样想着,两人已经开门走进屋来。

    “你的家还是老样子啊。”一品红梅眼光在周围扫过,嘴角淡淡上扬。

    醉尘乡扯过一张马扎坐下,对他的评价不予回答。

    本来趴在桌子上的寇武夫视线倏忽瞥到了一品红梅背后的剑袋,表情一愣,猛地挺起身板来。月参辰见他神色有异,悄悄靠了过去,想听他有什么发现。

    寇武夫给他指了指那朵梅花坠饰,脸上写满了震惊。

    谁料,月参辰看到后同样浑身一震,随即咳嗽起来:“咳咳……咳,那个,那个……”

    一品红梅扭过头来,看向出现异样的月参辰和寇武夫。

    “您……咳咳,您是那个……一品……”

    月参辰力图说出眼前此人的名字。奈何老病复发,喉咙里像是灌进了沙子,他难受得剧烈咳嗽起来,根本说不清楚。

    一品红梅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在之前就认识自己。

    他不想继续听月参辰咳嗽,干脆代替他说道:“一品红梅么?那倒未必。朝云街埠来客既多且杂,你是如何认定剑袋上有梅花的就是他了?”

    “这……”寇武夫一愣,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不,你就是。”月参辰吞了两口气,病症稍稍舒缓了些。

    一品红梅被勾起了兴趣,等他说出证据。

    月参辰稍微一吁气,抬头肯定地问:“你的剑,是否是三尺三寸的八瓣红梅纹剑?”

    他的问题掷地有声,醉尘乡不禁微笑起来,眼神悄悄飘向一品红梅。

    一品红梅颇有些惊奇,他不禁莞尔一笑:“你说的确实不假。我便是一品红梅,不过你们是如何认识我,还有我的剑的?”

    月参辰笑了起来,尽管有些病态的虚弱,但仍旧很是得意。

    寇武夫知道他肯定又转不过气来,替他说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我和他还年轻,不懂规矩,俩人整天闯荡江湖,得罪了不少人。那次他娘的中了小贼的诡计,眼看我俩就要嗝屁,你从天而降,三两下打跑了他们,救了我俩性命。”

    “哦……”一品红梅试图回忆,但似乎有些记不清楚。

    “那他的剑,你们为什么如此清楚?”醉尘乡在一旁问。

    月参辰解释道:“那时……恩公在打跑山贼的时候,对他们说……他这柄三尺三寸八瓣红梅剑,天下没有第二柄。叫他们若想寻仇,就认准他的剑,不要滥伤无辜。”

    醉尘乡轻“哈”了一声,看一品红梅的眼神中多了不少戏谑。

    一品红梅听他讲完,尴尬地咧了咧嘴角。

    “现在他们也已经受万象尊坛点化,一心归正,你当年干了一件大好事啊。”醉尘乡笑着说。

    “是么?”一品红梅点了点头以示赞许,“那倒不错。”

    几人交谈之际,赋云歌在一旁细细倾听。刚刚听到什么“万象尊坛”,他不禁又疑窦丛生,泛上心头。

    醉尘乡瞥了一眼旁边的赋云歌两人,稍稍打量了一下他们。

    接着,他悠悠地道:“你们一晚没有回来,又满面倦色,看来是有所收获了。”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点了点头,随即详尽地将二人的经历给众人讲述了出来。

    期间一品红梅时有表情变化,醉尘乡则不时偷瞥向他,眼中似笑非笑。

    等到两人讲完,寇武夫首先拍桌大呼痛快,月参辰表情中也充斥着掩盖不住的惊讶。

    醉尘乡与一品红梅没有发言,但两人却都藏着一丝笑意,仿佛对这个消息未卜先知一般。

    “这帮狗贼,死不足惜啊!”寇武夫朗声叫道。

    “固然如此,但何人下手,我认为值得引起重视。”东方诗明垂头道。

    月参辰性格同样谨慎仔细,因此他对东方诗明的观点表示认同。

    赋云歌却没有表态,他又想到了那天傍晚撞到的那名路人。

    不论身高,声音,还是体格,都与面前的这个一品红梅非常相似。

    再加上时间上的巧合,他内心几乎可以断定一品红梅正是那名高人!

    但是,他为什么不愿承认?

    想着,赋云歌将目光缓缓投向一品红梅的脸。

    但当他刚想看一品红梅目前的态度如何时,却不料令他一惊。那道锐利若刀锋的眼神,竟然同样悄悄地注视着自己。

第十一章 三更对决

    赋云歌暗暗捏紧拳头,牙齿不自觉地紧紧咬合在了一起。

    “哈,不管怎么说,虽然手段……略有残忍,但是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啊。”

    醉尘乡伸了个懒腰,说:“这样一来,危机暂时解除,调查他们的动向也有了线索。总之是好事。”

    一品红梅“嘿”了一声,不置可否。

    赋云歌正敏锐地捕捉着一品红梅的举动,但目光一转,却突然发现见他隐藏在桌下的左手,似乎在对自己做着什么手势。

    赋云歌虽然看得不真切,但仍能勉强辨别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今晚……屋外……碰头……重要……对你……

    赋云歌看懂后点了点头,眉头紧皱起来。

    一品红梅虽然目光并没有看向这边,却像是看到了一般,随之停止了打手势。

    他继续听着众人的交谈,还不时附和几句,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

    月至中天,街埠在夜幕之下一片静谧与沉寂。月亮的光辉缓缓洒下,熹微的夜风轻轻拂过大地,一切都沉睡在夜晚的恬静当中。

    赋云歌却迟迟没有睡着。他与一品红梅有约,而自己也没有打算违约。

    幸好醉尘乡睡得很死,他便只需要等待东方诗明睡着。

    少顷,东方诗明的呼吸已经变得平和而均匀。确定他已经入睡,赋云歌悄悄拉开被角,穿鞋出门了。

    庭院里,月色皎洁无瑕。

    赋云歌吸了一口夜晚的冷气,四处张望一品红梅的踪迹,却迟迟没有见到他。

    月光在天幕之中寂静地悬挂,美不胜收,宛如玉璧。赋云歌等得无聊,就抬头赏月。

    古人赏月,是赏月之形,月之色,抑或是月下的意趣?

    赋云歌呆呆地站着,脑子里胡思乱想。又想尘世间最美者为花,难怪许多人说幽会应当在“花前月下”……

    脑中这样想着,忽然间只见天上飘飘似雪花降落,簌簌纷纷。

    赋云歌大感愉悦,没想到竟然能看到下春雪。眼前一片白月素雪,可谓是至美的景致了。

    但顷刻他就察觉了不对:他嗅到了“雪”的香味。

    娉娉袅袅的寒香,幽幽钻进他的感官之中,让他没有继续沉醉,而是一个激灵回到真实。

    定睛细看,却发觉落地的“雪”,有白有粉,还有惊艳的红色。

    这根本不是雪,而是飘散的梅花花瓣。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品翁。”

    伴随梅花翩然降临,赋云歌刹那惊觉一品红梅已经到了。那个高深莫测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屋檐上,月色映照之下看起来像是一位飘逸的仙人。

    刚刚那诗句就是一品红梅所吟。只见他垂眉看了下面的赋云歌一眼,便淡淡地道:“去街埠西面的小山丘会面吧,我在山顶等你。”

    “喂,你……”

    赋云歌刚想对一品红梅喊话,却不料眨眼之间,一品红梅已经消失不见了。

    赋云歌心中有些愤懑,但还是快步出门向小山丘赶去,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跺了地上的梅花几脚。

    等赋云歌奔跑着赶到西面的小山丘,一品红梅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赋云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是初春夜晚,他浑身也热汗蒸腾。

    一品红梅等他喘气,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见赋云歌休息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道:“看来你我两人,确实有缘分。”

    赋云歌知道他是决心开门见山,就干脆点了点头,说:“前辈,缘分不敢说,只不过是凑巧而已。”

    一品红梅打量了一下他,眯眼道:“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七八分了,我就不再赘述。只是……你认为我这么做,是证明我是嫉恶如仇的好人呢,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赋云歌听到一品红梅这么说,心中凛然。

    他听得出来,一品红梅这样问自己,自然是涉及对待自己的态度了。

    只是,如果他真是嫉恶如仇,那倒没什么,但如果他确实是一名居心叵测之徒,恐怕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会伴随不可预测的灾难。

    “不用考虑太多,你只要告诉我你内心的想法。”

    一品红梅见他犹豫,随口说道。

    赋云歌抬眼望向一品红梅,恰好一品红梅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他吸了一口气,慨然挺胸:“我的想法只是推测,算不得准。但如果前辈真是为恶之人,我自然不能轻放。”

    “哦……”一品红梅垂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赋云歌见他没有反应,内心惴惴不安。为了防止一品红梅突然出手,他的双拳也是暗暗蓄力,调动浑身解数,抖擞精神以应对可能的不测。

    过了一会儿,一品红梅沉沉地抬起头来,目光黏在赋云歌身上,说话声似乎有气无力:“你……”

    赋云歌闻言,目光重新看向一品红梅,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然而,却在刹那间,他神经猛地绷紧!

    一品红梅身影如同鬼魅,一眨眼已经不在原地,而是随着飒飒风声,逼至自己面前!

    赋云歌顿时大吃一惊,双拳对上,一品红梅也同时出手。

    却只见一品红梅懒懒地抬起一只手,单用一只胳膊就挡下了赋云歌的攻击。

    赋云歌见势不妙立刻变招,呼呼掌风挟带着不俗的力道,但一品红梅竟然又轻描淡写地单手卸去了赋云歌的功夫。另一只手软软地垂在身后,似乎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喝!”赋云歌一跃后退,心神一定,又打起了精神。

    但一品红梅飘飘无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瞬间又逼近了赋云歌的面门,使他再度拉开架势回击,局面又变回刚才的模样。

    赋云歌心中不愿受制,改拳为掌。

    掌风如刀,赋云歌同时双足碾沙,纵身向后挪开,远离了一品红梅的挟制。他借势在空中翻腾了一圈,借高下的冲力挺掌回劈一品红梅。

    谁料一品红梅足尖点地,身躯向后一倾,便立刻飞似的避过了攻击。

    他足尖磨过的沙土激起一条长线般的尘烟,看起来优雅不失体面。赋云歌眼看双掌即将劈到地面,赶忙收招,一个滚地堂翻回地面。

    只不过虽然没有受伤,但一品红梅激起的沙有半数都洒在了他的身上,顷刻间他已经变得灰头土脸,衣服上满是尘土。

    赋云歌不胜愤怒,大叫一声:“再来!”

    一品红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赋云歌再度杀招砍来,他仍然只用一只胳膊招架,或者移动身形,使得赋云歌屡次打空。

    两人一攻一守,在月色之下斗得你来我往,身影不断交织。

    玉轮后移,皎洁的月色缓缓滑落树梢。朦胧的夜幕之下,花苞镀上一层浅浅的银霜。

    少顷,赋云歌的体力已经透支,出招动作明显缓慢了,而且力道、准头都较先前大有下降。

    反观一品红梅,仍旧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而且,他是一直用单手打斗的。

    又过了一会儿,赋云歌终于力气用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品红梅见他没了力气,就不再继续纠缠。他回到一旁坐下,等待赋云歌恢复体力。

    赋云歌喉咙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嘴里又干又痛。四肢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量,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再看两只手,都不免有一些红肿,他内心清楚这是方才对打一品红梅胳膊造成的。他这才明白,原来自身与一品红梅之间竟然霄壤之别。

    别说他要杀了自己,就是他有一点认真的劲头,自己恐怕也不能在他手下走过五个回合。

    但是,倘若他真是恶人,以此来要挟自己的话,他说什么都不能同意。

    就算打不过,他赋云歌也要有最起码的义节,绝不能自甘沦落,苟且偷生!

    一品红梅在一旁观察着他,心思无比清朗。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吧?这样想来,醉尘乡倒是也没有看走眼。

    两人彼此一言不发,静默的空气中只存留着赋云歌喘息的声音。

    赋云歌的体力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本来就有过锻炼,刚才如此狼狈也不过是疲惫所导致。但此时他仍然假装体力不支,其实是在争取时间思考脱困。

    ——或者实施最坏的打算的方法。

    他自然不甘心引颈就戮,但是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他也绝不能做恶人的鹰犬。

    “杀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即将有大动作了。”

    正在赋云歌全神贯注思考的事后,身边的一品红梅竟然缓缓说话了。

    赋云歌吃了一惊,扭头朝他看去,但一品红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湖水。

    “……大动作?”赋云歌开口问。

    一品红梅点了点头。

    “黑头巾的暴徒。他们带来的动乱不止布元坊,朝云街埠。他们是有策划的行动,而现在,他们只露出了冰山一角。”

第十二章 云笈宝卷

    赋云歌愣住了,他不觉停下了伪装的粗重的呼吸,用心聆听一品红梅所说的话。

    他的目光之前一直狭隘在朝云街埠一带,全然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倘若是真的,那仅凭他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

    “下世凡荒天,虽然距离顶层较远,但仍然有代天管治的代行者。”一品红梅幽幽地说。

    “然而此刻代行者虽然已经开始介入,却是分身乏术。对抗【九彻枭影】,还是需要四面八方的星火之力。”

    一品红梅的一番话,不免令赋云歌内心翻起巨大的波澜。

    他有太多想要问的信息,但此刻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感觉到了危机,以及自己必须要为此做点什么。

    一品红梅也知道赋云歌对现状还一知半解,随之解释道:“代行者是被猗天苏门选择的天命者,负责守护天柱,护佑苍生。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已经开始插手此事……【九彻枭影】是根据他们恐吓信的署名,联系组成的代号。”

    赋云歌差不多理解了。他老爹收到的恐吓信是【九字号】,加上这几天的见闻,他倒也能迅速明白。

    “你的意思是,‘九彻枭影’的势力要大过代行者的能力?”赋云歌迟疑着问。

    一品红梅“唔”地垂眉:“代行者并非以武力而定……他的手下有常规的护卫力量,在下界天有危难的时候自然会派出。”

    “但,就你所见,布元坊事发已久,他们却迟迟尚未抵达,不是么?这是因为其他地区类似案件也接连爆发,他们抽不开身。”

    说罢,他抬头看向赋云歌,眉头间挟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阴郁。

    “这……”赋云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忽然,他回过神来,有些讶异地望向一品红梅:“这么说,你不是……”

    冷哼一声,一品红梅撇嘴道:“小子,有半点眼力见,也不会浪费我这些时间。”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一看,发现月亮已经愈来愈黯淡,朝云街埠的远方淡淡地出现了一道朦胧灰白色的朝云。

    显然是到了五更时分,快要天亮了。

    “啊……”赋云歌打了个哈欠,试图掩盖尴尬的神情。

    一品红梅睥睨地斜了他一眼,又道:“听了我刚才说的,你有什么想法么?”

    赋云歌闻言,挺胸昂然,大声说:“我一定尽我所能,阻止他们的……哎哟!”

    激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品红梅用一本书砸中了脑袋。

    一品红梅的力道极大,砸得他差点摔倒,顿时没了刚才的气概。

    一品红梅“哼”地笑了笑:“你的本事,除了送命,又有什么用处?虽然你先前有过习练,武功在同龄人中也算优质,但终究太过年轻,轻浮不稳。”

    说着,他稍微顿了顿,接着道:“要知道,多一个你这样的年轻人,面对邪恶就多一份希望。我不愿你白白送死。”

    赋云歌抱着头缓过劲来,忽然听一品红梅这样说,不免大为震动和感动。

    又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赋云歌有些欲言又止。

    一品红梅知道他要说什么,嘴角上翘,淡淡一笑。

    “这回,算是遂了醉尘乡的心意吧。”

    他看了看山丘下仍然静谧的街埠与人家,呼出一口气。“小子,这本《云笈十三疏》,就交由你自行演练。”

    一品红梅说完,手里的那本泛黄的经卷已经递到了赋云歌手里。

    “这,这……”赋云歌瞪着手里的书,刹那间又惊又喜,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导气的法门,也是习练其他功法的基础。你虽然已有内力,但并不精纯。现在修炼,对你大有裨益。”

    听着一品红梅慢慢说着,赋云歌心中已经备受感动。

    原来一品红梅半夜找自己,是要帮助自己。刚才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想来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么多天来,赋云歌首次感受到被他人寄予厚望的感觉。

    并不只有爹娘挚亲,面前这位与自己只有片刻接触的人,竟然也能够推心置腹地接纳自己。感受之切,仿佛是谆谆教诲,严而有睦的恩师。

    赋云歌匆忙追上前去,问道:“前辈,我接受了您的秘籍,那,能不能认您作我的师父?”

    谁料,一品红梅听到赋云歌这样问,脸色微微一变。

    他的眼神中转瞬掠过一丝极度悲伤的神色,像是隐藏了晦暗的深渊。顿时,一段不愿回顾的往事此时又回溯到脑海。

    “不可。”一品红梅斩钉截铁。

    赋云歌见他神色陡然异常,也就不敢再提这件事。

    一品红梅沉默了几秒,心情略有平复。毕竟,他也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孩子,没有必要迁怒于他。

    这样想着,他的神态随即又轻柔了一些。

    他抬手拍了拍赋云歌衣服上方才沾上的灰尘,微微笑道:“继续叫我前辈吧。不过我相信,后生可畏,你的未来,必定比我更加……大有可为。”

    “嗯……嗯。”赋云歌握紧那本书,用力点了点头。

    天边逐渐明亮起来了,在山的那边,晨星与夜幕褪变出一片绚烂的红霞。

    …………

    赋云歌回去时天也只是蒙蒙亮,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雾气。

    在回来的路上,一品红梅又跟自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原来是九彻枭影组织预备的一场大规模的阴谋。活动以布元坊的恶棍作为暗中支援,由匹马庄的另一队组织作为主要力量,并由石鼓渡口隐藏的一队恶棍收尾接应。

    整场阴谋参与人数众多,行动计划周密,幸好他在经过匹马庄时从正巧捉住的一个大汉口中得知此事,但是留给他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三个据点隐秘无比,他如果先行勘察,时间绝对来不及。万分心急之下碰巧布元坊出事,他才得以顺藤摸瓜找到了布元坊隐藏的据点,进而将他们彻底捣毁。

    “他们暗中传讯很快。如此隐秘的布局,他们一定不会就此放弃。”赋云歌脑中还在回想着一品红梅的话。

    “虽然可以出手干预,但是他们人多势众,难免不会造成伤亡。若能及早扼制,应当是最好的办法。何况拖延越久,就越能等到玦同君兵力的支援,这样一来,他们说不定也会被迫放弃计划。”

    说的真对。赋云歌十分信服,同时也对他更为钦佩。

    只是,他似乎隐藏着一段让他十分痛苦的往事。这让赋云歌多少有些在意。

    如果能够解开他的心结,也算是对前辈的一点报答了。

    走回小院,赋云歌在院子里独自静静伫立着。

    屋内醉尘乡两人还没有睡醒。赋云歌望着屋檐呆呆出神,怀里的书被揣得有些温热。

    愣了少许时间,赋云歌骤然回过神来。既然情势已经不容乐观,那他就更要抓紧时机了。

    就算有一品红梅这样的高人,但九彻枭影也不过刚刚浮出水面,未来,恐怕更大的动荡也在所难免。

    赋云歌掏出那本泛黄的典籍,凝视着上面用朱笔写的“云笈十三疏”五个字。

    当下自己最紧要的事,就是提高自己的本领。只有这样,在未来面对困难时才不会束手无策。

    想毕,他郑重地翻开第一页。

    赫然只见,“气浓云淡”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便是第一诀了。赋云歌心里想着,开始依照书里的内容自行修习。

    过了不多时间,赋云歌听到屋内传来响动,知道是两人睡醒了。

    三人凑在一起吃过早饭,很快,寇武夫两人、一品红梅就先后到来,众人继续昨晚的商议。

    “那个斩杀众多恶棍的高人,我们虽然还没有很多进展……咳咳,但是也有了一点头绪。”

    月参辰还是十分虚弱的病态,几乎一字一顿地讲着。

    赋云歌偷瞄了一眼一品红梅,只见他仍然是面带微笑,装作毫不知情地倾听着他的观点。

    赋云歌知道了真相,也就不很关心月参辰的话。

    毕竟,一品红梅也解释了自己不愿说明此事的原因。他所顾虑者,就是月参辰和寇武夫。

    不能知根知底,就难保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众人已经引起九彻枭影的注意,那么警惕暗桩自然很有必要。

    倘若被知晓了杀人者是一品红梅,而且当下就在朝云街埠,恐怕事情又会复杂很多,用来应对的计划也就会失败。

    假装倾听,赋云歌在心里暗暗研习今早的“气浓云淡”功法。

    其中大致是导气归元的道理。导任督二脉至下丹田,再沿手少阳三焦经带入周身,达到弃浊扬清、淬炼元气的目的。

    赋云歌之前有过武学基础,对于经脉要穴并不陌生。因而这第一式也比较易懂。他在一边暗暗催动内力,开始演练这“气浓云淡”式。

    很快,内息已经在体内循环了一周。

    等到真气再次返回丹田气海时,赋云歌顿时觉得无比畅快,身体仿佛轻松了许多。他大感惊异,同时对一品红梅又一阵感激。

    再次回神听众人的聊天,却发现月参辰已经说完了,众人正互相发表着主张。但由于知之甚少,众人也逐渐失去了头绪。

    醉尘乡只是偶尔添一句嘴,东方诗明也逐渐趋向沉思。倒是寇武夫仿佛找到了说话的好时机,一直兴奋地喋喋不休,且嗓门极大,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赋云歌打了个哈欠,看着门外越升越高的朝阳,心中感到一点无聊。

    过了中午,醉尘乡留大家吃了午饭。他建议饭后众人仍旧去搜集情报。虽然短暂平静,但也正是阴谋暗中积蓄的时刻,不能掉以轻心。

    赋云歌照例和东方诗明一同,寇武夫与月参辰一组,分头行动。

    门外春意渐渐浓郁了,苦寒的早春已经褪去。

    暖阳熏陶,微风带着醉人的舒适,走出巷口还能看到有孩子在玩耍。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走得不快,像是散步一样缓缓地在街上溜达。

    既然醉尘乡不着急,就说明他和一品红梅有筹备。屡次派他们出来也并非是为了情报,只是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罢了。

    赋云歌两人走了片刻,渐渐看到了街埠东南角一方庞大滚圆的黑铁铸拱形屋顶。

    赋云歌想到了朝云街埠最闻名的所在,脱口而出:“那里,应该是朝云街埠的大商馆吧?”

    东方诗明朝那边眺望了一下,微微颔首:“没错。朝云街埠面积庞大,商业繁忙,但最有名的确实非大商馆莫属了。”

    “据说是大商馆馆长的祖辈,当年一手开辟了朝云街埠。凭借庞大的资财与人脉,使这里十余年之间变为了远近闻名的贸易场所。”

    听东方诗明娓娓道来,赋云歌内心越发痒痒。

    他还听说大商馆不定时会有拍卖举行,声势非常浩大。拍品多是奇珍异宝,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他与东方诗明来到此地的这几天来,倒是没听说有拍卖会。加上要事在身,也一直没机会去参观一下。现在想想,越发觉得遗憾。

    东方诗明看赋云歌的想法就差写在脸上了,便呵呵笑着往前面一指:

    “正好无事可做,我们过去看看吧。”

第十三章 大商馆

    赋云歌听东方诗明这样说,知道是他看透自己的想法了,不禁有点儿尴尬。

    不过既然东方诗明这么说了,赋云歌也就顺应着同意了,两人并肩往大商馆踱步而去。

    经过街埠的闹市区,中间有一小段垂柳青石板路,直通那边的黑铁屋顶大商馆。

    柳枝拂过微风,春草的芬芳弥漫,抬头已经可以偶尔看到燕子的踪迹,明媚可人。

    两人走到大商馆门口,只见到一幅气派的景致,没有人第一次见到不为眼前的事物叹为观止的。

    商馆外围是一排低矮的门廊,透过木柱和栏杆,能够看到里面古典的内景,完全不像外面闹市的模样。前面一条宽敞笔直的砂泥道路,中间铺着一道青砖,直通不远处的商馆正门。

    商馆外面看起来高耸威严,高耸的外墙嵌着巨大的窗户,能够透视内外。穹顶是宝塔一样的半球状,用厚实的黑铁打造,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颗明媚的黑宝石。

    正门非常庞大,对外完全敞开。

    此刻也有进出的商户,但身份都非同一般的商贩。由于门口没有侍卫,赋云歌两人就随意地走入了商馆内部。

    进来后两人才发现,原来内部别有洞天。

    空间很庞大,里面尚有许多不同的建筑分散在各处,而坐落在最内部的那个建筑,应该就是大商馆的拍卖厅了。

    微醺的午后阳光从外墙镶嵌的巨大窗户上斜射进来,投影在地面上,看起来像被片片撕碎的金色羽毛。

    “这里果真不虚。”赋云歌轻声赞叹。

    “可以想象拍卖会时的盛况,处处都透露出奢华的气息啊。”东方诗明环顾着周边道。

    这种下午,来这里的客商并不算多,因此这么广阔的地方看起来竟然有些萧瑟。而且就算有偶尔经过的人,也都彼此不相熟识,只顾自己赶路。

    “迎面来了一个人呢。”

    东方诗明看着前面,稍一打量,又接着对赋云歌说:“而且像是冲你来的。”

    赋云歌回过神,抬头像来人看去。

    来者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笑着对他们打起招呼,一边高喊着:“是俞公子啊,还有东方公子。你们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对视一眼,都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不过既然他知道两人的名讳,应该也是之前有见过的。

    来者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打扮与大商馆的风格很相似,奢华但又极尽低调。看起来并不招人厌恶的笑容,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也就迟疑着向他招了招手。

    “二位,真是好久不见啊。”那少年仍旧是一脸笑容。

    “……实在抱歉,我们在哪里,呃,见过吗?”赋云歌犹疑着问道。

    那少年先是一愣,仿佛对他的话有点吃惊。

    但他随即又哈哈笑了起来,解释说:“也是,我之前确实不曾正式与两位结识。不过我随父亲去俞家茶庄交易时曾见到过俞公子,在石鼓渡口游历时也瞻仰过东方公子的盛名。不过两位不记得我,自然也不是怪事。”

    “唔……对不住。”赋云歌低头说。

    那少年看起来毫不介意,打着哈哈问:“无妨。倒是俞公子前来商馆,是为了商务事么?”

    “呃……并不是如此。”赋云歌听了连连摆手,“我和他只是来闲逛的。”

    那少年“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随后一想似乎发现还没有通报姓名,就热情地一拍胸脯:“对了,我叫居无竹。二位既然光临商馆,不妨就由我带你们参观吧。”

    两人看了看巨大的商馆,确实令人眼花缭乱。既然居无竹愿意为他们当导游,自然是求之不得。

    赋云歌两人达成一致,都连连同意。

    居无竹哈哈一笑,就带两人在大商馆里开始了细致的参观。

    其实大商馆内部也没有什么趣味,处处弥漫着金钱的气息与板正的氛围。不时见到有豪商经过,偶尔与居无竹碰面,还会主动打个招呼。

    东方诗明暗暗思索居无竹的来历。听说匹马庄的酒庄庄主姓居,但不知道这个居无竹是不是居庄主的公子。

    另外居庄主也是大商馆的豪商之一,看居无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倒或许还真有可能。

    闲逛半天,时间已经由下午转到傍晚,大商馆里渐渐暗了下来。赋云歌与东方诗明有些疲惫,只等去最感兴趣的拍卖厅看看。

    从最后一座契约所走出来,拍卖厅已经近在咫尺。居无竹提高声调,叫两人注意起来,他们准备去拍卖厅了。

    赋云歌两人抖擞精神,跟着居无竹快步走了过去。

    拍卖厅坐落在大商馆最内部,外观大气威严。居无竹时常来所以并没有怎样震撼,但赋云歌却颇有些震惊,就连东方诗明也有些动容。不知道内部会是什么模样。

    走到门前,就算没有拍卖活动,门口也有常规的在岗侍卫。

    居无竹与其中一人认识,与那人说明了情况,那人也很乐意为他们介绍和带路。

    四人沿着一根长长的甬道进入,甬道两侧燃着不灭的鱼脂油灯,看起来光明优雅。

    甬道尽头是一扇华贵的大门。那人一边给他们介绍着拍卖厅的历史,一边上前拉开大门。

    豁然一亮,众人眼帘前展现了拍卖厅的内部场景。

    殷红色锦缎织就的嘉宾座椅,一排排仿佛一片红宝石的海洋,看起来绚丽璀璨;位于正中央的圆台周围镶了一圈瞩目的金边,象牙白色的地板发出一圈圈乳色的光晕。

    天花板吊着极尽奢华的晶石顶灯,四周的墙角各伫立着一只高脚托盘,盘里托着四枚圆滚滚的大号夜明珠。一刹那各种珍宝让赋云歌两人看得有些目不暇接,甚至眼花缭乱,难以想象,竟然会有如此梦幻的地方存在。

    “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商馆拍卖厅。”东方诗明吁气道。

    居无竹脸上显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仿佛是他家开的一样。

    那侍卫哈哈笑了几声,大大咧咧地说:“再过几天,这里就会热闹起来的。那时候你们也可以过来。”

    赋云歌有些好奇地看向他:“热闹起来?有新的拍卖会要开展吗?”

    那侍卫认真地点点头。

    他随即又向他们凑了凑,压低声音,装作非常神秘的样子,对他们说:“你们应该知道,每次拍卖活动,都是围绕着一件最知名珍宝展开的。而最后登场的,就是拍卖会的主角。”

    因为刚刚居无竹也提到过,所以赋云歌两人并不陌生。

    而见三人都了解,那侍卫就接着悄悄对他们透露:“那你们知道下次的拍卖,压轴宝贝是什么吗?”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都被他卖的关子给吸引了注意,想听听是什么样的宝贝。

    居无竹也凑了过去,因为就算是他,也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见三个人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侍卫内心无比满足,继续低声道:“那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随便说出去。这件宝贝,是【金风牡丹】。”

    “金风牡丹?”三人都露出不同的惊讶表情。

    东方诗明从前了解过这个宝物,但也仅限于道听途说。

    据说金风牡丹非同小可,是上等的延年益寿、精进元气的至宝。而且它生长于绝崖峭壁之巅,极其罕见。这么说来,这次的拍卖会也确实有点看头。

    居无竹瞠目结舌了片刻,脸上好像如释重负。

    侍卫所知有限,他也不清楚这件宝物的神秘之处。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基本和东方诗明听闻的差不多。

    赋云歌一边听他讲述,一边抚摸着柔软的红锦缎座椅,心中此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侍卫又带领几人简单参观了一下拍卖厅的四周,可谓处处华贵逼人。赋云歌怀揣心事,因此说话明显少了。

    侍卫是明眼人,看出了赋云歌兴致不高,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无法让他提起兴趣。

    他又想到这公子也是大茶庄庄主的子嗣,又是居无竹公子的朋友,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暗暗捏了一把汗,也不敢继续“献丑”了。

    侍卫很快以换班为理由,带着几位出了拍卖厅。还好三人都表示逛得很尽兴,这让他离开时稍微松了口气。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居无竹想到家中有事,就向东方诗明两人告别离开了。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缓缓往回走,散步着出了大商馆。外面晚风轻柔,月光熹微,浅浅地在夜空中勾勒出一道弯弯的痕迹。

    赋云歌从刚才就一直少言寡语,东方诗明并非看不出来。

    又走了一段路,东方诗明向他侧过身,浅笑着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赋云歌望着他深邃的目光,心中有些犹豫。但思考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将一品红梅告知自己的讯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夜风习习。月光的银辉透过薄薄乌云洒向青石地面,看起来明朗如暮色江流,粼粼动人。

    东方诗明一直听完,也有些沉默。

    赋云歌续着说明:“一品红梅前辈的意思,是担忧来路不明的月参辰两人。毕竟醉尘乡前辈几日前酒馆的作为,也有可能引起恶徒的注意。”

    东方诗明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摸着下巴幽幽地说:“那么,你是说,他们之所以谋划暴乱,有可能与即将开始的拍卖会有关?”

    “我也不确定。”赋云歌摇摇头,“现在看来只是时间的巧合。”

    “但,就一品红梅前辈所说,他们的动机还没有确定。毕竟计划如此浩大,我认为……”

    “……必然有巨大的盘算。”东方诗明踢出一块路边的石子,顺着赋云歌的话得出结论。

    赋云歌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呼出一口气:“……是。”

    “明白了。”东方诗明向前走去。“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忽然,他又转过头来看向赋云歌:“对了,居无竹公子,你有印象吗?”

    赋云歌此时正在弯下腰折一根枯草杆。他缓缓起身,将草杆叼在嘴里,又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我没印象。”

    东方诗明沉思着,眯起眼睛。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醉尘乡家踱步归去。

    背后的野草被夜风吹动,一根根闪动着熹微的光泽,像是倒映着月亮的光辉。

第十四章 援兵

    就这样,一连过了数日。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将他们的想法告知了醉尘乡与一品红梅,醉尘乡也让月参辰两人大概知晓了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省略了一些方面。

    几天来众人随时打听风吹草动,暗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清早。天气很好,天空一片晴朗。街埠的桃花已经纷纷盛开,大街小巷一片灿烂。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吃过早饭到街上散步,同时对九彻枭影可能采取的动作做着猜想。

    “……不过话说,经过这几天,我认为月参辰两人,确实没有恶意。”赋云歌摘了一朵路边探出的桃花,背着身子对身后的东方诗明说。

    东方诗明站在他身后,两手插在衣袍的腰兜里,春风吹得他衣襟翩翩拂动,像两只上下翻舞的蝴蝶。

    他想了想,叹道:“我也同样,但人心难测,或许谨慎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赋云歌思考着,点了点头。他将手里的桃花别成一枚小小的指环,轻轻捧在手心里,眼前渐渐浮现了俞柔的模样。

    小妹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想自己?赋云歌呆呆地望着掌心的那朵粉红的桃花,心绪有些走神。

    东方诗明看到他出神,心思也有些驰骋。他其实又怎会没有一个相似的剪影,藏在内心深处呢。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他其实也偶尔会想起幼时的那段记忆。

    “对了,你知道那个玄徽吗?”

    赋云歌的声音传来,把他带回现实。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自己太过走神,东方诗明不觉莞尔。

    “玄徽?”东方诗明稍一回想,就问,“你是说……醉尘乡他们的那方玉牌么?”

    赋云歌把小花环掖进口袋,垂头道:“是。我咨询了一品红梅前辈,知道那个宝贝的功用了。”

    东方诗明在之前就已经对玄徽有过一些了解,但没有过多留意。听赋云歌提及,他也来了兴致,就叫赋云歌详细讲讲。

    上午街埠的人越来越多,踏春和行商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赋云歌两人从一条小路拐过去,挑着荫凉人少的地方走路。

    “……玄徽,首先是一种特殊的象征。”赋云歌娓娓道来。

    “在净世一方天,万象尊坛上,试炼者可以通过自身的修为来得到上天的认可,进而获得属于自己的玄徽。因而玄徽是高超能为的代表,可谓无比荣誉。”

    东方诗明领悟了一样附和着点头。这点他之前就已经了解了,而他并不很感兴趣。

    赋云歌接着说:“玄徽上的文字是依天所授,是试炼者得到的天命占卜,非常深奥。很多试炼者常以此作为自己的名号,久而久之成为了惯例。如同一品红梅与醉尘乡前辈、寇武夫和月参辰,都是如此。”

    东方诗明对这点也早有听闻,之前与醉尘乡结识的时候就了解了。他倒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还可以,没什么变更的必要。

    “前两点都是虚的,玄徽的最神奇之处是接下来这点。”

    赋云歌看东方诗明态度敷衍,就故意卖了个关子:“一般人的寿命,以百岁为限。即使养生修行,也效果有限。”

    “但玄徽的获得,抹除了这条界限。”东方诗明淡淡得笑着,抢过赋云歌的话头。

    “若是修行得当,际遇不俗,寿命也可以更加延长。这个我知道,醉尘乡已经五百多岁了,一开始我也难以置信。我之前还叫他老不死的。”

    赋云歌见东方诗明都知道,不免有点丧气。他用手指划过砖瓦墙壁,指尖上沾满墙上灰白的粉末,叹气说:“我还以为很神秘,原来你知道啊。”

    东方诗明看他瘪气的模样十分滑稽,嘿嘿笑了两声。

    赋云歌之前也曾猜到了醉尘乡等人年龄不小,或许有什么神秘的际遇,练了什么功法或是服了什么药草之类的。但听一品红梅的解释,他才明白这都是玄徽的功效。

    “不过永葆容貌,玄徽的效果就因人而异了。”赋云歌又想起一点,忙向东方诗明补充。

    “嗯……”东方诗明刚要说话,却不禁刹那噤声。

    此时两人刚好漫步到小路的一个十字交叉口,而从另一条路,极快地一晃而过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飞奔着沿横向的路远去了。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都将目光延伸向那条路,但那些人又在前面转向,已经失去了踪迹。

    太阳渐高,小路被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明。刚才经过的人激起了地面的尘土,阳光下纷纷扬扬如同金粉。

    赋云歌两人同时注意到,尘埃落定之后,地面上留下了浅浅的一层脚印,同时有了主意。

    东方诗明抬了抬下巴:“我们跟上去。”

    两人快步按照留下的脚印跟踪而去。

    他们在小路的另一个接口转弯,距离街埠主街越来越远。

    而与此同时,在醉尘乡家里,一品红梅烧开了一壶水。他提着壶过来,将热水灌入棋盘边的茶壶中。

    短短一瞬间,茶香氤氲,热气冒着轻烟缓缓飘出窗外。

    “今天,他们也该来了吧。”

    醉尘乡懒懒地倚在床边,有点嫌弃地看着刚刚泡好的茶水。

    反正他不很喜欢喝茶,相比那种淡淡的树叶泡水,他更喜欢葫芦里的粮食醇酒。

    一品红梅搁下开水壶,在棋盘边坐下,望着窗外。

    “或许吧,他们的效率,今天来不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诗明和云歌他们说的拍卖会,就在五天之后……”

    醉尘乡从棋盒里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黑棋子,“啪”地敲落在棋盘上。他说的话也就戛然而止,好像再没力气了一样。

    一品红梅看了他一眼,有点戏谑地讲:“那就要靠你顶上啊,我给你呐喊助威。”

    醉尘乡眼角对他流露出一丝鄙视。两人就这么一言一语,一会儿沉默地聊着天。

    屋里间歇不断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落子声。

    …………

    “哎还有最后一点。”赋云歌一边赶路一边伸指头对东方诗明说,俨然没讲完就不甘心的态势。

    “玄徽之中蕴含着上天赋予的力量,随身携带能够有益于修行,因此醉尘乡前辈他们都习惯贴身保存,随身携带。”

    东方诗明笑着转头:“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说,之前没有听说过。”

    “哦哦……”赋云歌听他这么说,内心有点小满足,但接着就立刻收敛了情绪。

    东方诗明也看到了前面,脚步立刻停止。

    不远处的拐角,他们看到了那几个人。

    他们没有再前进,而是与早在这里等候的几个同伴碰面了。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眼神交流,随即缩在了墙角的一株桃树之后。

    凑在一起的大概有十来个人。这几个人没有什么显著的统一标志,衣着都比较随意,看起来并不引人注意。

    他们站在那儿又等了一会儿后,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唿哨。

    很快从两边的两家住宅里推门出来几个人,看起来也是他们隐藏在这里的同伴了。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见他们人多,身子又往后躲了躲,藏在墙后屏气凝神地仔细聆听。

    那个领头大哥见兄弟们都来齐了,清了清嗓子,身边弟兄们都齐刷刷地挺直了身子。

    “我方才已经去过大商馆打听了有关的消息。”领头大哥开头这样说道。

    “看来这里的事件,果然不是偶然了。”一个下列的同伴开口说。

    领头大哥“嗯”地点头。他顿了顿,又说:“大商馆的拍卖会在五天之后举行,最负盛名的拍卖品是金风牡丹。金风牡丹是上等名贵药物,与之前的事件起源无二。”

    领头大哥的声音雄浑沉厚,听起来不像是坏人。再听他们聊的内容,虽然两人还是云里雾里,但似乎也并非是九彻枭影的同类。

    “崇大哥,但是布元坊的孽徒被杀之事,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另一个同伴插口说,“另外,虽然我们无从得知这里是否还有其他恶党,但从这段时间来看,可能大患已除。”

    这句结论一出,赋云歌两人都听到了一阵吁气声,舒畅的气氛弥漫开来。

    但两人迟迟没有听到那个崇大哥的声音,而是直到末了,那个厚重的嗓音才响了起来:“不要高兴太早,此事还难以就此断定。玦同君将街埠的一位隐居高人住址给了我,我们必须去一趟。”

    隐世高人?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同时一激灵。

    大概他们说的就是醉尘乡了,毕竟在朝云街埠,他们还不曾听说过有除醉尘乡外其他的高人。

    两人再听时,那帮人已经离开了,听脚步声似乎就是往醉尘乡家的方向。

    “出来吧。”赋云歌直起腰走出去,掸了掸蹭到衣服上的白灰。

    东方诗明跟着出来。那群人已经走远了,空地恢复一片清静的空旷。

    “看来,他们就是代行者的属下了。”东方诗明说。

    赋云歌表示认同,又随即道:“刚才他们认为大患已除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幸好他们大哥冷静,否则当时我非得跳出来不可。”

    “是否大患已除,现在确实不好断定。就算去找醉尘乡,他们也不会得到准确定论。”

    东方诗明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淡淡地说。

    赋云歌刚刚想要跟上去,但听东方诗明这么说也就立马打消了主意。

    没错,众人掌握的线索完全一致,将现状竹筒倒豆子讲给他们,也不能作出确凿地证明。他们是宝贵的联合力量,那么当前首要的事就是找出足够的证据,来尽可能挽留住他们。

    “这个时候,你最能够想到的地方,是哪里?”

    东方诗明忽然这样问。

    赋云歌一愣神。他检索了一下头脑中的记忆,很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匹马庄!”

    “我也这么想。”东方诗明称赞地一拍手。

    “既然据一品红梅前辈所言,匹马庄是九彻枭影的主要窝藏点,那么是否发动计划,就看他们是否还在匹马庄潜伏就好了。”

    “但是……”赋云歌有点犹疑,“这样的想法,一品红梅前辈难道没想到吗?”

    “我不能断定,但就一品红梅前辈所言,他的情报也只是来源于一个抓住的喽啰,那么匹马庄的组织必然会以此为戒,隐蔽行踪。这样一来,探索的难度也就更大了。”东方诗明幽幽地给出自己的推测。

    “唔……”赋云歌想了想,若有所悟。

    东方诗明嘴角轻轻上翘,背面的晨光刚好勾勒出他脸的轮廓,看起来莹莹发光。

    “试试看吧,比起回去,去看看说不定更能有收获。”

    赋云歌也不再犹豫,毕竟一直谨慎也不是他的作风。

    两人达成共识后,一起踏上了前往匹马庄的路途。

    小路上,脚下的青石砖被磨得发亮,在太阳的照耀下泛出水波一样一圈圈的涟漪。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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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365/ 第一时间欣赏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作者:朽末所写的《荡世九歌》为转载作品,荡世九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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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