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黑烛余烬
宵雾的弯刀更加宽大坚韧,同样还是一口有来头的武器,较之自己随便打造的长剑,在这种关头自然占尽优势。
方才开始他就将部分真气匀给了剑刃,来保证它不会崩断。但现在自身的真气也即将枯竭,恐怕即将面临的就是自己的劣势了。
宵雾同样在战斗中感受到了赋云歌的缺陷,他着重攻击赋云歌的剑,同样也是于此考虑。
两人的战斗惊险非常,一旦其中一人失去武器,基本就意味着胜负和生死的判定。
因此,两人心里也越来越清楚,但战局已经成为定局,怎会有其他扭转战局的情况出现?
赋云歌心中焦急,他必须想办法,更需要十足的冷静。
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让宵雾看穿自己真气即将耗空的事实。
额角豆大的汗珠连颗滑下,垂在他的睫毛上,又很快被炙热的体温蒸发。
但宵雾的力量,也即将耗尽了。见久攻不下,他终于决定,一招铤而走险!
格开赋云歌的一剑,他眉眼凌厉,汇聚所剩不多的气劲,欲全数付诸一招,一招划下生死!
弯刀的锋芒闪烁,如同星坠,在赋云歌面前落下。
而在另一边,狼尘烟与愚子钗的战斗摧毁了山崖,地面宛如陷入大坑,两人此刻已经站在崖上的高树顶端,伫立着对视。
盛怒之下的狼尘烟,已经完全恢复了当年的水准,甚至更胜以往。
夜风吹刮,在两人之间凌乱吹舞。他们的衣服都已经破烂般垂下肮脏的布条,但两双杀红的眼,仍然不知疲倦。
愚子钗同样愤怒,因为他的毒气已经刺进狼尘烟的身体,但他竟然还能撑到现在。
而且,他的力量,仍然源源不绝,明明不应该如此,明明有药效的加持,却还是拿不下眼前这头嗜血的狼么?
他少了一臂,这是他最大的缺陷。而这一缺陷,恰恰来自狼尘烟。
他的愤怒非常复杂,但似乎又融为单纯的杀戮的渴望。只要将狼尘烟杀死,他的恨就可以平息了。
邪剑已经呈现摧折的前兆。青色的光芒渐渐黯淡,曲折的剑刃已经啄痕满布。他知道自己和兵器都快油尽灯枯了,所以他更要尽快拿下狼尘烟。
狼尘烟瞪着眼,手里的孤狼道差点抓不稳。
自刚才开始,他已经在勉强维持了。毒素随着真气的喷涌开始发作,加上气海快要耗空,他体内的状况无比危急。
但是还没结束。他还没亲自斩下愚子钗的头,就算力量濒临枯竭,他也要撑到最后一刻。
他刚才想到圆南水郭埋葬的石像,一闪而过。
没错。他已经没有牵挂了。如果这一战打得痛快灿烂,哪怕将这副身躯搭上,也在所不辞。
两人心里几乎同时,下定不死不休的决心。
也几乎同时,两道锐利的锋芒瞬间闪动,在黑夜的半空,发出一声璀璨的交错。
揽云阁顶,最激烈的战火,飞梭般挥洒着流利的辉光。
宵万斛与影骸,两人凝固的战意,在招式的光耀间倾泄。金芒透过熊熊黑焰,眨眼劈碎八面的桌椅,如同遨龙游走,风涛流飒。
“还有力气跟我打,真有你的。”
宵万斛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满眼的光芒根本看不清杀招的方位。
影骸自刚才就一直在狼狈地避招,尽量不与他硬碰硬。但宵万斛的铜骧无孔不入,纵然他百般闪躲,还是难以提防。
“别再跑了,多累啊。”宵万斛懒洋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同时紧跟而来,是压迫感极强的,长河般的力量!
影骸双手在身后展开防御,喧嚣的黑焰灼烧了他的风袍,但好在也撑开了一网屏障,抗衡住宵万斛的招式。
“你究竟是何人?”影骸在地上一溜打滚,避开余波的震荡,起身时同时叫道。
这样的招式和武器,他都似乎有些印象,但是绝不是儒门的风格。
但宵万斛显然没有告诉他的兴趣,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铜骧再度牵引金光而来,间不容发。
“哎呀,我嘛……是要你命的人。”他用毫不在乎的口气说。
影骸不胜气恼,眼看招式追来,他当即不再躲避,释放宏大的力量,欲让他见识一下九彻枭影旗使的尊严!
“丧钟·黑烛余烬——”
透支全身的力量,黑焰剥离经脉窜出,顿时冲溃房顶砖瓦,直扑而上,在空中汇聚成一团紫黑的骷髅。
宵万斛的招式扫荡,但显然没有料到影骸拼命的决意。金光霎时黯淡许多,熊熊张牙舞爪的黑焰喷吐,滚滚而落,顷刻吞噬金光,并向宵万斛涌来!
他黑焰所过,房顶的梁瓦纷纷揭开,哗啦啦向揽云阁下坠落,宛如下雨般震撼。
地面隆动,空气随伴而来是一股难闻的烧焦气息。宵万斛眼前的黑影顷刻而至,似乎不留给他任何的生机。
第三百章 银钜金错
“啧,”宵万斛冷眼看着逼来的招式,身躯仿佛已经被遮盖得漆黑无光。他撇了撇嘴,低声道:“麻烦。”
声音微小,但是在这一瞬,本已没入黑暗的铜骧,顷刻飞回他的手中。
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黑色的火舌倏忽就要将他吞噬。但就在这刹那的间隙,宵万斛的全身,都闪烁出金银的灿然明辉。
“银钜金错·花信风。”
自来下界天后从未使用的招式,今夜解封。
在他念下招名的一刻,迎面的火浪,冲碎的砖瓦,乃至洒入的月光,都似乎停驻了片刻。
再一瞬间,赫然难以置信的身影,延绵的珠光宝气仿佛打翻的染缸,将周遭的黑暗,包括余烬的黑焰,同时纳括。
闪烁夺目之间,宵万斛身影八分,在面前的黑焰中斩过一道道金芒,仿佛肢.解瓜分,流利得不见一丝缝隙。
根本看不清哪一个才是本体,只见他裹挟着光从黑焰中一跃而出,轻盈地踩在地面。
足尖落地同时,无形的黑焰瞬间被气流割裂,崩溃,散作毫无气势的一股乱流,紧接着灰飞烟灭,消逝在闷热的空气中。
只闻轰然一爆,这是凝聚的热浪最后发出的悲鸣。金玉光华褪散,余波肆意飞滚,直接将全部揽云阁的楼顶给掀没了。
干净利落,招式从起招到结束不过转眼,刀锋依旧湛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而另一端的影骸,看着眼前毫无逆转的局势,心中宛如死灰。
但是他,却终于想起来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他在见到这一招之后,总算知道了。
“你是……悬金散客宵万斛?!”他颤巍巍地伸手,似乎手臂的骨头散架一般。
宵万斛朝他走来,微笑着点点头。
瞬间,金锋逼命,再度破空扫来。
影骸见状,残存的力量付诸指尖,五道黑焰射出,将他的金锋勉强弹开。
“你听我说……”影骸心中仍存着翻盘的契机,他知道自己必败无疑,但是或许从战斗之外,还能谋取到更大的可能。
但宵万斛似乎没什么耐性听他说话了。在用了刚才的绝招之后,他的耐心就不怎么多了。
“有什么话,去找阎王说。”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金锋倏忽弹起,再度朝影骸的喉舌刺去。
“你……”影骸见状,匆忙闪避刀招,但还是差了几寸,手臂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顿时喷出。
他扑通摔倒在地,见到宵万斛毫不容情,目光朝江岸的方向偷瞥一眼。
然而,安排的船只还没有赶来,他现在根本是身处绝境。
金刀喧嚣,再度斩来,威力仍旧非凡。
影骸心如死灰。看来,为了影主霸业,他必须要在这里做出决定了。
眼看金刀袭来,最后的黑焰余烬在他面前筑起一堵流动的墙。
然而,就在最后的力量挡下宵万斛的刀锋时,猝不及防,背后竟然涌来浓郁的墨气芬香。同时墨字如瀑,接连而来!
影骸瞳孔猛地缩紧,来不及多想,就已经与墨字接触,继而爆炸声隆隆响起,他的身影被拍进了不远处的散乱废墟。
烟尘四起,朦胧看不清楚。律定墨从烟幕后走出,手持《仁王纪典》,脸色还是有些虚弱。
宵万斛看到他还能走着上来,毫不挂怀似的呲牙:“看来你家先贤也太无情,不让你去和他们见面。”
律定墨走路的步伐还有些不稳,但是已经压下了毒素的发作。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苦笑道:“天下未平,先贤说现在见他们还不是时候。”
“幸而及时诛灭影骸,九彻枭影至此算是少了一羽翼。”他转过头,看着浓烟滚滚的废墟,手心经典随之消散。
宵万斛淡淡笑着,他也看向那边的废墟。
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我觉得,可能,你的书收早了。”
律定墨听他这么说,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色,还以为他又在开玩笑,笑着叹息:“确实,这本书只有在全部铲除天下恶孽之后,才能束之高阁。”
宵万斛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废墟的方向,声音已经变得越来越寒冷:“不是,你理解错了……我是说现在。”
然而,就在这句话还没落地的瞬间,彻骨的寒意横扫而来,律定墨也察觉到了这股空前强大的威压,身躯忽地一颤。
宵万斛捂着胸口,他的眼神首度出现严肃的神色。
刚才使用极招,他的真气也消耗许多。但现在这样的力量,单凭感知,却是超出自己之上的能为!
那种感觉,就像彻地闻声的压迫感,虽然还是差了一些。但现在局势不同了,他和律定墨都并非完整,恐怕接下来的战斗,就不会是之前轻松的碾压了。
“是……影骸?还是……”律定墨脸色紧张,他的《仁王纪典》再度出现,但恐怕也不足以应对眼前的情况。
第三百零一章 逆转凶潮
紧接着,两人的耳畔,沉重地传来一声声,彷若野兽的呼吸声。
“真是不妙。九彻枭影的歪门邪道还不少。”宵万斛用手背蹭了蹭下巴,严肃的面容里也透露出一股兴奋。
这样的预兆,就像刚才瘟剑的情况。看来他们都是使用了相同的方法,足以让他们绝处逢生,再度强悍。
霎时,一声怪异的尖吼,穿云裂石,震碎周遭的石块,冲击着两人的鼓膜。
宵万斛和律定墨纷纷倒退几步,那样的吼声让他们差点站不稳。
地面隆隆震荡起来,随之在废墟中,缓缓站起一个似狂的陌生黑影。
他粗重地喘息着,一只手拨开身上的重物。血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光,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一步步朝外走来,脚步无比沉重,宛若千钧巨石。
宵万斛看着眼前蜕变般的影骸,也不由得有点打鼓。
“好家伙……”
他刚想开口说话,却不料那无比沉重的身影灵敏地朝自己奔来,好像山崩般震撼。
“不好……宵万斛!”律定墨看到眼前一幕,顿时惊讶地高声叫道。同时在他喊出声的刹那,只见宵万斛已经呈防御的姿态,被闷闷地顶在了残墙上。
影骸此刻,力量充斥血脉,血脉为之喷张。他的意识恍惚,眼前似乎仅存杀掉两人的念头,他只想杀戮!
律定墨同时掀页起招,墨字琳琅幻现,但就在即将发招一瞬,影骸竟然还是快了一分,高温炙热的躯体燃烧着黑火,将他猛烈地撞飞到远处。
眨眼之间,局势完全反转。
宵万斛抓住金刀,眼前被撞得还无比缭乱。但他再度看到影骸朝自己杀来,他这次算是有了一点经验,快速发招和闪避。
金刀飞出的同时,他一个打滚跃到另一边,但还是距离律定墨很远。影骸同样灵敏,但宵万斛的背后就是墙体,他转向不及,轰地将那堵残墙直接撞塌。
金刀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不深的伤口,影骸似乎毫不在乎。宵万斛收刀起身,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几个大洞。
他看到那边,律定墨好歹没昏迷,他也慢慢站了起来。
两人之间隔着影骸这座不可逾越的障壁,看来想要联手,也没那么容易了。
眼前的影骸有着堪比猛兽的力量,怒啸的黑焰包裹全身,形成他最坚硬的铠甲。
高声一吼,两道叱咤的火焰分流而出。宵万斛、律定墨各自退避,这样的力量如果直撄其锋,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黑焰的力量冲击在四面八方,顶层的残垣断壁彻底坍毁,地板都塌陷下去。
夜空仍然澄澈,在夜市未熄的灯光映照下留着微微的暗红。砖瓦坠落的声音格外响彻,距离他们似乎很远的底层,争杀的声音仍然隐隐约约。
三人的位置连成一条直线,影骸处在中间,凶戾的眼神仍然可怖。
再一瞬间,影骸抢占先机,双掌一翻,各朝一边而去。骤然一侧阴风怒哮,一侧黑焰灼烧,宵万斛两人顿时再陷危境。
“铄金·百锋引。”宵万斛不愿坐以待毙,铜骧再出,欲争取主动。
律定墨见状,同样凝眉发招,当仁不让。两人决意戮力同心,双面交锋的威劲如狂澜般惊走,脚下砖砾随之崩塌,飞沙四扬,连环震爆。
三人无一例外坠落十一层,眼前一片暗无天日。
气分两股,面对律定墨两人的反击,影骸受到反弹的气劲冲刮,内元震荡创伤。
而两人也无一例外摔入废墟,遍体鳞伤。好在他们的抗衡起到效果,可见影骸目前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要同时面对两人,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宵万斛受伤较轻,率先从一堆砖石中爬出来,却已经满身是灰了。
但是,就在他刚刚抬眼的刹那,惊觉影骸已经瞄准了自己,手掌中央,就是他凝聚的招劲!
来不及思索,宵万斛知道他想要逐个击破,不甘示弱地同时运招。
一刀劈碎身边的砖瓦,宵万斛刚要调运真气的顷刻,影骸却先发制人,还是快了一步。
幽幽黑影,浑身的血液被沸腾的黑火灼烧,看起来无比瘆人。宵万斛眼前一晃,就登时感到胸口蓦地一闷,接着是身躯朝后撞去,铜骧随之脱手。
“呜……!”宵万斛低头一吭,肺腑的鲜血在喉咙一热,喷涌而出。
霸道绝伦的力量,以及影骸决意搏命的心,都让战局不断滑坡。
宵万斛显然是低估了他现在的觉悟。影骸现在燃烧着自己的命力,力量在半醒半癫狂的神智间肆虐,这样的他,发挥出来的实力已经不能单纯用常态来估算。
近乎变态,影骸无视身上的伤势,把鲜红近乎狰狞的视线转向律定墨的方向。
他混沌的头脑里,残存的理智似乎在被灼热慢慢吞噬。他只感到身上的力量暴躁无比,他想要宣泄,更为了影主,他要将一切阻碍全部铲除!
第三百零二章 儒弦万籁
两种**的支配下,虽然力量逐渐稳定,但是癫狂的神态却丝毫不减。药力持续发作,他好像暴怒的饿虎般低吼一声,炯炯黑焰在半空汇聚,热浪好像要把沙尘都蒸发掉。
宵万斛勉强撑着身子,半跪在地。他看着被对自己的影骸,还有那庞大的黑色火球,心中为律定墨狠狠揪紧了。
这样的攻势,凭借律定墨现在的状况,怕是必死无疑。
宵万斛挣脱着想要过去援助,但是筋脉竟然受到创伤,一时间无法使上劲。他只能干瞪着眼,眼看着律定墨即将被一招毙命!
眨眼一瞬,影骸气力一沉,攒聚的力量顷刻贴着地面滚出,地板发出隆隆的撼动。
黑火逼近废墟,一切眼看毫无转圜。
然而,就在危急的最后一秒,仍然是天不绝人意!
就在黑焰滚入废墟,将砖瓦和碎木条烧成灰烬的顷刻,一道清冷的湛然镜影,及时闪现而出,挡下殒命之招!
黑焰碰撞坚硬的琴面,与上面附着的真气发出浪花般的交错。四射的余劲好似乱箭横飞,在周遭穿洞碎瓦,嘈杂声阵阵不绝。
被震回的清冷余波扫荡,影骸头脑稍有清醒。但他顿了一顿,目光重现凶狠的颜色。
宵万斛看到那熟悉的琴,面色稍微缓和些许。但是他还是非常紧张,看来……律定墨是做好同样的觉悟了。
两人目光所至,在废墟之中,缓缓闪烁起青蓝色的光辉。
“……一竿烟雨渡青帆,百载儒风,丹心天地宽;千尺明鉴,墨玉山川同书,旧话稷下事,只应仁王观。”
沉稳的诗句,沉稳的步伐。在从废墟中缓缓走出的人影迈出一刻,青虹电光拔地而起,玉筝绕空盘旋,倏忽飞到律定墨身前。
湛然光采,琴弦如龙须般精细,琴体雍容,在闪烁的光辉之下泰然自若,一如琴主风貌。
“好家伙……”宵万斛终于感觉恢复了些力气,看着眼前焕若新生的律定墨,他不由得啧啧称叹。
影骸看着眼前的一幕,头脑逐渐清醒的意识与嗜战喷张的血脉不断扭曲,使他顿时越发难以控制自己。
药效催发,让他的理智再度屈居下风。看着眼前再度站起来的律定墨,他只想要彻底撕碎他,好像发现了有趣的对手,战斗的渴望让他根本无法罢手,他想要释放力量!
这样想着,影骸虎躯高高弓起,黑焰躁动,朝着律定墨横冲直撞过去,气势难当。
面对失去理智的影骸,律定墨眉眼一凛,携琴高高跃起,在空中勾指拨弦,顿时响彻铮鸣玉溅声!
残存的气劲,在琴音的辅助之下,撩拨阵阵回旋,激荡出怒海潮声般的排响。
威力横扫,如潮涨潮落,来涌不绝。
琴音被墨气附着,好似化为实形,蓝光宛若涟漪涤荡,每一条波纹都蓄满了力量,正对影骸而去,毫无保留。
阵阵琴声,同时在平息着影骸的癫狂,让他的攻击越来越减少锋芒。宵万斛看律定墨危伫残墙之上,神态超然,恍若见到头一回他弹琴时那波澜不惊的模样。
影骸身上的焰火稍稍平熄,但即使他的意识逐渐返回头脑,他也仍然是要趁此时机,杀掉律定墨。
他知道律定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如果放弃这次机会,无异于放虎归山。
“敕焰·夜难明!”
无匹黑焰再度凝聚,他体内的真元好似无穷无竭。盘绕的火蛇似黑漆般扭曲着,朝高处的律定墨吞噬而去。
律定墨眼看火焰袭来,手指在弦上翻飞,腾出另一只手汇聚墨的颜色。
瞬间,被幽蓝色包裹的墨流涌现,纷纷糅入琴弦。闪烁着星点般的辉光,律定墨虚弱而安定的脸颊被映得明亮无比。
“玄天姑射·阳律黄钟……”律定墨眼神坚毅,十指紧紧扣住晶莹弦光,傲骨铮铮好似嵯峨山岳,气壮山河,“晖墨荡青城!!”
双招合流,琴奏地籁,遥遥三岳同和声!
高悬飞舞的墨流,伴随湛蓝如浪的涛声琴音,连番冲袭。十一层瓦墙彻底倾塌,如逆浪穿鳞,满目皆是呼啸狂澜,满耳皆闻清弦飞震!
就算在夜市,所有人都听到浑然奏鸣声在揽云阁响彻,都看到那顶端璀璨的华光绽放。沙石倾泄如雨,久经三人鏖战的揽云阁,终于即将濒临垮塌。
战场核心,黄钟正声破邪焰,儒晖正气荡阴氛。三人同样在散碎的沙石中滚落,十层也难以承受,终于又在下一层堆砌成一地狼藉。
影骸首当其冲,琴音入脑同时,身躯被墨流和琴涛迭迭冲刷,彻底熄灭他的药力。
此刻他栽进砖瓦之中,用残余的力量击碎身上重物,一跃而出。
他感到整个身体,由内而外地剧痛万分。每条筋脉仿佛燃烧一般,外伤的伤口还在汩汩失血,即使药效还在,他却已经快撑不住了。
第三百零三章 一石破局
他已经不能用衣衫褴褛形容,割碎的布条耷拉在他的身上,几近衣不蔽体。
但是,当他站起来,望向律定墨的方向,他却看到律定墨竭力发出的最后一招,已经让他气空力尽,此刻正摔在废墟上面,孱弱地气若游丝。
琴体黯淡,也不复刚才的光芒。律定墨体内的青贪狼又在蠢蠢欲动,他现在却是已经没有一点真气去压制它了。
刚才一招,是他全部的赌注。挚友传授的十二律之招,加上自己的儒门极招,双招合流竟然也不能置影骸于死地,看来这一局,他确实输了。
影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终于意识到,经过这么残酷的争杀,最后的赢家,还是他!
“……唔!”
蓦地,猝不及防的背后一刀,捅穿他的右胸口。
鲜血“噗”地喷出,影骸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他忍着剧痛,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
原来,他差点忘了。这一局,他需要面对的,始终是两个人。
宵万斛也是刚从废墟中挣脱出来,一身狼狈。他收回沾血的刀锋,冷笑着看向影骸。
“这一局够长了。是不是……也该画上句号了?”
戚风萧瑟,伴随着滚落的沙石涌下,揽云阁底的战役,也已经行将结束。
听着耳畔接连传来的剧变,宵雾自是无比焦急。招招意在取命,赋云歌勉强挡下,仍是屈居劣势。
他的剑,已经斑驳不堪。剑刃中间闪出细微的裂隙,他不能……再与宵雾硬碰了!
两人的身躯都好似麻木,但仍是不敢放松。汗水流尽,血水仍然滚落。地上的青砖被一块块掀开或是劈碎,下覆的泥土沾满了两人全身。
而就在刚才,听到揽云阁顶的极招引爆,宵雾彻底失去耐心。
是不是大人身陷危险?为什么没见到大人下楼来?他心头越来越乱,他要上去亲眼看看,如果大人有难,他拼上这条命也要救大人!
手上的血顺着刀刃滑下,他沉重地喘着粗气,眼神盯紧赋云歌,已经没时间了。
他们两人的力气都已经快用尽,剩下的,无疑是看谁的武器能够先一步取下对方的性命。
再也不愿耽误,宵雾心头拧紧,决意最后一击!
飞虎鸮鹰式。这是他最后看家底的绝学,也是影骸曾经亲自教给他的。
他拔地而起,两臂朝外张开,弯刀闪耀油尽灯枯时斑驳的光。这一招,他一定要终结赋云歌的生机。
赋云歌站在地面,看到如此冒险的一招,他也心头猛地皱紧。
难以逃避,他顿时无从选择。既然如此,他只好看老天,能不能帮自己一把了!
抽起全身全部的真气,悉数凝聚在两肘和剑锋上。他撤后半步,剑锋绕过半条圆弧,冷光倒映地面,宛如秋水静渟。
两人搏命,最后的交锋,在刀剑碰撞的刹那,发出尖锐刺耳鸣叫,划破高空!
最诧异的一幕。两人彼此对望着,呼吸好似同时停止。
瞳孔的颜色深邃,赋云歌与宵雾,两人的身躯都静止在原地。
刀与剑,在两人中间,划为一条交叉,如明镜般照亮对方的脸颊。
谁的兵器都没折断,但互相嵌入,崩碎的一点铁屑轻轻掉在地上。
宵雾瞪大眼睛。本不应该如此。赋云歌的剑早应该碎掉了,但他低估了赋云歌的内力,还是稍稍在他之上的。
但并无多少分别。两人此刻都已经用完了真气,眼下只靠最后的一点臂力在撑持。
双锋都即将断折,只要能稍快一点,谁就能顺势斩下另一人的头颅。
这样的生死对峙,使得两人不分轩轾。如此的抗衡,不容任何外人插手。
但是,有人插手了。
准确地说,是一块石头破空而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衡。
轻盈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也并不很有力量,甚至砸歪了一点。但是它确确实实砸在了宵雾的弯刀上,继而传来一声清脆的崩断声。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交错在前的剑锋失去了弯刀的阻挡,惯性的力量向前挥去,刚好割进了宵雾的咽喉。
无比安静。两人甚至还在保持着对峙的姿势,直到断刀和石块一起落地,鲜血喷溅在了赋云歌的脸上,宵雾才保持着那样难以置信的神情,仰面摔倒。
血花在空中喷洒如雾。就在刀柄磕在青砖的刹那,宵雾也彻底断绝了呼吸。
失去力道的血流犹在顺着他的脖颈向后面涌去。很快就在地上染红一大片,看起来凄艳,而且狰狞。
赋云歌的神情似乎还有些惊诧,他默默地收剑,看着地上已经死亡的对手,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他的手还在颤抖,并不只是因为长期乏力的战斗,还有从凶险中苟全性命的庆幸。
刚才的场面,如同阎王铺设的独木桥。从那口近在咫尺的刀锋下捡回性命,他实在是感到彻底松了口气,肌肉酸软,但心脏好像还在嗓子眼砰砰直跳。
第三百零四章 尘埃落定
看着殒命的宵雾,他沉默了片刻,却也没有怎样高兴。
从这个人的身上,他似乎感到一些可敬的东西。他没法像斩杀其他恶人一样面对他的尸身,那种坦然的感觉,在看着宵雾平静的脸庞时,似乎难以安心地承受。
而就在这时,荼蘼小步朝他急切地跑了过来。
刚才的石头是她丢过来的,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竟然真的改写了战局。
赋云歌等她跑到自己身边,微微露出和煦的笑容。抬起手本来想拥抱她,但瞥到自己身上的血迹,他只好轻轻拍了拍荼蘼的肩。
荼蘼看到地上宵雾的尸身,开心的小脸闪过惨白。
“我……这,这算是,我杀了他吗……”她有点害怕,娇小的身子朝赋云歌的怀里靠了靠,颤巍巍地语无伦次。
赋云歌低头看着她的脸颊,胸腔一阵起伏。他随即摇摇头:“不是的。是我杀了他。刚才的情况如果不是你插手,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荼蘼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如此惨状,她还是被吓坏了。赋云歌看着她仍然在颤动的睫毛,温热的小手攥紧自己的袖子,知道她还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战场无情。赋云歌自以为熟悉了战场的硝烟,但面对这样的对手,看着他就这样倒落尘埃,他的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可能只是立场的缘故。他这样做,虽是无奈,却也是不得不为。
忽然,他感到四肢一软,“扑通”也跪倒在地。
荼蘼见到他突发异状,又被吓了一跳。
他刚才就已经气空力尽。支撑站了片刻,他现在身躯好像烂泥一般,没有一点力气了。
荼蘼看到他虚弱的模样,也明白了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过度疲惫了,长长舒了口气。
她把赋云歌推在地上平躺,自己则再度运动元功,帮他处理外部的伤口。
两人望着浩瀚的星空,深邃的夜幕,绵延到目光能看到的最远方。
与此同时,狼尘烟两人的生死争锋,也终于即将落下帷幕。
侧面山崖基本铲成滚石的斜坡,气力衰竭的两人,已经毫无最初的气势。
邪剑,愚子钗荼毒生灵的邪剑,也终于在锈刀的摧残下,彻底崩断。
狼尘烟双刀同运,锈刀与窄刀合并飞舞,意在夹击愚子钗的邪剑。终于就在刚才一瞬,三器交汇的刹那,邪剑再难回天,撑持偌久的力量,与狼尘烟的窄刀同时碎裂。
愚子钗失去了武器,身躯也被化骸丹和狼尘烟的内外煎熬摧残得千疮百孔。
没有想到,他超越了过往的巅峰,却还是败在狼尘烟的手下。
愚子钗仍然在抗衡着。但他的心里逐渐灰暗,他完了,一切都完了。即便能拖延下去,听刚才阁顶那一声震爆,怕是影骸也变尸骸了。
狼尘烟锈刀在手,更胜一筹。但他最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现在的自己,也只是强弩之末罢了。
青贪狼刚才已经爆发一阵,他的内力就是在那时消耗了许多。现在他已经无比虚弱,经脉如同即将皱裂一般,但他还不能就此罢手。
第二阵毒素似乎也快要爆发,他现在内力枯竭,恐怕到时压制不住。
他要速战速决。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愚子钗,所有一切就会彻底倾覆!
然而,就在这最后搏命的关头,两人忽然听到阁顶的方向,坠落一声高昂的嘶吼!
“瘟剑,能跑,就随我来!”
两人同时蓦地惊住了。赫然转眼,只见一道朦胧不清的身影自阁顶直接跃下,在他身后还紧紧跟随着两个身影!
愚子钗和狼尘烟,两人都无从得知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无比明朗了。那就是影骸要败逃了,他已经战败了!
危急关头,愚子钗反应快了一步。只见他卯足最后一点残余的力量,全数汇聚在足底,朝江的方向快速逃去!
“休走!”狼尘烟一声高喝。
他持刀准备追上去。却就在他跑了两步的瞬间,体内猛然传来震颤百脉的剧痛!
“唔……”他脸上的肌肉痛苦地虬结,锈刀拄地,他的身躯慢慢滑下去。
眼看着愚子钗消失在瞳孔的彼端,他的眼前逐渐模糊。继而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而在江边,两条较之其他船只更加庞大的帆船停泊岸边,那就是影骸最后的手段。
现在,他彻底清醒了。拖着疼痛麻木的身躯,他要赶快回到兆罪明邦!
然而,身后尾随而来的两人,却并不打算让他如愿以偿。
踏过一座座屋檐,宵万斛几乎是背着律定墨一路奔来。律定墨意识涣散,内力耗竭,毒素仍盛,他现在能保持清醒,已经非常不易了。
追赶的三人穿梭过闹市,踏上绵软的沙滩。愚子钗跟在他们身后而来,看到眼前局势,他也暗暗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心焦。
第三百零五章 寂水垂声
他早就没力了。要是影骸在这里动手,他怕不是成为头一个牺牲品。
黑幢幢的黯影,在江流反射的光影里斑驳。听细浪拍沙的声音,宛如风声过林,明朗清澈。
沙滩上的数人,近乎同时缓慢停步。愚子钗哆嗦着乏力的腿朝影骸那边挪了挪,生怕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影骸看着他们,默不作声。
他的药效对头脑的侵蚀已经随着内力的衰退逐渐消散。现在的他,已经用尽解数。
这样想着,他瞥了一眼宵万斛,发现他也在注视着自己。
动了动嘴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朝其中一艘船走去,好像无视身后的威胁。
愚子钗见状,也连忙想朝另一艘船走去。
而同一时间,最后的黑焰,在影骸转身刹那喷涌而出,扫过沙滩。宵万斛也同时动作,金刀启路,迎着影骸的背影高速冲去。
绝对的无声,他们之间好像已经有了某种默契。
或者说,他们之间都清楚,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影骸身影矫健,他一跃上船。趁着黑焰缭绕的机会,他驶船入水,朝着三山外加速逃去。
波纹划过涟漪,顷刻距离沙滩远了许多。满江的星光散碎,在帆船经过之后逐渐弥合。
波涛的声音被风声带到岸上,同时宵万斛斩破了黑焰的障碍。
当他抬眼看到愚子钗正爬上另一艘船想要逃走,他同时纵身疾跑,一跃上船,目光紧锁着越来越远的影骸,一脚把愚子钗从船上踢了出去。
把律定墨安顿在甲板上,他驱船加速,追着影骸快速驶去。
而被踢飞的愚子钗,被沉沉地砸在了另一架似乎将要无法使用的柴筏上。上面堆着腐臭的垃圾,愚子钗的坠落惊走了许多附着的苍蝇。
他晕过去了。但柴筏却悠悠漂荡入水,毫无目的,遥无方向地带着愚子钗漂流远去。
三艘船前后进入江面的怀抱。两岸的青山朦胧在低垂的星野,揽云阁顶不断飘着冉冉墟烟,静谧的街市,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惊走的栖鸟许久才敢绕回,一宿的鏖战,为澄澈的山水染上了灰蒙蒙的硝烟。
不知不觉已经四更过尽,天边仿佛已经有了一点浅显的颜色,宛如揭开这漫长夜幕的一缕缝隙。
…………
黑水原中,深潭广袤。连日雨水繁多,淹没了许多沙洲。天色灰暗无际,只有淅沥而惆怅的朦胧。
如麻的雨丝随风吹拂着,纷纷落进漆黑的水面。凉风肆意在平静的潭水上游荡着,好似无边的阴魂,寂寥而肃穆。
水与风交织着,在黑水原中仿佛主宰。
然而,无伦怎样的风,怎样的浪,在碰到深处默默伫立的那堵墨一样黑的厚重堡垒,都只能被冲刷回返。
回浪在水深处搅动着泥沙,回风不甘地在半空发出发怒般的低吼。但黑水天垒一样无言,仿佛伫立于尘世之外,蕴藏着无匹的威严。
这里,是九彻枭影最重要的禁地。是影主策划中,最关键的壁垒。
天色漠漠阴沉,似乎一整天都是这样。湿气非常浓重,即使隔着重重岩石,湿寒的风仍然透过缝隙,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在过道间与墙壁的烛火纠缠。
黑水天垒的建筑非常庞大,但隐遁在从未消散的迷雾当中,无人能看清全貌。
它庞大的腹部,是九彻枭影最大的水军基地。而外层的城郭,只是它用以掩饰的障壁。
这样庞大的工程,已经在这一隅暗无天日的水潭深处,筹备了不知多少岁月。
至少,自彻地闻声前来担任主持之日开始,这里已经隐遁了近百年了。
冷风吹在走廊上。此时的黑水天垒外围,仍然一片沉寂。
深处的石桌两端,都是空荡荡的。而绕过石桌,就能看到垂帘之下的一间石室。里面一片漆黑,连灯火都没有点燃。
床上,彻地闻声在顾自午休。
他的气息均匀,似乎是睡着了。但是如果仔细走上前,就能看到他的眼睛仍然是睁着的。
他静静地看着天板,好像睡着了。但那样怔怔的神色,却又好似沉思,或是冥想。
阒无半点声迹。绝对的安静,绝对的静谧,这是彻地闻声在这黑暗中早已经习惯,或是说已经逐渐依赖上的氛围。
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确实很舒适。
但他睁着眼,并没睡着。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他也已经连日失眠了。
他有很重要的心事。
转念想到当时,亲手转交给悬金散客的书信。这无疑是他最大的一次冒险。但是确实,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冒这个险。
可是,自那日之后,却迟迟没有得到回音。
这计关成败,乃至生死。他并不怕死,但是现在毫无动静的状况,却让他首次感到有些焦急。
第三百零六章 青霭急流
他在头脑中算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每一种都不能肯定。他需要更确凿的消息。
思考着,他感到有些累了。虽然仍旧不困,但疲惫的头脑迫使他不得不转移思绪。
歪过头去,他看着不远处的石桌。上面刻画着一方棋盘。
凝眉注视了许久,他的脑中,竟然渐渐又浮现出当年的回忆。
满目的焰火飞絮,顷刻散尽,只余焦黑的断壁残垣。
虎狼一样的刀剑,朝当年年轻而羸弱的自己扑来。上面犹然沾满鲜血,是他最亲的亲人们的鲜血,照映在他的瞳孔中,仿佛灼烧心窝的烈火。
世界的一切,在他的心中宛如崩塌。
就是在那时候,那个男人,斩开四周的火焰,朝自己慢慢走来,然后伸出一只手。
那种虚幻的光明,也正是自那时候开始,让他陷入而今无法挣脱的黑暗。
继而,彻地闻声厌恶地晃了晃头,烦躁地坐起身来。
眼前恍如一梦,昔日一切的颜色,都瞬间消融在黑暗当中。
气息逐渐不稳。他捋着胸口,缓慢下床。
而就在这时,门外徐徐而来的脚步,吸引了他的注意。
“报。”门外的侍卫站定,短促而恭谨地说。
彻地闻声心里一跳。他压制住心里的起伏,平静地朝外走去:“说。”
侍卫于是递上一封书信,低着头汇报:“大人,枭旗使派人传信,并附言问黑水天垒有无名贵好茶喝。”
彻地闻声伸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还是把信若无其事接过来,对侍卫一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侍卫诺诺退出。彻地闻声则捏着信封,靠在石凳上缓慢坐下。他的掌心里,已经悄然渗出了些许汗水。
三下五除二地拆封,他把信展开
昏黑的光线下,信纸上并没有太多话。大意只是枭无夜要过来找自己聊聊天,应该是关于影主的进一步筹划。
来回审阅了几遍,彻地闻声才暗暗舒了口气。
但即使如此,也说明他快没时间了。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实在不行……他也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手心捏起一团水雾,附着在信纸之上。轻轻一挥,信纸当即被粉碎。
他站起身,慢慢朝石室外走去。
时间快到了。他每天例行的,要指导黑水天垒水军演练。这是九彻枭影最强悍的一支力量,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展露锋芒。
走在路上,彻地闻声的手捏得很紧,乃至咔咔作响。
时机。他作为昔日的棋中玄圣,最明白时机的重要性。现在时机未到,他只能先暂时隐遁,他要冷静。
尽管脑中想到那个无比亲近的男人,他就感到无比愤怒。
那个……颈上长着一块花斑鹿皮的男人。
…………
天色逐渐明朗,江雾的颜色逐渐变淡。宽敞的两岸倒映在水面,宛如玉璧。
水鸟在浅水和草丛间栖息,不时惬意地捕食。草虫和林间的鸣蝉混混沌沌地嘶哑,仿佛被清晨的露水堵了喉咙。
而就在这样一片宁静的画卷中,两条快船如梭,沿江穿行,激起两岸的波涛,打破清晨的平静。
哗哗白浪冲开无波的江面,留下一汪躁动的浮沫。两艘快船一前一后,撑着各自的白帆,看起来好似两只矫健的水禽。
影骸在前,宵万斛两人在后。他们自夜晚追到这里,距离兆罪明邦越来越远了。
这是律定墨和宵万斛两人竭力阻拦导致的结果,否则若是让影骸靠近兆罪明邦,往往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簌簌快风吹着他们的脸颊,无比湿润和舒爽。他两人在船中稍有休养,现在都恢复了些。
尤其是律定墨,现在仍然非常虚弱,但至少能清醒和指挥了。由于昨晚的透支,他的真气恢复极慢,好在青贪狼暂时没有二度爆发,否则他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影骸在前行船,化骸丹的余劲还在,但已经影响不了他的神智了。他现在竭力保持着冷静,即使回不到兆罪明邦,他也要再找到翻盘之机。
瞥了一眼身后帆船上的两人,他能够意识到,唯一的可能性,还是要从宵万斛身上挖掘。
两艘船越来越近,因为水流似乎平坦了些。
宵万斛全神掌舵,同时防备着影骸朝后的袭击。而律定墨此刻见到距离拉近,他匍匐着身子,抓住旁边的木板撑起半身,似乎要发动狙击。
浪花拍上船板,溅了他一身。律定墨抓不稳木板,身躯失衡,仰面滑倒在甲板上。
听到后面的声音,宵万斛转过头来:“你别乱动,别逞能了。”
律定墨一身湿透,他抬袖子擦了擦头发的水渍,仍然不愿放弃。
“休要小瞧,青颖书帆的能耐。”他勉强抬过胳膊架住身子,爬到船边,“让他看清楚,墨乘水势的威力。”
第三百零七章 万钟之邀
哗哗的流水在船的两侧快速冲过,宵万斛听他一意孤行,也不再劝他。
“影骸,接下此招!”
猛地,律定墨凝聚恢复的一点真气,在掌中显现一团涌动的墨球。只见他一掌将它拍进水中,原本清澈的江水,瞬间隐隐流淌出一条墨龙的姿态。
虽然墨龙颜色偏淡,但却还是有几分气势。它潜于水面之下,摇首曳尾荡过一圈水浪,就朝着影骸的船快速冲去!
“好嘛,还不赖。”宵万斛看他还有这些能耐,显然吃了一惊。
听到水面下快速奔来的异响,宛如逆浪的长戟朝自己搠来,影骸连忙转头,一指牵引阴风入水,一手连忙转舵躲避。
墨龙与影骸释放的阴风同时相汇,在紧贴水面的距离激起数丈高的一团水花。淋下的水滴好像顷刻的暴雨,回落水面时发出“啪啪”的急鸣。
散漫的余波将两船同时冲偏了方位,影骸和宵万斛连忙调正,继续追逐行驶。
律定墨一击未成功,正在酝酿第二击。感受到可供调度的真气稍有恢复,他立刻再度施为:“再来!”
相同的一条墨龙,不同之处是颜色更浅了,宛如介乎淡墨与清墨之间。又是一次曳尾,招式再度冲着影骸而去。
影骸有了经验,连忙回头见招拆招。继而是一团弥天的水花迸射,处在船头的宵万斛可是彻彻底底洗了两次天然淋浴。
看到影骸再度接下,律定墨仍是不愿放弃,高喝道:“再看此……”
看到他准备故技重施,饱经苦难,此刻已是栉风沐雨落汤鸡般的宵万斛终于按捺不住,跳脚回头大喝:“你这只猪,哪有一招放三次的,而且次次遭殃的都是我!”
律定墨见他如此狼狈和失态,终于惊讶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宵万斛扭过头,看着前面摇曳的船,又高喊一声:“瞧好了!”
就在同时,铜骧离手,挟带宵万斛半数的真气,浩瀚劈波斩浪而出!
只见铜骧飞旋着冲到半空,锐利的刀锋支配着强悍的气劲,一刀明亮的圆弧斩下,赫然满江碧水,陡发同时的震荡!
惊见眼前一幕,铜骧刀气在水面,竟然整整挖起一大片正在汹涌的水浪,好似挖土一般,掷入半空!
而在那一大片被挖出的水浪中央,正是惊惶失措的影骸和他的船。
强悍的刀气,为了阻止影骸逃跑,竟然直接将他的船和载船的水,同时掀到了天上去!
失去依托的水流在空中无法凝聚,已经天女散花般飞溅直下,巍巍壮观。而庞大的船只同样随着散开的江水坠落,场面滑稽而惊险。
半空的影骸紧紧抱住船舵,不作他想。
瞬间,船只狠狠地摔落江面,向四面冲荡起惊人的浪。水雾被扬洒到空中,江下的泥沙和水草到处漂浮,一片浑浊。
但是确实是很有效的。影骸的船落回时差点砸到宵万斛的船头,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紧缩到趋近于零了。
“做的漂亮。”律定墨仰头承受着落下的水花,对宵万斛很是赞赏。
宵万斛收回宝刀,不屑地朝后哼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准备共同将影骸拿下时,却听到对面朦胧的水雾里,传来一声冷静的声音:
“五万两黄金。”
蓦地,这一声平淡的话语,在宵万斛的耳朵里宛如雷震。
显然是影骸开口的。宵万斛的心顿时被牵动了,大喝道:“我如何信你?”
水雾顷刻消散了,而在这一瞬间,映入宵万斛眼帘的,正是一张皱巴巴的银票。
两艘船拉近到咫尺的距离,足以让宵万斛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这张银票确确实实可兑现五万两黄金的,这样的数额,对他而言也算是中上等的买卖了。
后面的律定墨发现影骸的诡计,脸色微微一变。
是啊……他突然发觉,宵万斛……毕竟还是那个收钱买命的悬金散客!
两艘船的船舷开始分离,前面的江面出现了一道沙洲。律定墨急切地看向宵万斛,想到这么长时间里,他试图潜移默化对其渗透的儒家利义思想,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猝不及防的一幕!
只见,宵万斛似乎已经和影骸一拍即合,他一跃翻上了影骸的船!
水流忽然变得急促了,来回拍打着船壁,震耳欲聋。
那张银票还在影骸手中,在宵万斛手中的,是另外一张同样皱巴巴的票子。
“一万两黄金归于你手,这五万两,只有在事成后才能放心给你。”影骸紧紧捏着那张巨额银票,眉头拧紧。
宵万斛脸上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仍然是一样的悠闲:“我懂,这是担保,我出力你出钱,按结果收费。”
两艘船顿时被前方的沙洲分为两路,但在前方就会再度汇合。
律定墨听不到他两人在说什么了,但是心里非常惊讶,对眼前一切几乎难以置信。(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反目相逼
没想到,这么长的搭档,在宵万斛心里还是一文不值。原来圣贤的利义之道果然不是合乎众人,只是他这次押得有些重了。
他早该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他反倒成了被追杀的一方。
顷刻倾覆的战局,律定墨还没多少自保之力。现在人为刀俎,只要绕过沙洲的隔阂,铜骧可能就裹挟着黑焰来取自己性命了。
这个方向,虽然离青崖书院还有非常远,但是至少是在朝那边行进。他需要想方设法拖延下去,不能就这样结束。
急促的水流前呼后拥,推着帆船快速地行进。
而在另一边,影骸的船上,宵万斛掌舵,影骸则站在一侧静待看到律定墨的一瞬。
其实,他也没想到宵万斛这人,竟然真的这么没有操守。
本来他也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却没想到真的奏效了。看着前面他跟自己人一样若无其事地驶船,影骸也从内心感到啼笑皆非。
不过,他还是应该庆幸,自己算是转危为安了。
这边的水流并没另一侧湍急,近岸的沙洲还能看到水鸟掠过。
“溪紫石的情报,我也要你告诉我。”忽然,宵万斛头也不回地说。
影骸眉眼一凛。听宵万斛现在这么说,他又忽然想到昨晚与他碰面时,宵万斛就一直在追索着这件事。
“他欠你钱么?”影骸两手抱臂,却并没急着回答。
“关你屁事。知道就说。”宵万斛有点不耐烦,侧脸朝后面抛了个白眼。
影骸却只是鼻子吭了吭气。他既然不清楚所为何事,如果这是拿住宵万斛的最大筹码,那他可不能轻易交出来。
万一他刚说出去,宵万斛下一秒就朝自己挥刀了,可也不好说。毕竟眼前此人的性情古怪,不能以常人之理推之。
“帮我杀除律定墨,此事我知无不言。”影骸压抑住气息,保持冷静说道。
宵万斛肩头明显地抖了抖,似乎有些不满。不过他还是没有多说,专心掌舵。
凉风顺着沙洲的边缘吹到船上,前面就能看到相聚的两条湍流了。
宵万斛抖擞精神,眨眨眼睛,手按在刀柄上,准备随时朝那边挥刀。
影骸倚靠着船舱,追击的任务他好算能省省心,接下来想到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那就是……黑雨刀客的真相。
甫脱险境,他现在才得以好好思考这件事。没想到黑雨刀客竟然是弥天大谎,他现在还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完全出乎他的估计。
现在勉强接受事实,他才能开始逐渐梳理清晰正道那边的脉络。他们当时编造流言,应该是为了解开琼天殿当时的困境。
事实是他们确实做到了,而且把下界天大半的觊觎之眼全数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但是这件事既然已成定局,那眼下应该考虑的,就是他们选择自己的兆罪明邦作为终点的目的。
想到这里,影骸身躯忽然好像受到冲击一般,滚着失去平衡,沉重地撞在了甲板另一端。
“怎么?”他抬起头。这时他才看清楚,原来是已经两川汇流,湍急的江水发出呼啸的怒潮,满眼顷波巨浪。
他们的帆船在突然宽阔的江面上宛如两片孤叶,快速地漂泊。前面很远的距离是律定墨的船,没想到两侧的水势差距,竟然把他们推开了这么远。
疾风劲啸,船底的白浪汹涌推着帆船,高悬的帆布被鼓得很庞大。桅杆不断摇晃着,江涛拍打过船板,流淌在甲板上。
“竟然差了这么远。”宵万斛啧啧说着,紧盯着律定墨的船。
影骸从背后看着宵万斛,转念继续思考黑雨刀客的事。
这里已经离兆罪明邦越来越遥远,怕是即刻掉头也不一定赶得上。而且眼前的青崖书院之主已经日薄西山,他也不愿就此放弃大好机会。
但如果无法通告,兆罪明邦显然非常危急。虽然不晓得他们会用什么办法攻取,但必然有一定的威胁。
甲板不断摇晃起来,大量的水倾覆上船,一片倒映的天光。
宵万斛正在乘风加速,金色的真气顺着甲板涌下,附着在船底,反推着滚滚逆流。
白帆发出“呲呲”的鸣叫,刮来的船风让它几近撕裂。影骸的头发像鞭一样抽打在脸上,火辣辣生疼。
宵万斛站在船头,迎风而立,好似铁像一般不动。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律定墨,手心的刀,也开始蠢蠢欲动。
律定墨在前,也观察到宵万斛正驾船驶近。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空间越来越缩小了。
绸布般澄碧的江面,两艘帆船已经快要接到一起。宵万斛的船不断摇晃着,他稳住身形,霎时挥刀斩出!
割破刚刚涌起的一朵浪头,刀风直冲律定墨的船而去。
律定墨连忙驱船躲闪,但却还是差了一点,“喀嚓”一声刺耳的断裂声,随之是一阵剧烈的摇摆,江水顺着后船舷的裂洞涌了上来。
第三百零九章 密信搅局
“唔!”律定墨抓不稳船舵,狠狠摔倒,脸上衣服上被流入船板的水泡湿。
同时,一阵横刮的江风吹来。忙于攻击的宵万斛一时没能抓好船舵,船头瞬间倾斜。
两艘船再度拉开距离。等宵万斛调正方向,却见律定墨的船已经匆忙驶到了前方。
影骸慢慢起身,看样子他也得协助一下。
“等再靠近,你只开船,我负责进攻。”影骸语气似乎没有任何感情。
“那要是成功了,先说好,钱我可是照收不误。”宵万斛侧过头,嗤笑一声,“对了,还有溪紫石的情报。”
“知道。”影骸深吸一口气,把目光同样盯向前方。
律定墨知道宵万斛看来是真的打算对自己下死手了,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他拖着无比衰弱的身子驾船,时刻借助着多变的水势,与身后的索命帆船纠缠。
他号称青颖书帆,正是因为早年常在江湖上漂泊,有一身超凡的驭船之方。即使后来成立青崖书院,他也不愿终日待在书院,趁着九彻枭影为祸的时机,他积极地在各地周转,漂荡江湖。
现在却没想到,自己这最后的一点本领竟然成了救命的稻草。若不是擅长驾船,凭他现在奄奄一息的状态,怕不是早被那两人杀了千百回了。
风浪时大时小,波涛渐渐宽大。两船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穿梭过两岸迷茫的烟景。
时间过的很快,宵万斛一如影骸所言专心驾船,影骸俯身船头翘首以盼,几次进攻,却仍然是拿他不下,颇为棘手。
两人的身上却已经都是湿透了,风吹干了再打湿,只感到皮肤上都贴着一股凉意。
影骸看得眼角都干涩无比,他揉着眼睛,低头叹了口气。
宵万斛置若罔闻,两眼紧盯着船舵,时不时看一眼前面的浪花,无比沉着。
追了这么久,看满布云色的天空,大概也该是中午了。
看到前面律定墨的船放慢了速度,影骸两人却并不敢轻易加速追赶了。因为刚才几次,都证明是江面下的逆流作祟,不明情况贸然追赶,差点被卷到漩涡当中。
律定墨是驾船好手,宵万斛这下算是知道了。他同样放慢船速,提防着船头突然转向。
风渐渐吹小了,影骸抹了把汗,看着近在咫尺漂荡的律定墨,暗暗咬牙切齿。
他仰起头,看着朝后流过的云层,忽然瞥到了一只熟悉的黑色鸟禽。
一双熟悉的黑色翅膀,让他的注意力瞬间离开了前面的帆船。他慢慢转过身,朝那只鸟抬起手臂。
黑鸟扑棱着翅膀,正在搜寻似的贴着江面追来。而看到前面的影骸,它顿时在空中打了个旋,向他们的船俯冲而来。
没有了刚才的水浪,黑鸟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影骸看到它的腿上果然夹着信件,伸手抽下来宵万斛看到他抓到一只鸟,也没有多考虑,继续心无旁骛地行船。
影骸手指夹着信纸,抬眼先看到了上面的“枭”字,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然而,当他看下去。他的眉眼越来越严肃。
风浪吹刮得又猛烈起来,宵万斛正在瞄准律定墨的船。但影骸释放真气稳住身形,眼神来回在那封信上打量。
似乎律定墨和兆罪明邦的事情都比不上眼前的问题,影骸的全身,都好像雷打不动地凝固了,表情怔怔的,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船头又激起一阵浪花,宵万斛随之“嘁”了一声,收回铜骧。
他随之扭头,看了一眼影骸。只见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侧脸轮廓坚硬得跟铁一样。
“怎么了?”宵万斛察觉他的异样,随口问。
影骸起初还没有回答。宵万斛又问了一遍,他才慢慢回神。
收起信笺,影骸朝他走过来几步。船有些摇晃,但他的步伐非常沉着,形似千钧。
“眼前的任务,就算你完成了。”他冷声说道,随即从怀中拿出那张银票递过去,“这是报酬。”
宵万斛听到,身躯霎时一惊,好像不敢相信听到的是真话。
当他回头,看到那张已经递到自己背后的银票时,他才恍然惊醒一般,接了过去。
“对我没信心了?”但无功不受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悬金散客拿钱办事,我会帮你做到的。”
谁料影骸只是淡淡摇摇头。他透过发梢,瞥了宵万斛一眼,又毫无波澜地说:“追杀之事,已经不需要你操劳了。”
“哦?”宵万斛不禁放慢船速,狐疑地咂咂嘴。
他换单手握住船舵,侧过身子:“影旗使这个意思,是另有别的任务了?”
影骸紧紧凝视着他。他同样也在权衡着,但现在已经基本有结论了。
“关于你要的溪紫石的情报,我可以告诉你最新的消息。”他缓了口气,目光却从宵万斛身上转移,挪向远处的波涛,“他现在在净世一方天。昏迷至今,他刚刚清醒。”
第三百一十章 群峡暗地
“哈?”宵万斛吃了一惊。怪不得他在下界天找不到他,原来这货跑回一方天了。
不过出于杀手的警惕,他旋即对影骸的这番举动感到异常。如此示好,也就意味着他背后有着足以让他这么做的算计。
“谢谢你的情报,新的任务,有话直说吧。”他不愿藏着掖着,耸了耸肩说。
影骸低下头,思考了一下才对他说:“我需要你,去一个地方。”
宵万斛眼角皱了起来。他没有答话,静静等着影骸继续吩咐。
船风急促地盘旋着吹过,桅杆朝后倾斜了许多,随即回正。两人之间的噪音变大,影骸缄默不言,与宵万斛等候着风声平息。
过不了多久,风渐渐小了,他才开口:“……那个地点比较隐晦。在顺着来时的路回溯至夷霞崆峒峰,往北溯流二百里,在三湖交汇之处,沿着天中黑云的流向一直去。”
“你说的什么玩意,真是难记。”宵万斛撇撇嘴。
影骸皱了皱眉,他正打算再复述一遍,却见宵万斛冲他摆了摆手:“得了,我知道了。”
“在那里你会看到一座山,爬上山顶,那里有一口天然的深洞。你只需要朝其中滴一滴血,就可以了。”影骸又严肃地嘱咐他。
“什么鬼条件……”宵万斛有点不情愿。这样的步骤,听起来……简直就像某种活祭的仪式。
影骸看出了他的犹豫,立刻不容置喙地伸出五个指头:“五十万两上等白银。事成之后……”他说着,将自己头上早已残破得还剩半点的发簪拆下,递到他手里,“拿着此物,给九彻枭影任何一处部署看到它,分文不差。”
宵万斛听他说得这么爽快,好像眼前已经恍惚见到了那座不小的银山。
他于是一把抓过,点了点头:“好。我办事,你放心。”
远处的律定墨已经越来越远。波浪起伏,两人的船甚至好像偏离了方向。
影骸赶忙上前,代替宵万斛抓过船舵:“我信你,悬金散客的能耐,不会自砸门面。”
宵万斛站在原地,轻哼一声。
他把目光投向万顷波涛,斗大的浪花来回起伏,浮沫漂在澄澈的江面上。
“那就,再见了。”
说罢,他忽然一脚踢开了船侧边的挡风船板。长条状的木板摇摇晃晃掉下船体,瞬间卷进汹涌的江潮当中。
宵万斛看准了木板的方位,同时在船上起跳,面向激流江水而去。
赫然,一阵水花激荡而起,影骸回头看时,却已经发现宵万斛乘上木板,朝着激流冲彻而来的方向,遥遥逆流而去。
“靠这板子,你过不去的。”影骸大声对他喊道。
宵万斛真气饱提,此刻已经逆着波涛而上,人影在大浪间渐渐缩小。
“废话。等找到船,我会用的。”
宵万斛头也不回的声音很快远去,随即被碧波化去。
再看时,宵万斛渺小的身影,已经模糊得辨不清楚。一阵风吹来,影骸于是转过头,不再看他。
“再见么……”他垂下头,挤了挤疲惫的眼角,“不如说,永别了,悬金散客。”
他转而看向仍然在远处漂泊的律定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沉吟片刻,他瞥到一旁的黑鸟还没离开,再度把信笺抽出,粉碎里面的信件,把外面的信封留下。
褶皱但还坚硬的牛皮纸还能写得上字,影骸咬破指尖,沾着血书写了几个大字。
完毕后,他重新把信卷好,塞入黑鸟腿间。一撒手,黑鸟扑腾着越过浪花,盘旋着飞去。
这封信是他交给兆罪明邦的。缜密如他,多方兼顾他还是做得到的。
黑雨刀客的事,他倒要看看到时候,究竟能演变成何种模样。羊入虎口的戏码,他可是从来不讨厌。
感觉真气稍稍恢复,影骸把视线从远去的黑鸟上面收回,转头旋即握紧船舵,流淌的真气顺着两臂滚落,船只再度加速。
而在刚才,律定墨也看到了身后船只上发生的变故。宵万斛竟然离开了,只剩影骸的话,他就有摆脱追杀的希望了。
忽然,他感到体内的毒素,隐隐有再度爆发的趋势。脸色蓦地一变,他一掌按在左胸,风浪同时拍来,他在船上顷刻朝一边摔倒。
影骸眯着眼,同样观察到了前面律定墨的情况。
似乎是愚子钗的作用。影骸哼了一声,看来那个瘟剑,还是有些价值的。
机不可失,他立刻加紧速度,冲荡着迎面拍来的波涛,朝律定墨的船快速驶去。
遥远的两岸,仿佛苇叶般的两条桅杆看不清晰。随着涛流滚滚,追逐的戾与怨瞬间在玉缎似的江中弭平,搅动着,前后奔向远方。
…………
斜阳散漫,野路道旁花草芬芳。车马嘶哑,载着疲惫的三人,沉沉地踢踏着尘土。
颠簸的步伐,伴随着闪烁的铜铃,震得车篷里的三人困意阑珊。不过其中一人还在沉睡,其他两人只是侧在一边,无比劳累地靠在挡板上,时不时打着瞌睡。
第三百一十一章 黄昏尘径
尘土的气息,温热热的有点沉闷。赋云歌抬起无比沉重的眼皮,瞧了一眼还在昏迷的狼尘烟前辈,下巴不自觉地颔了颔。
另一边的荼蘼,看起来比他还要困。昨晚之后,赋云歌和狼尘烟都用尽力气,实在没有办法,她是靠自己跑东跑西,又帮垂危的狼尘烟祛毒,这才能顺利离开揽云阁,继续朝兆罪明邦进发。
荼蘼感觉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现在只想躺在软绵绵的地方睡觉。可是这架马车上连坐垫都硬邦邦的,身边还靠着狼尘烟粗糙的衣服,蹭的她发痒。
赋云歌和狼尘烟经过一战,都气力衰竭,恢复非常缓慢。外伤或许还好说,但现在内功的耗损,可是给他们带来极大的不便。
赋云歌半合着眼睛,手里提着一只被麻绳系住瓶口的瓷瓶,里面浓郁的药气透过软木塞游入他的鼻腔,颇为难闻。
这是荼蘼说她自己调制的药茶,可以帮他们恢复伤势。可是这种混杂着腐臭和酸败气味的药茶,还真是难以下咽。
他偶尔瞟一眼荼蘼,能看到她表情郁郁地靠在车板上,好像能滴出几滴苦水似的。
闷燥的空气弥漫,她的脸颊有些红。似乎是为了方便,她把后面的头发扎了起来,露出细嫩无瑕的后颈。
看着看着,荼蘼就朝他这边偷瞄过来。两人的目光不小心触碰,又连忙挪到别处。
赋云歌头脑浑浊,无比慵懒。他倒想继续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可是等到马车到站,他们还得继续奔波劳累。
自揽云阁离开,他们有听传闻说最近这里有见到一些道士出没。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但露岩观的人马在附近聚集,肯定有他们关注的情况。
摇晃颠簸的路,好像要把他的骨架颠散似的。赋云歌慢慢靠后倚了倚,嗟叹一声。
荼蘼扑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什么都不想。她在看赋云歌的侧耳根,那道纹路显得他颧骨坚挺好看。
长途的路盘绕在山间,一道道好似卯梁的痕迹。夕阳顺着山树的缝隙随意洒下,地面凌乱的光斑好似碎金。
然而,就在这样的感觉还未消散,当他们的马车驶过一座陡峭的山峰腰时,从山顶的方向,倏忽传来异变。
猝不及防,马夫的缰绳一阵颤抖,马匹受惊,鬃毛随之扬起。
车里三人感到地震般身躯前后猛地连番晃动起来,眼前一片混乱,差点从前面的篷帘甩出去。幸好马夫技艺娴熟,拽着缰绳制住失控的马匹,连声高喝着,才让它再度驯服。
赋云歌当机立断,稳住身躯就朝外拉开帘子探去。
他首先想到的是九彻枭影,其次是山贼。不论哪一种他们的力量都不便应对,必须尽快想办法周全。
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顿时呆住了。
他确实猜对了,是第一种情况。但是这样的场面,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只见前面横在道路中间的,是几具壮汉的死尸。他们身上都有深浅不一的伤口,但都足以致命了。
赋云歌惊讶地摸住下巴。他确实需要冷静思考。
但是还没等他思考出结果,从天上又紧接着掉下来一具尸体,不偏不倚摔在他们面前。
马夫虽然制服了马匹,但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两腿发软,颤抖着想要往回跑。
赋云歌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荼蘼脑袋被撞了好几次,还在隐隐发疼。她一只手捂着脑袋,同样忍不住好奇地跟着凑出来看。
见到赋云歌正在向山崖上方望,她也跟着歪着脖子去瞧。
而当他们看到山崖上的情况,这才明白眼前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飘荡在空气中的,一直有来自上方的厮杀声。只是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一时间忽略掉了而已。
在他们头顶的方向,陡峭的山崖间竟然还有一条极狭窄的山路。倾斜的地势,竟然还有三四十人正在争杀作战,偶尔坠落的,正是从那里摔下来的尸首。
确认了情况,赋云歌眯起眼睛,用手遮住耀眼的光线,仔细辨认过去。
但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发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我的一个旧交,公孙探先生。”确认之后,他侧过脸,对荼蘼和马夫说。
尽管两人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赋云歌的熟人,就放心许多。马夫生怕是什么山贼,要是赶上那些家伙,他一天就全白干了。
赋云歌说完,仍然在全神观看着上面的战斗。
能够看出,在公孙探的指挥下,本来就所剩无几的九彻枭影杂兵更走投无路。势如破竹的态势,这场战斗已经毫无悬念了。
荼蘼不喜欢看打打杀杀的,尤其这么血腥。她朝后缩了缩身子,两手扶着车板坐回原位。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万众之盟
狼尘烟被巨震颠醒了,此刻惺忪地睁开眼。
“怎么回事。”他睁眼看到赋云歌正趴在前面,似乎在看什么东西,嘟囔着问。
随着几人的观战,上面的歼灭战很快到了落幕的时候。公孙探亲身掠阵,与同僚配合无间,将仅剩的几人一并诛杀。
遥遥看着他们胜利,赋云歌也感到和他们一样的舒畅。
“公孙先生!”看着公孙探等人似乎要离开,赋云歌连忙朝上面呐喊。
上面的公孙探等人听到下面的喊声,这才注意到崖下的那辆马车。
半刻间之后,公孙探等人与赋云歌一行人汇合。送走马夫,赋云歌等人跟着,朝公孙探所说的营地走去。
在下午穿行林间,多少能感受到一些清爽。阳光不遗余力地散发光与热,闷燥的气氛连草虫都不愿动弹了。
踩过林间的草地,这队人马还带着获胜的喜悦,跟随的几匹马摇头摆尾,不时吭吭鼻孔,顿时周围就能闻到一股干草的气息。
赋云歌与公孙探几次相见,也算是老相识了。他两人走在前面,荼蘼紧跟着赋云歌走在其后。狼尘烟还是乏力困顿,借了一匹马骑着,马背的毛反光油亮。
这队人马属实不算少,大约有三十多人。公孙探说这只是此次负责拦截的支队,真正的兵力星罗棋布,还散落在兆罪明邦以外各地。
“不知道兆罪明邦情况如何了。”赋云歌想到醉尘乡前辈,脸色不无担忧。
公孙探侧脸看着他,淡淡一笑:“暂时无碍。当时兆封明邑一别,我们各自分工,醉尘乡先生因应内部,虽然身陷重围,但一时不会有事。”
赋云歌点点头。自那日之后确实又经历了许多事,总算现在仍属顺利。
“兆罪明邦势力空前庞大,需要相应兵力。”公孙探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筹备良久,但若是正面交锋,还免不了大量死伤。”
赋云歌深吸一口气。这在当时就是他所考虑,因而采取黑雨刀客之计,就是为了避免正面冲突,减少损失。
忽然,他扭头试探着问:“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听说,黑雨刀客之事?”
前面一根树杈横在地上,公孙探听他这么说,一时恍惚,把树杈“喀嚓”踩成两半。
赋云歌看他反应,眉头微微皱起。
公孙探低着头,脸色比较凝重。他两手交叉搭在身前,似乎对此有些头疼。
“黑雨刀客……确实是一个最大的变数。”他沉思了一下,这才幽幽地说。
两人身后的荼蘼听到他这么说,悄悄吐了吐舌头,感到很好玩。
赋云歌听他做出如此结论,也感觉有些吃惊。看来东方诗明他们确实做好了保密工作,连这边公孙探等人还被蒙在鼓里。
但赋云歌也不能就此坦白。现下人多耳杂,他得另找时间与公孙探筹划。
一群人在树林间很快远去。夕阳的颜色在他们背后渐渐褪下,弥漫的闷热逐渐远逝。
等到晚上他们才总算抵达营地。自曲折的林间走出,他们差点看不清树林间的道路。好在前面终于出现了点点火光,他们到了。
所谓营地,正是倚靠在山体背后的一排排散落的帐篷。内外点燃篝火,犹如寂夜的星辰。
“这是最近的营地,距离兆罪明邦不远,赶过去费不了多少时间。”公孙探向他们介绍道。
赋云歌点点头,仰起脸朝高耸的山丘顶望去。
深邃的夜空看起来一望无际,好像苍天探入无穷的窟窿。今夜的星点稀少,但空荡明朗的感觉却格外瑰丽。
狼尘烟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他们身后,四处踢踏着腿脚散步。
不远处传来荼蘼的惊呼声。赋云歌扭头看去,发现营地的篝火绵延很远,在营帐间重叠交映,好似把整片山脚都包围了。
他也很少见到数量这么大的兵力。转头看向公孙探时,只见他非常和煦地在微笑。
“这里可不止是琼天殿的兵力。”他的语气虽然一如既往地谦逊,但还是能听出一些压抑不住的自得,“三教散碎的力量,酒盟以及巍山阳岚,金戟锋鉴都在。”
望着赋云歌瞳孔中的色彩,他顿了一顿,缓缓地像溪流一样说:“这里,是正道众人凝聚的,反扑力量的中流砥柱。”
赋云歌吃惊地望着平静的他,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浅淡的微笑。
这样的表情背后,绝对少不了许多背后的筹划和努力。甚至他感觉,在公孙探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周遭的篝火都同时升腾了起来。
如此温热,这就是人心的力量。
赋云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是饱含敬佩的赞叹,对公孙探,也对这星星之火般的每一个,英勇反抗的人。
晚饭还没准备好,赋云歌让前辈和荼蘼四处转转,自己则讳莫如深地拉着公孙探远离营地,朝深林里走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深林计议
离开了营地的光焰,背后的温度渐渐变凉。蹭过的草丛不时飞出几对极小的翅膀,嗡嗡嘤嘤闪着细微的身躯飞向远处。
赋云歌走在前,公孙探跟在后面。两人绕了好几个弯,确认没有跟来的身影后,两人才缓慢停步。
赋云歌真气未痊愈,急促地走了这一阵都感觉有些疲劳。他靠在一棵树干上喘了一会儿,手背被苍老的树皮刮得有几分疼,似乎是蹭到伤口了。
公孙探并不提问,只是站在一旁等他休息。
赋云歌自嘲似的无声苦笑。这样的体力,就算潜入敌营,也没办法施展计划。
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从树梢下的阴影站起来,头顶罩上了一层月色的柔和光晕。
“公孙先生,特请你出来面谈,是为了黑雨刀客之事。”他想了想,决定直说。
谁料,公孙探竟然并没有意外:“该是如此。需要如何配合,但说无妨。”
赋云歌听到这话,反成他惊讶了。
“你不是……”赋云歌伸出指头,犹疑地想问什么。
公孙探笑了。他背过身去,看着远处朦胧的一点橙光:“我开始也只是猜测,但也基本能肯定。在路上故作姿态是为了防备内鬼,在这里我才能和你推心置腹。”
“原来如此……”赋云歌迟缓地收回手指,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公孙探本就是琼天殿的智囊,以他智慧,在看到赋云歌等人出现时,就有所推测。
揽云阁夜晚的战斗他们也有耳闻,据说黑雨刀客短暂出现,之后不知所踪。而在今天却遇到了赋云歌和他身后的狼尘烟,两者关系太过巧合,自然不难猜度。
公孙探跟他简单讲了自己的思路,赋云歌才算放下疑虑。
放下戒心,赋云歌于是跟他讲述了自己这一谋划的排布。虽然计划庞大,但公孙探一点就透,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就是如此。”最终,赋云歌一摊手,代表他的筹划已经全部告知完毕。
“……很大胆的计策。”公孙探拇指托住下巴,眼神庄肃莫测。
赋云歌望了一眼如水的朦胧月光,叹息一声:“但兆罪明邦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现在时间紧迫,所以只能来请你直接告知了。”
公孙探眯起眼笑了笑,转过头去:“份内之事。而且,我这里也时刻准备着。”
赋云歌又有点听不懂他的话了,但也没有深究。转眼公孙探已经拿出了一份地图,半蹲在地,铺开给他看。
赋云歌也躬下身,借助月的清辉慢慢观摩。
地图很详细。上面有许多朱笔标注,密密麻麻,显然公孙探在这上面费了不少头脑。
赋云歌探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发毛的纸面,一点点
公孙探与他静默无言,看了一会儿。等赋云歌看得差不多,公孙探才开始跟他逐一解释。
“这条道路,是从此营地直通兆罪明邦前线的。”公孙探指了指离他们很近的一条线路,慢慢滑到远处。
赋云歌目光随着他的指头滑动,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营地”的标识很明显,是圈起来的一片红圈。赋云歌看到地图上错落有致分布着三个这样的营地,稍微有些震撼。
公孙探看出他在关注什么,脸上展露饱经风霜后,无所谓的笑容。
“这三个营地,对抗兆罪明邦呈现犄角之势。”公孙探又说,“我们现在的这一个,正是面对着兆罪明邦主城郭的大营。”
一只蝉鼓着翅膀从两人面前飞落,趴在地图上。公孙探轻轻挥袖拂去,那阵蝉鸣随即飞远了,融进林间不得分辨的黑暗。
“整备这些人手,还要避免打草惊蛇,你真不容易。”赋云歌注视着纸面,专注地说。
公孙探并没说话。他嘴角始终勾勒着一点笑意,这样的辛苦,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明白。
他自接手此地后,就从没有休息一日,到处奔走筹谋。攒聚至今,能维持如此规模,所费心力难以估量,而这些辛劳的唯一凝聚,就只有一击攻破固若金汤的兆罪明邦这个愿景了。
既然赋云歌带着他最冒险的计策与他汇合,那自己的这番努力,就要成为这条离弦之箭背后,最坚实的盾。
“人手的事,你不用有所顾虑。”他缓缓看向赋云歌,眉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赋云歌同样很缓慢地点头。并非是有所迟疑,而是他知道公孙探这句话的热度,不容许被随意地对待。
“那边就是……”他的视线转向远方,阴翳之下,那片庞大的轮廓非常引人注目。
公孙探点点头。他凑过去一些,慢慢指给他:“这是探查许久后得出的,兆罪明邦的地形图。”
根据他的讲解,兆罪明邦以外山为防御,看起来无比广袤。但实则绕过群山,后面的情况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