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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四章 计策因应

    “最前方的巨大城池,是兆罪明邦的主城。”他详细地用指尖勾出那个圈圈。

    赋云歌看了一眼那里,又扭头看了看三座营地的大小。果不其然的巨大,那片地貌的范围,就算三座营地加起来也比不上。

    “然后,是它后面的两座辅城。”公孙探的手指在半空稍微一停,然后从主城的一侧划出一条狭长的线,伸向稍远的地方。

    另一侧同样,看起来像是生在主城的两只羊角。距离主城不算远,两座辅城盘踞着,同样有不小的规模,在地势上彼此因应。

    “中间是他们连接的城墙,若三城之一受到攻打,他们能在半刻间收到消息,通过这最近的通道,不足半时辰内就能赶到援兵。”

    公孙探说这些显得有些苦涩,显然是开始时冒进吃了亏。

    夜云罩住了月光,地图顿时变得一片漆黑。赋云歌趁此机会在脑中重现着地图上的内容,很快一座模型就在脑海中浮现。

    三座大城郭相互连接,分而保全实力,连接则随时驰援。主城固若金汤,借助山峦走势占尽地利,里面又有着非常充足的兵力。

    这样想来,兆罪明邦确属易守难攻至极。

    “我们的兵力,如果正面对抗,胜算多少?”赋云歌忽然问道。

    公孙探低着头,皱眉稍一思考:“我想……大概不足三成。”

    “必须要有计策因应。”赋云歌并不意外。

    两人彼此沉默,继而视线慢慢同时转向了那连接三城的两条狭长通道。

    “这里,应该要拿下。”赋云歌诺诺沉吟着。他知道公孙探也在看那里,便没有指明。

    公孙探同样知道。他耸耸肩道:“那两路的兵力,其实正是为了截路的打算。”

    两条通道都又窄又长,却是辅城前来支援的关键。若是提前把守,那么孤立无援的主城也就好说了。

    大概明白了眼下的情况,赋云歌还得仔细消化,拿出最确凿的方案。

    他向公孙探点点头,缓缓直起蹲的酸麻的腿。公孙探见他已经明了,把地图抓起抖掉上面的草泥,细心地装了回去。

    就在两人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遥远的营地传来了几声接连的呼喊。似乎是晚餐烹饪好了,在找公孙探回去吃饭。

    “别让他们等急了。”公孙探回头对赋云歌微微一笑,两人忙快步朝营地的方向赶了回去。

    营地的篝火很旺,山背面的风声剧烈,火苗扑腾着耀眼的光束,不时飞散点点火星。

    几声柴火丢入的声音,火焰受惊般抖了几抖。很快投进去的木头也燃烧起来,周遭的温度顿时升高了很多。

    火光照脸,赋云歌和几人坐在火堆前,看着对面的狼尘烟,神态静谧,好似坐定老僧。

    荼蘼靠在他旁边,知道他现在心事重重,也不去随便打扰他。赋云歌看着前辈的脸,心里却一直在思索着对付兆罪明邦的办法。

    少顷,公孙探端着一木杯的酒朝他走过来。听到脚步声赋云歌随即抬头,看到的只是公孙探一如既往的平和脸色。

    “如若不嫌弃,可以尝尝这里的酒,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公孙探捧着杯壁,到他面前躬腰放下,就搁在赋云歌前面的土地上。

    赋云歌点点头。公孙探随即离开,而就在他走之后,赋云歌才嗅到空气中早就有了一股淡淡的酒味,旁边的人们有的在喝酒。

    他们可能是酒盟的人,也可能是巍山阳岚,或者其他。赋云歌看着他们红润的面庞,浅笑着低垂下眼睑。

    面前的酒杯里,被火焰照得黄澄澄的液体,看起来有点浑浊。

    想来在这种地方,也不会是怎样的好酒,而且他也不是醉尘乡,本就不懂酒的优劣。

    抬起那只粗糙的木制酒杯,杯中浊酒倾之入喉。

    他脑中一阵昏涨。不过很快清醒,继而是那种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向上推去,在后脑产生酥酥.麻麻的感觉。

    “啧……还是算了。”他皱起眉毛,把剩下半杯放回去。

    看着火苗渐小,赋云歌头脑里已经基本做好了规划。起身离开时他才察觉身边众人已经所剩无几,连荼蘼和狼尘烟都不知所踪。

    看来确实沉思了好久。赋云歌挠着头,咂着僵硬的舌头找回安排的营帐。

    眼前好像所有帐篷都长得一样,赋云歌只得从那些没有燃灯的帐篷里找自己的。

    刚才听分配的那人说在这一片……他半杯酒下肚,好像一不专心思考,酒劲迷迷糊糊又开始上涌。

    除了实在不好辨别,赋云歌也感到头脑晕乎乎的,加上疲惫连番袭来,眼前甚至开始混沌了。

    终于,他瞧到了前面的一间帐篷,与刚才那人说的好像重合了。

    “总算到了……”他脚步都有些趔趄,连忙加快几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大醉同眠

    帐篷里一片漆黑。耷拉的帘角也并没有系住,可见里面确实没人。

    感到身心俱疲,赋云歌连灯都懒得开了,看准地铺的形状,“骨碌”就栽倒过去。

    垫子很柔软,他的肌肉很快放松下来,感到无比舒服。毕竟自圆南水郭之后他就没睡过安稳觉,虽然这次是个地铺,也较之前好上许多了。

    脑中混混沌沌,他伸手朝远处试着抓了抓被褥,却在黑暗里抓了个空。

    懒得再开灯找寻,他朝一旁翻了个身,打算和衣而睡。

    翻身……翻……

    他试着侧过身,却似乎在床上碰到了一团碍事的东西。而且此物竟然占了一半大小的地铺,让他连翻身都翻不了。

    “嘶……”他有点气恼,伸手推了几下。

    但是那物却并不容易推开,尤其他此刻浑身乏力,手臂好像一点劲都没有。

    但他的手掌好像碰到了软绵绵的表面。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又试着揪了揪。

    好像……那上面盖着的,就是自己的被褥。

    他并没多想,只道是收拾的人把他的被褥盖在了他的行李上。于是他又添了点力气,想把被褥从行李上面抽下来。

    然而,最出乎他意料的,是“行李”竟然动了。

    “咕呜呜……不要……拽……”

    准确的说,是“行李”不仅在那里蠕动了几下,甚至还说话了。

    这下,赋云歌困顿的睡意消散了许多。他神经的弦一紧,打着滚半跪了起来。

    仔细一看,他才惊讶地发现,裹在里面的还真不是行李。看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脑袋,他很清楚地能辨认出这是荼蘼在睡觉。

    接着,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赋云歌趁着酒意悄悄靠近了些,果然发现荼蘼刚才也喝酒来着。

    “小妮子……还敢喝酒……”他眯着眼苦笑。这酒劲真不小,就她这点道行,还能找到个帐篷倒下睡觉都算是本事了吧……

    黑暗里,从帐篷外依稀透进丝毫的微光。

    荼蘼显然喝醉了,脸上带着红扑扑的酒晕,睫毛湿湿的。

    她的呼吸小而急促,光滑的肩也微微起伏着。精致的脖颈在乱糟糟的头发后面接连着白皙的皮肤,顺延到被褥底下。

    她的脸还很稚嫩,五官认真地勾勒出她惹人怜爱的模样。脸蛋的曲线很柔和,看起来人畜无害,软乎乎可爱得想让人去揉揉。

    “跟娃娃似的。”赋云歌看了片刻,温和地吐了口热气。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向下挪去,但是很快,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虽然酒意朦胧,但他还是注意到了荼蘼窄小的溜肩膀……确实是只有一件浅薄半透明的纱衣。

    “嗡”地一声,赋云歌虎躯一震。

    他忙不迭连滚带爬从荼蘼身上下来,她却还没醒。赋云歌晃了晃头,却久久不能平静。

    好家伙……他现在才似乎意识过来,刚才自己在做什么没道德的事。

    这不是窥伺少女睡颜么?这不是很变态么?他吃惊地捂住嘴,开始混沌着检讨自己的行为。

    直到荼蘼轻微的呼吸声传入他的耳朵,他终于才缓了口气。

    实在是……没办法啊。他一倒头,干脆跟开始一样躺了回去,只是朝另一侧转过身,不去面对着荼蘼的方向。

    没错了。这件事自己肯定没错。他还有点沾沾自喜似的想着,这是他的帐篷。荼蘼走错帐篷,自己没把她撵出去,还是蛮契合人道主义的……

    胡思乱想着,他很快结束了一天的车马劳顿和深思熟虑,带着稀里糊涂的酒意进入梦乡。

    而在此时,帐篷以外,缓缓探进了一对脚步。

    …………

    翌日清晨,营地的雾气缭绕。山阴潮湿,深浅的植被呼吸着,在空气中织着氤氲的薄纱。

    赋云歌身躯疲惫,这一觉虽然条件艰苦,但有赖酒意催眠,他还是休息得不错。

    身上的外伤已经快要痊愈,真气在一宿不知不觉间弥补了很多。

    淡淡的清香飘来,赋云歌平时已经习惯。这是荼蘼身上独有的味道,像是百花的芬芳,还带着青草的馥郁,但却说不上究竟是哪些花草。

    酒劲已经消化,但他还是感觉后脑勺昏昏的,迟迟没有睁开眼。时间应该还早,外面静悄悄的还没有人的声音。

    咿呀啼叫的林间鸟,歌喉无比清丽明媚。伴和着荼蘼的体香,赋云歌感觉头脑无比干净,好像得到了净化。

    睡意尚未褪散。他刚打算继续眯一会儿,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悉窸窣窣的声音。

    没有在乎,赋云歌稍微往旁边挪了挪,打算继续沉眠梦乡。

    但是,很快他的背后传来一声惊讶得无可比拟的尖叫。

    “呀——有色狼!”

    荼蘼跪坐在地铺上,衣衫很不整齐。她慌张地抓着被子包住身体,一脸错乱面色通红地看着旁边躺卧的赋云歌,吓得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帐内定夺

    和陌生男人同床共枕什么的……哥哥和父亲都说过,是绝对不可以的!

    虽然赋云歌也算是自己的朋友,但……还不应该是这种亲密的程度才对!

    她焦急地眨着眼睛,果冻一样湿漉漉的嘴唇咬得紧紧的。但赋云歌睡意未散,加上昨晚自以为的很合理的推理还在脑中萦绕,他在这种时候倒显得非常泰然。

    荼蘼见他竟然还赖在床上,有点气愤地抽出手拍了拍他。

    赋云歌被连续拍了几下,剩余的混沌的睡意也逐渐消散。他勉强睁开眼,从地铺上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怎,怎么?有事么?”

    “你怎么问我呀?!”荼蘼气鼓鼓地瞪着他,还不由往后缩了缩,看起来是真生气了。

    赋云歌揉着眼,迟钝地抬头:“这,啊……有点挤,抱歉啊。”

    听他如此不介意,荼蘼又气又笑地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你,我……”她不断来回看着赋云歌和自己脖子以下,脸颊越来越红。

    “哦……”赋云歌有点清醒了。但他的神经仍然迟缓,只是很坦荡地摇摇头:“没,没仔细看。而且……当时给你在背后敷药,我也……”

    “你……”荼蘼被他如此单刀直入的话正中靶心,害羞得脸红到了耳根,“你你怎么这样……!!”

    赋云歌舌头打结,转了一会儿总算清醒。他连忙摆手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那时候我也没仔细看……”

    话说到嘴边,他忽然后悔了。说什么“仔细看”,那不是越描越黑么!

    果不其然,荼蘼已经羞愤得空前绝后,她不停地颤抖着嘴巴,却根本想不出完整的话。

    “你……我看错你了!”她的眼圈微微红了,好像气的快要哭了,“晚上溜到女孩子的帐篷里面,还光明正大地在这里睡觉……还,还睡得这么香!”

    赋云歌被瞬间指控罪名,心头一颤。昨晚在头脑里想的理由好像都站不住脚,他这次算是彻底清醒了。

    “这……但这是我的帐篷啊!”他忽然好像溺水者抓到稻草一般,想到最后一点,灵光乍现,“是你昨晚喝醉了,跑到我的帐篷里来的!”

    没错,这将成为他翻盘的绝杀!

    一切的论调都源于“闯入女孩子的帐篷”。那这里既然是他的帐篷,这个前提就不存在了!

    荼蘼昨晚醉的稀里糊涂,是她闯进自己的帐篷来借宿的。赋云歌点点头,神智无比清晰!

    不出所料,荼蘼一下子愣住了。

    她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很快眼神变得像小兔子一样无辜。

    她似乎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偷偷尝了尝营地的酒。然后就醉醺醺地想快点回来睡觉,然后……

    她一边有点委屈地露出服软的样子,一边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帐篷的每个角落……

    但是……她忽然发现,和自己一样在环视着帐篷的赋云歌,同样露出了难以掩盖的惊讶表情。

    这里面,确实没有她的东西。但相同的,这里面,也没有赋云歌的东西!

    “诶——?”她脑袋里糨糊一样,有点搞不明白了。

    “这……”赋云歌同样吃惊,这里,还真不是他的帐篷!

    两人同时心虚了,但还并没有甘心服软的架势。毕竟这样的状况,他们都很难办。

    “这究竟是谁的帐篷?!”赋云歌大声朝外面呐喊。

    “肯定不是你的呀!”荼蘼撅着嘴巴拽他。

    “那也不是你的呀!”赋云歌扭头以牙还牙。

    “……是我的。”

    就在两人互相拌嘴的时候,帐篷的外面,忽然传来无比熟悉的嗓音。

    焦躁的空气瞬间鸦雀无声。两人听到外面的声音,诧异地一动不动。

    “是……狼尘烟前辈?!”

    听着里面的吵闹,昨天将近睡了一天,现在起床的狼尘烟站在外面,身后还围着几个被吵起来之后前来看热闹的。

    早莺婉转的鸣叫又盘绕在树杈间,泥土里悄悄钻出蹒跚的小虫。天顶的阳光层次清晰,似乎山前已经红日朗润了。

    清晨野间的早炊,清露弥漫着油花的香气,在各个土灶间串绕传递。

    原来昨晚两人喝醉后都走错了帐篷。独自去山顶吹风的狼尘烟回帐篷时才发现里面已经住了俩人,不得已去了赋云歌的帐篷。

    餐桌上,两人虽然挨在一起,却举箸低头无不感觉有点尴尬。

    狼尘烟在餐桌对面看着两人,倒感觉他们有点有趣。他难得对什么事有新鲜感了,看到这年轻人懵懂的状态,他也罕见地觉得心情不差。

    “那个……”赋云歌被狼尘烟看着,感觉脸上热热的,低头试着跟荼蘼搭话。

    荼蘼听到他的声音,好像耳朵有小虫子爬过,痒痒得很奇怪。

    “怎,怎么啦……”她的声音也弱弱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桌子上的馒头。

    赋云歌小声嘟囔:“那个,对不……”

    但就在这时,公孙探身后跟着几个道袍打扮的人朝他们走来。狼尘烟慢慢抬头,赋云歌也赶忙收住说到嘴边的话。

第三百一十七章 黑霾囚牢

    公孙探的表情始终和煦,他并不知道两人昨晚的事,微笑着对赋云歌说:“你们好。昨晚休息得还好么?”

    赋云歌和荼蘼同时转开视线,脸上都有些红晕。狼尘烟鼻孔吭了一声,只得抬头对公孙探说:“还行。”

    察觉赋云歌和荼蘼的奇妙的状况,公孙探好像也有所领悟。

    但他很显然领悟错了,抬手抱拳,乐呵呵地作揖:“两位,恭喜啊,恭喜。”

    “你恭喜个什么劲啊……”赋云歌有点怨念地抬头。这聪明人有时候还真是不好交流,脑瓜子转的快就容易过载。

    但他倒是来得正好。现在可还不能就这么沉溺,毕竟兆罪明邦还在前面。

    他正好吃饱了,于是起身走到公孙探面前,对他笑道:“说正事吧。”

    公孙探轻“嗯”一声,对他解释道:“据今早收到的讯息,是我们最前线的营地,遭到夜里突袭了。”

    “突袭?”赋云歌面色显露出一点紧张,“结果如何?”

    公孙探叹息:“悬灯武僧坐镇,所幸损失不大。不过兆罪明邦主动出击我们的阵地,怕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赋云歌若有所思。所谓的消息,无疑是指公孙探暗中集结的这些兵力。虽然还远比不上兆罪明邦的规模,但假以时日,此消彼长,他们定然不愿意坐以待毙。

    他又想到现在兆罪明邦影骸不在,统辖的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丧刀·溯游魂。此人他们素未谋面,也没有交手的经验,怕是执行计划的一个变数。

    不过,与他齐名的瘟剑已经被他们重创,对付剩下的丧刀,也应该不算问题。

    想着,他忽然考虑到狼尘烟的状况。

    低头看去,却发现狼尘烟也正在看着自己。

    “前辈,你……”他试探着问。

    狼尘烟并未说话,只是很有把握地点点头,似乎也恢复了许多。

    “对了,你刚才说……悬灯武僧?”赋云歌感到刚才耳边一阵熟络,再度确认问。

    现在想来,他还记得当时与大师见面时候的场景。也是在这样相似的树林,那张慈悲宽宏的面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是,在最前端的战场,与兆罪明邦对峙的是我们的三教联军。”公孙探笑眯眯地说。

    毕竟三教人手能调到这边,也多亏赋云歌他们瞒天过海的作用。否则现在的局面,怕不是还尴尬地在琼天殿顾守。

    赋云歌感受到他笑意中的赞许,毫不自矜地浅笑着摇头。

    前山的阳光顺延着山体的轮廓向后收束。四野都渐渐变亮了,晴空明媚。

    赋云歌抬头看了一眼俊朗的天色,回头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既然前辈没有问题,他们就时刻准备好了。公孙探的谋划沉淀的时间也足够了,是时候将他们最大的反扑真正露出水面,让他们好好瞧瞧了。

    但是,公孙探却打消了他此刻的冲动,拍拍他的肩膀:“再等一下。两天之后,我们最后一支力量就能赶来了。”

    “哦?”赋云歌颇为惊讶。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力量正在赶来,那就更加保险了。

    “他们有多少人?”有点好奇,他又追问道。

    山前传来晨鸟的鸣叫,连绵起伏,好像树林都在和奏,悦耳空旷。

    公孙探侧耳捕捉了这难得的鸣叫,等鸟鸣远去,他才凑近几分,低声开口:“只有一个人。而且他……应该还是你的熟人。”

    赋云歌听完,吃惊地张大嘴巴。

    灿烂的光终于移到山头,披散着树木的梢端,顷刻淋漓山后的每一寸土地。

    金色的光束流泻在众人的头顶,好像每个人都闪闪发亮起来。原野远处顺着道路延伸,尽头的方向,是群山巍峨中森严的城郭。

    …………

    黑水原中,日影的轨迹被深厚的云层掩埋。昼夜更替不过微光升散,唯有不息的雨水依然,似乎要把整座堡垒全部淹没。

    时间又过了一天。其实在这重叠的黑岩障壁之中,仿佛时间都是棋盘上坠落的弃子。早已近乎停摆的时间,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浓雾中,模糊了行迹。

    外面雨声交彻,沙沙地吹拂着墙壁。坑坑洼洼的凹凼泛着凝固的水光,远看甚至有了黑铁的质感。

    堡垒里屏障森严,本不应该听到外面任何的声响。

    但这里是极度的寂静,所以即使隔着深邃的距离和障碍,淅沥的雨声仍然可以把外界的凉意送入,徐徐让人腿脚生寒。

    彻地闻声独自躺卧,兀自沉眠。

    他并不喜欢睡觉。但这里终日无事,他除了独自下棋试着解开那道可怕的棋局外,仅剩下的,只有迷而复醒,继而睡去。

    他讨厌做梦。但是他每次入睡,昔日的梦魇又会再度萦绕。

    仿佛无底的深渊,任他如何挣扎,都逃不出那极夜的囚牢。

第三百一十八章 痛苦之源

    但他又不得不这样做。他怕他忘记,他要自己时刻记住那彻骨之寒,即使每次都让他的脑髓几欲崩碎。

    深沉的梦影朦胧。如同沉潭之水,牵引向他推导而出的残酷现实。

    …………

    当年的那段过往,似乎已经是数百年前了。

    棋中玄圣。这是他对曾经记忆最深的绳索。可是这个名号早已经被黑水淹没,沉入无人记忆的深壑。

    他的身份,无疑是令人瞩目的。那时候他的名字还不是被冠以“彻”字代号的所谓旗使,但他曾经那个短暂拥有的名字,却已经逐渐记不清晰了。

    他自小学棋,从来没有考虑过武学的世界。战争和杀戮似乎离他非常遥远,他唯一近乎痴爱的,就是手中温热的棋子。

    他是百年难遇的棋界天才。

    似乎只在十岁,他的棋艺就已经非俗人所能及。眼前窄小的棋秤,在他眼中宛如参悟奥妙的世界,无伦如何玄机巧变,他都能应付自如。

    他曾是生活在昇平天的孩子,却在那里了无敌手。仿佛是棋中世界的王,他所在的颜色,不论黑还是白,都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也正是因此,他的名号盛极一时。

    那时,正感到棋艺登峰造极,却仍然想要突破顶峰的,尚属年幼的他,遇到了与自己只有短暂缘分的恩师。

    那是一位不苟行迹的浪人棋客,也是鲜少能与他匹敌的对手。在那人的手下他首尝败绩,自此便拜他为师。

    恩师的名号,他始终记得非常清楚,不敢或忘。

    或许也是为了记住那段风雨前的平静。虽然缘分短浅,却是他最后一份有所牵扯的恩情。

    那时的他,跟着怪棋客离开了。他两人游历江湖,切磋棋艺,无比快乐。

    怪棋客常言自身平生有憾事,除教他博弈以外,还以人间正道之理对他循循善诱。

    而当年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正是他后来历尽痛苦却仍然保持本心的关键。

    数年之后,在怪棋客的教导之下,他的棋艺终于真正称得上千载难逢。不过据怪棋客所言,他惊人的天赋,才是得到如此成就的根本。

    总之不论如何,他的名誉在棋界空前显著。自后来与传闻中的棋仙·遁玄棋一弈得胜后,那顶“棋中玄圣”的桂冠真正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当时还很年轻。方历弱冠,正值青年就名满天下,可谓一切都理想到了极点。

    而,或许也正是棋中所谓的“极盛而衰”。那时的他,醉心于棋艺,全然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秽牙,已经悄悄朝他靠近。

    那一日,是他在一方天辞别恩师,回家乡省亲的时候。

    怪棋客那时似乎同样有了心事,但究竟如何他现在也已经记不清楚。总之两人自那日后分别,却不料这一别,竟然就是数百年的间隔。

    他的家乡,其实并不耀眼。他的家庭普通,毫无特别之处。他有一个大哥,父母健在,在他十岁前没有离乡的日子里,这就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

    他的父亲喜爱喝酒,不会下棋。他对棋的喜爱来源于大哥,但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把大哥打败了,而且技艺越来越精湛。

    跟随怪棋客从师十年,他很少回家探视。而今有机会得以回家看望,他自然喜不自胜。

    一路回到昇平天的道路,都是兴奋的。仿佛他昔日的故乡就在眼前,他的父母,和他的大哥会站在门前,朝他和煦地招手。

    他有了很大的变化,或许他的家也是。上次得以回家时,他的大哥已经有了家室,这次回去,应该连孩子都会走路了吧?……

    之前耽于棋艺,他常常忽视身边的温暖。但现在他无人匹敌,空感高处不胜寒,倒是开始思念家的温馨了。

    他迫不及待要回家。

    他的家不大,依傍一座不大的小镇。山后有耕种的农田,前面是尘土飞扬的土路。

    然而,直到他远远看到镇子后的梯田,踏上熟悉而陌生的土路,他才发觉,眼前的场景里,多了一样令人战栗的东西。

    是包裹着他的家,吞噬了他的院落的,熊熊的火焰。

    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当他蓦地察觉,才发现街道上一片死寂。他的脚步朝着那团灼眼的火焰慢慢靠近,神情恍惚,却无比惊骇。

    耳旁好像有忽近忽远的嘶哑的哭声,更多的则是柴火噼啪燃烧的声响。

    他渐渐靠近,视线也在恍惚间渐渐清晰。他辨认得出,那就是他的家……那团,已经再火焰中焚烧得不辨形貌的废墟。

    炙热的高温,很快将他包围。抑或是他自己走了进去,脸色痴呆,彷若土偶。

    继而,是一群厮杀着叫喊冲进来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举着刀。明晃晃的铁刃高举着,还沾染着血迹。

    他们对他喊叫,把刀闪在他面前恐吓。那似乎是一群山贼。他们中有人举着火把,是他们焚烧了自己的家,是他们夺走了自己的亲人。

    迟缓的头脑,当时的他曾经愤怒——但他从未学过武功,虽然怪棋客也曾向他提议,但事实却是他当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那群山贼叫嚣着把他踢翻,洗劫了他的全身财物。最后他们把奄奄一息的他高举起来,同时挥起了他们沾满血的刀锋。

    而就在那样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本来已经自知必死。因为这样的绝境,他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但就在他这么想的刹那间,错目的青色真气自外如网般交织穿入,霎时将一干山贼全部毙命。

    他重新倒在地面。再抬眼时,见到的就是那从未忘却的一幕。

    那个长相凄清,颈上生着一片花斑鹿皮的男人。他踏过环绕的业火,朝他平稳而泰然地走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这曾经是他最感恩的转机。

    而现在,当年的这幅场景,却让他感到滑稽,讽刺,只余深入骨髓的恨。

    …………

    忽然,彻地闻声感到一阵头疼,随即醒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步步成锋

    “嘶……”他抬手捂着胀痛的额角,慢慢睁眼。

    眼前,还是自己已经熟悉了的漆黑。冰冷的石头枕靠在身下,锦衾格外单薄。

    “大人,您醒了。”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恭谨的声音。

    是他的侍卫。彻地闻声从床上起身,披上悬挂墙上的袍子:“何事通报。”

    他走到石头棋秤前,缓慢坐下。旁边放着冒着热气的茶,应该也是刚才侍卫端来的。

    不过桌上放着两个茶杯,他神经微微一怔。

    “大人,是枭旗使来了。他现在在城下,您是否要去迎接……”跪在门口的侍卫说道。

    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彻地闻声苦笑一声,端起的茶杯又继而放下。

    他从石凳上站起来,对侍卫摆摆手:“去。既然他都来了,我又为什么要躲着呢。”

    堡垒城门之后的底层大厅,虽然点着蜡烛,却同样是非常昏暗。这里陈设冷清,虽然名义上是会客的大厅,却实际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卫士有请枭无夜上去等待,但被他拒绝了。比起上面,他倒是饶有兴致地观摩着这里,来回踱步,等着彻地闻声下来与他见面。

    很快,那双熟悉的步调,顺着楼道的回声,渐渐落入他的耳中。

    “……江波浪仞掩云根,棋敲危樯葬愁痕。长夜羁寒深潭水,几滴道破孤眠魂。”

    继而映入眼帘,是那个一样熟悉的身形。

    仿佛从未变过,枭无夜看着渐渐从黑暗中走出的同僚,眉眼丝毫未有改易,不由冷笑。

    “似乎驻守黑水原偌久,你的心境也随之同化了。”听完他慢慢吟出的诗句,枭无夜背过手去,轻轻咂嘴,脸上却并未带有在乎。

    彻地闻声走入大厅。他看见枭无夜,脸色没有丝毫的波动。

    “凄冷长夜,百无聊赖,随兴而发。”他同样用相同的口气回敬,“枭旗使大驾前来,倒是我接驾怠慢了。”

    “既为同事,何必挖苦呢。”枭无夜朝他走来,“都是为了影主霸业,只是分工不同。”

    彻地闻声点点头,看他朝这边走来,也随之转身。

    “一同上去吧。”他淡漠地说。

    “客随主便。”枭无夜挤眉弄眼,跟了上去。

    黑水天垒内部曲折而庞大,寂寥却气势恢弘。跟着彻地闻声层层走上,枭无夜抚摸着黝黑石壁上挂着的水珠,眼神莫测。

    两人一直走上去,侍卫们已经给他们准备好热茶和座椅。不算宽大的石室里灯火更为明亮,照映杯中茶叶缓慢旋转,慢慢沉落。

    彻地闻声引他进入,两人先后落座。稍微一顿,彻地闻声率先端起茶杯,问道:“不知道枭旗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枭无夜颔首,似乎在想应该如何表述。

    “此次前来,是来告诉你,你的闲日子不多了。”他同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哦?”彻地闻声额角暗暗颤了一下。

    枭无夜瞥他一眼,眯起眼睛:“是说你在这里潜伏这么久,所得成果,影主很快就能看到了。”

    似乎是一句恭喜的话,但在彻地闻声耳中听来,却感到枭无夜似乎有种弦外之音。

    但他很快舍弃这种想法。他现在关心则乱,枭无夜和影主,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谋划。

    “是么……”他转动脖颈,语气平缓,“看来,时间过得很快啊。”

    他避重就轻,并没有正面作出回应。只是影主现在就要动用这里的水军力量,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山雨欲来的神惊。

    “不算很快了。埋藏这么多年的复仇,影主可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枭无夜平静中带着一股炙热,好像有些期待,“终于,影主霸业快要开启了。”

    彻地闻声知道枭无夜的个性,没有接他的话。不过他也在期待着,因为那一日,复仇者并不止影主一个人。

    “因此,为了这一刻,你统辖的水军力量,不容许有半点差错。”枭无夜的语气很快冷了下去,他看向旁边似乎不怎么兴奋的彻地闻声。

    彻地闻声调整心态,像往常一样点头:“既然这样,我知道了。黑水天垒随时待命。”

    枭无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凉气,但没有不悦的神色。他吹着茶中热气,沉默着喝了几口。

    放下茶杯,他才不急不慢地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按在桌上:“好。这里面是影主的安排,你只需要遵照这其中行事。”

    彻地闻声两指按住信笺,拖到自己这边。他没有当面拆开,而是收入了自己怀中。

    “黑水天垒力量关键,不得擅自行动。”枭无夜又毫无波澜地补充。

    彻地闻声仍然点头。他的眼角暗自跳动,但在背光的灯火下看不出来。

    他的这批水军,确实是九彻枭影埋藏最深的箭。看来影主也对他有所忌惮,才会让枭无夜特来传递自己这样的信号。

    毕竟其他几位旗使都有自主行动的权力,他却一直奉命驻守,现在则是奉命出动。

    他在心里暗笑,却感到有些凄凉。就像一只受缚的木偶,他这只利器,即使是影主,也不得不如此谨慎地使用。

    枭无夜见他并没有别的情绪,也感到一阵窃喜。他轻咳两声,便缓缓说:“既然如此,影主的交代,就算说完了。”

    彻地闻声听到这话,打算起身,同时准备唤人来送客。

    “哎,不忙。”但是枭无夜却露出奇怪的笑容,按住他的手腕。

    彻地闻声脸色微变,刚刚半起的身躯又随之坐了下去。

    看他不解的神色,枭无夜没急着说话。他把杯中茶饮干,擦了擦嘴,才说:“好久不见,此次还打算与你叙叙旧。”

    彻地闻声皱眉。他和这条影主的走狗何来半点旧情可谈,只是出于同僚做事,也不算是如何密切的同僚。

    “叙旧,我看就不必了。”他干脆地回绝。

    但枭无夜却并没就这样结束交谈。他更进一步说:“何必如此生分呢。虽说你我私交并非密切,但是我还是很欣赏你的。”

    “欣赏?”彻地闻声听他此言暗藏他意,挑了挑眉。

    枭无夜倒是非常真挚似的颔首,他翘起嘴角,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在咱们四人当中,我最钦佩的就是你。”

第三百二十章 旧忆燎原

    彻地闻声并不会被他的几句好话收买。相反,他听到枭无夜忽然这么说,心中更是绷紧了每一分精神。

    “你是咱们中武功最高的,连圣使都比不上你,不是么?”枭无夜摸着石桌的棱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彻地闻声的脸,“但你却这么没有野心,与世无争地在这里一守就是百十年。”

    “这是……影主的安排。”彻地闻声听他说得奇怪,压下声音说道,似乎有点反感。

    “是啊,但影主知道只有你能做得到,不是么。”枭无夜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你看九重泉那个猴子,和你一样搞潜伏,才过三十年,就炸出来了,心湖陨铁也没到手。”

    彻地闻声轻哼一声,低着头没有说话。

    “还有,我时常从影主口中听到他夸你。”沉思了一下,枭无夜又说。

    听他喋喋不休,彻地闻声本来无所谓。不过当他听到这句,桌子下面的手背却猛地暴起青筋。

    他动动嘴唇,但还是压下心头的情绪,最后只是抬了抬眼皮。

    “其实,你才是影主最信任的人啊。”

    最后,枭无夜得出结论般的,吐出一口气。

    看着吞吐明灭的烛火,他的眼神里甚至似乎有些落寞。彻地闻声看到他的表情,心海却暗自开始起伏。

    “我说了挺多的,但你似乎确实没兴趣。”枭无夜自己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是刚睡醒吧?黑水天垒就要热闹起来了,少睡点吧。”

    彻地闻声沉声答应,紧随着起身送客。

    两人离开稍微明亮的石室,外面又掀来阴沉的雨息,眼前一片昏暗。

    彻地闻声将他送到原来的大厅,枭无夜跟他挥手告别。踏上船后大门隆隆开启,只见他很快就随着涌入的波涛,行驶远去了。

    沉在水中半截的大门逆着浪沙隆隆紧闭,堡垒的河道顿时冲荡起宽大的浮浪。

    彻地闻声站在原地良久,听着刮进耳膜的雨声。

    他最终缓缓独自往回走去,迈上一步步台阶。

    枭无夜最后的话,无疑是为了迷惑自己,牵制判断。

    他还是相信枭无夜和影主并不知道自己的暗中计划,但是很显然在这种时候,影主谁都不能信任。

    枭无夜这番话,断然是来自影主的授意。这是为了让他打消对影主的芥蒂,同时也带着潜在威胁的信号,防范他真的背刺九彻枭影。

    “呵……简直是,笑话。”

    他颇有些不悦地拂袖背后,脚步很显然沉重了许多。楼道间回荡着他的步伐,仿佛城外波涛拍击城墙的赫赫声音。

    他的思绪很快回到了梦的断处,因为在那之后的,才是对那个男人真正的愤怒。

    …………

    那时候,获救的他,瞬间一无所有。天地之大无所依归,那片灼热的火焰仿佛他的梦魇,难以抛却。

    那个男人救下了他,但并没有索要报偿,只问他是否愿意跟自己离开。

    看着满地不分亲人还是敌人的尸体,不断被火焰侵吞,他的心还没有死。

    他想要回一方天寻找怪棋客。相处十年光阴,那个人更像是自己的亲人。而今天地无依,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怪棋客身上。

    那个男人并没有为难,甚至把他想要叩头道谢的身躯扶正。他很快离开,剩他一人打算辗转回返,找寻怪棋客的踪迹。

    然而,不谈普通人想独自上一方天根本不可能,他还没有赶到天柱的方向,就在一片树林中再度遭逢厄运。

    相似的一批马贼,把他所剩无多的盘缠彻底洗劫一空。

    四野无人,那些习惯了杀人作恶的马贼劫财之余,将明晃晃的刀锋再次对向他的脖颈。

    他自忖必死。何况举目无亲,他心头早已万念俱灰。

    但是,相同一幕,却万分巧合地再度降临。

    又是那个熟悉的男人,他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命。就在刀锋舐血前一秒,相似的招式再度出现,登时解决了那些贻害人间的败类。

    跪倒在地,他也感到无比惊诧。

    那个男人同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于是再次提议让他跟自己离开,毕竟两度遭逢灾厄,他非常不安全。

    他当时还未完全舍弃对怪棋客的念头,于是思索再三,他与那个救了他两次的男人实情相告。

    而在听完他的诉说之后,那个男人很宽和地理解了。

    于是他提议,由自己带他前往一方天寻找那个怪棋客。在还没找到怪棋客之前,他会负责保证他的安全。

    当时的他,神魂落魄。

    他根部难以想到,除怪棋客之外,还有人对他慷慨地施以善意。他顿时泣不成声,含泪拜谢了那个男人。

    当时的他,怎么会想到原来棋局之外,同样有人可以设一个局,引他自愿入鷇。

    两人在那之后重回一方天,男人带着他生活,同时找寻怪棋客的下落。

    但不知什么原因,怪棋客自那之后销声匿迹。虽然其人棋艺高超,但却并未在棋界博名,因而也无从找寻,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他在那时,穷尽了各种办法找他。但最后他似乎意识到,怪棋客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男人让他安下心生活,长期的羁旅也让他对这位恩人打消了疑虑。

    于是他同意了。

    在那之后,男人同样问他是否愿意习武。随着世事浮沉,他也不再有任何排斥,心甘情愿拜男人为师,开始学习武艺。

    与当年学习棋艺类似,他的进展神速。

    当时他并未有过任何异想。他在男人的教导下一天天习武,且无心在棋坛继续争名。数年之后,他的修为就已经足以令自己惊叹了。

    一骑绝尘的速度,让男人也非常满意。而他在那时也深深感到自豪和对往日的愧疚,能有如此修为,自然离不开男人的教导和指点。

    他非常感激那个男人。

    当时,他甚至感觉两人是亦师亦友的挚交。即使这个想法,在现在看来无比可笑。

    拥有足够的实力,通常人都会前往尊坛试炼,夺取天地造化的玄徽。他当时也曾这样想过。

第三百二十一章 阴影交割

    但男人很罕见地否决了他的提议。与之相反,男人在那一日后交给他另一块鲜红色的玉牌,对他说,这块牌子比之玄徽,更加珍贵。

    上面的名字,就成了他的名号。也是自那日开始,“彻地闻声”才真正成为他的姓名。

    他当时仍然对男人从未有过半点怀疑。

    拥有“玄徽”之后,男人便让他偶尔外出,完成一些事。起初是一些跑腿小事,后来就越来越重要。

    他还是对男人怀有感激的,做这些他从未有过迟疑。

    那时的他想,自己的命都是男人救下的,即使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悔。

    就这样时间过的很快。男人渐渐开始时常外出,交托他的任务,也越来越难以弄懂。

    他在岁月中变得老练,但从未改变过那颗赤子之心。尽管每次任务越来越无情,他的内心,却从未停止过对自己的审判。

    那个男人似乎渐渐察觉了他的困惑。终于在那一夜,男人对他的态度,做出了决定。

    似乎是很平常的夜晚。当他回到住宅,却看到男人早已经伫立其中,等待着他了。

    两人的关系渐渐变得冷寞,越来越像是上下级的僵硬。看到他回来,男人也并未有如何寒暄。

    他让他随自己,出去办一件事。

    也正是那件事,让他真正陷入无可转圜的深渊。

    他跟随着男人穿梭树林与山峦,夜里仿佛毫无声息。耳畔的风声也激不起心海的涛声,他的心神仿佛出窍,眼前的背影仿佛越来越遥远。

    不知道穿行多久,两人来到了一幢雄伟的楼阁之外。

    气派的景象,摩天入云的高度,让他心中暗惊,不知道男人打算干什么。

    但是,男人似乎非常轻松。他甚至转头让他不要着急,说这不过是一个小任务。

    他天真地真的相信了男人的话。男人让他在第七层外倒吊隐匿,等屋里发生响动时只需要把一口黄湛湛的宽刀扔进去,就算收工。

    他心里还是上下打鼓。但他照做了。他无法真正违背男人的意思,而且他甚至抱有一丝猜测,认为这不过是像平常一样的任务而已。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的是在虚伪地自我催眠。

    他遵照了男人说的每个步骤。在丢入黄铜刀之后,他就听到阁中一阵喧哗,继而是男人在下面出现,喊他快走。

    他心中也有点畏惧,于是连忙飞身下楼离开。他不敢过问,但心里砰砰直跳,他有预感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后来,消息很快传入他的耳中。

    享誉天下的天典万刀阁阁主,鉴承风老前辈,惨死阁中。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似乎头脑瞬间麻木了。仿佛五雷轰顶,他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传闻中力抗精灵族灾祸的老前辈,竟然是由自己所杀!

    他顿时感到天昏地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他杀人了,而且杀了如此德高望重的好人。这不是他能做的出来的,他打心底里感到害怕。

    江湖风波四起,人心惶惶。似真似假的流言漫天飘飞,他顿感惶惶不可终日。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男人来接他了。

    看到男人的身影,他越来越感到彷徨。

    男人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对他平和地伸出手。

    但他却不敢接过。他渐渐感受到,这个男人在筹划着什么,他的背后藏着巨大的隐情,这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的!

    男人表情平和,外面已经传来江湖好事者骚动的声音。

    男人对他说,这里住不下去了。

    他们当晚并非做得手脚干净。除了天典万刀阁内部的风波,也有一波人顺藤摸瓜真的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他的头脑在那时感到彻底的绝望。眼前混沌着看不到光亮,他仿佛半梦半醒,最后还是听了男人的话,将外面的追踪者全部杀除,一把火烧干了昔日的城镇。

    滚烫的烈焰照着他的瞳孔,却刺入他的心中阵阵发痛。他流泪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夺走了城镇无数百姓的性命,随之一起埋葬的,除了那晚的真相,还有他跳动的心。

    男人在那时才跟他吐露实情。他指着自己颈上的鹿皮,以及浑身的旧伤疤,一点点告诉他,数百年前的惨剧。

    他有能力,却没能救下自己挚亲的亲眷。他现在是来复仇的,他已经排布了多年的计划,就叫做,“九彻枭影”!

    男人跟他说了很多,他唯唯诺诺地听着,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最后,男人对迷离的他,又一次伸出了邀请的手。只不过这一次,是邀请他进入黑暗。

    他犹豫了。但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拒绝。回溯往日,他已经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眼前仅剩他的恩人,就算是报答他昔日的恩情了。

    当时的他,仅剩对这男人最后的念想。

    随后,他就作为九彻枭影的彻旗使,开始了这名尊称“影主”的男人的未来大计。

    他的身份被掩去,那些年的岁月,他浑浑噩噩,好似执行任务的机器。不知昼夜,他当时只知道完成任务,等待哪一天报应来到,他就可以不怀有任何愧疚地离开了。

    那几位同僚的事情,他毫不关心。他白天就潜入阴影,夜晚就在黑暗中穿行,孤孑一人,心如死灰。

    他唯一的一点乐趣,就是独坐对弈。多年的奔波,手上沾满血腥,头脑也迟钝了,但他还是会偶尔想起往日,想起当年的怪棋客。

    后来他的任务渐渐变少。他有更多时间面对棋盘,被血与铁锈封存的心脏,也渐渐有了颜色。

    他开始思考。他思考很多事,在独自度过的漫长岁月,他思考了很多。

    他时刻没有忘记怪棋客的教诲。虽然沉浮百年,当他面对棋盘的一刻,他却渐渐感到,当年的一切,又要再度鲜活起来。

    思考的结果,他越来越感到诡异。

    看着棋盘百变纵横的黑白之势,他仿佛洞见了很多,隐藏在自己背后的秘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屠山隐脉

    他的态度变化,影主同样很精微地有了察觉。适时黑水天垒秘密筹备,他为防微杜渐,便让他前往督察,省的节外生枝。

    黑水天垒远在下世凡荒天。临别之时,影主赐给了他一副棋局。

    他把棋局交给他时,便告诉他,这一局是他细算百年才得出的棋局,又名“泥离”。倘若他能破解此局,九彻枭影他自可离去,自己绝不再相难为。

    他本爱棋成痴,见到影主残局,毫不犹豫便接受下来。

    自此,他孤身赶赴下界天,开始筹备影主的黑水天垒之要务。

    然而,棋局之妙,竟然连他棋中玄圣,也无可奈何。他不禁更加深陷痴迷,为之彻夜难眠,苦苦思索破局之法。

    那日,是黑水天垒竣工之日。同时,他放弃了,把蒙昧的视线从棋盘中挪开。

    黑水天垒,是九彻枭影大计中无比关键的一环。影主便让他就此镇守,不得有失。

    也是自那天之后,他才开始了长达一百三十六年的软禁生活。

    影主此举,很显然是为了防止他发现些什么。但他已经从棋局中收拾心思,终于顿悟之后,开始了影主视线以外的暗中调查。

    事情过去数百年,当年遗迹已经难以找寻。他于是先对自己展开调查,在查阅不知多少古籍之后,他才终于发现,可能是他所遭遇的一切的源头。

    “屠山隐脉”。

    他所能接触到的残缺古籍,也只是片段的描写。

    相传这是源自上古的血脉。古籍中记述着上古曾经有古帝钦点的六大血脉,以化解天下血族干戈,靖平乱世。

    其他数脉,已经随着历史各自湮灭,不复起初的规模。而作为当今天下之人祖宗的屠山一脉,却得以衍生流传,几历灾难,仍然繁衍壮大,成为而今的“普通人”血脉。

    相传古代六大族脉,都各有异能。但随时间推演,天地改易,屠山脉虽然越发壮大,但其异能也逐渐灭失,仅罕见之人得以显现,绝大多数的昔日族民,也不再具有本族的特征。

    也正是因此,“屠山隐脉”之名,由此而得。

    古老的屠山族民,根据散佚古籍留存的记载,是六脉文化起源最早最发达的血脉。人民务实巧慧,隐脉者心脏生于右端,具有卓绝的认知本领,有的还可以驾驭与预测天气变化。

    屠山族亲山峦喜云水,隐脉者对于云水的驾驭得当。不过以水为生的血脉另有一族,但相关记载不复存在,他也就难以得知了。

    但仅凭这些所见内容,他联想到了自己。

    幼年对棋艺的领悟,以及后来对武学的研习,速度之快,都似乎无法用天赋二字简单描述。他并非自矜,只是对于困惑偌久的浮沉际遇,他也不得不开始试着相信。

    他的秘密,正是心脏生于右端。这与隐脉之人完全一致。

    最后,他的武学以驭水为长……同样,也并无任何差错。

    明白这些之后的他,头脑更加混乱起来。他似乎不得不要接受一个他不愿接受的真相,回想着往日的每一段时光,他越发感到手足无措。

    但就在他深陷举棋不定的彷徨时,他在不经意间,从成堆的古籍里看到了,影主的棋局“泥离”的根源。

    “古之国有泥离者。其人自发其国,常从云里而行,闻雷霆之声在下;或入巢穴,又闻波涛之声在上。”

    看似无比逍遥,穷天入地,无可囹圄。

    但自云中而行,却受雷声之挂碍;入九丈之穴,却免不了惊涛骇浪的喧嚣。

    他之所以不能破除棋局,岂不正是因为受他自己的境遇所阻碍。虽然一身绝艺,却无从自在遨游,终日受困影主的股掌,却始终没有离开的决心。

    在他找到这篇古籍之后,他当即心中豁然顿开。沉思两个月后,泥离之局自破。

    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受着早已熄灭的孤灯和残局,他的内心,开始发生剧变。

    他为了影主的恩情,毁掉了自己的清白名誉,磨耗了数百年的光阴。但如果……这份恩情自始至终只是一份骗局,那他怎能就这样离开?

    恢复清朗的神智,他重新审视棋局,同样也是审视过去的自己。

    几经研磨,他对棋有了更为透彻的领悟。

    他的决心更加坚定。也是自那时候开始,他把泥离和自己的异想深深埋藏,顺藤摸瓜般展开更加深邃的追溯。

    他曾经几次隐遁行踪,在影主闭关之际重返故乡,四处找寻当年的线索。

    从前的一场大火,焚烧了几乎全部的证据。找寻过往无疑是大海捞针,但他数次回返,从来没有放弃。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即使流离辗转数百年,他也终于找到了昔日的真相。

    当年的大火,山贼的入侵,全都是拜影主一手所赐!!

    他只不过,是从头到尾演了一场戏,仅此而已。

    那是来自一名跑马商贩口中所言。他的祖上正是那次逃过一劫的山贼,从此吓破了胆,再也不敢碰山贼买卖,并以此教训警戒后人,这才留下这一点微末的线索。

    当年的山贼,悉数为影主所雇。只是他为了演得真实,骗过自己,才心狠手辣把这些山贼也一并诛杀。

    第二次的马贼,想来也是大抵相同的卑劣手段。

    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恩人,而是真真正正杀害了自己挚亲的凶手!

    影主在那时就已经发现了他的特殊血脉,因而为了让他跟随自己,为他所用,不惜动用如此手段,扼杀了他的全部。

    至于怪棋客……他更不敢去想。

    这些血债,竟然在历经数百年之后,再度指向了那个曾经最亲近的恩人。

    但他这一次,已经不会再迷茫了。他今非昔比,他不会让影主如愿得到屠山隐脉,他还要密谋复仇,他要成为九彻枭影霸业最大的变数。

    为了现在,他已经等待了不知道多久。

    他韬光隐晦,把自己封闭在黑水天垒当中,却始终未曾放下心中的怨恨。昔日有多少恩情,现在就有多少愤怒。他要让影主血债血偿,为从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三百二十三章 红梅穿林

    彻地闻声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暗室。

    耳畔还是沉寂的雨声,轻缓地叩击着他混乱的心扉。

    “孤棋垂影……”他念起记忆中,怪棋客的名字,眼神饱含愧疚与柔和。

    继而,沉寂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包含了几分咬牙切齿的痛恨,好似怒狮低咆:“鬼啸长渊……你不会如愿的。”

    …………

    下界天天柱以外,昔日彻底坍塌的琼天殿,在连日的重建之下,也终于再度威严挺立。

    虽然一切从简,但琼天殿的气势仍不输往日。前些日子玦同君等人只能暂时搬入青崖书院,总算能够返回,看着耸立的屋檐,他们还是心情不差。

    “手脚挺快,看来琼天殿真是不差钱的。”

    几近痊愈的素别枝披着外衣,跟在玦同君身后,站在远处看着落成的大殿。

    当日与实力暴涨的溪紫石硬碰硬,他受了不轻的伤。休养这么多天总算恢复得差不多能活蹦乱跳,玦同君好歹能松口气了。

    在外的琼天殿兵力不能为了修房子召回,还是承蒙了三教的人力。好在没有影响战事,前殿后殿都一并建好了。

    “既然如此,琼天殿就要再入江湖了。”玦同君很有感慨地说。

    “咱本来就没上岸过,哪里来的‘再入’啊。”素别枝撇撇嘴,“不过话说到这里,我也是时候把那几个还在岸上看戏的瘪犊子一起拉下水了。”

    玦同君扭头,淡淡一笑:“早这样不就好了,你也不至于被打得这么惨兮兮。”

    素别枝没想到竟然被玦同君给呛声了,感觉很是不爽。

    “能怪我吗?是他们几个当时都说有事,一个个屁事真多,显得就我是个大闲人似的。”他赌气般地抱怨道。

    阳光顺着山坡的方向照下,玦同君眯起眼看着午后的光线,嘴角保持着浅淡的笑意。

    “熟人都在忙,我觉得我也快闲不住了。”忽然,素别枝又说。

    “你何时消停过?”玦同君侧过脸颊,看了他一眼。

    素别枝颇感一阵不舒适,发痒似的转了一圈脖子:“喂,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大后方之所以稳定,还不是多亏我一直坐镇。”

    玦同君本来还想反讽他前阵子受伤躺卧不起,“坐镇”一词有所不妥,但想了想觉得有点过分,就没有回他的话。

    不过现在也确实不假。三教的两位高手离开,大部分兵力远调,虽然目前平安无事,却也不能疏忽防备。

    两人看够了远景,于是慢慢朝那边走去。

    草丛依旧自在春秋,茂盛地舒展着腰肢。仿佛前些日子的紧迫感不曾存在,满目安逸。

    在两人养伤的日子里,布局多半由酒盟的东方诗明主持。他现在应该还在规划着紧锣密鼓的筹措,不需要两人过问。

    再就是,回想到那晚两人豁命留下的一点收获了。

    当晚削下的陨铁一角,已经经众人秘密商议,交由昇平天神匠打造武器。多余的一点边角神匠已经差人送还,被一品红梅请走拿去。

    素别枝并非不知道他的想法。而他也正有此意。

    “既然,眼下东方诗明没有通知,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再待一阵子好了。”

    玦同君的话语波澜不惊,他轻轻侧身绕开前面即将踩上的一只蟋蟀,它的外壳闪闪发光。

    素别枝“唔”了声,尽管他感觉也不会有很多在这里安稳待着的日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款款走过山坡的草丛,朝巍峨大殿踱步而去,神态清闲。

    …………

    而在相距偌远的战局核心,兆罪明邦以外山脉之中,公孙探等人计划的两日已到。

    还是朝露悬挂的五更天,军营内赋云歌等人就已经翘首以盼。

    公孙探独自站在山峦高处,远远眺望着沉浸黑夜之中的百峰交错。

    风声凛冽,他透过迷茫重叠的山形林涛,等待着那计划中的信号。

    赋云歌在下面等得有些焦急,于是嘱咐狼尘烟等人在下面稍候,自己则上山一观。

    军营倚靠的山丘不高,也没有如何陡峭的走势。赋云歌身体痊愈,稍提神行术法,不多时就赶到了公孙探所在的山顶。

    远天尽头,还未启幕的朝晖仍在混沌中酝酿。只有薄薄一缕微弱的光在天边睁开,照不清黑夜星辰的所在,山体浑然仿佛巨人排列。

    赋云歌倒吸一口凉气,走到公孙探背后。

    “在看什么?”他压低声音,为的是不吓到正在出神的公孙探。

    公孙探听到声音,慢慢回头:“时间所剩不多,你既然上来了,那就容我卖个关子,一起看吧。”

    赋云歌皱皱眉,随即顺着公孙探的目光朝远处望去。

    黝黑的森林,不时随着紧皱的风声掀起海浪般的起伏。时而紧贴山形的轮廓,时而高高乍起,好似冲冠一怒。

    虽然气势雄浑古拙,但赋云歌知道,公孙探在看的,并不是这些。

    正待他继续关注,忽然听到身畔公孙探低声说道:“似乎,来了。”

    听到这话,赋云歌立刻回头去看。蓦然,惊见深黑的树丛之间,豁然冲起一片旋转直上的朱砂色光斑,飘飘如万蝶汇聚。

    眼前奇景映入眼帘,赋云歌顿时感到一阵熟悉。

    只见暗红色的旋风并未立刻停歇,一并卷起周遭树梢的摇动。仿佛能听到来自那里的嗤嗤风响,就在他仔细辨认过后,终于惊讶地出声:

    “是……师父!”

    紧接着,柔和的旋风渐渐散开。黑夜中的红光逸散隐去,风声消停,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公孙探目睹着那些飘落的梅花垂在风中,不见颜色,这才转头朝下面走去。

    赋云歌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他更期待和师父见面。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恢复宁静的森林后,他也跟着公孙探快速下山。

    两人回去之后,一品红梅也几乎同时赶到。赋云歌快步上前迎接,仿佛已隔三秋。

    他当然有很多话跟师父讲。但现在还不是讲那些经历的时候,师父前来必有要事,还是以击破兆罪明邦为首要。

第三百二十四章 悬剑飘渺

    一品红梅关切地看着他,跟着军营众人长驱直入。既然赋云歌没事,他也能稍稍宽心。

    破局要务在先,他们边走边说最后的筹划。先前一品红梅曾赶赴九重泉统辖的据点“九篝将营”,为了声东击西使其左右支绌,从而断了兆罪明邦最大的外援力量。而在此之后他便孤身星夜兼程赶来,为的是配合牵制兆罪明邦的排布。

    惟恐黑雨刀客计划的真相先一步抵达兆罪明邦,他们必须尽快开始行动。

    按照先前商量,公孙探整顿的三座军营,届时将针对兆罪明邦三大城郭。中央军营将和处在前方的悬灯武僧众人看时机展开强攻,与内部的醉尘乡等人里应外合,突围反杀。

    另外两座军营会在中央战斗开始后立刻相应,目的是切断辅城的支援通道。由于兵力悬殊,一品红梅作为最重的砝码,将最大限度地弥补己方的人数差距。

    众人走到营帐前,安排基本就说完了。互无异议,赋云歌便提议立刻开始行动。

    公孙探踌躇了一下,抬头征询一品红梅的意见。

    一品红梅点点头:“一切妥当,那不必再拖延了。”

    得到两人的肯定,公孙探深吸了一口气,露出郑重的面色。

    “那就请你们,随我来吧。”他转过身,绕到两人前面去,“用最好的马车,我立刻带你们去最前方的沙场。”

    一品红梅和赋云歌同时点头。

    不多时,踏着曙光之下的尘埃,飞扬的马蹄一溜烟载着众人朝路的前方疾驰而去。

    狼尘烟和荼蘼也在上面,尽管赋云歌曾提议让荼蘼在后方军营等待。但她一点都不答应,非要跟着他们一起过去,说是在后面呆着不放心。

    车窗的幕布不断抖动着,但颠簸感并没有那么强烈。

    不愧是公孙探口中最好的马车。赋云歌胡思乱想着。虽然快要开始了,但是他此刻的思想却一直出神,不能集中。

    荼蘼坐在窗边,她伸手卷起遮光的帘子。顿时山边的微光照耀进来,宽敞的车厢充满了和煦的暖意。

    一品红梅同样沉思着,但当他再度看到赋云歌空空如也的背后和腰间,才想起来险些忘了要紧的事。

    他此次的身后,背着两口剑袋。

    他看着正在走神的赋云歌,抬手摸了摸背后剑袋里硬硬的剑匣。匣中并不是他的红梅剑,他缓缓解开绳扣,将剑袋拆下来。

    “……云歌。”他想了很久,才吐出这个昵称。

    赋云歌听到一下子回过神,而旁边的荼蘼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

    继而,进入两人眼前的,是那口雪白的剑袋,耷拉着四角的绳子,平躺在一品红梅手里。

    “师父,这是……”赋云歌有点惊愕,他看着眼前的袋子,也不去想这个昵称的事了。

    一品红梅身侧假寐的狼尘烟也直起身板,朝这边看过来。

    注视着眼前的袋子,一品红梅不再犹豫,把外面的布解掉,露出里面乌黑锃亮的檀木匣。

    “这是,为师赠送给你的武器。”一品红梅抬眼,看了看身无寸铁的赋云歌,嘴角浅淡一笑,“江湖路险,有此剑在身边,多少也稳妥些。”

    看着师父的样子,和黑木匣威严的气势,这口剑应该不简单。

    赋云歌咽了口气,双手把匣子接了过来。荼蘼靠在他身边,想看看是把什么样的武器。

    伸指开启上面烫金的锁,木匣被他缓缓掀开。

    霎时,一股被冷光熏陶过的,如寒泉般的香雾流泻而出。宛如缥缈古松,沉沉白雾在曙光的映照下显露出古铜般的柔光,超凡脱俗。

    很快,白雾散尽。

    匣中长剑在雾散一瞬,清光湛然周身。

    剑锋烁烁,中有古文铭篆,寒光好似飞瀑,顺着剑尖流下,灌入剑镡当中。古朴的剑柄犹如含月枯枝,散发着古藤的沉香。

    “啊……”赋云歌和荼蘼都被眼前的剑惊住了,惊叹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品红梅看着两人,在旁边说道:“此剑是下界天良匠费心铸造,决非一般刀剑能比。”

    狼尘烟在旁边也能看到几分端倪,同样微微颔首认可。

    赋云歌抚摸着冰冷的剑体,抬头无比真挚地说:“多谢师父赐剑!”

    他想到了之前揽云阁的生死决战。那时与宵雾对决,自己最大的劣势就是手中的武器。倘若不是荼蘼扔过来一块石头,自己说不定就已经殒命黄泉了。

    他确实一直缺一把趁手的武器。没想到师父已经替自己想到,还把如此不俗的利器赠送给他。

    他的感恩之情,几近溢于言表。

    一品红梅看着他的神情,淡淡笑了。

    注视着宝剑剑刃周遭细细的银边,那是心湖陨铁最后的一点作用。

    “对了,”他忽然又想到,“此剑还未曾有过名字。你是它的剑主,就给它取名吧。”

    赋云歌闻言,低下头仔细审视着这口长剑。

    他心中有很多感慨。一路走来,他……

    “飘渺剑!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忽然,身边的荼蘼叫道。

    被她打断自己深沉的回忆,赋云歌本来还想整点感人肺腑的,没想到就这么被敲了主意。

    “飘渺……不差。”罕见的,狼尘烟竟然附和了。

    一品红梅看看剑,又关注了一下荼蘼,最后把视线落回赋云歌身上,似乎在等他定主意。

    赋云歌内心有点哭笑不得。倒是确实还行,但他的仪式感就这么被削了。

    感知到师父的目光,他于是也抬起头,干脆地同意:“也好。飘渺剑,从此就是它的名字了。”

    一品红梅于是宽和地认可。他看着赋云歌把佩剑放回剑袋,珍重地系在身后,余光则瞥了他身边的荼蘼几眼。

    这个孩子,他倒是从未见过。看她与徒儿言谈亲密,很难不想象他两人的关系。

    想着,一品红梅翘了翘嘴角,心中流过一丝慰藉的温暖。

    马车载着数人的车厢,飞腾的车轮滚过黄尘,卷起一路迷蒙的烟。

    朝阳正冉冉升起,夹道的树丛一片清秀朗润,宛如群峰的青衣。

    …………

第三百二十五章 苟延残喘

    而在下界天最隐秘之处,万般萧疏,愁水百结。

    绵延的汩汩水泽,越过曾经的山峡叠嶂,漂流过雾霭阴云,一股掺杂各道江流的莫名之水,仿佛被天地遗弃,默默进入一片无声无息的死寂之地。

    这里或许曾有生灵来访,但而今已经悉数化为白骨如山。零落两岸的碎沙之上,阴森如地狱开口,黄泉引路。

    天色,在渐渐靠近此地的过程中逐渐黯淡。

    直到这片地域的尽头,那座诡秘耸立的山丘,天色已经蜕变为彻底的酱黑色,浓云黏稠得好似凝固,缓缓接引着山丘之顶的一点荧光。

    沼泽流淌的声音被无声吞没,仿佛天地噤声。唯一一点声响,只有忽远忽近的莫名啼哭,又好似鬼魂游走,辨不清那凄厉的哭声究竟从何而来。

    此地,是生人莫近的亡魂禁地。

    一只濒临破碎的木筏,不知何时搁浅在岸边。无人过问,只有微微的戚风吹彻,盘旋在木筏上残破的身躯周围。

    河流之底,仿佛人的血脉,隐隐浮动着一缕缕血光,随即又消散不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云持续涌动,宛如不明黯夜。

    木筏上的残躯,还吊着一口气没有殒命。他已经失去一臂,浑身伤痕,流淌着青黑的诡异血水。

    血水浸透了木筏的麻绳,顺着流入水中。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似的,愚子钗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漂流到这里纯属巧合,他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切都是陌生的,昏天黑地的颜色,让他这种恶徒也不由得心神战栗。

    昏迷偌久,他身上的伤被青贪狼治愈了些许,似乎已经能可勉强行动。

    他忍着四肢传来的疼痛,内心的怒火渐渐平息。毕竟身处如此险境,他总该先想要活下去。

    他的头脑闷闷地发胀,好像在颅内敲鼓般生疼。

    愚子钗不断嘶着凉气,蹒跚着踏下木筏,走上湿润的沙岸。

    他的衣衫已经无比残破,鞋底也已经漏水。一脚踏上,沙地冰凉的水渍让他神经一颤。

    扶着酸麻的大腿,愚子钗拖着身体向前行进。前面就能看到一些散碎的骨骸,零散的渣滓随时可能刺入他的脚心,几近无可避免的刺痛。

    走过的地方,沙滩上都留下一趟歪斜的血迹。

    挣扎着走了半天,愚子钗走到了沙滩尽头的一块岩石旁。他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喘了一会儿,勉强抬头去仰视周遭的环境。

    黑。铺面而来的昏黑。

    这是他的眼神接触到远方,心神震颤的第一感触。

    生灵禁绝,眼前连一只飞鸟都无法见到。穷尽言辞的死寂,让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仿佛,就像是黄泉的大门,他就像是被遗弃的送葬品,孤零零被天地藐视。

    愚子钗越想越感到莫名的恐怖。他也是游历各地,自诩对下界天的地理了如指掌。但是就身处在这个地方,却让他感受到了没来由的未知的畏惧。

    然而,就在他踌躇着应该如何活下去时,他的眼神骤然看到了不远处山丘之顶,似乎闪烁着一点与周遭黑暗极不相称的光。

    几乎不可相信,愚子钗又狠狠揉了揉眼,重新朝那边看去。

    这次,他能肯定了。确实没错,那山顶的方向,有一种光!

    这个发现,让身处绝境的愚子钗大感惊喜。这样的情况,说不准在那光的所在,就能有逢凶化吉的密钥。

    果然,他愚子钗命不该绝!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顿时重燃希望。

    三下五除二爬下岩石,他的目光专心看向那处有光的山顶。

    这座山并不算高,也似乎离自己不远。就算自己有伤在身,也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

    兆罪明邦以外,晌午时分,昊光大作。

    顿时,山峦破形,山崩石摧的巨响传彻内外。空前庞大的烟雾弥天,令内外无比震撼。

    长驱直入,烟尘未散的同时,两道锐利的身影挟带着飘零的黑羽闯入兆罪明邦外围山阵。

    “开门,便说……是黑雨刀客,造访。”

    须臾闯入,在那座雄浑的两翼山城之前,黑雨刀客主仆,巍巍现身。

    铮亮黑锋,不容置喙地崭露阳光之下。赶到城门前的丧刀溯游魂见状,稍加思考,也只得开门迎客。

    隆隆大门震碎尘沙,就在缝隙足以让两人通过的顷刻,瞬间城下便再不见踪影。

    主城之内,寥廓庞大。狼尘烟两人进入后便被城内一座座连绵的营帐,以及曲折的通道、远处高耸的塔楼暗惊了一下,人声浩瀚,这里的兵力确实空前的强盛。

    满目尘黄,他们在丧刀和一干士兵的簇拥下穿过密密麻麻的营帐,朝远处宽浑巍峨的塔楼走去。

    狼尘烟仍旧尽量保持着冷漠,赋云歌也克制惊讶之色,保持镇定。这是全部计划的关键,一切必须谨言慎行,防止出现纰漏,功亏一篑。

    主城内部的面积比他们一眼看到的还要大。穿过营帐地就耗费了不少时间,期间众人气氛僵硬,只是默默地行进。

    终于,他们走到了那起初遥远的塔楼。

    气势磅礴,仿佛山岳在前。赋云歌微微抬头,看到塔楼正门前,高高悬挂着“虎罴高塔”四字。

    吹起的沙砾迷了眼,赋云歌低头揉了揉。丧刀上前开门,随着大门的推开,神秘的高塔就此缓缓现世。

    众人依次鱼贯而入。在进入之前,赋云歌瞄了一眼塔楼外围的地面环境,暗暗有了把握。

    塔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味。里面每层设置守卫士兵,似乎保护得天衣无缝。

    丧刀带着两人逐级上楼,每到一层都留下两人辅助看守。直到他们的目的地最高层,跟随他们的只有两位士兵了。

    即使是空间最小的最高层,同样有容纳上千人的范围。地面铺设着松软的地毯,上面锦织着栩栩如生的虎头,乍看之下有几分摄人心魂的寒意。

    最远处,是三座披着厚实的真皮毛的首座。锦缎般的兽皮耷拉在地毯上,看起来威严而慵懒。

第三百二十六章 攻心谈判

    “两位,请吧。”忽然,前面的溯游魂冷淡地对两人说。

    赋云歌和狼尘烟看了看前面的兽座,并未显露出犹豫。两人迈步上前,与溯游魂一同落座。

    兽皮的靠垫温暖且松软,摸上去也无比柔顺舒适。狼尘烟坐在中央,赋云歌和溯游魂各自坐在一旁,气氛仍然严肃。

    很快,守卫两人扛着一张看上去就无比沉重的石桌朝他们走来。赋云歌看到守卫身上虬结的肌肉,眉眼随即挪开。

    他们把石桌放在三人面前。因为地上有毛毯的缘故,加上两人膂力过人,竟然丝毫没有半点的震动,仿佛只是一片羽毛落地般安静。

    溯游魂挥手退下两人。整个顶层除了楼梯处把守的两名士兵,周遭已经空空荡荡。

    高墙的窗孔射进熹微的阳光,静静打在地毯的绒毛上,卷着星点的尘屑在空中漂浮。

    溯游魂沉寂了片刻,好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挥手上桌。顿时,桌上出现了三杯冒着热气的香茶,似乎已经久候了他们的到来。

    “请。”说着,溯游魂向两人一招手,示意他们自便。

    狼尘烟两人先后端起茶杯,捧在手中轻啜。温热的苦茗在流过干燥的嘴唇,生津解渴。

    “不差。”狼尘烟品过茶后,毫不介意地放回茶杯,说道。

    无声的气息在三人间慢慢升压。他们都知道所为何事,而现在也正是谈谈这件事的时候了。

    溯游魂的眼神自刚才开始就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不过他还没有发现陨铁所在,不免暗自有些心急。

    旁边的赋云歌和狼尘烟,其实已经注意到了他平静之下的真实情绪。

    为了与黑雨刀客洽谈,他必须伪装出泰然的神色。不得不说他确实掩饰得不错,但从他的很多细节上,也能看得出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盯着他不时搓地的鞋尖,赋云歌朝狼尘烟暗暗使了眼色。

    “此次前来……目的为何,你们谅也该清楚了。”狼尘烟懂了赋云歌的意思,随即开口,“陨铁,愿望。这两者,可谓是江湖上的焦点。”

    “而九彻枭影,把两者巧妙串联,却没能想到,最后集结在了我的身上。”狼尘烟按照原本的计划沉稳地背诵着,本来就冷漠的神情更把黑雨刀客的睥睨演得入木三分。

    溯游魂看着他们,呼吸渐渐急促。

    “是,黑雨刀客大人。关于此事,我想实在应该恭喜您。”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一板一眼地说。

    “呵,是吗……”

    狼尘烟却只是微微闭上眼,摇了摇头:“恭喜,就省下吧。”

    继而,他稍一提气,同样伸手到桌前。

    轻轻一拂袖,赫然只见,在他的袖筒所过之处,那口锁着心湖陨铁的宝箱,赫然展现。

    看着黑雨刀客这不明所以的行为,溯游魂并未感到轻松,而是更加吊紧了神经。

    “大人这是何意……”他不觉开口,但接着就后悔了。他这么问就输了底气,显得是九彻枭影准备不足了。

    但赋云歌却已经把他的神态尽收眼底。看样子这个丧刀属实不算难搞的角色,或许利用他的目的并不难达到。

    “没有何意。”狼尘烟仍旧按照安排说道,“心湖陨铁在此,需要开箱验货么?”

    “这……”溯游魂被他步步紧逼的话逐步吃紧,虽然想开箱验货,却囿于黑雨刀客锐利的目光,迟疑着举棋不定。

    三人主客之位,渐渐被狼尘烟两人占据主动。虽然溯游魂还在勉强,但心理上却已经几乎输了。

    “还是我来吧。”说罢,狼尘烟带着不耐烦的语气,按着兽座的手弹出一道紫光,正中箱子上的锁扣。紧接着“啪”地一声,箱盖掀开,里面冒出花白的雾气。

    白雾朦胧,里面闪烁出良铁的光芒。

    “如何?”不等让溯游魂看个仔细,狼尘烟又紧跟着问道。

    由于掀开时的白雾仍旧没有彻底消散,溯游魂即使伸长脖子,也没能看清楚陨铁的全貌。听到黑雨刀客在旁边埋怨似的催促,他只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重新回座。

    “是……呃,这正是心湖陨铁。”骑虎难下,他顶着来自黑雨刀客的视线,违心地作出定论。

    一切正如预料。赋云歌和狼尘烟暗暗对视,不觉莞尔。

    狼尘烟很快转回头,仿佛只是侧身搔痒:“嗯,没错。”

    他再度伸手,再一拂袖,那口打开的箱子瞬间被他收起。溯游魂见状有些愕然,他的眉头很快拧紧了。

    狼尘烟却满脸毫不在乎,转头看向他,一手轻拍着兽皮的长毛:“望你听好。劳烦你亲自传令,让兆罪明邦精锐千人,在明天清晨于此地集合。事关陨铁归属,我会到时候面向众人宣布。”

    不明所以,溯游魂并未立刻答应下来。他皱着眉头,眼神下垂似乎想要思考。

    “嗯?”但是狼尘烟并未给他思忖的机会,沉脸追问。

    “……可以。”别无他法,溯游魂无法推辞,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好。有劳丧刀了。”狼尘烟闭目朗声道。

    楼梯处的两个士兵闻言,肩膀都耸动了几下。他们对期间发生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同样充斥着好奇和惊讶。

    不久,这段不算漫长的谈话即告结束。

    在溯游魂安排下,两人还被暂时安顿了住处,就在他的隔壁。其实他的想法无比浅显,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他想要监视两人有什么谋划,以好做出应对。但他却不知道的是,两人本来也正有监视他的打算,这下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自是欣然接受。

    只是他们所要小心的,就是……影骸竟然真的一直没有把黑雨刀客的真相回传么?若是丧刀是在将计就计,他们可是不得不防。

    躁动的烟尘在塔楼外滚腾,好似煮沸的蒸气。高耸城墙外的阴影里,连蝉声都停止了嚣鸣。

    …………

    而在遥远的所在,彷若黄泉开口的禁地,在重重黑霾之下,黄昏已经不知不觉落幕。

第三百二十七章 地狱恶口

    不知昼夜,眼前只有褪色般的黑。

    迎面是冷峻的风,自山顶呼呼刮下,夹杂着腐臭的腥味。愚子钗手脚并用,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距离那闪光的山顶,只差一步之遥了。

    他身上不断渗出虚弱的汗,又瞬间被冷风吮干。此刻他感到浑身着火般难受,嘴唇又苦又辣,喉咙中仿佛含着一颗铜丸。

    那不远处的光芒,就隐匿在一丛乱石之后。靠近后他才看清那是不断闪动的红光,好像有些炽热,莫不是一座火山?

    愚子钗刚才就质疑过自己能否从这里找到活下去的方法,但他不敢多想。

    因为在他的脑中,暗暗知道这里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里都没有得救的方法,那他恐怕就真的只能去死了。

    一直坚信着,他慢吞吞地爬过杂乱锋利的山岩,身上被割出道道伤口,流出汩汩黑血。

    至今,他已经上来了。这最神秘的山顶,他满心怀揣着希望和胆怯,深吸一口气,朝那边迈步走去!

    单手扶着葳蕤的枯木,他哆嗦着腿肚子走向那些岩石。

    而就当他走到那里,绕过阻挡视线的石块时,瞬间夺目的红光,充斥了他的瞳孔!

    “呃啊……咳咳。”被耀眼的红光射到,愚子钗忙不迭伸手遮眼。但他抓着石头的手一旦挪开,身躯稍不稳定,差点仰面摔倒。

    定了定神,他这才得以仔细审视眼前诡异的一幕。

    眼前的情况,也只有用诡异来形容了。除了诡异,甚至还有一点点震撼,透入骨髓。

    赫然所见,是一口巨大的洞窟,幽深探入地下。

    红光缓慢地从里面折射而出,但并不是火山岩浆的颜色,而是更妖艳的、如同混杂了血液的罂粟。

    妖红的光芒很不加遮掩地暴露出来,怵目如向天张开血盆大口的黑蛇吐信。

    愚子钗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他看着这奇怪的颜色,感觉有些作呕。

    但他还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如果就这么扭头走了,他可就再也没活下去的机会了。

    踟蹰片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隐匿在黑云之下的沼泽,猛地有了发现。

    之前从没仔细看过。却没想到,此刻回头一望,竟然惊见那些狭窄的水道——不论远近,竟然都隐隐发着与这洞窟类似的红光!

    只是太过浅淡,在一片昏黑的天地里,乍看根本无法辨明。

    但现在,在被眼前的洞穴惊骇后,愚子钗终于看到了下面沼泽曲折蜿蜒的红色脉络。它们交错着,细密地布满了视野的全部,最后渐渐聚拢在这座山丘之下。

    ——就好像,是这座山的一根根血脉。

    这么联想,愚子钗更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恐惧。

    他感觉浑身都颤抖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起初的兴奋渐渐被无尽的黑暗与妖红吞噬,他开始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

    愚子钗再度把视线转回眼前被乱石包围的,秘密的洞窟。他仔细观察着这里的情况,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透过射出的红光,洞窟内侧的岩石壁上,似乎凝固着一坨坨肮脏的蒸气结晶。

    好像是血液的结块,融合着一些似乎是煤灰的东西,还在向下生长。这时愚子钗才仔细闻了闻空气的气味,原来刚才那股腥味一直没有散去,只是渐渐适应了而已。

    现在看来,这股奇怪的血味应该就来自眼前这口洞窟了。

    愚子钗的眼前一阵眩晕,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急促地继续扫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

    忽然,他又观察到了一件刚才被忽略的事物。

    那就是,地上。

    黑暗的氛围,让他几乎看不清地上的样貌。加上红光过于耀眼,更让他无暇顾及地面的情况。但现在看来,似乎还真是个不小的发现。

    地面的岩石上沟壑纵横。显然是人为开凿的图形,延着周遭岩石的圈闭合,似乎画的是一种罕见的阵法。

    数十条线自周遭伸入洞窟,而洞窟所处的位置,就是地阵的中央。

    愚子钗对阵法没有研究,自然看不懂这是什么阵。但这个发现足以证明……这里是有先前的人到来的,而这些诡异的景象,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为掩藏的巨大秘密!

    他不知道这是何人所为,但他更感到这里不是自己应该来的。他闯进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当中,他必须得赶快离开。

    再想来,他更感到窒息般的恐惧:铺天盖地的黑云,潜藏沼泽的血脉,诡异的图阵和洞穴,这都是出于人的手笔。

    仿佛末日般的排布,这更像是一种复仇的仪式。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深邃的恨意……以及如此可怕的神通?

    愚子钗几次想要挪开腿,想着赶快离开。他的脑子越来越乱,唯一清晰的就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道地狱的豁口!

    他的意识不断警告着自己,但是……他却迟迟挪不开炙热的目光。

    他还在痴迷般注视着来自那洞窟的红光。

    这是他最后活下去的机会。眼前的地阵虽然诡异,但比其转头去死,他还能坏到哪里去?

    万一……愚子钗贪婪地盯着幽邃的光,陷入疯狂的遐想,万一这里面,真的有难得的机遇,那他怎么甘心错过呢?

    他不断权衡着脑海的两种想法,但那种想要凑近些再看看的想法,渐渐失去理智般将他打算离开的想法蚕食殆尽。

    灼目的光,迷乱的想法,渐渐催动了他的步伐。

    但是,却并不是转头离开,而是哆嗦着走入乱石当中,踏进了地面阵图的怪圈。

    他紧紧看着洞窟,两眼无法移开了。黑暗当中的光芒映得他脸庞血红,好似蹒跚求血的恶鬼。

    摇晃着不稳的身躯,他距离那洞穴越来越近。而就在此时,感触到生者的进入,地下的法阵,逐渐开始发生变化。

    黑漆漆的沟壑,里面仿佛被同时灌入了血液,开始隐隐发红。痴狂的愚子钗无从察觉,他已经快要走到那洞穴前了。

    好似诱惑猎物般,洞窟的血色也开始更加灿烂,明亮了不少。

第三百二十八章 啸震三界

    愚子钗一步步,一步步,终于走到了洞窟面前。他“噗通”一下跪倒,又惧又期待地探头往下看,两眼好似被耀眼的光束填满了。

    他适应了片刻,两眼似乎能看到一点底下的景象了。

    一切都被罩在红光当中,但那些红光,其实都是来自下面掩藏的东西。

    是一片黏稠冒泡的,不断涌动的血河。

    靠近后,除了腥味更加浓郁,愚子钗还能听到那咕嘟咕嘟的滚动声。

    大量的血液在不安地躁动着,但颜色与浓度却与平常所见的血液相异。里面掺杂着些许阴影似的黑斑,低深而宽大的洞壁间,甚至还飘忽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鬼哭怪叫。

    看着看着,愚子钗吞咽了几口唾沫,眼神里的胆怯却已经近乎消失。

    尽管他理应感到害怕,但他的头脑却无可阻挡地陷入了高度的亢奋。好像他的心神已经和下面的血河相连,他甚至开始心旷神怡!

    呆呆看着洞窟的秘密,他的身躯好像彻底僵住了,一动不动。

    忽然,就在这时,他先前割破的伤口,不易察觉地滴下一滴微小的血。

    一颗极小的血珠,自他向洞口倾斜的身躯直直坠下,朝着红光满溢的洞窟。

    无从察觉的一点,血珠轻轻掉入血河,甚至没能激起一星星血花。

    但是,一切,一切被深埋的秘密,都在这一瞬间,被蓦地惊醒了。

    ——宛如地狱的咆哮,毫不经意的差离,让这一切顿时无可遏制地沸腾起来!!

    山体开始轰隆震动。先是自法阵开始,周围的乱石刹那间纷纷崩成齑粉,继而顺延着每一条脉络而下,不止一座山,周围的沼泽,山脉,都同时咆哮震荡了!

    秘密,活了!

    红光顿时好似饱含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冲毁了洞口的岩石,血河瞬间产生庞大的吸力,仿佛巨人喘息,要把九霄的黑霾统统吞下。

    愚子钗避无可避,不及思索便被尖啸的乱流卷入,顷刻被血河吞噬,融化得骨肉不剩。

    而就在吸收了愚子钗之后,地下掩埋的血河,突然连连发出震撼方圆的爆炸!

    沼泽上覆的水被炸到空中,底下潜伏的血脉根根凸起,好似吮吸千百里外的生命力,归流向那座黝黑的山丘。

    周围山体纷纷拦腰折断,顷刻腾起百丈的烟尘。累累白骨被砸碎掩埋,凄厉的惨白色,好似这片地狱的见证者,沉入沼泽污秽的泥泞里。

    遮天蔽日的黑霾,有的被冲散远方,有的则被洞口的狂风扫入,但漫天还是浓郁深邃的黑。阴霾在远方肆意蔓延,恰似千万扭动的黑蛇爬行,把遥远干净的天空点点侵蚀。

    一切都失序了,但洞口的法阵却仍然闪烁着猩红的血光。底下的土石已经坍塌,但法阵已经凭空化现,还在围绕着原先洞口的位置,渐渐向外扩散。

    红光好似接天洪水,广袤天地,横开长空,将周遭的群峰全数涵盖。随着序幕的紊乱,血河的阴谋,也开始正式降临人间。

    爆炸、地震和狂风,在混乱喧嚣了顷刻后,随着方圆尽成废墟的惨状,开始趋向偃息。

    弥天尘土开始回落,爆炸的震荡暴力地摧毁了一切后也归于沉默。唯有血河光芒诡异绽放,在穹顶的黑幕下重叠反光。

    似乎开始沉默了。然而秘密,却并未到此结束。

    “它们”,还在蓄力。

    就在方圆数十里,幸存下来的生灵试探着露头,那些没有随摧垮的家园一同埋葬的野兽终于挣脱废墟的束缚。

    瞬间,一声横亘天地的,凄厉刺耳的哭啸,划破穹窿,震撼三界大地!

    这一声极盛的哭啸,仿佛幕后的推手正在向天地宣告:

    空前绝后的陪葬仪式,就要降临了!!

    …………

    净世一方天上,覆盖冰雪的绝境,伴随着来自下界天的哭啸传来,岩石上飘零的雪花,簌簌震落了一层冰晶。

    而在遥远的另一处,华美的酒楼画舫之中,涟漪荡开,拂过岸旁栖息的水草。

    当中抚弦一人,同样听闻鬼啸入耳。他脸色一变,勾弦的指尖蓦地停顿。

    更在距离画舫千里之外的彼端,好似距离灼灼落日无比接近的山峰之巅,凝视着夕阳最后的灿烂,身上还残留着温热的太阳气味。

    一声鬼啸,三界皆闻。

    而在雪原山漠最深处的谷地,被冰雪封存的洞穴里,掩藏在兽皮长卷之后的身躯,微微动了动遍布疤痕的手指。

    …………

    而就在这声鬼啸响彻三界九霄,浩劫即将酝酿成形之时,夜幕也近乎同时垂落在了兆罪明邦。

    嘹亮的哭啸如海潮般传来,随即消逝在空气当中。沉闷的氛围被卷起一缕波澜,但很快被再度抚平。

    因为眼前的,才是最紧要的对峙。

    沉默好似扼住喉咙的锁链,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黑雨刀客的意思,已经在下午由丧刀告知众人,他门都在揣测着,担忧着,却还有点期待,好奇黑雨刀客在这九彻枭影的禁地究竟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一切的答案,都被收拢在了明天的集会。

    九彻枭影士兵们无比纠结。他们自然想去凑热闹,但又害怕黑雨刀客会不会其实是敌人,想借此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各怀想法,他们都在等待着,相互窃窃私语。

    黑夜的萤虫扑闪着翅膀,在难得安静的营帐间翱翔。晚风依然肃穆,但此刻却多了很多犹疑的味道,在地面卷着黄沙打旋。

    而就在这时,在营帐远处那栋巍然的阁楼里,紧张的气氛正是自这里油然散发而出。

    飞檐翘角,挂着疏空的暗月。在林立错乱的建筑中间,逼仄的空间仍然能够望见夜空。

    赋云歌和狼尘烟回到房间,只字不言。他们的计划早已经商量完毕,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溯游魂的情况就可以了。

    如果溯游魂不是假意欺瞒,那他们的这出阳谋确实进展得顺利。只希望一切能够继续顺利下去,把兆罪明邦这颗毒瘤一举攻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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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365/ 第一时间欣赏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作者:朽末所写的《荡世九歌》为转载作品,荡世九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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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