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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四章 邪丹解药

    屋檐顺着向下滴水,这场雨来得很急。
    但外面的血雾仍然不散,任凭风雨吹刮。看着眼前朦胧的血色,如画的雨景也变得凄厉许多。
    风呼呼吹进门帘,众人见到东方诗明等人已经赶来,很快也就安静下来。
    素别枝和宵万斛扭在一起,看起来难解难分。但素别枝到底分得清轻重,紧紧拧着宵万斛的手坐下,只是脸上仍然各种怨念。
    “亲爱的,你的衣服湿了……”白蒿紧跟在东方诗明身后,小声提醒道。
    东方诗明转身低下头,挤出一个微笑道:“我不要紧。你找个椅子坐一会儿吧。”
    白蒿点头,转过身朝一个比较矮的板凳走去。这时东方诗明才发现她也被淋湿了,发梢也变得湿漉漉的。
    他心里微微温热。但考虑到眼下的事情,他也暂时无暇他顾。
    轻咳两声,他和柏无缺走到最中央排设的一方宽桌前,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在场者的目光同时投到两人身上。东方诗明不慌不忙,抽出他现在随身携带的地图,在桌子上平铺开来,这就是整个下界天的大致地形。
    其中的重点区域都做了红色标注,有的地方还记载了密密麻麻的字样。这些都是他彻夜布置的安排,起初只是星点,现在看来却已经密得不可辨别了。
    想了想,东方诗明决定先从最关注者开始说起。
    “大家现在,应该也对九彻枭影的离愁丹不陌生了。”他娓娓道来,以此引起众人共鸣。
    众人纷纷颔首。经过近半年的摸底,离愁丹对他们而言也不再是新鲜话题。那些九彻枭影的士兵几乎都服食了这种丹药,也正是此物让他们得以战力大幅提升,变得如此难缠。
    其中一个头戴方冠的长胡子率先说道:“那群悖逆之徒,正是吃了那劳什子,才变得彪悍难当。此物不除,实在天理难容!”
    看他虽然上了年纪,却仍然肌肉遒劲,方颧瘦腮,颇有风骨。
    东方诗明听说过他的名号,今天才是首次见面。这大概就是青崖书院的御术教习,易老轩了。
    在他旁边一位身披灰色僧衣的和尚同样嗟叹:“助纣为虐,妄造杀业,这丹虽名离愁,却正是引千万众为愁苦所困,大为有害。”
    其他人也纷纷慨叹,都对这伤天害理的邪丹愤怒而不齿。
    东方诗明环顾众人,最后把眼神落在柏无缺身上。
    柏无缺于是点点头,开口朗声道:
    “不过,这邪丹悖逆天道,早就不该存在于世。所谓一切毒药皆有其解,大家大可不必丧气。”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他这席话聚集在一起。人声顿时消停了片刻,继而是传来更加激烈的讨论。
    “柏盟主,这话作何意?”
    “可惜我等从未听过离愁丹的解药……”
    “柏盟主莫非有了什么进展?”
    顿时人声鼎沸,群人不自觉地朝柏无缺靠过来。东方诗明稍微退后几步,把话语权全数交给人群中央的柏无缺。
    能够看得出柏无缺非常自得,他努力偌久,正是为了看到这一幕。
    等群人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顿了一顿,慢慢地说:“此回,正是要与大家分享此消息。柏某研制偌久,不负众望,已经顺利炼制出了离愁丹解药。”
    他的话音故意拖慢,好似生怕别人漏听一个字。而周围众人的表情也与他预想的相同,眼睛越睁越大,万分吃惊。
    直到他说完,人群还没有从他的宣布中回过神来。
    直到又过了片刻,人群才再度炸开了锅。
    人群纷纷交口称赞,一齐朝柏无缺簇拥过去。他掩盖着自己的喜悦,面色勉强保持沉静,不断挥手说自己所做不过为所该为。
    东方诗明微笑看着他们,同样也为之庆幸。而今危机接踵而来,幸而己方有此等进展,否则真该被搅得焦头烂额了。
    而不远处的白蒿,却有点不高兴地看着拥挤的人群。明明东方诗明平时做的也很多嘛,也没看到他们有这么敬重……
    东方诗明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不小心和白蒿视线相对。他无奈地笑笑,自然也知道白蒿为什么一脸不开心。
    “呣……”白蒿眨着眼睛,鼓着嘴巴不去看那边。
    柏无缺此时正在拿出一粒带来的丹药给众人展示,解说其中的道理。东方诗明倚在桌子边,闲来无事就看着门外哗哗的雨丝。
    屋檐滴落的雨水已经形成一大片珠帘,隔绝了外面的血雾。东方诗明心头又是一重,有点压抑地喘了几口气。
    “柏盟主,实在是侠义为怀,广济苍生。”人群中,道袍的一个中年人作揖叹道。
    “除此之外,柏盟主还是我们青崖书院的恩人。”忽然,易老轩身后的一人也说,“先前还未能好好道谢,柏盟主之恩,书院上下无不铭感五内,不敢或忘。”
    “何必,何必!”柏无缺脸色谦虚,连连摆手,“不过举手之劳,换作旁人,也要同样。”
    东方诗明知道,他们说的是书帆律定墨的事。
    当时柏无缺自找到山水之果后,还顺路救回了重伤昏迷的书帆。据说当时书帆已经奄奄一息,危在旦夕。幸而柏无缺精通医术,及时救治,才不至于让青崖书院损失首脑,正道得以挽回一份重要力量。
    现在律定墨仍然昏迷不醒,不过总算平安,假以时日就能苏醒。也正因此,青崖书院上下对柏无缺感恩戴德,无比尊敬。
    悬灯寺和露岩观未必得知,不过这个话题很快略过,也就无人再提。
    柏无缺虽然很享受这样的时刻,不过心中同样有分寸。他知道自己占用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连忙压下身边的人声,以留给东方诗明说别的事。
    很快,交杂的声音就平息了。柏无缺透过人群看了东方诗明一眼,东方诗明与他对视,礼貌地笑笑,轻咳了两声。
    正好众人的热情也稍有退散,听东方诗明咳嗽,也就知道准备接着往下讲了。
    东方诗明见到人群渐渐散开,想了一下,随着思绪慢慢说来:
    “邪丹的事情,得以告破,实在振奋人心。……但是近日以来,如大家所见,整个下界天似乎都出现了一种诡异的雾气,而且,越来越浓郁。”

第三百四十五章 是友非敌

    听到东方诗明涉及此事,他们的精神都瞬间绷紧了。血雾无疑是当前下界天潜在的危机,而最可怕的是,他们还对这个危机完全一无所知。

    既然无从得知,那就意味着无法应对。

    很多人的视线又瞟向门外。血雾在雨中浑然漂浮着,无法消散,看起来隐隐可怖。

    就像一颗定时炸.药,血雾之事紧紧锁着每个人的心。

    东方诗明皱眉,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来:“虽然先前对此没有任何情报,不过近日……对于血雾的作用,已经传来了反馈。”

    “根据巍山阳岚的情报,在夷霞崆峒峰一带居住的百姓,近日身体相继出现虚弱的情况。”东方诗明脸色严肃,沉若深渊,“虽然暂时没有更严重的情况出现,但防微杜渐,此事仍然有必要引起注意。”

    众人纷纷同意。但听到只是出现这样的情况,却是暗自都松懈了几分。

    然而,在不远处紧靠着素别枝的宵万斛,听到这话竟然微微嘻笑了两声。

    外面滚过几道雷声,大雨倾盆而下,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东方诗明往外看了一眼,继续说道:“这显然是九彻枭影幕后者的挑衅,但看来并没这么简单。连日雾气渐浓,可能在今后,会演变成更可怕的危机。”

    “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琼天殿一名亲卫开口问道。

    东方诗明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不远处角落的宵万斛身上。

    淡然一笑,东方诗明嗟叹一声,继续说:“本来,我花费数日分析了血雾来源。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因为有人找到了那里的精确方位。”

    宵万斛与他对视,翘着嘴角想站起来。忽然他感到手臂一阵拉扯感,这才使劲甩掉素别枝紧扣的手掌,面色波澜不惊地走过去。

    顷刻,众人的视线都投在了他的身上。虽然悬金散客名头不小,但是真正见面,很多人还是对他有些陌生。

    径直越过众人,好似无视了他们的眼光。一直走到那铺着地图的桌子前,他蓦地伸手下探,在地图上轻轻一捺,旋即转身返回。

    包括东方诗明在内,所有人对他的这番举动有点惊异。而再看地图上时,却发现上面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晶亮的指印。

    “就是在那里,你们自己去查吧。”还没落座,宵万斛又转身微微一笑。

    仔细看去,他们很快确认了血雾来源的地点。果然距离夷霞崆峒峰并不遥远,似乎在群山之中,地势险恶,之前从未有过来自那里的消息。

    显然,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

    众人并不了解宵万斛的身份,见他如此简单就指出隐藏极深的地点,不免有些怀疑。

    “这……请问施主,您是如何得知血雾源头在此地的呢?”灰衣僧双手合十行礼,恭谨问道。

    宵万斛毫不在意,他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我当时是奉命前往,本来也不会发现此地的秘密。”

    “奉命?”灰衣僧脸色疑惑。

    宵万斛不介意说得更彻底些,干脆地开口:“是,奉的是九彻枭影,影旗使的命。”

    此言一出,四座顿时哗然。更有易老轩等人手按剑柄,空气顿时剑拔弩张。

    东方诗明皱眉。来的路上他并没说得这么详细,因此他也有些意外。不过现在自己也说不上话,倒不如看看这个悬金散客意欲何为。

    宵万斛面不改色,环顾了一圈屋里众人,语气仿佛更加闲散了。

    “大雨都浇不灭你们的火气么,呵呵。”宵万斛皮笑肉不笑,但也非是挑衅,“罢了,你们有太多规矩,我一介散人,倒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他没有停顿,接着说:“那都是以前了。我的规矩只有一条,拿钱办事。现在我不吃九彻枭影的,自然也就和他们割席断交,否则也不会蠢到自己跑来自爆身份。”

    虽然他的语气令人有些不满,但是众人也都看得出他不是凡夫俗子。加上他的这条雷打不动的规矩,很多人对他的身份也猜到了七八分。

    “冷静了么?那我就继续说了。”他嘿了一声,见众人没有继续非难,也就不再管顾。

    素别枝缓缓起身,挡在门口。

    宵万斛看到他的举动,似乎浑不在意。他继续讲了起来:“去那种地方,纯粹是玩命的勾当。那里现在一片狼藉,中央的山峰就是血雾的出口。”

    “我想你们也应该猜得到——那声尖叫,十有**是从那里传来。现在山峰的洞口被一个法阵保护,而且周围的沼泽底下全是伸向远方的脉络,现在想想,那里应该是九彻枭影的一种末日仪式。”

    他很简练地把那日自己所见讲了出来,信息量对于从未亲眼目睹的众人来说确实大了点。

    很快,还是东方诗明先消化完成,率先开口:“你所说的脉络,能再具体些么?”

    宵万斛看了看他,于是又讲得详细了些,把当天那种恐怖压抑的气氛渲染的更加可怕。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属实没有听说过这么大手笔的阵仗。

    等宵万斛讲完,东方诗明已经陷入沉思。

    建立在信任宵万斛的基础上,他基本对这场仪式有了了解。

    但是,在有了这样的了解之后,他的思绪,却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果如他所猜测,这样的血雾,决非只是一种宣告,或者一种仪式那么简单。夷霞崆峒峰百姓的虚弱状态,神秘的地下血管,似乎都将答案指向一个令人生寒的结果。

    或许……九彻枭影持续对百姓的杀戮,也是这个幕后者计划的一部分。

    甚至,包括离愁丹,包括他们先前进行的一切。九彻枭影的主使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这场弥天血雾的出现,就是他迫不及待准备收网的时刻了。

    “你说,在那里还能听到一种哭声?”忽然,东方诗明想起刚才宵万斛介绍时的一个细节,又追问道。

    宵万斛点头:“没错。哭声很杂乱,我分不出来里面掺杂了多少人的嗓音。”

第三百四十六章 顺手牵囊

    东方诗明默不作声,他基本能肯定自己的猜想了。

    那就是……这些血雾的真正来源,正是在先前战争中丧命的万千黎民。

    而且不仅包括百姓,他们战死的同志,乃至九彻枭影自己的兵力,同样被计算其中,换言之,这是一场对“人”的复仇!

    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东方诗明心中更加急迫。

    但宵万斛说完之后,却并没继续深入其中,而是满脸轻松:“我的情报,已经全透露给你们了。但正如我说的,我的规矩,可是从来不能打破……”

    门口处的素别枝哼了一声,一脸鄙视地瞟了他一眼。

    众人同样听得出,他专程来告诉他们这些,无疑是对九彻枭影阴他的报复。就这样还得要报酬,还真是有些好笑。

    宵万斛对他们的反应置若罔闻,摊手说:“我知道,这算是上门主动服务。我呢,也不要你们的钱了,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众人闻言,并没觉得如何赚到。毕竟这种人的忙,有时候还不如给钱划算。但他们也没说什么,想听他有何要求。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希望你们帮我留意一个人。”宵万斛淡淡地说,“九彻枭影的圣使,溪紫石。”

    听到只是如此,众人都舒了口气。好算没什么过分要求,否则他们也不会遵行。

    东方诗明点头同意:“可以,一有消息,我们会想办法联系你。”

    宵万斛微笑,虽然看起来他的微笑颇为讽刺:“有东方军师的话,我就放心了。一会儿我刚买的禽儿就会过来,你们联系我就用它即可。”

    说罢,宵万斛也不愿多加停留,尽管外面还在下雨,他也毫不犹豫地朝门口踏去。

    素别枝伫立门口,在宵万斛经过时故意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宵万斛冲他咧嘴一笑,大步出门,踩着淅沥的水洼扬长而去。

    伴随着血雾和雨花,宵万斛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素别枝等他走远,这才拿出背在身后的一只钱袋,展示给众人:“这是谁的,认领下咯。”

    瞬间,灰衣僧的脸色一变:“这……这是我的。”

    众人都感到一阵惊讶。素别枝把手里钱袋丢还给灰衣僧,苦笑道:“和这货相处,最要紧的就是要护紧自己的腰包。幸好我对他了解,这才没让他得手。”

    然而,在他最后一个字没有落下,还来不及得意的时候,在场众人脸色同时一沉。

    素别枝见状,满脸不可相信:“你们,你们不会……”

    “我们的钱袋……也被他顺走了!”易老轩老脸涨红,根根胡须都颤抖起来,“什么时候……”

    东方诗明也摸了自己的钱袋,但是自己的还在。他尴尬地笑笑,看来这悬金散客还是挺给自己面子的。

    众人都变得义愤填膺起来,纷纷控诉着宵万斛的恶行。东方诗明听他们七嘴八舌,颇有点无奈。

    素别枝同样叹息,跟众人娓娓道来自己当年的遭遇。他当年结识宵万斛,本来一片真心赤诚相待,却没想到这名损友一直赤诚相待自己的腰包。几次被坑,他一度身无分文,差点过上乞讨度日的悲惨生活。

    “这种掉进钱眼的瘪犊子,每次见到他我都上火到牙龈出血。”素别枝忿忿地说。

    众人纷纷附和,又一起骂了宵万斛片刻。

    不过,他的情报倒是无辜,理应研究一下对策。东方诗明微笑等众人火气消散,勉强开口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回到解决眼前的困难上。

    “哎,苍生紧要,只能先便宜了这厮鼠辈。”易老轩脸色逐渐平复,叹息道。

    他平时不怎么出口骂人,显然还是有些怨气。众人听了,都感到几分好笑。

    眼下道消魔长,他们同时看向门外在雨中缭绕的血雾。留给他们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紧促。

    “大家,接下来,是应对的布局安排。”东方诗明清清嗓子,再度走到了地图前。

    门外风声骤然紧了起来,吹入大片的雨水。屋檐的水帘倾斜,仿佛遮掩血色的裙带。

    …………

    就在下世凡荒天陷入血雾包围,此时的泰世昇平天,也渐渐开始出现各方声音。

    迢迢平丘,杳杳青庐。汀洲一望,药气弥漫。

    池边舀水的老瓢上,一只花纹松鼠探头探脑。倒映着天空的灰白,山阴都能听到前山水畔的汩汩江声。

    此地并无丝毫血雾影响,仍然是一片自在天地。山水共色,低垂山丘如眉,笼罩在清清薄雾当中。

    芬香缥缈,茅草搭造的厢房,连两壁的黄土也熏满了草药的清香。屋里的蒸气顺着窗沿袅袅飘荡,被外面的微风卷着吹散。

    正屋里,缓慢步出一人。

    “悬壶苍烟落照间,尘事百载互相闲。听香丹瀣木常住,卷罢黄庭卧看山。”

    持藜杖,着麻鞋。面色常如清风,仿佛遗世草木,不染红尘事。

    遥望远空,有数雁飞过,唳声轻扬,宛如玉佩叮当。

    鹿山苓午睡刚醒。一觉醒来气色不差,心情也不差。他踱步出屋,外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景致,好似时间在一日之内不断回转。

    时间分毫不错。他朝厢房的丹鼎而去,步伐悠闲。

    今天,是他格外注意的一个日子。

    转入房屋,只见丹鼎之上,缓缓冒出七彩之色。同时芬芳满盈,如同香草填屋,令人神清气爽。

    “水磨,丹焚。”他双手指尖闪烁起红蓝相异的光芒,如白鹤舞翅,双臂前列。

    草昧五行,正是他的独门药术。随着真气的转换,水火两气相济相和,杂糅鼎内,协助丹药的最后一步完功。

    霎时,代表上乘丹药的九彩精光闪耀。鹿山苓脸色不起波澜,随意地收功转化,双掌再起顽石功,一助丹药凝聚成形。

    时间过了片刻,鹿山苓算好时间,知道他的药大功告成了。

    “起。”

    轻声一语,鼎盖骤然掀起。同时伴随着精光凝聚,仿佛星辰窜出,一颗圆滚滚的光球闪上半空,漂浮着出现在鹿山苓眼前。

第三百四十七章 香茗话叙

    同时,鼎中白雾哗哗流出,仿佛四面滚出的浪花。鹿山苓缓慢走近,一掌接住漂浮的丹药。

    “膏龙丹已成。”他淡淡自言自语,“南山,就等你回来了。”

    掌中膏龙丹光芒逐渐褪散,露出丹药原貌。只见上面竟然凝聚龙形,自是得天地造化。

    站在水雾之中,鹿山苓衣襟很快被沾湿。他握着丹药转身出屋,走到水池旁边。

    瓢上的松鼠见到鹿山苓走来,伶俐地窜上他的身体,转眼就出现在他的肩膀上,抬起小爪子挠着后颈。

    池水倒映着他的脸庞,并不苍老,却有一种独特的悠雅气度。微风吹来,水面微皱,拂过一池荡漾。

    他的时间很多,并不疼惜这样大把大把的消磨。望着天色逐渐昏沉,见惯了朝晖夕阴,他仿佛院子里的一棵老树,虬结的根须一如他纹丝不动的身形。

    前山的方向,归鸟吱喳乱啼。寥落的天幕仿佛回光返照,穹顶的方向淡淡闪烁着辉光。

    透过耳畔的风声、鸟鸣,鹿山苓仍然能够听到,缓缓驶近汀洲一望。

    再来,是船底压倒岸边蒿草的声音。鹿山苓干脆闭上眼,静静在后山小院聆听来自前山沙滩的声音。

    潮声渐落,那种熟悉的步调,鹿山苓无比亲切。听着那人渐渐走近,他的身躯也动了动。

    来人不急不慌,步调温和而平缓。他绕过前山走进山阴,最后踏入鹿山苓的山中别院。

    同时,傍晚的晦暗瞬间被黑夜吞没。来者的影子瞬间化消,咫尺相望的两人,顿时只余两团模糊的阴影。

    月色同样被遮掩在层云之后,只余一个淡淡的光晕。

    少顷,只听小院之中,传来平和而有温度的声音:

    “南山,你回来了啊。”

    来者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只听他嗫了嗫嘴唇,回应道:“师尊,我回来了。”

    鹤南山背后系着一只木箱,里面是他的随身药品和必需之物。只见他背过手去,拿出箱子上层的一枚火折子,轻轻点火,一抹温暖的光就闪亮起来。

    映着闪亮跳动的火苗,鹿山苓转身与他相望。两人面庞同时变得红郁郁的,随着火光闪烁着颜色。

    偌久未见,鹿山苓最挂怀他的这名弟子。只见鹤南山此次归来,仍然是继承着自己的悠闲,虽然风尘仆仆,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下他眉宇间的逸气。

    两束黑发顺着鹤南山耳畔滑下,这是他始终不变的特点。麻衣有些衰旧,穿在他身上,已经显得跟打渔翁没什么差别。

    “咳,狼狈得紧,像什么样子。”鹿山苓打量了一下好徒弟的衣着,皱了皱眉。

    鹤南山和蔼地笑起来:“师尊,这么在乎形貌,可不是你的论调……莫非,要变天么?”

    鹿山苓轻哼一声,迈步朝屋里走去:“为师岂是担心你的衣服,这是在担心你。”

    鹤南山也不还嘴,跟在师尊身后慢慢进屋。

    等到两人进屋点亮灯火,鹤南山把火折子掐灭。走到内堂,一口小小的炉鼎正烧着冒热气的水,从中冒出的雾花沁着山木的香气。

    鹤南山见到那口小鼎,顿时失声苦笑两声:“师尊,这不是当年……”

    “你的第一口药鼎,现在是我的水壶。”鹿山苓走上前,伸指探了下雾气,点了点头,“也算是物尽其用。这壶茶叶,可是我亲自摘回来的。”

    鹤南山嗅了嗅空气中的香气,很快露出肯定的笑容:“是午叶香丁。”

    “小子不赖。”鹿山苓轻哼说道,随即指尖闪烁水磨功光,缓慢揭开封盖。

    他让鹤南山随意坐下,自己则去拿长柄竹筒舀茶。午叶香丁泡法繁复,需要的茶具同样特别。但只有精心筹备,一丝不苟,才能品尝到其中绝妙的甘味。

    鹤南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床榻旁边坐了下去。从前都是他给师尊端茶,但这次师尊竟然亲力亲为,反倒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鹿山苓在那边倒弄了片刻,转身给鹤南山端来一杯沁满热气的香茗。

    “之前喝了那么久你泡的茶,等你走了,我自己动手时才发现,你先前泡的都是什么烂玩意,简直是暴殄天物。”鹿山苓脸色平静地说着揶揄徒弟的话,看起来非常违和。

    鹤南山伸双手接过,轻嗅了几下,笑道:“闻起来没有丝毫不同。”

    “你尝尝就知道了。”鹿山苓撇撇嘴。

    看着杯底的一点茶滓,晶亮的柔黄在灯火下簌簌闪动。午叶香丁的香气馥郁,熏得鹤南山眼中隐约泪花盈盈。

    这种茶叶,还是他小时候找到的。只有汀洲一望才有这样的茶种,却是味道殊异,远非俗茶可比。

    他自幼举目无亲,被鹿山苓收养。十二岁之前,他都与亦师亦父的鹿山苓生活在汀洲一望,也是在采药的过程中,找到了这种独立凡尘、形似杂草的茶。

    午叶香丁是他对师尊的恩情微薄的回报。他能够凭借一身医术获得玄徽,有而今的成就,哪一点能离开师尊的教诲和抚育?

    离开汀洲一望数年,他这次回来,竟然能品尝到师尊亲手炮制的午叶香丁,千言万语,也都融在这一杯香茗里了。

    浅淡一笑,鹤南山举杯,倾茶入口。

    瞬间,那种熟悉的温暖和芬香在舌尖绽放,继而顷刻在口腔蔓延开来。

    鹿山苓恬淡地看着徒弟,脸上是半隐半现的笑意。

    但是很快,鹤南山脸上就露出一种无以复加的诧异表情。

    “这茶中回甘,味道不对。”鹤南山不停咂着舌头,眉头紧而复松,“这是……膏龙丹的味道。”

    鹿山苓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果然鹤南山发现了其中玄机。

    “师尊,这等灵药,您自己留着养生就是,何必……”鹤南山放下茶杯,缓缓想要起身。

    鹿山苓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着就好。他眯着眼,摆头说:“你师尊我天天吃这药,都吃腻了。倒是你,不要以为拿到玄徽就能出师了,要把牢根基。”

    膏龙丹的妙用,正在于调和体内各气,消除潜在的挂碍,使得经脉健壮,百气顺和,对修炼和养生都是大有裨益。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定盘之星

    这种丹药,多半都只能在古籍所见,可谓是有价难求。

    鹤南山自然知道是师尊疼惜自己,即使过了好些年,他们还是原先的师尊和徒弟。

    鹿山苓又将他的茶杯端走,很快捧来两杯。热气腾腾,鹿山苓也在他身侧坐下,轻轻揉着手臂的穴位。

    “这次游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要紧的么?”鹿山苓沉吟片刻,趁着油灯的光亮侧脸问。

    鹤南山低着头,动了动下巴:“现在议论最深的,就是下界天的血雾了。”

    鹿山苓很快想到走了没多久的柏无缺,轻哼了一声。

    鹤南山还以为师尊对此不屑一顾,带着笑意说:“看来师尊对此已经有了解方?”

    鹿山苓一愣,很快意识到是鹤南山会错意了。他摇摇头说:“你师尊还没厉害到那种程度,隔着一层广袤地皮,足不出户就能破解危机。”

    “只是……”他抬起头,望着简陋的篷顶,“把下界天黎民交给你大师兄处理,还真是一万个不放心。”

    “师兄?”鹤南山听到这三字,身躯微微停滞。

    “也是你走巧,他前脚刚走,你后脚跟来了。我这汀洲一望,这几天没个清闲。”鹿山苓淡淡地说。

    柏无缺年龄比鹤南山长几岁,但是在炼药的造诣却远比不上这位小师弟。柏无缺至今未能通过玄徽试炼,除了天赋,也与他的性格颇有关联。

    一名药师最要紧的,是忌争胜,忌斗赢。一旦心思不正,炼药就会失了平衡,自然与这些调理万物、中和自然的道理相违背。

    “可惜……他到现在,还是没能明白。”鹿山苓叹息道。

    鹤南山不答话,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没必要对师兄评论什么。

    “那关于血雾,师尊您要下去看看么?”他想了想,还是回归到原来的话题。

    灯火微微跳动,外面有风吹来,挂在墙上的斗笠轻轻拍着墙面,发出嗒嗒的叩击声。

    “……好多年不走动下界,现在还是不想。”鹿山苓几乎很快就作出答复,“不过你下去一趟也成,我不喜欢热闹,但你年轻,多交点朋友也不错。”

    “这是什么话?”鹤南山开玩笑道,“师尊你还正当年,也该出去活动活动。”

    “不必劝我。想到那些家伙也会下去,我就浑身没力。”鹿山苓侧眼看了看鹤南山的脸,“一方天也该有动静了吧,毕竟下面闹大了。”

    鹤南山点头:“师尊料事如神。这几天中一方天多了很多熟悉面孔,许多前辈都回来了。”

    “我最不想见的,就是那些家伙。性子合不来,我也不爱勉强。”鹿山苓有点厌恶似的皱眉,想去摸自己的木杖,却发现它被自己放在门口了。

    鹤南山笑了。他不再劝师尊,因为他的性子虽然看似悠闲,却实际倔得很。

    两人闲谈起来。鹤南山打算在这里待几天,然后去下界天看看情况。鹿山苓嘱咐他一路小心以外,也没什么别的托付,转移到别的话题。

    聊天聊到夜渐深,鹤南山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去那边的箱子里找出一罐密封完好的水,端给鹿山苓。

    这是师尊最大的秘密。鹤南山脸色逐渐严肃起来,同时鹿山苓也掀开他的半片衣襟,露出他颈后的,一片幽蓝色的血痕。

    …………

    一连数日,下界天的血雾越蓄越浓。渐渐各地百姓开始出现不同的病状,以身体虚弱为主,而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年迈者集体安眠而死的现象。

    恐慌随着血雾渐渐积累,随着血雾作用的相继呈现,下界天人心惶惶,百姓不知所措。

    漫天红雾,仿佛置身阎罗血海。而这几日逐渐增添的,是夜里传出的游荡的鬼哭声。

    与此同时,唯一可供称道的消息蔓延同样飞速。作为回敬,当下整个下界天都得知了在柏无缺的研制下,离愁丹解药顺利诞生。作为饱受药瘾所累的九彻枭影群人,无疑是一条弃暗投明的道路。

    药物很快供给到兆罪明邦,由慕容城主亲自押解赶来。对于其中的愿降者,他们悉数配置了丹药,让他们成为正道的助力。

    数日以来,赋云歌在一品红梅的指导下,揉云掌进步飞快。盘桓兆罪明邦数日,众人也各自调息,基本都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望着盘绕山峦的弥天血雾,众人没有一天不感到压抑难当。修为较弱者已经出现了头晕乏力的状况,继续待着这里,情况恐怕很不乐观。

    清晨,赋云歌找到一品红梅,两人短暂商量过后,都认为必须要尽快转移。

    “这里人数众多,一次离开恐怕很难。”一品红梅脸色微敛,他的目光停驻在一排排临时搭建的营帐间。

    赋云歌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困难。不过现在各地情势急剧变化,他们趁此时机,应该尽快行动。

    公孙探很快带着三教的几人找来,同样也是为了商量迁移的事。

    “根据周方御城的消息,他们已经派人前去探索血雾的散播点。”他脸色严肃,与两人透露,“兆罪明邦距离源头较近,无疑首当其冲。”

    “我和师父也在商量这件事。”赋云歌开门见山,“既然已经收编了九彻枭影,咱们也该想办法撤退了。”

    公孙探“唔”了声,三人同样知道眼前的困境。

    “不如,还是以兆封明邑为中转站,点对点撤退。”公孙探思考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这就联系慕容城主,让他们做好接应。”

    隔着朦胧的红色雾气,一品红梅望向远方,并没有很快附和公孙探的想法。

    他闭目想了想下界天的地形,很快睁开眼,对两人说:“去兆封明邑……并非最好的选择吧。”

    赋云歌和公孙探同时朝他看去。一品红梅这样说,看来是已经胸有成竹。

    “现在局面如此,我们要做的不是单纯的撤退,而是按照时局进行的调兵遣将。”一品红梅扶着一棵树干,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

第三百四十九章 河道暗室

    “兆封明邑固然安全。但我们目前应该面对的,是九彻枭影最后的基地九篝将营和血雾源头。”一品红梅一语点破,“但是,兆封明邑距离这两地都很遥远。”

    赋云歌顿悟了:“是说,我们要用这些最前线的有生力量,对他们进行钳制?”

    一品红梅颔首:“调兵遣将的道理,正在于此。”

    “要撤退么……咳咳,可行。”

    从远处缓缓走来熟悉的两人。月参辰像往常一样虚弱,而身旁的寇武夫则精神饱满,只是对这经久不散的雾气颇感到厌恶。

    “总算要离开这破鸟地方,整天呼吸这些有毒气体,都要毒死大爷了。”寇武夫挥舞着臂膀,亢奋地连声咋呼。

    公孙探看着这两位老朋友,微笑致意。

    他在思索一品红梅提出的建议。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确实很有见地,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全。

    “但是,往哪里调兵,才能牵制两头,互为支援?”公孙探自言自语的声音大了些,几人纷纷转头看他。

    他慢慢抽出自己的地图,不顾地上的露水,就地铺开。

    夷霞崆峒峰和九篝将营,他们都已经标明地点。但是这么看来,想找一个占尽地利的位置,还真是并不容易。

    忽然,赋云歌眼前一亮,指着其中一处说:“这里,怎么样?”

    公孙探顺着赋云歌的指尖看去。那里是一处两河交汇的谷地,似乎只有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

    月参辰两人也走近来看,寇武夫只看了一眼就摇头:“这么点地方,怕是去几百人,这小村子就给填满了。”

    赋云歌不答,他在等公孙探的决定。毕竟这里他是军师,有充分的决定权。

    公孙探摸着下巴,似乎在认真思考。

    他并不担心空间问题,毕竟本来这些人手也不会全部挪到一处。另外分批次前往,也可以先建筑临时住所。

    他真正发现的,是这个地方的战略价值。

    自揽云阁而出,位于两条江水的汇流处。水路可以连接琼天殿派来的人员,更有利于探索血雾源头。陆路则有交错的峡谷牵制九篝将营,显然很有意义。

    “在赶来时,我曾经路过这里,还没有被九彻枭影染指。”一品红梅同样看着那个点,在旁边确认说。

    公孙探抬头,抿着嘴深沉地点点头,看起来缓慢而坚定。

    “如果这样,那我们……就要尽快了。”他喃喃说,“就这里吧。”

    赋云歌得到公孙探的回应,脸色松弛下来。他双臂抱在脑后,跟寇武夫翘翘嘴角。

    这对于公孙探来说,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抉择。因为这样的转变与他独自筹划的策略大相径庭,而他们又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选择了更为冒险的方式。

    一品红梅同样知道现在的局面。他有种预感,似乎最后的决战,就要缓缓拉开帷幕了。

    腥风血雨,卷着不安定的风吹过。满目鲜红,他们能不能搏取到最后的胜利,就看众人怀抱着何等坚定的决心了。

    …………

    一直沉寂的黑水天垒,仿佛在无边的深水中陷入了沉睡。

    阒无人声,森严的黑石壁垒,仿佛沉默的庞大巨人。但在重重墙壁内部,隐藏在灰雾当中的巨大腹部,数达千万的九彻枭影精锐水兵正在热火朝天地训练。

    自那日尖啸之后,黑水天垒仿佛得到了亲启的战令,每个潜藏的士兵都空前激动起来。

    随着这几日城墙以外的血雾同样攒聚,彻地闻声心中同样难以安静。

    权衡数日,他终于在今天独自进入了黑水天垒最隐秘的,也是仅存他一人知悉的暗室。

    黑水层叠,在被渗透的水压掩埋的城基河道里,一只锈迹斑斑的铜环连缀着一扇铁门,尽管无人发现,这扇铁门已经忠诚地守卫了百余年的岁月了。

    冲激的水流往复,厚重的河道浪花仿佛磐石般敦实。

    就在今日,彻地闻声独自来了。他来,取回自己最后的筹码了。

    浸泡在水下的暗室,从来无人生疑。早早驱散了守卫之后,他压制住自己的心跳,克制着紧张的步伐缓缓前来。

    透过水道,外面的冷寒吹入他的袖袍。彻地闻声浑不在意,他找到铁门的具体方位,站在水道外,毫无动静地施展内元。

    顿时,他的袖袍一下鼓了起来。强大的力量,彻地闻声纹丝不动,河道的流水竟尔如同胶体般缓慢凝固。再来,紧贴铁门的水流缓缓挪开,隐蔽的暗室入口,就这样呈现出来了。

    踮足一跳,他纵身踏入辟开水流的河道底端。周围凝固静止的水流宛如深蓝的高墙,映得他的脸庞尤为冷峻。

    缓慢伸手,他抓住那口无比破旧的铜环,心如沉渊,冷寂与热切不断交织。

    仿佛惊雨的战鼓,他的内心反复拷问着自己。但他最终还是不再犹豫,稍一用力,沉寂的铁门骤然打开。

    扑鼻而来,是一股独特但并不好闻的气味。不是单纯的酸败气味,还有铁锈味、糅合在水渍和泥沙里的腥味,总之,有点令人闻而生畏。

    彻地闻声仿佛没闻到一样,踏着朝拜似的步伐,稳稳进入。背后的水墙正如他的卫士,阻隔了门外一切的视线。

    毕竟谁也不会料到,最汲汲营营斩除九彻枭影的计划,正是诞生于九彻枭影最隐秘的基地。

    彻地闻声转身掩住门,外面的凝固的水顷刻拍回河道。在暗室内仿佛雷震,仿佛千军万马呼啸惊霆。

    彻地闻声眉眼一抖,他又想到了“泥离”释意中的那句“或入巢穴,又闻波涛之声在上”。

    留给他的时间有限,他也没兴致自败意气。回头内望,他踱步朝狭小暗室中的一座石台走去。

    漆黑无明,但屋子里并没有摆放其他东西,因而彻地闻声走得很安心。就好像要去怀抱父母的孩童,彻地闻声每靠近一步,他都感到心中多了一份坦然。

    直到手背触碰到石台冰凉而粗糙的壁面,他才随之停步,驻足深呼吸。

第三百五十章 指月归衡

    抚摸着石台的表面,上面凹凸不平,还有坚硬的石刺。彻地闻声不加设防,手掌很快被划破数道血痕。

    他在感受,感受那种忽远忽近,却能让他彻底清醒起来的疼痛。

    在这一隅死寂之地,不分昼夜地沉眠着那颗复仇的心。直到现在,随着越趋疯狂的自残,彻地闻声头脑越明朗起来,那些斑驳的印记,在他脑海一片片活跃起来!

    不是压抑,而是兴奋的血液在爆腾飞窜。

    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他不该是什么彻旗使,不该是影主的下属,他要做的只有一个,就是亲手灭掉影主的刽子手!

    “沉眠这么多年,我也该带你,见见这沦丧的世道了。”

    一声宣判似的低语,彻地闻声眼神凌然一变,从中仿佛射出两道怒光凛凛。

    “天照有日,地载三光。众宿分野,祈至大衡。”

    赫然,彻地闻声慨然运动全身元功,辅佐三魂探出,时间宛若静止。

    “九极有玥,苍灵援生——指月归衡,开。”

    顿时,苍蓝如水的光芒顺着彻地闻声血淋淋的双手流泻,与封锁石台之中之物,嗡嗡发出回响。

    彻地闻声依循古籍妙法,三魂为引,元功为召,协力灌注,石台顿时隆隆撼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匣将出。

    石台震动越来越剧烈,牵引周遭四壁同时感应。簌簌尘沙落下,彻地闻声形似磐石,丝毫不受干扰,庞大的气海真气不绝流出,决意唤醒沉睡的秘宝。

    “啧……还不够么……”

    时间过了片刻,彻地闻声心中渐渐焦急。他毫无保留地运功,现在已经灌入半数真气了。

    他确实没想到这宝物竟然这么麻烦,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

    开启的阵咒一旦施用,施术者就很难脱离。虽然也不是不能强行阻断,但是这样他同样也会气海受损,数日内很难痊愈。

    而且,更关键的是……他的意志,在不断提醒着自己,他不能因为这一点困难,就甘愿放弃!

    这是一道考验。若是到这里就知难而退,他还谈何复仇?

    心意已决,彻地闻声不顾自身状况,强行一唤石台封印内的宝物。

    脚下落沙带着水的黏性,很快就积累了一层。彻地闻声无暇他顾,咬破嘴唇,时间在暗室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彻地闻声身躯不断颤抖,心神强行沉静。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止步。他必须要唤醒这件宝物,完纳那个夺走他未来的人的劫数!

    “给我,破开!”

    一声闷在喉咙里的低吼,彻地闻声仿佛苏醒的雄狮。

    顿时,地面沙尘蓦地震起,暗室轰隆一荡。只听门外的水流同样涌动,一股暗潮咚咚撞击在石壁和铁门上。

    同时,石台闷声一声雷鸣,乍然精光五裂,仿佛月华开绽,九宸毕露。

    潜藏在石台封印之下的宝物,终于在彻地闻声的呼唤中,骤然解封。一道道金灿灿的裂纹布满石台表面,下一瞬间,只听一声石头崩散的声响,碎石屑飞向四面八方。

    彻地闻声抬臂遮住眼,紧闭嘴唇退后数步。

    只见烟尘之中,一口不世神器,在狭小的暗室里绽放出跨越千年的锋芒!

    仿佛月轮下坠,兔隐乌升前的一片蒙昧,随着光华明亮,星辰般的色彩四散开来。

    彻地闻声感受到一股强悍的气劲,凛凛压住自己的肩膀,仿佛无形的大手在牢牢按住自己,动弹不得。

    “这样的威压……果真不错。”他毫无怯意,感受着这样雄浑的力量,他反而越发激动。

    沙尘和碎石,在同一刹那平息落地。一股代表着“均衡”的力量现世,眼前一切,竟然如同被抚平的疮痍,再无失衡之态。

    光华正如列宿拱月,在倾散片刻封印的力量之后,明亮的万千光点逐渐向回聚拢。

    越来越耀眼,彻地闻声干脆闭眼不看。而在群光汇聚之处,传说中的神兵,太衡宝器·指月归衡,终于再现世间。

    仍旧是千年不易的传奇姿态,指月归衡在群星簇拥下逐渐恢复真貌。

    宛如九月之宫,看起来是一口外形独特的环刃。铮明的锋口仿佛上弦光错,细致却大气的造型,颇有一股板荡乱世的气度。

    现形之后,指月归衡漂浮在半空,闪烁着一点点琉璃般的光泽。

    “呵,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彻地闻声拿开胳膊,看着指月归衡,这才舒了口气。

    他身形一纵,顿时朝指月归衡跃去。当他的手指触碰环刃边缘的一刹,一股清明的感觉洗涤周身,仿佛七窍澄澈,百脉正气回荡。

    “好。”他握住神器,踮足踏上侧壁,又稳稳落回原地。

    看着此刻就在自己手中的指月归衡,他好像还处在梦境一般,还不敢完全相信这是真的。

    倒不是惊讶他能开启封印,而是他一旦拿到此物,复仇的计划,就要真的开始了。

    沉寂这么多年,度过了无数个夜晚。他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甚至感到热泪盈眶,彻地闻声喉咙仿佛被激动的泪水堵塞了。他连忙咳嗽几声,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就算复仇近在咫尺,他也要保持往日的冷静。

    来回呼吸几次,他压下自己的心情,同时轻轻将手里的指月归衡化消隐藏。

    …………

    而在此刻的下界天天柱外围,昔日繁华城郭,也因为九彻枭影之前的围攻,以及连日的烽火,逐渐呈现萧条之象。

    暑伏的最后几天正在拖着经过,天气似乎也没那么炎热。一连数日的大雨,虽然没有送走血雾,却渐渐冲淡了空气的闷燥。

    城内茶馆,客人已经不多。零零散散几人进出,景致颇为寡淡,门可罗雀。

    就在这时,一个消瘦的人影裹着长袍,随入堂的乱风一道迈进门槛。

    “一壶凉茶,谢谢。”来客用有点沙哑的口音说道。

    店小二此时难得见到有客人来,很麻利地从座椅上跳起应声。来客瞥了旁处一眼,见没什么可疑的人物,就紧了紧漆黑的衣襟,找一处角落坐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避之不及

    店堂也一片昏暗,不时传来座椅拖动的摩擦声。来客也不奇怪,只是沉默地端坐桌前,两手虽然放在桌上,却是互相揣进了袖子里。

    这样严实的打扮,几乎没人认得出他的身份。他自然也是有十足的自信不会被辨出,才敢来到距离琼天殿还不远的地方喝茶休息的。

    他的掌中把玩着两颗滚圆的雨花石——这足以说明他的身份了,但因为他两手都裹在袖筒里,因而也不会有人发现。

    溪紫石的身体,好像一直处在这种无法完全恢复的虚弱状态。

    自从服用那颗化骸丹,经过一宿决战后,他穷尽力气逃回一方天,气海在过程中受损不轻。

    但是……似乎还并不止是这个原因。因为若只是气海受损,他也不应该这么多天后还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

    现在的他,怕是连那晚的玦同君,都打不过了。

    而至于原因……溪紫石苦笑,他虽然影主没说,他大概也能猜到。

    那就是……化骸丹虽然瘾性差,但是,却具有很强的副作用和依赖性。

    他的怀里,就揣着临走时影主交给他的第二颗化骸丹。但他心里很明白,这种毒物,他是绝对不能再用第二次了。

    另外,就是真正的心湖陨铁的事。

    他已经把陨铁交给影主。尽管他也已经想到,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忠诚,但是九彻枭影灭世大计就要燎原,他孤身一人,又能做什么呢?

    怕是他能做到的,就只有带着潭沉月退隐深山。但九彻枭影魔爪蔓延,他作为影主亲信,又能去哪里找这样隔绝世俗的退隐之地呢?

    “唉……”

    心头一阵烦闷,溪紫石仰头叹息。

    就在这时,小二端着凉茶慢慢走来。

    “客官,您的茶水到了。”小二把盛着茶壶茶杯的屉板轻放在他的桌上,见他神色诡异,连忙抽身逃离。

    斜了店小二一眼,溪紫石闷闷地端过茶壶,自斟自饮起来。

    但是,就在他第二杯还没饮下肚,忽然听到门外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店家,我又来转转了,这次要一壶冠绝乌龙好了。”

    那个嗓音深入溪紫石的头脑,他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连忙胡乱擦了几下嘴,他忙不迭回头去看,竟然真的看到了那个最不愿意碰见的家伙。

    赫然只见,门口方向大步走来一个老面孔。

    素别枝挑了中间一个座位坐下,店小二应声后屁颠屁颠去准备了。他搭起一条腿,有点劳累地揉着脖颈,顺便环顾了一圈冷清的店堂。

    差点和素别枝目光相对,幸亏溪紫石反应快,及时侧过头去,低声轻咳两声,假装被茶水呛到的模样似乎无比自然。

    没想到……这下界天还真是小。

    溪紫石见他气貌,似乎已经痊愈。那么现在的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点想办法溜走比较稳妥。

    心里敲定主意,溪紫石不时偷瞄一眼素别枝的身影,打算趁机离开茶馆。

    凉茶入口都好像苦涩许多,溪紫石杯弓蛇影,心脏吊在嗓子眼。

    而就在不远处,素别枝孤身独坐。很快店小二端来茶饮和点心,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了桌子上。

    大好时机。溪紫石见状,内心一阵窃喜。

    他蹑手蹑脚,生怕被素别枝看到,缓慢起身离开座位。一步步走过,他不时瞥着素别枝的视线,简直跟小偷形貌相似。

    素别枝并没注意他。他从酒盟回来,沿途来这里歇脚,本身有些疲惫。

    溪紫石选择的时机确实精妙。就在素别枝饮茶的瞬间,他轻巧地绕过了他的背后,眼前就是狭窄的店门了。

    “客官,您还没付帐呢!”

    忽然,一声叫喊,宛如晴天霹雳,彻底把溪紫石劈得僵在原地。

    没想到,瞒过了素别枝的视线,却被店小二逮个正着。

    溪紫石几乎想要捶胸顿足。但是为时已晚,空荡的茶馆里,寥落的几双目光纷纷聚焦在他的身上,其中就包含了素别枝。

    溪紫石还是背对着众人。虽然店门咫尺之遥,但他经过短暂权衡,还是没敢跑。毕竟素别枝人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跑得掉?

    店小二可是不明其中缘故,他只想着让这个喝霸王茶的人付钱。慢慢走近,溪紫石只得慢吞吞地转身,同时揪紧身上的黑罩衫:“这,我……”

    他倒是不会缺这几文茶钱,但是素别枝要是盯上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就在他这样想的瞬间,他身后紧邻的椅子发出与地板摩擦的声音,素别枝真的站起来了!

    溪紫石顿感万念俱灰。这下可好,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可真要在这里含笑九泉了。

    素别枝转身,朝店小二和溪紫石走来。手里还攥着一物,脸色深沉。

    “你……”他走到溪紫石身后,缓缓开口。

    溪紫石闭目横心,好男儿终有一死,他之前为九彻枭影卖命,这就当是他的报应了!

    “你是迁来避难的百姓吧?”

    “……啊?”

    气氛顿时仿佛停滞了一瞬,听到素别枝的问题后,溪紫石呆在了原地。

    素别枝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下他粗糙的衣服,叹息摇头。他转身把手里攥着的银子递给身后的店小二,说道:“这人的茶费,我替他付了。”

    店小二吃了一惊:“素先生,不用这么多……”

    素别枝很慈悲地甩了一下发型,露出微笑:“我早年还是富豪的时候,都是买两杯茶,一杯喝一杯用来看的。这点钱,不用找了。”

    店小二无比欣喜,捧着银子小跑回内堂,还不忘瞟了一眼溪紫石。

    而溪紫石心中却没多少感激……因为这位慈悲富豪,很可能下一秒把他屠成包子馅。

    紧张到了极点,溪紫石想过很多种情况,似乎发现没什么能挽救自己的。无奈放弃,他决定引颈就戮,至少还能死得体面点。

    努力绷出一个比较潇洒的神情,他选择不再掩饰,自然地转过头去,死死地盯着素别枝。

    素别枝同时转过头,脸上还洋溢着温软如玉的笑容。

第三百五十二章 巨债在肩

    但是,当他看见眼前之人的样貌时,他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了。

    起先,他还愣了一下。但再盯着看了两秒,他的神经触电般陡然一热。

    这,不正是九彻枭影的圣使,溪紫石?!

    “呵,别瞧了,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那天把你打残废的就是我。”溪紫石克服声音不自信的虚弱,装腔作势道。

    素别枝瞪着他,好像脸上蕴含了很多表情,有很多话要说。

    溪紫石见他这样,也暗暗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不论素别枝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至少不致一招落败那么没尊严。

    但是,素别枝停顿好久,最终才回神一般喃喃道:

    “哟,这不是九彻枭影的圣使么?几天不见,这么拉了?”

    “我靠……!”

    溪紫石被他瞬间嘲讽,脸色顿时变得跟猪腰子颜色相若。

    “啊哈,是被炒了么?连茶费都付不起了,要不要这么狂地飙大话啊?”素别枝损人不止,连珠炮似的句句跟上,“刚才多亏我给你掏钱,这叫什么,以德报怨你晓得么?”

    “开什么三界玩笑?我是什么身份,岂能付不起茶费?”溪紫石不甘示弱,连忙从侧面的腰包里拿出整整一锭纹银,拍在桌案上,“锱铢必较,还你就是!”

    说完,他颇感到一阵不悦,转身欲走。

    但是,就在这时,身后素别枝竟然一把拉住了他,让他没能迈出茶馆的门槛。

    溪紫石先是恼火,但是转念就大惊失色:他被素别枝激将法刺激了,差点忘了两人的怨仇!

    同时,他顿时感到一股探测的真气飞速流入自己体内,顷刻间就再度返回。

    溪紫石何尝不知道素别枝玩的什么把戏:“你……”

    刚才一瞬间,素别枝探测了他的气海。这下他虚弱的情况已经被素别枝完全了解,他连吓唬一下他都已经成为空谈了。

    溪紫石气恼得牙齿摩擦,但是面对素别枝,此刻被控制住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别慌啊,这么着急走作什么。”素别枝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阴惨惨的。

    他忽而抬手放到嘴边,对天空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声音高亢嘹亮,显然还灌注了几分内力。

    “你要叫帮手么?”溪紫石自忖必死无疑,冷笑着问道。

    素别枝摇摇头:“你有点太高估自己了吧?就这拉跨的修为,我单手打你就跟玩一样。”

    溪紫石短时间内连受奇耻大辱,实在是火冒三丈。但是他当然明白自己现在的水平,打又打不过,只能坐以待毙。

    想到怀里的化骸丹,他还是不愿再动用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尚存,他就绝不能容忍自己再度变成那副模样。

    既然素别枝看起来干掉自己的意愿还不甚强烈,他倒也可以看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再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不多时,只见一只通体棕黄的禽鸟远远飞来。

    那小鸟身上花纹美观,远看就跟一文铜钱类似,甚是有趣。素别枝抬手接过,跟那小鸟低语几声,它就径自朝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溪紫石看着这样有意思的玩意,倒是很感兴趣。只是不知道此鸟主人是谁,素别枝又是在跟自己玩什么把戏?

    他的疑惑持续了没有多长时间。过了没多久,只见从远处急急奔来一人,大概就是素别枝叫来的“援兵”了。

    但是,当他看清楚来者的面貌时,他才感到大吃一惊。

    这名急急奔来之人,还真不陌生。正是他先前曾经派遣过的悬金散客,宵万斛!

    宵万斛如猛豹过林,扫过漫漫烟尘。直到茶馆门前他陡然停步,脸不红气不喘,令人惊讶。

    素别枝见他来了,哼了一声道:“和钱有关的事,你是比谁都积极。”

    宵万斛丝毫不理会他的揶揄,目光瞬间黏附在他身旁的溪紫石身上。

    素别枝看到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盯着溪紫石,也不愿自讨没趣,伸手把溪紫石推到前面:“要不是这货点名找你,我还打算就地处决你来着。”

    他又抬头看向溪宵万斛,语气故作痞子的味道:“快点结账,你拿钱我拿命。”

    溪紫石肩膀一抖。被素别枝这么一说,他顿时想起来,自己曾经和宵万斛有过什么承诺了……

    宵万斛也不啰嗦,直截了当伸出手:“给钱,算上利息,你拖了太长时间了。”

    溪紫石看着他的手掌,一下想起来当时承诺的金额。

    他顿时脸色有点抽搐,当时他确实有那些钱,就算没有也可以动九彻枭影的公款。但现在他刚到下界天,举目无亲,连队伍都没见到,根本无力偿还欠债。

    宵万斛见他沉默,语气不禁生硬几分:“喂喂,不会想赖账吧?”

    被如此质疑,对过惯了富庶生活的溪紫石来说颇为刺耳。

    “咳,倒也难怪,他刚才连茶费都付不起了。”素别枝一拍手掌,恍然说道。

    溪紫石见他们越说,眼神里甚至带上了对走投无路的恶人的鄙夷,不胜恼火地踢踢门槛,发出“咚咚”的声响:“我说,你们啊,不要臆想好么?”

    “那你还钱啊?”素别枝和宵万斛两人难得异口同声。

    溪紫石虽然带了不少盘缠,但是肯定不足以补足宵万斛的天价酬金。他脸上闪过一阵红一阵白,拉高声调叫道:“先跟我说回馈结果,我才能付钱!”

    宵万斛微微一愣。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素别枝也不主动离开,他虽然对此间事情不熟悉,但要是有什么情报,他也乐于被分享。

    “随你,反正我这口刀,最喜欢的就是杀老赖。”宵万斛嘟囔着低头,从怀里摸索那份信封。

    很快,他找到了那封被揉得皱巴巴的信封。经过这么多事,尚且能保存完好已经实属不易。宵万斛捏着抖了抖,把它递给溪紫石。

    “我探了他的口风,换回来这封信。他说要交给你。”宵万斛一歪鼻子,“谁料你神隐这么久,他怕是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溪紫石犹疑地接过,查看了一下封口的位置。倒是没有拆封过的痕迹,这宵万斛倒是还值得信赖。

第三百五十三章 易水君行

    “别瞅了,我才不是那种龌龊之辈。黄金信誉,顾客体验是一流的。”宵万斛伸出大拇指顶了顶自己胸膛,面色骄傲而不屑。
    溪紫石点点头。他手指搭上开口的地方,却见到宵万斛、素别枝两人都在盯着自己,不免放慢了动作。
    “你俩这样……我作为你们的敌人实在很为难。”他慢吞吞地用眼神扫过两人。
    “嘁——真小气。”素别枝故作姿态,不情不愿地别过脸去。
    宵万斛也示意自己已经闭上眼,让溪紫石不必担忧。
    溪紫石总觉得一阵诡怪之感,在心头油然而生……不过也罢,他毕竟受制于此,也没别的法子了。
    几下撕开信封,他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纸展开。
    彻地闻声的字写得非常仓促,似乎还带着一点颤抖,不好识别。
    溪紫石眼前一冷。他看信先看其字,虽然还未阅读内容,溪紫石就隐约感到,彻地闻声真的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筹备着什么大事了。
    他开始信上内容不多,但是每一行的信息都无比浓缩。溪紫石慢慢读着,心头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沉重。
    直到最后一字结束,那一横似乎凝聚了很多力气,几乎要把纸背磨穿。溪紫石心头震撼,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样,看完了么?”忽然,眼前传来素别枝有点沉不住气的询问。
    溪紫石蓦地回神,但还是好像大梦初醒,眼前一片震荡过后的混沌。
    宵万斛也睁开眼,用同样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溪紫石折起信纸收好,对两人缓缓地说:“我……看完了。”
    素别枝转过身。宵万斛也再度伸出手,示意他是时候给钱了。
    “你们……”溪紫石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似乎有些茫然。
    “别装深沉,再深沉你也得还钱。”宵万斛连声催促。
    但是,溪紫石却不再与他周旋或者玩笑,而是看起来非常认真,低声道:“你的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的。”
    “哦……?”宵万斛见他确实有点不一样,也随即半信半疑地停嘴。
    “信里写了什么?”素别枝半开玩笑地看着溪紫石的神情,“该不会是他要造反吧?”
    周边蹭过一个客人,溪紫石受惊般往旁边一跳。素别枝两人都看得出他的异样,一时间都沉默了。
    “我……不,能麻烦你们两人,跟我出去走走么?”沉吟了片刻,溪紫石忽然抬头,肃穆地对两人说。
    “啊,当然可以。”
    茶馆以外,是一片栽植的树林。除却血雾之外,尚能看到远空清朗的颜色,飞鸟远远在云间穿梭,发出偶尔的啼鸣。
    三人缓缓在林间步行,树梢都仿佛挂上一层血色,令人隐隐不适。
    倒是这里无比僻静,周遭除了脚步的声响,再没有别的动静了。渐渐走远了小茶馆,溪紫石满腹纠结,终于向两人开口了。
    “我一直有个问题——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我的?”
    没有预料中的开题,素别枝和宵万斛对视一眼,对溪紫石这样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
    “欠钱不还的老赖。”宵万斛转眼,嗤笑一声道。
    溪紫石淡淡一笑,并不在意。他转头看向素别枝:“那……你呢?”
    素别枝摊摊手:“首先我可没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其次,我想知道你这么问的目的。”
    “没有目的。”溪紫石苦笑,脸色有些苍白,“只是在想,有些事如果做了,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素别枝头脑聪明,听溪紫石颇为无奈似的无意之言,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好。在我看来,你是助纣为虐的混蛋。”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戏谑,“但是,你到底不是纣,应该还不至于沦落到无药可救的境地。”
    宵万斛侧眼瞥了他一眼。素别枝这话有些深意,很是值得玩味。
    果然,再看溪紫石,他的眼前好像一亮,仿佛在黑暗中迷失者找到一点烛光。
    “……是这样么。”溪紫石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胸腔有无数心绪难以排解,“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素别枝侧过身去,转眼看向远天混沌的血雾。
    “只要去做,都会有意义。”他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派人去探查血雾源头了,虽然很可能是无用功,但只要有进展的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因为,总有人在等着我们,等我们这一点一滴的努力。不努力的话,可就什么都没得说咯。”素别枝双手抱臂,似乎也有点深沉了。
    溪紫石抬头看着他,眼色渐渐变得坚定。
    有的人……在等着他?
    他瞬间想到了阿甜。没错,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如果能得手,他和阿甜筹划了这么多年的退隐愿望,就能实现了。
    阿甜为了他,陪着他沉浮光明与黑暗之间这么多年。他又如何不知道阿甜的内心,他又哪一天不想还清影主恩情,带着阿甜双宿双飞?
    弥天血雾,悼血祭已经开疆。现下影主又已经拿到心湖陨铁,他是真的要让整个下界天沉沦陪葬。
    大幕要开启了,他对影主的恩情,这么多年也该还清了。
    而至于彻地闻声的计划……或许他也要亲自跑一趟,才能拿捏好自己下一步的抉择。
    “悬金散客,这是我的一点歉意。”忽然,他抬头看向宵万斛,同时把自己全部的盘缠都拿了出来,伸手递出去。
    “……啊?”宵万斛见他突然给钱,有点摸不着头脑,迟疑着接过。
    解开口袋,里面的黄金白银散碎,加起来也实在不少。
    “这不包含在酬金和利息当中。你随时前往苍霞涧,在谷口草丛里有隐藏的地窖,里面金银你随意拿取。”溪紫石轻轻一挥手,看起来颇为潇洒。
    宵万斛惊了一下,缓缓收起钱袋:“你这是……”
    溪紫石哼了一声,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或许,我得去办件大事了。”
    素别枝和宵万斛脸色同时一变。这样的说法,看来他真的要造反?

第三百五十四章 血雾屠杀

    说完,溪紫石不顾两人的目光,一扯身上黑袍,哗啦啦一声落下,溪紫石现出原本穿着的衣服。
    风在他身侧旋转,好似他的身影都伟岸许多。绕过两人,他大步向林外迈去,慷慨而豪迈。
    两人还有点懵,但是似乎也被他这样的气魄感染了。
    “喂,你要是需要帮手,就尽管找我。”宵万斛两手拢起,对着溪紫石的背影呼喊,“价格给你打折,我还是挺喜欢凑热闹的。”
    素别枝眼神复杂,也没有对溪紫石再加阻拦。他目送着那人远去,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办大事么。”素别枝低声喃喃,如同对风的低吟,“也好,可不要漏气啊。”
    他选择相信这个圣使。因为在他身上,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向往光明的落寞,压抑在他骚不拉几的性情之下。
    刚才瞬间错身,一种相若的共鸣隐隐在心中涌动。
    “这货还有点胆魄。”宵万斛淡淡地撇撇嘴,“罢了,关我啥事,先去苍霞涧看看好了。”
    素别枝看了这位老损友一眼,也没再搭理他,看着他径直离开。
    两人都从身边离去,素别枝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似乎天气开始降温了。
    “啧,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他摇了摇头,捶着脊背慢悠悠也动步离开,“算了。跟玦同君说一声,看看他是什么态度好了。”
    “看来……真的要变天了啊……”
    一声饱含着各种感情的叹息,素别枝的身影也逐渐远去。苍林千枝摇曳,席卷的风在间隙的血雾间游荡,已经有了几分干爽的秋意。
    …………
    下界天彼端,远在血雾更为浓郁的村落,百姓的梦魇悄然降临。
    一连许久的血色天地,百姓本已经由起初的恐慌变为习惯。但是随着大家挨个出现乏力、困顿的现象之后,死亡终于迟迟抵达。
    本该普通至极的一个清晨,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残忍地划破村庄的宁静。
    声音在山间嘹亮,许多前往田地早耕的农民纷纷丢下农具,跑到田垄边往房屋的方向探头去看。夜幕还未散尽黑暗的颜色,混沌浑浊的天幕看起来有种阴阳两隔的恐怖感。
    村民们心头同时感到了不祥的预感——这样的哭声,莫非是跛子王家……?
    还在村里的百姓纷纷推门出来,都聚集在狭窄的土路上,有的还睡眼惺忪。妇女抱着孩子,孩子的啼哭不时传出,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惊慌。
    听声音,确实是跛子王家传来的。莫不是他那个常年卧病的老婆……?
    几个村里有名望的老人,皱着苍老的脸颊望向天空。
    “今天的雾,又浓了不少啊……”他们看着已经黏稠得像血液般的雾气,无奈嗟叹。
    老人们身边的居民同样朝天空看去,脸色都很苦涩。
    “上次琼天殿的大人们,说是会尽快驱散雾气。”其中一个青年嗤笑摇头,“现在看来,唉……”
    “相信他们吧……”其中一个老人垂头,神色若老庙暮鼓,“要不然,还能指望谁?”
    众人都沉默无语了,缓慢朝跛子王家的方向行进。人群熙熙攘攘,又沉默无声,颇有种凄厉而肃穆的仪式感。
    血雾在人群间弥漫,看起来颇为诡异。
    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相仿,他们缓缓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全数聚集在跛子王家门口,好似等待着大事将要发生。
    院落里,跛子王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这才擦了一把眼泪,一瘸一拐跑去开门。
    拉开门闩,跛子王看到在前的几个村老刹那,瞬间涕泗横流,难以压抑,双膝一软就俯身跪倒,一只跛腿不自然地歪在身后,看起来令人恻隐。
    “跛子,咋回事啊?”后面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心急口快,连声嚷嚷。
    在前面的几个村民忙把他拉起来,从门后给他找来一根支撑的棍子。跛子王拄着棍子抽泣了许久,才满脸泪痕地抬起丑陋的脸:
    “俺媳妇……走了!”
    众人心口窝都一沉。很快有人看到了院子台阶上闭目躺卧的人形,还不正是跛子王的媳妇么!
    “怎么去的?”
    “是急病犯了么?”
    “王大哥你别着急,慢慢说!”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各种声音吵作一团。他们都想去院子里看看,只是跛子王一直倚在门口,他们也不好闯进去。
    众人都知道,跛子王是他们村里顶憨厚老实的人,只是先天残疾,又长相丑陋,这才年纪大了找不上媳妇。这个媳妇是他老晚才碰上的,虽然也患有疾病,但好歹还能凑合着过日子,谁能想……
    跛子王两眼红得跟樱桃相似,泪水已经几近哭干。他不停拿粗糙的袖子擦着脸,呜咽的声音简直像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她,她今天早上起来还好好地……”跛子王断断续续地说着,喉咙还带着哭腔,“就是一出房门,我就在屋里听见摔了的动静……谁想到,她就这么没了……”
    跛子王所说言真意切,众人都露出悲哀的神色。有的妇女在后面也哭了起来,连前面几个老爷们也红了眼眶。
    听跛子王的意思,是他媳妇一出门就猝然离世。这原本应该是咄咄怪事,但现在众人似乎也不难理解了。
    “是……是这血雾!”一个头戴斗笠的壮年汉子叫了起来。
    众人大概也都猜到了。这雾越来越浓密,毒性肯定越来越强。跛子王媳妇天生羸弱,经过几天血雾的熏陶,今天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人群瞬间扫过一阵恶寒,不少人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这种可怕的雾气,果然是能攫取他们性命的死神。今天死的是跛子王媳妇,谁又能说得清再过几天,死的又会是谁?
    望着跛子王家简陋破旧的门框,众人都哑口无言。除了对跛子王家的同情,一种生死攸关的恐惧,逐渐蔓延上每个人的心头。
    但是,就在这时,人群最前端,再度出现惊人异变!
    被众人簇拥的几位村老,忽然近乎同时齐刷刷朝后仰面摔倒。在他们身后的年轻人们及时接住他们,但是再去探视鼻息,却是已经丧命黄泉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难掩柔情

    “这……”
    一股惊骇,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畏惧,转眼在人群中爆发!
    “不好啦!李老陈老他们死啦!”抱着一名老人遗体的青年卯足力气,失控吼叫。
    刚才还沉默的众人,如同被接二连三引爆的炸.弹,情绪被彻底点燃。
    “完啦,咱们都要死啦!”
    “我还不想死啊!”
    人群形似癫狂,纷纷拔腿就跑。但是却又不知道跑向何方,只能恐慌地交错成一团,瞬间妇童的哭闹声,跌倒者的尖叫声在跛子王家前汇聚成一片混乱。
    眼前瞬间滚起尘烟,跛子王也顿时收敛了哭声,错愕地好似呆傻,怔怔看着众人。
    村老早已经无人照理,几具遗体被踩上了好几道鞋印。人群逐渐朝四面八方散去,视野中只留下大片的狼藉。
    “这,这……”跛子王欲哭无泪,手掌乏力地松开木棍,跪倒在地。
    …………
    几天后,双乾镇。
    这里是赋云歌等人迁移而来的新据点,也是他们一致商议起的名字。双乾有“双钳”之意,意在钳制九篝将营和血雾源头,成为正道决战的新枢纽。
    血雾依然纵横,霸道无方的侵蚀力使得下界天悲报频传。
    “怎么会这样……”镇内大营,公孙探拿着寄来的信件,脸色很不好看,“这已经是几天来第二十三起了。”
    旁边的赋云歌对他计数如此清晰感到惊讶,但更惊讶于相同的事情。
    连日来,只是传信给他们的村落,死亡人数就已经上升到二十以上。
    血雾这时候才展开它的魔爪,是他们先前小觑它了。没想到杀伤力如此可怖,随着雾气不断积蓄,怕是今后会造成无数的百姓受害。
    “血雾源头乃是悲剧滥觞,斩草除根,要尽快设法阻止。”一品红梅推门而入,语气凝重。
    门外的景状已经无比瘆人,仿佛置身血桶当中,满眼都是赤红。
    赋云歌和公孙探点头,但是谁都知道,血雾源头绝不是简单能去除的。
    “以人命为动力,这些血雾多半是九彻枭影先前所造杀业的积蓄。”公孙探手里的信被攥得皱巴巴的,他手上的关节都咔咔作响。
    经过琼天殿派遣的调查血雾源头的队伍深入,这是他们得出的最为可能的结论。
    现在血雾一天比一天浓厚,现在想要再深入血雾源头,怕是已非常人所能为。
    只是……那些凄厉的鬼哭声,无疑是被九彻枭影以秘术囚禁的无辜冤魂。这几天声音虽然稍有消停,但那种刮入骨髓的苦楚,让他们始终不能释怀。
    “三教众人在悬灯武僧率领下,已经前往夷霞崆峒峰设坛作祭。”一品红梅忽然又说。
    公孙探哑声苦笑。以而今三教的法力,怕是难以与这宏大到包覆下界天的血雾抗衡。
    “也罢,希望有用。”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淡淡地叹息。
    赋云歌同样能预料到结果,他们都只是默默掩盖了那个既定的结果而已。
    跟师父和公孙探告别,赋云歌独自出门,朝双乾镇外缓步而去。
    不多时,他就在城外的一片田野中,找到了正蹲在地上忙碌的荼蘼。
    “你……还没忙活完啊。”他走到荼蘼身后,低头抱臂,居高临下地问。
    荼蘼没听到他走来,被他忽然一说话吓了一跳,差点跪倒。她连忙扶住身边的小筐,才不至于摔得狼狈不堪。
    “不要突然在人家背后说话,很可怕的。”荼蘼一本正经,见是赋云歌来了,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
    赋云歌看到她挎着的小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沾着泥土的“草药”。
    他对这些一点不懂,自然分辨不出这是些什么植物。但根据荼蘼的说法,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药材,可以治好多病。
    尽管这些东西看起来和杂草别无二致,但考虑到这方面荼蘼更了解,他倒也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你和那酒盟的柏无缺,谁更厉害。”赋云歌浅笑着揶揄。
    现在柏无缺的名号在下界天响亮得很,凭借那一鸣惊人的离愁丹解药,可是瓦解了九彻枭影不少的有生力量。
    荼蘼当然也听说了。她有点不开心地撅嘴,扭过脸去:“我怎么跟他比嘛,你肯定也知道的。”
    “但,但,我也还可以……吧?”她又鼓起一点信心,偷偷地瞧着赋云歌,“我可是救过你的呀,还有……”
    赋云歌见她真的认真比较起来了,脸上泛出一抹笑容。
    “那当然,我也没觉得你比他差。”他用平时很难得的温和口吻对荼蘼说,“而且我觉得,你以后还会比他更厉害。”
    荼蘼忽然被赋云歌恭维一番,倒显得有点惊讶。毕竟先前赋云歌很少这么说话,吓得她连忙凑到他跟前,想要摸摸看有没有发烧。
    “你,你……怎么啦?”她一脸紧张,“你今天好奇怪,我好不适应……”
    赋云歌抓下她的手腕,轻声笑笑,却并非往日的轻松。
    “血雾杀的人,越来越多了。”他的眼角露出一点痛苦,紧紧注视着荼蘼的脸颊,“不要在外面逛了,很危险,我会很担心。”
    他说着,手掌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紧紧握着荼蘼的手腕,无比真挚。
    荼蘼听到他的话,先是脑袋一空,很快脸颊上就飞过一抹浅红。
    “这……这样,我知道啦。”她忽然发现赋云歌还抓着自己的手,有些害羞地连连甩开。
    赋云歌点点头,但神情依然是有些迷茫。
    “诶,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荼蘼又说,“刚才就想要告诉你的,但是没来得及。”
    “办法?”赋云歌回过神,也不很在意,多半是些异想天开的稀奇玩意。
    荼蘼挎着小篮子,朝双乾镇内部款款走去,边走边说:“是呀。解决这种红色雾的办法!”
    赋云歌蓦地一惊。她难道是说真的?如果真的能解决血雾,可是再好不过了。
    不多时,双乾镇一间空屋内。
    黄泥的墙壁非常粗糙,地上也是到处黄尘。荼蘼和赋云歌一人坐在一个马扎上,眼前堆着几大摞散开的棉布和纱布。

第三百五十六章 情难两全

    荼蘼腿边是她采到的药材,还有一口捣蒜的石臼和石杵。赋云歌面对眼前的用具,一脸迷惑。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打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抬头问荼蘼。
    只见荼蘼很满意地两手抱胸,朝赋云歌吐吐舌头,看起来很有十足的把握:“我想做一种可以阻止血雾的面罩,用这些材料就没问题!”
    “阻止血雾?”赋云歌半信半疑,“是说,戴在脸上?”
    荼蘼很确信地点头:“是的!其实只要遮住嘴巴和鼻子就好啦,再用这些草药染洗一下,还能起到净化的作用哦!”
    看她说得言之凿凿,赋云歌都有些惊异了。如果按照荼蘼说的一切顺利,那确实能有很出色的防御作用。
    “来吧,你来帮我捣药!”荼蘼笑嘻嘻地指了指身边的石臼,对赋云歌做出指挥。
    赋云歌走过去,扳起地上有点沉重的石臼和药杵,往旁边挪了挪:“就权且先信你一次,如果能有点作用就好了。”
    荼蘼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去捡起一叠纱布,准备制作。
    两人彼此配合默契,分工合作起来。直到夜幕在窗外降临,他们的成果散在一张竹篦上晾干,已经有数十只了。
    经过草汁浸泡的面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着色浅绿。赋云歌点亮烛火,它们看起来就宛如青豆糕一样晶莹剔透。
    “不错嘛,做了好多!”荼蘼忙活了这么久,感觉浑身都累得不行,从座位上起身晃动腰肢。
    赋云歌掌灯之后,被荼蘼这么一说,也感到双臂颇为僵硬。捣药这么久,他的两手就跟麻木了一样,有点刺刺麻麻的痛感。
    不过,看着他们的这些试作成品,确实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对了,怎么才能知道它们对血雾有没有用?”赋云歌忽然想到。
    荼蘼听他这样问,歪头想了想:“唔……不如,把它们送给双乾镇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检验一下呢?”
    双乾镇本来就是由村落扩建,本来就有许多百姓生活。荼蘼的提议确实不错,如果真的有效,可以依循这个办法加大生产。
    而且,此物还可以用来深入探索血雾源头。现在血雾如此浓郁,如果不做点什么防护,未免过于危险。
    两人满心欢喜地收拾起满地的碎料,最后把晾干的面罩收起来。
    一切都已经停当,也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但是,就在荼蘼想要出门的时候,赋云歌在她身后忽然拽住了她。
    “呜哇!”荼蘼刚要小跑,一下被赋云歌差点拽倒,惊叫一声,“你,你要做什么呀?”
    赋云歌低垂着脸,面色却并非刚才的欣喜。
    他看起来非常凝重,好似心里揣着大事。荼蘼见他脸色奇怪,也识相地安静下来。
    赋云歌深呼吸了几次,却迟迟没有开口。弄得荼蘼心头小鹿乱撞,不知道赋云歌要对她做什么。
    终于,在几经内心权衡之后,赋云歌开口了:
    “荼蘼……早点回家吧。”
    “诶……诶?”
    荼蘼完全没有想到赋云歌会对她这样说。顿时她原地呆住了,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怎,怎么了吗?”她吞吞吐吐地问,因为赋云歌突然对她说这种话,好像是自己受到责怪一样,“是,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嘛?”
    但是,赋云歌很坚定地摇摇头。
    再睁眼,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墙角的火光,看起来熠熠生辉,似乎有种透彻人心的光泽。
    “你……什么都没做错。”他的语气极尽温和,生怕荼蘼产生误会而自责,“但是,下界天的浑水,你不应该再继续待下去了。”
    “……什么意思呀?”荼蘼睁大眼睛,有些似懂非懂。
    “我是说……这里已经太危险了。”赋云歌激动地咽了几口气,摊开双手,“血雾,血雾已经掠夺了很多人的命。你在下界天没有亲故,没必要陪我们在这里同生共死。”
    荼蘼被赋云歌说得有点不知所措:“我……”
    “血雾越来越浓,你修为浅薄,怕不是再过几天也会危险。”他眼睛盯着荼蘼的脸,那是他已经熟悉的可爱,但他只感到心疼。
    他其实已经清楚,荼蘼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庞大的势力。她是来自一方天的某个大小姐,肯定有很多爱她的亲人和愿意为她鞍前马后的仆从。
    她有着那种独特的体质,或许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她一定很重要,不应该在这种不毛之地陪他面对生死。
    “回去吧,你的父母,你的哥哥,他们肯定都想你了。”赋云歌真情流露,他在这一瞬间也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和妹妹,险些泫然落泪。
    眼前的荼蘼几度模糊,赋云歌对自己感到有些可笑。
    是不舍么?其实她早该和自己分别的,自揽云阁之后,她就不需要和自己继续同行。
    说也奇怪,明明开始只是一面之缘的相遇。但到现在说出分别的话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好像已经让他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情愫。
    “……可是,你呢?”
    耳畔传响,是荼蘼依然温柔的声音。
    赋云歌蓦地抬头,眼前是荼蘼轻轻咬着下唇,正在注视着自己。
    “我如果离开的话,你,你也会想我吗?”
    一声悬问,触碰到赋云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倒退半步,眼前的距离,好似是能够把两人分离的鸿沟。
    他刚要说出那句“当然会”,却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因为就在霎时,他意识的到,两人本来或许就不该有任何的交错。
    如果荼蘼回去一方天,那么此时的他,还有那个资格,能坦然地表露自己的真心吗?
    “我,这……”他嘴唇微微哆嗦起来。刚才的气劲好似一并忽地消散了,眼神里的火光也一并黯淡下去。
    他,扪心自问,怎么能与她有什么奢望呢?
    眼前窗外,血雾朦胧月。仿佛有雁啼阵阵,轻扰着沉沉陌夜。
    心中一滴浑浊的水落下,赋云歌感到内心骤然皱紧。他转过头,不愿继续注视着荼蘼的脸庞。

第三百五十七章 病树前头

    “云歌……”荼蘼脸上有点疑惑和失落,睁大的眼睛里,渐渐蓄出一汪浅浅的水光。
    两人一同沉默了。烛火如有感应,火苗也趋于熹微。
    黑暗中,两人的身影仿佛模糊,仿佛重叠。
    “云歌,你们在么。”
    就在此时,门外竟然传来一品红梅的声音。继而是一声拉门的响动,那座沉着的身影,遮起了屋里的一片阴翳。
    “你们……”一品红梅立即看到了眼前的两人,随即被两人异样的沉默吸引。
    风声顺着地面,从门外低低卷入。一品红梅看了看两人的表情,似乎明白了其中心意。
    “跟我来。”他朝两人走了几步,一把抓住赋云歌的手腕。
    赋云歌有点诧异:“师父……”
    一品红梅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他拉着赋云歌离开,两人朝着小屋的远方走去。
    小屋内,荼蘼呆呆地注视着门外,泛着红光的月色映照在她的周身。
    双乾镇外,田野的青草顺着风来的方向抖动着细茎。簌簌的落叶拂过两人肩头,好似旷野晚林的低号。
    土地松软,这是赋云歌和荼蘼白天曾经来过的地方。散碎的土壤依然是原本的样子,沾着星点萤火和飘飞的白绒。
    一品红梅与赋云歌一路走到这里,才缓缓停步。赋云歌喘着气,对师父此举感到不解。
    一品红梅背对着他,良久之后,他才迟钝着转过身。
    赋云歌这才注意到,师父脸上,是与那晚讲述过往时相仿的,饱经沧桑的神情。
    “我知道……你现在是种什么心情。”他的目光与赋云歌的目光相汇,仿佛探视心底的深邃的光束,令赋云歌感到胸口阵痛。
    远处的风吹过林叶,发出风铃般的响声。
    一品红梅轻声叹息。他淡淡看着这名时隔数百年的弟子,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同伴吧。”
    赋云歌说道。这是他坦诚的说法,或许他们之间,作为单纯的同伴,应该会更好。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考虑到她的想法?”一品红梅眯眼。
    赋云歌被问得一怔:“什么意思……”
    一品红梅轻声嗟叹。他扭头看向远处的双乾镇,尽管被血雾笼罩,仍然能看到一点灯火的荧光。
    “你有真正考虑过她么?”一品红梅淡淡地开口,吐字缓慢而清晰,“——就算当作是同伴,你对她也还是太不信任。”
    “不信任?”赋云歌感觉似懂非懂,他怎么会对荼蘼,不信任?
    “若是信任,就不该说那种话。”一品红梅轻而易举地说,尽管当时他并不在场。通过当时两人的神情,他就能够推断出很多东西。
    “……而且,你们之间,也并不该只是同伴的感情了吧。”他不等赋云歌说话,继续跟上,“你让她回去,除了保证她的安全,还蕴含了你的……某种感情。”
    一品红梅一针见血,只是最后给赋云歌留了情面。赋云歌顿感一阵哀愁,沉沉低下头去。
    “师父……你说得对。”他很小声地垂叹,“或许,我就不该和她相遇。”
    “既然如此,都是缘分使然,你逃避也只是徒劳。”一品红梅皱眉,“而且,你有关注过她的情绪么?”
    赋云歌稍微抬头,从额前的发梢缝隙看向师父:“她的情绪?”
    一品红梅回想起两人出门时,那孩子脸上的落寞,心中苦涩,却是无奈地笑了。
    “她是个坚强的孩子。”他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
    赋云歌抬手抚摸着心窝。他眼前仿佛浮现了荼蘼的身影,她总是那么活力,那么无忧无虑,明媚得像闪烁着太阳光芒的星星。
    “如果不想让她伤心,你就陪着她,一起走下去吧。”一品红梅空手抓了一把漂浮的血雾,却是什么都没有。他重新看向赋云歌,等待着他的思悟。
    微风吹过,草丛沙哑。双乾镇的灯火逐渐黯淡,田野仿佛独立世界的一片鲜红梦境。
    “可是……”赋云歌喉咙压抑着难过,“我和她,或许背后就是天差地别。我……”
    忽然,赋云歌惊感耳畔传来一阵极快的风声。
    ——啪。
    一品红梅抬手很有力道,但是真正落到赋云歌的脸上时,只剩一点绵软的力量,彷若和蔼的抚摸。
    轻缓的声音,赋云歌甚至没有感到疼痛,但却无比心惊。
    抬眼,一品红梅脸上却不见丝毫怒色,只有泛动的一种复杂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心痛。
    “云歌,为师只是感情的失败者,但却不希望你的道路,同样也像为师一样充满后悔。”他平和的语气里,饱含着浓重的气声,似乎力不从心。
    “你要知道,一念缘起,即使两人有着天堑的距离,也并不是难题。”
    “师父……”赋云歌眼中涣起一点光采,心中仿佛点亮了一滴光明。
    一品红梅的短袍在萧瑟的风里摇摆,赋云歌却感到了一股温和而坚强的力量,直通自己心底,灌注了一份新的力量。
    他先前的动摇,渐渐平复稳定。此刻,他仿佛越来越看清荼蘼的脸庞,如同拨开迷雾,让他内心一片和煦。
    “若是明白,便回去吧。”一品红梅很快转身,迈步径行离去。
    田野当中,被血雾包裹的,转瞬只剩赋云歌一人。
    他伫立在原地,但内心越来越清晰。原来自己先前的担心和自卑,在此刻渐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一种旭阳般冉冉升起的感觉,通透他的浑身。
    晚风习习,气温开始降低。月亮渐渐升至中天,漆黑的幕色,却在此时显得无比静谧。
    赋云歌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湛然凉爽。原来秋天快要到了,他先前竟然迟迟没有察觉。
    迈步欲行,却在他刚走第一步时,就碰上了草丛里一块坚硬的石块,差点让他趔趄。
    “这是什么?”赋云歌感觉草丛的石块颇为怪异,转身俯身探手摸索,却抓到了一块十分规整的小石碑。
    赋云歌怀着疑惑捡起来,摩挲着手掌大的石碑,注目而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深潭血暮

    上面打磨得十分精细,一点都不粗糙。但是它造型简单,上面只刻着几个文字而已。
    “这……”赋云歌打量上面刻字,却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蓦地怔住了。
    最后的一行小小题字,是“一品红梅,赠爱徒赋云歌”的字样。而上面唯有四个大些的字,却让赋云歌深受触动。
    石碑正文只有四字,上面两字与下面两字间隔开,却都刻得很深。
    “破壁,自明。”
    …………
    黑水原,初秋潭水仍是一片混沌。倒映着紧贴水面游荡的血雾,水天一片赤墨笼廓,萧索无依。
    溪紫石一人来到,茕茕孑立。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水原,溪紫石倒吸一口凉气,向旁边的老船走去。
    但是,当他刚走到岸边,就看到对面的水影里闪烁着几盏摇曳的灯花,缓慢地驶来。
    “哦?”他辨不清那边驶来的什么人,毫不着急地停住脚步,冷眼等候那些人前来。
    看样子,似乎不是黑水天垒的守军。那又会是什么人?
    那些漂泊的船似乎有些乏力,溪紫石等了片刻,却见他们迟迟没有靠岸。他摘下罩头的黑纱,抱臂扣着手指继续等。
    天空飘着一层朦胧的细雨,溪紫石方才都没有察觉到。不过这对黑水原来说早已经无比寻常,若是少了烟雨,黑水原反倒失了颜色。
    不过夏日渐过,那种瓢泼急雨已经罕见了。溪紫石张开手掌,脸望昏沉的天空,不着边际地想。
    没过多久,透过血雾和雨丝,那几艘小船,摇晃着残破的躯体,慢悠悠地停靠在了岸边。
    溪紫石立刻回神,看到里面慢慢爬出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里面有男有女,还有跟着几个孩童,但都面容枯槁,似乎无比羸弱。
    这是……黑水原里的居民。溪紫石心想。
    “不要挡路。”走在最前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孩的手,虽然虚弱,却仍然不客气地嚷嚷。
    溪紫石听到他们在对自己说话,身子微微侧开。但男人在经过他身边时,还是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这让溪紫石心中陡然不悦。
    转手一扣,男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立刻被溪紫石挟制。随着一阵刺痛传来,那男人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爹!”旁边的小孩见状,害怕又生气地抬腿想踢溪紫石,但都被他闪过。
    溪紫石居高临下地看着上岸的这对父子,还有趴在船板上没上岸的其他人,不屑地嗤之以鼻。
    “你们,到这里干什么来的?”他冷漠地问道。
    他的视线很快看到了船中大箱小箱的货物,多半猜到这是逃难来的。但他也不作声,想听得更详细些。
    “哎哟,哎哟哟……”男人不断嘶叫着,但不敢挣扎。因为刚才他只是稍微一动,溪紫石指头的力量便又加重了一分,几乎要把他手腕夹断。
    “你说。”溪紫石蔑视地转头,看向船头男人的媳妇。
    “我……俺们是来,是来逃命的!”那女人看着丈夫受苦,已经无比害怕,慌忙解释道。
    溪紫石看了一眼飘荡的血雾,目光随之转回:“逃命?逃出这种血雾么?”
    女人和身后的几人都使劲点头。不过几个孩子又吵起来:“不是!……不全是!”
    溪紫石看到几个孩子,眼神冷了几分。他旋即重新看向船里众人:“他们说的,还有什么别的?”
    溪紫石的眼神在他们眼中,仿佛能吃人一般,都吓得战战兢兢。
    在先的女人缩着脖子,几近说不出话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哆嗦着互相补充,溪紫石才基本了解黑水原的现状。
    原来,是黑水天垒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些天来,庞大的黑水天垒水军开始出城训练,在深潭当中练兵布阵,并由此封锁了黑水原所有百姓的出行。
    如同井蛙的黑水原百姓,本就对突然出现的红色迷雾一无所知,更感到无比畏惧。前些日子还好,随着近日来雾气浓郁,他们家中老人纷纷无故暴毙,这才人心惶惶,让他们萌生逃命的念头。
    “肯定是那些人……放毒气来杀我们的!”后面些的一个年轻人惊恐地尖叫。
    溪紫石点点头。原来如此,看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这群愚民自己吓自己而已。
    “那你们看看,这外面的血雾,有变得更淡么?”他随口冷哼,目光如电,却直射向遥远的水原深处。
    众人这才纷纷抬头观察。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问题。
    “这些雾,你们就算逃离黑水原,也会与你们形影不离。”他用嘲讽似的口气说,也不再去看这群人手足无措的模样。
    看样子想方设法逃出来也是费了不少劲,现在一切努力打了水漂,他们怎能不懊恼?
    松开男人的手腕,他越过这些人,轻盈地跃上一条空船。
    拨篙起船,溪紫石抓起旁边一顶无主的笠帽扣在头上,远远朝黑水天垒方向驶去。
    …………
    深潭起浪,拍打着层叠的石壁。浮沫瞬间消散在妖异的雾气里,昔日死寂的黑水天垒,而今却大有不同。
    城楼之上,彻地闻声一身极简,正倒背双手看着城下水军的演练。
    他挽着袖子,鬓发也用汗巾非常省事地扎起来。连日来他放开城门让属下开放练习,看起来效果非常显著。
    这些整天在黑水天垒不见天日的士兵,难得出来活动一次,自然精神抖擞。加上就快到他们施展本领的时候了,经历了憋闷这么久的岁月,他们更是万分珍惜。
    城墙下的血雾显然比别处更淡,这是彻地闻声用同源的真气不断祛除的作用。
    连日来他总督习武,为了下属的状态,他从没停下过驱散雾气。然而这种邪雾万分诡怪,虽然他运用道理,却仍是难竟全功。
    这样的情况,他虽然贵为旗使,也没有仔细了解过。或许是鬼啸长渊掩他耳目,故意避开不提也是难说。
    迎面就是呼啸的长风。天气转凉,黑水原尤为敏感。席席凉意卷入他的衣襟,倒让他心神舒畅,脑中也不像原来那么郁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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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