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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九章 黯夜阳谋

    两人来回在房间里踱步,并且细致地注意着隔壁的动静。屋内一片黑暗,因为只有如此,他们的听觉才会发挥到极致。

    互相交眼,黑暗中两人的瞳孔淡淡发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透过窗户看到远处的那些营帐已经昏黑了大半。执火杖巡逻的士兵不时在帐篷间穿梭,表情都有点困倦。

    狼尘烟和赋云歌倒是还好,紧张的精神压下了睡意,他们筹谋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了。

    不容有失,两人决定先一人坐下歇息,另一人继续观察,彼此换班。

    狼尘烟让赋云歌先歇息,毕竟他的精神力更薄弱。赋云歌拗不过,就靠在了桌旁,微微闭目养神。

    房间里仍然只有两人的喘息声。静得出奇,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赋云歌坐在椅子上,没有丝毫的困意。相反,他此刻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起伏的心跳。

    他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仍然游离着看狼尘烟前辈。狼尘烟每走一步,他就仿佛感觉自己也跟着走了一步似的,指尖轻轻一颤。

    忽然,他的目光快了狼尘烟一步。

    没有如期看到狼尘烟往回走,他骤然看到狼尘烟的步伐在门口处停驻了。

    心头一紧,赋云歌睁开眼,朝狼尘烟固定的身躯望去。

    紧接着,还不等他起身,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门闩响动的声音。

    赫然,狼尘烟转头看向他。赋云歌与他立刻对视,各自点头,两人加紧脚步朝窗户方向跑去。

    外面黑幢幢的,朦胧仿佛混沌。两人屏息凝神,终于看到了溯游魂那蹑手蹑脚的身影。

    狼尘烟和赋云歌都没有立刻轻举妄动。他们的视线紧随着溯游魂拖动,手心都不觉出满了汗。

    忽然,赋云歌眼前一亮,发现了溯游魂肩膀上,似乎还靠着一团抖动的东西。

    再仔细辨别,赋云歌终于看清了那是何物。

    “是……传讯的黑鹰。”赋云歌看他已经走远,低声对狼尘烟交谈。

    “暴露了……?”狼尘烟脸色不很好看。

    赋云歌点头。现在这样的时段,应该就是影骸的传信了。

    他们居住的阁楼,距离虎罴高塔非常近。只见走远的溯游魂鬼鬼祟祟地迈上台阶,竟然是潜进了高塔的暗门。

    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两人从窗户边退开,站在屋子里相互对看。

    “如何是好?”狼尘烟垂着手,看似无力,实则两臂经脉已经无比强硬,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赋云歌托着腮,眼神在地面扫动着,思考着临时的对策。

    不过现在才传来信,至少能说明一点。那就是看来之前溯游魂确实不知道他两人的真实身份,倒是不用再担心被反将一军了。

    现状无疑非常危急。虽然溯游魂本人并不麻烦,但他若是立刻对两人出手,整座兆罪明邦的兵力绝对不是两人能所抗衡的。

    现在时间紧迫,他们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样最坏的结局。

    那……是该从这条即将闭合的链条上,切断哪个最薄弱的位置?

    赋云歌头脑飞速转动,他在努力把自己代入为东方诗明的思绪。如果是东方诗明,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

    狼尘烟在他身边默默伫立着,好似雕塑般沉肃。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看着沉思的赋云歌,也感到事态真的不妙了。

    他本就不长于思考,在等待赋云歌的时候,他把目光重新放回不远处的虎罴高塔。

    深沉的颜色贴附在高塔的墙壁,狼尘烟看着那道侧面的暗门,目光随着高塔渐渐上移。

    顿时,沉默几秒之后,他面部的肌肉顿时绷紧了。

    赋云歌的袖子被他一下拉紧,惊得他中断了思绪。不等疑惑,狼尘烟就把他拉到窗户旁,指着高塔旋梯的窗口给赋云歌看。

    但当他凑过去时,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狼尘烟只得跟他说明:“是丧刀独自上去了。”

    听狼尘烟这么说,赋云歌惊讶地倒退了半步。他再仔细去看,但溯游魂还没从下一道窗口现身。

    搓着手心,赋云歌知道不能再拖了。

    溯游魂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真相,他现在急促地爬上高塔,虽然还无从得知有何盘算,但他们也只能强力切断他了。

    “前辈,我们走。”来不及多思索,赋云歌边朝门口跑去,边对狼尘烟低声道。

    狼尘烟见他终于有了动作,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步伐立刻跟了过去。

    两人急匆匆开门,沿着溯游魂的路线,豁上最快的速度追赶向隐秘的高塔。

    凉风扑面,赋云歌的眼眶急得都润湿了。他大口呼吸着干爽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时刻高度清晰。

    现在……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做掉溯游魂。

    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们必须随机应变。如果把这名兆罪明邦代理人杀除,他们必须要想好足够的辩解之法。

    没有人察觉他们潜入高塔,但刚迈入大门的瞬间,赋云歌还是拦住了身后的狼尘烟。

    “前辈……刀,准备好。”他头也不回,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喘着粗气说。

    狼尘烟立刻化现孤狼道,锈刀淬光。赋云歌听到背后熟悉的刀吟,放慢脚步,继续朝里面探去。

    黑黝黝的塔内,伸手不见五指。从紧靠高墙顶端的窗户透入的熹微的光,连他们的影子都照不清,他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一步步摸索着上楼。

    或许是暗门的缘故,这里无人顾守。两人谨慎地上楼,却始终没能看到一人。

    走到三层,赋云歌停下脚步,低头小声说:“不太对劲。”

    狼尘烟自然知道。他的刀口蓄满了气劲,只待开锋的一瞬。

    两人继续紧贴着墙壁前进。他们小心翼翼地猫着腰,遇到窗户就会自窗口以下溜过去。即使如此,一路的静谧也让两人开始沉不住气。

    边走边探查着周遭的动静,两人一路畅通无阻,摸索到了几近顶层的位置。

    越来越小心,赋云歌翘着耳朵听每一点细微的响动。狼尘烟紧随其后,刀锋在他身后闪光。

第三百三十章 暌违之战

    忽然,两人好似听到了一种悉窸窣窣的声响。

    声音微小,应该是从楼上传来。乍听之下好像老鼠窜动,但仔细听闻,却更像是人的窃窃私语。

    赋云歌在前停步,两人贴着墙壁俯下身。

    两人对了个眼色,狼尘烟打手势示意他走在前面。赋云歌考虑了一下答应了,两人于是换过位置,慢慢朝上探索。

    爬上台阶,他们靠着楼梯口的侧墙,已经能够听到来自不远处的交谈声了。

    果然,是溯游魂他们。赋云歌眯着眼仔细倾听,不时颔首。

    他们并没有掌灯,这里也是漆黑一片。听声音交谈者除了溯游魂以外,还有十余人。

    狼尘烟和赋云歌倚着墙壁蹲下。他们必须要在这里得手,不能让他们把真相散播出去。

    听着他们小声的谈话,赋云歌确实模糊听到了是有关黑雨刀客的事。谈话中还提到了影骸,旁边的那只黑影还在兀自吵闹着。

    听了一阵子,赋云歌基本能确定他们就是在商量怎么对付自己两人了。

    狼尘烟也听得差不多。两人侧过身,四目相对。

    盯着狼尘烟的眼,赋云歌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不容许失败,就算铤而走险,也得试上一试。

    思忖片刻,赋云歌朝狼尘烟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狼尘烟眼角低垂,稍微向上扬了一下。窄刀和锈刀都在身后,无论要怎么做,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商议结束,两人默默转回身,等着每一个动手的时机。

    忽然,就在这时,两人听到有一个步伐朝这边慢慢走来了。

    严阵以待,两人手指捏紧,身躯好似蓄势待发的鹰。

    听声音,来者不是溯游魂。好像是要下楼解手,或者是别的事,具体不得而知。

    狼尘烟在前,赋云歌在后。两人摆好架势,气息渐渐紧促。

    终于,就在那脚步转过一瞬,两人同时默契万分,有了动作!

    狼尘烟在先一步,指尖饱提力道,一指搠向那人要穴。赋云歌同时灵巧迈步,双手各自伸张,扣住那人手腕。

    兔起鹘落,两人行云流水,那人不待惊讶开口呐喊,狼尘烟的另一只手已经刺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未曾涌出,狼尘烟立刻几下快点,封住了他的血脉,只有汩汩的一点温和的热血淌出。

    两人动作安静快速,甚至远处那些讨论的人群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如预想地解决,赋云歌松开那人的手臂。他刚才感受到了来自这人身上弹出的保护气劲,震得他两指关节发麻。看来溯游魂召集的这些人,应该都有字主级别的水平。

    两人把那人尸身放平,继续在转角处等候。

    听着他们喋喋不休的讨论,赋云歌确实感觉到,这个溯游魂实在没什么大能耐。

    以他的现状,明明有更多可以采取主动的方式,但他为了谨慎保险,做事又束手束脚,错失了很多机会。

    赋云歌不由得想笑。影骸选用此人,葬送了兆罪明邦的基业,以后怕是会后悔死吧。

    这样想着,只听那边似乎渐渐开始发觉不对劲了。

    听说的内容,他们好像意识到同伙失踪了。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谈得再起劲,也该发现了。

    赋云歌和狼尘烟听到他们的谈话,立刻全神贯注,做好刚才预备的动作。

    有一人打算出去寻找。溯游魂似乎又让另一人随他前去,以防不测。

    狼尘烟低下头,赋云歌眉梢拧紧了。他考虑了一下,坚决地攥紧拳头,给狼尘烟示意。

    两种步伐,渐渐朝这边逼近。赋云歌退后一步,狼尘烟抓起身后的锈刀,从未迟疑。

    霎时,就在那两人转过角落的刹那,狼尘烟眼神凛然,刀锋倏开,划破空气!

    铮然一道微光,两抹血泓斜向洒落。那两道身躯表情同时定格,直挺挺朝后倒去。

    “咚”地两声倒地声响,引起了溯游魂等人的注意。

    当他们转头去看时,才惊讶地发觉楼梯口处那两具汩汩流血的尸体,正是他们的同伙!

    “是谁?”

    “是他们来了……!”

    那边的人群顿时吵闹起来,狼尘烟和赋云歌并靠一起,冷眉旁听。

    溯游魂对眼前一幕顿感惊骇。这次密谋,他本没想到能被他们听到,其次他们竟然光明正大杀人,莫非想要直接挑明?

    见丧刀失神,周围的一干同伙大感手足无措。是战是退,他们没得到命令,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丧刀手里还攥着影骸的信,他起初确实有些惊慌。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两人并无那等实力,很快怯意消散。

    此刻他看到倒地殒命的弟兄,更是无比愤怒。他朝那边一扬手,喝道:“把他们拿下!”

    听到这句话,赋云歌两人才算是放下心。

    果然溯游魂的头脑不灵光。此刻他们占据位置优势,盲目应战只会损失更大。若是选择自窗口先把两人的身份揭穿,岂不胜算大增?

    但是现实已经没那么多转圜。听到一对脚步踢踏奔来,两人身形交错,同时冲了出去!

    瞬间,伴随两人身影显现,狼尘烟调动双刀并发。飞旋的刀锋索命顷刻,瞬间将为首几人斩首断魂,鲜血向空喷洒,黑暗中满目淋漓。

    同时,人群中闪烁起暗器的光点。赋云歌纵身向前,背后飘渺剑出,在两人身前拨开飞旋的大圆。

    暗器被纷纷击落,那些人也冲了过来。狼尘烟收刀回掌,与赋云歌刀剑联合,瞬间挥开惊鸿落羽的真气交错,横扫千军。

    顷刻间,一阵阵哀嚎迭起,不费吹灰之力,溯游魂大半心腹已经被轻松解决。

    在后侥幸逃过一劫的数人,此刻已经被同伙的惨状吓软了腿。他们瞪着前面伫立的两人,手里的各色兵器几近握不稳。

    赋云歌看着还能站在地面的几人,伸指头点了点数:“一,二,三……还有六个。”

    狼尘烟双刀在握,气定神闲。但还不等他回应,赫然只见一口造型奇异的长刀穿过几人的身侧,向两人堂皇杀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迂回魂刃

    他一手锈刀挥洒,斑驳的刀锈承过一片琳琅月光。长刀与锈刀交织盘旋,狼尘烟连退两步,刀锋变式,将长刀一递回还。

    近乎同时,长刀飞回的方向,溯游魂大步而来,跨过战战兢兢的几个属下。

    他看着自己的长刀飞回,脸色铁青而郑重。就在刀尖即将刺到他身前的时候,他抬手朝上一掂,正好把刀身在面门前绕了个圈,再一递气劲,刀竟然又顺着来时的轨迹杀了回去。

    狼尘烟眼中流露一缕玩味,这样的驭刀术属实罕见。

    他横开锈刀,看着如出一辙袭来的长刀,再度翻转刀口,迎面撩拨。

    铿锵两声,狼尘烟此次感到刀锋的重力较之方才更甚,差点没能挡下。他有些吃力地把长刀挥开,似乎明白这上面还带着刚才自己的力量。

    溯游魂不言不语,故技重施。一口长刀在双方的距离间又一度来回,好似滑稽的默剧。

    但这次狼尘烟却知晓不能硬碰硬了。只见他侧身拄刀,狼风四散,顿时将长刀轨迹冲偏数寸,“嘣”地重重插在地面上,斩碎一撮岩石。

    “你们,拿下那个青年。”溯游魂瞟了一眼赋云歌,压着喉咙说道。

    剩下六人闻言,也把目光投向赋云歌。赋云歌听他这么安排,耸了耸肩,剑光在他身侧湛然生辉。

    狼尘烟看着对面六人冲了过来,对赋云歌侧目观摩。

    赋云歌表情自若,稍微退后几步,似乎要与狼尘烟两人拉开距离。噌噌剑尖划过地面的火花,照不清他的鞋跟。

    狼尘烟见他胸有成竹,也不再犹豫。面对丧刀,他同样战意高张。

    赋云歌拉开距离,引追来的六人退避远处。直退到紧靠着楼梯口处时,他摸向腰间,抓到几颗坚硬的外壳。

    眼看六双脚步同时靠近,他的脸上蓦地露出莫测的笑容。

    霎时,五指连扣,将腰间悬挂的几枚涂着红漆的弹丸夹起,散手抛出!

    紧接着,几声不算刺耳的爆炸声连番响起,从地面瞬间滚起一阵浓烟。

    冲来的六人本以为是暗器一类,刚纷纷停步提防,却不料是烟幕笼罩,顷刻就把六人的身形团团裹挟进去。

    内部一片灰白,仿佛置身白粥当中,不辨前后。

    近乎同时,赋云歌心里盘算着六人的位置,闪身提剑而入。

    这是来自公孙探赠送的礼物,是他特制的暗器。一共四颗,赋云歌一道掷出,迷烟的效果果真不错。

    不多时,不散的浓烟里就传来阵阵惨嚎。继而是一个个满是血污的躯体被扔下楼梯,在台阶上滚过一道道鲜红的血渍。

    另一边,狼尘烟与溯游魂陷入纠缠。

    狼刀战丧刀,双刀璀璨,各自迸发殊异的光火,在空气间不断升温。

    溯游魂的刀法诡谲,如绵绵困网,在半空隐藏的轨迹间来回交叠。狼尘烟几度挥砍,长刀却是迂回不断,每次带着更胜于前的威劲,实属无比难缠。

    长刀在空中自由转向,好似有无形的双手操纵,攻守兼备。狼尘烟心中吃惊,没想到除天疆五刀外,还有这样闻所未闻的刀界高手。

    而另一边的溯游魂,经过往复数十回合的对抗,逐渐怯意褪去,开始放手运招。

    他的刀法,与他的名号无比契合。一刀追溯,直取敌魂,好似不绝之鬼,越挫越强,不见力殆。

    每一刀的迂回,都带着敌人抗击所用的力量,因此对于狼尘烟这样的刀者,自是天然的克星。双方攻防反制,再过片刻,狼尘烟的抗衡已经开始吃紧。

    “黑雨刀客,就只有如此吗?”似乎已经看到胜利的结局,溯游魂喜形于色,大叫道。

    狼尘烟漠然不言,同时自背部凝聚真气,顷刻向周遭爆散而出。紫气汇聚的狼头磅礴低吼,瞬间冲散再度逼来的长刀,卸去刀上的气劲。

    深深喘息几声,狼尘烟冷眉横刀。

    但是,虽然消散了气劲,长刀却再度迂回刺来。战局又一次返回绵密的刀网,仍是无法突破。

    “呵呵,很累吧?”溯游魂呲牙冷笑。因为就算狼尘烟再来一次,就算把他的气海耗空,也不可能摆脱自己的招式。

    如电啸腾,狼尘烟心知不能久困于丧刀招下,必须寻求突破的方法。

    心神稍分,长刀一斩而过,撕开他肩上的旧伤,飙过一捧热血。

    “呃……”狼尘烟肩膀一阵刺痛。这是在揽云阁与瘟剑交战时留下的伤疤,虽然已近愈合,但再度受创,疼痛感更为剧烈。

    另一边赋云歌还没解决,他还不能退缩。

    狼尘烟眉关锁定,牙关紧咬,双刀如羽翼般挥开,周身回风阵阵,交织不绝。

    风压令逼近的长刀速度顿减,攻势短暂趋弱。狼尘烟趁此时机,双刀前劈,正好夹住飞驰而来的长刀,同时气脉运动,青焰灼目:

    “御狼·青锋。”

    青眼獠牙,顺长刀的刀身蔓延。狼尘烟两臂夹击,三刀疾速飞舞,光影如虹断月。

    瞬间,长刀将狼尘烟的气劲融合,伴随着强悍的气劲,朝着溯游魂力返而回。

    风声喧嚣,刀风先行,刀影未至,溯游魂就感到浑身衣袍不安地滚动,劲风扫荡,让他也感到有点惊骇。

    但是,他还是决意一试。

    赫见刀锋逼命之际,他同样卯足力气,付诸双掌,横向推出。虽然不及狼尘烟的浑厚,但配合他的驭刀之术,同样可以逆转局势。

    而一切,也正如他的预料。

    刀气纵横,差点突破他的承受。但最终竟然还是刀劲一翻,在擦过他脸颊的距离,朝狼尘烟回弹而去!

    熊熊青焰缭绕,赫赫刀风势要破林穿空。狼尘烟眼神凛然,也首次感到吃力。

    别无他法,狼尘烟避无可避,只得豁剩下力气一搏。他元功未能恢复完全,实战果然还是羸弱。但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硬抗此刀了!

    双刀在身前交错架起,他猛提元功,向前方呼啸的长刀迎了过去。

    瞬间,铿然一声清脆鸣亮的尖响,几乎要刺破众人的耳膜。近乎同时,骇然只见狼尘烟身躯下陷,周遭满是烟尘,却仍然在奋力抗衡!

第三百三十二章 追锋之狩

    脚下地砖隆隆塌陷,碎裂的砖石几近把狼尘烟的半个身躯掩埋。但狼尘烟仍然身如磐石,刀锋在前,岿然不动。

    他口吐鲜血。这一招他硬生生承接了许多力量,似乎要把他的五脏震碎。

    溯游魂还以为这一招能结果他,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他也有些愣神,痴痴地呆在原地。

    但是,只听狼尘烟怒然一声沉喝,响彻天板!

    再一瞬,溯游魂眼前一阵电光般锐利的闪动,心头一惊。

    狼尘烟竟然真的,把这一刀弹回去了。他此刻五指流血,脸上涨红,好似血液即将喷薄而出。

    然而,一切却并没有结束!

    溯游魂看着自己的武器返回,脸上露出笑意。

    只不过,是再多一次往返罢了!

    看着射回的长刀已经没有上一次的力道,溯游魂足以接下。他双掌揉面团似的一运,气力递返,号召着殒命的预兆。

    “前辈,举起刀!”

    就在狼尘烟自忖难逃一劫的刹那,身后忽然传来赋云歌的高呼。

    想都不想,狼尘烟立刻提起双刀。他的下半身被碎石掩埋,无法行动,只得豁出去了。

    刀锋卷着雪花似的片片铁屑飞来,锐利的刀尖好似流星。但就在最后一瞬间,飘渺剑横插而入!

    不意如此,一条直线飞过的长刀顿受到外力冲撞,轨迹歪斜。

    赋云歌同时一跃而来,在空中打了个滚,一手灵敏地抓住即将坠落的佩剑。

    狼尘烟见状,立刻明白了赋云歌的用意。他看着朝自己左腋刺来的长刀,双刀同运,一上一下,宛如巨钳开张,只待猎物入口!

    长刀直直地冲来,狼尘烟眉眼凝固,气息乍顿,双臂运力,刀锋斩截!

    随之,在刀光如丛的交汇点上,发出连声清脆的刀铁粉碎之声!

    溯游魂自刚才听赋云歌的指挥,就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了。但赋云歌拦住他,却是无法夺回自己的长刀。

    瞬间,夹断的半截刀刃飞上半空,带着残缺的刀柄回插于地。剩下的半截斜刺入狼尘烟的左臂,却是再也没有返回的力量了。

    狼尘烟身躯不稳,左臂负伤,窄刀“呛啷”一声摔到地上。

    赋云歌回头看了一眼,知道前辈的伤应该不允许他立刻战斗。他转过头,冷静地看向失刀的溯游魂,一言不发。

    “你们……”溯游魂睁大眼睛,里面饱含着各种复杂的神情。

    窗外刮来一阵不小的风,吹得赋云歌衣袖飞扬。

    “没有了武器,你大势已去了。”他摆开架势,淡淡地说。

    溯游魂抖着嘴唇,似乎有话要讲,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赋云歌朝他步步迈近。但溯游魂却不闪不避,只是站在原地,神态复杂,脸色茫然。

    虽然他没了指挥的刀,但毕竟也是玄徽高手的行列,赋云歌不敢小觑,神经紧绷。

    然而,就在两人的距离逐渐缩小的瞬间,赋云歌贴耳猛地听到了来自身后的,一道急促的飓风!

    赫然,只见狼尘烟的窄刀竟然不听使唤,蓦地飞起,带着尖锐的风声向赋云歌背心刺来!

    同时,溯游魂脸色霎时收敛,刚才那种茫然完全褪散。他双掌运力同出,对着赋云歌的胸脯重重拍去!

    前后夹击,赋云歌竟然没能想到他还有操纵别人之刀的修为。

    身处逼命的最后一瞬,赋云歌身形一顿,前后的强风好似将他捏住,无从摆脱!

    “专心……身前!”

    忽一声低沉的吼声传来,在他的身后,紧随那瞬间而来的刀锋,恰似同一时刻!

    紧接着,是一阵石块下覆的乱响,在赋云歌身后交织。

    不曾想,最后危急时刻,狼尘烟竟然强行再运内元,冲出了地板的囹圄,豁上最快的速度,朝飞腾的窄刀紧紧追来!

    狼风四溢,赋云歌感到背后一阵安心。

    不容多想,赋云歌当机立断,决意向前一搏!

    飘渺剑闪过流星般的光采,晶亮的剑镡仿佛秋水含空。赋云歌极运《云笈十三疏》所有气功精要,奋力一拼!

    剑光惊起,四面纵横。真气随着剑端涤荡,在黑暗中如同飞瀑流虹,闪过条条云流般的光泽。

    溯游魂双掌雄浑,身上也燃起真元之力。灵变对沉浑,两人眨眼间已经数度交手,赋云歌身形飘逸,溯游魂不输应对,如同龟蛟腾飞。

    而与此同时,赋云歌背后,狼尘烟不顾自身,紧跟刀锋而来,同时伸长手臂,力图把窄刀重新抓住控制。

    一刀一人,距离赋云歌只差分寸。狼尘烟指尖终于在最后的刹那碰上刀柄,关键时刻终于人刀一体,一往无前!

    “快闪开!!”

    一声高吼,赋云歌同样在最后一点距离侧身闪开。刀锋割破他的腰腹,同时一阵暴起的飓风在他身侧倏忽闪过,间不容发!

    赋云歌瞪大眼睛,也顾不上自身伤创,只待这最后胜负生死判定的瞬间!

    溯游魂同样试图侧身闪避。但是,刀锋已经归入狼尘烟之手,他怎么能躲得开?

    狼尘烟绝快无伦的脚步,在经过溯游魂身侧一瞬,强行拖慢半秒。

    同时,面对溯游魂惊愕的神情,狼尘烟咬紧牙关,手肘外翻,窄刀顿时横开锐利的细刃,蓦地,在溯游魂身前蹭过,带出一道璀璨的银光。

    铮然止息,高塔仿佛在这个动作发生后的下一秒,完全沉默。

    两人身后的赋云歌,吃惊地大气也不敢喘了。

    狼尘烟带着刀跑出了很远的距离,最终失去力气,在远处摔倒。而原地的溯游魂,则一动不动地挺立着,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

    他同样感到惊讶。良久之后,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霎时,就在他的指尖刚刚碰到脖颈表皮的时候,割裂的血脉,顷刻喷洒而出大片的鲜血,无以抑制,染红了月光涵盖的窗台。

    鲜血如雨,空气中一阵血腥的雨沫。溯游魂的身躯逐渐瘫软,终于乏力跪下,俯身拍倒在血水当中。

    赋云歌被溅了半身血水,脸上手上都有些湿润。他缓缓擦去,终于回过神来,越过溯游魂的尸骸去照看狼尘烟的情况。

第三百三十三章 魔窟会面

    狼尘烟倒在地上,看起来非常虚弱。赋云歌摸了摸他的脉搏,气脉无比轻浮,看来前辈勉力支撑,已经把气海真气耗空了。

    他还没昏迷,但是脸色已经苍白无比。

    赋云歌了解前辈之前的伤势就没有养好,现在的情况无疑已经不能作战了。他把狼尘烟小心地扶起来,两人蹒跚着到不远处的那片毛毯上歇息。

    毛毯松软,白天的时候他们还刚刚踩过。这里没有受到战斗影响,探出的绒毛低低垂着,不远处的三座兽皮座椅犹且威严。

    赋云歌看到那些上好兽皮,过去使劲拽下一条,拖着给前辈带来。

    狼尘烟喘着气,在赋云歌的支撑下平躺在了兽皮的垫子上。他的外伤汩汩流血,很快染红了洁净的兽皮,似乎是从猛虎嘴里渗出的猎物血液。

    赋云歌攒聚自身真气,缓缓渡入狼尘烟的身躯。

    狼尘烟睁了睁眼,抬手想要阻止,但因为浑身乏力,他最后也没有拒绝。

    一丝一缕的真气流入,虽然对狼尘烟庞大的气海来说不过涓流,但也足够撑过一时了。

    赋云歌刚刚以一敌六,又豁命与溯游魂缠斗,真气也所剩无几。几乎把剩下的真气渡完后,他也疲惫地躺下,仰脸看着漆黑的天板。

    两人躺着休息了片刻,但是谁都没睡着。良久后,赋云歌耳畔传来狼尘烟的声音:

    “接下来,怎么圆场?”

    赋云歌耸了耸肩,侧脸看了一眼不远处横七竖八流血的尸体。

    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那他们就干脆将计就计,直接简化步骤得了。他闭上眼,清静地思考着。

    “这些人,不好处理。”旁边又传来前辈的声音,他气若游丝,但显然比刚才稳定了些。

    赋云歌点头,他低声道:“没必要处理。”

    狼尘烟脸色闪过一点疑惑,但他没有询问。只要赋云歌有他的想法就够了,他只需配合。

    “前辈,你感觉到白天,你的身体能恢复得怎样?”赋云歌想了想,歪头问道。

    听赋云歌这样问,狼尘烟闭上眼,感知了一下说:“气海匮乏,没五天无法恢复原状。外伤没多少大碍,撑得住。”

    赋云歌于是追问:“那白天……不出手,只是演文戏,行吗?”

    狼尘烟并未多想,淡淡说:“行。”

    得到肯定的回复,赋云歌默默在心中打了勾。既然这样,那距离兆罪明邦的瓦解,就差最后两步了。

    …………

    而在遥远的群峡暗地,经过一夜翻天覆地的变故,此地一片废墟。

    山塌水陷,白骨掩埋。漫天黑云不散,此时还多了无法忽视的弥漫全境的血光。

    空气原本的死寂荡然不存,取而代之是此起彼伏的尖锐哭叫。声音扭曲不息,并非是活人的声音,而是积蓄在此、不得安生的鬼魂嘶鸣。

    阴翳般的鬼魂,在红光汇聚所在的山丘中盘旋,却始终无法突破。一道道铅灰是阴影窜动着,狰狞着模糊的面孔,发出阵阵骇人的鬼啸。

    红光波动着,好似涟漪。象征死亡的光芒侵入黑云重重,卷着黏稠的戚风游过废墟下的累累白骨,毫无情绪。

    一声穿云裂石的尖啸,同时让操纵一切的幕后者,开始蠢蠢欲动。

    …………

    净世一方天内,雪漠穷地,峡谷烈风不息,刮着严寒的碎雪。

    洞窟之内,号为影主的男人孤自默坐,兽皮长卷帘角飘动,隐约能够看到外面那幅绵延整座山洞的痛苦壁画。

    一根根醒目的骨头,连着犹在滴血的尸骸,被投入一口无底的大锅。遍地密密麻麻的断肢触目惊心,只有最上方似乎高悬着一轮太阳,却仍然被黑漆覆盖,画着丑陋的嘴角。

    画卷无比宽敞,有的好似是一串连环的故事,有的好似只是为了描述一种惨绝人寰的景象。

    惟一不变的,是那种颠倒天地的混乱、惨无人道的血腥,光怪陆离的异景,令人头脑发胀,几欲作呕,始终如一。

    鬼啸长渊冷冷地瞥着外面的壁画,脸色冷漠。他气若沉渊,仿佛无声的魔鬼,静静打量着人间,作为他对弈的玩具。

    忽然,就在这时,从外面慢慢走来一个神色恭谨的人。

    连接着外面的半个洞穴,是一座残破的吊桥。麻绳已经濒临散碎,铺设的木板也出现断裂的征兆。那人小心翼翼地走过,一踏上地面就匍匐跪地,一直爬到兽皮长卷前。

    “影主,是圣使醒了,请求见您。”那人声音战栗,竭力保持着平静说道。

    幽幽紫色鬼火晃动,是那人带进来的洞外冷气。鬼啸长渊轻轻一抬手,那人掌心就一阵刺痛,低头看去,竟然是刺出了鲜血淋漓的一个“允”字。

    得到允准,那人立刻跪拜后就往回跑去。鬼啸长渊看着他渺小的身影,眼神终于露出一点乏味以外的兴致。

    很快,那熟悉的节奏的脚步,缓缓踏了进来,由远及近,不急不缓。

    熟悉的面容,只是还有些憔悴。当他经过鬼火时,火苗微微颤抖,晃动着他的影子。

    “……参见影主。”

    溪紫石走到兽皮长卷之前,一拂衣袍,像往日一般恭谨地跪拜下去。

    声音沉着,不似刚才那人的畏惧。充作帘幕的兽皮蓦地一抖,下摆翘起,掀开背后一角。

    溪紫石心头一跳,却并未显露出来。他仍旧低着头,没有看影主的面庞。

    盘踞高座之上,鬼啸长渊俯视着不远处的溪紫石,眼神意味不明。

    过了良久,他那低沉如闷风的声音才回荡起来:

    “你……恢复如何了。”

    溪紫石不假思索,拱手道:“谢影主关怀。昏迷数日,休养几天,现在已经恢复如初。”

    影主看了眼他苍白的脸庞,随即侧脸看向别处:“……是吗。”

    当时,溪紫石大闹琼天殿,在吞食化骸丹后虽然元功大涨,但自身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害。那时他连夜逃往昇平天,在那里几近昏迷。为了保障陨铁安危,他先把它寻暗处掩埋,自身则拖着重伤之躯,想尽办法回到了这雪漠峡谷。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月寻溪石

    之后他精神就陷入昏厥,连日不醒。终于在前天得以复苏,稍加休养,他就赶来拜见影主了。

    夜里的那一声尖啸,响彻三界,他也得以听闻。看来枭无夜确实办事速度,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

    溪紫石心里想着很多事,对于这“万尸悼血祭”,同样心情复杂。

    透过昏暗的鬼火,鬼啸长渊注意到他眼神里的迷离,暗中冷笑。

    “老鹫山,已成天地坟场。”他冷淡地说,“甚好,甚好。”

    溪紫石仿佛感觉影主最后的两个“甚好”,似乎有种压制住的愤怒。

    他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无需再看仔细,影主颈后那块花斑鹿皮,就足够说明很多事。

    他仍然低着头,看着自己影子的轮廓微微挪动。沉默片刻,他还是决定主动提及:

    “禀影主,此次前来,是希望您允准我回昇平天,给您带回那心湖陨铁。”

    听到最后四字,鬼啸长渊身躯动了动。

    他正等着溪紫石主动提及。心湖陨铁是他出关的关键,一旦永夜开锋,万疆便是沉沦无尽的烽火。

    而悼血祭也已经展开,他鬼啸长渊……也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你去吧。”他抬起宽大的手掌,对座下的溪紫石轻轻一挥。

    溪紫石得令,立刻抽身准备退下。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影主再度轻咳一声。

    溪紫石听到,连收住脚步。

    “影主……还有何吩咐?”他转身慎重地问。

    但鬼啸长渊并没立刻说话。他沉吟着,好像在考虑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溪紫石原地伫立着,等了片刻。最终,影主还是对他摆摆手:“无事,一切谨慎。”

    溪紫石一头雾水,匆忙作揖离开了。而兽皮长卷在他离开后,倏忽震动一下,又把卷起的一角抖落下去。

    影主在幕后,指头触碰着巨座上的长毛。

    他是考虑到彻地闻声……还有当年留给他的“泥离”。

    这样关键的时刻,恐怕只让枭无夜前去试探,并不足以保证万无一失……

    想着,鬼啸长渊下垂的嘴角,露出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吸了口凉气。为了这条隐脉,还真是要动一动脑筋……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味着昨夜的那一声哭啸,他的脸上有几分抽搐,似乎有些痛苦,却同时有些享受。

    八百年了。当年的血流漂杵,他将会代覆灭的精灵一族,全数清算回来。

    …………

    清晨江雾,缭绕不绝。

    前后追赶,已经过了两天。律定墨身体每况愈下,又经历一次青贪狼的爆发,他的身躯已经好似濒临破碎的蓬蒿。

    江水涛涛,他此刻只能平躺在甲板上,任水流带着他逃离。若非影骸开始出现药效反噬,同样虚弱,他此刻早已经化身一道江中亡魂。

    两个虚弱的人,在摇摇摆摆的船上,仍然没有放弃。

    心知九死一生,律定墨也已经想开。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仍不能束手就擒。面对九彻枭影的这样的为恶者,他就算死也不会低下头颅。

    江风寒冷,两人都好似身如火炭,应该是受了风寒。

    影骸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律定墨,他也无比愤怒和焦急。

    江水时快时慢,每每看到两船距离拉远,影骸就感到心腹一阵绞痛。好在悠悠荡荡,他们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间距,这才让他得以缓口气。

    一者向死明志,一者不死不休。两人的追逐,都化作浩浩江流里的两颗小点,随波而下。

    天色朦胧,远空一片氤氲。

    水流逐渐湍急,满眼浮沫奔腾。律定墨身子在甲板上打了好几个滚,哗哗的水流冲上来,溅了他一身。

    他的衣服本来就没有干过,一直湿漉漉的,倒也没什么。但见到前面出现两座突兀的山峡,他的船却向其中一侧急急撞去,心里一阵急迫。

    满身痛楚,让律定墨神智几度涣散。他此刻已经自知无法做出任何改变,是生是死,也只能听天命安排了。

    忽然,就在这时,从岸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发招之声!

    宛如皎月横劈,一道明朗光华鸿鹄般掠过水浪,朝两船冲来。

    心生不妙,律定墨避无可避,只得闭目求死。

    然而,铮明光辉竟是蹭着自己的船身经过,朝着影骸的船只而去。顷刻一声“喀嚓”木板碎裂的声响,好像是影骸的船受创了。

    继而,是一名衣着低调的少女,从岸边忽地跃起,轻盈盈地踩着朵朵浪花,朝身后影骸的船只漂去。

    律定墨无从得知身后的情况,但刚才的一招倒是改变了他船的方向,好算是不至于撞上岩石,回正了方向。

    而在影骸的船只,被劈碎舢板的半截,影骸心惊肉跳,随之一个眉目熟悉的少女踏了上来。

    看到潭沉月的脸,影骸这才心神稳定。

    潭沉月脸上有些风尘之色。她跃上甲板,看到正趴在上面无比狼狈的影骸,倒是有几分惊讶。

    “是你……作什么?”影骸虽然跟潭沉月素无瓜葛,但由于溪紫石的缘故,他们见过几面。

    “你……没事么?”潭沉月一如既往的清冷,看着影骸如此凄惨,随口问道。

    影骸苦笑着抬头,随即摇了几下。

    潭沉月见他摇头,也不去在乎他是不是逞强,也就不再关心。

    她于是追问道:“我问你,溪紫石的下落,你们有消息吗?”

    影骸抬眼,眼神从她的脸上很快滑过,继而看向渐渐远去的律定墨。

    他于是转回眼光:“先帮我一件小事,我就告诉你。”

    潭沉月冰雪聪明,已经看到影骸在关注什么,也转头去看。

    船上的风不算小,潭沉月捋着两侧的头发,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漂荡的帆船。

    “你在追他,需要我做什么?”她言辞确凿地单刀直入。

    影骸见她如此干脆,自忖自己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寄希望与她。

    “拦住他,或者……杀了他也行。”影骸顿了一顿,说出自己的要求。

    潭沉月绣眉微蹙。她其实多半也猜到是这样的要求,但是她平时就不愿杀人,这样的情况,她还是有几分为难。

第三百三十五章 踞塔之顶

    影骸看到了她的踟蹰,于是追道:“溪紫石的消息,你不想要么?”

    听影骸在旁边催促,潭沉月也看到因为此船舢板的破损,前船已经漂流渐远。

    心系溪紫石的安危,潭沉月别无办法,也只好答应下来:“……那,可以。”

    屹立船头,潭沉月身形飘逸,襦裙翾飞,真气蓄势待发。

    顷刻,她汇聚力量,周身流光溢彩,乍破雾霭迷蒙。

    “清羽箭·月流心。”

    瞬间,清光闪烁,一切力量形如翡翠一箭,凝在她的手心。再一眨眼,流芒映着水浪的倒影,掀起排开的浪朵,如花蕊般吐馥倾泄,毫无保留!

    影骸趴着看不清全景,但听到这个招式的名字,心里就一阵窃喜。

    据说这就是潭沉月的极招,她在此释放,律定墨必定活不成了。

    果不其然,前面顿时一声轰隆惊爆,紧接着是大块的木板和油布飞上天空,密如雨下。

    影骸挣扎着爬起,高高抬起头去看。果然,律定墨的船已经爆炸,散碎成水面上的一片漂浮的废料了。

    这样,律定墨哪还能活?

    此时,潭沉月已经收招转身,款款走了回来。

    “如你所见。快把你知道的,溪紫石的消息,都告诉我。”她脸色严肃,柔和而不失板正地轻声说。

    影骸盯着她看了一下,想了想,最终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了她。

    听完,潭沉月听得脸色发白,嘴唇轻轻颤抖着,掩饰不住的吃惊。

    “怎,怎么会……?”她皱着眉,眼神彷徨地低下去,“紫石他……受了重伤?”

    影骸故作遗憾地低下头,但很快听到潭沉月焦急的声音:“这件事,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听说?”

    影骸挣起头,苦笑着咧咧嘴:“你不是九彻枭影的人,有什么好奇怪?”

    潭沉月冰冷脸上闪出一道融化般的裂痕,影骸还是头一次见她着急的神色。只见她来回在甲板上跺着脚,沁水的木板发出“哒哒”的声音。

    “他应该没什么大碍……咳咳,你也没必要心焦。”影骸感觉气管干热无比,吞吞吐吐地劝道。

    但是,潭沉月却并没稍显轻松,而是很不悦地低头瞥了他一眼。

    “……那好,我知道了。”忽然,她一捋头发,竟然把脑后自然垂下的秀发简单扎了起来,看起来干练许多,有种别样的妩媚。

    “你……”影骸大概知道她打算做什么,还是挣扎着躬起上半身,算是向她辞别。

    船快速漂过山峡的关隘,此刻浩浩漫漫的江面已经无比开阔。

    潭沉月也不再回头看他,看向尚且还没远离的岸边,悄悄咬牙,忽地纵身飞去。

    影骸只看着她轻飘飘地飞向岸边,踩着起伏的波浪迭迭离开,然后就看不清了。

    他慢慢再次躺平,感觉到一身燥热,他刺痛地扭曲了脸庞。

    不过,总算除掉了一块心病。律定墨已死,他这趟费心劳力,也都是值得的了。

    终于,心弦倏忽放松,他瞬间感到浑身反噬剧痛难当,几度眼眩之下,他昏昏沉沉地晕倒了过去。

    破损舢板的船快速驶离,山峡的倒影恢复平静。而在被击毁的,沉浮流转的废墟之中,滚动的波涛,将当中一个虚弱的身形,缓缓送上了沙岸。

    …………

    日影渐高,群山环绕之城,兆罪明邦的虎罴高塔之顶,毒烈的阳光在尖端的铁锥间折射为八面的金辉。

    沙尘的味道滚滚,自上而下看去,满目皆是凛凛黄烟。一簇簇营帐有大有小,顶着迂回稠密的麻绳,将独立的篷顶连缀成沙海的一片巨网。

    “这就是,兆罪明邦的实力。”站在众人瞩目的塔楼之上,赋云歌轻声喃喃。

    狼尘烟眯着眼,看着晃眼的颜色,脸色沉肃。

    赫然可见,下方营帐之间、空地之上,已经围满了等待的九彻枭影士兵。他们服装各异,但是脸上都带着几乎相同的表情。

    即使塔上的阳光耀眼,他们所有人炙热的目光也统统定格在狼尘烟两人身上。

    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黑雨刀客”的一句解释。

    自今早开始,他们就再没见到丧刀出面。是黑雨刀客把他们聚集过来,而且一直神神秘秘,拖延时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磨。赋云歌觉得拖够了,抬眼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终于侧脸向狼尘烟点点头。

    “前辈,开始吧。”他低声说道。

    狼尘烟轻“唔”一声,深深吸了口气,转眼郑重地看向下方的人群。

    肃穆的眼光从他们的脸上扫过,狼尘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干燥的嘴唇迟钝地张开。

    “……所有人,静静听好。”

    他的嗓音沉浑洪亮,饱含真气催动,塔下众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瞠目。

    看着他们惊愕的模样,狼尘烟迟钝了片刻,才继续说道:“……现有重要一事,告知你们。”

    赋云歌听到这句话落地,他转身拿起身后的一只血袋,递到狼尘烟手中。

    狼尘烟自然地接过,血水顺着他的手腕滴下。三下五除二解开袋口,里面显露出一颗熟悉的头颅。

    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狼尘烟不愿多看一眼,直接将那头朝下扔了下去。

    下面人群见到一物飞下,继而看到飞溅的血水,纷纷大呼小叫起来。

    而当那颗人头落地,其中有人看清了上面的面貌时,下面才彻底炸开了锅。

    因为,那分明是……溯游魂的头颅!

    人潮涌动起来,围上去看清之后,又纷纷惊骇地退开。后面的人群来不及看仔细,但听到前面人的口口相传,恐惧也瞬间蔓延开来。

    赋云歌和狼尘烟静静看着下面不出所料的情况,不动声色。

    任底下的士兵们吃惊、畏惧、愤怒,他们只是淡淡观看着,眉眼间是早已经在心中预演过数百遍的沉着。

    虎罴高塔的大门已经被紧紧封死,当其中一些士兵带着愤怒的情绪,想要冲入高塔与他们火拼时,却是始终徒劳无功。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计离间

    人潮被分化,有的畏惧后退,有的愤怒向前。黄沙滚滚弥漫,狼尘烟与赋云歌一交眼,决定继续计划。

    “众人……安静,不必惊慌。”

    狼尘烟保持着漠然的脸色,洪亮的声音继而传入每个人的脑中。

    那些人纷纷抬头,眼神无比复杂,却是囿于黑雨刀客的威压,很快都噤若寒蝉。

    效果立竿见影,狼尘烟见状,也就减少几分真气,悠悠说来:

    “诛杀丧刀,事出有因。”

    说着,他将那口熟悉的宝箱,蓦地化现于掌,高高抬起给众人看:“……你们,看仔细了。此乃传闻之宝,心湖陨铁。”

    众人听到熟悉的名字,精神陡然一振。毕竟“一个愿望”的许诺实在诱人,虽然方历丧失主帅之痛,但宝物现世,近在咫尺,他们还是更为动心。

    一瞬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贪婪地望向那口宝箱。

    赋云歌看着下面众人的神态变化,暗自感到哭笑不得。以利益聚集的乌合之众,果然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显得无比羸弱。

    见到一切如常,狼尘烟也就继续说了起来:

    “诛杀丧刀,实属无奈。……其实,吾携心湖陨铁,本就无私吞或挟宝居奇之想。易言之,这块陨铁,乃是赠与兆罪明邦之礼。”

    “无需怀疑。吾侍黑刀之能纵横宇内,眼下已无敌手。只是有意所属九彻枭影之理念,专程夺得此宝,赶来最为强盛的九彻枭影代表之地,以献诚意。”

    狼尘烟说得滴水不漏,这段话他之前一直在念叨,已经无比熟练。

    但是,这番话对底下众多士兵,却是带来了莫大的震撼。

    他们本有所怀疑,但狼尘烟的话环环相扣,没有给他们质疑的机会。何况,“黑雨刀客”如此响亮的名号,怎么会轻易食言?

    赋云歌看着下面的众人,知道他们所求的“势”已经到位了。

    所谓“势”,就是取居高临下、不容置喙的威严。下面众人被黑雨刀客渺小地俯视,感受着清晰入脑的话音,自然被他的气势感染,不敢轻易造次。

    狼尘烟深吸一口气,脸上肌肉再次绷紧。

    “但是,在昨夜,我与你们丧刀大人商讨此事,他却由此产生异心。”一脸坦然,狼尘烟说得铿锵有力,“他撺掇手下,不自量力,想要独吞陨铁。”

    “你们旗使擅离职守,经久不返,却妄信小人,令吾心寒。”他说着,好似已经代入黑雨刀客的身份,天衣无缝,“由是,吾一怒诛之,以他之头,告为警诫。”

    声音回响,顺着高塔涟漪般流下,如玉石振声,弭平黄沙。

    声声入耳,狼尘烟每句话都仿佛叩心的沉钟,让他们感到惊骇。

    溯游魂已死,影骸下落不明。他们群龙无首,虽然总感觉颇为怪异,但是却再无能够听令的对象。

    因此,黑雨刀客所说的话,也就成了唯一具有那种分量的“指令”。

    不过,这还是其次。反正死都死了,他们更加倾心关注的,是那盛在箱子里的,令他们无比垂涎的“心湖陨铁”!

    黑雨刀客说了要把它送给兆罪明邦,那丧刀已死,这陨铁自然就归他们所有了吧?

    狼尘烟在高处,静静环视着他们,却没有急着说话。

    底下的人群稍微躁动了一阵,而见到黑雨刀客没有说话,也就很快安静下来,期待地等着他继续说。

    狼尘烟皱起眉毛,一股寒意散发而出。众人看到他的脸色,纷纷身躯一震,不自觉挺直了身板。

    “这陨铁,本打算直接赠与你们旗使。但现在情况如此,倒有些为难。”

    他语气里颇带着几分埋怨,看着底下的群人,似乎非常不满:“你们当中,有谁自认能当得起这份厚礼,何不自荐?”

    一语惊人,底下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脸上无一不是挂着贪欲,以及摩拳擦掌的兴奋。

    他们互相对视着,都对那陨铁的归属跃跃欲试。毕竟“一个愿望”如此宏大,若是能够得偿,岂不是万般美好?

    人群的热气渐渐升腾,有的人已经开始四下窥视,忍不住想要自荐了。

    狼尘烟和赋云歌暗中对视一眼。眼看现在已经形成星星火焰,只要再火上浇油一番,这场声势浩大的内乱不久就可以烈火燎原了。

    为跟进一步,狼尘烟于是继续添一把火,朗声道:“兆罪明邦,当世兵库。你们何不以武为试,胜者……”他转了一下手里的宝箱,铁皮的光芒巍巍明亮,“得此陨铁。”

    一如点燃的导.火.索,狼尘烟最后一句话,彻底引爆了众人蠢蠢欲动的**。

    其中,早有人怀揣这样的想法,当听到狼尘烟此言一出,武器的光芒几乎同时绽放。只一顷刻,下方人群噪声大乱,血花八面飞溅,人头攒动在飞舞的黄沙间,彻底失序。

    先前同僚,转眼成为相杀的敌人。血刃来回,有人力图争锋,有人迫于自保,都陷入混乱的战斗,如同在沸汤里滚动的面团。

    只怕其中有人机灵,狼尘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手中掂着的宝箱投掷了出去。

    继而是一片惊呼,那些疯狂的人群瞪着飞出的“愿望”,纷纷各自施为,奔命般朝那边一起冲去。

    瞬间,帐篷倾倒,拉扯的麻绳散碎崩断,踩在利欲熏心的人群脚下。地面的黄尘如同被战鼓隆起,张开喧腾的爪牙,将细致的场景团团掩盖,在高处只能听得一声声惊叫惨呼。

    成千上万的人潮,仿佛交织的密网,沾染着争夺的殷红色,不断随着“陨铁”的方位而团团转移。

    稠密无比,有的人心急如焚,当场展开武功,肆意横杀。

    “陨铁在那里……!”

    “不要踩我,滚!!”

    “……吃我一刀!”

    人声如雨,糅合在迷烟的朦胧间,却是无比燥热。狰狞锐利的兵器各自展开,倒下的身躯越来越多,而承载着“陨铁”的宝箱却多半只能被触碰一下,继而再度被夺走。

    宝箱表面沾满辨不清所属的血手印,还有刀斧砍劈的划痕。炙手可热的焦点在人影间不断转移,顷刻滚在沙地上,缝隙里都夹住了粒粒灰尘。

第三百三十七章 侠风策驰

    没有人再关注的高塔顶端,终于演完戏的两人,却是长长舒了口气。

    眼前,正是他们设想的画面。果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消耗他们如此多的兵力,虽然布局坎坷,却也是得偿所愿,一切都值了。

    赋云歌心里有点激动。想着当时辞别东方诗明的场景,仿佛还犹在昨日。终于经历一番波折,他们的计划,大获全胜。

    狼尘烟扭着脖子,他刚才装腔作势颇为辛苦,攒聚的真气在刚才消耗殆尽。不过看着下面混乱成一片的场景,他也难得地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前辈,辛苦了。”忽然,赋云歌在他身边说。

    狼尘烟怔了一下,随即淡淡摇头:“……没事。”

    赋云歌看着他的侧脸,嘴角翘了起来。此行若非有狼尘烟相伴,也绝不会如此顺利。只是想到圆南水郭的遗憾,他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

    狼尘烟并没注意到赋云歌此时的心情。他默默地看着底下的人群,又望向远空,晴空湛蓝如水。

    徐徐清风吹来,他心里如玲珑般透亮,好似至此才释怀了什么,心头轻轻,毫无挂碍。

    当时在老庙的火焰前,他还记得赋云歌对自己说过的话。当时的他还身陷迷惘,但直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了现在自己的意义。

    他在从前,是瑟漠狼刀,是承载着天典万刀阁的恨意的孤影。但在今日,他渐渐褪去的色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覆盖了新的颜色。

    他是“黑雨刀客”这个计策的主角。八百年前他凭借狼道驱逐晦暗,八百年后,这口刀锋仍旧和他一起,重铸了狼刀的荣光。

    呼吸了几次,他感觉视野无比辽远。眼角余光是群峰迭起,巍巍壮观。

    赋云歌听到他舒畅的呼吸,有点惊讶地侧目。果然在前辈脸上,那种昔日的消沉已经逐渐溶解,取而代之,是饱含光泽的瞳仁。

    心里同感一阵轻松,赋云歌不由微笑,低下头继续观察群兵的动向。

    厮杀仍然持续,但还没有到足够的效果。他们还得再等等才是。

    地上已经露出一片片黄沙都无法拭去的鲜红,好似打翻的染缸。

    一块假冒陨铁,就把丑陋的人性一览无余。如此轻松由内击破,影骸汲汲营营偌久的基业就此毁于旦夕,他如果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吐血。

    杀声震天,固若金汤的城池之内,号称首屈一指的力量,此刻已经风雨飘摇。

    …………

    主城以外,群山前的大营内,众人蓄势待发。

    一口静默伫立的青铜禅杖,有如梵呗低鸣。拉开的大帘之内,悬灯武僧手捻佛珠,宽厚的脸庞上写满了嗟叹恶人不省的悲悯。

    外面匹马嘶鸣,是山后营地的兵力聚拢而来,调兵遣将,只待最后一举总攻。

    少顷,公孙探迈步走进宽敞的营帐,里面凉意舒适。

    在外忙活多时,公孙探可谓汗流浃背。进来的瞬间凉气嗖嗖,他不觉莞尔微笑。

    悬灯武僧善于推己及人,见他一身风尘,立刻收起念珠,呈一杯水递到他跟前。

    公孙探口渴无比,见状于是接过,咕咚几下就一饮而尽。清凉的水冲上头脑,他感觉浑身一阵清爽畅快。

    “……皆已妥当了?”见他喝完水,悬灯武僧沉吟了一下,随口问道。

    公孙探点点头:“主营的兵力已经汇合,适时总攻,还得劳烦大师率领,一举破敌。”

    悬灯武僧踱着缓慢的步子,脸色凝重。他微微颔首,但却始终默不作声。

    公孙探对悬灯武僧并不担心。大师性情如此,慈悲为怀,往日就已经有所听闻。毕竟斩除恶业,挽救苍生,也实在是不得已而杀。

    眼看着时间也快近了,公孙探转身走到帐口,搭着手遥望远处的群山。

    就在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下属。还未靠近,就听他大声叫道:“报,专攻两翼辅城的人马也已经到位,一品红梅先生传讯前来,说随时可以行动。”

    公孙探听得很清晰,他沉着地应声,心中也保持着稳定的情绪。

    太阳**辣的,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晌午的热气,在树丛间掩盖不住地蒸发。他们只待最后一声令下,多方联动,就能够终结这颗长期存在的毒瘤了。

    而在山中瞭望塔,经久受困的醉尘乡、月参辰等人,也已经提前得到情报,养精蓄锐,准备彻底突围。

    外面的阳光很好地从每个窗口照入,明晃晃得烂漫闪烁。卷动的灰尘慢悠悠漂浮着,在残破的梁木间盘绕。

    这里,他们可是呆了太久了。

    冯顺扶着醉尘乡,从塔顶慢慢返回。脚下即将腐烂的木台阶发出痛苦的哀嚎,好像随时可能会塌下去似的。

    当他们返回原来的楼层,经过一排被粗糙的黄布遮盖的遗体时,醉尘乡的眼角微微颤抖了一下,手背蓦地露出青筋。

    这里面,是在此牺牲的战友。

    黄布上面也已经落上些许灰尘,醉尘乡在此驻足停下,慢慢蹲了下去。

    冯顺见状,也低下头,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哀伤。

    其中,就有他们曾经的搭档,刘清。

    在之前的突围,为了保护醉尘乡的安全,刘清奋不顾身,替醉尘乡挡下了致命的流矢。

    他们把刘清拽了回来,退回塔楼时他就已经不行了。苟延残喘了半刻间,他紧紧攥着醉尘乡的手,瞪大了眼睛,好像有什么想要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当时想要说什么,醉尘乡何尝不知道。

    刘清心思仔细,他其实一直对当时黑水天垒自己被擒,拖累盟主的事耿耿于怀。

    自那之后,醉尘乡能感受到他那种无法释怀的愧疚。却是没有想到,这个青年竟然会选择用自己的死,来弥补之前无法改变的遗憾。

    醉尘乡神经迟钝,直到刘清在自己眼前死去,他才真正感受到来自心海的悲伤。

    刘清是为了他而死。这样的仇,他就算把这身骨头搭上,也要向九彻枭影讨回。

    蹲在那排遗体之前,凝视偌久后,醉尘乡才郁郁地起身,沉默着继续向下走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沸血之决

    冯顺见状,也收拾心情,紧紧跟随着盟主下楼。

    当他们刚刚转过转角的楼梯,赫然只见剩余的众人,已经在首层集结成队,排列整齐。

    虽然其中多半有伤在身,却仍然是挺直了身板,神采坚毅。他们看到醉尘乡步步下楼,脸上都显现出一种期待,较之常日大有不同。

    “你们……”醉尘乡之前并无这样的安排,看着眼前众人,颇有点吃惊。

    月参辰和寇武夫伤势渐轻,正靠在墙边,同样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

    “里应外合……咳咳,是时候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了。”月参辰不断换气,断断续续地说。

    寇武夫非常认同地点头,来回甩着膀子,看起来就跟已经痊愈了一般。

    剩下的还有近二十人,多半都有些虚弱。但他们现在都神采奕奕,尽管蓬头垢面,却是士气饱满。

    “和他们决一死战!”其中有人高喊起来。

    “死战,死战!”在他之后,其他人也拼命喊了起来。

    稀稀落落的声音,却每一声都铿锵有力,击人心魂。

    醉尘乡看着他们熟悉的脸庞,鼻尖好似醉酒般,微微红润了。

    “好……”他动动嘴唇,声音坚定,“等到信号一来,我们就……”

    蓦地,就在此时,自塔楼以外,传来一声穿入云霄的爆鸣。

    所有人纷纷转头,继而是交错的惊讶和激动。

    醉尘乡见状,胸臆上冲,终于朗声下令:“决一死战!”

    兆罪明邦之内,一道冒着青烟的电光骤然升起,窜进稀疏的云层,爆出一声嘹亮的尖鸣。

    当下已经是午后,兆罪明邦的自相残杀也趋向终结。不仅是死伤惨重,而且其中也有越来越多人醒悟过来,转而退出战斗。

    两人知道机不可失,当机立断发出信号。

    午后阳光炽盛,但那声划破沉寂午后的鸣响,却使得远近群山纷纷回音。内外震惊,城内所有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两人身上,充满惊惧。

    经过一番内斗,兆罪明邦的兵力转眼损伤近半。许多士兵都兼伤兼疲,此刻见状,自然难以保持冷静。

    赋云歌和狼尘烟彼此对视,他们决定继续保持镇定。给公孙探众人拖延时间。

    很多人在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正好抱住那宝箱的人错愕地几下劈开,却只见从中滚出来一块亮闪闪的好铁,却远不及心湖陨铁珍贵,只能勉强算得上等而已。

    周围刚才还杀得你死我活的众人看到这一幕,立刻都明白过来,是他们被骗了。

    震惊,愕然,复杂的情绪瞬间在一众士兵间弥漫开来。很多人连兵器都握不住了,哆嗦着瘫软了膝盖。

    茫然四顾,随处可见的尸骸,正是出自刚才癫狂的他们之手。

    是他们,亲自把兆罪明邦这最庞大的势力,土崩瓦解……?

    很快,在群山地势机关以外的距离,喧嚣雄浑的杀声,就鼓噪着向兆罪明邦而来。

    群山回响,同时传进了城内。坐在高塔顶层的赋云歌似乎已经能看见远处的黄土飞扬,于是拉着狼尘烟,两人一下翻回窗内。

    有人刚想持箭攻击两人,却转眼不见了窗口的人形。手足无措的人群没了办法,有的想要冲进高塔,有的想先应对外来的军队,还有的彻底灰心丧气,打算趁机溜走。

    一片混乱,尸骸间残存的众人东奔西跑,各怀想法却是难以统一,成了一大群无头苍蝇。

    而在城外群山之中,内外响应,醉尘乡等人顺利与公孙探的先遣部队汇合,绕着迷宫般的山体屏障向内部杀去。

    一往无前,醉尘乡与悬灯武僧,率领近百人的精锐跨越山壑。与此同时,得到信号的两翼军队,也同时挺进辅城通道。

    三军齐发,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不多时,醉尘乡率领众人来到兆罪明邦城下。城上已经有弓箭手守御,见到气势宏大的来者,纷纷捻弓搭箭,释放出一片箭雨。

    飞箭如蝗,密如雨下。但众人已经有所应对,见状则纷纷闪入周围树丛,只留最前方的醉尘乡和悬灯武僧两人。

    倏忽抛起酒葫芦,酒水倾洒如白练。醉尘乡话不多讲,起手便饱含熊熊怒意,火焰龙蛇游走,在空中画出一片连缀的光华。

    “醉火·明丈。”

    酒水所至,火焰紧随灼烧,在空中形成一片纵横捭阖的火网。弓箭下落瞬间与火焰接触,当即全数焚尽,尖锐的气势化为点点飘飞火星,顷刻箭雨便如灯蝶飞散。

    首次交锋受挫,城上的士兵本就军心不稳,现在更添畏惧。

    火焰团团在空中飘散,悬灯武僧同时横开禅杖,须眉凛然,同时出手。

    “造生罪锁,去。”

    只见青铜禅杖顶端闪烁古灯般的青光,巍巍澄亮,好似迷途引路。

    同时,城墙之上的士兵身上同时出现反应。只见青光所到,他们身上同时出现一道道虚幻的光锁,同时梵乐低唱,正音入脑,让他们丝毫动弹不得。

    外城防御就此消解,最后只差破开城墙。

    赫然,城门之上,缓缓浮现一道明亮的光轮。上面是云龙虎篆,盘旋萦绕不绝。

    “天门三绝,破阵法。”

    只见两人身后,月参辰从树丛中缓步走出。他随意折了一根木棍当作施法的道具,祭出浑身解数,凝聚出如此破阵术法。

    醉尘乡与悬灯武僧照眼相应,同时起手运招。月参辰的光轮一化为三,团团囊括兆罪明邦前方城墙,三人配合无间,在此瞬间同时动作!

    酒火飞腾,佛门愿力,配合天门阵法,汇聚一处。

    再来只听隆隆山岳倾塌的骇然巨响,飞沙走石,大地震动,昔日固若金汤的兆罪明邦城防,在此砖瓦粉碎,高墙湮灭,彻底告破!

    周围众人纷纷闪出,把三人拉开远离。倒落的砖石劈面砸下,震起地面的滚滚烟尘。

    树枝摇撼,自地面卷起呼呼风涛。呛人的尘土弥天飞舞,满眼只见一大片堆杂的废墟。

    城内高塔,赋云歌与狼尘烟听到如此剧烈的声响,同时探身看向窗外。

第三百三十九章 凯旋之师

    果不其然,硕大的三面城墙被碾平,外面的联军就要赶来了。

    仿佛已经听到远处卖力的号角声,两人心下喜悦。耗费这么多精力,终于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实现。

    既然如此,他们也无需继续隐藏了。

    狼尘烟掣开孤狼道,赋云歌同时飘渺剑在握,两人窥准敌军稠密的地方,从窗口一跃而下。

    内外夹攻,兆罪明邦的兵力陷入一片混乱。

    公孙探带领的正道联军很快赶来,踏着一地散砖碎石冲进兆罪明邦。广袤的城郭顿时成为厮杀的战场,帐篷纷纷倒地,不见昔日的整肃。

    悬灯武僧、醉尘乡和月寇两人各自作战,形成三股巨大的包围圈。狼尘烟与赋云歌行迹灵动,飘忽不定,在战场中随时驰援。

    本就因内斗死伤惨重的兆罪明邦众人,在此刻彻底没了往日的威风,在乱刀之间忙不迭地逃命求饶,即使还能战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宛如巨大的棋盘,但在此刻,就连执棋者也加入了战斗。

    纷乱的地面细砂昂扬,染得众人衣服大片灰黄。血迹随着兵刃飞溅,此刻的战局,已经成为十拿九稳的碾压。

    与此同时,两翼辅城众人听闻主城有变,纷纷持械赶赴支援。

    狭长的通道横跨山林,这是他们最得意,也是最保险的通路。通过这样的通道,他们能在半刻间之内抵达援助,不会耽误半点多余的时间。

    就在群人火急火燎地赶赴主城的路上,行至半途,忽然各自生变。

    左辅城的通道中段,唯有一人拦路。

    梅花轻轻飘飞,气势不怒自威。一品红梅一夫当关,不改原先拔俗气质。

    感受到前方的危机,奔跑的众人不由得纷纷驻足,打量着眼前的拦路之人。

    而听到士兵终于赶到,方才尚在闭目养神的一品红梅,此刻缓缓睁眼,一眼扫视。

    刹那,冷光相逼,令在前几人心头一颤,泛上的畏惧之感包裹周身。

    “在此停步。否则,无人能保证你们无虞。”一品红梅淡然说道,凛凛威慑。

    “你,你是……”后面些有人壮着胆子喝问。

    一品红梅脸色平淡,不透露自己的名号,而是微微侧肩,背上红梅剑倏忽闪出一道粉黛光影,斩碎侧边的城墙。

    “喀拉”一阵滚落的流石坠下,众人被他无法肉眼看到的一招惊黄了脸。

    一招过后,一品红梅再度瞥向众人:“助纣为虐,弃暗投明,一念之差,两种结局。”

    众人纷纷瞠目结舌。而就在此时,另一侧的城墙之下,忽然响起阵阵兵戈摩擦的鸣叫。

    他们更是面如土色。这无疑是告诉他们不要仰仗人多势众,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足以和他们匹敌的兵力。

    彻底断绝前路,他们虽然有人萌生了后退的念头,却也是再不可能了。

    一品红梅轻盈掷出宝剑,剑锋带着嗤嗤风声自半空飞下,不偏不倚插在了他们的来路上。

    剑缨根根飘动,梅红正艳。

    “说吧,你们打算做何选择?”

    他用锐利如电的神采看向众人,直勾勾的视线,让他们再也不敢吐出悖逆的选项。

    另外一侧,兵甲光芒反射高空。一品红梅到来后将大部分的兵力合流一侧,因此他们的力量来自两处营地,可谓空前强盛。

    看着远远奔驰而来的敌人,众人心知此回责任,个个抖擞精神,准备迎击。

    三处牵制,万众一心。兆罪明邦在众人的计划包抄下,已经成为瓮中之鳖。

    …………

    而就在距离群山颇为遥远的另一处,江面波涛拂动,一人乘舟而至,衣袖飘然。

    自琼天殿出发,乘舟一日,虽然找遍了各个山峡,却始终找不到最后一味关键药材。

    柏无缺不免有些焦急了。是他委托琼天殿发急信通告解药将成,却又迟迟没有最后的进展,若是拖延得久了,自己实在是脸上无光。

    拜别鹿山苓后,他就致力寻找典籍所记载的“山水之果”。也即是在江畔悬崖所生的朱果,融合自然山水气,是炼制解药必不可少的最后一剂。

    可是,朱果易寻,这长在江畔悬崖上的朱果就不容易找了。

    也正因此,他连自己的酒盟都没来得及打个照面,就急匆匆乘舟苦寻,至今已经过了一整天了。

    逆流而上,江水的阻力越来越大。柏无缺抓紧行驶,船两翼割开层层的水花。

    前面薄雾之中,隐约显现出突兀的山峡。水波浩渺,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境。

    柏无缺看到那边,心神稍微一振。

    虽然这几天经历了不少失望,但毕竟不能放弃。强打精神,他加快船速,朝那边漂荡过去。

    …………

    傍晚群山,残阳如血。

    山峦被森林的阴翳覆盖,蜿蜒的山形轮廓镶上了金红的缀边。归鸟呕哑,展开苍颓的翅膀盘旋在高空,迟迟不肯下落。

    夜的漆黑还未降临,白日鼓噪的厮杀声却已经悄然偃息。好似大戏收幕,一切疲惫的热气将废墟团团包围,久久不散。

    群山以外,大营已经点燃了噼啪篝火。火焰朝天空吐舌,高高悬着无比温热。

    缓慢的时光,流逝非常平和。

    他们赢了,三军汇合时互相碰面,甚至毫不意外。各自带来许多甘愿投降的俘虏,此刻公孙探正把他们安顿在远处,以待柏无缺的离愁丹解药,使他们改邪归正。

    众人的步伐都很拖杳,除了奋战之后的疲劳,还有得胜后的舒畅。

    为了攻克兆罪明邦,他们都已经准备了太长时间。面对这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城郭,他们之前甚至想都不敢想能有战胜的可能,但直到现在,他们真的做到了。

    尽管喜悦,但人人却是更加平静。又好似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反而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般欣喜若狂。

    火堆前,狼尘烟独自坐着,手里拿着一铁罐酒,独自坐着咂。

    旁边的一个营帐,外面的篷布被不远处的火堆烤得温暖。赋云歌坐在平铺开的褥子上,任身后的荼蘼给自己包扎伤口。

第三百四十章 馥郁生香

    其实这场混战,自己所受的伤并不严重。只是荼蘼一直担心,自己也就随她摆弄罢了。

    荼蘼借到了一个医药箱子,她之前很少玩弄这些东西。纱布被她搞得满床都是,就算想再缠起来,也非常麻烦。

    “喂……不要偷着给我绑蝴蝶结啊。”赋云歌感觉身后痒痒的,侧眼回头说道。

    荼蘼嘻嘻笑着,吐吐舌头,手里却没有停下。很快赋云歌背后就出现一个很不加掩饰的蝴蝶结,看起来滑稽可笑。

    帐篷帘口放着一口小火炉,上面噗噗滚着荼蘼的药茶。渐渐苦涩的味道飘入,她很伶俐地跳起来,小跑着出去提药壶。

    赋云歌抽抽鼻子,难闻的味道让他不觉皱眉,想到第一次品味时的痛苦。

    很快,就见荼蘼提着那口沾满黑灰的小壶钻了进来,一脸期待。

    “呐,我来帮你倒,喝掉对身体很好的!”转眼她已经走到小柜子前,把药壶搁在桌板上,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瓷碗。

    赋云歌一闻到那个味道,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你那啥,放着就好,我一会儿自己来,自己来。”他对荼蘼的背影连连摇手,起身想要拦住她。

    正好荼蘼已经把药茶倒了满满一碗,青黑的茶汤冒着馥郁的刺激性气味。她转过身,一脸天真和不解:“不要客气啦,我已经帮你倒好了,快喝吧。”

    看到赋云歌要起身,她连忙端着满满的小碗俯身拦他,一边说:“你不要随意动呀,背上的伤会破的……”

    一转身下倾,她手里的碗倏忽拿不稳,倾洒出满溢的茶汤。

    赋云歌感到头顶即将落下的一股热气,心头同样一紧。荼蘼眼不及手,见到倾下的滚沸的汤就要给赋云歌烫头,连忙想把他推开,手里的碗却彻底离手,向下翻去。

    正巧,一品红梅踏入营帐,想要探视赋云歌的状况。见到眼前场景,当即一指弹出精微的真气,朝着掀翻的茶汤飞去。

    柔和的真气在半空展开,宛如一双大手托住汤汁,并从中射出一缕真气,将下覆的碗口一叩翻回原状。

    再一瞬,真气托着茶汤回灌,在瓷碗落地的同时,将汤汁一滴不落地倒了回去。满满一碗,竟然恰如原样,平稳地落回地面。

    一品红梅刚来就解决一件危机,他并不在意,转眼看向赋云歌的方向。

    不看倒罢,一眼望去,一品红梅顿时感到几分尴尬。

    只见那边的地铺,赋云歌正仰面躺平,荼蘼趴在他的身上,两人形同静默的雕塑,一动不动。

    一品红梅误以为两人正要做些不可名状之事,是自己来得不巧。他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师父,师父留步!”赋云歌见到现在的模样被师父看到,脸都红到了耳根。而看到师父显然是产生了误会,竟然要转身离开,他才匆忙大声喊道。

    一品红梅头也不回:“没事,你们先忙……”

    赋云歌被荼蘼压在身下,心里焦急,也顾不得什么别的,连忙一把推起荼蘼,蹒跚着起身冲过去:“师父,你真的误会了!”

    刚一起身,他背后硕大的蝴蝶结就飘了起来。一品红梅转头一下看到,不由莞尔:“这个结……绑得很好。”

    赋云歌更感啼笑皆非,他连连摆手刚要解释,却见到师父的眼光瞥向了不远处。

    转头望去,却见荼蘼自己跪坐在床上,面色红润,眼睛有点局促地四下巴望着。

    她一手抚着胸口,似乎有点仓皇。赋云歌奇怪之时,忽然想起刚才推开荼蘼时,那种略微异样的,软乎乎的手感……

    “啊……”赋云歌吃惊地捂住嘴,这下好像更说不清楚了。

    一品红梅微笑了一下,一言不发再度转过身。赋云歌见状急忙拽住他的衣角,叫道:“师父,你留下来,稍后我给你解释……”

    “这样的场合,为师在这里也不合适。”一品红梅轻拍了一下赋云歌的脑门,闪身踱步而去。

    外面瞬间没了一品红梅的身影,只能看到夜幕渐渐包裹了群山。

    “啊,完了完了,都完了……”赋云歌无比苦恼地抓着头发,咸鱼一样仰头躺平。

    荼蘼撅着嘴巴,好像有点气嘟嘟的。

    “偷吃豆腐,不是好人……”她有点怨念地小声嘟囔着,眼睛不时瞟向赋云歌。

    赋云歌和她近在咫尺,何尝听不见她的碎碎念,心里更加焦躁,心想要不要给你再拿个喇叭……却又觉得心累无比,浑身不想动弹……

    然而,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声声喊叫。

    打破了宁静的氛围,两人的精神也被挑动起来,同时朝帘口望去。

    乍一看,似乎还没什么异样。但听着外面咋呼的群人,他们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空气里,不知何时飘起了淡红色的雾气。由于黑夜的笼罩,本来还不容易察觉,但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到的。

    一品红梅和悬灯武僧、醉尘乡等人也走了出来,似乎在招呼群人稍安勿躁。不过眼前的红雾属实吊诡,这一带也没听说有这样的景观。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赋云歌和荼蘼也没心情继续呆在帐篷里了。有人去报告了公孙探,很快他也急匆匆赶了回来。

    篝火明亮,映红了每个人脸上的忧虑。赋云歌和荼蘼钻出帐篷,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公孙探与一品红梅、悬灯武僧等人凑在一起,讨论着眼前的异状。但众人同样毫无头绪,对于这样的情况,仍是不能作出判断。

    赋云歌和荼蘼朝远处望去。可以看到红雾并非只在这一带出现,即使在山的远处,也能朦朦胧胧看到那种薄纱般的红色。

    换言之,这种现象,已经应该已经不是这一带特有的问题了。

    赋云歌嗅了嗅,红雾淡淡好像没有味道。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感觉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头脑就有些沉沉的,好像落枕的感觉,自百会往下,一阵轻微的麻痛。

    赋云歌仔细感受着自己的状态,虽然也没有什么大的异样,但他总觉得心中毛毛的,有些怪异。

第三百四十一章 血雾凶兆

    转头去看身边的荼蘼,却看到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赋云歌想到她与生俱来的能力,认真地侧脸问:“发现哪里不对了吗?”

    荼蘼小脸紧张,和之前悠哉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仔细看着那些飘浮的雾气,没有说话。

    赋云歌见她如此谨慎认真,也不好打扰她。过了片刻,他才听荼蘼小声对自己说:“这样的雾,我猜是人为导致的。”

    赋云歌皱皱眉头:“人为……?什么意思?”

    荼蘼摇了摇头:“就是说呀,这种雾不是天然形成的,制造它的家伙,一定有在打什么坏主意。”

    听荼蘼这么说,赋云歌心里的感觉更加坐实了。这样的不安感,让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就是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悄然酝酿。

    忽然,他蓦地想到那晚,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尖啸。

    声音划破长空,让他实在记忆犹新。若不是那晚急于倾覆兆罪明邦,他本应该放更多精力去关注这件事的。

    自那之后,虽然没有继续发生什么异状……但现在的红雾,岂不就是新的“预兆”了么?

    类似惨哭的悲号,弥漫不散的红雾,这两种紧随发生的诡异现象,让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好像,是某种以天地为祭的仪式。

    想到这里,赋云歌脑中半醒半迷,连忙过去找师父和公孙探等人。

    “看来……九彻枭影真正的图谋,就要水落石出了。”

    就在他靠近时,公孙探惊人一语,让他脚步顿时迟缓了下来。

    他面带惊惶地走过去,在场众人都是类似的神情。他们好像逐渐意识到了什么问题,或者说……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设想过的方面。

    黑夜宛如幕后者的瞳孔,就像是棋局外的执棋者,百无聊赖而无比蔑视地俯视着他的棋子。众人心头不禁一阵恶寒,脸色越发难看了。

    为避免恐慌情绪扩散,公孙探安抚众人不必担忧,让他们先回去休息。群人半信半疑地离开,一品红梅带着赋云歌走到远处。

    避开众人,赋云歌面对师父,坦诚道:“师父,我觉得,这样的情况与昨晚的尖啸必定有所牵连。”

    一品红梅不答话,他只是默默看着赋云歌。过了半晌,他才沉沉地说:“云歌,面对这件事,我更担心你的状态。”

    赋云歌有点摸不着头脑:“我……的状态?”

    一品红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朝远处望去,眼中好像有篝火的影子。

    良久,他缓缓吐气道:“你的猜想,应该是没错的。而能有这样的修为和城府,那就说明接下来的局面发展,很可能会失控。”

    赋云歌感觉喉头一阵阻塞:“我……知道。”

    “那么,不只是你……整个正道接下来,可能面对的是什么层次的对手,谁都不知道。”

    “你的修为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是一旦那些上年纪的家伙重出江湖,就……”他的口气非常低,却又言真意切。字字都像是咬紧牙关说出的,好像担忧孩子的父亲。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但是赋云歌自然也知道他省略的内容是什么。

    那就是……自己可能承受不了的后果。

    黯烬般的颜色,照的一品红梅眉眼低垂。赋云歌心神涌动,他感觉好像胸口闷着一口气,难以释放出来。

    “我知道,你和那个孩子也相处不错。”一品红梅淡淡地说,“她能眼睁睁看着你出生入死么?”

    赋云歌眼神迷惘。他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感觉有点不甘。

    说完,一品红梅静静地看着他。

    很显然,这是两条不同的路。一品红梅说得字字在理,但他真的甘心就在这里退出么?

    想到先前自己经历的种种过往,还有正在后方殚精竭力的东方诗明,他想,自己还不能在这里就停步吧。

    敌人越来越强大,背后的阴谋越来越棘手。这些他都清楚。

    但是,他可不会就这样被吓倒,就这样离开,勉强苟全自身。

    “毕竟,既然参与进来,就要一直奉陪到结束啊。”赋云歌心海翻覆,胸臆上冲,脑中所想的话瞬间冲出牙关。

    眼神一如既往的凛然,赋云歌内心答案坚定,或者说,从来没有过打算退后的选项。

    “好。”

    谁料,一品红梅脸上刚才的沉郁,在听到赋云歌的回答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另一种恩师般的期许。

    “是我看中的弟子。有此胆魄,很好。”他温和地说,“本来你若是选择暂时隐退,我也必想办法保全你。但果不其然,这种选择……并不是你能做出来的。”

    赋云歌有点惊讶,他看着顿时变脸的师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未来非常危险,这是我所担忧。”收敛神情,一品红梅回归正色,“虽然把飘渺剑给了你,但想来还是太不放心。”

    赋云歌一拍胸膛,豪气干云:“师父不用担心我,我能保全自己的。”

    但一品红梅只是摇摇头。他想了想,才从怀中抽出一本很薄的旧册子,拿在手中。

    “这是……早年的拿到的一部功法。”他看着手里的册子,纸张已经脆弱而黄旧,“只是当时另有他事,并未习练过。前些日子路过朝云街埠时整理了出来,想来你能用到。”

    他把那本册子递给了赋云歌,赋云歌用心接过。上面的封皮已经破败不堪,模糊看得出是“揉云掌”三字。

    “师父,这是……”赋云歌注视着手里的秘籍,心里交错着激动和不解。

    “这是一套可以纳劲化返的武功,换句话说,就是‘反弹’。”一品红梅正色说,“一共三式,毕竟是招路图解,比较简便。你现在有内功基础,练习这套武功,正好合适。”

    赋云歌听师父慢慢道来,心中非常惊喜。“反弹”的武学实在是罕见,他同时想到了溯游魂,觉得这样的招式确实非常实用。

    如获至宝,赋云歌非常谨慎地收起册子,拱手向师父拜谢。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舟深渡

    一品红梅伸手扶住他,脸色平淡:“不必称谢。习练揉云掌的进度因人而异,考虑你修炼《云笈十三疏》进展顺利,揉云掌意属同源,应该也没有问题。”
    赋云歌起身,认真点了点头:“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勤加修习,早日大成。”
    一品红梅对他的决心自然信任,和蔼地颔首,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
    顿时一股温热的气流透过额头,顺着穴位经脉迅速流下。赋云歌诧异无比,再感受时,就觉得自己气海仿佛多了一层屏障,温和地浮动着。
    “师父,你何必如此?”赋云歌心里也猜到几分,诚恳地问。
    一品红梅微笑起来。他缓缓挪开手,脸色依然:“揉云掌原理,最考验使用者气海的容纳力。想要返劲抵御,就得保证气海的坚韧。”
    “这道真气,会随你习练,逐渐与气海融为一体。这样你就省下再锤炼气海的时间,更能应付自如。”
    言真意切,赋云歌望着师父的眼,鼻尖都感到一点酸涩。
    一品红梅垂下眼睑,半侧过身去。
    “这几日,我随时教你。但再过几天之后,可能……就要忙起来了吧。”他望向远方被红雾遮掩的夜空,神色逐渐沉了下去。
    赋云歌也朝远方望去。夜色被罩上一层诡异的血色,看起来令人不适。
    群山彼端,或许有什么重大的变故正在发生。而他们所能做到的,就是见招拆招,无所畏惧地面对。
    晚雁的迟鸣在对山回荡,伴随着清风吹林的徐徐传响。一切好似正如昔日,却又在血光的觊觎之下,好似最后的一点离别的光景。
    …………
    顷刻一夜,诡异可怖的红雾,已经弥漫至下界天每个角落。好似苞开飞絮,下界天的一切便都笼罩在某种预示般的红纱当中了。
    各地百姓,在第二天来临前甚至无从察觉。红雾趁着黑夜的背景渲染了天地,如同神不知鬼不觉的玄乎戏法。
    一切都在九彻枭影的计划当中,却又显得若即若离。
    不管如何,一切的源头,只有那夜传出尖啸的老鹫山。自此它便陷入沉默,并将绵绵血雾悄无声息地送到下界天的最远方。
    在这里,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死寂。除了血色黑暗中的满目疮痍,仿佛这里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除了一艘轻舟,远远顺着几近干涸的沼泽,悠悠荡荡驶来。
    孤舟轻扬,船头翘起,拨开沉睡的水面。船中来客眉头紧锁,似乎对眼前一切感到无比吃惊。
    是宵万斛,依照影骸说的路线,终于赶了过来。
    渐渐靠近时,他就已经察觉不太对劲。直到绕过山峡,终于见到散发着幽幽红光的老鹫山,他才得以真正确定自己先前的判断。
    黑霾重重,此刻已经交糅了血色的红雾,在远空好似嗜血的巨口。疾风阵阵,宵万斛的衣衫颇显得单薄,瑟瑟贴在他身上哆嗦着。
    宵万斛驱内功御寒,这里如此诡异的现状,他不得不认真起来看了。
    船头很快进入浅底的沙岸,接着是一连串噼噼啪啪的碎裂声。宵万斛一跃而下,低头朝船底看去,才发现刚才船头碰碎的,都是一些白花花的骨头。
    宵万斛胃里一阵翻涌,这样倒胃口的场景,他还真是见得不多。
    忽然想到自己脚底下踩的沙滩,多半也掩埋着这样的东西,他连忙跳了起来,厌恶地纵身跃上一块岩石。
    转头望去,这时候他才得以看仔细这里的样貌。
    不远处,就是拦腰折断的山梁。倒落的半截山体横在沼泽,碎石遍地,泥沼里还似乎浸泡着一些腐朽的白骨,上面已经灰黄不堪。
    无论水中还是地上,他满目所及,没有半点绿色的生机。
    他按住心里的恶心,朝那边的泥沼靠了靠。果不其然,那些腐烂的骨头上连条蛆都没有。一切生物,仿佛在这里一夜之间失踪了。
    血雾在这里最为浓郁,但透过雾气,宵万斛这时才发觉,沼泽的水底,还密布着一根根**般的血管。
    由于同样是鲜红色,宵万斛还以为这是水的倒影。不过现在看来,他确实低估这里的恐怖程度了。
    水中的血管密密麻麻,微弱地颤动着。一切仿佛有源头的丝线般,最后汇聚为一,凝聚到远处那座闪着红光的山上。
    宵万斛顺着血脉的导向,皱眉朝高处望去。
    红光从残破的洞口.射出,同时也能看出它在分泌周围的红雾。好像洞口很不规则,应该是与周围的山体同样经历了某种爆炸,但损伤不算大,仔细看去还能模糊看到洞口处悬浮着一面凝固的阵法。
    漂浮的红色雾气,让他感觉有点不适。好像天地都罩上了杀戮的**,仿佛魔鬼敲响了末日的丧钟。
    魔鬼……魔鬼!
    忽然,宵万斛注意到了耳畔一直若隐若现的鸣叫。声音不算很大但是直击心魄,仿佛死气沉沉的暮鼓晨钟,却又无比凄厉,怨念重重。
    声音里的阴气让他起了鸡皮疙瘩,他退后几步,却并没多少作用。
    仔细辨别,那种鸣叫更倾向于人的啼哭。那是一种由心底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吟唱。
    声音虽然能够听到,但是想要分辨仔细,却实在不容易。声音确实不算洪亮,但里面蕴含的腔调却非常复杂,至少……混合了千万人的嗓音吧?
    宵万斛再度感到不适了,无论生理还是心理。
    影骸那王八蛋,竟然要让自己爬到那种地方去献血。这么丧心病狂的场景,是当自己傻子么?这每一处景象,不都是大写的“试试就逝世”么?
    虽然自己没必要跟钱过不去,但是他的命更值钱。比其变讨债鬼,他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自己的模样。
    “啧……就当白跑一趟。瘪犊子,想阴老子。”想了想,他还是悻悻地转身回船,一边嘟囔着,“这个仇,悬金散客记下了。”
    拨篙开船,宵万斛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但就在他撑起船桨的时候,方才注意到船板的木头,已经被腐蚀了许多。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周方御城

    一连数日,血色浓雾彻底包裹了下界天。远到琼天殿和天柱,同样被掩盖在了红雾的范围之内。
    雾气在各地弥漫之后,逐渐开始变得浓郁。起初只是淡淡一层,经过几天之后,已经是无法忽视的一层屏障了。
    老鹫山隐藏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悄然散发着血色的预兆。
    同时,随着雾气的散播,酝酿其中的祸胎,也逐渐开始现形。
    下界天,周方御城。
    位于琼天殿三教与酒盟之间,周方御城是甫竣工的正道基地。虽然时间仓促,颇有赶工的迹象,但用来应付眼下危局,也算是足够了。
    城郭并不算大,外围防御也较为简陋。但这处绝妙的地理位置减少了酒盟与琼天殿联络的路程,能够更及时地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城外,层层倒斜的木刺迎着血雾外的阳光。
    这是周方御城外围,也近乎是大部分的防御工事。捆扎着滚圆木刺的麻绳沾满木屑,里面就是御城腹地,人员熙熙攘攘。
    在城郭中央,修葺得最为考究的一排砖房里,有数人在其中来回踱步。
    数日来,确实发生了很多事。除了兆罪明邦的捷报回传,还有其他一些事情,不得不引起众人的注意。
    而尤其在今天,众人在周方御城聚集,正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素别枝作为琼天殿的代表,与琼天殿的三四个亲卫已经赶来。而三教也各派几人过来,等着酒盟今日所要宣布的重大机宜。
    瓦房里也有比较良好的装修,看起来至少不算寒酸。众人各自讨论着,等待东方诗明和柏无缺赶来。
    按照约定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许久。没想到先前从来不迟到的酒盟,今天竟然不知何事耽搁了。
    他们倒也并不焦急,而且周方御城到古道酒盟这段路也算得上安全。素别枝招呼他们四处逛逛,自己则准备逆着迎过去看看。
    外面的天色还是被红色的雾气包裹,但远山似乎冒出一团团阴云,太阳也逐渐黯淡,看起来是要下一场倾盆大雨了。
    夏日午后,这样瞬息万变的天象也不奇怪。感受到空气里凉湛湛的风,素别枝心中暗笑,估计他们免不了要在路上被淋成落汤鸡了。
    等众人依次出门,素别枝想了想,从门后拽了一条宽大的油布,叠了叠收进口袋。
    朝着城郭的大门快步跑去,但是还没等他跑出几步,就看到从门口的方向,远远转过来几个熟悉的人影。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东方诗明。
    “还能来呀,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素别枝见到他,眯着眼迎了过去。
    在东方诗明身后,还有他的“未婚妻”白蒿,酒盟副掌门柏无缺,还有……
    素别枝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掠过,直到看见最后一人时,他顿时脸色一变,身躯随之定格。
    眼神直直地看着那人,素别枝眉头情绪复杂。仿佛翻滚而来的黑云,阳光消散,他的脸上蓦地一黑。
    继而,紧随着雨云而至的,空气中很快弥漫起一股泥土的腥味。
    东方诗明同样也看到了素别枝,遥遥就对他挥手。素别枝木呆呆地伸出手肘摆了摆,难以置信的目光却仍然停顿在那人的身上。
    怎么会……是他?!
    而紧跟着东方诗明身后而来的,倒也不是别人。正是花了数天时间,披星戴月、水陆兼程赶来的宵万斛。
    而当他看到素别枝,脸色也微微一变。继而他露出一种玩味和无奈的表情,脚步并没有随之放慢。
    东方诗明带着几人走近,他注意到了素别枝脸上的惊愕。毫无疑问,素别枝的惊愕自然是来源于身后那个“不速之客”了。
    他在半路碰到此人时,也有些惊讶。不过在听了宵万斛的解释后,他就当即决定带他前来赶赴此会了。
    宵万斛身上难掩风尘之色,显然这几天累得不行。他的袖口破了几个洞,连裤脚都站了黄泥,完全不似原先的风流潇洒。
    而在他们靠近之前,素别枝都没有做任何动作。直到东方诗明与他碰面,他才仿佛大梦初醒,浑身一颤。
    但是,第一时间,他却是忽略了东方诗明的招呼,而是径直冲过去,拽住宵万斛的衣领!
    瞬间变故,形似火拼,东方诗明立刻转头,脸色紧张了几分。
    难道……这两人先前有仇?
    东方诗明心头一惊,顿时想到最坏的可能。
    虽然之前也略微听过悬金散客的事迹,但怎么会……至于这么巧?
    身边几人同样很快反应过来,把目光齐刷刷投向瞬间黏在一起的两人。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流泻而出的威压,他们同时气息一滞!
    只见素别枝脸色宛如暴起猛虎,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宵万斛身躯后仰,目光使劲不和素别枝相汇,好像有些尴尬。
    赫然,只听素别枝酝酿片刻,怒吼一声:“……快给你大爷,还钱!!”
    声威横扫,如秋风四野,仿佛远接长空。
    “……啊??”
    东方诗明本以为会是何等的血海深仇,却没想到……就是这事?
    虽然……东方诗明侧过脸,嘴角咧了咧,虽然他也知道,素别枝一直就是这种奇葩型的个性……
    宵万斛故意偏着头,做贼心虚之意非常显然。他不断朝后退步,两人拉扯着退出了好远。
    东方诗明还打算看一会儿戏再说,很快一滴凉凉的雨就落在了他的鼻尖。仰面发现乌云已经遮天蔽日,远山传来呼啸的雨声,连忙过去拉开两人。
    “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再说吧。”东方诗明给柏无缺使眼色,两人一起拖着纠缠不休的素别枝和宵万斛,朝远处瓦房走去。
    很快,密雨瓢泼而下,地面瞬间被浸湿成黝黑的颜色。横斜的草堆淋了雨水,纷纷垂下尖梢,一颗颗连缀的水珠顺着叶茎流下。
    众人纷纷躲进瓦房避雨。等东方诗明他们进入,里面交谈的声音已经响成一片。
    骤雨侵林,远处的群山都在雨中黯淡。滚滚的乌云仍然浑厚,还不时传来几声隆隆的雷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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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