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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九章 未来之难

    血雾来源于地底,是由血液受极阴地气煎熬,以及混同了血液中掺杂的亡灵怨气,构成了如此棘手的弥天危机。

    由于怨气的积聚,这种雾气很难随风而动,若要打个比方,就是伸向四面八方,不受干扰的魔爪。而一旦侵占某地,就会以此地活人生气为食,以是蚕食了无数百姓的性命。

    血雾本身具有毒性,但毒性并不算强。如果要真正遏制血雾,还需要从其本源来治理。

    “先前你制造的面罩,与我师弟的观点应属同源。”柏无缺在旁边幽幽地叹息,“不过他更为大胆,针对其中核心,想直接搭配出能够广泛应用的驱散血雾的妙药。”

    赋云歌则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么多血液,到底从何而来?九彻枭影的计划果然宏大,却没想到有这么多无辜已经牺牲在了他们的背影里。

    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愤怒,一阵无力。

    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们要尽快汇聚有生力量,没时间给他懊丧和胆怯了。

    而在他身边,荼蘼和柏无缺已经交换了彼此的观点。

    鹤南山的办法,无疑确实切中关键,而且非常智慧。抛却外在直接抓住本源,并且果断从最基础的草药开始尝试,这两步都极为重要。

    鹤南山相比于说是一名医者,更像是一名操控药理的决策家。

    只是可惜……英魂已逝,只余这半部未竟的记载,令人不禁扼腕叹息。

    柏无缺轻咳几声,眼神很快变换了一下。

    “你是说……这个方法尚不能根治血雾之祸吗?”他侧过脸,淡淡地问。

    荼蘼把眼睛从布帛上挪开,认真地点点头:“因为呀,这个方法只是驱散血雾,让里面能够黏在精神上的坏家伙们都跑开,不是吗?”

    “这点确实。”柏无缺实事求是。

    赋云歌听荼蘼的说法,也联想到了他们过来时所见的景色。尽管血雾浅淡,但仍然不能根除,只是削弱了血雾的影响而已。

    “那你有什么好的见解么?”他抬手扇了扇小锅的热气,转脸问道。

    荼蘼把布帛交还给他,歪着脑袋认真思考:“唔……其实你的师弟也不一定没有想到,这个半成的药方里,还差一种东西哦。”

    “何不说来一听?”柏无缺并不见原先的争胜之色,仍然是一脸平静。

    赋云歌在旁边看着他的变化,心想柏盟主确实心境不同了。

    但关于两人讨论的内容,他却始终一点不懂。在一边听了一会儿,感觉脑子里无聊得好像有小虫在爬。

    突然,就在这时,身后一只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回头细看,只见是狼尘烟前辈,正在向自己招手。

    正愁在这里无趣,赋云歌立刻转身跟着狼尘烟出洞。望着外面薄雾弥漫的灰色苍空,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里头挺闷,出来透气。”狼尘烟走在前面,拱手伸腰,晃头晃脑,“看你在那里,也快睡着了。”

    赋云歌踢开几片零落的树叶,上面还沾着湿润的露珠。他微笑道:“还是前辈比较了解我。”

    里面荼蘼和柏无缺尚在议论,两人也就在外面随意谈论起来,主要是讲述如何活下来的际遇,各自为彼此的惊险历程感到讶异。

    说到最后,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相视而笑。

    “前辈,有时候你会埋怨我么?”赋云歌仰头看天,“你明明可以在雪漠安稳地呆下去,现在却几次差点丧命,没几天清闲日子过。”

    “……没。”狼尘烟不假思索,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嘴角,“早就活够长了,哪里有怕死。现在这样……挺好。”

    回想起初时在雪漠见到的那个漠然的身影,现在已经越见亲切。赋云歌平和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不过……”忽然,狼尘烟话锋一转,随着目光转回赋云歌脸上,“你这段时间,进境很大。”

    他的这句判断,是来自刚才树林的一瞬交手。

    自那日双乾镇失散后,短短这几日的时间里,赋云歌的内力突飞猛进,与先前的他大有不同。

    而且……伴随着他的出手,似乎还蕴含着一股奇异的火气。

    “这份力量……从何而来?”他把疑问凝练成一句话,简单地问。

    赋云歌挠头,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对前辈隐瞒什么。就一五一十,把自己和荼蘼发现并服用朱雀太岁的事情讲了出来。

    听完这些,狼尘烟沉吟了半晌。

    “前辈……?”赋云歌看他眉头黯淡,不由感到异样。

    凉风徐徐拂过。狼尘烟蓦然回神,把视线重新回投到赋云歌身上。

    “嗯……这很好。”狼尘烟默默点头,“只是,有些不对。”

    赋云歌大感好奇:“前辈此话何意?”

    狼尘烟稍一犹豫,在头脑厘清思路,跟他慢慢解释:“这个宝物,我之前也听说过。但它一般可不会在森林那么浅的地层里出现。”

    赋云歌听到这话,立刻明白了狼尘烟的意思,浑身一凛。

    “根据我之前的了解,这东西一般在极深的岩层里会出现。就是因为它在最险峻、最隐秘的地方才能找到,所以才非常珍贵。”狼尘烟面色依然平静,但眼神中却难以掩盖那种无以复加的犹疑。

    “前辈的意思是……是被人刻意埋藏在那里的?”赋云歌顺着他的思路,得到很惊人的结论。

    狼尘烟看着他,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赋云歌仿佛顿时感到一股凉意,自脚底蔓延到头顶。

    能够埋藏一颗朱雀太岁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他和荼蘼,却歪打正着地动了这本不该碰的东西。

    服食如此异宝,现在想来才感到有些后怕。若是因此与什么极为难缠的势力扯上关系,恐怕就再难善罢甘休了。

    这样思考着,赋云歌的脸色也变得有点难看。

    狼尘烟见状,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事已至此,随机应变。”他淡然地嘱咐道,“何况得到如此异宝,哪能没有考验。看开些就是。”

第四百二十章 宏远之策

    赋云歌苦笑着应声。确实,事已至此也已经无可挽回,多想也是无益。

    狼尘烟为他试了经脉,察觉太岁的元气还在他的气海深处蕴而未发。朱雀太岁有护主之功,随着赋云歌的进境增进,个中效力便会愈发显露出来。

    能够感受到赋云歌经脉里混杂的一缕火气,便是朱雀太岁包涵的火髓了。只是不知道这是何种火气,但想来应该不俗。

    至少目前来看,赋云歌是大受助益的。至于未来如何……

    狼尘烟握了握拳。他并不是孤单承受的,如若遭遇不测,他狼尘烟,也决不会袖手旁观。

    赋云歌看着前辈的瞳孔,能感受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温热。他知道狼尘烟在想些什么,内心更是一阵深深的感激。

    狼尘烟松开他的手腕。赋云歌深吸一口气,同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这样啦。”

    “……确实。如此一来,血雾之祸,或许就可以解除了。”

    柏无缺一语交谈,传入赋云歌的耳中。他顿时精神一振,扭头看向走出来的两人。

    “但是,这么做可不会很轻松哦。”荼蘼在旁边提醒说,“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啦……”

    “没关系。有些事情,总该一试。”

    两道决绝的话语,同时掷地有声。赋云歌,柏无缺异口同声,都是背水一战的果断。

    荼蘼听到赋云歌也插嘴了,呆了一呆。

    两人走到洞口,与洞外的两人见面。

    外面的光线明亮,他们刚才交谈了不少时间。荼蘼走出岩洞,抬手遮着头顶云层的微光。

    “你们有对策了吗?”赋云歌上前问。

    风声卷地,发出沙沙的声音。荼蘼没有立刻回答他,尚且歪着脖子在兀自思考。

    身后的柏无缺先说话了:“算是吧。是荼蘼姑娘很大胆的一个构想。”

    “唔……”荼蘼脸颊瘪瘪的,“这倒是啦。你们就当我异想天开……”

    “天下苦血雾久矣。”柏无缺回想到之前路途中看到的一幕幕景象,皱眉叹息,“至少我认为,虽然乍一听难以想象,但若要凭现有之力,破除血雾之灾,这应该是最有胜算的。”

    荼蘼没有为柏无缺的称赞打动,还在有点犹豫地咬着嘴唇。

    赋云歌听他们这么说,当即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更要全力一试。”

    荼蘼眼巴巴地看了看赋云歌,最后只好撅着嘴巴低头:“那,可以是可以啦,反正我说了也不算……”

    “快说说,如何终止血雾之祸?”赋云歌已经等不及了,又上前两步殷切地问。

    狼尘烟也围上前来。他敏锐的嗅觉感受到了有大事要发生,而他又怎能甘愿错过。

    荼蘼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几人,都把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还有一点点紧张。不过当她又与赋云歌目光相接的时候,一下子又有了底气。

    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到背后的岩壁上,拿了一块小石头在上面一边刻画,一边解释起来。

    血雾原理,经过先前的各种探究,他们已经大致有了推论。

    血雾之所以威力巨大,并非是由于其自身毒性。而是因为内中混杂了冤魂之力,会勾结人的头脑,剥离人的三魂,加速寿命消殒。

    易言之,就是被通俗称为“怨气”的东西。

    药石的力量,对于怨气来讲,很难将之根除。而根据目前的条件来看,杜绝血雾的唯一办法就是在于驱赶血雾,把下界天的血雾全部赶回它们原来的所在,然后封锁起来。

    鹤南山的研究,已经有了解决方案的雏形。但单凭柏无缺的烟熏法自然不能祛除整个下界天的血雾,想要一举功成,自然要更加冒险。

    “首先,草药的原理,这个药方还要加天悬枝,牵牛艾叶和虬子根。”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荼蘼一脸神态自若,娓娓道来的风范与平时大有不同。

    柏无缺在她身后,听到这话立刻点头。

    冤魂属阴,天悬枝,牵牛艾叶与虬子根是在原本药方的基础上,更添一层保险。毕竟并非简单的祛毒,消弭冤魂之气是祛除血雾格外重要的一点。

    药草作用固然巨大。但是若要祛除偌大血雾污染,便需要更大的筹备。

    “我的想法是,要找到血雾源头的准确方位才行。”荼蘼比划着,在岩壁上画下一个小叉叉,“只有这样,才能实施下面的计划哦。”

    赋云歌点头:“这个不难。当时双乾镇被灭前夕,醉尘乡和悬灯武僧两位前辈已经率众探索。过了这些天,应该有消息了才是。”

    荼蘼“唔”了一声。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又坚定了一下决心,继续讲起来:“那就好啦。接下来要找三座很高的山,位置要远远地围住血雾源头,最好把整个下界天都包进去!”

    说着,她又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就当是整个下界天的疆域了。

    三座山的位置,便是对血雾源头形成犄角之势,仿佛一个巨大的口袋,能够将整个下界天环抱起来,意取其能一举将整个下界天的血雾全部驱赶回血雾源头。

    “还真是个宏大的计划……”听到这里,赋云歌看得有点惊讶。

    “无妨,山不难找。”在后面的狼尘烟看了,淡淡说道。

    荼蘼嘿嘿一笑。她向三人解释了一下这么做的意图,确实是必不可少。

    届时,将会在三山之巅燃烧驱赶血雾的草药雾气。三山遥遥相应,借助风的力量,将药雾弥漫至泰半下界天。

    “只凭风的力量,可能吗?”赋云歌皱眉。哪怕是再高的山,再多的草药,想以此抵抗血雾,还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荼蘼庄重地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想要达到效果,还有几件东西必不可少哦。”

    三人同时感到好奇。能够把烟雾弥漫偌大下界天,可不会是一般的东西。

    荼蘼伸出一根手指,跟他们一一道来:“首先,是净天散。”

    净天散,其实是一种罕见的沙子。作为大漠的明珠,往往一小袋就能卖出极高的价格。

第四百二十一章 孤注决心

    净天散遇风而散,焚烧可以形成很大的风场。若是以此烧烟,便能极大地事半功倍。

    “其次,是琉璃海水。”

    “琉璃海水?!”赋云歌和狼尘烟从未听闻,感到无比新奇。

    但柏无缺的表情却在刹那间,变得有些奇怪。他暗暗低头,好似对此无比熟悉。

    “诶,你们都不知道嘛。”荼蘼转过身,跟他们解释,“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海水哦。神话里说在海里曾经有鲛人生活过,它们的鳞片散落在海水里会闪闪发光。”

    “后来鲛人消失了,但是还能偶尔在海上见到这种漂亮的场景。”荼蘼认真地说,“人们把这种海水装载回来,发现它有很多奇妙的用处呢。”

    “包括,浓郁的挥发特质,还有安神的功效,对吧。”柏无缺低声说,“这也是你选择它的最重要理由。”

    “哇,你知道呀?”荼蘼显然很是惊喜,“对呀,有琉璃海水当引子,药气就会扩散得非——常庞大!很厉害吧?”

    柏无缺只是淡淡笑了笑,用很小的声音答了句:“偶尔了解过,而已。”

    柏无缺的回答并未引起注意。赋云歌在旁边又追问:“只要这两件东西,就可以了吗?”

    荼蘼被他一问,脸上刚才的得意一下子消失了。

    至于这最后的一件东西……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讲出来……

    虽然计划是这样打算的没错……但是,一到这件事上,她还是有点担忧。

    “怎么了,最后的东西很难找到吗?”赋云歌见她面有难色,温和地问。

    “额诶……”荼蘼连忙摆手,“不,倒也不是啦……”

    那件东西,就是她家族的秘宝……【谷天神农鼎】。

    秘传之器,神鼎有三,是谓:天市纹舆鼎,太微周风鼎,紫微流苏鼎。

    相传护佑三界的神树,累世以来一直与一个守护家族共生共存。在净世一方天的一处名为【睥睨天下翠】的所在,便是神木的屹立之地。

    守护的族门,来源于古血脉的传承。其千万年隐世而居,铭刻于自身的使命,代代不息。

    而这三座神农鼎,便是来自上古的传承象征,也是族门无比珍贵的天授神器。

    现在……荼蘼,或者叫翠云谣,知道如果真的要动用家族的宝物,可能就真的要与赋云歌分别了。

    杂乱的思绪,在触碰到赋云歌关切的目光时,一下变得更加灼热。

    “啊,这个,我,我会负责找到的,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啦。”她有点慌张地摆摆手,勉强微笑了一下。

    赋云歌看着她,目光里还有些担忧和关切。

    “嗯……好。”他本来想跟荼蘼说“不要勉强自己”,但是想到之前师父跟自己说过的话,还是决定用信赖来回答荼蘼。

    荼蘼眼睛里泛起一点亮光,她抿了抿嘴,笑着跟赋云歌说:“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在场数人,同时点头相应。通过彼此的眼神交汇,他们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微弱的希望火光。

    关于其他的配合方法,众人经过简单的商议,大致都有了方向。

    血雾最后的封印,也要求血雾源头必须要有高手顾守。虽然现在波诡云谲,正道力量分崩离析,但想来也未必不会有办法。

    “我们此行,就是打算与东方诗明他们在封鹿郡汇合,商量这些未来的事。”赋云歌坦言道,“我知道老朋友的本事,我们想不出来的,他也一定能有办法。”

    “……确实。”柏无缺想到东方诗明的身影,舒了口气,“既然这样,我也要尽快行动起来了。”

    “你伤还没好。”狼尘烟在他背后提醒。

    “我给自己两天的时间,专心致志给自己疗伤。”柏无缺侧过身,语气平静,“不能继续拖你们后腿了。因为我承担的……也不仅是我自己的使命。”

    狼尘烟缄口不言。柏无缺随之与赋云歌目光相接,两人的眼神如同两道明亮的火炬。

    “那,我们分头行动,如何。”赋云歌抬眉问。

    “时间紧迫,这样最好。”狼尘烟淡淡地附和。

    柏无缺思考了一下,也很坦然地点头答应:“我负责筹备草药……还有,琉璃海水。”

    “你要去筹备琉璃海水吗?”荼蘼几人都非常讶异,齐刷刷看到了他还未痊愈的瘸腿。这样的状态,能正常赶路已属不易,又何谈远赴海疆?

    柏无缺却并未犹豫。面对众人的不解,他不再多言,只是露出一抹浅淡的苦笑。

    见状,众人也猜到其中多半有他的难言之隐。既然他不再多说,那就相信他好了。

    狼尘烟轻拍一下胸膛:“三座合适的山,还有血雾源头的那一趟,交给我。”

    “这可不是个轻松差事,前辈免不了辛苦劳顿了。”赋云歌皱眉道。

    毕竟按照荼蘼的意思,这四处地点分别要位于下界天的东西南北四角。要马不停蹄绕下界天跑个遍,可是一样非比寻常的苦差。

    狼尘烟却似乎并不介怀,轻轻摇摇头:“没事。”

    说到最后,只剩自己和荼蘼两人了。

    “荼蘼……”赋云歌似乎有所感应,“你,要离开多久?”

    一句轻飘飘的悬问,让荼蘼娇小的身体蓦地一愣。

    赋云歌眼角流露出一抹疼惜,他言辞极尽宽和地,吐出温热的气息:“没关系,早去早回。我随时等你回来,咱们再平安相见。”

    荼蘼脸色呆呆的,软乎乎的两颊惊讶得有点下垂。她轻轻托住腮,从心底里忽然升上一点伤心。

    “嗯嗯……好。”她迟钝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但是要拿到谷天神农鼎,她也只能回净世一方天一次了。但这次或还好说,她真正担心的是,一旦下界天灾祸弭平,家族还能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赋云歌身边?

    时刻紧急,赋云歌也来不及于此多想。

    他的使命,便是要与东方诗明联手,汇聚下界天全部有生力量,与九彻枭影这个最大的阻力斡旋。

    毕竟,只要九彻枭影存在一日,他们的祛雾计策就不能安然实施。

第四百二十二章 辚辚马声

    而且……他们也从未打算就此放过九彻枭影。

    荼毒万千黎民百姓,造孽无数。这样黑暗的力量本不该存在于世,既然道消魔长,那他们就来亲手让魔重回地狱。

    心头火起,赋云歌脚下枯叶被碾得沙沙作响。

    没错,他们不能再耽搁了,一刻也不能。因为若再耽误一刻,就有更多的百姓受难,邪恶就会多一刻的猖狂。

    风卷过林,吹落树梢的露滴。寒水飘下,清秋的肃杀顿时叩入每个人的心肠。

    岩洞袅袅淡烟不绝地滚,弥散在高爽的天空。层云野畔,偶尔传来几声悲怆的鸟鸣。

    …………

    少顷,离开岩洞十余里的林间,奔驰的两人虽是携手而行,却是彼此无言。

    沉默,传递着互相的心意。正因为千言万语压在喉头,才压抑得连只言片语也说不出,唯有不敢互相对视的眼神,只能别无选择地看着空旷的前路。

    突然的计划,也是唯一能力挽狂澜的尝试。他们犹且年轻稚嫩的肩膀上,承载的却是整个下界天数以万计的无辜生命。

    荼蘼紧紧地挽着赋云歌的手腕,她也能感到赋云歌比平时更用力地挽着自己。神行术飞快地穿梭,赋云歌好像生怕她没抓紧似的,手臂紧扣着,毫不放松。

    余光的树木飞快划过,是无暇细顾的风景。野莺的啼鸣与耳畔风声融合,脚下枯叶铺垫的软甸绵延,随着身影卷过,翾动一片片如凋花葬尘。

    时间在他们身后飞快地流逝。赋云歌卯足气力,屏息凝神专注奔跑。

    远看密林彼端,血雾笼罩之下,夜幕仿佛慢慢燃起的青色火苗,在远山的轮廓升腾而起。

    层云之外,暮色就要降临了。

    奔跑偌久,赋云歌的呼吸渐渐开始急促。但并非是疲惫,而是一种来自心里的惆怅。

    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在前方,行将终止了。

    荼蘼不断偷瞄一眼赋云歌的侧脸,心里也酸溜溜的。

    天要黑了。但这段接下来的夜路,就没有之前的篝火陪伴了。背道而驰,他们还是免不了要分别。

    “前面……就是封鹿郡的姊妹地界,青兕郡了。”赋云歌忽然低声说道。

    自岩洞与柏无缺两人分别,赋云歌豁上全力一路疾驰,竟然在当日夜就抵达了青兕郡。

    赋云歌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转瞬即逝一丝惊奇。但他无暇细想,因为到了这里,就是荼蘼和自己告别的地方了。

    朱雀太岁的元气,其实在他奋力疾奔的途中,一点一滴冰解,融入他的气海。虽然尚不足消化十分之一,但却对他的神行术施展有了极大的提高。

    不论如何,两人最为关切的时刻,迟迟到来了。

    森林的远处,似乎闪动着一点点灯火的光明。赋云歌脚步不由得放慢了,挽着荼蘼的手臂,也瞬间稍微一软。

    但是,在树梢与血雾交织的浓色里,那远处的城镇灯火已经安然展露。

    哪怕赋云歌跑得越来越慢,他们还是不多时之后,就自群峰的树林里一跃而出。

    远处,是久违的普通城镇。烟火气在夜幕中盎然,但两人却并没感到非常的欣喜。

    看着静谧伫立的塔楼和高墙,赋云歌犹豫地驻足。荼蘼也夹了夹手臂,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也非常不舍得。

    两人就像草野的稻草人,远远依靠在城门之外。天际归鸟哀啼,很快在血雾中不着半点痕迹地消失。

    沉默了片刻。赋云歌抬手抓了一把近在眼前的,如丝如缕的血雾,淡淡地开口:“……走吧。”

    “嗯。”荼蘼柔和地应声。

    青兕郡的夜晚,一如城外的静肃。诸多人家门口垂着条条白幡,在萧瑟风中飘动。

    血雾之祸,无差无别。受害百姓与日俱增,即便是昔日盛大的城镇,也如同耄耋老人,在此刻了无生机。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两人才更感到事态的急迫。

    青石斑驳,两人本打算先去换掉身上的衣服,却在这偌大城郭里,连开铺的店面都找不到。街市荒凉,布匹坊门前早已生尘,只有远处的一排排平房,才不时闪出一点光亮。

    少顷,两人好算找到一户愿意出卖一些旧衣的人家。

    秋夜更静,晚风渐凉。两人终于换好衣裳,郁郁地辞别那户百姓。

    走在狭窄的街巷,黑暗中的白幡触目惊心。有的贫穷人家为殡葬亲人,连大门都拆走卖钱,一眼便能看到里面黑洞洞的家徒四壁。

    在阴邃的角落中,偶尔也有幽幽的腐臭味飘来。伴随着不明的街风吹拂,仿佛死者无依游荡的灵魂。

    赋云歌经过这些地方,起初总要停顿一步察看。但仅仅走过了几条小巷,这样的惨状却比比皆是,他只得干脆半闭上眼,压抑着心头的情绪不愿再看。

    走到窄巷子的尽头,前面已经能听到马匹低嘶。

    马厩棚子的一角露出平房的屋檐,一眼便能看到。两人缓步上前,前去造访这户饲马的人家。

    很快,一切谈妥。

    辚辚车声,碾过一地散乱的青草。云色熹微,在血雾的笼罩下宛如昏沉的皮影。

    “这一盅药草灰,应该能撑到天柱地界。”赋云歌又有点不放心地瞧了一眼放在车厢前的小搪瓷盅,迟疑着说。

    “没事的,”荼蘼已经坐在车中,撩起帘子跟赋云歌说话,“我可以随时再做的,你不要担心我啦。”

    赋云歌点点头,但目光始终放松不下。

    他朝后面望了一眼,马车夫还在屋里准备行囊。毕竟是不短的路程,他得做足准备。

    灯火在人家的窗纸里晃动,在已经偏凉的夜晚显得温情脉脉。

    可是,由于血雾的存在,这样宁静的城郭上空,却满载着风吹不动的悲哀。

    赋云歌转过头。他看到荼蘼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

    “没关系,很快还会再见面的。”赋云歌吁气,“一路小心。”

    荼蘼眼里有点滚动的眼泪,但没有流出来。

    她濡了濡嘴唇,扭捏地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那,你要保证,下次见面的时候,要一切都好好的。”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命四散

    “好。”赋云歌轻笑,“……你也一样。”

    风吹过马车的窗帘,轻拍了几下荼蘼的脸颊。她抬手托住,卖力地侧过身,又伸出另一只手,递到赋云歌面前:“那我们拉钩吧。”

    赋云歌耸耸肩。尽管有点幼稚,可是在这样的离别之时,他也不愿拂逆荼蘼的小心意。

    伸出小指,两人紧紧勾在一起。

    赋云歌的眉角挂着柔和,仿佛被秋夜的清露压弯。良久他缓缓松开,荼蘼也慢慢地收回手去。

    不远处,马夫的声音传来。

    笃笃马车声,赋云歌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的背影远远消失在视野。

    风声静止。草叶垂头,屋瓦默默,唯有远处的白幡瞩目。

    并不算漫长的一段携手旅途,可在离别时分,却让彼此心中踟蹰难安。

    车轮马蹄的痕迹,消匿在草野的摇曳中。血雾在前方犹然攒聚,更远的苍山如鳞,却是完全看不清晰。

    赋云歌心头仿佛缺了点什么。值此一人之身,他才感到原来自己并非没有孤独过。

    背后飘渺剑穗晃动,他抬手抹平。尽管前路已经了无踪迹可寻,但仿佛刚才荼蘼临别前的每一毫表情,都还留在眼前,不曾离去。

    …………

    而在远方,峻岭山路,血雾如涛。

    奔腾的马车辘辘,车轮卷过飞旋的尘烟。惊风吹平两畔秋草,江梁城外,一队车马不歇,晃动着夜的星点。

    车中座上,一道熟悉面容,手执银扇一副,栩栩轻摇,目空远方,仿佛要探明血雾的笼罩。

    “赋云歌……”

    轻声呢喃,他目光如剑。连日驱车而来,他们不舍昼夜,力图赶在赋云歌信函的时间里抵达。

    回想当时两人分别,没想到又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但此刻他们即将重逢,面对的,是操纵血雾杀局的最终黑手。

    心头沉重,他捏紧扇柄,凉湛湛的纹银上留下一抹细汗。

    这样算来……最晚明晚之前,他就能抵达封鹿郡了。

    看着这段曾经艰辛走过的长路,东方诗明心头波澜起伏。

    他的初心,始终未变。若是九彻枭影真要葬送天下苍生,那他哪怕豁上性命,也要与之奉陪到底。

    …………

    幽幽血河影,船灯弥漫在浓郁雾气当中,久久不散。

    摇曳的船艄,已经在迷雾的尽头靠岸。死水汪然,河底血筋怵然交错,不时鼓动几下,仿佛在吸吮着远在彼端的滔滔血海。

    他们几度迷航,最终还是抵达了此地。

    黑暗,与血液的黏稠交融在一处。恶臭扑鼻,死亡的铃音回响不绝。此地彷若地狱开口,决非人间景象。

    脚下的泥地,似乎全数被血河浸泡,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脚下偶尔踩到坚硬的东西,扒开泥土便能见到一片花白。原来支撑他们勉强站立的,都是尚未被消化的累累白骨,瘆人无比,令人作呕。

    “……阿弥陀佛。”

    见到如此大悲惨、大苦难的炼狱景象,悬灯武僧如浇铸铜像般,伫立诵经,以度亡魂。

    金光在他身旁盘旋,仿佛熹微的萤火光点。但仅凭他一人的佛门愿力,面对如此海量亡魂怨鬼,便直如泥牛入海一般渺茫。

    醉尘乡不去打搅他。带领尚存的众人安置了一番,他们最终决定还是在船中作息,更为安全。

    即便有面罩的防御,越是深入血雾重重,侵害也就越发明显。

    也因此,尽管他们这队人马都算是精英,但一路深入,仍是不免伤亡惨重。现在来算,能活着抵达这里的兵力,较原来尚不足五成。

    船中有备用的面罩和粮食,醉尘乡便让众人先去休息。他自己孤身一人出船,走到悬灯武僧身侧。

    “……顺利么。”

    醉尘乡本就不多话,但悬灯武僧迟迟闭目凝伫,他也须得有点关心。

    悬灯武僧这才缓缓睁眼,道:“遗憾。收效甚微,贫僧每每超度一魂,便有更多新魂自那边流出,阻止不绝。”

    醉尘乡颔首,看向远方那片夺目的红光:“你们佛门的力量,应是它们的克星。或许传讯悬灯寺派更多人来,就会有用。”

    但是,悬灯武僧很快摇头:“血雾源头之力,应非靠简单人海之力可以压制。”

    “此处鬼魂,贫僧猜想多般源自血雾在各地攫取的百姓生命。血雾不绝,一味超度亦无作用。”他双掌合十,慈悲垂目,“而且,鬼魂数以万计,哪怕倾全寺宇之人力,恐亦不足。”

    醉尘乡皱眉。经过悬灯武僧的解释,他明白了眼下情况的棘手。

    “原是这样。”他抓起腰间酒葫芦,拧开壶盖灌了两口,“委实是难事。”

    悬灯武僧叹息,眉毛仿佛两道细长的帚丝。

    醉尘乡喝完,抬袖子擦了擦嘴角:“等会,劳你去给众人营地施加法阵护佑吧。”

    悬灯武僧慨然应答。看着遁迹黑暗的小船,他更感到一阵怆然。

    昏昏舢板影,仿佛无定河灵。回望来时的道路,迷茫无迹,唯有凄风萧瑟,往复绵密。

    …………

    五更垂漏,天色未明。

    群峰散滥,泥崩土碎的遗迹,已经在暴雨倾盆后的沉默中度过一日。

    英魂落尘处,精光辟夜粲然。就在浑浊的泥泞的掩映之间,有一物被所有人遗忘,在天曙即将降临之际,闪烁着星辰般的光泽。

    象征着不屈者最后的意志,在此刻,却零落秋风之中,被层层血雾掩盖,无人问津。

    凹陷的山岩,发出仿佛哭泣的低鸣。与铮明光芒相对,在山阴的一隅,静待天命的传承。

    落叶纷飞。刮过高悬的林枝,拂过乱草的梢茎,似乎要把大地染作枯黄。

    一片落叶打着旋低低飘落,轻轻盖在了那光芒散发之处。登时,明锐的光芒就此湮灭,天命,仿佛就要在此再度沉眠地底。

    然而,或许是天命不绝。

    横风四扫。伴随着飞溅的泥浆,一道凌然身影,自远方缓慢而来。

    朝间的林风吹彻,吹动他的衣摆。横刀腰间,铜色铄然。一块翡翠似的玄徽闪光,深刻龙纹虎篆,在秋的斑驳间,更显肃杀。

第四百二十四章 神器再现

    “这里……有什么?”

    一声悬问,宵万斛冷声而来。

    他看到了。那道最为熹微的,濒临湮灭的光芒,仍然是不绝天意,象征着世间失衡之态,即将再度迎来转机。

    这里……距离苍霞涧,的确很近。

    不知该说天意,或是巧合。宵万斛前日刚好前来苍霞涧取走财宝,却不想在临走时,听到了来自这一带的决战之声。

    作为买命杀手的直觉,他自然知道个中利害,不去沾惹麻烦。不过等战斗之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来到此地一看究竟。

    一路寻觅,却不料看到了这座山背后,偶尔闪烁的光芒。

    心悬宝贝,宵万斛立刻赶来。但当他靠近这一带之后,才惊讶地发现之前在这里的激战到底有多惨烈。

    满目疮痍……这样的战斗,根本不是等闲之辈能做到的。

    回想之前听到的隆动,现在看来,自己没立刻过来凑热闹,还真是明智至极。

    只是……宵万斛眯眼思忖,现在下界天有这等实力的高手,恐怕还屈指可数才对。

    杀手的本能,让他渐渐按紧铜骧刀环。这样的状况,看来……他也不能继续游戏下去了。

    毕竟,越危险的所在,也就意味着越丰盛的收获。而他作为局外之人,想要一餍此盛宴,自然,也要做好十足的准备。

    这样想着,他的视线又被落叶下的一点光芒吸引。

    宵万斛不再多想。眼下的收获,看起来似乎还真是不简单。

    踏过未凝固的泥浆,发出一阵阵碎叶噼啪的乱响。宵万斛毫不在意,上前将那枚落叶俯身捡起。

    但一捡瞬间,他却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随之连连后退。

    光,耀眼的光,在刹那让他目眩无比。由于毫无防备,宵万斛在原地顿了半天,良久才缓过劲来。

    回神,手里还捏着那片枯叶。

    赫然只见,明亮的光泽遥遥映着凹陷的山岩。仿佛大地半隐的明镜,哪怕只在泥土中显露一角,仍然澄澈万分。

    看着零落泥尘的神器,就连宵万斛的见多识广,也不免当场惊呆。

    此物很显然,有被人粗糙地掩藏的痕迹。只是藏得太浅,没过多久,就又显露出来。

    宵万斛迟疑在原地。过了片刻,他才慢慢上前,蹲下一掌震开神器周围的土叶。

    登时,神器再度现形。

    不灭的光泽翻腾,仿佛神龙剥鳞,巨鳌入云。似金似白的光芒璀璨一瞬,顷刻恢复原本的状态,伴随着点点化去的光,环刃其形,再度凝聚。

    “这,这是……”宵万斛深吸一口气,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传闻中的,指月归衡?!”

    太衡神器的传闻,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岂料能在这荒郊野外,见到货真价实的神器本尊?

    但他确实没有认错。

    自那场最漫长的夜晚之后,指月归衡就被奄奄一息的彻地闻声,亲手藏于此地。

    他始终没能够亲眼看到曙光的到来。但是,神器不灭,他的意志,就能永远传承下去。

    他要指月归衡,代替自己亲眼看到鬼啸长渊的灭亡,看到天下靖平的到来。

    指月归衡有灵,滴血汇入,铭刻了彻地闻声的最后一抹遗憾。壮士英魂渡易水,击筑有情叩石音。再度化灵当空闪烁,宛如昂首长空而歌,字字悲凉。

    “……”

    如引秋水,光芒温润的刃面,倒映着宵万斛犹疑的面庞。

    他迟缓地伸手,却好似有点胆怯似的,迟迟没有握住神器。

    仿佛,指月归衡上带着一种沉重万分的使命。这种威压令他迟疑了,即使是如此珍贵的古老神器,宵万斛也并没有立刻揣入怀中。

    指月归衡横卧地上,宵万斛半蹲在前。一人一器彼此对峙,但宵万斛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

    神器并未再度发光。但是仅凭附着刀刃上的一点垂芒,也令宵万斛无比不适。

    “……啧。”

    少顷之后,宵万斛终于厌恶地咂了咂嘴。

    他一下起身,扯下衣服的一根布条,两手拽住,猛然绷紧。

    陡然,他一手松开,另一手真气源源冲入。霎时布条宛如凌空蛇舞,疾厉无俦,“啪啪”几下横扫地面,弹飞尘泥的顷刻,已经将指月归衡牢牢缠住。

    “嗖”地一收,被紧紧包裹的指月归衡便稳妥落进了宵万斛手中。

    并不如何沉重,指月归衡本身属于灵巧的武器。宵万斛担惊受怕似的掂量了几下手里的布包,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呵,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把布包装到自己的行囊袋里,系好扣子,重新背在背上。

    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不过,宵万斛刚要迈步离开,却蓦地又停步了。

    总觉得……这口神器代表的使命,总让自己依然非常难受。

    “……该死。”宵万斛越感到心里仿佛搅动了一团浑水,干脆地大踏步朝远方离开,“还是早点处理掉好了,随便找个人卖掉吧。”

    …………

    距离废墟偌远的一地废墟,袅袅在天地血雾的笼罩间,飘飞着似有似无的墟烟。

    昔日龙牙差互的山阁,此刻全数爆碎,零星不存。

    泥烟在地表凝固,盘错如同狰狞的蟒蛇。碎石稀拉地嵌入地面林中,坚硬入里的地基如同深陷的凹洞,看起来极为骇人。

    这便是,鏖战后遗留的天地创伤。

    但在九崤灵阙的石筑深层,一道蔓延入地底的隧道,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深入地面之下,无人发觉的一座隐秘地宫,才是九崤灵阙真正的所在,也是九崤灵阙首次崭露的全貌。

    岩层之中,棱角分明。滴水成洞,鬼焰缥缈,幽暗斑驳。

    这里,是鬼啸长渊真正的隐秘堡垒。

    幽暗甬道一路向下,一圈偌大的石栅围起一团诡异的紫火。紫火之前有一方不规则的石案,后面仍然是一尊不俗的兽座。

    猛虎獠牙,映着火焰吞吐,栩栩如生,令人战栗。

    鬼啸长渊独自在此休憩。

    他并未完全闭眼,而是留着一条细微的缝隙。他也并未真正睡着,只是任凭疲惫的脑海回忆着陈旧的往事。

第四百二十五章 形骸之境

    无数重叠或者分离的画面,在他脑中来回撕扯似的涌现。有尘封偌久的,有前些日子发生的。他记性很好,对于这些曾经切身经历的事,他都不曾简单遗弃。

    粗糙的手指关节,偶然碰到了腰间那块暗红的玉牌。

    凉湛湛的感觉,导入他的神经。他散漫地又回想起了自己最绝望时,那段诡怪奇异的遭遇。

    这是他始终不能把握的记忆。但也正是因为这段过往,他才有了今日复仇的资本。

    脑海支离,他仿佛又沉浸到了那片失色的天空下。

    …………

    在埋葬精灵族之后,他一面近乎徒劳地向自诩正道的那些家伙挑战,报仇,一面每每到夜晚,总会陷入无边的恐惧。

    那时,失序的祸乱已经即将结束。人族胜利已成定局,看着自己满手鲜血,他更感到自己一人之力的微小,只凭他一人,根本不可能为族人报仇雪恨。

    那段时间,意识到这点的他,曾经一度癫狂,放浪形骸,宛如行尸走肉。

    一面是渐远的希冀,背后是无力的深渊。他仿佛游荡其间的魂魄,无依无靠,空有一身本领,却根本无处施展。

    那段记忆,是他最为迷茫混乱的时期。

    俯仰天地,他好似蜉蝣,在这片沾染亲故鲜血的大地徘徊。

    ……这样的一切,都是在那日误入一片诡怪之境后,发生改变。

    他依稀记得,是在净世一方天的渺渺远处,一处乱石群峰的交错之地。

    漂泊偌久,他神形恍惚,无意间来到了那片神秘莫测之地。放眼群峰数十里,毫无半点绿意生气,唯有深浅不一的灰褐色岩石横竖,现在想来,仍然感到奇异。

    石林无际,当他意识到在此中迷路时,已经过了三四天的时光。

    他在其中,用尽一切办法,仍然无法脱身。无论登上石山远眺,或是一路破岩开道,都只是无用功,反倒越加深陷,无法找到来路。

    内中毫无草木走兽,一切唯有阒寂的昼夜。纵然他本领超凡,仍然无计可施。

    ——这一切,若是没有后来,他也绝不会将其称为“机缘”。

    至今,他仍愿意相信是本族先人垂怜,给予自己的际遇。因为就在他行将绝望之时,却碰到了隐藏石林之中的无上秘宝。

    其中之一,便是他用以篆刻暗红“玄徽”的,血色晶块。

    那是他最后漫步石林中,惊讶发现的。血色的晶块深深镶嵌一处高悬的石壁之上,散发出幽渺摄人的红光。

    这让他已经被岩石的沉寂颜色麻痹的双眼,再度有了光采。而见到如此不俗的宝物,他自然当仁不让,飞身攀登而上,将那块晶石一击剥离石壁。

    强悍的力道,同时震碎了片片掉落的岩石,晶石后方的洞穴展露而出。

    既取一宝,鬼啸长渊自然不甘作罢,纵身进入探索,最终在墙壁上发现了一首狭长的壁刻长诗。

    “蜉蝣子,八百年。蚩鹿开疆,血河在天。……”

    “丹摄魂,鹫藏山。鬼亦人心,三途停转。……”

    字如蚁爬,细密难辨。但就在他审视其中内容时,偶然发现了石壁背后的机关,得到了一只盛放着三卷泛黄纸卷的木盒。

    其中,正是包含了两卷简陋药方,一卷简陋功法,均是以类似的长诗写就。

    越发感到不对劲的他,却是难以克制心中熊熊升起的枭雄之火。

    这是他的机缘……这理应是他的机缘,若是依此擘画,不会有错的!

    他勉强记下了壁刻长诗中的关键,并将木盒与晶石一并带出岩洞。

    更是令他惊讶的是,在他拿走这几样凭空出现的秘宝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石林的出口。

    …………

    兽座之上,鬼啸长渊轻叩血色“玄徽”,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皱眉。

    之后,他按照长诗的记载,开始了宏大而隐秘的九彻枭影计划。

    复仇与筹备,他在风平浪静的幕后,暗暗搅动不凡的汹涌潮流。但是,关于那片诡异莫测的石林,却是一直未有心中定论。

    后来,他也并非没有前去那里探查,但却丝毫找不到了“石林”的踪迹。

    曾让他彻底改变命运的所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一个人的记忆当中。

    血色晶块打造的玉牌,能可发挥与真正的玄徽相同的功能,是他与四旗使的特制“玄徽”材料。而那两卷药方,经他研究翻译之后,便得到了今日的离愁、化骸丹。

    这一切……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鬼啸长渊瞳孔倒映着跳跃的火苗,脸上的肌肉微微攒聚。

    他一直让自己相信,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机缘。可是每每他独自思考时,便总会对自己,对这段光怪陆离的过往,持有一点犹疑。

    纵然,哪怕疑惑,哪怕不信任,现在再说都已经太晚了。

    那卷功法,是他闭关偌久才修炼成的,也是他之前击败彻地闻声的底牌。《布魈血裁》功法由内及外,相当于再生的一座小气海,其中的力量已经与他的经脉纠缠在了一起。

    他不禁苦笑。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能够让人族有如斯代价,岂是之前的他所能奢望的?

    这样思考着,他的瞳孔颜色渐渐深沉,如同阴沉的暮色降临。

    不管如何,自他选择复仇的那一日开始,他的身后,就早没有退路和选择了。搭上千载的光阴,他不会就此止步。

    而就在此时,自他背后,慢慢走来一个脚步。

    随着黯淡光焰的照亮,阴影之中的身影,渐渐显露身形。

    “枭无夜……”鬼啸长渊侧了测脖颈,“那两人,如何了。”

    那两人,无疑是指重伤昏迷的影骸,以及……盘算偌久,终于得偿所愿的秘密武器。

    为了“秘密武器”,现在他的部署几乎停滞。不过这是值得的,因为一旦它重现江湖,便会带来空前绝伦的杀戮雨绝望。

    腥风血雨的气息……似乎已经在他的鼻尖缓慢萦绕了。

    枭无夜走到影主背后,轻缓停步。

第四百二十六章 青崖临危

    “回报影主,”他依旧恭敬地俯身,语气一如往常,“影骸仍未苏醒,但已无性命之忧。至于‘他’……”

    说到这里,枭无夜缓慢住口。

    鬼啸长渊听不到下文,回头看了他一眼。

    枭无夜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十分乐观。鬼啸长渊心念微动,淡淡地叹息:“以他心性,慢慢折磨便是。你不必自责。”

    枭无夜点头。但就在这一刹那,地层深处的某个封闭之处,陡然发出摄人心魂的一声怪吼。

    声音穿云裂石,震得岩层不住颤抖。火苗猛然抖动起来,冒出缕缕幽微的青烟。

    “呃……”枭无夜感到耳膜一阵疼痛。

    鬼啸长渊冷然不语,神态辨别不出是怒是喜。他默默聆听着仿佛来自黄泉的怨气,嘴角却慢慢上扬起来。

    很快,怪吼的声音平息了下去。

    四周同时恢复平静。枭无夜把手从耳边拿开,低头吁气:“唉,又是一次。”

    “……辛苦了。”鬼啸长渊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虽然出言宽慰,却是冰冷无比。

    枭无夜摇头,虽然有些疲惫,却仍然摆出一副精力充足的模样。

    鬼啸长渊岂能看不出他的状态。思考了一下,又缓缓开口:“出去散心吧。顺便看下‘把柄’过得还滋润么。”

    枭无夜意识一振。他揉揉双眼,冲影主点头:“属下这就去。”

    没有片刻的耽搁,枭无夜立刻朝外走去。但他似乎又想到一件什么事,猛地收住了脚步。

    “影主,那溪紫石……”枭无夜有点担心地问。

    “无事。”鬼啸长渊语气稳定,“把柄在握,他不敢乱来。此刻,他应在赶赴金戟锋鉴的路上了吧。”

    …………

    琼天殿地界,外围三教镇守地中最强盛的青崖书院,于五更清晨,陷入无边杀机。

    曲折石径斑驳,古道山崖之下,本该葱茏翠木琳琅,却密布了重重杀阵,八方环绕。

    伴随血雾弥漫,底下群兵环伺,更显得杀气森然。兵戈声铿锵,撞破了青幽的气氛,宛如杀神收割,此刻却瞄准了本该无争于世的朗然书院。

    此刻,山上书院已经乱成一团。儒生嘈杂的交谈声,遥遥似乎传到了山下。

    群峰瑰丽,秋景依然。朝气沉沉,一片丛林浸染金黄之下,一人巍然立于群兵之首,翘首朝上观望。

    “下界天三教之首,今日一见令人失望。”

    九重泉手掌摩挲着长戟,胸中一团无处发泄的火气。

    经日前影主决战之后,九彻枭影的部署就开始萎缩。同时由于正道一方广泛破解离愁丹瘾,他们的精锐数量持续减少,此消彼长之下,他作为征战之将,更感到郁郁寡欢。

    此刻,下界天的庞大势力,仅剩三教与金戟锋鉴可以入眼。根据影主指示,便由他领兵攻陷三教,溪紫石率众击溃金戟锋鉴。

    于他而言,虽然更乐意去金戟锋鉴找那些“老朋友”报仇雪恨,但三教既然势力庞大,他也并非不可接受。

    然而,今日亲自赶来这传闻中的青崖书院,却令他大为不满。

    “不过就是一群书生酸儒。”他鼻子吭气,眉眼之间充满不屑,“看来,里面也没什么强者之流压阵了。”

    山上的喧闹之声,更添他的火气。他心想,既然这群书生不知如何是好,不如让他亲自给他们指条明路。

    有此决定,他立刻回身嘱咐属下,副将衍大巨:“你们在此等候,我孤身上去。”

    衍大巨愣了一愣,再回神却见自家主将已经没了身影。

    愕然只见,丛峰乱林之间,一条身影矫健攀越而上。很快,九重泉身形在众人眼中消失,再也看不见了。

    而在此时,青崖书院外围。

    武生院的一众儒生一面护送不擅武功的同修们躲避,一面在武修夫子们的指挥下仓促排列阵仗。偌大山门一片喧哗,昔日清修氛围登时乱成一团。

    交错的人影不断穿梭,易老轩等人站在山门之前,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众人。但不多时他们嗓子就喊哑了,但却仍然没改变混乱的局面。

    更有儒生奔忙当中,互相踩踏,以至于更多人摔倒。一时间哎呦声不绝于耳,混乱态势更上一层楼。

    “夫子,仁天剑阵业已排布完毕。”忙乱当中,总算有个被挤歪了儒冠的年轻人穿过人群,给易老轩等人带来一点成果。

    “甚好!”易老轩哑着嗓子,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山下群贼,斯文败类,竟然趁山门不备围困我等。快令仁天剑阵下山,给他们教授些道理。”

    “是!”年轻儒生意气风发,立刻整整帽冠,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就在这时,山门前的众人却没意料到,危险已经骤然降临。

    “呃——啊——”

    就在年轻儒生刚转过身的刹那,来自背后的一声悲鸣,霎时摄取了他的全部神经。

    再转头,怵目所见,竟然是一大片闯入眼帘的血红!

    血水扬上半空,还未来得及洒下,长戟已经在透体瞬间,再度抽回。

    快捷如电,沾血的长戟凌然屠杀,只看到飞光进出,易老轩周遭的一干武修夫子无一幸免,当场毙命。

    不及反应,易老轩见到身边同修瞬间罹难,胡须颤抖的同时,本能让他抓起了身侧的宝剑,回身劈砍而去。

    顷刻,“铛”地一声激奏,划开两人天差地别的差距。

    剑断同时,易老轩不及半点思索,剧痛已经顺着他的两臂蔓延而上,头脑嗡嗡不绝。

    “毫无——趣味。”

    九重泉不屑地吭气,再稍一用力,易老轩被他陡然释放的气压冲开丈余,背着身子斜飞出去。

    而就在咫尺距离的人群,这时才刚刚意识到,山门被入侵了!

    易老轩向后飞去,但还未没入人群,就已经被身影错动的九重泉再度追上,一把捏住被长须遮盖的喉咙。

    登时,力道之蛮横,令易老轩几乎喘不上气,仿佛喉管已经被掐断一般。

    “你……”他沙哑着气力,通红的两眼直勾勾看着眼前来犯之敌,两手却早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断剑“呛啷”一声掉在地上。

第四百二十七章 瞬变之墨

    “夫子!”

    身后一众弟子见状,有的鸟兽一般四散奔逃,有的则错愕之余,想要与九重泉拼命,夺回他们的夫子。

    眼睁睁看着十余人提着武器朝自己冲来,九重泉仍然不屑一顾。

    “真是找死。”

    一声冷笑,他一手提着易老轩,一手竖起长戟,向地上一撞。

    陡然,气劲四面散发,强悍的威压横扫八方,靠近的一众儒生当即被扫飞出去,最靠前的几人甚至当场被威压冲入头脑,闷声而亡。

    “呃……呃……”听到身后学生遭逢不测,易老轩沉痛之余,更加拼命想要挣脱九重泉的束缚。但是他手上力道不减反增,更让他难以喘息,性命危浅。

    见到如此状况,被横扫出去的儒生有的试图再度爬起,往回冲来。

    看着他们不要命的模样,九重泉倒是有点趣味了似的,把视线转移到愤怒的易老轩脸上:“你说,你的门徒,能够我杀几波呢?”

    易老轩显然更加恼火,同时还有一股抑制不住的绝望神情。

    听到背后脚步声再来,他心中痛苦至极。眼前此人的实力,哪怕他们一哄而上,也是毫无作用,白白送死而已……

    瞳孔中倒映着那些儒生的身躯,看他们步步靠近,九重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一分。

    他缓缓抬手,握住长戟。同时戾功催动,猩红的气焰,顺着他的手臂呼呼流下。

    然而,眼看无数儒生性命,即将就此消殒不存,危急瞬间,暌违已久的身影,再度现踪!

    “喝!”元功匪聚,九重泉冷眉一竖,强悍气劲,刹那爆散而出。

    但就在众人受到波及的前一刻,在猩红气压覆盖周遭之前,时间彷若暂停一瞬,百道墨雨横空而落,再复青崖书院一息澄明!

    “手下留人!”

    一声喊,伴随清朗丰神,俊逸身姿卓然来临,化解无边危境。

    同时弥漫的墨香气息,与九重泉的气劲杂揉消弭。轻盈踏地瞬间,来者手中纪典翻动,墨字横排而启,仿佛白日灿然星辰。

    “哦……”九重泉看着不凡的来者,眼中稍感好奇。

    但是,律定墨行动之快,让九重泉没有了打量对手的机会。伴随飞来墨字劈头盖脸,律定墨同时纵身上前,水墨在掌心舞动,宛如腾飞惊走的长蛇。

    “放开他!”律定墨高喝道。

    水墨在半空汇聚形态,被长戟撕裂后立刻再度凝聚。感到气力空前,九重泉不敢轻敌,一手推开手掌心的易老轩,戟杆顿时抛飞出手,围绕周身旋转起来。

    激飞的墨横竖乱敲,打碎地面苍老的石砖。律定墨一掌接下易老轩,再反手一推将他送到远处,自己则毫不犹豫地向九重泉奔去。

    灰烟弥漫,团团将九重泉身躯包裹进去。倏忽之间律定墨也一跃到他近身,两人在迷茫的视野间飞快地交手。

    九重泉眼前一侧是灰尘,一侧是黑黝黝的墨色,交错斑驳,让他几乎看不清来者的攻势。丝毫不露怯意,他反倒血脉喷张,抖擞浑身精神,全力与律定墨殊死搏斗。

    一阵来自大腿的疼痛,又是一道来自肘腕的痛觉。九重泉诧异之余,只见律定墨墨流矫健,在沙尘里仿佛在云端摇曳的长龙,百余回合的近身交接,他竟能稳立于不败之地。

    痛感飞快传遍九重泉的神经,这让他更感到刺激,同时也升腾起一阵无可言说的酣畅。

    没想到,是自己刚才小觑这腐儒之地了。原来这青崖书院果真有高手坐镇,那自己这次前来,也算不虚此行了。

    心念一狠,九重泉伴随着越战越狂的身姿,气海真气灼烧上手,横开一道劈烟断石的霸道之威:“真是……有趣!”

    隆隆一声,地面陡然斩开一道深深的裂痕。锋利的气压割断了律定墨袖口的绳饰,散作满地的浅白色细穗。

    律定墨眼神一凛,足尖灵巧地点地,身躯像鹰翅一般后撤开来。

    同时,《仁王纪典》化现上手,“哗哗”书页如林叶掀动,墨字如潮,再度罗列着浮现当空!

    “……题字青帆瀑!”

    四野广渡圣贤文,振袖漫卷山河气。爽朗的锐光,交错着黑白间差的影子,密密麻麻的儒文成百上千,霎时逐影如浪,绝快地扑向眼前的敌人!

    难当之威,裹挟着济世儒者的赫赫怒气,意味着下界三教之首的神威再现于世。

    流墨传芳,一枚枚文字是锦绣文章,是一字千钧的深邃。九重泉见状不敢轻忽,爆起浑身气劲,长戟自背后绕过一搠:“九野驰锋!”

    煊赫的气焰猩红可怖,陡然爆冲而起,涌上半空,与飘荡的血雾杂揉交织。狂暴气势如鲨裂沧浪,团团腾飞,斩碎迎面的墨字。

    双向相迎,纵然院落空旷,也显得逼仄万分。守在后方的儒生众人当即被横刮的烈风吹散,四周书堂房瓦细碎,哗啦啦落雨一般砸落下来。

    “小心!”易老轩趔趄着不稳的步伐,护送学生朝后山躲去。

    而在山下,来自山中书院的激烈声响阵阵袭来,衍大巨等人也感到有些惊异。

    余波扫荡,半山苍树为之摇晃,满山落叶沙沙作响。如同零落的金色雨,远观更显得绝美无伦。

    然而,造成这番美景的核心,杀机却步步走上极端。

    律定墨见到书院师生已经离开,再无牵挂。

    方才他是自昏迷中首度苏醒,气力经过多日的调息与恢复,此刻无比充沛。此战酣畅,他抖擞精神,左手一伸,水晶色的弦琴腾空飞舞而现,再度入手!

    一捻银弦,水亮的精光入眼,同时波涛般的弦音再现于世。

    “速速,受诛!”

    律定墨不加延误,琴体飞快旋转起来,另一手飘散的墨字不断涌入激奏的琴弦,发出融合两者的天风海涛之音。

    威压更上层楼,九重泉初时仍能奋力接下,但再过几回合,便感到大为吃力。

    琴声绵绵入耳,更有压制他的内功的效力。九重泉不胜反感,怒叱一声,声断琴音,同时脚步飞快上前,提戟挥舞,凛然欲落!

第四百二十八章 画崖烽烟

    律定墨眼见九重泉逼近,却并未自乱阵脚。

    方才一番近战,虽然趁乱占了上风,但他也明白硬拼之下自己绝难取胜。律定墨心念一定,气息一沉,两手如风泉凝固,眼睑微微垂闭。

    一动一静,交割出两道极端的身态。

    风声一定。就在两人尚有咫尺之差的片刻,陡然,律定墨浑身爆散出空前气劲!

    因为律定墨方才苏醒,头上仅插了一只玉石头簪。此刻受到他瞬间上提的元功波及,头簪崩然而毁,长发飘逸,一如空谷圣贤。

    “晖墨荡青城!”

    书页飞快翻动,与寄付琴弦之上的墨发出共鸣。墨流扰动琴音,发出铮铮的锐鸣,如同翰墨穿林,回旋飞舞着,卷向九重泉!

    地面登时下沉,威压逸散,九重泉陡然感到脚步仿佛紧紧黏在了地上,难以动弹。

    再见到如此气势,九重泉准备不足,附着长戟之上的气焰瞬间被冲散;想再度调息之时,却只感到呛人的墨气瞬间冲进口鼻,一气逆转,他登时被狠狠冲到远处,浑身痛苦难熬。

    墨流排开,地面浸染成一片漆黑颜色。

    律定墨见到一击奏效,浑身气劲渐渐消散。头发慢慢垂下后脑,他轻声吁气,踩着下陷的软沙和石头,朝身受重创的九重泉走去。

    墨流挟带着不俗的威压,在进入九重泉体内之后,仍然在气脉鼓动发胀。

    九重泉听到律定墨近身,剧烈咳嗽着握住长戟,半跪着试图起身。

    但是,律定墨走到他面前,却并未急着动手运招。

    “……为何漫天血色,是否源自你们之手?”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这笼罩头顶的大片血雾。由于他在昏迷之前血雾并未破封,此回醒来,倒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灾厄景象了。

    九重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听律定墨的问题,他虽然心有不解,但是也没时间在乎这些了。

    他偷偷攥紧那枚从刚才就艰难地握入手里的药丸。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身影,他登时飞快将手送到嘴边。

    “嗯?!”

    见到地面上九重泉的异状,律定墨蓦地一愣。当时,揽云阁一战的场景几度反转,霎时在此刻纷纷涌入他的脑海。

    心知局面逆转,只在顷刻之间,律定墨当即一脚蓄力,踢向九重泉的手腕:“休想!”

    九重泉顿时感到手腕一阵断裂的剧痛,身体也瞬间朝远处滚去。

    但是,他凭借自身惊人的意志力,竟然在关键的刹那一伸头一张嘴,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离手的药丸。

    囫囵一吞,苦涩的药丸登时滚入喉咙,顺着喉管一路直下。

    九重泉狼狈无比。但就在瞬间,趴在地上的躯体,霎时爆发出一波横扫的怒风。

    尽管律定墨及时意识到了,却还是稍晚一步。未能阻止可怕的转机,一如那日的楼阁之巅,再度在他面前降临!

    冷峻的眉毛紧锁,律定墨被强悍的气流冲开数步。

    同时,山门旁边篆刻“青崖书院”四字的巨岩,登时被炸成粉碎。狂沙卷上半空,伴随着九重泉从地上撑着身躯站起,就连地上衰草,也被根根破土摧毁。

    律定墨看着眼前站起的魔人,仿佛与之前影骸的身影慢慢重叠。

    令他感到不寒而栗的记忆,瞬间支配了他的头脑,几乎拿不准《仁王纪典》。何况今日也没有第二名帮手,他只能单独应对此人了!

    后退几步,隔着黄沙和血雾,他感到强悍的压力。

    没有想到,这样的场景,竟然这么快就在他的青崖书院,再度压临。

    律定墨抿抿嘴,看着烽烟中央,那口高高举起的湛然血锋。

    威压仍然在四处惊走,山门被彻底摧毁之余,无形气波有如悬泉激瀑,阵阵掠过山间层林,无数树木因此遭殃。

    而在山下,同感到气息一凛的衍大巨和一众兵将,心肝都难受地痒痒起来。

    不知道他们的九旗使在上面遭遇了什么难缠的对手?只过了这片刻的功夫,上面的架势已经演变得如此可怕?

    横飞的落叶纷纷飘下,随风飘到他们驻扎的林间。衍大巨拿开掉在头顶的一片叶子,几番摩拳擦掌。

    山上书院山门前,半空血雾,已经被九重泉的气波扰动得纷乱不堪。

    毫不均匀的雾气,裹挟着漫步而出的蜕变之人。

    一步一沉,背后长戟沙沙擦过地面,割开一道深长的烽火界线。

    律定墨望着眼前之人,一琴一卷,都被暗暗握得很紧。

    此人的威压,较之之前的影骸更有压迫力。他难有胜算,但他尚且记得,一旦服食了那种诡异丹药,蜕变如此状态之后,必定会有很长时间的羸弱期。

    也就是说……他必须要独力将眼前之人,拖延到虚弱期的到来!

    然而,心一定,身不动,却见到飞快的长戟扑朔,眨眼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喝!”

    律定墨不乱阵脚,在长戟即将落下的瞬间,硬是用坚硬的琴面接下了强悍的锋刃。

    一刚一柔,但九重泉的压迫力并非易与,即便挡下致命杀招,仍是让律定墨内脏一阵激荡,随即是剧痛传来。

    他忙不迭倒退数步。再定睛看时,却见到原来九重泉刚才的伤势已经痊愈,手腕恢复如初,再无半点阻碍。

    律定墨内心不禁诧异于这丹药的可怖,但此刻他无暇多想。

    足下黄土飞扬,两人的步伐在偌大院落挪移片刻,纵横的招式之威就把四周的建筑砍得稀烂。

    四角都弥漫起滚滚烟尘。律定墨想去看一眼圣贤祠堂的安危,稍一分神,九重泉的长戟就紧贴着他的面门掠过,满脸登时生疼。

    “一戟血河引!”

    九重泉看准时机,狂招上手。聚裂的血腥光耀四射,霎时离开戟锋,如滚地泥丸,碾过一道碎土血河,朝身躯迟滞的律定墨扫去。

    律定墨感受到强悍的气压临身,但脸上仍是针扎般疼痛。他匆忙拨开琴弦,五指紧紧扣死弦丝,同时勉力开启纪典:“尚未结束!”

第四百二十九章 玉振江潮

    杂错的琴声,与散漫的墨字交糅,仍是发出不俗的威压。

    海涛声激鸣,墨流的颜色仿佛天阴的沉霾。律定墨不敢保留,调运全数真气,豁力一搏:“玄天姑射·阳律黄钟……纵墨点痕!”

    琴音迂回,在四野发出隆隆地震。同时墨流如织网般落下,两招混合,朝着九重泉的强悍之招尽力迎击。

    空前一会,割裂的气流在空气间四分五散,在血雾间冲破一道道锐光。

    同时,山体一阵摇晃。来自山顶的招式相对,甚至撼动了庞大山体的根基。山下群人惊呼出声,足下土地霎时露出一条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坠石而下,山下九彻枭影和山后青崖儒生同时乱作一团。

    但是,在已经被碾平的山头之上,胜负尚未见到最终分晓。

    两人再度施压,源源不断的气劲仿佛逆流的涌浪,在中央发出爆炸般的巨响。

    “再来!”九重泉嘶吼道。

    顿时,又一股血涛飞出,弥补招式的气劲。

    宏大之威,宛如推进的巨掌。即使律定墨运动自身极限,仍然是更逊一筹。

    他稍感气息难以周转,只在咫尺的差距,强大的涡流凭空而起,伴随着不再平衡的招式之威瓦解,形成一股空前的乱流。

    律定墨连同脚下泥土,霎时被一同卷起。而随着涡流松弛,便被高高地自半空甩下。

    “噼啪”一阵树枝折断的声音,律定墨后背着地,坠落山门之后的树林中。

    九重泉站在原地,等强悍的风压消散。而看到律定墨掉到远处林间,他冷声嗤笑,提戟朝那边走去。

    山门院落里,空留下一道深钻破岩的巨坑。

    而在林间,律定墨后背衣物撕裂,身上平添许多伤痕。

    幸亏有树林的缓冲,否则他这一摔,多半就要脊骨断裂。所幸只是皮外伤,他还不能就此放弃。

    勉强起身,他抓过散在身边的弦琴和《仁王纪典》。琴脏书破,他不禁大感遗憾。

    然而,逼命而来的杀机,却让他没时间遗憾了。

    尚未片刻喘息,律定墨就听到了那摄人心魂的戟声深鸣。扭头回望,却见到九重泉如同逼命阎王,再度追杀而来!

    视角倾斜的落叶林间,提戟的身影燃烧着炽热的红焰。黄叶刹那间被燃烧殆尽,伴随长啸的林风,余烬在半空飞旋飘舞。

    “你……”律定墨喉头一紧,更感希望渺茫。

    九重泉的目光俯视着地面,声音仿佛从牙关摩擦而出:“你,到此为止了。”

    但是,就在九重泉说出此言的同时,穿林之风呼呼强盛起来。飞过的落叶铺道,满目秋色华然,如鹊声四起。

    风逆着九重泉的来路,减缓了他的步伐。

    林风不息,仿佛长歌排调,也让九重泉和律定墨渐渐感到惊异。

    ——这样的景况,并非是简单的林风吹拂。

    “如斯琴声,若亡于你手,未免可惜。”

    一声如玉的弦涛,在林顶发出陡然高窜的声调。霎时群林如痴,树枝横舞,沾泥的枯叶也再度剥离泥土,翩然伴随着乐声玲珑,漫然而起。

    “这是……”律定墨脑海中忽然想起一道人影,不觉睁大了眼睛。

    而九重泉察觉状况有异,刚要出手的招式,也暂且按在了掌心。他倒想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援兵是什么货色。等他一旦现身,这一招就是为他所开的生死门。

    “江上调玉琴,一弦一清心。泠泠七弦错,万木澄幽阴。……”

    “……江月三秋白,江水入潭深。自是梧桐枝,一夕徽黄金。”

    清越诗响,伴随一声明亮拨弦音,仿佛一涤太古清气。秋毫浮露一相逢,尽数化为琴徽之上的一抹意气,阵阵清丽琴音入耳,万籁霎时接连相和。

    “是你……”律定墨吃了一惊,“宿九琴……先生。”

    而听到这三字从律定墨口中闪出,就连九重泉,也不禁为之一个激灵。

    玉振江潮·宿九琴,曾经闻名三界的不世奇人。其人乐理登峰造极,以琴为武,博得江湖过往的一段传奇。

    只是后来,他隐世而退,在江湖中瞬间没了行迹。后来只是有人传闻曾经在昇平天满潮秋色听过似他的琴音,却也难辨真伪。

    “没想到……”九重泉吭了吭气,鼻中仿佛要喷出火气来。

    宿九琴掂琴而落。澄明的琴体朴素而不失雅致,晶亮的轮廓仿佛璀璨的星痕。满袖清风飘逸,尽显来者的不俗气色。

    鸣龙九徽,这是他往日最耀眼的武器,也是他曾经最喜爱的乐器。

    今朝,锐弦再开,一对逆势魔人。

    铮然一声,气旋欲落,满目可见的风涛,扫过遍林的秋叶。仿佛有莹莹水光涣散,伴随高亢的一声琴音,足以声明自己的立场。

    “你没事么?”他靠到律定墨身前,低声问道。

    律定墨稍加调息,已经略有好转。他摇了摇头:“并无问题。此人难缠,不妨夹攻。”

    “嗯,也好。”宿九琴一旋琴身,两角的龙形仿佛盘绕飞舞,发出夺目的光辉,“且让他一听,金声玉振的姑射遗音。”

    律定墨点点头。宿九琴不再多言,为了给律定墨恢复的时间,他当即拨开长弦飞丝,独自应对眼前张狂的敌人。

    脚下树叶散碎,只听宿九琴琴声一振,立刻升腾而起,飘飘盘旋在他的身侧,气势可见一斑。

    “提前给自己奏丧曲吧!”九重泉一声怒叱,长戟飞起,一荡窜出十余道血红的气劲,宛如夺命的利刃迂回。

    “何其可笑!”宿九琴同样不落下风,十指有序地拨开弦光,当即声涛四散,继而在林间一眼交梭,同时朝九重泉的招式顶去!

    血红的锋刃气劲与层层涟漪似的音波交会,发出玉碎般彻人头脑的清爽之音。宿九琴两手翻覆,就在最后一道血光逼来之刻,一声沉音震出,将血光登时震散。

    经此一招,宿九琴已经明白此人深浅。当即一踢下垂的琴体,宽大瑶琴半空旋转而起。

    后撤一步,宿九琴灵敏万分,在飞舞的琴上同时扣手,捻起盘绕的两根玉弦。

第四百三十章 玄天姑射

    琴仍在飞快转动。宿九琴深吸一口气,十指陡然一松:“且听,玄天姑射·阳律夷则!”

    树枝摇撼,树林晃动,地底盘虬深埋的树根同时一阵颤动,几乎要抖出泥土。

    高亢的阳律之音,宛如破晓暖阳,在林间回荡传彻,犹如阵阵春风拂过。

    而听到非比寻常的音波浪潮,还未逼近,九重泉就已经做好准备。

    他回身一蹈,顿时脚下深陷两尺。再一提气,血戟流光冲破头顶的枯林,飞湍逆流一般,汇聚到头顶血雾攒聚的半空。

    “敢与我硬拼,即使是你——也不可能!”他目光愤怒,眼珠血丝密布,仿佛要瞪出眼眶一般,“血锋天殊烬无明!”

    吼叫声震耳欲聋,猩红怒潮混合着血雾一起包裹,瞬间在半空形成千百道散向地面的鲜红湍流,如同半空卷下的巨蛇,势不可挡!

    宿九琴的音律与形似癫狂的九重泉极招相会。纵然宿九琴能为非凡,但在面对如斯强大的力量之下,方才的夷则正音也分崩离析。

    他眉眼一凛。双手再度一握,凭空一张长琴,青玉纹理古朴无方,竟然再度在他的另一侧飞快闪现!

    与鸣龙九徽完全不同的低调玉琴,弦琴“踏莎行”,才是他隐居满潮秋色时,一直陪伴身侧的同伴。

    眼看血涛杀来,赫赫满耳全是风气。如同雷鸣漱耳,宿九琴大感不快。

    “玄天姑射·阳律蕤宾……”

    他一手捻起鸣龙九徽琴弦,龙形闪烁奔腾之余,另一手竟然再度按上了踏莎行的草弦。

    弦涛一阵飞舞,同时余音不辍。

    而就在宿九琴即将引弦发招的一刻,蓦地身侧闪出另一道抚琴的身影:

    “玄天姑射·阳律黄钟!!”

    无暇思索,两人的耳畔,同时被完全一致的琴音淹没。音调始于草茎之低,陡然转变高亢,与刚刚弹奏的蕤宾之声连接,三音汇流,清越一洗古来尘。

    音涛引发横扫四面的风啸,眨眼又与九重泉之招对撞。

    霎时,山林树倒石摧;凭空卷起一大片扬洒的尘土圈,高高弥漫在头顶的天空。

    血雾被一扰打乱,林间远处再复澄澈。而就在对招的核心,伴随着陷入混沌的视野,脚下岩层几次颤动,霎时尽数崩塌。

    “走!”宿九琴趁乱抓住律定墨的衣襟,收起双琴,霎时飞离原地。而烟尘对面的九重泉,因足底依托的地面已经开始塌陷,也只得先行撤退。

    瑰丽青崖,就在这不足一个时辰的交锋中,失去了最为雄奇料峭的山门绝景。

    漫天血雾,仿佛推延缓慢、堆叠起来的云层一般,在受到如此冲击之后,缓慢流淌着恢复原状。烟尘很快散去,但原本的山门和后林,却再也不复存在了。

    …………

    而在青崖书院丛峰之上,退守其间的一干儒生,正张皇地等待着律定墨的归来。

    四周书阁鳞次栉比,青葱松柏倚靠期间。若非是山门连接到此的路径随着爆炸一并摧毁,那一路的风景才是更为别致的。

    易老轩在其他夫子的辅助下,状况有所缓解。他一面揉着红肿的脖子,一面仰头探脑看着不远处的山门方向。

    是他们太过弱小。此次若非是律定墨及时苏醒救场,怕是青崖书院大半儒生,都难逃敌人毒手。

    心被掐得更紧了。易老轩眉关紧锁,平日自居群师之长的他,在真正面对危难来临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子为自己送命。

    “唉……”一声浑浊的叹息,易老轩喉咙仿佛结满蛛网,苍老不堪。

    但就在这时,两道飞驰的身影倏忽跃上屋檐,再一并轻盈跳下。

    大院内的儒生被凭空而降的两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敌人又杀进来了。等看清了他们书院之主的面庞后,群人才松了口气。

    继而,是一群一哄而上的人潮。

    里面夹杂着夫子和学生,都围靠过来,对律定墨一面称颂,一面拜谢。一堆堆“之乎者也”此起彼伏,除了感激院主的及时相救,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与院主接触的兴奋。

    但是,缄默看着围上来的群弟子,律定墨脸色微白,顷刻一个踉跄,仰面向后栽倒。

    “吁——”人群见状,惊讶地发出一阵嘘声。

    所幸宿九琴在身后托住他。见到老友如此模样,他很快看出端倪,慢慢把他平放在地上。

    律定墨嘴唇灰白,身体开始渗出冷汗。他目光有些涣散,但仍紧紧看着两侧的人群。

    宿九琴一手给他试脉,一手按住他的关元穴。不多时,他就点头道:“你们院主刚刚苏醒,旧伤初愈,气息虚浮,又经此鏖战,需要静养——你们让条道吧。”

    听闻他这么说,围在周边的儒生们意识到了严重性,连忙给他们闪出一条狭窄的通路。

    宿九琴叹息一声,缓缓背起律定墨的身体,朝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包括易老轩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目送着他们进屋。宿九琴不喜欢这样的视线,脚步很快,进屋后“啪”地掩上了木门。

    只留下院内的众人,还有迟迟不散的视线。

    少顷,在外守候的众人,缓缓听闻一阵悠扬绝美的音律,传入耳畔。

    清音三叠,一如绵绵潮水,奏响细软沙滩的笙歌。弦音时而转高,如仙鹤扑空;时而陡然降低,仿佛汩汩溪流落下山涧。

    五音如五味,至绝者可以浸入头脑最深处的知觉。在场众人被屋内的仙音所迷,不觉鸦雀无声,都在伸耳倾身,仔细聆听着,不愿错过每一声音律。

    但还是很快,乐曲暂歇。众人过了片刻才如大梦初醒,还有人意犹未尽,低声喃喃自语,仿佛一场梦呓。

    这样的曲子,可真谓是“三月不知肉味”的境界了。

    而就在琴音消失之后,屋内,宿九琴挥去身前的踏莎行,缓缓撑着膝盖起身。

    床铺上的律定墨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床帘旁的白玉挂饰。

    以音入体,这是宿九琴发明的一种疗伤方法。一试之下果真奏效,除了加速律定墨伤势的复原,也促进了他气海的恢复。

第四百三十一章 星火重燃

    “……宿九琴先生,此回,有劳你了。”他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淡淡地说。

    “无妨,只是碰巧遇到,没袖手旁观的道理。”宿九琴摇头,看了一眼窗外,“隐居多时,不曾想下界天危害如此严重。”

    律定墨不禁摇头叹息。外面血雾成因如何,他也一无所知。不过就九彻枭影的一切,他毫无保留地就自己所知告诉了宿九琴。

    听着,宿九琴脸色更加沉重。

    说道最为惊险的揽云阁一战,宿九琴虽不甚喜形于色,仍然是按捺不住,肩膀不断来回翕动。

    讲完,律定墨已经口干舌燥。宿九琴起身给他端了杯水,冰凉的口感,再度让律定墨清晰感受到了他昏迷之久——外面已经是秋天了。

    没想到,在这些日子里,外界就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看着眼前律定墨发愁的模样,宿九琴淡淡宽慰。

    “不过,”律定墨又转头道,“此回承蒙先生下界,及时现身施以援手。否则某多半在那时……”

    “客套话,就省下好了。”宿九琴摇摇头。

    “那先生你近来……”

    宿九琴微微露出笑意:“我的事,不妨以后再说。”

    律定墨稍微一怔。顷刻后,他也舒心一笑,转而不再多提这些事。

    “那,至于眼下血雾……”律定墨眼神坚毅起来,“下界天已经没时间了。立刻,让易老轩来与你我当面一谈吧。”

    宿九琴微微颔首。他既然下界来决意帮忙,那就要有帮忙的态度。

    而甫至此地,一切的脉络,就要靠自己这名琴弦故交,共同来厘清了。

    …………

    短短时日,九彻枭影在紧锣密鼓的筹措下,几乎倾巢而出,对正道聚集的力量开始有目的的围歼。

    远在偏离三教的远方,层峦叠嶂的山间,封鹿郡内,星火不灭,便要再度燎原。

    清晨,红色的烟雾不分昼夜地缭绕。就在封鹿郡一处熟悉的酒馆前,今朝赶来了两拨疾驰而来的车驾。

    初来的只有一架马车,时候甚早。而就在后到的数排车驾同时发出一声嘹亮的“吁——”声后,将近十人的队伍整齐有序地奔入酒馆。

    酒馆掌柜很少看到有这么多人一起来照顾他的生意了;更何况是这么早的时候。

    不过看到他们严肃非常的面容,掌柜又是被吓了一跳——本来生意就因为血雾越发难过,若是碰到了打劫的,岂不是雪上加霜。

    眼下这群人,虽然看起来不像山贼,不过只怕是读过书的高素质山贼,掌柜还是偷偷叫小儿去后堂暗暗让伙计们准备好家伙,以免冲突时猝不及防。

    为首者踏进门后,先是围着店堂环视了一圈。还没见到想见的人,他便干脆朝店柜后面的老板走来。

    掌柜的看到为首者奔自己而来,脸色更加紧张。

    他悄悄捏起算盘——这就是他用来打倒山贼的武器了,虽然没啥用处!

    “掌柜,你……”来者脸色严肃,缓缓开口,“有没有接待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客人?”

    “……啊?”

    指引着店小二带他们上楼,掌柜掂着手里的一小块碎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东方诗明,则让部下们在店堂等候。自己拾级而上,转过狭窄逼仄的楼梯。

    小酒馆并不仔细经营住宿,楼上同样没几个房间。小儿甩下汗巾,擦了擦脸,走到正对的房门前,拍了几下门板。

    里面很快传来声音。东方诗明站在小二身后,听着一阵悉窸窣窣,随即房门被缓缓打开。

    先是一声唏嘘——在看清房内客人的面貌后,东方诗明也不禁轻嘘了一口气。

    赋云歌站在门前。并没什么惊险的相逢,他们就这样,在这间连转身都有点困难的小走廊里,平静却又不平静地重逢。

    赋云歌呆了一呆,继而把门全部打开。东方诗明迟迟没有动腿,迟疑了半晌,他才嘱咐小二没别的事了,打发他下楼去。

    小二踢踢踏踏的声音,随着下台阶越来越远。东方诗明重新审视赋云歌的脸,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一切平安。”赋云歌想了想,笑着对他“汇报”。

    东方诗明点点头。赋云歌侧过身,让他进屋详谈。

    房内同样狭小,仅仅能容纳一张木床,两张椅子。赋云歌也是刚到不久,虽然没必要专门住一间房,但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我的弟兄还在下面。”东方诗明围着床绕了一圈,最后坐在椅子上。

    赋云歌掩上门,回头两步走到床边,扶着坐下来:“就算让他们上来,这屋里也装不下啊。”

    东方诗明轻笑一声。赋云歌也知道他的意思,既然有东方诗明的亲信在下面放哨,他们就可以在这里放心地谈论未来的计划了。

    “有什么考虑么?”东方诗明拱起手背,放在嘴边轻轻吹气。

    赋云歌点点头。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只是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东方诗明的完善。

    整理一下思路,赋云歌把那日荼蘼和众人一并想出的方案,一五一十告知了东方诗明。

    处理血雾的药理,他很快就记不清了,随之只得一带而过。不过东方诗明也对此不甚了解,他更为关切的,是计划中的变数和策略。

    随着赋云歌的讲述,东方诗明频频点头。

    这样的计划,若是没有横生阻碍的话,说不定真的可行——一举将毒害千万百姓的血雾彻底封印。

    最后,赋云歌讲了他们分头行动的事。东方诗明眼神扑朔,好像在思考什么。

    赋云歌讲完,声音陡然离开了东方诗明的耳膜。他正在思考的神情一下被拉回眼前,但还是面带不少犹疑。

    “……怎样?”赋云歌看他脸色不乏深沉,连忙问道。

    东方诗明看了赋云歌一眼,少顷,他深吸一口气:“是个,不错的方法。”

    “哦?”赋云歌不信,“你刚才的表情,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东方诗明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确实,这套办法对付血雾,应该属万无一失;不过他们面对的危险,可从不止于血雾而已。

第四百三十二章 决战之策

    “权且问一句——”他抬高一点声音,“想要封印血雾,若是九彻枭影从中阻挠,又该如何?”

    “这……”赋云歌挠头,“确实是这样。我也考虑过这件事,但眼下咱们的力量,都被分散了。”

    东方诗明点头。这也是他所考虑的所在。

    想要阻止血雾,不论是为了计策能顺利实施,还是为了拯救百姓生机,时间,都是最为关键的。而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阻止血雾,他们就需要充足的人手,来确保计划实施。

    但目前最矛盾的,偏偏是他们两人身边,都没有足够的帮手了。

    “现在下界天,各大门派组织,都分散人手以免遭到针对。”东方诗明比划了一下,“唯二比较紧凑的派别,只有三教与金戟锋鉴。”

    “是啊。”赋云歌皱眉仰头,看着破旧生苔的天板,“其他比如巍山阳岚,你们酒盟,琼天殿外派的队伍,要么本来就分散行动,要么遭受重创,很难聚集起强大的兵力。”

    说完,他又想到当时围攻兆罪明邦时,公孙探组建的庞大联军了。

    可惜,那支联军大半葬送在双乾镇覆灭一战,甚至公孙探本人,都在那场血战里壮烈牺牲了。

    炽焰,血色,还有公孙探消失的气息和安静的脸。如同沉沉睡去,但他心知,公孙探还有很重要的遗憾未能完成,他是抱憾而终的。

    拳头又捏紧了。公孙探,还有无数为此牺牲的人们,他都要九彻枭影一一付出代价。

    “除了这些……”东方诗明观察着赋云歌的脸色,沉吟了一会儿又说,“几位前辈的情况各异,看来也暂时无法参与。”

    “或许吧。”赋云歌吸吸鼻子,压抑下内心的涌动,“狼尘烟前辈此行,若无意外应该能与醉尘乡前辈他们相会。”

    但他们都知道,还有很多人下落不明。一品红梅也好,月参辰与寇武夫也罢。还有昏迷不醒的素别枝与代行者,他们原本的中坚力量,此刻全数无法指靠了。

    而且,就算他们都在,面对鬼啸长渊的再次行动,人手仍是不够。

    ——实力的高低,决定了他们需要更多参战的力量。

    跟着东方诗明分析梳理,赋云歌很快明白了现在的短板。而这块短板之差,大得让他之前从未料到。

    “对了,我想到一个人。”忽然,看着东方诗明脸上罩着的一层担忧,赋云歌开口了。

    “谁?”东方诗明扭头。听赋云歌这么说,看来此人亦是非同小可。

    “……彻地闻声。”赋云歌想了一会儿,才缓缓说出浮现在脑海的名字。

    东方诗明蓦地一怔。

    “我记得,”他动了动椅子,“这是九彻枭影四旗使之一?”

    赋云歌点点头。东方诗明与彻地闻声从未打过交道——尽管赋云歌与他也没什么交集,但仅凭他两次的善意出手,就能大致推测此人或许可用。

    他简单讲了自己与彻地闻声的两次“相会”。由第一次的怀疑,到第二次的相信,赋云歌直言不讳自己也没有十全把握,可眼下他的实力,无疑是可以争取的最重筹码。

    东方诗明一边听,一边审慎地颔首。

    “嗯……”他意蕴悠长地转过目光,“原来如此。可惜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一时间难以找寻。”

    赋云歌也低下头。这也是最遗憾的一点。不过若他真的有意,也该寻找机会与正道联系才是。

    “或许,今后数日有机会碰到呢。”他淡淡地吐出一口气,毕竟眼下只能寄托希望了。

    东方诗明也默然了。两人沉默了片刻,不约而同决定先细化未来的筹算,不应就此消沉。

    赋云歌又将原计划复述了一通,东方诗明先找店家要来纸笔,拉过另一张椅子垫着,一边写写画画。

    不多时,几张洁白的纸面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和涂绘。

    赋云歌不时看一眼东方诗明写的内容;他们原本的计划就像骨架,而现在就由东方诗明为这副骨架填充上鲜活的血肉。

    希望,也随着墨色交着,一并跃然纸上,由黑白渐渐融入色彩。

    东方诗明的声音不时交杂在他的讲述里,一步一步,一笔一划,将未来的计划理性谨慎地推演出来。

    伴随着两人不觉时间流逝的忘我合作,仿佛一座嵯峨高山,渐渐在他们面前崭露头角。

    逐渐,两人的声音不时在房间里偶尔闪动一下。东方诗明正在权衡写就的计划孰优孰劣,而赋云歌也褪去开始时的好奇,全神贯注配合着东方诗明,一丝不苟。

    两人都忘却了外面的时间飞逝。直到小二小心地上楼敲门,问他们要不要下楼吃午饭时,满满当当的计划才算有了眉目。

    等到小二第二次来敲门时,东方诗明轻轻扣上笔锋。

    再抬头,见到赋云歌眼神疲惫,却不失激动,正紧紧注视着他。

    “走吧。”他折叠起全部纸张,收进衣襟,对赋云歌的眼神回报以一笑。

    少顷,楼下店堂的餐桌上。

    午饭时间已经过去,其他客座上面都被擦拭得很干净,不知道是因为血雾少有客人,还是已经收拾好了杯盘狼藉。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只要了几样菜,精致而清口。拌醋的黄瓜上面,蒜蓉微微闪着光,凉爽的鲜味令人不禁唇齿生津。

    秋日的山珍同样美味,荠菜较之春天更为香醇。两人餐桌上随意闲聊,回味着之前的经历,不禁历历在目。

    “对了,”赋云歌忽然笑了,“白蒿呢?你没带她来?”

    “哦……她啊。”东方诗明摇头叹息,“这次都是瞒着她来的。路上不安全,而且血雾连天,对她身体也不好。”

    “咦——”赋云歌故作八婆相,“上次谈到她,你还是极其敷衍的模样呢。这是……亲密度提高了?”

    东方诗明一下自知失言,脸上微微泛红:“不,没有。你记错了——呃,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是也在敷衍吗?”

    听着他越描越黑,赋云歌少见地看到东方诗明失态,此刻感觉奇异而趣味。

第四百三十三章 筹措之外

    “你又为何聊这个?”东方诗明立刻回归常态,回矛反击,“听你刚才所说,你的意中人回去净世一方天了——莫非,你想她了?”

    “吔!”赋云歌被他这话吓掉了筷子,“你你不要瞎说。呃,要不,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好了。”

    东方诗明笑着点头。反正彼此心知就好,没必要拿出来互相伤害了。

    赋云歌拾起掉在桌上的筷子,夹了几口菜,又抬头问:“一会儿,你有什么打算?”

    东方诗明想了想。其实也不需要再多想,他刚才下楼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这里离清源地界已经很近了。”他轻松地说,“一会儿,我们就去金戟锋鉴看看。”

    …………

    清源地界,重山之外,距离马市不过十余里的隐蔽地点,一支庞大的队伍隐然林间,人数众多。

    秋日的气温已经降下,没有当时酷暑难熬的炎热。群兵在其间列阵,也少有蚊蝇之类的干扰和痛苦了。

    这其实,是一支没有领军的军队。

    他们——或者说现在九彻枭影依仗的主要兵力,都是来自黑水天垒的水军。他们陆战同样在行,相比于其他力量,他们无疑是决战最可靠的先锋。

    但是,他们这支部队,与九重泉率领攻打三教的那支不同,已经在隐蔽处警备好几日了。

    士兵没有仗打,他们内心都痒痒得不行。可是别无他法,只要统帅不下令,他们就只能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目标,躲在这种地方干耗时间。

    几天下来,队伍中牢骚情绪飞快蔓延。可是他们没有办法,除了发牢骚之外,也只能老老实实按兵不动,听候军令的差遣。

    只因为,他们的统帅,乃是圣使·溪紫石。

    距离军队驻扎地稍远的岩洞内,一方天然开凿的石桌旁,溪紫石脸色麻木,沉默独坐。

    自从受命领军进入清源地界以来,已经过了数日。看着近在眼前的金戟锋鉴,他却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他头脑越来越乱了。

    功力并未恢复,而且每况愈下。他渐渐明白了,原来最开始的一批化骸丹具有如此副作用,他和影骸状况相若,气海都受到了不小的损坏。

    想来可笑。他那晚拼命夺取陨铁,换来的却是鬼啸长渊拿他来试验丹药的心机。

    不过这对他而言,还并非是最在乎的。

    功力可以再修炼,他也相信自己的天赋。不过一直萦绕在他头脑的,是连日来挥之不去的,两个远在天边的面庞。

    他最牵肠挂肚的阿甜,还有那晚彻地闻声的最后一瞥。

    他心中放不下。而每每想到他们两人,幕后总会缓缓浮现鬼啸长渊,那张可怖而神秘的阴笑的脸。

    每一次的内心挣扎,都会加深一次他对鬼啸长渊的愤怒。

    可是,除了愤怒之外,空前的无力感就会将他立刻吞噬。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会对从前的为虎作伥忏悔。不过面对今日,他总得做出点什么。

    否则,恐怕,就要真的万劫不复了。

    两手扶额,他感觉头皮不断渗出冷汗。指甲上好似淋了露水,慢腾腾得滑到掌心。

    金戟锋鉴……他对此并不熟悉,但鬼啸长渊正是知道如此,才会把他和九重泉如此安排。

    他确实不会对青崖书院下狠手,而九重泉若是面对金戟锋鉴,也免不了被仇恨支配心智,可能因此而被正中下怀,鲁莽行事而导致失败。

    不得不说,鬼啸长渊确实是深谋远虑的老狐狸。

    溪紫石咬咬牙。他慢慢抽身站起,望了一眼洞外,鲜红的颜色犹如垂帘,令他眩目而不适。

    为了彻地闻声的未竟之志,为了阿甜的平安……

    他快步朝外走去,眼神时而混沌,时而露出痛苦的明光。

    走到洞口,他能看到离他最近的几排营帐。那是兵营将领的驻扎地,他们在这里停驻,也是为了能随时接收他这名主帅的命令。

    动了动嘴唇,溪紫石眼神宛如一潭死水:

    “听我号令……今晚子时,发动进攻。”

    …………

    就在下界天的双方筹划进展得如火如荼,互相争胜的时刻,天幕血色缭绕,远天之畔,两道身影仍然时停时奔,时止时战,从未告终。

    凌空奔行,仿佛头可接云,需要超凡的力量和元功支撑。掠重明始终追击血伞红衣,不辞辛苦,星夜兼程。

    血伞红衣——或者说叫【赤鬼红夔】,这是他的名号。仿佛漫无目的地飘荡,可是分明看得出,他的眼神中充斥着怨恨的集合,若无掠重明的尾随牵制,他的手中血伞,定要指向身下这片无辜的人间。

    前方一片混沌的暗红。掠重明渐渐感到呼吸愈发迟钝,心中犹疑,不再拖延。

    “赤鬼红夔,不可再进!”他威严地发出大喊,声音在寰宇骤然回响。

    前方朱伞一停,仿佛凝固的血霾。

    刺入掌心的鲜红指甲,有如蛇信一样,回眸而望。幽幽死气伴随气场流泻,赤鬼红夔眼神漠然,仿佛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

    “你……完了。”

    静立片刻,陡然,从血伞之下,发出生锈铁杵一般的僵硬声音。

    掠重明眼神一凛:再看时,却已经不见了前面的人形。他立刻闭眼屏息,登时感到后颈一阵冰冷,连忙回头抵挡!

    “哄”地一声,熬热的高温顺着掠重明的手臂纵横而出,如同金轮横飞,割入九霄。

    纯正的极阳之能,让赤鬼红夔有些忌惮,指尖尚未碰触到掠重明的皮肉,立刻朝后轻轻一跃,躲开了杀来的金色气焰。

    掠重明转身。看着不远处斜搭赤伞的洞然鬼影,他自然知道,留给他探索这一神秘的时间不多了。

    已经连追数日。他也得到了一些情报,包括此人名号在内,也足够当成未来的线索了。

    “那么……”

    他心念一定。

    想到背后的神兵尚未交付,脚下万里河山还饱受苦难。烽烟下黎民流离失所,既然他来了,就不能放任这样的苦难继续存在。

    “就先在这里,解决你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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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