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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四章 烛霄映辰

    一声断然宣告,声音在高空回传。背后藏封布袋的佩剑陡然滚起炙热火焰,堪堪明亮焰光,烧净了麻穗的系绳,从袋中破封而出!

    飞旋的剑光,盘绕成一团腾天入地的火龙,宛如澄明朝日,冉冉升起。

    烛霄映辰,不世神剑燃烧熊熊烈火,登时四面血雾为之一散。光轮明朗间,神剑入手刹那,广空方圆一亮,有如凤凰浴火,有如金乌当空。

    火文金胤,威如天将净世,掠重明当空一喝,赤鬼红夔的血伞险些飞出手心。

    映照在空洞的瞳孔当中,掠重明首次启封佩剑,强悍力量让天地为之洞然,血雾一洗,颜色顷刻变得浅薄,形似朱砂琉璃。

    看着近在眼前的威胁,赤鬼红夔眼神一变。

    那股跃动的火焰,正是传闻中的纯阳正气。而这股力量,正是他们一族,始终的禁忌!

    陡然,一阵浓烈如酒的血腥味,自他身侧流淌而出。

    掠重明眉峰攒聚。他手持沛然冲霄的极阳之剑,却不料眼前此人,竟然宛如无视一般,仍然运起被他完全压制的血煞阴气,来与他极端对垒。

    黑红的血色,顺着朱伞之下的阴影,如黏稠的血浆,汩汩流下,在半空形成一片溪流似的诡异暗河。

    缓缓,在赤鬼红夔背后,升起一颗散发着红光的泪珠。

    一改之前的隐秘之态,他的头发在刹那间涌起,在后脑张狂地飘散起来,就像绽开的黑冠,无声搅动着缕缕血雾,拧在发丝之间,仿佛觅食力量的补给。

    两股全然不同的威压,霎时在高空爆散,分庭抗礼。

    “既然你也非是等闲,那就……”掠重明横开一道焰光,空明火色斩开背后界线,“一战无悔,各安天命。”

    缭绕的血雾,渐渐被吸引到赤鬼红夔一方。只见他浸泡在血雾当中,缥缈其间,却持续散发着滚滚煞气,似乎也是同一想法。

    …………

    狼烟,满目狼烟。

    这是东方诗明等人疾驰赶到清源地界时,最直观,也是最震撼肺腑的感触。

    除了缭乱蔽目的血雾,车驾笃笃,所过之处,均是一片狼烟。断戟和洒遍的鲜血散落在枯草边,令人心颤,令人惊愕。

    他们抄原来的近路而来,却没想到一进入清源马市,就见到了这样的景象。

    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呛人的气味。或许是兵戈在这里摩擦升温,冷却后的铁锈味;或许是草野边的鲜血太多,一直挥之不去。

    他们到来时,狭长的道路上静谧得宛如死城。没有半点人声和战争的声音,甚至往日最喧闹的马匹嘶鸣也荡然无存。

    唯有泥墙上干枯的血,地上零乱碎裂的兵器乃至砖块,在告知他们这些外来者,这里被掩埋在沉默之下的一片悲剧。

    车马卷过窗外的景象,一切很快被抛在眼后。

    但是,这样深切的悲痛,却让赋云歌等人,感到了由衷的愤慨。

    毫无疑问……毫无疑问,做出这些的只能是他们——九彻枭影!

    赋云歌手背关节咔咔作响,东方诗明坐在他旁边,仿佛身侧是一条按压着怒气的狮子。

    东方诗明又何尝不感到悲愤?他几次把袖里折扇捏得快要弯曲,可是他是东方诗明,他不断地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论是在什么时候。

    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沿路思考着。

    显而易见,他们的这一步计划被九彻枭影抢先了。他们想先找寻现存的组织门派,九彻枭影就先一步覆灭这些力量,用心不可谓不险毒。

    既然金戟锋鉴已经被盯上……那恐怕,远方的三教也难以幸免了。

    想到这里,东方诗明皱了眉头。

    既然局面已经演变到了新的地步,那他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去心湖峡谷,看看七派是否还残余力量,之后再看情况做下一步的打算。

    眼下马市的战乱已经暂停,只希望七派那边还撑得住。还有,沿路都不曾见到马市的百姓,若不是被九彻枭影尽数杀除,就数在七派的可能性最大。

    理顺了思路,东方诗明让车夫加快速度。几辆马车骤然提速,一路卷起地上沾血的烟尘,颠簸着飞快朝心湖峡谷方向驶去。

    而在此刻,心湖峡谷外围。

    龙戟山门仿佛最外的屏障,阻绝了峡谷内外的两片天地。龙戟峭壁的图腾已经七零八落,看起来颇为悲壮,但蟠龙仍旧挺拔矫健的身躯,张口瞪目,伸开利爪,阻挡着一切的敌人。

    血雾迢迢,蔓延进峡谷深处。

    峡谷以外,九彻枭影的营帐和幡旗星罗棋布,对口袋状的谷口形成包围之态。

    眼下的情况,只要峡谷中人想要突围,九彻枭影就能立刻形成困阵,将他们再度逼回。而若是九彻枭影想要进攻,谷内最后的防守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这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困局。

    来自黑水天垒深处的精英们,对于这样的局面最懂得如何克敌制胜。他们占据主动,只要以逸待劳,逐点突破,这条逼仄的峡谷,也迟早是他们囊中之物。

    加上他们最擅长的布阵,同样有攻克这种阵型的办法。

    若不是主帅下令唯唯诺诺,始终不肯下赶尽杀绝的指示,他们能够用更短的时间,将这个使人垂涎的猎物漂亮地拿下。

    毕竟,若是一味拖延下去,就算是白痴都知道,不利的变数,就可能悄然酝酿而生。

    而今,这样的变数,就正大光明驾着马车来了。

    远远绝尘而现的车轱辘声,洒开两道飞驰的黄烟。马蹄踢踏,踩过枯黄的野草,一路飞奔向团团包围的峡谷而来!

    东方诗明扳住内侧的车壁,伸头出去探看。疾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垂髫与系在发梢的玉佩拍打着车板,他的眼神始终不曾紊乱。

    赋云歌靠在另一侧的窗边观察。逐渐崎岖的道路,车内更加颠簸不稳,他两人一手扣住车座,一手绷紧窗沿,丝毫不被上下起伏的路况干扰。

    “那边……果然来人了。”突然,东方诗明用笃定的语气说。

第四百三十五章 烈马西风

    赋云歌点点头。看着他那一侧的不远处,驶出马市后的一段草野里,同样空旷的目光中,些许密集的黑点朝他们快速靠近。

    “这也就说明,七派目前还算安全。”东方诗明把身子缩回车内,舒了口气。

    若是七派已经沦陷,这些家伙就不应该在峡谷外守候。而现在他们还有这么多人手包围在外,就说明里面的金戟还是安然无恙的。

    若是这样,看来马市的百姓们也暂时是安全的。

    “我去开路。”赋云歌看着渐近的敌军,吩咐一声,抽剑跃出窗户。

    车夫同样是酒盟之人,见到这般情景自然不会惊慌失措。东方诗明命令全速前进,他立刻甩起马鞭,利索地一紧辔头,骏马甩开烟尘,朝着拦路的人群横冲直撞而去。

    后面的几辆车驾同时尾随。如同一字长蛇,滚过两翼般的烟土,突刺冲进敌军的包围。

    赋云歌一个“倒挂金钟”,一手拽住车厢上面的顶扳,如鲤鱼般一甩,便飞身到了马车的顶端。

    他半躬下身,伸手抓住上面的铜扣,保持身躯不太颤抖。

    目视着瞬间涌现的诸多敌人,他深吸一口气,气海翻涌,真气上手。

    “再快些!”眼看还有咫尺之遥,他当即一声呐喊,同时,剑舞如飞!

    旋转到极致的轱辘发出“咔咔”的声响,骏马昂首挺进。车前阻拦的一众士兵见状,纷纷侧身闪避,不敢直撄其锋。

    飞快的车驾,下方的敌军目不暇接。赋云歌自在运剑,剑锋所至,锐光锁喉。回头看时,车轮两侧的道旁已经横卧了十余具死尸。

    前方,还有数不清的手伸过来,有的还提携着武器,冲着马匹和车厢而来。

    “自寻死路!”赋云歌真气上冲,气海之底的太岁之力登时加持,剑光伴随行云流霜,掠起一张炫目的剑网。

    瞬间,鲜血沾染在剑锋上,同时又在下一秒刺入另一人的咽喉。

    飘渺剑左右横飞,时而脱手旋转而出,直如有灵,与赋云歌配合无间。不过顷刻,路过的夹道就多了许多尸骨,温热还未流逝,在一派秋景里更显瘆人和肃杀。

    然而,九彻枭影的精英也非等闲之辈。除了较之先前更难对付,也更有实战的头脑。

    见到赋云歌英勇难敌,他们便想要先行夺马,打算先逼停他们的座驾。

    霎时,无数人丛共同堵到马前,拽起兵器横劈竖砍,有的甚至提胯欲上。

    眨眼间,骏马数处受创,速度骤然减慢,马血也汩汩流出遒劲的皮肤。血腥味仿佛令这群人更加兴奋,纷纷把注意力掉转向马,似乎发现了克敌制胜的良方。

    马蹄在群人的践踏下,几近崴倒。车夫见状,奋力提起马鞭驱赶敌人,却仍是难以奏效。

    短短几秒钟,他们的车驾就速度大减,陷入敌军稠密的包夹当中。

    车顶的赋云歌见状,不胜气恼。

    “真有够龌龊!”他一边怒骂,一边抓紧铜扣,身子跃下车顶板,双足朝车前一溜飞踢。

    刚才还一脸亢奋地抢马的众人,瞬间被不明不白踢歪了脸。最前几人甚至被踢掉了几颗槽牙,眼冒金星,动作一阵恍惚。

    只一瞬间,赋云歌趁此间隙,已经纵身上了马背。

    “驾!”他一勒缰绳,咬牙喝道。

    马匹初时还以为背上的是敌人,骤然摇头晃脑地颠簸。赋云歌连忙俯身贴紧马鞍,手中长剑顺势压低,“噌噌”几剑斩在敌兵裤裆,鲜血飞溅的同时,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耳畔。

    “快走!”赋云歌再度一拍马背。

    这时,骏马才如有共鸣,不再反抗,再度驱足奔驰起来。

    赋云歌剑锋仍然保持着原本的角度。随着快马飞驰,前面挡路的敌兵一路断子绝孙,何谈抵挡车驾,就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赋云歌轻嘘了一口气,内心继而产生由衷的感慨。

    “不好,后面他们……”东方诗明的声音从车厢传来,“他们快跟不上了。”

    赋云歌感慨到一半,闻言再度绷紧精神。

    回首一看,赋云歌心弦登时被揪紧了。只见潮涌的敌军团团包围住了他们后面的车驾,眼看自己的马车就要绝尘而去,他们恐怕必死无疑了!

    心中如火中烧,赋云歌手心渗出一片细汗。

    前方就要突围了,但是,他们不能这样只顾全自己。回望一眼身后的车驾,赋云歌心一横,一把拉住了疾驰的骏马。

    “吁——!”骏马险些摔倒,赋云歌连忙长剑拄地,一运气力,才让马身归正。

    前面,剩余的敌兵见他们停车,纷纷聚拢而来。

    前后都是包围,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感到一阵不妙。

    “咱们不能停车。”忽然,车厢里又传来东方诗明的声音。

    赋云歌皱紧眉头。他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可是若不回头救援,又该如何是好?

    眼看前面的敌军又包抄上来,赋云歌心急如焚。但是却在此时,听闻车厢里一声沉着的吩咐:“继续向前冲。后面的几架车,我来救。”

    赋云歌闻之一愣。但是别无他法,在这种危险关头,他确实只能相信东方诗明的头脑。

    当即,他向后一靠,盘腿和车夫坐在一起。两人同时御马,两条马前蹄骤然腾空,紧接着一声马嘶,带着车驾飞驰而起。

    与此同时,一根长鞭从窗口飞出。鞭头如蛇,直勾勾地刺着人群包围的中央而去。

    刺拉拉的野风,伴随着摇曳的快鞭,如雷霆疾电般绕过包围的人群,飞快缠绕住后车车驾的马脖。

    周围众人刚被从他们身旁飞过的长鞭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被长鞭拽紧的奔马吃痛不过,立刻不管不顾地开始昂首飞驰。

    东方诗明感到长鞭一紧,当即把握把一头捆扎在车内。两车瞬间连成一体,双马前后鼓足力气突围,冲杀得四周围兵东倒西歪。

    赋云歌把握机会,持剑缓缓站起,迎着前方一阵刺杀。飞血洒在马背和车板上,也沾湿了赋云歌的衣襟,但他们斗志高昂,凛然无惧,一路突击猛进。

第四百三十六章 龙戟重逢

    砂石滚滚卷起浓烟,在车轮底发出“沙沙”的尖啸。

    眼看前方已经能够看见起伏的山形,他们更加咬定心思,别无他想,飞驰进入深谷。

    唯有大片尚未消停的喧嚣,被他们狠狠抛在车后。

    …………

    也正在他们卖力冲入重围的时候,七派群峰,此刻一片低迷。

    毫无疑问,他们在先前的突围中失算了。对方的力量较之他们更加强大,即使七派用尽解数,也竟然无法突破,只能拼命救回马市百姓,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从前的各自为战,到现如今的同仇敌忾,七派浑如一体,共同面对眼下的生死存亡。

    此时,已经被确定为七派同盟会议地的镇山戟门内,草木一片萧疏。

    血雾攀上山岩,仿佛嘲讽着他们的无力。何掌门满脸愁云,不时看一眼殿内的盟友。

    殿门敞开,但也仅有一点点明亮的微光照入。他们每个人的脸庞好像都是黝黑,气氛无比沉寂。

    龙戟二当家坐在靠前的首座,可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他认为还不如回山门与龙陶一起布置设防,总比在这里僵坐有点用处。

    不过,他也明白眼下的困局。若是再不广集众智,他们干耗下去,肯定只有死路一条了。

    没想到,享誉天下的金戟锋鉴,竟然被外面一支兵力就拿捏至如此境地。

    不知是自嘲还是嗟叹,他憋闷许久,也只能缓缓叹一口气。

    而这,也不过是在座众人相同思想的一个缩影而已。

    “青掌门……”忽然,一个来自刀斋的弟子开口了,“听说你们的金锁罗刹阵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不妨把这道阵法广而告之众人,我们靠它试试突围?”

    青琨在听闻那日双乾镇出事,就领兵自外回归山门。此刻他也在座下,正手叩着椅子出神。

    玉面罗刹戟的几位虚弱的身影也同时抬头。青琨和他们眼神交会,继而同时摇了摇头。

    “那个阵法,并不是突围阵法,而是防守阵法。”青琨淡淡地说,“而且方法我也已经告诉在龙戟设防的战友,恐怕最多也只能撑三四天。”

    九彻枭影中藏着高人,他们已经发觉了。除了指挥非常老练,甚至对他们七派的戟法也有所涉猎。至于攻破防御之类,应该更不在话下了。

    面对这样的高手,他们怎么会有胜算?

    若非那个高人似乎很懒于操心攻破金戟,他们恐怕连能在这里共谋对策的机会,都很难拥有了。

    “那,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干等着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刀斋弟子悻悻地嘟囔,“反正我们刀斋没在怕的。斋主和大师兄早没了,我们,大不了和外面的狗贼拼命长去。”

    这番话,让在座众人都感到不太自在。这话就像在骂他们个个胆小如鼠,怕得不行,才一直不肯主动突围一样。

    很多人的眼神都齐齐看向何掌门。若非他秉性温和,此刻也多半不会给那人好脸色看。

    何掌门轻咳了几声,缓解了一下满殿的沉寂。

    他抬起眉头,斑白的眉毛有点孱弱。但他作为七派联盟的开创者,自然要说点什么。

    “我认为……”

    但是,他的话还没开始讲,忽然就听门外传来一声紧急的叫喊:

    “掌门,东方先生他们,回来了!!”

    …………

    龙戟山壁上,总算脱逃重重封锁的东方诗明等人,延着谷内接应,顺着从前的后山驱驰而上。

    山林依旧,山路依然。但多了一层萧瑟,黄叶扑簌,仿佛老龙蜕下的残鳞。

    下车后,是龙陶率众前来相迎。一段时间没见,不曾想龙陶已经看上去有些风霜,颧骨分明,较之前也瘦削了。

    不过,好在他的神采和眉眼依然保持着原本的模样。虽然气质有些不搭但总归还能看出一个少年的象征。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先后与他叙旧,众人簇拥着回到重建的龙戟大殿。

    不过进入后,他们依然看得出,虽说是重建,也不过就是把原来大殿修缮清理了一下。挂上了新的帷幔,不过连日战事吃紧,上面也落了一层灰。

    “一切还顺利吗?”进入大殿落座,他们很快谈及正事。

    龙陶苦笑着摇摇头:“其实还是蛮难的。虽然现在能撑得住,但还能防守几天,我也心里没底。”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也不禁默然。眼下金戟锋鉴情况果然不容乐观,看来九彻枭影的盘算丝毫不下于他们,如果金戟锋鉴一夕覆灭,那其他组织也就岌岌可危了。

    针对如此庞大的组织,尚且能够做到这样压制,九彻枭影果然底牌不少。

    “九彻枭影这些人手,比先前能为高了很多。”赋云歌回忆着刚才惊险的突围,啧啧称怪,“对付他们显然更加棘手,这是个问题。”

    “没错。”龙陶很快附和,“这件事,我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也发现了。他们很厉害,虽然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放下修炼,但是与他们打,比之前只有更吃力。”

    “他们……也该出压箱底的精英了。”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后喃喃道。

    三人同时沉默下去。面对眼下危局,他们都清楚失败的代价。

    而此时,山门之下的阶梯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

    在殿内的三人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但碍于血雾蒙眼,他们完全看不见。凭借声音,他们能听出大概有一二十人的模样。

    外面的弟子飞快跑进来,同时也有弟子跑出去迎接。三人慢慢起身,很快见到是何掌门等人亲自上门来了。

    赋云歌对他们不太熟络,但东方诗明就不一样了。他当时指挥七派击溃九重泉阴谋,与各位掌门再熟悉不过了。

    “啊哟,果真是你。”何掌门快步进殿,一看都东方诗明,脸上的皱纹就团在了一起,笑得如沐春风,“东方……先生,你来的正是时候啊。”

    “您亲自来了。”东方诗明匆忙上前与何掌门握手,礼貌地躬下半身,“这段时间,也辛苦您统筹调度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重围论计

    其余众人也与他们打过招呼,门内弟子连忙拖出一排围靠着殿中央的座椅,请他们坐下。

    跟着一并前来的,多半是方才出席的七派主事,还有几个刀斋弟子之类的。他们之前或与东方诗明是熟人,或听说过东方诗明,在场都不陌生,便直接开门见山了。

    “刚才我也在和龙陶谈论这些。”东方诗明叹息,“眼下还是有些棘手的。而且我们来拜访诸位,也是有一桩不容耽搁的急事。”

    “唉,若是东方先生开口,我们本该全力相助。”何掌门甩了甩两绺胡子,“可是……”

    东方诗明微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们的难处。所以,肯定要先解决这件燃眉之急。”

    听到东方诗明这样的话,在场众人先是一愣,继而感到大为惊喜。

    “真的?……”

    “东方先生此言当真……?”

    在场还有好几人激动地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东方诗明示意他们不必如此。

    “我刚到这里,现在也没完全把握。”他坦言相告,“另外,我还需要诸位配合。咱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把那群家伙打散。”

    “对,对!”在场众人被他语重心长的激励感染了,纷纷挥拳响应。何掌门眼中总算闪出一抹希望的光,也在不住点头。

    赋云歌坐在一旁,心里对东方诗明的号召力感到非常佩服。眼前这群玩大戟的,这热情洋溢,就差把东方诗明塑个泥像奉为祖师爷了。

    虽然听东方诗明讲过这段过往,但未能亲历其中,他还是有点遗憾,没能亲眼看见老朋友鲜衣怒马,指挥万军的威势。

    东方诗明先让他们详细讲述了眼下的局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紧张的态势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东方诗明他们。

    简单来说,这一局并不复杂,但确实难搞。

    一如他们来时所见,整个清源地界,金戟锋鉴成了最后的孤岛。马市和刀斋已经沦陷,七派率兵奋力抵抗,才勉强把百姓救回峡谷安置。

    他们先前经历了大大小小数次厮杀,但都是以失败告终。

    除了这批九彻枭影显而易见的强劲,他们对于阵法之流也深有研究。就连青琨和众弟子屡试不爽的金锁罗刹阵,竟然也难以发挥效用,更休说其他门派自家的戟阵了。

    另外,就是众人都猜测的,这批队伍从未露面的领军,绝对是非同凡俗的高人。

    前面也并非没有几次小胜,但每次都是还未崭露头角,就被对面瞬间出现的新方法攻破。而这样的能力和实施力,也只有他们的领军能做到了。

    “主帅么……”东方诗明若有所思,“说下去。”

    全面的武力压制,还有掐灭他们一切反击希望的领军之人。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像一张细密的渔网,可不论他们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从孔洞逃离。

    “不过,这名领军还有一样,我们始终不懂。”何掌门低着头,露出额顶雪白的发根,“先前几次,他明知乘胜追击收获更大,却都放弃了……”

    “哦?”东方诗明被这句话吸引了精神。

    “还不止如此。”龙陶紧跟着说,“他故意放过了很多对他们有利的机会。好几次我们死里脱生,想来也和他几次放水很有关系。”

    “放水?”东方诗明玩味着缓慢点头,眼神深邃莫测。

    这倒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消息。东方诗明紧紧在心里记住,随之抬头:“关于这名主帅,你们可以再说详细些吗?”

    …………

    “呃,阿嚏——”

    峡谷以外,隔着整个马市的对面岩洞内,溪紫石仍旧独自静坐。正在沉思之际,却不料猛地连打了几声喷嚏。

    他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感觉后背都有些发酸。几个喷嚏让他精神许多,旋即干脆站起来,在桌旁散漫地散步。

    “唉……莫名心乱,不是好兆头。”他仰起头,扭动着脖子,自言自语道。

    他的心头一直不曾轻松。不过为了苦中作乐,他也只好在这阒寂无人的山洞里,自己跟自己说句话,聊聊天了。

    “报——”

    忽然,一声老练的传讯声在洞外响起。溪紫石现在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一声,因为没有什么好消息。

    但出于无奈,他还是慢慢朝洞口挪去。

    拨开掩映的枯藤,他朝下面探出头。依旧是那个传信兵,他顿时感到乏味至极。

    “大帅,有急事禀报。”

    溪紫石每每听到这个独特的称谓,总感到一阵违和。虽然他也确实很帅,但这么叫来叫去,还是觉得有点浑身不自在。

    “快说。都急事了,还搁这扭扭捏捏?”他不厌其烦地喝令。

    “是。是这样的……”那传信兵连忙跪下去,一五一十,把东方诗明他们车驾突围的情况详细禀告了溪紫石。

    溪紫石一边听,脸上一边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呃,大帅,就是这样。”很快,传信兵说完了,稍稍抬起一点头瞧了一下圣使。

    溪紫石自听到一半开始就莫名沉默了。传信兵讲完,也没有听到他的答复,不由感到有点奇怪。

    “嗯……好,行,我知道了。”溪紫石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过神,好像大梦醒转了一样,“你走吧,现在看见你就心烦,下次换个弟兄哈。”

    传信兵诺诺答应,大气也不敢喘地溜掉了。

    望着他跑走的背影,溪紫石的瞳孔又渐渐暗淡下去。他转过身,回到桌前坐下。

    这道情报里说的那些不速之客,倒让他一下想起了一些往事。比如早先的朝云街埠,期间在大漠与一品红梅的战斗……

    虽然从未正面接触过,但他的脑海中,也渐渐浮现了一些与眼下那些人相若的勾勒。

    不过,也仅仅止于一点模糊的印象罢了。但话又说回来,若真是他们,自己现在……倒是有点想和他们接触一下的想法了。

    说不上是为何,但这种情绪在他这样任性而为的人心中一旦种下,可就很难随意罢休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缘木回春

    倒背过双手,他原本死寂的目光中,又渐渐升腾起一点点熹微的光束。

    …………

    一派浓秋,在此刻的下界天唯有环绕的烽火烟尘,以及漫天血雾笼罩。

    天柱光辉渺茫,仍在竭力撑持着两方陆地。而就在下界天重霄之上,云海以外,昇平天鹊华秋色,秋空高明。晚雁归飞,不改昇平雍和之色。

    满眼暮山红叶,不见血雾惨状。烟霞壮阔,从群峰彼岸绵延到穹盖另一头。

    就在一切仍旧,夜色降临之前,一副竹杖芒鞋,蹒跚着不稳的脚步,缓缓走上靠近天柱的外围城郡。

    与下界天无甚差别的黄土路,来者鞋里进了不少沙子。但他一点没停步,撑着木棒卖力前进,好算是没怎么耽误时间。

    可是,一路透支体力,他本就羸弱的身躯,更加疲惫酸痛起来。

    柏无缺来到客店,找了一张空桌勉强坐下。刚一沾座椅,他的两条腿就猛地发出直戳骨节的麻痛。

    “嘶……”他被疼痛刺激,脸色都扭曲了。依法调理运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按道理,这样的状态,他绝不能再往前走了。

    也是考虑到身体的因素,他开始时打算在这里吃饭休息下,连夜继续出发。可看样子,他还是在这里寻觅一辆马车坐比较牢靠。

    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柏无缺暗自消化疼痛,片刻之后,总算面色如常。

    店家忙碌着照顾别的客人,尽管柏无缺在这里并未点菜,也没有被哄赶。少顷,他才低声叫过店小二,吩咐了几样简单的饭菜。

    很快,几道清淡的素菜就端了上来。

    有伤在身,柏无缺也无法消受鱼肉之类。可是仅凭眼前一碗白米饭和几道蔬菜,又感觉很难弥补先前的营养消耗。

    可他毕竟还是饥肠辘辘。拿起筷子,柏无缺顾不上别的,难民似的一阵吞咽,大半食物就下了肚,餐盘里多半只剩些清汤寡水。

    吃过饭,柏无缺抹抹嘴,在座位上歇息片刻,想要拿起身边木棒,继续赶路。

    从这里到汀洲一望,算上水路还有三两天时间。他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但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回过头抓木棒的手,却抓了个空。

    刚才还在身后的木棒,此刻却不翼而飞了。柏无缺心头一吓,就怕被店房当烧火棍取走烧了,那他可得尽快让他们赔自己一根新的。

    再扭头确认一遍,那里确实没了自己的木棒。

    柏无缺踉跄着腿脚,扶着桌角想要起身。但是就在这一刹那,一道紧贴背后的身影,陡然冲入眼帘。

    那人离柏无缺身后不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出现在这里。此刻,他两手横端着一根木棍,俨然就是柏无缺找不到的拄棒了。

    但是,柏无缺看到那人的长相,甚至不曾辨认仔细,瞳孔就骤然缩紧了。

    “砰”地一声,柏无缺宛如受到惊吓,身躯失去平衡,狠狠朝后栽倒,肩胛骨撞在了桌沿上。厚重的木桌一声“刺啦”的鸣叫,被推出几尺距离。

    但就在他跌倒的瞬间,面前之人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臂弯。

    力道不轻不重,但能刚好让柏无缺下跌的身躯一下稳住。柏无缺愣了一下,然后才缓过神,默默撑起腰杆,接过那人另一只手递过来的木棒。

    这阵喧哗让周围不少人侧目围观。柏无缺看了看眼前之人,继而僵硬地摇摇头。

    那人眼神同样平静如水。他摸出一点银钱抛在柏无缺的桌上,然后拉着他,快步离开。

    店外灯火稀疏,街道上扑闪着黄澄澄的光影。行人交织,两人在他们的间隙穿行,好像浅水逆流的鱼。

    空气已经有些凉了。等到灯火阑珊处,呼吸着的气息,已经让鼻翼微微皱缩。

    他们速度不慢。或者说,是鹿山苓的速度不慢。柏无缺紧紧握着木棒,颤抖着两腿默默跟随,但即使这样,一直走出城外,他的背后也被汗浸湿了。

    里面整齐的青石地面,在出城后为黄沙地所取代。远处的萧萧野草晃动着腰肢,在露明秋夜下,泛泛发白如雪。

    飘蓬飞舞,根根拂过城墙,在星月下闪烁。

    两人一直走到城墙根,四野沉寂无人。沙沙的风声弥漫,在耳畔似秋虫低语。

    “你……怎么来了?”柏无缺喘息了一会儿,抬头问道。

    毕竟,平时鹿山苓只在汀洲一望居住,鲜少出来漫游。这次竟然在这里碰到他,柏无缺自然惊异非常。

    鹿山苓挑挑眉,但没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在柏无缺身上打量着,很快,他有了动作。

    捻过一根蹭过脸颊的蓬草,鹿山苓上前一步,掌心同时升腾起一点青色的光芒。

    霎时,柔软的蓬草瞬间绷直,寄付了鹿山苓内力之后,草茎立刻坚挺如银针。鹿山苓眼疾手快,看准柏无缺太仓穴位,一下扎了进去。

    筋肉血脉相连,鹿山苓同时鼓劲,源源不断的真气顺着一根蓬草融进柏无缺体内。柏无缺只感到浑身一胀,一股油然真气升腾入心口窝。

    气力在他的经脉里流窜,很快就贯通了他的全身。随着鹿山苓真气灌入,他的经脉有如被蓬草紧紧吸住,吸吮着每一缕涌入的真气。

    作为鹿山苓的弟子,柏无缺知道这是他的“缘木功”。通过草木联系两人气海,进而达到快速修复伤口、恢复元气的效果。

    “你……”他眯着眼,嘴唇艰难地张开。

    鹿山苓无视他的话,继而一手按住他的咽喉。

    霎时,两道元功一入一出,顿时支配了柏无缺的身躯。柏无缺只感到喉头又热又痛,却苦于无法发声。

    难受的感觉,让每一秒都度日如年。柏无缺凝神屏息,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渐渐地,热气开始从浑身逸散了。

    虚汗同时自体表蒸发,鹿山苓抽回一只手,气定神闲地缓缓拔出那根已经发黑的蓬草。

    就在蓬草抽离的一瞬间,柏无缺一下无力地跪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发梢上都浸透了冷汗。

第四百三十九章 噩耗迟来

    但是,与之相对的,他浑身的伤势,包括行动不便的两腿,在此刻都已经痊愈了。

    “……你的耳朵,我便没办法了。”鹿山苓瞧了他片刻,最后淡淡地说。

    柏无缺摸了一下残缺的那道创伤,瞳孔里仿佛又被双乾镇那晚的烈焰吞噬。但他旋即轻轻摇头,目光恢复原本的颜色。

    举手抬足,他感到一阵轻松。慢悠悠地站起,身上内外伤都已经基本无碍,他连呼吸都似乎顺畅了许多。

    鹿山苓丢掉蓬草,侧身倚靠在墙壁上。他看着柏无缺,眼神很是令人难以捉摸。

    柏无缺活动了一下手脚。看到鹿山苓仍然没即刻说话,又把刚才的问题抛给他:“你怎么不在汀洲一望,跑来这里了?”

    鹿山苓低下头。沉吟了一下:“我到哪里,还需要你这个做徒弟的答应吗?”

    “当然不是。”柏无缺笑了,但笑容有点干涩,“本来我也没打算关心这些。可没办法,如果我都不关心你了,这世上还能有谁关心你呢。”

    鹿山苓表情一下呆了呆。他皱起眉头,虽然并未表露出来,但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说说吧。”柏无缺咬着牙,“我好歹是你徒弟,也不是什么外人。”

    “……呵。”鹿山苓刻意地扭过头,望着如水的夜空,“南山下界很久没消息,我下来看看他。”

    “果然啊。”柏无缺叹了口气,眼底艰难地流出一抹哀伤,“没想过你的另一个徒弟么?”

    风吹起鹿山苓的袖袍,从里面突然冒出一只松鼠的尾巴。那小东西发出“吱吱”的叫声,一下子顺着他的袖筒跑到了肩头。

    鹿山苓抬手指蹭了蹭宠物的下颌,无暇看柏无缺一眼:“考虑你吗?也不是完全没有,可每次想到你,晚饭总会有点没食欲。”

    听着鹿山苓的讥讽,柏无缺手指抖动起来。他怀里还装着那两件东西,可看到鹿山苓的样子,他还是有点内心的隔阂。

    不过,他此行肩负的,可不只是有他自己的重量。

    “不过,我还想知道……”他语气忽然一变,“只是担心鹤南山,你就能长途跋涉到这里,甚至要下界去找他么?”

    “你真的没有……”他眼神开始犀利起来,直直地盯着鹿山苓,“预感到一点什么,之类的吗?”

    “你什么意思?”鹿山苓的声音不大,但较之刚才已经洪亮了一些,“仅此而已。另外汀洲一望呆久了,我还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我会相信么?”柏无缺瞪圆眼睛,字字掷地有声,“你说的都太假了,连表情都是假的。我不了解你么?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我必须要听实话!”

    他们的声音,在城墙外的野地里回荡着。若是在城里街道,他们这样必然会引起周围人的旁观和侧目。

    看着眼前这个不肖弟子,若在平时的鹿山苓肯定会动怒。但是此刻,他的内心还回响着另一种声音,让他始终能克制着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性。

    四目相对。看着柏无缺的双眼,鹿山苓吸了口气,又缓缓像吐烟一般,呼出嘴唇:“前些天,我一直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心里放不下,所以下来看看南山。”

    他们仍然在对视。

    但是听完了鹿山苓的说法,柏无缺沉默偌久,倏忽露出苦笑,身姿也随之松弛下去。

    “这样啊。”他一笑,却在黑暗中看起来比哭还要痛苦,“为什么,不肯早说?”

    鹿山苓怔怔地看着他:“你平时,何尝关心过你的师弟?”

    “是,是啊。”柏无缺拉下眼角,脸上写满自嘲而悲哀的情绪,他的声音也沙哑起来,“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啊。”

    说罢,他无视鹿山苓惊愕的表情,从怀里抽出木匣和布帛,一起丢给他。

    “看看吧,你的预感挺准。”他竭力昂起头,“记得克制情绪。”

    他转过头去。鹿山苓先是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迟钝了很久,才两手微微哆嗦着,展开上面的那张布帛。

    柏无缺背着身,假意看着城门方向稀疏的行人。

    他自然是不忍再看一遍那样的表情,就像自己当时一样。而鹿山苓又最喜欢他这个宝贝徒弟,恐怕一会儿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胸腔充满凉气。几次为了保持镇定的深呼吸,让他不觉感到胸脯冰凉。

    很快,他听到背后传来“沙沙”收起布帛的声音。

    “看完了?”他默默地转头,尽量平缓地问。

    鹿山苓点点头:“看完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柏无缺开口问。但是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鹿山苓就擦过他的身侧,朝远处走去。

    看着他迈步朝草野的方向而去,柏无缺又喊了一声:“鹿山苓,你要去哪?”

    孤孑的背影,此刻看起来寥落而平静。始料未及的模样让柏无缺大感奇怪,同时也暗暗觉得越来越不放心。

    走了几步,鹿山苓才缓缓回头。

    但他并没往回走。柏无缺连忙快步跟上去,正色质问:“告诉我。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谁料,鹿山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柏无缺差点没站稳,快走几步才跟上鹿山苓。

    鹿山苓头也不回,朝远处狠狠踏步。柏无缺看着离汀洲一望越来越远,不禁着急起来:“你疯了吗?我问你……你说话啊!”

    他的声音在夹道传响,惊飞了片片银花雪绒般的落英。朵朵萤火蝶舞着落在他们肩头,继而又被两人一把拂掉。

    “……去,带我去最后看一眼南山。”鹿山苓嘴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他低声吩咐着,但语气又夹杂着一种近似哀求的腔调。

    柏无缺一下明白了:这是去下界天柱的路。

    头脑中的计划急于星火,他不能再消磨这些时间。急迫起来,他使劲想要甩开鹿山苓的手臂,但此刻的鹿山苓固执无比,手臂劲道奇大,柏无缺竟然甩不开。

    看着渐渐远离目的地,柏无缺越发焦急:“不要胡来!我现在要去你的汀洲一望,取到传说中的琉璃海水!”

第四百四十章 悬壶之殇

    但是,鹿山苓置若罔闻:“去看一眼南山……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胡闹,真是……”

    听他还在自顾自嘟囔着,柏无缺腾出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口:“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近乎怒喝,响震鹿山苓的耳畔。

    他呆了一呆,脚步随之停下。柏无缺在他背后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但是能够看到,他的耳根渐渐胀得通红。

    “你……是他师兄。”鹿山苓的声音,似乎已经因为泪水而变得哽咽。“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们得去看他——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听着先前各种呛他的鹿山苓,竟然在此刻毫无架势,柏无缺也心头一动。但他很快又想起琉璃海水的事,几下思考,他还是不能就此妥协。

    “鹿山苓,你听我说。”他也尽量平心静气,咬着牙说,“现在下界天的灾难,不是你能想象到的。而鹤南山,也是在下界天为了黎民苍生,壮烈捐躯的。”

    鹿山苓听着,肩膀渐渐开始颤抖。

    “他最大的愿望,是攻克最可怕的血雾。我们真要为他考虑,就得秉承他的遗志,把下界天血雾弭平,保护千万百姓的生命——你知道吗?”

    说这些话,柏无缺心头也不断在泛痛。这是他的心路历程,也是他放弃自己之前最看重的名誉的理由。

    ——医者仁心。他们既然悬壶行世,就要有心系苍生、蹈世为民的觉悟。

    眼下,万千黎民置身血雾水火,死伤万计。他们是灾难中的人们最大的希望所在,而既然承载着这么沉重的希望,他们又怎能罔顾视之?

    但是,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耳畔紧接着传来了鹿山苓的几近变调的声音:

    “我最宝贝的徒弟没了,现在,我要先去看他。你说的那些……我会出手的。”

    柏无缺眼前一阵刺痛。他捏紧拳头,下定决心,一五一十把他知道的真相告诉了鹿山苓:“我实话告诉你……鹤南山,他……是在战斗中捐躯的。也因为这样,下界天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骤然,鹿山苓瞪圆眼睛。气场“呼”地吹开袖摆,吓得他肩上的松鼠连忙窜藏起来。

    “你,你说什么……”鹿山苓惊愕得难以置信。

    柏无缺咬着牙,牙龈此刻都渗出鲜血:“就是这样。不管你信与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鹿山苓先是两手——继而是全身,渐渐地开始颤动,幅度由小变大,看起来甚至苍老了许多。

    “南山……这……”他仰起头,眼眶却已经红了,“怎会如此……”

    回想当时,他千里迢迢回来探望自己,临别之时的场景。却不料那就是最后一眼,自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连遗体,都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他颤抖了片刻,两手瘫软地下垂下去。

    风花在夜晚漂泊,如同无根的游魂,在萧瑟风廊里无声地饮泣。

    “呵呵……我平生不喜收徒。”他忽然感悟一般,缓缓抬起头,“却不曾想,一次心血来潮,竟然招致如此伤心事。”

    柏无缺听到这里,稍微动了动嘴唇,但没说话。

    “从今,唯一爱徒辞世……我也再没这般心情,还是隐居汀洲一望,孤寂此生,也好。”

    说着,他的瞳孔中闪烁起月色的倒影。

    但是,在他身侧的柏无缺,此刻却再也按捺不住。看他如此模样,他不禁胸中如有火烧。

    “鹿山苓……你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怒发冲冠,“鹤南山死了。没错,我和你一样伤心!”

    “我后悔。在那之后的好多夜晚,我都会梦到他满脸是血的样子,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倒在我跟前!”柏无缺声音也变得扭曲,他的表情狰狞得吓人,“在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愚蠢,为了一点好胜心,连和他——我的小师弟,多说几句话都没有过!”

    “我之前太可笑了……所以我现在改悔了!我对不起他,所以我更没理由堕落下去!你懂不懂?”柏无缺忽然笑了,但两眼却同时滑出两道泪痕。

    “与我……有什么关系?”鹿山苓同样无比激动,他看着眼前的柏无缺,心海翻涌,却只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只想说……”柏无缺眼睛红肿,“鹿山苓!我柏无缺,也是你的徒弟!鹤南山死了,你还有个活着的徒弟,又为什么摆出那副厌世的模样?!”

    鹿山苓被他这句话震慑到了。他看着从前从不愿意称呼他“师尊”的这个逆徒,一时间竟然震惊得说不出话。

    “你说什么?”鹿山苓眯起眼,“……你,你……”

    柏无缺说完,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毕竟身体初愈,他中气还是不够充沛。

    “鹿山苓,你是他师父。我是他师兄。我们是他最后挂念的两个人,不是么?”

    柏无缺的悬问,鹿山苓仿佛看到了刚才的布帛和木盒。那沾血的字迹,仿佛刻在他心里的痕迹,字字见血,痛彻心腑。

    “……是。”他艰难地点点头。

    “那你如果真的,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话……”柏无缺猛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被泪堵塞的鼻孔一下轻松了许多,“就想想他最后的托付吧。”

    鹿山苓愣了一下。刚才的激动消退,他现在渐渐恢复理性。

    “他到最后,都希望我们能研制出克制血雾的解方,拯救万千黎民。”

    “是……”鹿山苓木木呆呆地附和,胸脯底下血液沸腾。

    “现如今,解方已经有了。可现在时间无比紧迫,每多耽搁一刻,血雾就会荼毒更多的人。”柏无缺直视着鹿山苓的眼,“我们要争分夺秒。”

    鹿山苓不再回答。他沉默了下去。很快,他看起来像枯萎的花一样,身体慢慢躬下去。

    柏无缺缓缓上前,又把他扶起来。

    但是就在这时,映入柏无缺眼帘的,却是两道细细的浊泪。

    此刻的鹿山苓,由原来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又瞬间衰老了五六岁。他的鬓发白了数根,泪水顺着细微的皱纹滑落,如同沙漏里的软沙。

第四百四十一章 破茧与茧

    柏无缺揣紧的心肉,在此刻又感到一阵绞痛。

    “我会证明给你看。”他坚决地说,“我会比他更好。……这不是为了赢过他,因为我早已经输了,你就当成……是这个逆徒的浪子回头吧。”

    两人站在银灰色飘絮的草野,两人都泪眼婆娑。但是,彼此传递的目光,不再是对抗与悖逆,而是能够互相传递热量的坚强。

    沉吟良久,鹿山苓缓缓张开嘴:

    “琉璃海水……是吧。你,跟我来。”

    …………

    下界天的时日已经在如火如荼中度过了两日。血雾封锁下的烽火,如同无人管教的顽童,喧腾不息。而各居下界天大地一端的青崖书院、金戟锋鉴,则是烽火的核心腹地。

    清源地界。自东方诗明等人加入后,垂危的战况稍有缓解,但是狂澜仍未力挽,金戟七派沦陷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七派用上了全部解数,在两日内各发起了一场突围,但均以失败告终。

    九彻枭影的军营渐渐逼近峡谷。重军压境,剩下的希望有如风中残烛,飘渺不定。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九彻枭影军营之中,一道慵懒身影鲜少地出现其间,但是经过一番易容打扮,竟然无人认得出来。

    天色渐渐晚了。渐入秋意,白昼也开始缩短。酉时尚未过半,黑暗就吞没了大半血雾,远处的血光也暗淡下去,周围开始看不清晰了。

    营帐建设在草地上,不远处就是稀疏的树林。清源地界是群峰中的一小片盆地,相较于周围群峰的环翠拥绿,这里确实稍显贫瘠。

    一个个营帐包间,闪过一个用沾血的布包了半边脸的伤兵。露出来的半张脸也粗糙无比,还有一道挂在脸颊的疤痕,无论怎么看都非常丑陋。

    他慢慢地走着,靠到一堆燃烧的火堆旁。那里更为热闹,他远远就听到这里喧吵的声音了。

    穿过几条麻布的帐子帘,他的丑脸顿时被前面的火光映红。

    围在火堆旁,是许多饮酒作乐的士兵,足有百余名之多。他们提前拔光了这里的草,干燥的土壤上堆满了烧得焦黑的柴火,火光呼呼照人。

    他对周围的人群视若不见,慢慢地晃着身子,走到前面些。

    周围人看到一个这样的人加入近来,虽然没说话,但都有些肉眼可见的扫兴。但那伤兵同样忽略了他们的视线,一直走到火堆前,他才慢慢斜着身子坐下。

    “兄弟……讨壶酒。”他用独眼看着身边一个提着大酒壶的人,低声说。

    大酒壶正与身侧一人痛饮,忽然听到这边有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还被吓了一跳,回身就想要抽出腰间的刀。

    ——这也是黑水天垒士兵的习惯之一:不论什么时候,永远不丢下自己的武器。

    其他人自然也是这样。但就在一阵嘘声过后,那人才看清了来者是谁,虚惊一场地又装回抽到一半的刀锋。

    伤兵对刚才的刀光同样视若无睹。他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兄弟,讨壶酒。”

    那人提着酒壶,瞥了他一眼。酒壶不曾盖上盖子,里面的酒液缓缓浮动着火光。

    “你,咋伤成这样的?”那人想了想,问道。

    但是,伤兵对他的问题并没有做解答。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酒壶里的酒,喉头不时“骨碌”干涩地吞一下。

    周围的人群都不说话了,气氛因为这个伤兵降到冰点。无数双目光看过来,看了看伤兵,又看了看酒壶。

    结果自然是那提酒壶的人先受不住了。他叨叨了两句听不见的话,多半是在骂娘,但还是把酒壶伸到了伤兵面前:“来吧,兄弟,不就是壶酒吗,不跟你耗了。”

    但那伤兵却没带盛酒的器皿。酒壶的歪嘴递到面前,那伤兵浑身摸索了两下,最后有点遗憾地摇摇头。

    众人都以为他不喝了——甚至有人低低地笑出声来。但是,还没等众人揣测的思路稍有延伸,那个伤兵,就做出了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伤兵轻轻抬起一根指头,指了指酒壶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霎时,壶中的酒如有感应,竟然顺着他指尖在空中划过的轨迹,汩汩形成一条细线,飞出了酒壶,灌进他的嘴里。

    细细的酒线,在半空就像一场神奇的戏法。那提酒壶的人也看呆了,浑然不觉酒壶泰半的酒水已经顺着进入那人口中,两眼看得发直。

    周围众人也一片哗然。这种本领固然值得羡慕,但他们作为习武之人,更清晰地意识到的是要做到如此程度,需要如何高深的内功。

    但伤兵对周围一概漠不关心。咂着一番畅饮之后,他轻轻吹了口气,那道酒线就徐徐落回壶中。

    擦擦嘴角,他慢腾腾地起身,绕开人群,向着远方的混沌走去。

    走过一道道营帐,他并没有顺着来路返回。

    途中还经过了两三个方才那样的火堆阵仗,但他刚才喝足了酒,也就不再去凑热闹。

    一直走过营帐地,越过惺忪而昏沉的草野,依照记忆,这里应该快到心湖峡谷了。于是他缓慢停步,拆下满身的乔装。

    随着一条条绷带落下,溪紫石恢复了原来清逸的模样。他捋了捋头发,独自望向前方包裹在血雾和黑暗中的峡谷。

    火光已经离他背后很远,这里仿佛太古,在血雾的笼罩下显得分外静肃。

    秋夜渐凉。他呼吸了一口气,浊酒的一点腥辣涌上头脑,却让他非常精神。

    这是他第二次走到这里了。昨天其实他也来过一趟,但同样是止步于此。

    他心里无比清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为虎作伥,与九彻枭影和鬼啸长渊同生共死……或者想方设法,救出阿甜,然后义无反顾离开,远走高飞。

    两个选择,两条道路,两个结局。但他又看不清前路,未来如同眼前的景物,在黑暗中发酵,眼下却只能嗅到一点点腥酸的气味。

    每每回想到彻地闻声的最后一眼,他都感到一阵热血沸腾——但随之,又被眼下的困境熄灭。

第四百四十二章 彼端之暗

    他已经受够这一切了。他真想把眼前的全部一刀两断,然后忘掉,带着阿甜两人,不管去哪儿都好,远走高飞。

    什么野心,什么知遇之恩,什么血债恩仇……自此再与他没半点牵扯。

    可是,他下得了决心么?

    徒劳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金戟锋鉴,两道天堑鸿沟般的抉择撕扯着他的内心。

    与正道联系,和九彻枭影一刀两断……还是孤身杀进去,给鬼啸长渊再立一功,乞求他早日把阿甜还给自己?

    头脑又嗡嗡作响了。他感到眼皮都无比沉重,如同灌了铅。

    站在野风当中,溪紫石宛如一尊静默的石雕。

    思考良久,他默默转过身,迎面是一口凉风,他缓缓遁入黑暗之中。

    而说巧不巧。就在溪紫石离开不久之后,另外两道身影,悄悄地也来到了这里。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唯一闪烁的只有两道银色的光点,忽忽晃着,好像野狼的宝石般的瞳孔。

    那是飘渺剑的剑镡,以及银扇露出袖口的扇骨。

    冰凉的扇骨,紧贴着东方诗明的袖管,冰凉凉得有些扎手。

    两人一路来到此地。在这样的夜晚穿过峡谷独自飞驰而来,倒让他们莫名想起了那一日的黎明。

    就是那一天的夜晚,磨玉刀斋斋主侠行迹,遇害。

    也正因此,他们才得以顺藤摸瓜,与伪装做鬼子方的九彻枭影旗使九重泉斡旋,最终力挽狂澜,挽救了将入虎口的金戟锋鉴。

    是福是祸,放在现在,他们也无从说起了。

    不过,这次两人更加谨慎。毕竟与上次不同,甚至恰好相反,敌明我暗,他们必须要步步小心。

    跑到这里,透过血雾已经能看到点点火光,喧闹声也隐约传入耳畔。两人缓缓驻足,在此悄悄观察。

    他们今天铤而走险,有几个目的。

    前几日的突围,目的在于制造假象。让九彻枭影以为他们无计可施,从而越过警惕,偷偷暗度陈仓。

    经过不分昼夜地琢磨,兼听众人之言和突围时九彻枭影的表现,他们最终将突破口放在了两点上。

    其一,就是找他们疏忽的破绽。这批军力顽强得固若金汤,凭借金戟锋鉴现在的实力,正面对抗很难取胜。找到他们警戒的薄弱时间,或者防御网里的薄弱点,这是目的之一。

    其二,虽然并未告知众人。但是东方诗明和赋云歌,已经把更大的希望,放在了他们的主帅上。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虽然他们主帅决非易与之辈,但也并非毫无弱点。

    而经过东方诗明对战况拉长线地观摩,渐渐发觉了对方主帅的最大突破点。

    那就是……他应该一直在犹豫。

    之前很多战斗,明明可以更进一步大获全胜,他却都选择了收兵。这样的情况同样在前几日的突围战中出现了,也印证了东方诗明的猜测。

    他的战术很高明,但唯有这一点解释不通。金戟锋鉴没有需要他放长线钓大鱼的必要,而次次皆是如此,单纯用“谨慎”形容也太牵强。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对于攻陷金戟锋鉴,他一直处在一种犹豫不决的状态。

    这种状态无疑非常矛盾。换若之前他也不会这样想,但经过赋云歌向他讲述了彻地闻声的事情后,他渐渐开始相信了。

    或许……心理战这样的“战外之术”,将会是他们顺利突围的最强利器。

    当然,这么做的变数实在太大。将希望寄托在敌人手上,就等于拱手送出了主动权。因此,东方诗明并未向众人透露这一目的。

    唯有赋云歌。他们两人今晚就像那晚一样,默契而肯定地再次联手。是否孤注一掷,他们两人会一同承担可能的一切变数。

    毕竟,这是无需言说的一种绝对的信任。

    两人跃进草丛,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赋云歌连忙挡住东方诗明,向他轻轻比了个手势。

    东方诗明点点头。两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火色,朝着另一侧躬腰走去。

    另一侧仍然是一片黑暗。但还没等两人走多远,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喧哗声。

    在前面的赋云歌皱了皱眉。虽然这边没有那么明亮的火堆,但同样是有人把守。

    幸亏他们一直提高警惕。否则若稍一大意,他们就进了敌方的圈子了。

    两人猫着腰后撤了一段距离,估摸着经过了那片地方,才再度向前进发。

    然而,相似的情况,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距离,都有发生。

    换言之,九彻枭影的包围圈,已经密集到超出估计的地步了。

    他们已经形成了“囚笼”。这样下去,就算赋云歌两人再继续探索,恐怕也找不到可供突围的“盲区”。

    想到这里,匍匐草丛中的两人,不免有几分遗憾。

    “看来,没辙。”赋云歌又冒险往前探了探,回头对东方诗明摆手。

    东方诗明两手扒开杂草。看着赋云歌的意思,他苦笑着摇摇头,让他回来。

    赋云歌小心翼翼地回到东方诗明身侧:“他们的间隔很有规律,这样的距离不但节约了兵力,而且能达到一样的监视效果。”

    东方诗明点点头。看来这样的阵型同样是那个主帅的手笔,有那样的高人坐镇,眼下的情况倒也不意外了。

    “唉。”赋云歌两手向后一撑,一屁股坐在柔软的草甸上,仰起头出神。

    外面的包围圈,就像一面不透风的坚墙,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东方诗明眯着眼,思考着对策。

    很快,他忽然站了起来。赋云歌愣了一下,旋即一跃而起。

    “我们悄悄混过去。”东方诗明淡淡地说,“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赋云歌心里一紧。虽然已经知道东方诗明已经有去找敌方主帅的决心,但毕竟风险太大,他还是不免稍加犹豫。

    “走吧。”东方诗明克制着声音说。尽管赋云歌也听得出来,他在此刻也是有些颤抖的。

    心头一热,赋云歌跟上东方诗明,两人朝着敌营的间隙悄悄摸去。

第四百四十三章 寒骨之氛

    向前走了一阵,喧哗声从两边稍远的地方飘来。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各自捏了一块石头在手,互相点头会意,分头朝两边摸索过去。

    很快,两声明显的嘈杂声,让不远处的喧哗戛然而止。赋云歌躲藏在阴影当中,能看到有些浑浊的背影,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抓准时机,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保持警惕,快速汇合,穿梭过他们的包围圈。

    但很快,两人就听到了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不妙……”赋云歌咬牙,“这群人还真是不简单。”

    “我们分头走,马市汇合。”东方诗明匆忙地说。赋云歌点点头,两人立刻岔开逃离。

    尾随而来的追兵不多,是刚才驻守营帐的人手。见他两人分头跑走,他们很快做出决定,共同朝着其中一人的方向追去。

    前面草丛与后面草丛发出快慢不一的沙沙声,好像野兔追逐,却暗藏凶险万般。

    赋云歌听着后面追来的声音,与开始时并无分别,便料到他们是一起追自己来了。

    不过,他倒是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他低声自言自语,“希望东方诗明那边一切顺利。至于我……就陪你们兜兜风吧。”

    很快,草野移动的轨迹,延着更远的方向溜去。

    而在另一端,东方诗明一面在意着有无追兵,一面快速穿行。

    血雾障眼,他也看不清前路有什么东西。但很快,他就发现前面出现了不一样的光线,不同于之前那些篝火的颜色,是一种温和而形如梦幻的光。

    出于警惕,他缓缓停步,蹲在草丛里观察。

    血雾折射的光,如同绚烂的飘带。甫置身黑暗中奔跑的东方诗明,初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到一阵讶然。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如果自己没跑错,那么这里就应该是清源马市。

    意料到这一点的他,并没感到如何欣喜,反倒神经骤然紧张到极点:

    马市早已经没有百姓;而在他们驾车赶来时,这里也是没有敌军驻扎的。

    那么,这样仿佛泡影的梦幻光泽,再看又有如血海的提灯。

    这样想,任谁都会感到一阵,包裹全身的毛骨悚然。

    东方诗明倒退了两步。看着眼前半虚半实的景象,他使劲眨了眨眼,却仍然是毫无变化。

    他并不是会轻易害怕的人。其实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恢复了理性。但是令他犹疑的,正是这片灯火背后的种种可能性:马市里的,究竟是什么?

    他猝然想到赋云歌。不知道他有没有进入马市,如果里面有埋伏,或者十足的高手,以赋云歌的力量,说不定已经险象环生了。

    连续拍了几下脸,东方诗明迫使自己冷静思考。瞳孔被灯光照亮,如同被罂粟渲染,一片炽热的红。

    不管如何,他还是要进去看看。

    确实,眼前的马市,宛如一片美好的陷阱。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但正因为未知,才有必须探索的价值。

    为了赋云歌和金戟锋鉴,他现在只能孤身一探了。

    心念一横,东方诗明悄悄挪出草丛,踏上粗糙的沙地,一步步向马市里深入。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甚至与先前营帐那边的喧闹不同,这里寂静得可怕。满街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影壁间甚至能听到一点回声。

    压抑着心中的不安,东方诗明躬身行走,两眼飞快地打探着这里的一切。

    光芒,来源于每家每户和空落落的店铺前,闪烁的大红灯笼。明明应该无人悬挂,可它们确实亮着,甚至布满了街巷,好似与往日别无二致。

    只是这橙红色的光,在平日会带来温暖和热闹;可在这样死寂的晚上,它们的颜色如同滴落、然后在地面汇流的血浆。

    脚下头顶,都是一般的颜色。东方诗明感到胸腔一阵不适,卯足精神、硬着头皮继续调查。

    脚步声在耳边清楚地回响。如同诡异的驼铃,声声叩入心底,激起潜伏的波澜。

    东方诗明冷冷地向前走。两手已经捏紧两把扇柄,尽管他自己也明白,如果真的被伏击,他的力量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徐徐的街风吹过,缭绕的雾气更加湿沉。

    东方诗明并不回头看。阴冷的感觉尾随而行,好像往后看一眼,就要被背后的恐惧和深渊吞噬。

    往前走,只有往前走。尽管前方依然是一片与黑暗不搭的娇红,他也别无选择。

    但是,就在他走过一段巷子的拐角时,他骤然停步了。

    他先是犹疑地缓缓侧过头,看了一眼那户人家的家门。

    这一户透出的光,比先前都要亮。

    他吞了吞唾沫。脚下如同踏血,看着头顶挂着的灯笼,他感觉两腿在下意识地发颤。

    这一家,一定有问题。

    他勉强保持镇定,拭去额头冒出的冷汗。回头走出几步,他来到另一家的门口;又往前走了走,观察了其他几家门口的情况。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这家的门前如此明亮了。

    ——其他所有的院子,都是紧锁着门的!

    东方诗明重新回来,注视着这家的门口。只有这家,两扇门有一扇被推开,院落里同样挂着鲜红的灯笼,还飘出一股浓郁的气味。

    院落的灯光顺着打开的大门透出来,看起来好像阴间开道。压抑至极的氛围令人极度不适,但却带着一种危险的魅力。

    东方诗明知道,如果想要寻找答案,或许,就只能冒险进去看看了。

    有些艰难地迈开步子,踏过低矮的门槛。东方诗明掣开双扇,屏息凝神,谨小慎微地探入其间。

    院落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黑缸。

    而在此刻,另一头的赋云歌,已经将那群追兵带离了很远。

    曲曲折折的弯路,前方是永不可及的黑暗,追兵们耗尽力气,却也无法追到赋云歌。

    再回头时,他们却已经在黑暗里迷失了来路。

    同时,前方的沙沙声也消失不见了。

    唯有风吹过草野,令他们彻骨生凉。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双帅相遇

    忽然,就在他们刚要紧张之时,在他们背后,响起了“沙沙”的杂音!

    “什么……!”

    “他在后面!!”

    一阵急促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人纷纷掉头回看。

    声音越发急促,听起来令他们不知所措。仿佛周围的草都被撅倒了,他们颇有些恐慌,只是不知道隐匿在黑暗中的危险,究竟是什么。

    草地的“沙沙”声越来越响,可他们渐渐沉住气。以往的经验让他们猜测,既然“敌人”一直没发动进攻,或许,是在虚张声势?

    互相交眼,他们纷纷提起武器,小步小步地靠近过去。

    但,正因前方的吸引力太过巨大,而且沙沙声太响,以至于他们忘记了背后的危险。

    就在他们朝发出“沙沙”声的地方靠近时,就在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一点的刹那,一道来自他们身后的剑光,如暴风骤雨般降临!

    “云弈飘渺,怒剑九腾。”

    一声轻嘘,赋云歌气海翻腾,配合激发的太岁之力,在霎时爆发出极强的速度和威力。

    顺着剑锋,一道云气和风鼓动,如同倒挂的飘纱。“嗤嗤”如云水蒸腾入耳,瞬间无声无息斩首取命。

    “啊——”

    在前几人听到身后异样的声响,反射般向前猛地滑跪,同时斜身向后,挥开武器。

    赋云歌稍微一惊,手中飘渺剑云气四射,伴随着他真气的灌注,“当当”几下弹开敌方的武器。

    趁此机会,赋云歌掌心向剑底一顶,飘渺剑身飞速旋转起来,如同绷直的飞鞭。再一推,剑锋铮然横扫,一并收割了敌人的性命。

    “噗通”几声,绵软的身躯栽倒在草丛里。

    飘渺剑插进泥土,赋云歌上前拔起,重新收归剑鞘。看着眼前几具尸体,他轻轻走上前去。

    前面草丛的沙沙声响兀自搅闹不息。赋云歌上前躬下腰,拨开面前的一堆杂草,松开用草根绑住的野兔的后腿。

    野兔重获自由,立刻一溜烟跑开了。这自然是赋云歌所为,若不是靠它吸引火力,还真不会这么简单搞定他们。

    单看刚才那几人的反应,以及接招的力道,赋云歌就再次印证了之前的揣测。

    他们的水平虽然不及先前的字主,但也相差不大。相比原本的杂鱼,却是高出许多。

    这样想来,也难怪金戟锋鉴屡屡吃瘪。

    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汩汩流血的尸体,赋云歌站起身,重新摸索回马市的路。

    正常来说,东方诗明应该已经顺利到达了。赋云歌舒了口气。但愿今晚……能一切平安。

    而在此刻,黑红的院子里,幽幽黑缸,如同腌尸之坛,散发着可怖的气味。

    肃穆的几只大缸,染得地面满是漆黑的水渍。东方诗明感到鞋底一凉,那股凉气登时顺着腿脚传进了心口。

    五感皆乱,东方诗明呼吸登时急促起来。看着眼前诡异错乱的一切,他确实下意识想要逃离这里——越快越好!

    银扇的扇面,映照着红色的光华。在此刻却颤抖起来,连带着光芒也不安地躁动。

    退后一步。东方诗明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怖感袭来,他首次想到退却。

    背后就是门口。但按照道理来说,既然他已经踏了进来……这里面的“东西”,还会让自己原原本本地离开吗?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无意又与黑缸接触。扑鼻的腥味如同黏稠的浆液,混杂着酸腐的气息,令人直欲呕吐。

    可是,就在无比危急,前后无路之刻,一道声音,轻飘飘落进了东方诗明的耳畔:

    “你,很有胆嘛。”

    骤然降临的人声,如同打碎镜面的一块石头,令东方诗明登时警备到了极点。他立刻后撤两步,银扇铮然,朝头顶声音的来源望去,眼看就要出手。

    但是,预料的危险,并没有那么快地到来。

    就在他全身肌肉绷紧,准备迎敌之刻,两眼也同时聚焦到了房顶上的一道身影。

    而当他看到上面之人时,神情稍有了一点松懈。

    而说话之人,也并非陌生。正是方才装作伤兵讨酒喝的溪紫石。

    他此刻正半卧着侧身,脑后枕着一口黑缸,面前放着一只浅酒碟,看起来邋遢而松垮。

    东方诗明只听过溪紫石的名号,却没有见过他。此刻见到如此怪异之人,他立刻联想到这马市的一切,应该都是他所布置了。

    而且,此人隐匿气息手段高超,若不是他开口说话,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存在。想到这里,东方诗明暗暗吸了口气。

    与东方诗明的警备不同,溪紫石说完,端起酒碟又喝了一口。看样子他已经喝了不少,脸上全是红晕,眼神也有几分醉酒的意思了。

    但他喝醉倒不耽误说话。干完一碟,他立刻一转身,一手绷住酒缸的边缘,竟然把那看起来沉重无比的大缸凭空抡起,毫不费力。

    再一下,他好似抛玩具一般,将大缸口精准地对在了碟口。

    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套行云流水如同杂耍的动作过后,并没有一滴酒流进碟子里。

    缸里的酒,已经被他喝光了。

    溪紫石醉醺醺地,看起来很是不悦:“嗯……没了?”

    话音刚落,他登时伸出一拳,将大缸打了个粉碎。

    如同碎砖烂瓦般的碎缸,落雨一样稀里哗啦掉下去。东方诗明静静看着溪紫石抽风,不明白此人究竟有何用意。

    赫然,只见溪紫石在上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再,再来一缸……”他眯着眼,趔趄着抬足要下房抬酒。

    但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他刚迈开腿,却没看见已经是在房顶的边缘,一脚登时踏空。溪紫石没来得及想,身子就凭空一歪,倒栽葱式掉了下去。

    东方诗明愣了一下,不及多想,上前两步,一把接住了掉下来的溪紫石。

    “咕咚”一下,溪紫石似乎不算很轻,这一下的冲击力让东方诗明差点眼冒金星。同时脚底松软湿滑,不知何物,他脚踝一侧,带着溪紫石一起摔倒。

第四百四十五章 沉醉不醒

    东方诗明后背着地,溪紫石却是用脸接地。东方诗明刚感到后背一凉,身边的溪紫石就哇哇大叫着跳了起来。

    这时,地面的酸臭味才飘进东方诗明的鼻子。他感到喉头一阵搅动,连忙用扇子捂住口鼻,这才不至于干呕出来。

    但溪紫石就没那么好运了。他结结实实一个狗啃泥,原味入喉,他现在已经弓着腰吐了起来。东方诗明缓缓站起来,很快发现背后沾满了秽物。

    他皱了皱眉,呛人的气味不断涌过来。东方诗明干脆脱掉外衣,只留一件没被浸透的内衬白衣穿着。

    溪紫石在那边吐了半天,刚才的酒劲也消了不少。同时,东方诗明对此人的敌意,也渐渐褪去了几分。

    毕竟,这人的脑子看起来着实不很健全……

    溪紫石一直在呕吐,刚才饮入的半数酒液都顺着喉咙涌了出来。东方诗明出于礼貌,只得在他身后静静等待。只是味道越来越冲,他不得不避到了房檐之下。

    渐渐,他才明白,自进入院子以来闻到的怪味,大抵,正是出自眼前之人的嘴。

    考虑到地面的秽物,东方诗明看着顺溪紫石嘴角滴滴流下的涎水,眉头不禁拧紧了。

    虽然他从不骂人,但是此刻的心情,也与那种复杂的心境没什么分别。

    而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不远处的溪紫石,似乎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差不多了。

    他还在剧烈咳嗽着,但似乎神智已经清醒许多。他别扭地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腾出一只手不断捋着胸口。

    东方诗明看他这副模样,多少也有点于心不忍。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段素锦,犹豫了一下,递到他面前:“你……还好么?”

    溪紫石并无推托,一把将锦缎拿了过来,狠狠擦了几下嘴角。又重重咳嗽了几声,他才勉强挺起身来。

    “我……咳咳,我没事,你也没事……吧?”但酒劲上脑,他也还没完全清醒,大概是处在半迷半醒的状态,悠悠地问道。

    东方诗明摇摇头:“我没事。……看你喝了不少,需要休息会儿么?”

    谁料溪紫石把腰一挺,两手一叉,昂然得意:“你看……我像是需要休息的样儿么?现在倍儿精神,愉快极了,甚至忍不住要叫了。”

    东方诗明听着,越感觉他喝蒙头了,实在有些难办。

    不过,若是眼下情况,或许也有些简易的好处。

    考虑到另一茬,东方诗明眼珠一转,随即有了主意。

    “我说,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不开心么?”他反倒蹲了下去,看起来就像是邻里聊天的模样,随性而不加提防,看起来无比亲切。

    溪紫石盯着他,看了足足五六秒钟,忽然他也一下蹲了下去。

    东方诗明微微一怔。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就缭绕进耳中。

    再一看,不曾想刚才号称“倍儿精神”的这位,现在已经低着脑袋抽泣起来了。

    “呃……”东方诗明上前挪了挪,有点尴尬,“那个,莫伤心。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聊聊。不管什么事,说说总会感觉好点的。”

    说完,他还有些不安地环顾了一眼周遭的黑缸和煞红的氛围。

    不知道这周围一切是不是他所为?东方诗明偷瞄了他一眼。但没想到溪紫石正好和他目光相接,刚才他的一点小动作,都被溪紫石收在了眼底。

    东方诗明心头蓦地一沉。没想到此人虽然醉酒,这样的警惕性依然卓绝。莫非……他真的就是金戟七派众人口中那个神秘莫测的主帅?

    “呵呵……”溪紫石忽然开口了,声音好像老牛拉车,“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可是看得,很……很清楚。我猜,你就是那个,前几天闯进来的小子……吧?”

    东方诗明心神一凛。看来他的猜想没错,眼前之人,正是他要找的主帅!

    却没想到,他竟然先一步就肯定了自己的身份。东方诗明不敢大意,立刻绷紧神经,随时注意着言辞之间的纰漏。

    “我是。”既然已经被认出,再掩饰也是徒劳。东方诗明干脆地承认,仍然保持着微笑,“您……早就关注我了?”

    溪紫石摇摇头,凌乱的头发变得更加稀乱不堪:“那倒不是。但我一直想和你聊聊天……因为一些,嗝——私事。”

    一声浓重的酒嗝,也没压过他强调的最后两字。东方诗明登时感到眼前一亮,全神贯注着接下来的谈话。

    “是那些私事,让您心情不好,乃至以酒浇愁,还把马市弄成这个模样?”东方诗明很快理解了。看眼前之人的性格,倒确实是能率性到做出这些事的样子。

    这样想来,一路所见,倒也不甚可怕了。

    果然不出所料,溪紫石点点头:“酒……喝了不少,吐了不少。马市,我本来就不让下属进来住,这几天突发奇想,就……就弄成这样了。”

    “不让下属进来住?”东方诗明听他这么讲,也觉得有点好奇,“这又是为什么?”

    溪紫石忽然抬手,锤了两下自己的额头,把东方诗明吓了一跳。

    “我觉得,我作恶不少了……不让这些混货再破坏人家家庭。”忽然,他又疯了似的抬起头,两眼冒出炙热的光,“不对,这不是重点。”

    东方诗明陪着笑,为自己刚才的好奇打圆场。

    “我先问你:你觉得,你进来马市,有什么感觉……呃,最强烈?”他直直地看着东方诗明的脸,仿佛要看透他的本心。

    被他如炬的目光紧盯着,东方诗明感到浑身有些不自在,不由倒退了半步。不过溪紫石的问题让他有些惊讶,当即说:“压抑,还有迷茫。脚下和头顶,身前和身后都是黑暗和血色,最强烈的感觉……应该就是四个字:无路可退。”

    忽然,溪紫石听到东方诗明的回答,拼命鼓起掌来,并大声赞叹:“说,说得好啊!你我志同道合,我果然没看错你!”

第四百四十六章 晨昏醉梦

    “啪啪”的掌声和喧哗声,在死寂的马市里传出好远,幽静混沌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仿佛将原来的可怖感无限倍地放大了。

    东方诗明甚至感到毛骨悚然。不过看到这一切都是来自眼前这个家伙,又觉得稍稍安心了些。

    他暗自舒了口气。好在答对了,看来这样,就能继续顺藤摸瓜了。

    “这种氛围,就是你现在的心境么?”他趁机追问,“就是……无路可退?”

    当他在说出这句话时,他甚至有点颤抖。

    他认为无路可退,那就说明有与九彻枭影鱼死网破的可能。而只要有一点可能,他就绝对不会放过将之变成现实的机会。

    但是,溪紫石却并没立刻回答。

    东方诗明等了片刻,耳边只有凝固般的沉寂。他缓缓抬头,却见到溪紫石的脸上,已经悄然间泪水纵横。

    “你……怎么哭了?”东方诗明被眼前变化惊到了,连忙上前问。

    溪紫石手里还拿着东方诗明刚才递过来的锦缎。他恍然回神,低头擦了擦泪水,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东方诗明扶着他的手臂,眼神中却多了困惑与不解。

    只有知道他痛苦的原委,才能将他拉出九彻枭影的泥潭,甚至成为正道的助力。

    借着还未散去的酒劲,溪紫石心海如有火上冲。他看着身边完全陌生的脸,却感觉肺腑真言呼之欲出,再难压制了。

    那是,鬼啸长渊最惯常的手段,同样也是最无奈的故事。

    与此同时,赋云歌也来到马市。看到眼前阴郁的色彩,他的心也不由得“咯噔”一下。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番模样,赋云歌顿时心头暗叫不好。不知道东方诗明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冷汗滴入眉心,赋云歌当即抽出宝剑,拔腿朝马市深处赶去。

    幽幽红光,很快吞没了他的步伐。

    “是不是还,挺讽刺的……”

    “是说,”东方诗明皱眉,“你认为,他自一开始,就早已把你们视作是他的棋子了?”

    溪紫石仰头,看着暗红如血窟的夜空:“本来,谁愿意相信?可在我一个无缘兄弟罹难之后,我不得不相信了。”

    东方诗明听了溪紫石迷迷糊糊的讲述,也感到有几分唏嘘。

    听他颠三倒四的故事,至少听得出一些过往。比如,他当年与他口中的“阿甜”是青崖书院的同窗,也是他们老师澹台子的高足。

    澹台子的名号,东方诗明并未听过,应该只是青崖书院的一个普通夫子。但根据溪紫石所说,他教诲了两人很多道理,是两人值得一生敬佩的恩师。

    后来,溪紫石孤身云游在外,遇到了今日的鬼啸长渊。当时年少的他,与其琴书会友,结为莫逆之交。两人志气相投,虽然年岁有差,但却彼此无隙。

    之后,就是他与阿甜重逢的时候。

    他自那时拼命追求阿甜,是鬼啸长渊在他身边“出谋划策”。三人交游同样意气风发,后来溪紫石在鬼啸长渊的协力下,如愿以偿博得了佳人的芳心。

    到这里,故事似乎还在往更美好的方向进展。但随着溪紫石语气骤然低落,故事峰回路转,一路跌进低谷。

    事情的开端,都要从他们拟回青崖书院,看望昔日学府开始。

    从那更早一段时间开始,鬼啸长渊就渐渐变得神秘起来,常常孤身离开,经月不回。对于忘年好友的变化,溪紫石出于信赖,决定保持沉默。

    同时,他与阿甜也决定回青崖书院看看。毕竟同窗偌久,重回学府故地,也会有一番感慨。

    但是,谁料还未到达昔日学府,学府噩耗就先一步传来。

    ——学府墓林,被烧掠了。

    溪紫石再向东方诗明讲述这句话时,是咬着牙的。东方诗明甚至能看到他瞳孔中的愤怒,好像时隔多年,依然恍如昨日一般。

    当时,正巧赶到附近的两人,在听说有棺木被夺后,立刻决定前往追回。

    而更为可恨者,则是被盗棺木里,有一份,正他们师父澹台子的棺。

    不胜愤怒的两人,连夜在林间追迹。数日奔忙,他们终于找到了胆敢烧掠青崖书院的那伙贼人。

    但是,事实却与他们预想的并不相同。

    与贼人会面后,独自探查的两人,并没料到他们竟然人手众多,而且精于埋伏。当时刚获得玄徽的两人,不幸中了埋伏,情况瞬间急转直下。

    那伙贼人似乎并不愿意看他们就这样死掉。而是先将他们师父的棺材拖出,在他们眼睁睁之下,将棺材推下了悬崖!

    同时,两口屠刀,也朝他们的脖颈落下。

    但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机,那个人,那个鬼啸长渊。用他最擅长的把戏,再度从天而降。

    溪紫石很早就知道,鬼啸长渊武力高超。当时恍如人世最后一眼,正见他一手稳稳托住棺木,自悬崖之下,英雄一般腾空而起。

    他挽救了两人的性命,以及他们恩师的归宿。

    在那之后,鬼啸长渊之于溪紫石,又多了一层恩人的影子。渐渐在后来,鬼啸长渊数度帮助自己和阿甜化解危难,这份人情的包袱,已经不觉间越来越重。

    直到有一日,鬼啸长渊特意找上门来,向他讲述了那份名为“九彻枭影”的计划。

    此刻的他,已经再也不见最初朋友的面貌。取而代之,是一种恩威并施的,不容拒绝的强大气场。

    也是自那日之后,经历过纠结和犹豫的他,加入了鬼啸长渊麾下。身份不再是鬼啸长渊的忘年之交,而是作为“影主”最亲近的圣使。

    溪紫石仿佛要趁着最后一点糊涂的醉意,把胸腹的全部话都讲给眼前之人听。不管他是否听得进去,可自己忍受太久,总该有个宣泄的出口。

    满腔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全数灌入东方诗明的感官。

    东方诗明看着眼前又沉默的人,如同泄气的皮球,心中除了同情,也有了很多思考和盘算。

    “你那位无缘兄弟,不会是指……”东方诗明心头一沉。他脑海中回想起赋云歌说过的一个名字,顿时感到有些不好。

第四百四十七章 对影三人

    “是……”溪紫石蔫头耷脑,眼神空洞。

    同时,院门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同时打破静肃的气氛。

    长剑寒光,首先破门而入。赋云歌听到这里细微的声音,立刻追溯而来。

    东方诗明侧过头,登时与气喘吁吁赶来的赋云歌四目相对。

    而看到眼前一切,赋云歌先是一愣。而又当他看清东方诗明对面之人的模样时,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在他的脑海鲜活起来。

    溪紫石并没意外,他还沉浸在故事的讲述中,沉沉地说出未曾说完的名字:“……彻地闻声。”

    而他的话音刚落,东方诗明刚看向赋云歌的视线,瞬间又投到溪紫石脸上。

    赋云歌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听到这个名号,他可是很有印象,赶忙冲过去:“彻地闻声?他怎么了?……还有,你是……”

    溪紫石等赋云歌跑过来,他才缓缓扭过头看他。只看了一眼,他的嘴唇就触电般颤了一下:“你不是,不是那个,一品红梅的徒弟么?”

    赋云歌也想了起来。他一拍额头,叫道:“你就是那次沙漠中,曾经出手相救的九彻枭影圣使,叫……呃,溪紫石!”

    东方诗明有几分诧异。没想到两人竟然之前见过,不过这倒更方便了。

    当时,两人在沙漠城镇外并未如何注意对方,只是最后溪紫石佯装一击杀人,实则救下身陷重围的两人后,对彼此有了一点印象。

    之后赋云歌昏迷,一品红梅才动身苦寻银螺金胆。黑水天垒营救结束后,一品红梅详细向赋云歌讲述了当时漠城的原委,赋云歌当时最后一眼记下了溪紫石,因此得以不忘。

    同样。也是在那次事件后,溪紫石对这个舍命救师的年轻人有了印象。似乎是内心对自己过往的遗憾,他对赋云歌其实是很欣赏的。

    不过自那之后,两人再无机会碰面。不曾想在这里再会,不知该不该说是有缘。

    溪紫石看着这个年轻人,心中好像贴到火炕似的一热。

    他向赋云歌挥手:“你……你也过来。你对彻地闻声好奇?……也是,他和你有点像。你过来,我讲给你们听。”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对视了一眼,东方诗明示意他不用担心。两人面朝着溪紫石,听他把那个鲜为人知的雨夜,那场拼尽光明的战斗,一点一滴重述了出来。

    惊心动魄的故事,在醉酒者口中却显得寡淡。但即使如此,全神贯注投入的两人,也仿佛在脑中看到了当时绝望而无悔的决战景象。

    滚雷,怒流,漫天血气。方圆如临末日的场景,如同一一放映眼前,令人激动,令人扼腕。

    衣摆微微飘动。仿佛来自历史的长风,穿透时间,洗礼小院里的三道灵魂。

    溪紫石讲着,舌头就开始僵硬打结,还有些干燥。苦于这里只有酒没有水,东方诗明两人也无可奈何。

    不过好在,他顺利地把故事,全部讲完了。

    听完,赋云歌目眦欲裂。仿佛痛憾当时自己不能在场,不能与英魂同死。

    东方诗明听完,同感沉默。唯有缄默能代表一切心情,他感受两肩被密不透风的压迫感压低,让他呼吸困难。

    溪紫石说完,沉默地凝视着两人。

    “你可以早一些出手的。”赋云歌咬着后槽牙,牙龈都被咬出血味。

    溪紫石摇摇头:“我最亲的阿甜,被鬼啸长渊当成拿捏的筹码。更早出手,我做不到。”

    东方诗明理解他当时的困境。而且按照当时的情况,即便他果断出手,枭无夜等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换言之,这是一局智与力的交锋。彻地闻声每走一步都被鬼啸长渊看在眼底,这场战斗自开头,就是八成失败的。

    “若当时,如你们所料只有影骸一人,情况便不致如此。”东方诗明默默地说,“鬼啸长渊太精明。你们步步入鷇,自然会落进他计算好的结局。”

    溪紫石苦笑了起来。他昂起头,徒劳而羸弱地颔首。

    三人同时沉默了。悲伤,失落,包裹着在场三人。周围一片混沌,仿佛坍塌的希望。

    赋云歌脑海中,还能回想起那次他踩踏着水龙卷而来的气势。他的身体已经痊愈,可气海之中,也还留存着一道来自彻地闻声的护佑真气。

    他之前从没真正信任过他。但现在想要说一声道歉,都已悔之莫及。

    溪紫石比他的痛苦只有更深。他这些日夜,没一次不是在内心的煎熬中度过。

    东方诗明看着两人。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决心开口。

    “跟我们说这些,真的可以吗?”他试探着问,“溪紫石,我们现在的立场,至少还是敌人……这一点,你是已经考虑过了么?”

    溪紫石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怎么不知道……可是,我都快憋死了。反正现在我喝醉了,说的都是醉话……就不用管有没有……什么后果了。”

    看着溪紫石醉生梦死的模样,东方诗明不由觉得有些棘手。

    可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刻,蓦地,在他背后,突然“砰砰”爆出一连串的激响!

    同时,冰凉的水星溅落。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齐齐转头,兵刃上手。

    但是,却并没什么危机发生。只是那几口大缸不约而同炸得粉碎,里面清澈的酒水涌泉般流了出来。

    再回头,只见溪紫石一掌按在地面上,手背发出一缕青烟。

    是他方才突然运功,调动了地面之下的雨花石,从缸底击碎了酒缸。

    看着满地的酒花,浓烈甘醇的香气霎时掩盖了刚才的怪味。两人既惊且讶,不明白溪紫石此举,是有何用意。

    溪紫石凝视着自己的两手,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之前那么逍遥,原来都是我在自我麻醉。溪紫石,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

    咆哮入耳,东方诗明和赋云歌看着他徒劳发怒,也只得在旁边保持沉静。

    溪紫石又发疯似的狠狠揪起自己的头发,不多时手掌心就多了好几把被扯掉的青丝。

第四百四十八章 倏忽来敌

    看着手心的灰尘和头发,他愣住了。过了许久,一滴眼泪重重地叩下来。

    东方诗明见他似乎冷静了些,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肘:“你在这里自怨自艾,也是徒劳无功。有这样的心力,何妨做些实际的行动?”

    赋云歌紧靠在东方诗明身后。虽然知道溪紫石的本心,但也难保他不会冲动。

    溪紫石像石雕一样呆住了。他一动都不动了,连发梢都好像吊了砖块,丝毫不晃。

    空气的沉肃没有持续很久。溪紫石的声音再度传来:“什么行动?你要劝我,造反吗?”

    东方诗明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透过凌乱的头发,朝自己射来的炯炯眼神,他也不忍再巧语掩饰,稍加思考,他默默点点头。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刺骨的寒意,擦过了东方诗明的脸颊。

    少顷,围靠山前的九彻枭影军队,蓦地听到马市里传来一声巨震。

    血雾笼罩,加上已是四更时分,很多人睡眼惺忪地赶去,却仍然头昏脑胀。

    而当最先一批警备力量抵达时,却见到马市远处的房顶间,不断传来激烈的战斗声。

    夜空下,血雾间,三人的身形迷乱似星点垂错。赋云歌拉着东方诗明在房屋间闪避,同时忙不迭快速奔逃。

    “小心!”眼看一颗雨花石逼命追来,赋云歌大惊之下,立刻压低东方诗明身体,让石块蹭过腰间的衣服飞过,幸免于难。

    东方诗明在酒盟的这段时间,武功也并非毫无精进。一路奔逃,他虽然气喘吁吁,但也还能勉强支撑得住,左避右闪,两人已经跑出很远。

    眼看前方一溜屋瓦已经跑到尽头,赋云歌看准对面的房顶,抬起东方诗明的胳膊,大喝一声:“快跳!”

    两道房顶之间,距离着实不短。东方诗明深吸一口气,登时朝那边纵身跃出。

    就在他的鞋跟刚刚离开瓦片的瞬间,后面溪紫石的攻击如密雨般袭来。

    赋云歌咬紧牙关,抽剑奋力挡格。“当当”几声清脆的爆响,赋云歌连连倒退,手掌酸麻无比。

    同时,东方诗明已经爬到了另一侧。见到赋云歌危在旦夕,他连忙掣扇相救。

    纵然一道银光,团团在半空舞成一朵飞花,飞跃两端的鸿沟,切开疾驰的雨花石。

    赋云歌看准时机,运起浑身力气,朝对面一跃。回旋的银扇紧随其后,赋云歌右手一抓,稳稳拿住了那把飞回的扇子。

    东方诗明在对头伸手拉住赋云歌,两人好算有惊无险。看着背后即将追来的溪紫石,两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但是,就在这时候,房屋之下的街巷间,传来一阵援兵的脚步声。

    “他们……在那里。你们,快追!”溪紫石戟指一抬,对下面的军队吩咐道。

    众士兵虽然是半夜行动,但最喜欢追杀这种差事,因而一听到命令,立刻抖擞精神。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对视一眼,立刻朝远处拔足狂奔。身下传来兵甲交击的嘈杂声,一众追兵立刻紧紧跟着两人的踪迹追赶而去。

    喧嚣很快散去。而在原地的房顶上,独留溪紫石一人,静默伫立,拂袖晚风。

    藐视远空,他抬手抓取了一把缥缈的血雾,不由嗟叹。

    置身此地,他倒很有感慨。不过现在也不是他感慨的时候,头脑渐渐清醒,他也得准备干点正事了。

    另一边,东方诗明和赋云歌在大小街巷间钻营,绕来绕去,力图甩下追兵。

    “后面大概有三十余人,而且可能还会增加。”东方诗明侧过头,朝后看了一眼道。

    赋云歌点头:“他们不太好惹。咱们避免冲突为上。”

    两人再度决定,像刚才一般故技重施。跑出一条狭窄的巷子,他们眼前一亮,登时分头跑去。

    紧随其后的一众士兵见状,立刻有秩序地分成两队,步调不减,分头追去。

    听着蹭过耳畔的风声,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赋云歌不禁眉头一皱。

    这些人数,自己或许还好说,就不知道东方诗明能否平安了。他得尽快脱身,然后回去支援他。

    做出决定,赋云歌立刻开始转动脑筋。身后十几个武功不俗的追兵,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人围追堵截,他得尽量保留实力。

    忽然,他看到身边的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铺,上面挂着一条窄窄的门匾。

    计上心来,他登时卯足力气,两腿凌空一蹬,身躯便如轻盈飞燕般攀越而上。

    他一溜烟扒上店外的高墙,纵身翻了进去。店铺大门和正堂连着一道窄小的院子,赋云歌两步跑过去,发现木制的店门无人上锁。

    心内一喜,赋云歌忙打开大门,正要进入,却听到身后高墙,那群追兵正试图爬过来。

    “岂能让你们如愿?”赋云歌低声嗤笑,两步跑回,抽剑在高墙边缘一阵乱划。

    片片碎石屑被削落,正待翻进来的追兵,见状登时吓得不轻,仰头栽下墙去。

    跟在他们后面的追兵同样看见了墙内剑光琳琅,如同雪花片片,在瓦片后面闪烁。

    既然无法跃墙而入,智慧的他们立刻蜂拥到紧闭的大门前,打算撞门而入。

    赋云歌在墙内,也听到了门外喧哗声都挤到了门前位置。他舒了口气,立刻快速奔回屋内。

    有人手持火把,同时店门外也挂着两串暗淡的灯笼。光芒把门前水泄不通的人头照得锃亮,同时,也暗暗照红了窄窄的牌匾。

    “正弘布坊”。

    虽然外面是一扇坚硬的铁门,但在众人八仙过海之下,很快两扇大门便被粗暴地推倒。

    痛苦被撕裂的门栓发出“嘎嘎”的响声,但最后还是被砸在了地上。

    大门一经推开,众人立刻潮水般涌了进去。地上的铁门千疮百孔,凹凸不平,成了他们踩脚的垫板。

    众人跑到正堂的木门前,在先两人立刻挥起武器劈砍,没两下就把木门砍成了柴火。

    但就在两道木门也七零八落之后,门后漆黑的正堂,顿时笼罩了众人的五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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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