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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九章 旸首天藐

    燃眉之急,掠重明也无暇多想。天一行纪与飘渺剑剑刃粘连,正好成了传递火焰神功的桥梁。

    当即之下,掠重明强运天火之力,果真也让赋云歌身上天火大盛,双焰联袂,火焰冲霄!

    “天焰惟穆借神功!”

    掠重明大喝一声。而一旁的赋云歌,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不自觉地同样甩臂舞剑,两手一按,紧跟着大喊:“天焰惟穆借神功!”

    顿时,气海之中潜藏的太岁之力,霎时被高温融化,冲出浑身经脉。好像流淌的油脂,在脱手瞬间陡然化为万丈火光,与掠重明一起,仿佛牢不可破的火墙!

    外有天火和陨铁的牵引,内有太岁之力的补充。赋云歌瞬间突破自身桎梏,浑身被火焰包裹,却仍然,毫发无伤!

    两种天火首度交融,在地面和半空泛出两面图腾。太阳烛照之功,纯阳正气弥漫死棺空间,光芒如初升之阳,八方照耀。

    同一时间,鬼啸长渊的邪阵强压,也随之喷薄而出。

    天火在最后的一瞬间织成密集的网。霎时两股力量同时冲击,冲击波霎时横向飞散。而同时,力量碰撞在了黝黑的天棺之上,当即原原本本地激射而回。

    满目火光。众人诧异一瞬,眼前极光呼啸,高温炽热。即便紧闭双眼,那股绝对的光亮,同样能丝毫不差地传递进脑中。

    …………

    而在此时,远山之外,西山主峰之顶,荼蘼忽然感觉心里一颤。

    乱云渺渺,凌空无序。荼蘼看着远处斑点似的黑暗,不由得轻轻按住胸口。

    好像是……朱雀太岁泛上来的警告。荼蘼担忧地看着远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哥,天植风玑,还没到吗?”她忽然想起来,转头问翠荒城。

    翠荒城此刻,正稳稳伫立在神农大鼎之下。独特而玄奥的真元持续补给,大鼎如有感应,渐渐恢复温和的光辉。

    “嗯……”翠荒城默默地站着,“刚才看到了一座被烽烟包裹的城郭来着。按时间来算,那里应该是你们说的兆封明邑。”

    “啊,哦……”荼蘼还想说点什么的,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味道。

    在地图上,兆封明邑距离血雾源头还有不少距离呢。天植风玑速度就算再快,也还需要很长时间。

    …………

    天地轰炸不绝,来回冲击的巨大力量,近乎无死角地在天棺的阵法中轰炸。

    越天寒一面护着东方诗明和龙陶等人,一面奋力抵抗着余波的强压。光火在天棺的中央不断膨胀,此刻已经在半空形成了一大团熔熔火球。

    就在刚才,天火结成的巨网,将大部分冲出的煞气包裹了起来。高温炙烤的煞气不断膨胀着,缓缓升空,好像旭日初升,可是却分外恐怖。

    半空距离火球不远的,正是掠重明和赋云歌两人。

    赋云歌本不会凌空悬浮,但陡然激发而出的太岁之力,与天火之能一并加持,他悬浮升空似乎也不算什么奇事了。

    赋云歌体内高温灼烧,体外距离火球的距离过近,同样被烤得痛苦难当。

    此刻,他简直像是身处梦境。连眼前都开始眩晕了,这股还不能融入他自身的力量,反倒成了他此刻最大的倚仗。

    他的手掌,虽然已经晕乎乎得半点力气也没有,但被真气连接,却怎么也松不开飘渺剑。

    天一行纪与飘渺剑仍然紧紧地贴合着,连通了两人的真气。火光摄人,掠重明几乎独木难支,但来自赋云歌体内的太岁之力觉醒,源源不断地从赋云歌体内转移到掠重明体内。

    余波好似硕大无穷的猎刀,来回不绝,无序地劈砍着天地之间的一切。

    碎石不断崩碎,一品红梅两人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看着空中暂时被天火封锁的巨大煞气团,一旦爆炸,天棺之中的众人,恐怕全都难逃死劫!

    而这,也同样是身处危境之中,东方诗明首先察觉到的。

    此刻,中央巨大的法阵,在首度攻击之后,竟然还未消散。东方诗明注意到,此刻从法阵之中,仍然在不断飘出红粉一样的烟,飞快地弥散向半空。

    东方诗明靠在越天寒的身后,稍微探头去看。

    很快,他顺着那些奇怪的烟尘飘飞的方向,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显然……这依然是鬼啸长渊的诡计!

    只见慢慢腾空漂浮的烟尘,很快朝着被包裹在火网当中的煞气汇聚过去。随着这些烟尘的汇聚,火网里的煞气,便越发膨胀了一分。

    ——或许,鬼啸长渊确实没料到,他们在关键时刻能够找到两种天火,用来抵抗自己的绝地死阵。

    但他确实有够狡黠。发现局势有变,立刻转变思路,让掠重明的抵抗成为徒劳。现下随着煞气不断膨胀,火网终究会被突破,届时二次爆炸,同样会让众人全军覆没!

    身后就是天棺结界,他们无处可逃。但是真正的问题,并不在如何消灭如此庞大的煞气,也不在于如何撤离。

    而是,找到鬼啸长渊的所在,把他从此刻的幕后逼出来,中断阵法的实施!

    眼看天空的火球越来越大,此刻已经无比壮观。东方诗明立刻对醉尘乡、越天寒叫道:“前辈!我们要找到鬼啸长渊!”

    “什么……好!”越天寒迟钝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

    醉尘乡也点点头。他自然没这么细致的心思,但既然越天寒懂了,就说明没什么问题。

    然而,东方诗明这句判断刚刚落下,刚才潜藏起来的傀儡,却刹那间逼杀而出!

    大部分余波,此刻已经被抵消殆尽。刚刚精神松缓的众人,却在刹那之间,忽略了先前强悍绝伦的傀儡!

    越天寒、醉尘乡等人已经转身,面向方才掠重明击垮鬼啸长渊的山壑。然而,傀儡自他们背后杀来,已近无可阻挡!

    “坏了!”寇武夫瞳孔中,倒映而来傀儡扬起的手掌。但是千钧一发,他怎能赶得上阻止?

    一声大喊,引得东方诗明等人转头,惊愕万分。

第五百一十章 百芒驱晦

    然而,最后一瞬间,一抹赤红的鲜血,高扬上空,染进了众人的视线。

    “是……”

    东方诗明等人,嘴唇微微哆嗦:“……龙陶!!”

    惊心胆颤的吼声,在众人发红的脸颊上迅速传递。高悬的赤色火球,把眼中一切都烧成一片红色,几乎看不出来龙陶的鲜血,已经浸入地中。

    傀儡一爪,捅进了龙陶的小腹。不过危急关头,幸而悬灯武僧更迅速一分,决然将禅杖投掷而出,化解了半数傀儡掌心的力道。

    然而,这剩余的力量,对于龙陶而言,同样几乎难以承受。

    鲜血仍然汩汩往外涌着,简直像不住流淌的泉水。血水顺着浸入泥浆,随之被地面之下的血管飞快吸吮,顷刻之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随之,是黯淡的龙头戟摔落,掉入泥浆的声音。

    只是溅起几朵黝黑的气泡。看上去无比微弱,却是那么……令人心痛。

    “这……”东方诗明牙齿来回摩擦着,攥着银扇的手,首次因气愤而颤抖起来。

    然而,有两道愤怒的声音,更快了他一步。

    快如疾霆,光华夺目。两条本不那么强大的背影,却在此刻,率先冲上前方!

    倏忽木杖飞旋,法阵光华,绽开百朵殊芒。月参辰飞步上前,寇武夫挥起拳头,饱含愤怒地叫吼:“别给大爷,欺人太甚了!”

    不及众人拦阻,两人前后配合,首度出现不世配合之招。

    月参辰陡然木杖一定,杖尾刺落,溅飞水泥:“三诸霄练,广通纯如。千夫不传功,参辰并一宿。海灯纯照阵,六逾炎炎阵,开。”

    瞬间,月参辰背后星辰照耀,仿佛阴霾散尽,星点初开,盘旋成一团团手掌大小的光轮。

    同一时间,六逾炎炎阵加持在寇武夫身上,使得他真元大增,突破极限。

    强化的肉身,配合寇武夫自身擅长,大有傀儡的近战威风。此刻两人再无所惧,寇武夫抡圆拳头,疾风快雨般朝傀儡攻过去。

    同时,悬灯武僧配合连招,雄浑的佛门真元当即困锁住傀儡的双手。

    迟钝一瞬,雄力加持的寇武夫已经快拳打来。傀儡出于自保,当即抽出沾满鲜血的手,崩碎两道佛门真气,与寇武夫相互抗衡。

    龙陶瘫软无力地仰面倒下。悬灯武僧快步上前,伸出手臂环抱住他,另一只手攒聚元功,按压在龙陶的创伤处。

    东方诗明见状,强忍内心的愤怒,转头再度看向不远处的山壑:“我们打断他。想藏头缩尾掌控局势,未免太舒坦了!”

    愤怒在每个人的心头蔓延。越天寒和醉尘乡同时点头。

    本来……他们就没有必要为此感到畏惧。

    越天寒睁大眼睛,不顾自身的伤势,把近乎全数的真元,聚拢在了手心。

    雪光傲然。身旁酒火喧腾,两道强悍的力量,此刻都像是即将离弦的箭,瞄准了远处的乱石之壑。

    邪恶并不可怕。是他们预先把自己设想得太过渺小,却一直忘却了,即便他们每个人都不足以抗衡黑暗,当他们站成一线,就是能够破除阴霾的光明。

    同一时间,远处的一品红梅两人,察觉到了越天寒等人的用意。

    “他们……”素别枝眯着眼,“想对刚才坍塌的乱石堆发动攻击。”

    一品红梅点点头:“原来如此。他们想把鬼啸长渊逼出来。一旦鬼啸长渊现身,阵法中断,眼下绝境,就有斡旋之机了。”

    素别枝很快响应:“那我们……也配合他们一起!”

    酒火高涨。醉尘乡耗尽浑身力量,凝聚出他自再步尘世以来,最坚毅的一击。

    “醉舞·喧火劈浪。”

    火焰骤然腾空,好像高举的焰火之刀,霎时重重劈向地面,斩碎漆黑的泥泞,劈开一条壮观而炽热的大道!

    光火飞快裹挟着强悍的力量,嘶吼着冲向乱石的核心。

    同一时分,来自对面高处的两股力量,黑白与红粉盘绕交织,居高临下地冲彻而来,好像漫卷梅花,寒香如湍流滚滚。

    三股力量,骤然在一处汇合。只见乱石堆叠的废墟沉默了一瞬间,陡然,炸开满目着火的裂石!

    场景好像烟花璀璨,在满地泥浆间形成夺目的倒影。华光满天的顷刻间,地面血阵霎时消弭,而包裹天地的天棺秘法,也随之土崩瓦解。

    外面的光芒照耀进来,白烟滚滚从天棺的裂隙中流入。

    原来,就在天棺封锁的这段时间,外界的白烟已经挪移而来。方才白烟一直从外部侵蚀着天棺黑雾的邪恶力量,终于在此刻内外呼应,一击而溃。

    来不及看乱世中央有什么,满目都是泥浆横飞。爆炸的力量在瞬间扬起浊流,泥浆之下的血管彻底崩毁,血水幽幽,触目惊心。

    天幕的白烟还未彻底进入。然而血阵最后的力量,却悉数汇聚到了半空的火球之中!

    太阳般的光芒,却在此刻隐藏了太多杀机。掠重明与赋云歌两人,也即将油尽灯枯,终于在血阵残力汇入的瞬间,彻底失控!

    同时,东方诗明等人,也看到了泥浆掩映之下,那道不甚清晰的身影!

    是鬼啸长渊无疑。虽然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众人同感头顶一阵炙热,无伦的爆炸,已经降临了!

    “萍天难越仙路寒——!”

    刚才,越天寒一直蓄势待发的不传之秘。终于在最危急的关头,派上了至关重要的用途!

    一抹剑光般凛冽的寒意,霎时自越天寒周身,迅速蔓延而开。当即遍地泥浆凝固,飞扬的碎石冻结,简直如同,时间静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好像冰雕一般,被短暂封冻起来。甚至包括鬼啸长渊,越天寒终于看清了,在他脸上上一瞬间的表情,是胜券在握的诡笑。

    天空的煞气与火网,同样在冰雪奇招的影响下,迅速降温,迟缓地凝固了一瞬间。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爆炸攒聚的高温力量,因为冻气的缘故,被削减了大半。

    随之,半空冰雪,渐渐凝聚成万点冰晶,又缓慢酝酿成一轮稠密的箭雨。

第五百一十一章 霜寒百川

    映着半空明晃晃的霜雪天幕,一切好似梦幻。此间一切凝固,唯有越天寒,弹指一挥!

    凛空之寒,宛如倒悬的王冠,掣开冽冽飓风,伴随冰箭飒飒,裹着刺破星河之威,强行逆转鬼啸长渊的阴谋擘画!

    同一时刻,鬼啸长渊、掠重明等人修为更高,已经从冻气中解封。然而只见满天煞气和火气纷纷凝固,伴随即将杀至的冰箭,已经无可逆转!

    鬼啸长渊的表情,微微变色。而倒映在他瞳孔之中的,被近乎扭曲的神色掩盖的,是光华璀璨的一幕。

    凝固的煞气,被无数向天直射的冰箭,纷纷击碎。半空冰霜飞屑,晶莹的光芒来回映照,灿若群星天坠。

    不只是煞气和火气,白烟也为之一凝。

    总之,不论什么,在如斯绝对的寒冷中,纷纷陷入了短暂的封冻,仿佛囚牢。

    鬼啸长渊咬牙切齿。手掌刚刚能够运动,他立刻急速运动煞气,一掌袭向越天寒:“不要碍事!”

    三途掌之威,陡然降临,压碎一地冰霜凝华。越天寒转了一下眼睛,却丝毫不退。

    并非是不想退。而是此刻,他已经耗空了最后一滴真元,现在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借助指月归衡之功,此刻才能不至于倒下。但过度弥补的差距,使得此刻的指月归衡,也暂时变得黯淡无光了。

    就在掌气将至,关键一刻,终见一剑落地,划开鏖战终章!

    随之,是半空垂落的身影,凌然而降。掠重明扶着赋云歌的肩头,两人一并现身。

    赋云歌此刻,感觉气海之下空落落的。方才不少太岁之力都顺着天火的连结,进入了掠重明的身体,也正因此,掠重明才得以恢复了部分气力,扛到现在。

    经脉开始渐渐降温。那缕被掠重明称作“天火”的火焰,赋云歌自己却是最不了解的。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要考虑的。

    “你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们。”掠重明侧脸对身后的越天寒说。

    越天寒艰难地露出一点笑意。点点头,他陡然无力地倒落。

    一品红梅、素别枝两人,飞快赶了过来。踏碎残余的薄冰,声音喀拉喀拉的,好像寒冬过后的暖春。

    傀儡出于本能,同样试图赶到鬼啸长渊身边。然而醉尘乡、悬灯武僧与月参辰寇武夫四人团团包围,他纵然实力高超,却也一时间难以突破。

    “劳烦众人,就这样困住傀儡。”掠重明冷峻地看着前面,“鬼啸长渊,我来处理。”

    东方诗明和一品红梅等人,把龙陶和越天寒拖到一边的岩石上。他们两人都陷入昏迷,此刻最不安全。

    而接下来,就是——

    一瞬之间行动的两人,从地面升到天幕,融汇成一道绚烂而耀眼的光柱!

    烽火飞花,火煞交融。鬼啸长渊与掠重明两人同时升上高天,兵锋如岳,巍峨欲倾。

    “好亮!”

    光芒璀璨,伴随着阵阵波及的温度,好像眼前的视线都一并扭曲了。

    同时,兵器交锋的尖锐声响,声声如同惊雷闪爆,传入众人耳中,无比刺耳。

    天地奏响的终章之曲,一切焦灼的目光,全数汇聚在此处。双方决意,仿佛回到了八百年前的战斗,抛却生死,只留胸中快意。

    但是此刻,当年的快意,变成了现今的怒意高炽。

    苍茫天地,百年交织。一时间一切都不清晰了,唯有手中的力量,似乎要灼烧向无穷无尽的彼岸,绵延出不可分割的一片烽火英雄图。

    然而,鬼啸长渊在此刻,却感到了,自己首度力屈了!

    方才的酣畅,只存在了顷刻。刚才的天棺秘法,配合血轮绝境,已经消耗了他太多力量。而此刻,面对犹吸收了不少太岁之力的掠重明,竟然难占上风。

    白烟渐渐融汇过来,两人的差距,正在一点一滴地加剧。

    鬼啸长渊瞪大双眼。他不能输,他不能死。他还要报仇,他还要杀死掠重明,让人族血债血偿!

    “还不够吗。”

    忽然,恍惚之间,竟然听到兵器交织如飞的彼端,传来掠重明沉着的声音。

    光焰与煞气好像迷离的雾,即便只有咫尺之遥,仍旧有几分模糊。

    “你说什么……”鬼啸长渊咬牙。

    “你的仇恨,是该到此终止了。”

    掠重明一边挥舞着双剑,一边淡淡地说。

    “胡说八道……!”

    “你的执念,太深太重了。”

    “人族屠戮无辜,你又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鬼啸长渊愤怒地吼叫。

    “若非精灵族侵犯人类,又怎会沦落至此下场。”掠重明眼眶微微跳动,好像下面压抑着数百年的积淀,“无辜之灵,本不该牺牲。但这不该是你颠倒黑白的理由。”

    鬼啸长渊挥起九黎鹿弑,发出沉重的一击:“闭嘴!!”

    掠重明双剑交叉,配合自身力量,硬生生抗下,双肩也为之一颤:“冤冤相报,永远不会止息。而染指人间,意图再造沉沦,你身上的罪业,天道难容。”

    “你所造的杀业,又致使多少无辜黎民丧生。若这是你的族人,你又当如何。”掠重明咬紧牙关,从牙缝中发出声音,“你……太自私了。”

    掠重明的声音,通过耳膜直接进入鬼啸长渊的头脑。

    仿佛钟声阵阵,掠重明的话,让鬼啸长渊霎时变得恼怒,而挥之不去。

    “盘算至今,你该当,为因你丧生的无数生命忏悔。”掠重明声音沉重,不容置喙。

    “吾让你闭嘴!”

    终于,鬼啸长渊不胜愤怒,满腔不甘,发力一击,辟开两人的距离!

    “你休想说服吾。想说什么,等有本事杀了吾,再论不迟!”

    陡然,鬼啸长渊退后到半空,蓦地停住。长钺横开,好像断江之堤。

    刹那间,惊人一幕,只见鬼啸长渊竟然主动爆开浑身穴道,血浆汩汩涌出。然而血水不落,竟然悉数滚滚凝聚在他身后,意图再逆大局!

    浓郁的血腥霎时弥漫开来。掠重明皱眉,随之双剑翾飞,一并响应。

第五百一十二章 天道裁决

    黑红的煞气,与血浆一起,顺着浑身穴道喷涌而出。鬼啸长渊好像漏气的气球,但却无比张狂:

    “布魈血裁·辟命篇,幽海覆生!”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霎时,随着他的大声怒吼,老鹫山下,无数血管彻底粉碎,血水满天,在半空逆流而起,仿佛遮天的袖带!

    好像隆隆升起的山岳,遮住了远处的视线。如此壮观的场景,使得众人,不由得惊心动魄,大感窒息。

    黑水一并奔涌,如同黑漆漆的喷泉。随着这些罪恶结晶的离去,地面陡然再度下沉。

    仿佛失序的地狱,掠重明心中也感到震撼。然而随之涌上心头的,是无比的心痛,这些鲜血,有多少是取自下界天的百姓?

    不容迟疑,掠重明招行极端,不顾一切,决意在此一招定乾坤。

    “曜天·逐阳九赫!”

    同时,天火升腾,有天火加持的极招,更显得神威绝伦。

    好像混沌中的唯一一点晨光,光芒转瞬点亮了半边天穹。双剑在半空飞快地飞舞,如同阴阳鱼眼,开启光的审判。

    掠重明的头发,全部飘散起来。背后太阳照耀,仿佛祝融传火,天降纯阳。

    招式上手,掠重明重新握回双剑,挥动赫赫九重天火,与背后的灿然金阳,一并向鬼啸长渊冲杀而去!

    鬼啸长渊目眦欲裂。看着朝自己毫不犹豫冲来的掠重明,他也不再迟疑,扬手,起招!

    然而,最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就在决定胜负的一瞬间,彻底爆发了!

    决胜一刻,行将枯竭的气海,竟然再度迟钝了片刻,好像老旧的农具,此刻竟然难以为继。

    散发出去的煞气,不足以支撑这最终一式的运转。只在刹那之间,鬼啸长渊来不及惊愕,便感到脚下沸腾的汹涌血水,转眼崩散!!

    远观之下,仿佛山岳倾塌。鲜红的幕布剥落,在地面扬起激荡的血色浮沫,涨潮一般。

    此刻,鬼啸长渊所能倚靠的,只有背后自己的力量。眼看双剑欲落,他心念一横,挺身相迎!

    下方众人,根本无从看清一切的结果。

    只见光幕璀璨。好像吞噬了黑暗,遍天明光,如同十阳在天,瞬间重轮广照。

    再一瞬间,光芒收束。迸散的力量凝聚成实体,好像坠落的流星,纷纷掉下。

    一品红梅、素别枝等人鏖战傀儡,此刻也一同抬头观望。这一击的胜负,将决定着整个下界天的未来!

    赋云歌、东方诗明等人,也纷纷抬头。此刻光芒还未散尽,他们眯着眼睛,看向最亮的中央。

    坠下的星辰,在半空形成一朵朵小火球,未及落地便已经烧尽。

    渐渐地,地面的浑浊再度恢复。天际光明褪散,再见白烟沆砀。

    而就在这一刻,众人惊见,两人逼仄在一处,两把兵器交击,兀自难舍难分!

    然而,明光的力量,已经透过鬼啸长渊的躯体,造成了不小的创伤。此刻的鬼啸长渊,满脸是血,仿佛一条来自地狱的怨魂。

    天一行纪与九黎鹿弑,两口同源之器,此刻却达到了微妙的均衡。

    掠重明当即挥动烛霄映辰,再度交击。然而九黎鹿弑依然纹丝不动,直如鬼啸长渊最后的护身之盾。

    只因心湖陨铁的特质。除了能够激发使用者力量的效能,在越发极端的情况下,反而越发坚韧,甚至到此境地,除了它自己,天下再无神兵可以将之摧折。

    然而,天一行纪与九黎鹿弑,两口神兵,此刻都已经到了这般境地,是谁先摧折,却是难以判断了。

    而就在此时,一品红梅率先察觉了如此情况。

    他霎时神经一颤。立刻对赋云歌喊道:“小子!关键是你的飘渺剑!”

    赋云歌为之一愣。除了他之外,甚至周遭众人,天上掠重明和鬼啸长渊,都为之一愣。

    但好在,赋云歌虽然不明其意,但依然选择了信任。

    他目空天际,瞄准了交织一处的掠重明,用尽气力,朗声大喊:“前辈,接好!!”

    浑身真元,在经过金汁化纳之后,已经可以收放自如。赋云歌当即汇聚浑身的全部真元,并合一抹体内火气,随着手中飘渺剑,同时投掷向半空!

    鬼啸长渊见状,立刻试图伸手去抓。

    然而,天火相引,掠重明身上的琳琅九方焰,成为了附着天火的飘渺剑最好的指引。

    掠重明当机立断,化消手中的烛霄映辰,在鬼啸长渊之前,一把攥住了飘渺剑!

    随之,快绝无伦的一斩。配合天一行纪同一运劲,双剑如同无所不破的剪刀,并和两口心湖陨铁的神力,猛地一夹!

    ——九黎鹿弑,于焉,断!

    同时,来自双剑的力量,穿过九黎鹿弑,彻彻底底,贯通了鬼啸长渊的胸口。

    鲜血刹那染在了剑刃之上,鬼啸长渊目光骤然空洞,嘴角喷出血浆,痴痴地仰面朝后栽倒。

    颓然的身影,仿佛坍塌的王座。悉数的一切都化作泡影,鬼啸长渊此刻,纵然有再多的怨恨,也只余一身累累伤痕,再无半点余力了。

    伫立半空,掠重明像一座不倒的城墙。

    看着鬼啸长渊倒落尘埃,他终于在此刻,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掠重明也再没半点力量,身躯一斜,随后虚弱地倒向地面。

    好在,得以顺利诛除此恶。纵然如此曲折,也算是不枉了。

    失去链接的傀儡,此刻如同发狂一般,突破众人的包围,飞身向倒下的鬼啸长渊。

    他一把抱住鬼啸长渊。鲜血瞬间涌在地上,难以遏制。

    鬼啸长渊奄奄一息。手中还握着半截折断的九黎鹿弑,好像那就是他迟迟不愿醒悟的,仇恨与霸业的末路。

    鲜血也顺着黯淡的兵刃滑下。鬼啸长渊动了动嘴唇,他纵然还没死,也恐怕离死不远了。

    脖颈的鹿皮,旧伤一并爆发。顺着先前的伤口,好像干枯的树枝一样,又裂开数条微小的缝隙。

    冽风,也在此刻渐渐止息。

    众人也将摔落的掠重明稳稳接住。此刻的掠重明,重重喘息着粗气,脸色煞白,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未来异谶

    他羸弱地将飘渺剑插在地上。赋云歌缓缓拔起,默默站在一旁。

    众人都已经气空力竭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持续了这么久的浩劫,就此可以划下句点。

    看着对面的两人,此刻好像萎靡的花萼。赋云歌看着他两人,尤其是彻地闻声的脸庞,更感到有点心痛。

    即便他们胜利了,有些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有的是倒在了诛邪路上的,没有像他们一样幸运,能够活着看到胜利的一幕。有的则是无辜地牺牲了,他们的灵魂,或许已经前往未来,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不管如何,即便迎来了这样的结果,他们的心情,依然像是地面的颜色,灰蒙蒙的。

    或许只有如果没有杀戮,只有“如果”。天色净朗,就像这片头顶的白烟。

    不管如何。赋云歌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不算澄澈的空气。

    公孙探先生,铜牛兄弟。还有侠行迹斋主,还有死在抗邪路上的一众英魂。时至今日,你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赋云歌慢慢睁眼。只见天空的颜色渐渐变白,血雾已经回到山口。

    至此……总算天下血雾之祸,可以结束了。

    “……”

    然而,就在这一顷刻,一声来自背后的惊爆,打破了眼前本该结束的终章!!

    轰地一声!众人脚下,一并剧烈摇晃起来,潭水咕咕直冒,好像无数潭水至深掩埋的触手,刚刚苏醒!

    众人转身。然而,映入眼帘的,简直就像世界末日!

    就像火山喷发一样,但并非是炙热的岩浆,而是鲜红的血浆。封印在洞口的佛门真元,真火法阵,都在瞬间被吞噬消灭,如同山底的海啸,疯狂地伸出了舔舐天幕的巨舌!

    “这……”掠重明艰难地转头,“怎会……咳咳……”

    眼前一切,霎时被红光彻底覆盖。海啸般散播的光,使得所有人仿佛置身沸汤,恐怖无比!

    朱红色的光芒,在山口冉冉升起。好似恶魔的心脏,颤颤巍巍地在高空跳动着,滴下的每一滴,都是罪恶的鲜血。

    先前,曾经隐蔽在血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鬼啸声,一并喧嚣起来,在穹顶之下发出迂回骇人的嘶吼。尖叫声响彻心魂,声声激荡不绝,如同地狱在顶,满目阴森。

    地面之下,本已经悉数破碎的血管,此刻一齐躁动起来。陡然血管呼呼回蹿,如同受惊收缩的触手,使得泥浆激流回旋,溅满了群人浑身。

    那颗浮起的,类似心脏的东西,渐渐更加红润。它的外表无比黏稠,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光芒绝伦地大作,好像天幕折裂。众人纷纷抬手捂住双眼,耳畔却犹然回荡着阵阵鬼哭,一时间群响不绝,痛苦难当。

    好像置身红绸布中的待宰之物,众人此刻,在鲜红的天地之间,显得无比……渺小!

    “保护越天寒和龙陶!!”

    撕心裂肺地叫喊,赋云歌一边吼着,一边紧闭双眼,朝那边摸索。

    脚下泥浆,如同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不住地鼓动。赋云歌来不及管这些,蹚水而过,很快摸到了方才岩石的边缘。

    鬼叫声越发凄厉、凄切。赋云歌感觉耳道一阵湿润,随即一阵疼痛,应该是刺破出血了。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无序的序曲。疯狂的血祭仪式,他们到底是观众……还是祭品?

    迷蒙摄人的红光,天地宛若鸿蒙初开。然而心弦挑动,这种疯狂,有种原始的诱人气息。

    不,不是,不能。他们都不能在此沦陷……这不应该是终点!

    陡然,再一阵轰鸣,天地一起震颤起来。

    随之,众人耳边的吵闹,渐渐地恢复平静。

    鬼叫……地震的晃动。脚下蠕动的泥浆,头顶刺眼的光,渐渐逐一从每个人的感官中,缓慢褪去。

    再之后,那眼皮无法遮挡的血光,也好像涨破的气泡一样,在达到极亮的高峰后,慢慢从空气中褪去。

    五感之外,逐渐只剩下平静。

    赋云歌等了好久。他两手死死抓着越天寒和龙陶的一条手臂,生怕他们会遭遇什么不测。

    然而,当一切喧哗退场,赋云歌缓缓睁眼,才察觉两人仍旧,一切平安无恙。

    蓦地,他转头去看。

    很惊讶。

    一切,平滑如镜。水面安详无波,甚至能看清自己的倒影。空中只有丝丝缕缕的微风经过。没有血色,没有煞气,就连惨白灰暗的天空,都露出了澄澈的碧蓝。

    白烟也消散了。血雾一净,天际满目只有朵朵连缀的白云。

    空气清凉。就像雨后天晴,万灵万物,一碧如洗。

    唯有周遭的山,依然保持着沉没水中的乱石模样。嶙峋的犄角照在水光之下,漆黑的颜色,干净得连一粒沙都看不到。

    背后,是熟悉的同伴、前辈和师父。他们此刻也惊愕地睁着眼睛,环视着四周。

    “灾难……”东方诗明眼中仍然有几分迷离,“……算是结束了么?”

    “不。”一品红梅持剑,剑尖刺进水中,随着他转身,划过一条细小的涟漪,“鬼啸长渊和他的傀儡,都已不见。恐怕是趁刚才的混乱逃走了。”

    掠重明慢慢推开众人的搀扶,缓慢起身。

    看着周围的一切,还有老鹫山头。他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一切,还没有结束。诸位不要忘了,鬼啸长渊提及的数字——现在,已经是八百年了。”

    “他的出现,或许只是给三界天敲响了警钟。”掠重明转过身,语气仍然虚弱,“太多事情扑朔迷离了。或许……这场新的劫难轮回,才刚刚开始。”

    …………

    半个月后。

    琼天殿内,掠重明伏案桌前。看着半数中断的线索,不由得叹了口气。

    门外,秋草渐黄。岁月如梭,转眼几日,天气也越来越凉了。

    就在此时,玦同君与素别枝一并踏过门槛,走了进来。

    门外的光线,拉长了两人的身影。掠重明缓慢抬头,伸出两根指头,扶住额头。

第五百一十四章 重拜山门

    “掠重明先生,怎么了?”玦同君不忘礼数,和缓地问。

    素别枝和他都靠到桌子前来看。只见那张有些老旧的下界天地图上,又平添了不少涂画。鲜红的笔迹看上去有点新颖,压住了老墨的痕迹。

    “我在思考,赤鬼红夔之事,到底与鬼啸长渊之祸,有何牵连。”掠重明提起笔杆点了点标记“老鹫山”的地方,“但仍然,线索远远不够。”

    赤鬼红夔之事,掠重明已经向众人言明。

    掠重明曾经追击此人偌久。最后赤鬼红夔不敌,恰好在老鹫山的上空,化作一道鲜红的血水回灌入山口。

    正因此,掠重明稍耽误了决战的进程。而他得以在老鹫山口设阵防御,也是因为此故。

    “两者之间,或许关系并不单纯。”掠重明皱眉,说出他的推测,“老鹫山底,定然还隐藏着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而鬼啸长渊……或许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一语惊人。素别枝和玦同君面面相觑,不由得对这个结论大感骇异。

    掠重明见到两人如此紧张,思考了一下,又旋即抬头劝慰:“你们也不必惊慌。此事过后,我也要回净世一方天去,让那些老朋友们做好渡劫的准备了。”

    “咱们的力量,可是也不好惹的。”素别枝点点头表示赞成,“而且,看到现在的后起之秀们,我都觉得自己有压力了,哈哈哈。”

    掠重明浅浅微笑。

    …………

    而在距离琼天殿不算遥远的周方御城之内,经过一度修葺,此刻更显得热闹起来。

    三教和酒盟等人,都在这里筹备庆功宴。人群忙里忙外,好像一家人一般亲。

    然而在其中操办的,却是远道应邀而来的慕容老城主。

    无论是东方诗明或者柏无缺,或者律定墨等人,都不在此间。

    红灯帐下,月参辰和寇武夫倒是参与得其乐融融。月参辰自然是被寇武夫拖过来的,而在不远处,真正的酒盟盟主醉尘乡,正在被几位下属伺候着,一碗接一碗地喝酒。

    他的脸上已经有几分微醺,红胀胀的。他本不爱讲话,因而看上去像是醉了,却又像没醉,不好分别。

    门外丛林之中,旧黄的颜色占据了视野。

    这里并不引人注目。律定墨与宵万斛,踩着一路树叶赶来,赴约一场简短的道别。

    而早已经在此等候的,是溪紫石与潭沉月。

    律定墨自然对他两人并不熟悉。是溪紫石拜托宵万斛将他请来的,宵万斛同样问过他的目的,但溪紫石却是缄口不提,搞得非常神秘。

    不过,就算他不提,宵万斛也大致猜到七八分了。

    律定墨满头雾水。当他两人穿过层层树林,来到溪紫石两人面前时,律定墨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噢,你们来了啊。”溪紫石见状,首先迎了上去。

    “你们是……”律定墨稍微退后一步。看着眼前颇为陌生的两人,他很难不联想到是宵万斛出了什么鬼点子。

    溪紫石和潭沉月两人见到他,却是感慨万千。

    上前两步,两人同时拿出自己的玄徽,一推上前:“先生,学生溪紫石,潭沉月,在此拜见。”

    律定墨稍微吃了一惊。但看着两人的青色的玄徽,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也是……青崖书院的学生?”律定墨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两人。

    “是。”溪紫石应答道,“是您当年,创院之初的弟子。师从夫子澹台子,到现在已经有不少年头了。”

    “嗯……”提及书院夫子,律定墨才有了一些印象。

    毕竟他号称“青颖书帆”,在开创儒门书院之后不久,便仍习惯于漂泊江湖。书院的事宜,他很少过问。

    簌簌飘下落叶些许,双眼有些迷离。溪紫石动了动嘴唇,腰弓又俯下一些:“先生,弟子多年未能遵从书院教诲,甘愿与恶为伍。今日特来请您罪罚。”

    律定墨不由得一怔。宵万斛这时候在旁边解释道:“他就是九彻枭影的圣使了。比影骸和九重泉之流,还要可恶一些些嘞。”

    本来,溪紫石平日听到这种话,向来会想方设法回驳。但此刻,他却无比恭谨地承认不讳:“沉沦邪道,助纣为虐。我知道自己罪恶罄竹难书,但是如果您可以责罚我,让我两人有面目重认书院门下,我两人永生感激不尽。”

    潭沉月在旁边一眼不凡,但同样跟着溪紫石,恭谨地弯着腰肢。

    这是他们在结束罪恶之后,在远走高飞之前认为最有必要做的事。

    这样的行为,对于两人而言,与认祖归宗无异。正本清源,他两人之前一直奢望着有朝一日重新得到山门的认可,以洗刷先前的罪恶,恢复青崖学子的澄明身份。

    两人依然在一动不动地躬着腰。他们耳边,无比安静,只有风吹林动的萧瑟,没有听到律定墨的只言片语。

    没有半点挪动,甚至不敢抬头。如若先生满意,他们可以在这里一动不动,待到先生松口为止。

    但是,顷刻之后,他们听到了一声长叹。

    “快,快起身吧。”律定墨上前,慢慢抬起两人的手臂,眼神里意味深长。

    溪紫石与潭沉月,两人惴惴不安地平身。偷瞄了一眼宵万斛,却在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或肯或否的意思。

    “你们听好。”律定墨淡淡地说,注视两人的眼眸,干净得好像一汪湖水,“先贤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溪紫石和潭沉月迟疑着点头。不是因为有所质疑,只是肩上罪孽太重,是否担得起这般谅解?

    “路上,宵万斛也提过你们的事。你们今后远走高飞,只愿你们多行善事,不忘仁德、信义、谦谨、恕人之道。”律定墨缓缓闭眼,一字一顿,仿佛师者恩泽。

    “劫难轮回再临,我首愿你们,一切安好。若是行有余力,则不忘兼济黎庶。救人之功,就算是对你们先前的弥补吧。”

第五百一十五章 金风难却

    “青崖书院……始终为你们开放。你们,也一直是青崖门下的弟子。”

    一声沉吟,落叶纷飞。陈言已毕,溪紫石和潭沉月,已经眼眶泛红。

    “弟子……多谢先生!”

    宵万斛站在他们不远处,不屑又无奈地,露出一点笑意。

    一切礼毕,宵万斛这才凑过来。

    “你们打算去哪里?”宵万斛摸着自己的刀柄,金黄的光点点耀眼。

    溪紫石侧脸,与伊人互相凝视:“我们打算去净世一方天,先处理一点事情。之后游览三界天,随处而居。”

    宵万斛啧啧两声,但也不见羡慕。

    “我也要走了。”他转过头,看向律定墨,“和你搭档的几次,的确很快意。以后还有商务合作,我破例都给你打八折。”

    “你要去哪里?”律定墨问道。

    宵万斛没有立刻应答,抬头看着天空。

    漫漫天空,湛蓝的颜色下,金黄色有几分慵懒。一排秋雁飞过,更显得离绪萦绕。

    “昇平天吧。到处逛逛,毕竟生意还是要做的。”

    律定墨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

    “你不与素别枝打个招呼了么?”溪紫石倒是在旁边有点好奇。

    宵万斛摇摇头:“没必要啦。带着他的臭脸离开,会影响财运的。”

    几人都笑了起来。

    黄云从山头升起,秋光的晚霞之下,林叶渐渐褪去了白日朗润的殊光。

    随着几条身影,从视野中缓慢淡去,律定墨在原地站了片刻,凭步掉头,低吟而返:

    “……一叶离蓬别自散,陇首黄云飞长安。秋山西北凭一望,随意青枫随意寒。”

    …………

    赋云歌连续几天,都忙于与亲密的战友和前辈们饯别。虽说顿顿都吃得不错,但依旧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这应该是最后一天了。

    天气在这几天里,很快转凉许多。就连他也披上了更厚的衣服,清早的窗外草地,已经能分明地看到几抹皎洁的秋白。

    空旷的野草地,秋黄渐深,好像衰老的牙齿,好像斑驳的马皮。

    赋云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边,鱼肚般的灰白还未明朗,夜的微风带着微醺的气息。他孤孑一人,甚至感觉两臂有些寒冷。

    天边疏月,渐渐隐没在云层之后。熹微的光在草丛里闪烁着,带着一年最后的芳菲。

    他干脆闭上眼。等待的人还没有来,他很快神思飞驰。

    率先想到的,还是数日之前,掠重明前辈对自己说过的话。

    身负这股天火之能,定然会在未来遭人觊觎。而朱雀太岁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此刻看来,似乎更加庞杂了。

    之前一战,不少太岁之力转移到了掠重明体内,但也反过来激发了赋云歌的潜能。而天火却没有随之易主,这也意味着,他要带着这缕残缺的天火,继续走下去了。

    “天火之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若你有所需要,我会尽快前来协助。”

    回味着掠重明最后郑重的一句话,赋云歌沉沉地点头。

    当然不能处处依靠他人。赋云歌心里很清楚,他也要加快变强。想到龙陶临别前说过的豪言壮语,他的心里就不觉一阵沸腾。

    龙陶康复得很好。他已经动身前往昇平天了,他也有自己的际遇,他有复兴宗门的志向,以及寻找赦天谴前辈的愿望。

    或许在未来,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喂,云歌,云歌!”

    一阵鼻尖的瘙痒传来,赋云歌连忙睁开眼。

    来不及吓一跳的情绪。看到眼前之人,他的心头忽然宁静下来,却随之在更深处,泛起一点涟漪。

    刚才他太过沉迷。荼蘼踩着草丛走到他面前,还没有发现。

    赋云歌尴尬地挠挠头:“真没注意到。看来是半夜起床,睡眠不太好。”

    荼蘼朝他吐吐舌头,好像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这几天你一直好忙,都没时间见到你。”她微微嘟起嘴,抬着眼睛紧紧注视着赋云歌的脸颊。

    还是那股轻飘飘的异香。赋云歌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但此刻闻起来,却有点酸涩。

    “前几天回了趟家嘛。老爹和小妹他们催了好几次,实在是没办法。”他也笑起来,“不过,看到他们平安无事,我就都放心了。”

    荼蘼嘿嘿一笑。“你说你的家有好大的茶山,我一直想去看。改天有时间的话,你带我去,好不好?”

    赋云歌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有什么不好的。朝云街埠还有拍卖馆,更有意思。”

    荼蘼温顺地听着赋云歌讲话,嘻嘻笑了。

    她缓缓试探着,慢慢勾住了赋云歌的手。这一瞬间,她感觉一股热量顺着自己的手心传了上来,脸上火烧一样。她连忙低下了脑袋。

    赋云歌垂着的目光里,满是如水的澄澈。

    掩盖在山后的天光,缓慢而沉着地爬升着。另一侧是满载星斗的夜幕,深邃的色彩,染得两人的脸都不清晰。

    只有宝石般闪光的眼眸,一者光芒黯淡,一者低垂看不见。

    “有……有你这么说,我就很开心啦。”过了很久,荼蘼才慢慢地抬起头,嘴唇轻轻地颤动着,好像被风吹过的叶子。

    赋云歌“嗯”了一声。他内心其实也是同感,好像有蚂蚁在爬行,搔得浑身难受。

    可是,他除了默认,还能说些什么?

    “以后……如果有机会,也让我看看你的家吧。”

    语气中满是无奈,无奈之中,却是无比深沉的怜惜。看着荼蘼微微发红的眼眶,赋云歌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拂过她的头发,好像抚摸水面,凉湛湛的,无比柔滑。

    “……好,我答应你。”荼蘼声音压低了很多,目光又悄悄下垂下去,“我家里有好多的大树。如果你来,我就让你和松鼠一起住树洞。”

    “树洞多好?”赋云歌轻轻发出一声笑声,“越说越让我好奇了。改天拜访,你可要给我挑一窝松鼠多的树洞才行。”

    “放心好啦。”荼蘼被他逗笑了,抬手在脸上轻轻擦了擦,“一定不会亏待你。”

    随即,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第五百一十六章 恍若来时

    夜幕残余的阴影里,两人静静,伫立不动。天边的光已经占据了一角,在山头稚嫩地盘桓,试探着慢慢铺开。

    “那……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走啦。”荼蘼一根根放开赋云歌的手指,倒退一步,脸上露出与平日一样的笑容,“再见!”

    赋云歌依然凝固在原地。他安静地注视着荼蘼的笑脸,顿了一下,才松缓地也笑起来,扬起手臂:“……再见!”

    两人的声音,都有些起伏。荼蘼一步步地倒退,却迟迟没有转身,在赋云歌的瞳孔里,慢慢缩小。

    赋云歌脸上的笑容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弧度。看着荼蘼渐渐走远,他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全变成了苦笑。

    好像眼前都是一片泡影。多希望眼前只是一片泡影。赋云歌放下手臂,两只手,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

    他何尝不知道。荼蘼这一走,两人是否还会有相遇的机会?

    他何尝不知道。荼蘼的家族,有着多么深厚的背景?

    想来真是,太可笑了。一座小小的茶山,如何才能配得上万顷的森林?他们或许果然不是相同世界的人,能够有这短暂的一点交织,本应该非常满足了才是。

    不知道,多少年后,荼蘼是否还能记得他,记得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过客?哪怕只有一点……他们曾经在一起嬉闹过,战斗过,或许记不清他的长相了,但总归,能够留下一点粗糙的印象。

    赋云歌咬咬牙。

    只是……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甘心呢?

    第一次见面的夜晚也好,那次醉酒的经历也好。还有沙滩上的互相搀扶,山中小筑的短暂生活,入地寻找太岁的记忆,夜晚一起在泉边淋雨的往事……

    无数的场景,这时候,纷纷鲜活起来。荼蘼犹有稚嫩的脸,烙印一样深深浮现在他眼前。

    瞳孔中好像有什么在跳动,由远及近,由小变大。赋云歌擦了擦眼,彷徨抬头,却蓦地发现,那朵只应存在在记忆当中的花朵,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云歌!!”

    一声夹着哭腔的喊声,令他重返现实。

    惊讶地发现,荼蘼竟然又跑到了自己面前。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红扑扑的腮,被一条条窄窄的泪痕覆盖。

    “你……”赋云歌一时失言。第一次看到荼蘼哭得这么伤心,他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云歌,我……我要走了。”荼蘼抽泣着,睁大滚着泪水的眼睛,晶莹闪光,“你,你会想我吗?”

    赋云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迟疑着抬起手背,帮助她慢慢擦拭着下巴的泪水:“你……不要哭了。让你哥看到,怕是以为我把你弄哭的。”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荼蘼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她一边用自己的袖子抹着脸,哭泣的声音好像要把掩藏的情绪,一起宣泄出来,“我不想走,我还想和你一起去更多更多地方……”

    “别,别这样……”赋云歌忍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安慰她,“你的父亲,哥哥,家人都在等你。不可以任性,他们也是为你着想……”

    荼蘼泪眼朦胧,却不再说话了。她又靠近了一步,咬着桃花瓣一样的下嘴唇,慢慢贴在了赋云歌的胸口。

    温热的情绪,让赋云歌也一时间无比心酸。看着怀中娇小的身体,赋云歌只得撑开手臂,有些无所适从。

    就这样过了片刻。荼蘼轻轻环起手臂,抱住了赋云歌的腰。

    赋云歌轻轻吞了一口气。迟疑片刻,他也慢慢松开心绪,两臂温柔而缓慢地抱住了荼蘼。

    时间,慢得好像停滞了一般。天边的晨光一寸一寸地展开,好像生怕惊到寂静的夜,留不下这一隅最后的温情。

    微风徐徐,野草摇晃。

    终于,荼蘼窄小的肩膀微微动了动,赋云歌松开她。荼蘼从赋云歌的怀中退开,只见赋云歌的胸口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以后,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对吧?”荼蘼目光里带着脆弱的一点希望,轻轻问。

    “……嗯。一定会的。到时候还要请你来茶山作客,你也不要忘了,让我去你家的树洞住一宿啊。”赋云歌淡淡地笑着,挑了挑眉角。

    荼蘼也笑了。除了眼眶的一点红润,她的脸上满是幸福。

    光芒这才舍得平铺而下。晨光照耀,草地的白霜闪着点点银光,梦幻而璀璨。

    风也吹了起来。遍地朝晖,在星斗的折射下,分外惹人怜爱。

    温煦的气息,透过草野,漫漫地扫入林中。

    一棵树木之后,翠荒城两手抱在胸前,斜倚着树干,聆听了全部的这场不起眼的小戏。

    慢慢地,他的脸上,也露出一抹轻柔而无奈的笑意。

    …………

    五日后,酒盟山门前,漫漫坦途,不见未来隐藏的崎岖。

    东方诗明等人已经准备好车驾。老管家胡乾掌管头马,只是后面车厢空空,等待着最后的乘客上座。

    而这几位最后的乘客,此刻就在酒盟门外,牌坊之下,酒旗飘摇。

    白蒿紧紧跟在东方诗明身后,赋云歌也挎着一只行李包,似乎要远行。

    “老家也回过了,也跟师父说过了。”赋云歌仰起头,看着漠漠的天空,“一切都办妥了,现在肩上还真是轻松。”

    东方诗明看了一眼他肩上的行李,鼓鼓囊囊看上去不算轻,笑笑没有做出评价。

    赋云歌此行,是应自己的邀请,到昇平天自己的故乡去游览。赋云歌从未到过昇平天,这次有机会,算是去开开眼界了。

    “前辈还没来,可让咱们好等。”东方诗明望着酒盟以内,淡淡笑着说。

    听东方诗明说到这个,赋云歌歪过头:“对啊。话说醉尘乡前辈是什么打算?”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酒盟他打理不来,只是挂个名而已。他说再过几天,就继续回朝云街埠,不在酒盟待了。”

    赋云歌长长地“喔”了一声。看来醉尘乡前辈还是习惯隐居,既然如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东临碣石

    忽然,身边的白蒿抓着东方诗明的衣服,摇晃了两下:“欸欸,你看,他来啦。”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一起抬眼。只见醉尘乡带着酒盟的几人一起走来,与他们道别。

    两人也迎上前去。背后的马匹踢踏着尘土,随风吹拂到半空。

    “前辈,我们要走了。”东方诗明上前,语气和缓,“您多注意身体,酒少喝一些。”

    醉尘乡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没事,习惯了。”

    “你们倒是……一路顺风。”醉尘乡说着,把视线有条不紊地从东方诗明脸上转到赋云歌脸上,最后又回到东方诗明脸上,“……特别是你。有些事情,看开一些。难得糊涂,未尝坏事。”

    东方诗明自然知道前辈的告诫是意有所指。他迟钝了一下,旋即答应:“这是自然。谢前辈的劝告了。”

    赋云歌和白蒿都转头看他。白蒿知道得清楚一些,赋云歌虽然没那么清楚,但也非常关切。

    “时候……不早了。你们尽早出发吧。”

    醉尘乡简单一挥手,似乎不愿花多少时间在这种事上。

    东方诗明知道前辈脾性,也不再多说。几人冲他一拱手,算是最后的礼节,随之,转身上车。

    随着赋云歌最后进入车厢,胡乾在最前面一甩马鞭,车厢抖动了一下,加速向前方离去。数辆车驾一齐远去,两道的尘土飞扬,弥漫了山门前的视野。

    直到过了顷刻,前面已经再看不到车马的踪影。醉尘乡才对众人招了招手,转身返回。

    “后起之秀……看来,这次劫难,不用再有担心了。”

    醉尘乡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气中,无人拾起。但他本也只是自言自语,只是似乎在向什么人说话一样,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那人,究竟是谁。

    …………

    远影天际,下界东海。孤影漂泊,独自伫立着,眼神投放在空落落的海面。

    天气渐凉,海边的风更是肃杀。此人的衣服被飞快地卷动,好像来回抽展的卷轴,颇有几分洒脱的意气。

    他背上的长剑,梅花绣缨,根根飘舞。

    独自这样看着海波,他的心里无比平静,却又有些不平静。他的双眼望着灰蒙蒙的海天一色,似乎毫无着落,却又好似有所凝视。

    尽管,看了很久,海的对面,除了偶尔汹涌翻起的浪,再无别的东西。

    天色好像沉沙,渐渐黯淡下来。一品红梅吸了一口咸湿的海风气,转身拂袖离开。

    然而,在他离开之后,沙滩慢慢退潮。湿润的沙面之下,露出半口插在沙子里的,透明的漂流瓶。

    似乎里面藏着什么字笺。但很快随着天幕昏黑,一并昏暗下去了。

    …………

    ps:时间过得很快。500多天的陪伴,《荡世九歌》第一篇章也要在此告一段落了。

    从去年五月开始开始连载,但这篇故事的构思还要更早一些。本没有想到第一篇章会花费这么多时间,用这么多字数,但随着正经开始投入笔墨,我认为对一些情节的精细化打磨,还是值得的。

    对于人物刻画和情节安排,期间确实做过一些改动。现在回头来看,确实有一些我认为还不够满意的内容,一些我认为还不够饱满的情节。后期有些仓促,它的确不能够称得上是十全十美。但是不论如何,它已经在这里,我想并不应该对其进行删改,除了考虑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连锁效应,而且这也是对于读者的背叛。之后我会对其中一些错字和表述问题的地方进行小修小补,以确保读起来不会有违和感。现在想来,也要感谢一直追更的读者们对于此的包容。

    一如前面的许多伏笔,这篇故事到此还并非是结束。《荡世九歌》在原本的计划中,会是一篇比较绵长的分篇章的叙事故事,而抗衡鬼啸长渊和他的九彻枭影,算是这些篇章中的第一个里程碑。或许本应该对每一大篇章进行集中的命名,但非常遗憾,由于兹事体大,对于篇章命名的审慎,导致至今还没有一个令我满意的结果,此事也只能暂时往后推迟。不过我想,这件事不会长久地拖延下去的。如果读者愿意对此给予建议,我必然会着重对此进行考虑。欢迎大家对此进行天马行空的畅想,并不吝告知。

    故事需要聆听的人。期间收到了很多读者的支持和批评,这些都对我的故事创作有很重要的价值。不论是在本站,还是其他渠道的读者们,我都由衷地表示感谢。《荡世九歌》出世至今,维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读者们能够在现在这么庞杂的书海中找到《荡世九歌》,就已经是非常不易。而且它并不像很多爆火的作品,能够轻易地找到志同道合的书友圈子,因而对于我的读者们,更加表示珍惜和感激。

    然后,谈到下一篇章的计划,有一件事——一件比较重要的调整,需要向读者们敬告:由于现实生活的诸多事宜,颇为冗杂,因而在未来一段时间,应该难以维系原本一天一更的状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可能会按照【每周二、四、六】定期更新的节奏,然后如果有时间不定期加更。总而言之,纵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权衡再三,为了平衡生活和更新的节奏,只能做出如此抉择。一旦事情处理结束,《荡世九歌》会恢复到一天一更的状态,在此感谢大家的理解。

    第一篇章结束后,会在未来一个月内,进行第二篇章的构思和存稿(约等于请假)。期间会更新第二篇章的楔子部分,一个月后,朽末携《荡世九歌》第二篇章正文与大家相遇。关于第二篇章的内容,是接续第一篇章,消弭九彻枭影之祸后,赋云歌等人在泰世昇平天与两股神秘“外来力量”的斗智斗勇。面对来源于三界天之外的敌人,更多护道卫世的新面孔也会一一现世。同样宏大和波澜壮阔的史诗篇章,请大家拭目以待。

楔子二 风雪长夜(一)

    风夜,吹雪,雪片漫漫无来路。

    刺骨的寒风肆意而张扬地横吹着,银色的地面,皑皑白雪已经积深。夜空漆黑,鹅毛大小的雪团“噗噗”从天上砸下,随着呼啸的大风,席卷山野。

    大雪满空,地面的雪光熹微而单薄。只有一片黝黑的视线,迷蒙在这片寂静而躁动的雪夜。

    背后是山野的黑色,就连脚下的道路,也一点都看不见。

    急促却虚弱的呼吸声,在这片茫然无际的雪地里,显得无比渺小。

    “啪啪”的雪落声,砸在他的肩膀上。此刻他两肩就像担着两座小小的雪山,快要与他的耳垂齐平。

    不只是耳垂。他的整张脸,那张勉强看得出原本英俊、棱骨分明的脸,也已经被刺拉拉的冻气割得片片斑红。他的嘴唇已经发紫,口腔冰冷得麻木了知觉,就连呼吸的气,也无法在空气中散开半点热腾腾的雾花了。

    他的步履蹒跚。

    脚下的雪,已经快要漫过膝盖。冻雪层硬而脆,他每走一步,身躯都蓦地向下一颤,随后感到脚下那种来自土壤和衰草的质感。

    他或许早已经迷失了方向。

    背在背上的,依稀可见是半截折断的弓箭。上面沾着血渍,已经变成干涸的深红。

    他刚刚从一场追杀中,逃了出来。顶着风雪奔跑,体力却渐渐难以支撑。

    他修长的睫毛早已经冻结了一层薄冰。加上疲惫和困顿,他越发感到眼皮难以睁开。

    其实不止如此。他早就感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能坚持奔跑,九成是出自他过人而坚韧的毅力。

    但是,当他自己考虑到这一方面时,却忽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面对如此天地的困境,他笑了。

    随后,他慢慢地停步。

    来路黑暗,不可分辨。但是勉强能够看清那一洼洼足迹,好像一条连接生死的线,那一头是无边的黑暗,这一头,则绑在了他的身上。

    热量不断消散。他的体表更加寒冷和麻木了,但是他现在,仰头看了一眼飘雪的夜空,内心却平静和肃穆起来。

    回头注视着自己的来路。他心里并没考虑过自己会如何死亡,因为在他自幼接触的文明中,那是怯懦者才会关心的事。

    他是在想,原来,他竟然还能有这般毅力。之前从未发现过,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过。

    这种情感很快被吞噬。因为他转而想到,逃命的毅力,或许并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心如乱麻。但是抛却生死之后,眼前的雪夜世界,却瞬间澄明了起来。

    天和对面的山仍然是朦胧的黑。但是经过仔细辨别,却能够看出山和黑夜的轮廓。

    落下的飞雪,好像点缀的星辰。一颗颗落下,如同在为他这一路的挣扎谢幕。

    雪地的光粗糙而微弱。但是却有一种婴孩般的可爱。是寂寥,还是懵懂?他此刻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情感,似乎在为眼前的这一幕美景而感到喜悦。

    若不是此刻,他身处濒死的绝境,他一定要亲手把这一幕描摹下来。还要再谱一曲,将这种痛苦而美妙的情绪,永久地咏诵下去。

    ——雪与夜,结合而成,就如黑水晶般高贵而透彻。

    他仿佛感觉,这种美妙感从脊椎升起,缓缓把他的骨骼也同化了。好像他也变得玲珑剔透起来,他想要融进这一片圣洁的天地中……

    忽然,一阵冷颤,把他猝然拉回到现实。

    这是肌肉最后的挣扎。这阵痉挛仿佛是他的身体在向意识作出哀嚎,因为如果他继续沉溺下去,就真的要被冻死了。

    他感到一阵痛苦。不得不终止对眼前美好事物的欣赏。

    转过头,他慢慢朝前方走去。

    …………

    泰世昇平天,边陲村庄外,一座孤寂的院落簌簌落雪。

    风雪怒吼,拍打着道观的屋檐。神像前烛火依微,黯淡的烛光,照不亮庄严的神龛。

    湿冷的气息与残存的焚香气味不断交融,大雪砸在外墙,好像很快就融化成雪水,渗透进砖瓦的缝隙,钻进狭窄的室内。

    荧荧暗光,透过窗棱照射出去。在光秃秃的雪夜,这样的光亮,似乎比萤火虫还要微小。

    神龛北面的小屋,暖熏熏的干草堆叠着。一股温和而安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干草堆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

    或许无人在乎这堆干草的用途,就连象风观的道人,也记不清晰了。不过在这片茫茫雪野当中,这一堆厚实的干草堆,无疑比舒适的温床还要令人激动。

    一角的干草被人为地清扫开,留出一隅用来安置烛台的空地。高烧的烛火甚至比神龛还要明亮一些,温柔的黄澄澄的光芒,照得满屋芬芳。

    这里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年龄不算大的女子。或许还不到三十岁——她的脸上没有皱纹,甚至看得出有几分丰腴和柔嫩的姿色。

    她身着的衣物,同样可见来历不俗。鲜红的缎子绒袄,柔滑得像牡丹的花瓣。遮盖不住的是一套坠着金丝边的绸裙,盖住脚踝,看上去甚至可以用尊贵来形容。

    女子虽然不再那么年轻,却依然有足够的风韵,而且美而不俗。显然她自小受过良好的家教,即便在此孤身一人,她的端庄依旧不曾改变,那种美好的气质似乎已经镌刻在骨子里。

    此刻,望着窗外呼啸的暗风,她渐渐皱起淡淡的眉毛。

    风雪,未免太大了。

    这是象风观最暖和的地方。道长们和自己的侍从都执意让自己住在这里,毕竟如此可怕的风雪,已经是好多年没有见过。

    而他们,则分头去小村庄里借宿,以及神龛后面的漏风的小屋。

    可是,面对颇有些骇人的风雪,她心里一直牵挂着道长和侍从们。痴痴地看着摇晃的灯影,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祈祷外面的暴雪可以小一些,但似乎并没作用。蜡烛越烧越短,她也越来越心急。

    她向来是有着善良的品性。权衡了片刻,她最后还是决定,让留守在象风观的道长和侍从们一起来这边。不过是一个夜晚,她不忍心看他们为了自己委屈受冻。

    这样想着,她慢慢扶着干草起身。走到门前,她紧紧抓住门闩,一把抽开。

    骤然,呼啸的狂风,喷涌着把飞雪送进温暖的小屋。蜡烛的火光,也在同时猝然熄灭。

    …………

楔子二 风雪长夜(二)

    是火光!

    就在他万般绝望,准备停步在雪地中迎接死亡的时候,眼角的一抹光芒,乍然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不仅仅是火光。远远望去,他早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竟然能够依稀辨别出一排排房屋,隐没在茫茫的雪原当中。

    他的浑身都被冻裂了,四肢的知觉正慢慢萎缩。

    但当他看到这抹光芒的刹那,不知哪里涌上来的力气,竟然促使他又舍命奔跑起来。

    或许是对“生”的渴望。远处的那点灯光,就像溺水者最后的一根稻草,再一次拯救了他的心。

    不管怎么说……他要跑过去!他要活下去!

    跑到山丘的高处,随后是一道广袤的缓坡。他干脆横躺在地,像一团雪球一样朝下面飞快地滚去。身后扬起一簇簇高悬的雪片,与飘落的飞雪碰撞、杂糅。

    他死死地紧闭双眼,浑身不断磕碰到什么东西。但他早已经对痛感麻木,就这么一往无前的气势,他飞快地冲向灯火的所在。

    滚落的速度渐渐慢了。他的思维也渐渐冻僵,来不及考虑原因所在。

    直到他的身躯裹着一层雪壳,在地面上慢慢停下。他过了片刻才敢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平地。

    他的衣裳早已经破烂不堪,此刻耷拉在雪地里,像是冻结的粥。

    心里犹且惊魂未定,他大口吸进两口冷气,哆嗦着爬起来。

    脊背不断被雪团砸着,他已经挺不起腰了。手脚并用,他十根指头在雪地里划出长长的血痕,扒拉着朝那片已经不远的灯火爬去。

    …………

    风雪很大。刺耳的声音在院落里盘旋,她顿时感到脸颊一阵疼痛。

    大风在逼仄的院落里无处可去,在每一个孔洞都发出“嗤嗤”的尖叫。雪瓣团团横飞,张狂不羁的模样让她花容失色。

    没有了屋里的温暖,她此刻脆弱得像一枝雪中的残花。

    但是她却没有因此而放弃。扶着墙走了几步,她考虑了一下众人居住的地方,扭头朝那边慢慢挪步。

    雪很深,她每走一步都感到脚下松软而寒冷。墙面也变得刺骨的冰凉,虽然只是相隔一面石砖,却与屋里的墙面大相径庭。

    她已经看到神龛被风刮开的门。晃动的门枢发出微弱的“吱呀呀”的呻.吟,正堂神像之前的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银白的雪。

    想到道长他们此刻就住在神龛之后,她心中既惊讶又担心。

    加快了脚步,她扶着墙壁,渐渐靠近正堂。

    然而,就在她摸到堂前院落里的大香炉时,忽然听到象风观的铜门,发出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咚”地一声,不轻不重,在风雪的嘶吼下甚至有些模糊。

    然而铜门传响,甚至在风雪中传来一声回音。

    这样肃静又喧腾的雪夜里,如果院落里没人,这一声,就将永远抛落在地,无人知晓了。

    雪“啪啪”砸下,使得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然而她确确实实停步了,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风雪密集。但是她听到了,那一声怪异的响动,甚至让她有点惧怕。

    黑暗的夜里,能发出这种声响的,是野兽?还是……

    她不自觉地望了一眼深邃而黑洞洞的夜幕。无数的雪像星辰一样闪烁着,在空中无序而纷乱地飞舞。寒冷的感觉阵阵袭来,但这却使她富有博爱的心,渐渐温热起来。

    不会错的。这样的夜里,就算是野兽,恐怕也早已经为寒冻所苦,奄奄一息了吧?

    她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不管如何,既然是待救的生命,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它在咫尺之遥的门外冻毙。

    而且,身在道观,背后便是仁爱的神像凝视。或许这是神明的试探,若是她的心不诚,又怎么能为夫君,为整个家族祈祷到心仪的结果呢?

    她一下子热切起来。不顾满院的风雪,她提着裙摆,大步朝门口走去。

    深陷的足迹,在雪地连成了一条轨迹。她踉跄着走到门前,拖开重重的门栓,用力打开了道观的大门。

    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野兽。

    ——而是,一个尚有气息的活人!

    她吓得倒退了两步。那个人倒在门前,浑身的血迹和饱经雪冻的疮伤,几乎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他的浑身已经沾满白雪,鲜血结痂再度撕裂,殷红的冻血沾染在雪上,更加触目惊心。

    “救……”他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但是此刻他早已经毫无力气,颓然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越过高高的门槛,“救我……”

    好像说这句话,用尽了他最后的意志力。陡然,抬到半空的手蓦地摔下,无力地翻在了门槛上。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被惊得一动也不敢动,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一点温暖,好像远方草原雪被冉冉升起的旭日,从他的毛孔慢慢渗入体内。

    多么舒畅……那种高歌的清晨,浑身被太阳的浴汤浇灌着,连风都是那么迷人的和煦。

    不过,现在的草原,除了温热的感觉,没有半点风息。

    他低头看去,眼神里还带着年轻人的狂野。

    脚下的草甸,丝毫不动。好像凝固的图景,似乎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呃!!”

    一阵惊讶的喘息,抖落了披在他身上的衣服。他好像受惊的豹子一样,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带着天然的攻击性。

    然而,眼前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机。

    唯有一点明亮的烛火,在他面前悠悠地跳动。刚才他的鼻息太剧烈,使得小小的火苗不安地摇曳着。

    他刚要起身,首先是一股来自浑身的痛觉传来。继而是背后发出的“沙沙”的响声,令他不由得转头去看。

    背后,是一大堆温暖的干草。

    继而是疼痛再度袭来。但经过了那般雪夜的挣扎,现在的疼痛,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勉强起身,他忽而才察觉,墙的一角,竟然还有一个女人。

    刚才完全没来得及注意,只见眼前的女人已经倚着墙角睡着,应该是刻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

楔子二 风雪长夜(三)

    女人的手中还浅浅地握着一只断弓,他能看得出那是自己的东西。

    屋里非常安静。他渐渐平静下来,仔细端详着周围自己所处的环境。

    雪夜仍然在持续,看来他的体力和警惕丝毫不曾衰退。这一夜果真漫长,他看着窗外乱响的影子,长长吁气。

    总的来说,看来眼下,他确实已经摆脱杀机了。

    那群人,武功实在是令人惊诧。相较于自己家乡的高手,他们的力量殊异,而且更加强大。

    一想到自己的家乡,他的眉眼中,就露出无奈、不解和一股愤怒。

    流亡了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大概想通了。自从父王崩殂那天起,他和自己的兄弟们,恐怕就再无兄弟之情了。

    只是,他起初完全不曾想到。自他逃离出海,避免纷争。他的弟兄里,竟然还有打算将他斩草除根的。

    他固然明白他们的考量。自己既是嫡长子,又是父王最为推崇,对于其他弟兄们而言,他确实有此除掉的必要。

    即便他一再申辩,自己毫无接替王位的念想。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自己还存活于世,就是一个必须要拔除的威胁。

    想到这里,他忍着剧痛,慢慢起身。

    ——即便不惜代价,寻找这处异乡的高手来狙杀自己。

    现在想来,也真是可叹可笑。

    然而,他的思绪在此中断了。因为他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了耷在自己脚边的,那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温热尚存。那件厚实的衣服,令他心弦微微一动。

    他的目光,随之很快转移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刚才……应该是她,救下了自己。

    她仍然倚靠着墙角,胸脯微微起伏着。对于他的苏醒,她依旧还茫然不觉。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在此刻,竟然在心里流淌出一种奇怪的冲动。

    淡淡的,彷若昔日记忆中香薰的气息,与背后温暖的干草堆交替拂煦着他的感官。一股股疼痛和疲惫还在体内回荡着,可是他却不想躺下。

    相反地,他慢慢站了起来。

    寒风裹挟着雪团,仍然“噗噗”砸着墙壁和窗棱。外面的声音吵闹而静肃,耳畔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他慢慢动了几下手指。关节的僵硬感好像刚刚复活一般,却让他一阵没来由的欣喜。

    不管怎么样。这场最后的逃杀,是他活下来了。

    而他活下来,就意味着胜利了。

    原先不知生的可贵,唯有在此刻显得弥足珍惜。他想起当年学习过的诗歌,曾经他不喜爱描摹英雄的史诗,却认可其中对生命的豪迈;他留恋于对朗朗草原和奔马的壮美,但有时又认为其中对生命的赞扬过于繁冗。

    原先,他一直这样认为。可真正让他改观的,不是先前的故乡,而是这片陌生土地上,这一角小小的破屋。

    他心里自觉有些可笑,可是又渐渐笑不出来。

    这里,会有像故乡那样低拂而广袤的草原吗?会有那种诗意而畅快的天云吗?更不要提朗朗长诗和根生于故土的歌曲,没有这一切,他就不是他自己了。

    他……还要回去吗?

    可是即便他这样想。他昔日留恋而深爱的土地,还能容得下他吗?

    内心泛上一阵忧愁和苦涩。看来哪怕是生存,也无法避开一些烦恼,同样不是容易的事啊。

    但是,就在这时,一阵梦中低声的呢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转头去看。他差点忘了,这个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心中觉得愁苦,他便不再去想那些事。蹑手蹑脚地朝她靠近过去,他想要更近一些观摩一下这位孤身的女子。

    她并没有醒。修长的睫毛依然平和地闭着,一如他印象中的修女。

    芳香的气息是从她的身上传来的,他不自觉摸了摸鼻尖。

    想了想,他拾起那件本属于她的衣裳,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继而,好像生怕惊醒什么精灵一样,他轻微的蹲了下去,不发出一点声响。此刻他就连呼吸都无比谨慎起来,目光缓慢而不舍地一寸寸从她的额头滑下。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救了他。

    他喉咙轻轻动了动,发出“咕”地一声低吟。

    这个女子的长相,实在令他挪不开眼睛,竟然完完全全看呆了。

    作为异乡人,他虽然不曾见过这里多少绝色美女,但是眼前之人给他的感觉,却好似超过了平生所见的一切美好事物。

    休要提这段时间所见,即便是身在家乡,身份尊贵之时所见过的一切,都似乎不及眼前这个女子,令他心头一热。

    她仍然对外事半点不察。轻轻呼吸着温热的空气,她脸上安详,而透露着一种独特优雅的美,宛如江南淋漓的春江,又沾染了些许天然的雕饰。

    玉脂般的肤色,在故乡他很少见过。那里的女人都热情洋溢,有着通红的脸颊和白腻腻的皮肤,白得像新鲜的纸,没有半点遮掩似的层次。

    而她却不同。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一点点加快。他体内根源于故土的血液潜潜想要喷张,但是都被他克制住了。

    但是,他的目光仍然不愿从她身上离开。

    仔细打量,这个女子的长相,实在与本地那些追杀者有些肖似,看来是这片土地的缘故,与自己则不同。

    如果说到她的衣服……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很快注意到了她身上的两件衣裳,看起来并非平民的穿着。这样质地柔软而光鲜的衣着,这个女子莫非也是有什么家世的?

    这方面的想象,他囿于对本土文明的不了解,很快就想不出了。或许她是某个当地豪绅的女儿,或者是什么别的——可是,若真是如此,她又为什么会在这茫茫雪夜,独自居住在这样一处简陋的地方呢?

    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

    他自然无从得知这里是何地。但是凭他的记忆,这里相接无边的雪野,定然非常荒凉。

    ——莫非,她真的是上苍派来拯救自己性命的天使?

    这个想法在他迷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甚至让他有几分犹豫。他使劲掐了几下自己的脸,又抬手抚摸了周围的墙壁,确定这一切都是完全真实的。

楔子二 风雪长夜(四)

    面对眼前的情况,他有点不明白了。

    又看了看窗外的风雪,黑夜好像坠落在深渊一样,仍然没有渡过。

    外面仍然是一片漆黑。暴风雪的声音时而再度大作,混沌的夜幕什么都看不清晰。

    他叹了口气,感觉浑身仍然酸痛,干脆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身上的一点香味仍然不时传来,挑动着他敏感的神经。他不时挠挠耳朵,但是耳根却越来越红。

    有节奏的呼吸声,让他有些欲罢不能。这样的女子陪伴在身侧,就算是那些追杀者现在追来,他也死而无怨了。

    越是克制,他的脑子里越一发不可收拾地浮想联翩。狭小的房屋里,两人的呼吸声一者无心,一者有意,渐渐伴随着高烧的红烛,慢慢升温。

    外面,传来低低的雪碎的声音。

    他咬着下嘴唇,好像要咬出血印。渐渐他感觉有些困意了,内心一阵暗喜,准备就这样睡一会儿,避免胡思乱想。

    空气渐渐迷蒙起来。他好像合上了双眼,但是烛火的颜色仍然打着旋透过眼皮,照得有些发亮。

    屋里再没半点声音,除了外面的雪声,只留下一片沉寂。

    唯有跳动的烛火在不住地颤抖。木门已经关严,不知哪里漏了一点缝隙,使得烛影焦躁地摇曳着,照不清屋里的颜色。

    时间,分秒在流逝。

    不知道混沌中,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口舌干燥起来,皮肤下面好像有一团压不住的火,使得他在半睡半醒间,感到颇为难熬。

    这样……好像不太正常……

    他潜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很快他的整只手都触电似的颤了一下。

    身体越来越热了。他很想找点水喝,在空气中胡乱摸索了一把,最后拍在了自己脸上。

    稍微凉一些的手背,就在触碰到脸颊的瞬间,微微被烫了一惊。

    他的脸……也同样火烧一样滚烫。

    似乎已经睁开了眼,但是现在的瞬间,他才沉重地睁开眼皮。

    他的内心暗叫不妙,随之霎时想到了发烧。然后他反而稍有平静,想来什么人在外面的雪夜奔跑半夜,难免会发烧的……

    可是……除了那种类似发烧的症状以外,另一种诡异难言的感觉,渐渐侵蚀向他的心头。

    一阵异样的燥热感,让他翻了个身,撞在了墙壁上。

    直到这时候,他才慢慢挣扎着起身。脚步晃晃悠悠地非常不稳,好像胯下拽着千斤的石块一样,痛苦而亢奋。

    “这……我……”

    他眼前仍然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想要扶住墙壁,奈何神智渐渐不清,什么都没有摸到,反而差点栽倒。

    摇曳的灯影,渐渐把他的影子,映照成一片模糊而狰狞的魔鬼。

    他感到头痛而昏涨,浑身的火焰似乎要急不可耐喷薄而出。他自然无从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提醒他,这……不是发烧……

    眼前开始重影,交叠的景象使他几乎失去视力。他感觉浑身的肌肉开始充满滚烫的力量,一条条热流涌下,他难受地一把扯开了衣服。

    “好热……热啊……”

    他步履蹒跚,挣扎着试图靠近门窗的位置。然而就在这时,脚下什么东西绊住了他,他一时无力,狠狠栽倒。

    “咕咚”一声,这一下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反而是一阵异香,在陡然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好像是饥饿的虎豹发现了猎物,他神智颇为癫狂地用鼻尖仔细嗅了起来。

    这……这股味道……来自他身下!

    他一下子兴奋了,即便这股兴奋身不由己。他这才察觉身下有一团柔软的身体,刚才是她绊倒了自己!

    她此刻已经醒来,却睁眼便看到他紧紧趴在自己的身上,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你,你要做什么!”她惊惶地尖叫。

    然而,这点微弱的声音,在此刻的他耳中,无异于绵软的呢喃。

    这点呢喃,恰好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浑身的动作骤然停止,就像一头发现猎物尚有体温的熊罴,缓慢地,骇人地,转过头来。

    刚一接触眼神,倒映在她瞳孔中的颜色,就让内心里的他吓了一跳。

    他此刻,脸色和两眼,都变得通红如血。

    在烛火的映射当中,自己的轮廓凌乱可怖。浑身挂满了散碎的衣片,胸膛和两臂被抓出了数条深红的血痕。

    风雪在这样的场景面前,反倒显得孱弱下去。仿佛此刻,这座小屋成了最疯狂的所在,在外飞舞的风雪,不过是遮掩罪恶的一片幕布。

    宛如怒髭的猛兽,她顿时被震慑得不敢说一句话了。只是两行眼泪慢慢滑下,她低声抽泣起来。

    “为什么哭……?”

    裂开了几条缝隙般的声带,带着压迫感和血腥味。他的话刚出口,就立刻变了味道。

    她呜呜咽咽地摇着头。紫色的裘袄已经被扔到旁边,她紧紧捂着身上的衣物,乞求似的看着他。

    然而,这样的模样,恰恰激起了他无穷的兴趣!

    他如同残虐的暴君一样,飞快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满地很快成了一沓沓散乱的布条。看着自己鲜红狂热的皮肤,他蓦地大笑起来。

    失去理智的瞳孔,倒映着的,只有烛火下女子那张流满泪痕的脸颊。

    随之,屋里的高温不断升腾。门外风雪“嘭嘭”地,也好像发了狂似的猛烈拍打着木门,疾风陡然狂烈地呼啸起来,似乎要把整个山野掩埋。

    女子的哭泣和哀求,男人的叫喊和狂笑。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这场无序的夜,融化成了滴滴肮脏的汗水,流在地上。

    红烛越发颤抖了。作为一切的见证,微弱的烛火无能为力。光芒照在两人身影下迷离的水渍当中,反射出一条条波澜的弧光。

    …………

    而就在这时,窗外低伏的那条踪影,停顿了一下。

    看着屋里混乱的一切,身影微微后仰,只细细聆听着不断传来的哭泣和喘息。

    然后,悄悄转身,隐没在了漆黑无边的雪野之中。

    …………

    次日清晨,风雪渐停。

    混沌的天扉下,浓云不散,遮蔽了远山和原野。极低的雪云流淌在山顶,发出熊熊如奔雷的呼啸。

    门外雪厚,已经没过膝盖。而就在大侍从与象风观道人前去厢房,准备呼唤他们的夫人晨起吃斋饭时,却见到了令所有人惊愕至极的一幕。

    蜡烛,已经烧成了一滩凝固在烛台上的红油。

    …………

    光阴如梭。

    数年后。

    “……”

    “………”

    一段段嘈杂无序的争吵,好像风云流走的霾。阴翳掩盖在一片宏大的家族之下,他们所有人,都在空气中近乎窒息。

    “……他,不再是东方家的儿子!!”

    一声惊诧的玉碎,宛如支离的视线。随后是仓促的脚步声和妇人的哭喊,好像土崩瓦解之前的咔咔雷声。

    沉默在沉默之中,失意的真相,终究是被最无情的世道所戏弄。

    屋宇之外的风雪,更冷,更寒了。

    一幕幕记忆在稚子眼中交叠的画面,构成了一片荒唐的景象。最后是渐渐远离,远离了他曾经生活的家乡,远离了嘈杂无序的屋宇,远离了他体内流淌的,最荒唐的血脉。

    渐渐,那片熟悉的建筑,好像一点融入泥土的雪滴,再也无从寻觅了。

    唯有头顶飘飘簌簌的飞雪,不断遮盖他的目光。

    寒气不断侵蚀着幼小的身体。可是老仆依然紧紧怀抱着他,嘴唇乌紫,眉毛冻成了两条稀薄的横线:

    “小少爷……老仆,就算是为了赎罪,也要誓死保护您的周全……”

    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怀抱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孩提。

    总之,一个抱着孩子的老仆,与渐渐熟睡在老仆怀中的孩子,好像料峭寒冬的两只鸿影,拍打着残酷的雪风,朝着与“家”相反的路,渐渐模糊,渐渐逃离。

    …………

    在他们的背后,一阵裹挟雪片的暴风,很快抹平了他们的足迹。

    好像垂吊什么似的天色,凭靠着山头泛起的暮色,渐渐深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烟庭雪禅

    阴沉沉的天,低垂着一褶褶皱纹似的浓云。

    空气夹杂着冷气,在街道上空荡荡地回旋着。街上行人本就不多,遇到这样的阴冷天气,大家都巴不得早些回家温一壶热茶,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没有丁点太阳的颜色。云从这个山头遮蔽到那个山头,好像绵延到了更远的地方。

    阴云密布之下,暮色也悄然遮盖下来。

    一把吊着梅蕊的长剑,在街道上微微晃动着。鲜红的颜色好像尚未盛放的雪梅,点缀在枯燥的空气里,如同一幅墨画中出现的一点亮色。

    街角吹过一阵翾飞的烧成黑灰的黄纸,沾染了一品红梅的衣服。但他并无所谓似的,对此视若无睹,抬头看了一眼天,又匆匆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披在他身上的是一件不显眼的麻蓑。很方便融入周遭的环境,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过桥,一品红梅匆匆行步,本打算赶在这场雪到来之前前去拜访。可是当他刚刚走下硬邦邦的木桥墩,脸颊就碰到了一星点冰凉的刺激。

    ——下雪了。

    泰世昇平天,一隅小城,檐雪烟庭。

    夹在连成一片的街巷之中,并不起眼。唯有伫立在雪庭当中的一株枯树,吊挂着一张张褪色的纸笺,伸出围靠的矮墙去,显得有几分辨别度。

    此刻的枯树枝杈上,已经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蓑。

    酝酿已久的雪片飘飘扬扬,柔和地倾落下来。人家的屋檐上、白灰砖的地面上,都盖了一层婆娑的银影,好像晚岁的恩赐。

    有的人家已经点亮了巍巍灯火,温亮的灯光照耀着,窗外的街道被光晕照得斑驳柔润。

    萤火似的雪粒,轻轻叩打着蓑衣的外壳,发出“啪啦”连续的声响。

    一品红梅终于转进这条小巷。此刻他的脚步已经不再急促,而是轻轻踩过细酥的薄雪,好像心与暮色一并平静了下去。

    灯火的微醺,把他的影子模糊地投射在墙壁上。一品红梅呼出一团热气,裹了裹蓑衣,走到多年未至的老门前。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慢慢抬手,叩响门扉。

    …………

    顷刻后,檐雪烟庭内,炉火烧红,木炭烤热。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雪,才有梅花便不同。”

    细秸秆穿缝的茶板,麻绳的穗头已经开结。一名浑身白裘的老者拈起火炉上煮沸的茶汤,朝三只白瓷的茶杯中倾倒冒着热气的茶。

    一品红梅的麻蓑和长剑,此刻都放在了门口。上面的雪水已经化了一地,在屋里的温度烘烤下,一点点地蒸发。

    雪庭有一面硕大的窗户,足以观赏屋檐的雪景。此刻天色昏沉,能够听到窗外雪风招摇,银光微微地在地面闪烁。

    炉火的温度,对抗着蒲窗外的寒意。床前三人围桌对坐,桌上三盏热茶雾水氤氲。

    “平江黄芽,还是原先滋味。”

    一品红梅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黄澄澄的茶,能够倒映出自己脸上的风霜。

    “多年没来过,你也老了些。”老者端起茶杯,仔细吹着上面的茶叶,似有心似无意。

    一品红梅只是笑了笑。他端起茶杯,细腻的瓷质传递来一股暖流,透入他的掌心。

    轻轻地啜了一口,他放下杯子,微笑点头。

    “大师,咱们确实很长时间没见了。”

    隐世不出的佛者,寒禅煮雪,是一品红梅从前亦师亦友的熟人。

    观摩了一下一品红梅脸上的神色,寒禅静思片刻,微笑摇头:“出家人,缘分为上。但见你心事已经释怀,足以令贫僧欢喜。”

    听煮雪大师已经一语道破,无需自己多加赘述,一品红梅悠然赞叹:“大师眼力果真不俗。”

    下座者,却自始终便默然不语。那人约摸五六十岁的模样,同样满脸皱纹,只是眉眼清奇,令一品红梅有些在意。

    在檐雪烟庭,一品红梅自然不会擅自动用内力探测此人的功底。虽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但既然是大师的客人,他就没道理怀疑。

    但是,虽然他并未询问,寒禅却已经察觉了一品红梅对此人的关注。于是淡淡地向他一抬手:“喔。此人是老僧友人。名号梦苏生,也可称他画狂。”

    下座者大概是久坐屋内,被暖气熏得已经颇为困乏,无精打采。只有听到寒禅提到他,这才摇头晃脑地睁大眼,盯着一品红梅看了一眼。

    这个叫梦苏生的人,面容枯槁,形似枯木。衣裳虽然并不破旧,但是却非常凌乱。一品红梅在和他对视的同时,看到他的两只袖子沾满了干掉的墨渍,看来的确是一名绘画方家。

    “……唷,你好。”梦苏生似醒似迷地动动嘴唇,竟然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我是梦苏生,很高兴,很荣幸见到你。”

    一品红梅心里有些奇怪。但是出于礼貌,他依然点头回答:“画狂,久仰。”

    梦苏生似乎是坐得腿麻了,颤颤巍巍地蹒跚起身。一品红梅看着他形容歪斜,毫无高人之态,内心越发对此人感到不解。

    “哗啦”一声,梦苏生在起身时,袖子蹭翻了他面前那盏新鲜的茶。茶水顺着竹篦的缝隙洒得到处都是,可他竟然毫不在乎,挠着后脑勺的头皮,径自走到别处去了。

    一品红梅随身抽出一条手帕,帮助寒禅擦拭着。寒禅只是回头看了看画狂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番专程来访……应当还有他事才对。”

    蓦地,寒禅不轻不重地开口了。

    一品红梅正折叠湿漉漉的手帕,听寒禅此言,身躯一停。

    “老僧为你收徒而由衷欢喜。”还不等一品红梅说话,寒禅却已经一语道破,津津挂着一抹悠然的笑意,“若那孩子有什么需要,老僧不会推辞。”

    一品红梅沉思了片刻。寒禅也不着急,又给他的空杯倒了一盏茶,然后望向窗外。

    袅袅水烟,很快融入外面的雪夜。最后一点微光在天际已经陷入混沌,檐雪烟庭的雪,已经悬挂在空枝有了薄薄一层。

第五百一十九章 瀚海潜龙

    “大师,我那徒儿,当前如此如此……”

    少顷,一品红梅抬起头。思考着此次前来的另一缘由,他说得无比顺畅。

    很快,寒禅就听懂了一品红梅此次前来的另一用意。

    他和蔼的脸上,也渐渐变得正色几分。稍后,他坐正起身,一品红梅跟在他身后,往屋子深处走去。

    檐雪烟庭的每一角,都是昏黄而清淡的灯光。走到内室,寒禅在一排类似方屉药柜的架子前停步。

    油亮的木漆,在灯的照烁下微微泛光。寒禅拉开其中一个格子,从中端出了一尊小瓷罐。

    一品红梅的目光随时在寒禅的每个动作间转移着。看到那个罐子,他心中一凛。

    “依你所言,若那孩子真是主云流真元,此中的雪云丹,的确对他大有助益。”寒禅微微一顿,随即又道,“更能化去他多余的太岁真气,弥补不足。”

    一品红梅瞳孔微缩,犹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罐子:“大师,我此行并非为求丹而来。雪云丹对于大师无比珍贵,只求给那孩子几点修行指点便是。”

    寒禅却是微微摇头。他好似心绪万端,目光停留在一品红梅身上片刻,随之缓缓挪向虚无。

    “你当知道,此物对那孩子帮助更大。”他不由分说启封罐口,从中倒出一颗蓝莹莹发光的丹药,交给一品红梅。随后放回罐子,朝外走去。

    一品红梅凝视着手中晶莹可爱的丹药,稍加踌躇,随后跟上寒禅。

    越往外走,灯光越亮一些。两人缓缓而行,内心各有思量。

    “……丹药而已。就算是对你此回来访的回礼。”寒禅突然又说,“何况要想这孩子加快修行而不揠苗助长,自要让他多加锤炼。”

    一品红梅苦笑叹息:“仍觉受之有愧。我代那孩子谢过大师了。”

    “不必。”谁料寒禅挥了挥手,“诸苦时代再临,多一个这样的孩子,也是为这世间多留存一份希望。”

    一品红梅点点头。

    两人走出内屋,再来到堂前,却见到一面大桌,摊开一轴宣纸,画狂梦苏生竟在此地兀自泼墨淋漓。

    空气中寒气透过一丝丝墨香,可是看梦苏生颇为不堪的作画姿态,可谓是难以看出一点艺术气息。

    然而再看他UU小说画作,与他的个人形象相对,却令人不由得暗暗神惊。

    只见一只如椽大笔,蘸满了浓郁如发的厚墨,“哗哗”飞快地铺陈着一排汹涌的巨浪。洒脱的墨点犹如沧海的浮沫,来回激荡,慷慨壮阔,也令人心声畏惧。

    画面上端,天空已经被反复涂抹成阴沉的深灰。画狂双眼似乎有些激动的神色,一支笔被他咬在牙间,已经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这是……”一品红梅在他身后观摩,斟酌画的意境。

    而寒禅却是更敏锐一分。他看到了摆在桌案旁边,六颗形状不规则,但是按照某种顺序排列的石头。

    “嗯……”他若有所思。默默注视着画狂形似癫狂的身影,等待最后落笔。

    画狂双手翾飞,指头中间夹着三四支笔,“唰唰”描绘不停。

    很快,一张长长的宣纸上,就已经造就了一幅波澜壮阔、骇人心神的阴沉瀚海图。

    他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啪啦啦”摔掉多余的笔,只留下最细一根,点了点砚台上的墨水,在侧边飞快写下“只笔云泻”四字。

    “只笔云泻……”一品红梅顺序念了出来。

    寒禅低声说道:“这是他在秋帷绘宴的绰号。嗯……”

    两人交谈间,他已经完成了所有工作。最后丢下细笔,他神情似狂似哭,拍打着修长的两袖,大笑着走向别处了。

    “海浪升起喔……大船来……吓死人哩,快快躲开……”

    最后,檐雪烟庭只留下这一声不明所以的歌声。

    一品红梅和寒禅都走到那幅墨还未干的画前。看着这眼前一片片厚重而抑郁的墨块,似乎在昭示着什么即将到来。

    寒禅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那几块石头上。

    他琢磨了片刻,很快直起腰来,看着旁边的一品红梅:

    “你未来,有何打算?”

    一品红梅虽然尚未看明白画卷的用意,但是已经隐约感受到了这片瀚海逼人的气息,仿佛透过画面而来,升起滔天的巨浪。

    “本想退隐回品梅山庄。可是现在看来,尚不到时候。”

    听到一品红梅已经多半明白,寒禅也不再绕弯。他无奈而不改泰然,轻笑一声:“那看来……这件事需要劳你关注了……”

    …………

    袅袅江寒,冷鸦乱飞。

    江坪蒿草枯白,一舟缓缓而来。舟灯在飘雪的清晨,仅剩一点照明的作用,天空雪还未停,蒙蒙天色已经花白了。

    泊雪小船之上,走下一个熟悉身影。他看了一眼孤寂伫立小丘之顶的建筑,嗤笑一声,快步走了上去。

    山间雪道易滑,素别枝敲响雪玉小筑门扉时,已经过了数刻间。

    可是起初并没人给他开门。屋里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声音之大轻而易举吞没了敲门声。

    素别枝连续敲了几次,屋中之人都置若罔闻。眼看雪越下越大,自己快要变成雪人,他不得已连续高声大喊起来:“琢玉郎!你门外有个人喔!”

    这下,屋里的敲击声中断了。很快门扉打开,是一个头戴白汗巾的类似素别枝年纪的男子。

    “哎哟,古人云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果然不假。”素别枝在外面已经冷的不行,随着门被打开,一股温热的气流像一双大手一下包裹了他。他连忙抬脚就往里走。

    “这么大的雪天,你找我有事?”琢玉郎并不掩饰内心的疑惑,关上门转头也往回走。

    雪玉小筑外表玲珑,砖瓦如冰雪高洁。然而进来之后,就像一个陈年小作坊。

    屋角放着一口沾满黑灰的火炉,里面熊熊滚着炽热的火条。也正因此,屋里如此温暖,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气。

    “我说你这造型,是要模仿哪个兄弟民族吗?”素别枝进屋后,看着琢玉郎头上的白头巾,不禁嗤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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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