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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朽末     荡世九歌txt下载     荡世九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章 琢玉名铸

    “我在工作,这可不轻松。”琢玉郎引他走过这间铸造作坊,走到后门,打开是中庭的画廊,通向琢玉郎起居的所在。

    素别枝出门前,又看了一眼那口面目全非的火炉,啧啧道:“传闻中的三纹鼎花镜,淬火铸炼之逸品,你也好歹定期保养一下。”

    琢玉郎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人在曲折的连廊步行,廊外积雪已深。

    “我是来感谢你打造天一行纪的。”素别枝踢开脚下的一点积雪,转头道,“当事人表示很好用,而且确实有够硬,对面武器根本拼不过。”

    “见外了。”琢玉郎伸出指头晃了晃,“心湖陨铁罕世之材,我当时打造得也很愉快。”

    “这属于是双赢了啊!”素别枝由衷赞叹,并顺势伸过拳头想要和他庆祝。

    谁料,琢玉郎很智慧地躲到一边。

    “少来这套。当初说好了帮我找九曲黄蕊,这块铁我走遍了昇平天也没找到,现在这份任务分你一半。”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脸上找不到一丁点妥协的字样。

    “呃呃,好……”

    两人一前一后,踱过台阶,走上宽敞而整洁的正厅。

    外面簌簌飘雪,仍然在持续着。两人闲聊一阵,琢玉郎仍然是挂心着九曲黄蕊的事。思来想去,琢玉郎坚持邀去给素别枝找来古籍,让他看清楚此铁的特质,以免认错。

    “哎呀,真有够认真的。”素别枝坐在安乐椅上撇嘴,两手扶着扶手来回摇晃。

    不过他也没办法。当时对琢玉郎回信的附加条件一概应承,现在这个苦还得自己吃。

    很快,琢玉郎回来了。

    “你看,就是这个。”他把书翻开,递到素别枝面前。上面图文并茂,一侧画着铁的模样,另一侧记载着铁质的特性,还有曾经发掘过的地点。

    “这些地点,我都去过或者请人去过,可惜都没有。”琢玉郎在素别枝阅读时,仍不免叹息,“但是最后这个‘瑛九洲’,在三界天却没有对应的位置,可能是当年记错了,白白浪费了一处可能发现的地点。”

    文字不多,素别枝很快看完了。

    “嗯……”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瑛九洲,其实不在三界天?”

    “哦?”琢玉郎不禁一惊。

    这个思路,他还真没考虑过。既然命名为“洲”,或许真的有可能是在沧海之外。

    他顿时激动起来:“我对此表示高度的赞同。蓑衣,要不劳烦你……”

    “喂喂喂!”素别枝听他意图不轨,连忙退避三舍,“鄙人一介小小剑客,可不是什么航海家!你想让我飘洋过海客死异乡吗?使不得啊使不得!您太抬举我了!”

    琢玉郎见状,却仍然有些不甘。被素别枝一语点醒,他此刻对于沧海之外,不禁萦萦于胸,难以介怀了。

    素别枝很快也意识到,自己也不能一味推卸责任。虽然漂洋出海会很苦,但是琢玉郎也算是自己的好友挚交了,但是漂洋出海还是很苦……

    “哎,我也就随口说说。”他权衡再三,上前拍了拍琢玉郎的脊梁,“这样吧。我在三界天发动人脉,包括我自己,也尽力帮你留意一下。实在不行,呃,再说。”

    琢玉郎这才点头,算是同意。他叹了口气,收起古籍,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九曲黄蕊的幻影。

    素别枝苦笑着摇头。既然这样,看来自己这段时间还真是有的忙了。

    …………

    连日吹雪,大地银白。与此同时,昇平天一座庞大无伦的庄园建筑群内,高屋建瓴,梁宇飞檐,楼阁并布,同样遍染雪色。

    俨然有半座城池的规模,雄踞山川一畔的家族,高低鳞次栉比的楼台园落一眼望不到尽头。暗红的琉璃瓦好像掩盖在飘雪之下的枫林,一派望去,赫然华美。

    传闻中,昇平天三大家族之一,东方世家。便是如斯气派,宛如昇平天的一颗明珠。

    深空之下,东方家臻香阁内,满屋香薰飘散,热气升腾。

    古灯典雅明亮,映照满墙椒绘芬芳。融融暖意隔绝了室外的飞雪,一片黄澄澄的光,好像把室内的景致都变得柔和、荡漾了。

    赋云歌室中独坐。望着窗外呼呼的冷风,他此刻只穿一件单衣,都觉得额头好像有汗要流下来。

    香气静静地流淌在空气中,舒适他的五感。

    虽然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可是身处如此令人陶醉的环境当中,他在心底里还是有点诚惶诚恐。

    好家伙……

    这下真成爽文套路了。

    只不过,自己充当的是那个“移动摄像机”的角色。原本那个屈居石鼓渡口的隐形富豪,才是真正的主角剧本吧!

    先前在自家茶庄养尊处优,却没想到原来天外有天。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这才意识到,原来钱还可以有很多自己意料不到的花法。

    不得不说,果然,有钱就是好啊。

    赋云歌兀自胡思乱想,本来的修炼就差点岔了气。他连忙回神定心,收住那些胡思乱想,将一脉真元敛回气海。

    缓缓睁开眼。暖融融的灯光,依旧无比耀人。

    这里是东方家给自己安排的住所,因而他倒也清静。下床穿上鞋子,他缓步走向门口。

    因为按道理讲,东方诗明今天,应该会回来了。

    走到门口,赋云歌想到有这一茬事儿,忽而眉头有点细微的变化。

    ……那件事,虽然东方诗明一直婉拒自己帮忙,但是在这里白吃白住这么久,他也不能真就当个局外人了。

    推开门,一阵冷飕飕的气流顿时窜了进来。这让赋云歌有点措手不及,脖子猛地一缩。

    …………

    东方家占地不小,一路走过去,也得耗费不少时间。

    路上赋云歌遇到了东方家的仆人胡乾。俩人也算是熟人了,正巧胡乾也要去施义堂,两人正好同行。

    施义堂,就是东方家的最主要的议事厅了。

    路上的积雪被扫得很干净,尽管还在下,但是道路同样整洁。赋云歌向胡乾问起了东方诗明的事情,但是他却支支吾吾,似乎不愿在东方诗明回来之前多谈。

第五百二十一章 久别还乡

    赋云歌不愿自讨无趣,便随兴和他聊着东方家的僮仆管理。这倒是胡乾的本行,因而畅聊不绝。没多长时间,他们就走到施义堂了。
    堂前整齐静肃。台阶之下,虽然并未有多余人等守卫,但是空气中飘着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戒备气息,能够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发自内心的安全感。
    赋云歌知道,这些少而精的护卫,都不是一般人物。
    他的眼神并未在那些人身上过多停留。只听着胡乾把堆满积雪的帽子摘下来拍打着,而后一人从堂内徐徐走出。
    若要说东方家如今,谁才是真正的管理人,那随着台阶缓慢走下的人,便是所求的答案。
    赋云歌的视线,也随着此人缓慢降下。胡乾已经深深躬下腰,周围的人也纷纷向此人鞠躬致意。
    赋云歌自然地点点头。那人认识他,同样向他点头以致意。
    风雅俊逸,长相与东方诗明有几分肖似。来者一袭淡色青衣,乌绶高冠,气质脱俗。
    只是论年纪,他比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更要年长。
    “东方大哥。”见他下来,赋云歌走上前一步,“你也是……”
    “是啊。”来者颔首,转而望向他,“这段时间,住得可还舒适?”
    赋云歌微笑:“承蒙你们关照,这段时间我在这儿好得很。”
    “嗯,那就好。”
    显然还有心事,他没有与赋云歌久聊。
    朝不远处走了几步,赋云歌又听到他责备仆人的声音。转头冒雪去看,才知道他在嫌众人准备不够妥当,又有什么地方疏忽了。
    东方承天。赋云歌在心里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看来这倒是的确关心小弟的大哥。东方诗明今天回来,便要准备的这么关怀备至,足以见得他对于小弟的重视。
    雪渐渐小了,从朵朵雪片化成了颗颗雪粒。“啪啪”打在衣服上很响,随即很快化掉。
    赋云歌站在屋檐底下,两手端在袖筒里,望向远处。
    东方承天和胡乾都去准备了,虽然距离中午还有很长时间,但是午膳和一应迎接的筹备已经安排得事无巨细。看着庭下不时匆匆走过的仆人们,赋云歌咂了咂嘴。
    这样看来……确实有点奇怪。
    为什么这样关怀着东方诗明的一个家,会让他孤身流落在下界天,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呢?
    他越发有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别人家事,他毕竟是个外人。
    …………
    时间过的很快。等到远处终于出现众人翘首以待的那抹身影时,已经是将近下午了。
    中午的雪停过一阵,可始终刮着冷风。下午又飘飘簌簌地落下雪花,天顶的层云好像冻住了一般,不半点挪动。
    施义堂前,东方承天已经带人在内等候。赋云歌站在门口,看着那抹身影由远及近。
    “总算回来了。”
    门口的家将,在看到来者后一齐毕恭毕敬地行礼。只见来者很快地摆了摆手,在那两个门将的簇拥下跨入家门。
    一身白中透红,看起来很显眼。东方诗明风尘仆仆,满脸雪色,但是不改沉稳的神色。
    赋云歌看到好友,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东方承天等人,见状也纷纷起身。
    然而赶在他们所有人之前迎接的,竟然是一支飞快如蝗的弓箭!
    “嗖”地一声,擦过屋檐的雪痕。仿佛一道铮明的弧光,飞过众人的视野,刺向东方诗明!
    箭光,在刹那之间,穿过了东方诗明的帽尖。
    猝不及防,众人瞳孔收缩。然而再看之时,众人骤然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惊魂未定地落回到原位。
    随之,是来自屋檐的一阵窸窣。
    东方诗明轻轻摘下帽子。看着从屋顶跳下来的小人儿,不由得显露出一抹亲昵的笑。
    “你回来啦。这次没把你的那个漂亮的小媳妇带回来吗?”
    谁料,跳下来的女孩子并没迎合东方诗明的和蔼。只见她手里攥着一只木头弓,年龄来看甚至比白蒿要小一两岁。
    “碧儿,他是你哥哥。不要乱说。”
    紧跟着,后面就传来了东方承天责备的声音。众人一并跟着走出门槛,来到庭下。
    “略略,”东方碧把弓熟练地缠在身后,转头跟东方承天扮鬼脸,“你也是我哥,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东方承天没立刻说话,而是看着这个小妹,脸色蓦地阴沉了下去。
    看到兄长这样子,东方碧小小的身躯抖了一下。她撅了撅嘴,抓着弓箭跑到别处去了。
    赋云歌看着跑远的东方碧,不禁有点想苦笑。
    这样的箭术,这个孩子还真是前途无量。他想着。
    东方诗明先被小妹冷落,但并没见到丝毫的不悦。他抽出刺入帽中的箭,微笑着看向大哥。
    “真是,不令人省心。”东方承天叹气,“今后不能放纵她如此胡作非为了。女孩子家,长这么大,得让她知道礼制教养才是。”
    说罢,他又看向东方诗明,伸手拍去东方诗明肩上的雪:“让你受惊了。”
    “小妹活泼是好事。”东方诗明垂下眼睑,“我很高兴。”
    “白蒿没和你一起回来?”赋云歌在旁边问。
    东方诗明也有段时间没见赋云歌了。此回相见,似乎更甚见到本家众人。
    他点点头:“她顺道先回白家了。明后天她还要再来的。”
    “走,去屋里说。”东方承天在背后揽住小弟,显得十分真挚,“外面雪越下越大。你这几天在外面吃住,看上去都瘦了。”
    …………
    风声拍打着檐庭,飘雪如絮,随风在门外发出“鼓咚鼓咚”的闷响。
    上过暖茶,一众仆人给东方诗明换下夹雪的毡袍。在温火上煨了很久的菜肴有序摆上桌,屏风之后,几人沿着桌子坐下。
    灯火在旁边的墙壁上,看起来十分温暖。东方诗明吐尽了胸腔的冷气,感到精神一振。
    与众人短暂叙旧,东方两兄弟的重点显然不在此。吃过几口饭菜,东方诗明就扭头问道:“父亲他……现在身体如何了?”
    “他也在等你回来。这段时间他的病还算稳定……娘,还在照顾他。”

第五百二十二章 暖斋至亲

    东方承天在兄弟面前说到“娘”一字时,显然有所迟疑。但东方诗明倒没表现出什么情绪,点了点头,放下筷子:“稍等,我去看看父亲吧。”
    “对。”东方承天答应,“调查了这么久,也该首先跟父亲说说。”
    赋云歌同样在座。听着他们两兄弟交谈,他的心里虽然也知道一些情况,可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或者不如说,正是因为他知道一点,才更加不清楚东方家的状况。
    不过东方家的好料,倒是体现在各个方面。作为茶庄公子,他自然辨认得出,东方家这用作暖身茶的茶叶,也并非是一般人家消受得起的。
    僮仆们悉心准备的接风宴很简单,东方诗明也并未在施义堂多加盘桓。似乎他此行回来,已经有了很多收获,要尽快与众人分享了。
    纵然幼年就背井离乡,此刻的东方诗明,也并没有一点外家气质。跟随着东方承天,两人仿佛是一直生活在一起十余年的兄弟一样,举手投足都很有默契。吃过饭,他们一同往暖烛斋而去。
    而这偌大东方世家,真正的家主,则正是在暖烛斋中休养。
    东方诗明邀请赋云歌一起,东方承天对此也没有回绝。赋云歌本来对于人家的家事有意回避,但是既然东方诗明有意让自己参与,看来自己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
    胡乾等人率众在前,家将护卫和仆人们井然有序。从施义堂转到暖烛斋,有一小段干净的石板路,足以见得是东方承天早已让人清扫过了。
    谁想,在暖烛斋的门外,东方诗明等人又见到了东方碧。
    小妹对于他们的到来,有点意外但也不恨奇怪,刚想转身跑开,就被东方承天叫住:“碧儿,一起进去吧。在外面太冷,小心冻着着凉。”
    东方碧听大哥这样说,也就没有再跑开。东方诗明向她微微一笑,可是却被她歪头避开。
    轻叹一声。东方诗明跟着大哥,一并推开暖烛斋的门。
    哗哗的风雪泻入斋中,在地上迅速融化成几滴水珠。
    随之,进入众人眼帘的,是当今执掌全族上下的,东方家主。
    赋云歌看到此人,乍一看似乎并无什么不同。似乎这只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但从他的瞳孔之中,能够看出一种饱经沧桑的老练和稳重。
    此刻的东方家主,由于身染疾病,长期卧床已经数个月了。
    “……父亲。”
    东方诗明看着眼前的老人,低低叫了一声。东方承天带着他走到床边,以让父亲看得更清楚一些。
    “父亲,诗明小弟来见您了。”
    东方家主原本趴在床上,灰白的头顶好像雪球。听到呼唤,他这才慢慢地侧身,看向已经来到自己床前的儿子。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似乎不过三十多岁的女人。对于两兄弟到来,那女人有礼地避开,把整个床沿让给他们。
    东方碧从人群边蹭过来,女人握着一口盛放药汁的小瓢,一手拉着东方碧,朝门外退了出去。
    赋云歌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无人多说话,可在他眼中总有些奇异。
    他其实是有些了解的。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东方家主的二妻,东方碧的母亲。至于东方诗明和东方承天的母亲,已经因为某些缘由,早年逝世了。
    然而,东方诗明对待他父亲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微妙。
    不过他们父子之间,又如何不微妙呢?试问这么大的家族,又为什么放任亲生骨肉流落在外,甚至不问死活,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他?
    “父亲,你要多保重身体。”
    东方诗明说道,“您的病,我此行也求得了一张方剂。孩儿相信出自此神医的手笔,必然对父亲大有裨益。”
    说着,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纸。上面记载着一单药方,递给东方承天观摩。
    赋云歌也探头去看。但是乍一眼,他就不禁翘起嘴角。
    那上面的字迹,明显是柏无缺的手迹。听说柏无缺这段时间也在昇平天,看来东方诗明是专程去找过他一趟。
    “好,有劳你这么挂心。”东方承天折叠起药方,交给周围的仆人,“你们去按这单药方抓药,不得有误。”
    几个仆人诺诺而去。东方诗明目送他们出门,才又转过身来。
    “明儿……咳,咳咳。”
    东方家主试着起身,但是胸口蓦地剧烈颤抖起来。两兄弟连忙扶着他平躺下去,症状才缓慢地好转过来。
    “嗬,嗬……明儿,我现状如何,也有自知之明,回天乏术了。算算这个年纪,也称得上寿终……只觉得对你有所愧疚。”
    东方诗明缓慢握住他的手,只感到他的手背已经非常瘦削,依稀能感到皮肤下的血管脉动。
    “父亲不必自责。”他沉默了半晌,才缓和地说,“当年的事,并不是父亲的错。而我现在也健康健全,父亲还是要先多多关心自己。”
    听东方诗明提到当年,东方家主和东方承天都微微一顿。
    “唉……”东方家主愣愣地看着头顶,好像神魂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说到头来,还是我的一时冲动,委屈了你这么多年……”
    看着而今羸弱的父亲,东方诗明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怨恨。他摇摇头,即便想到这些年背井离乡的苦,他也可以释怀了。
    “诗明,你这段时间奔波调查,是有了什么结果么?”东方承天见状,率先问道。
    显然,这也是他们举家上下都关心的一个问题。东方家主眉头一皱,但是也很快把眼光转移到了东方诗明身上。
    仆人们知趣地退后离开。赋云歌刚打算一并撤退,但是东方诗明给他使了个眼色,赋云歌踟蹰了一下,犹豫着留了下来。
    “……有。”
    东方诗明有条不紊地说:“东方家对于当年的事,所留的线索实在太少。我根据当时胡为老伯在下界天留下的一点残缺线索,大致确定了几个事发地。”
    “回到昇平天,我逐个去过了那些可能的地点。而找到现在,那处一切事情的起源,应该可以确定下来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前愆之债

    东方家主挣扎着无力的身躯,朝床沿靠了靠。东方承天也无比认真地等他开口,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东方诗明看了看父亲和兄长。他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昇平天,象风观。”
    听到这个名字,两人瞬间一怔,似乎对此大出意料。然而既然是东方诗明得出的结果,他们也没有立刻质疑,想听东方诗明提及此地的缘由。
    “二十年前,父亲,你应该也还记得这个地方。若是胡为老伯说得不错,当时母亲曾经去那里,为了大哥斋居祈福。”
    看到东方家主微微点头,东方诗明眼角流露过一点确信。
    “一众有可能的事发地,除了此处之外,我都已经探查过。”东方诗明道,“而象风观,而今已经无比衰破,无人值守。”
    “临走时,我在相邻的村落里,找到了掌管道观的道人。他告知我象风观唯有每月朔望开门,要我数日之后,再去拜谒。”
    说到这,东方诗明接着道:“其他地点,我已经几乎排除可能。唯一存在疑点之处,就是这座无人问津的象风观了。”
    “嗯……”东方家主躺在床上,虚弱地闭眼。
    东方承天默然无语。小弟的办事效率的确高明,只是此事太过扑朔,想要一时理清,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片刻后,辞别兄长和父亲,东方诗明与赋云歌一同,漫步家族庄园看雪。
    “说得轻描淡写,你也很辛苦啊。”赋云歌吐出一口热气。
    “这没什么。”东方诗明摇摇头,“这件事……也本该是我早晚要面对的。”
    赋云歌知道。作为东方家曾经的弃子,东方诗明而今认祖归宗,代表和背负的都是什么。
    东方诗明走到屋檐之下,伸手抓过几朵雪花。看着冰晶在掌心渐渐融化,他的眼前也几乎一度迷离。
    “这件事……想来也是命运的无奈。”
    当年,在他那么幼小的记忆里,同样是这样一场飘雪,只是更为寒冷和无情。
    漫山的川流,好像一并凋零了。漂泊异地,若是没有这件事发生,或许他的人生,就会变得完全不同吧。
    一阵风吹来,点点雪屑沾染在他的睫毛上。眼前景物,如同模糊在十余年之前。
    当时的他,只知道他的双亲,有如天塌一般,因为“那件事”而彻底割裂。昔日的平静与和煦,也就再回不来了。
    不过,或许对于当时的母亲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风雪漫天。孤孑无助的他,被当时最亲近的仆卫胡为裹入怀中。面对着举家上下的斥责和蔑视,好像身处漩涡中央的人搭载的一叶孤舟,那是他幼稚的心灵里,绝望中的一切。
    随后,胡为背对着东方家的指点与喝骂,为自己挡下了一切。他默默地、决然地带着自己离开了风浪和喧嚣,投身疯狂的雪天,带着幼小的他,远赴隔绝昇平天的下界。
    最后,辗转的两个身影,一老一小,几度迁徙,流落在石鼓渡口,然后好像受惊徙飞的鸟,终于无比疲惫地安下家。
    此后几年里,主仆两人过得很苦。仿佛从天中掉到地上,他们像当地普通百姓一样汲汲营营生活着,粗茶淡饭,短褐布衣。不过或许值得庆幸,东方家好像真的遗忘了这两粒子沙子,自此之后,再没有人前来打搅他们。
    胡为,在东方诗明童年里,种下了纯善的种子。
    生活不易,但胡为仍然怀揣着一点坚持。是他在日常生活中教诲了东方诗明为人处世的道理,四处做工,供他在石鼓渡口读书学习。即便离开了肥沃的生长土壤,幼小的东方诗明,依旧在胡为的呕心沥血的关护下,仁智的思想渐渐根深蒂固,而不致走上歪路。
    对于东方诗明来说,那段不算漫长的时间,虽然清苦,却是他罕见的幸福的时光。
    胡为最终身染重病。就在那个如初的雪天,东方诗明在床前泣不成声。尚且幼稚的他,首次明白了人生的别离。原来供以依靠的背影,最终沉沉倒下。
    之后,东方诗明找到了胡为为自己储存的钱。原来他并非是没钱治病,只是那时的他自知命不久矣,甘愿将最后一点光热,全部不遗余力,奉送给一生关照的小少爷。
    风雪从窗户飘入。雪花沾染在东方诗明的脸颊上,眼前枯瘦的身躯,渐渐幻化泡影。
    “别发呆了,这里冷。”
    蓦地神经一颤,东方诗明被赋云歌叫回现实。他歉然地一笑,与赋云歌一并走开。
    不过,从感性中恢复的东方诗明,转而想到了胡为当年弥留之际的“忏悔”。
    “当年……要不是我们想要隐瞒下来……或许你,小少爷……也不会沦落至此……”
    “老仆胡为……这辈子亏欠小少爷的,只能下辈子,再来还了……”
    仿佛声声哀叹。东方诗明压抑下内心的汹涌,望着冷静的飞雪,心思也沉静下来。
    “隐瞒”么……
    对于“那件事”之后的事,他已经清楚了。
    “跟我说说吧。”忽然,前面传来赋云歌的声音。
    东方诗明抬头,却见到赋云歌已经在前面停步,回头看着自己。原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赋云歌吐一口白白的雾:“既然是朋友,我总不能干巴巴地看着你苦恼。跟我说说吧,我肯定能帮到你的。”
    东方诗明温热地笑笑。
    其实,刚才在暖烛斋,东方诗明留下赋云歌,也并非是有意让他帮忙。只是他首次感到身处在这处熟悉又陌生的漩涡,身边有好友陪伴,总要安心一些。
    不过……
    “呼,也好。”好像如释重负,东方诗明决定不再在赋云歌面前掩藏。眼前之人足以自己信赖,哪怕是宣泄一下,也比顾自沉思要好。
    指了指不远处,走廊通向的一处高坛堆砌的厢房。赋云歌会意,两人一并朝那里走去。
    进入后,两人才发现这处房屋,竟然是东方家敬神参拜的地方。里面现在空荡无人,空间狭窄,上面安置一尊金身神像,宝相庄严。

第五百二十四章 造化弄人

    空气里飘荡着上品降真香的气息。东方诗明找来火盆,点燃后屋里很快温暖起来。
    两人找蒲团坐下。门外的风轻轻拍打着门棱,窗纸发出“呼呼”的颤抖。
    东方诗明整理了一下思路。以他现在所知,很快娓娓道来:
    “我的父亲——或许只是名义上的而非血缘上的,曾经逼死了我的母亲。”
    事情的起源,现在仍旧被裹挟在迷雾之中。当下只知道,东方诗明的母亲,也是东方家主的原配妻子,曾经在一次意外中,被一个来历不明者——也就是东方诗明血缘上的生父侵犯,并留下了他这条生命,作为这场悲剧的结果。
    胡为时任东方夫人的侍卫长。而在那场意外发生之后,为了东方家的名誉和未来夫人的命运考虑,胡为与当时仅有的几位见证者,做出了一项最为错误的决定。那就是把这件事,轻轻地掩藏了下去。他们曾经以为,或许这样做,这场意外也便仅停留于意外,会随着时间悄然过去,被所有人遗忘。
    然而,没有人能想到。一夜的意外,竟然招致了不可预料的恶果。
    东方夫人不幸怀孕了。仿佛是上天无情的玩笑。然而那时,已经走投无路被迫隐瞒的她,还有胡为数人,只能将这份谎言继续圆下去。当时的东方家,包括东方家主在内,都以为东方家将要再添一名子嗣。悲剧就这样被包裹在了喜事的外衣之下,悄悄剥丝抽茧。
    东方诗明的诞生,倒是异常的平静。作为东方家主的次子,他一经出生,便理所当然地享受到了东方家无穷的宠爱。
    可是,作为他——作为一个谎言之下的灾祸,短暂拥有的一切,都将在未来被加倍讨回。
    平静的时光,仅延续到东方诗明的三岁。
    尽管语言掩藏,尽管竭力遮蔽。然而作为血缘见证的长相,却无论如何,都将暴露一切。
    东方诗明继承了母亲血缘的一些样貌,曾给予他孱弱的庇护。然而随着他渐渐长大,那份本不属于本土的血液,使得他的长相越发引人注目。
    纸包不住火。基于流言蜚语的隐患逐渐像气球一样膨胀,并最终使得东方家主疑心渐重,并在那一日无情地爆发了。
    作为东方家族的主人,家主决无法忍受这样辱没家族声誉的真实。同样在一场飞雪的寒冬,四面严寒之下,他延请了一众名医方士,召来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
    那场繁复而长久的验亲,仿佛将整座东方家全部冰冻了。那也是年幼无知的东方诗明,感到最漫长的一段煎熬。
    结果,自然使得一切全部破碎了。
    东方夫人愧对丈夫,面对举家的谴责谩骂,她无力接受这一切。
    整座东方家,当时仿佛滔天的洪水。一切的辩解全部于事无补,渺小的事实,在绝望的舆论发酵之下,被疯狂地吞噬。
    也是在最后的关头。东方夫人最终找到胡为,请托了生命里最后惦念的一部分。
    随后,暗夜无光之下。东方夫人躲入东方家的柴房之中,并选择在那里悬梁自缢,结束了自己匆忙的生命。
    “胡为老伯照顾了我五年。”东方诗明眼神游离,“其实对我而言,石鼓渡口或许比东方家族,更像是我的家。”
    赋云歌点点头:“胡老伯啊。唉,这件事,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遗憾。”
    在东方诗明跟着胡为在石鼓渡口定居后,不多年有了赋云歌这个朋友。因此赋云歌对胡为也有几分印象,他以为那是东方诗明的爷爷。
    东方诗明面向庄严的神像,凄然苦笑:“一切都是历史了。他们都没有错,我作为彻彻底底的东方家的外人,现在所作也并非是为了弥补,或许……只是为了心安吧。”
    赋云歌很少见到好友的这种神情。了解了这些事之后,他也不禁为之悲哀。看来自己也的确没什么必要羡慕东方诗明的家世了。
    “父亲最后的寄望,是想要一个当年的真相。”东方诗明又是一声叹息,“这么多年,他已经想开了。毕竟还姓东方,这也是我仅能为他做的一点事了——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
    “这也是他,把你召回家门的一个理由?”赋云歌问。
    东方诗明并不避讳:“或许是吧。他说,他对我满心愧疚。既然重新接纳我,我也总该拿些什么回报这个家。”
    “嗯……”赋云歌无言,默然称是。
    冷风顺着门的缝隙缕缕飘入。两人把手置于炭火上方,一点点暖和身心。
    片刻,东方诗明决定了似的,用坚定地语气站起来说:“数日后,我再去象风观一趟。那里一定有我想要的一切。”
    “需要我和你一起么?”赋云歌也跟着站起来。衣服上的绒毛蹭过脸颊,隐隐温暖。
    东方诗明笑着摇头:“不用。就劳烦你在家帮忙照看下我的父亲,顺便在我小妹面前讲几句好话吧。”
    …………
    一品红梅依循着道路,找到东方世家。与檐雪烟庭的距离颇有些远,加上他各处盘桓了一遭,来到时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阴沉沉的天空依旧愁云不散。也或许是众人已经习惯,只是不再飘雪,空气的冻气仍然凝固着,坚硬无比。
    报过门房,一品红梅很快找到赋云歌,师徒两人在臻香阁久别见面。
    “不见东方诗明。他去哪里了?”一品红梅问。
    “他昨天刚动身去了象风观,去调查一些事。”赋云歌为师父倒来茶叶。
    “喔。那确实有些不巧。”
    一品红梅淡然接过茶。揭开瓷盖轻轻划了两下浮动的雾,香味立刻四散。想了想,他又抬眉道:“他那边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也可遣人帮忙。”
    赋云歌在师父旁边坐下:“好,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等等,师父,遣人……?”
    一品红梅不动声色,赋云歌立刻转头问:“师父,你有急事吗?要是没有,多留几天再走也好啊。”

第五百二十五章 雪云化劲

    “呵呵……”一品红梅摇头,“这次确实有非处理不可的事。等下次来,我再来多留几天。”
    “这样啊……哎。”赋云歌缓缓回头。他摩挲着柔软的扶椅,似乎有点遗憾。
    “我只能待到今晚。时间有点紧,就开门见山。”
    说着,一品红梅从怀中掏出为徒儿准备的一方小木匣,推到桌上:“帮你吸收这颗丹药。”
    “……啊?”
    赋云歌显然还没弄明白师父的意思。但他看着桌上的盒子,很快反应过来。
    “师父,又麻烦你为我操心了。”赋云歌打开盒子,一股非同寻常的寒凉气息扑面而来。
    雪云丹晶莹剔透,如同深藏湖底的宝珠。赋云歌轻轻拈起,对着光线惊讶地端详。
    “否则,又怎能当你师父。”一品红梅收回匣子,随口道:“此物名叫雪云丹。有帮助化解体内郁结真气之效,而且根据你隐隐欲现的功体,想必大为契合你的修炼。”
    “守中而虚浮,非寒非暑,但也无滞无挫。”一品红梅思考着,独自低吟,“这样的力量……应该没错。”
    赋云歌转头:“师父,你的意思是什么?”
    听赋云歌疑惑,一品红梅回神:“没什么。你的力量,尚需你自己来把握。服用了此丹,我帮你融合丹中的药力。”
    赋云歌便依言而行。一品红梅在旁边指点着运作体内真气,周行了将近一个时辰,赋云歌感到体内升腾起一股凉凉的风息。
    一品红梅在赋云歌背后,渐渐感到一股扑向脸颊的凉风。再看赋云歌,却见他仍旧静静打坐,但是一缕缕飘向四周的风,已经恍然不觉地流出他的身体。
    “果然是……风云之力。”
    一品红梅并不意外。他顿时引动自身的真气,指尖游动出一抹鲜艳的红砂。轻轻在赋云歌后背神道穴一按,又沉稳而徐缓地慢慢挪向下方。
    自神道,灵台,又到悬枢,命门。更为渊厚的红梅真气,仿佛逢春之木,延伸出根根枝杈,布满赋云歌的重要经脉。
    赋云歌渐渐皱眉。这也是自金汁化纳之后,他的力量首度进阶。
    玲珑风息,在他的体内顺着红梅真气的引导,缓和有序地冲荡,迂回在经脉之中,渐渐打回气海。而与此同时,受到感应的,潜藏的太岁之力,也随之共鸣,慢慢破封而出。
    雪云丹的力量并和太岁真元,如果贸然相会,必然致使赋云歌受伤。而有一品红梅的护持之下,虽然仍不免痛苦,但是却安全无恙。
    时间一点一滴地度过。两人专心致志,约摸又过了近半时辰,外面天色暗淡下去,赋云歌的身体,却也渐渐闪烁起了隐隐蓝色的光。
    光芒在皮肤之下,如同罩在纸罩下的荧火。透体的光很快又平息下去,随之,赋云歌沉沉地吐出一口血。
    一品红梅同时抽开两手,吐出一口气。
    “这样,就可以了。”他慢慢起身,顺势扶起赋云歌,脸色也有些发白。
    赋云歌擦拭去嘴角的血迹。他点点头,只感到浑身轻飘飘的,虽然隐隐有些疼痛,但是却有种说不出的自在。
    “雪云丹的力量已经和太岁之力融合,会在未来彻底把剩余的太岁之力消散掉。”一品红梅道,“这样一来,你攀登一方天,摘取玄徽,也指日可待。”
    赋云歌感悟着自身的变化,不禁欣喜地点头:“太好了。徒弟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一品红梅微笑着,眼神里是一种慈爱。
    他最后拍了两下赋云歌的肩膀:“时间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赋云歌愣了一下。随之他有些失落:“师父,你真的不再住几天么?”
    “不了。”一品红梅摇头,“事情有些急,改天再说吧。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巩固,太岁之力奥妙无穷。”
    “……好。”赋云歌掩饰下心里的不舍,旋即答应,“下次师父回来,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一品红梅意味深长地颔首。转身开门,外面是隐没在昏暗之中的雪地。一品红梅抬抬衣领,大步朝着黑暗遁去了。
    …………
    而在此时,遥遥昇平天的另一端。时值望日,排云如晦,不见日月。
    萧风吹拂,一趟马车笃笃而来。穿行过萧条而朴素的乡村,远望便能看到伫立在雪野当中的,一座残破的道观。
    象风观。时隔多年,此刻已经垂垂老矣,仿佛耄耋。
    道观墙外,一根根衰草顶着一点雪梢冒出皑皑雪堆,已经很长了。看着这么破旧的样子,东方诗明坐在车里,淡淡皱眉。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了,只是此次总算能更进一步。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往事却历历在目,他不由得暗暗捏紧了双腿。
    忽然,一双热乎乎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面。
    东方诗明下意识地侧过脸,看向坐在旁边的白蒿。
    “别担心,还有我在呢。”
    白蒿很孩子气地握起东方诗明略微发冷的手,举到两人的面前:“回去的时候,你一定要来我家待几天哦,说好了的!”
    东方诗明无声地笑了,然后抽开手,迟疑着想摸摸她的头,但最后又放了下去。
    马车已经到了象风观前。两人搀扶着下车,按照之前说的,那个看顾道观的道人今天应该在观内。
    果不其然。东方诗明看到观门是敞开的,里面似乎有人声。听声音并不算嘈杂,应该只是本村的百姓来烧香上供的。
    两人携手而入。正巧就看到一个五十开外的阿婆往外走,两人侧身避开,很快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那个道人。
    院子里的雪冒着青色的灰,上面撒着一些烧焦的灰烬。敬神的堂前有过打扫,看起来有几分精神。
    “道长,我们来了。”
    见到那道人,东方诗明率先作揖。
    那道人看上去三四十岁模样,蓄着胡子。对于东方诗明的造访,他似乎已经印象模糊了,只点点头道:“喔,喔。正好,现在也不忙了。”
    打量了一眼携手而来的两个年轻人,道人摸了摸下巴,靠到他们跟前:“你们是有什么需要?求姻缘保佑还是为家里长辈来的?”

第五百二十六章 象风道观

    袅袅烟火气,从供着神像的堂前飘出。东方诗明淡淡一笑,说:“都不是。请教道长,这里都能作什么?”
    道人对眼前年轻人唐突一问,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想了一下,引两人往放在院子里的一方垫着红布的小木桌前坐下,说:
    “你有什么需要,象风观一般都能作。祈福消灾,只有求子不作。若是为人母来给孩子求保佑的,本观也不作。”
    东方诗明和白蒿,在听到这奇怪的要求后都皱了皱眉头。
    “这后两者,是什么说法?”东方诗明发觉端倪,进而追问。
    但那道人并没直言回答他。他敲了敲桌面,抬眼冲两人一笑:“看模样,两位也不是为此而来吧?这位姑娘,也应该不到生孩子的年纪。”
    这一句反问让白蒿脸颊顿时发红。她对这个道士的无礼很是不喜欢,气冲冲地一拍桌角:“你,你怎么乱说话呀!”
    那道人生在普通村野,并不觉得这话多么冒犯。他只是抿抿嘴角,又朝门外看了一眼有没有村人来上供。
    外面并没有人再来。东方诗明和缓地一笑:“那这样吧。道长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解惑,想请教道长两件事。”
    说着,他从袖筒摸出一块重约三两的银锭。道人看得两眼有些发直,东方诗明于是立刻跟上说:“其中第一事,就请教一下道长,这两不作的缘故。”
    道人一听,突然有些不悦。他嘟囔着:“这哪叫解惑?……”可看着东方诗明要把银子作势收回去,他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
    “我说吧。”道人开口。冷风徐徐,他裹了裹道袍外面的一身褪色的披肩,“这是我师父留下的遗训。师命不可违,尤其做我们这一行当,更要考虑因果报应。”
    “师命?”东方诗明闻言,顿了一顿。
    “是。”道人咧咧嘴,“多了我真不方便再说,公子爷你可别再问啦。”
    东方诗明于是不再强求。不过既然“师命”不让弟子祈福求子,这象风观看来是十有**有所关联了。
    屋檐簌簌落下一撮雪,掉在了桌子上。道人随手擦去,转而抬头:“既然是解惑,那请两位写一下生辰八字和姓名吧。”
    说着,道人从小桌底下掏出一大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好多人名,道人指了指其中一小块空白,让他们写在那里。
    “这么窄怎么写嘛。”白蒿接过笔,虽然有点小怨气,但还是小心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东方诗明接过笔。他偷瞄了一眼道人的表情,然后缓缓落笔。
    东方诗明很缓慢地写下“东方”两字。他很敏锐地观察着道人神情的细微变化,突然看到前两字写完之后,那道人的神色,果然抽搐了一下。
    随后,他慢慢地写下自己的生辰。
    写完放笔。他故作并不知情的样子,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道人异常的面容,问:“道长,你不舒服么?”
    道人此刻,两眼不断眨动着。好像生怕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里看错,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
    “天气这么冷,你还在流汗欸。”白蒿注意到他脸颊旁边亮晶晶的一道。
    “这汗,莫不是冷汗?”东方诗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道人,“道长,你要是不舒服,就快快回家歇一会儿吧。象风观我们来帮你看着。”
    听东方诗明显然是话里有话,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了。道人这下才意识到,两人从入门开始,目的就十分明确了!
    他嘴角有点哆嗦:“你,你你……你是东方家的公子爷?——你没骗我?”
    东方诗明笑了:“姓东方的,也未必只东方世家一家。道长何必这么激动?”
    “不,不会错的。”道人又盯着那个生辰八字看了一眼,咬了咬牙,“我知道了。你不会错的。”
    东方诗明见状,压抑下心里难免的激动。既然如此,他也不再遮遮掩掩,把银子推到道人面前,道:“与道长打交道,的确省事也愉快。那……”
    道人接过银子,却打断了东方诗明的话。他捂着头,不住地摇着:“你们,你们下午再来吧。事情过太久了,你们给我点时间……”
    东方诗明和白蒿互相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没什么异议。
    “那也好。”东方诗明带着白蒿,朝道人干脆地作别一揖,“我们下午就过来,多谢道长了。”
    那道人仍旧坐在原地,只是干巴巴地对他们挥了挥手。似乎他的脑中有很多事被尘封了,现在正竭力地捡拾着遗落尘埃的记忆。
    东方诗明踏出门槛时,淡淡侧脸回望了一眼这处不算大的院落。除了坐在原地发呆的道人,正堂里高大但衰破的神像默然,仿佛洞察了一切。
    东方诗明抿抿嘴唇。任由白蒿牵起他的手,缓步离开。
    屋檐上,落下的雪穿透缥缈的烟。好像洁白的沙砾。
    …………
    下午,为了了解隐藏在象风观的真相,东方诗明和白蒿依约而来。
    道观下午人更多一些,两人去时,那道人正忙着给村人作科仪。还有几个村民在等候,两人于是站在最后,等他忙完。
    再看那道人,神情已经恢复寻常。东方诗明静静打量着这方并不宽敞的小天井,心思莫测。
    白蒿有点犯困,抬着小手打哈欠。不时揉一揉眼睛,看那道人什么时候才能弄完。
    不过好在,那道人看到了两人。在作完科仪之后他便遣散了后面等待的几个村民,直截朝两人走了过来。
    “喔,我们可以等的。”东方诗明见状,微笑道。
    “你们能等,我等不了。”那道人说话很直接,“这事跟包袱一样压了这么多年,我也想早点甩下来。你们随我来吧。”
    东方诗明于是没有多说。白蒿伸了个懒腰,和东方诗明跟上道人的步伐。
    道人引东方诗明两人转入正堂东边的旁屋,进去之后,又神神秘秘地关上门。
    东方诗明和白蒿对这道人谨慎的样子,都看在眼里。看来这里的秘密的确至关重要了,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屏息凝神。

第五百二十七章 羽化遗迹

    这间屋也是很久没人居住了。不过看得出,这里本该是供留观道士住宿的所在。
    屋里弥漫着寒冷的尘土味,只在最远处摆放着一张摇摇欲塌的破床,好像只是用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玩具。
    屋里没别的更多的东西。因为这道人平素住在村里,这间屋少说也有好几年没人进入了。
    道人趴到那破床的底下,伸手摸索着什么东西。东方诗明两人注视着他,看他浑身都被沾满了厚厚的灰尘。
    不多时,那道人从那床底,拖出来一只不算小的木盒。
    东方诗明见状,眼角眯缝了一下。
    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尽管表面仍然平静如初。
    这只盒子,里面埋藏的就是改易自己和家族命运的那段历史。原来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来到这里触碰它,首个揭开“因”的伤疤的人,竟然正是作为“果”的他。
    那道人本来还是有些淡漠的神色,那种生活在偏僻草野多年的淡漠。但当触碰到这个盒子,他就像刚刚睡醒的人一样,缓慢浮现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
    盒子上面尘封了灰尘,他慢慢用袖子擦掉。盯着那个盒子,他忽然抬起头来。
    “对了。想看这个盒子,你……还得证明你的确是东方家的人。”
    僵硬而突然的一问,让东方诗明两人微微一愣。
    “道长为何突然这么问?”东方诗明微笑,“上午你亲口确认的,现在又对我不够放心么?”
    但那道人丝毫不为所动。好像某周使命在瞬间回到了他的记忆当中,他固执地抱紧盒子,盯着东方诗明:“你,想办法证明一下就是。”
    倘若放在平日,即便是东方家的人,也不会随身携带家族的信物。听这个这么过分,白蒿气嘟嘟地走上来:“你明明之前没有说好,现在又让我们拿出证明,根本不可能嘛!”
    道人自然不会听她说的。他仍然看着东方诗明:“这我知道,但是师命难违。你们要是没办法证明……这盒子,我还真不能给你们看。”
    “你,好过分呀!”白蒿一听,显然有些气不过了,小小的身体拦在东方诗明前面,“我们来一趟这么辛苦,又等了好久,你怎么可以这样!”
    东方诗明拉住白蒿,对她摇摇头。
    白蒿当然没打算就这么算了。被东方诗明拉了一下,她低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叫道:“对了!”她转到道人面前,拍了拍平平的胸脯,“我叫白蒿,来自三大世家的白家,我们和东方家有过一个联姻,对象就是这个……东方公子!”
    “小姑娘你白蒿黑蒿对我没关系。我必须要他自己的证明。”
    道人依然雷打不动的倔强。这让白蒿更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东方诗明从刚才开始,就在察言观色。看到现在,能够看出来的端倪已经尽收眼底了。于是他上前来,轻轻按下即将炸毛的白蒿。
    他轻轻一晃,便到了那个道人面前。紧贴那道人跟前,东方诗明能够看清道人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证明身份,也是该然。”东方诗明说着,从怀中抽出一物,“这应该足以说明了吧。”
    眼前之物,在那道人面前晃动泛着光。定睛细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东方家在缔约及参与重要表态时,至关重要的铭牌。
    与僮仆不同,东方诗明手中的这块铭牌,由一整块青玉打造而成,坚硬的纹路泛动着雪花似的清光。看到这件东西,任谁都不会再怀疑东方家的身份了。
    放在平时,东方家的人也不会带着这种东西外出。只是东方诗明心思缜密,设想到了种种复杂多变的情形,因而准备无比周全。就算道人再加刁难,他也游刃有余。
    毕竟机会来之不易。半月一次的拜访,他可没这么多闲暇来回折腾。
    而在仔细端详辨认之后,那道人也再无异议了。
    白蒿对东方诗明的准备非常吃惊加佩服。再看那道人瞬间没了脾气,她心里也有点小得意。
    “这样确实,师父的遗愿……我也总算在有生之年帮他了结了。”
    道人长吁了一口气,好像这口气里蕴含了无数岁月的年轮。听这句话如此沉重,东方诗明两人也不禁敛眉,沉静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方盒子里了。
    道人把盒子放在地上,脸色虔诚。他向两人重新作揖:“贫道道号白毫。恩师象风观寿眉,向东方家的公子请罪了。”
    说着,他就深深地跪了下去。东方诗明见状连忙把他扶住,旁边的白蒿却有点意外。
    “你叫白毫?”白蒿皱着两条眉毛,“呜,我果然不喜欢你。”
    “既然是同名,姑娘你我应该说是有缘分才是。”那叫白毫的道人直起身,苍然一笑。
    窗户的光线,映照着满屋的飞尘。东方诗明并未急于打开盒子,而是等道人自己打开。
    白毫也晓得要事为何,并没有多说话。看着地上的盒子,他俯下身摸索着锁口,一边苦涩地叹气:“等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这辈子,你们都不会再来了。”
    “再过几年,怕是象风观都不复存在了。”东方诗明低声笑道。
    白毫自嘲似的摇摇头。“没了就没了,早就不行了。我寿眉师父那时就衰败了,挣不了几多香火钱。”
    东方诗明没再说话。同时白毫也摸到了开口,用力掰开生满嵌合的铁锈的锁口,老旧的盒子发出“吱呀”一声痛苦的梦呓。
    “这里面,就是我师父愧疚一辈子的东西了。”
    白毫站起身来,把空间让给东方诗明两人,自己则像局外人一样挺在了一旁。
    东方诗明点头,与白蒿凑过去,仔细翻看其中的东西。
    只是,收藏在盒子里面的,只有一叠缝补破旧的道袍,一只断弓,一封泛黄的信。
    东西摆放很整洁。东方诗明审视着其中的物品,迟疑了一下,先把手伸向那支断弓。
    捡起来观摩。白蒿则是拿起了那身道袍,可是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第五百二十八章 绝笔遗诗

    “那身衣服,是我寿眉师父死前最后穿的。”不远处,白毫提醒道。
    白蒿于是放了回去。看到东方诗明正端详那支断弓,她也歪着脑袋挤过来看。
    “看起来……这只断弓与当年的事,有什么关联了。”东方诗明说着,侧脸看向白毫,像是询问他有没有什么知情的地方。
    果然。白毫点头,很快就说道:“这个我知道,寿眉师父也和我说起过。这支断弓是当初留下的唯一证据,信里也应该有说。”
    东方诗明心中确信了。虽然必定不会那么简单,但是一切的起源,就是这象风观无疑。
    心怀笃定,东方诗明小心翼翼放下断弓,转而拿起那封沉寂着十余年真相的信来。
    拆封。映入眼帘,是数行发抖的字迹。仔细辨认,竟然是寿眉留下的一首绝笔诗!
    “这……”东方诗明皱眉。
    这种东西,白毫作为寿眉的徒弟,论道理也该看到。于是他便叫过白毫,三人一起着眼细细看去:
    半生白眉不象仙,短褐羽衣未清欢。
    耄耋不智枉道法,垂老此身枯坐观。
    非是造化黑白判,缘何富贵过尘槛。
    一夜红烛化灰烬,四年荒唐乱钟山。
    黄昏不适应怍我,皓首茕茕耽穷年。
    若得一日遣人问,且听惭愧先人言。
    风雪西屋有余热,断弓半把汝可见。
    但言形貌似非凡,深雪无踪迹已断。
    散向八面问九方,江重江边山外山。
    苦神劳久难有获,疑心扰扰复三点。
    江外器川号合陵,雪夜觅贼踪不现。
    尚有河扇字云庄,一丐敝衣似神仙。
    观外乾坤千千万,犁老衣裳吹老帆。
    憾事余生将黄土,难解郁结空嗟叹。
    若得爻卦来梦冠,得使满堂飞玉砖。
    宁醒不醒愿沉醉,抛却仍萦岂安眠。
    嗟乎!天归天,地归地,
    百年尘埃物齐一,载载身外谁得免?
    噫!
    勘破不破无来去,一轮雪月冷如天。
    ……
    “天”字收笔,似乎已经用尽气力,有几处墨点滴落纸面。
    很长的一首绝笔诗。能够看得出,这算得上是寿眉对自己一辈子的结语了。一轮雪月冷如天,意境到此结束,却好似留下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这就是,在象风观能得到的最后一件线索了。东方诗明暗自叹了口气。果然想拿到全部的真相,不会那么简单。
    “好……好厉害啊,好押韵。”白蒿很惊讶地张大嘴巴。
    虽然她也通诗书,但是毕竟年纪还小,而且也对这些不很感兴趣。看到最后,也只能发出这样的赞誉。
    东方诗明苦笑。这诗虽然算不上上品,但是言真意切,仿佛能够看到寿眉道长就在眼前。半生在此,能够在人生的最后写出这样的诗文,也算是不易。
    而且……这里面包含的,恐怕也就是他们目前所能了解到的一切了。
    这样想着,他重新从第一句往下顺去。
    从“一夜红烛”开始……似乎就非常值得注意。
    “一夜红烛化灰烬,四年荒唐乱钟山,这意思是什么?”还没等他想仔细,旁边的白毫已经在问了。
    “钟山……”白蒿用指头戳着脸,歪着脑袋思考,“啊,我知道了,是说东方世家,对吧!”
    东方诗明首先也是想到这个。他点头道:“东方世家坐落钟山地界,同时背靠钟山。寿眉道人的意思,应该就是如此。”
    他是在悔恨自己那晚的失职,这一句是他的忏悔。东方诗明捏着信笺想道。
    至于四年……应该是指,东方家矛盾爆发,正是在四年之后。当时母亲和胡为他们决意隐瞒,却终究难以瞒天过海,最后才导致误会演变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的确痛心。
    想到这里,东方诗明无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食指。那年三岁的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划破手指,当着所有亲人的面,验明了最可怕的结果。那种锥心的刺痛,即便到现在仍然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深吸一口气。东方诗明不再分心,继续往下看。
    “惭愧先人言”句之后的,应该就是当年寿眉调查之后的全部线索了。
    “风雪西屋有余热,断弓半把汝可见”句,东方诗明已经明白。当时经历了一晚的骚动,唯一留下的证据就是这把断弓。
    “但言形貌似非凡,深雪无踪迹已断”句,这也不难理解。母亲对于那人的印象模糊,但最关键的就在于记住了他的样貌与常人不同。
    同时,距离那人逃走已经过了很久,雪下得太大掩去了他的踪迹,即便他们四处搜寻,也只是徒劳无功,再也找不到了。
    这无疑是遗憾,但也并非意外。相比之下,东方诗明更关注这个形貌非凡的表述。
    东方诗明知道,与这最相关的线索恐怕就是自己的脸了。先前他也曾因与父亲不同的长相而自卑过,但是现在突然说起来,他一时间也有些恍惚,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或许回去之后,他应该在这个方面留意一下。
    在心中默记了一笔,东方诗明继续往下读。
    “宁醒不醒愿沉醉……唉。师父这辈子,确实太心酸了。”一边白毫不由得叹息起来。
    “一轮雪月冷如天,这句真的好美!”另一边,白蒿竟然更快一点。
    “喂,白蒿。”东方诗明见他们早已经看完了,不由得有点尴尬。
    谁料俩人听到这名字一起侧脸:“嗯?”
    东方诗明内心哭笑不得。他指了指上面的句子,问:“你们看得真快。上面这些句子,你们有什么见解么?”
    “呃……”白毫挠了挠头。
    白蒿又往上面看了看:“看不懂……不过肯定是很重要的线索吧。”
    东方诗明呵呵一笑。确实,他本也不该指望他们两个有什么发现的。
    寿眉写得其实很明白。“三点”之后的两句,应该便是这全诗里最关键的地方了。
    寿眉当年,必然出于无比的愧疚,试图多方调查当年的真相。看诗的意思,凭借自己的本领,也只找出了三处与此可能有关系的疑点。

第五百二十九章 迷离之题

    “器川合陵……么。”东方诗明一遍遍念叨着诗句,转头忽然问道,“白毫道长,你听说过附近有叫器川合陵的地方么?”
    白毫听了皱眉:“器川合陵……啊,我有点印象。”
    “如何说?”东方诗明一听有眉目,连忙追问。
    但是白毫仔细想了想,最后也只遗憾地摇摇头:“我没亲自去过。那几年师父隔三岔五出去,回来就念叨过这个名。我当时没留心,现在想想,只记得他每次都是往北去的。”
    “嗯……”东方诗明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你师父每次出去,要多久才回来么?”
    “每次不一样,我记得最长一次,他为这事跑出去过将近半个月哩。”
    半个月……往北。东方诗明计算着路程长短。看来这个器川合陵,自己有必要去一次看看。
    再往下看。估计那个河扇云庄也是此理。至于那个乞丐,他也得打听打听了。
    剩下的内容,他反复看了几遍,基本都记住了里面的疑点。
    正巧,外面的院子里也传来了人声。白毫往外面探了一眼,转头说:“看来是来人了。你们要不再待会儿,我去去就来。”
    东方诗明摇头:“不必了。我们也刚好看完了,也不再叨扰了,就此告辞。”
    刚说完,他忽地想到了断弓和书信。于是他只得开口:“这……”
    “这两样东西,你们拿走吧。放我这里也没用,把那身衣服留下就行。”白毫对他摆了摆手,干脆地答应了。
    “那多谢道长了。”东方诗明在他身后作揖致谢。
    三人一道出门去。院子里的确来了几户百姓,正等着白毫来帮他们礼神。
    东方诗明携白蒿与白毫道人告别。东方诗明收好两件线索,目光有点犹豫。
    他在想,自象风观离开后,是先回东方家去,还是先去找找这处神秘的器川合陵……
    门外积雪仍厚。两人踩着深雪,打算乘车离开。
    而就在这时,东方诗明忽然听到背后的不远处,转过来一阵近乎吆喝的歌声。
    “本性生来爱野流,手携竹杖过九州。破篮向晓提残月,歌板戚风唱春秋。双足踏平天下路,一肩挑尽古今愁。而今不用嗟来食,村犬何劳吠不休?”
    “喔?”东方诗明被这个乞丐的歌声吸引,转身去看。
    忽地,只见一个衣着破烂,拄着半根破竹棒的叫花子,张大嘴唱着歌谣,一瘸一拐走来。
    那叫花子的嘴确实很大,唱歌时便能看清里面仅剩不多的几颗黄牙。只见他颇为熟悉地停在了象风观门前,叫了起来:“今天上供神佛乐,咱家肚皮叫的欢。劳驾拿点香火钱,好教咱也吃饱饭!”
    白蒿也对这个出口押韵的老乞丐很好奇,站在东方诗明后面往那边看。
    这老乞丐的叫声立竿见影,很快两人就看见白毫道长跑了出来,拿着一吊钱和两只馒头,放在了乞丐的破碗里。
    那乞丐深深躬下腰,唱了几句好话。随即便转过身收好钱,把破碗挂在腰间,一边抓着馒头啃,一边朝前走开。
    看着那老乞丐越来越近,东方诗明转念想到了寿眉诗里面的“乞丐”句。他心头一动,心想莫非三条线索之一,就是这位老乞丐了?
    一阵激动,东方诗明心道的确是无比凑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朝那乞丐走去。
    白蒿见状,连忙跟在后面,想看有什么好玩的。
    乞丐闷头朝前走,注意力全放在了馒头上面。忽地被东方诗明在前面挡住,他抬了抬眼皮,嘴里停下咀嚼。
    “老先生,这个给你。天冷了,您这一身未免太不暖和。”东方诗明说着,把那大大一锭银子塞在了老乞丐抓着馒头的手里。
    看到这么大的银子,那老乞丐才仰起脸来。
    但是,还不等东方诗明继续说话,他的脸上就露出一点不屑。
    “公子哥儿做善事,积福报啊去那道观。”他把竹杖倚在身上,抓起那枚银子,“老叫花命穷福气薄,这锭银子啊——太沉,拿不住。”
    说罢,竟然见他手指一松,那枚银子便“啪”地掉在了地上,沾了不少污泥。
    “这……”东方诗明有点愕然。
    “两位喔要做善事,便乞动动身,莫挡了老叫花的乞讨路。”老乞丐抓起竹杖,“哒哒”敲了敲路面。东方诗明还没回过神,只得侧身让他过去了。
    老乞丐头也不回,过了他两人,便继续放歌远去了。声音像一只破碗,却无比高亢。
    “这,这这……”还是白蒿先回过神,转身对着老乞丐的背影气得跺脚,“他好没有礼貌!怎么有这种家伙呀,我不喜欢他!”
    东方诗明看着地上的银子出神。倒不是感到羞辱,相反地,他越发对这个乞丐感到注意了。
    若是一般的乞丐,又怎么会如此古怪。正是他太与众不同,才使人有注意的必要。
    看白毫道长对他并不陌生,他得去仔细问一问。
    想到这里,他轻拍了拍白蒿的脑袋:“走吧,别生气了,他已经也走远了。”
    “唔咕咕……”白蒿本来还闹着小脾气,但被东方诗明摸头,她很快就不再生气了。
    她伸起手臂,抓住东方诗明放在自己头顶的手,轻轻环在了自己的肩膀旁边。有点任性地嘿嘿一笑,她跟着东方诗明一起返回象风观去。
    院子里,白毫道人正帮忙给村民从担柜里面端上供的供品。见到两人又回来了,他便转到门口,与他们见面。
    看着他俩的架势,他愣了一下,旋即问:“这是专门回来……秀一下恩爱吗?”
    “呃,不是不是。”东方诗明有点尴尬,试着抽回手来,却被白蒿紧紧地拉住。他只得抬头切入正题:“我想了解一下,刚才那个来行乞的老先生。”
    白毫道人果然对他很了解。他一听就说:“他啊。也算是老熟人了,他每个月十五,都会来乞讨一次。”
    “喔……他来乞讨多久了?”东方诗明问。
    白毫掐着指头慢慢算了算,抬头说:“好些年了。从我来象风观开始,他就每月都来。这也得有二三十年了,风雨无阻啊。”

第五百三十章 冰火焚体

    “那确实很久。”东方诗明低头,“对了,你师父跟他熟吗?”
    “这个……”白毫边想边说,“我好像听师父讲过来着,这个老乞丐,好像之前还和我们灵象六观有什么关系。但具体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记得了。”
    “嗯……”东方诗明低下眼睑,思索了片刻,随后抬起头来,“好。真是多谢你。”
    再度告别象风观,东方诗明两人坐上马车,转头徐徐而行。
    马蹄轻缓,踢踏沃雪。东方诗明坐在前驾,不时轻轻用马鞭扫过马背的雪,眼神幽然。
    这个老乞丐……或许今后遇到,他要多多留意才是了。
    坐在后面的白蒿忽然问:“那个脾气很差的乞丐……真的会和我们有关系吗?”
    东方诗明呵呵回头:“可能吧。这也是一个高人,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遇到。”
    “高人?”白蒿很是不解。
    东方诗明于是慢慢解释:“你想,这个小山村,周围可是漫无边际的山野。他每月定期造访一次象风观,就意味着时常翻山越岭,脚力必然非凡。至少三十年的乞讨岁月,他的模样最多不过六十岁,加上他与灵象六观有关联的身世,这实在令人生疑。”
    “哦……你能想到这么多东西呀。”白蒿自认不聪明地拍拍额头,想了一下,又问,“那,我们现在要回去了吗?”
    “不……我总觉得,这封信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发觉。”东方诗明随口应付。
    当然,除此之外,那个所谓的“器川合陵”、“河扇云庄”,他也在考虑是否现在前往调查。
    眼前琼林,冰雪纷纷如玉坠。一点点暗淡的光束从浓云之后透出来,为苍茫的原野增添了分毫生气。
    马车缓缓前行,东方诗明思考着这一趟的线索,渐渐对接下来的调查有了头绪。
    …………
    夜晚降临。东东方世家内,臻香阁中,赋云歌独自盘坐,消化融合雪云丹与太岁残力。
    连日以来,除了帮忙照顾东方家主之外,赋云歌消耗了很大的精力在化解内劲上。一品红梅走后,他须要按照方法循序渐进,而当天夜晚,已经臻至关键时刻。
    灯光已经熄灭。屋内昏黑一片,唯有透过门窗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
    门外,依稀能听到远处的人声。而赋云歌浑然不察,专心致志,身边渐渐浮现出一团浑圆的淡蓝色光晕。
    双掌相托,丹田处微微发出一颗雪色的光珠。
    仿佛神游**,一切看似正在向大功告成慢慢趋近。
    然而,越是随着时间点滴煎熬,赋云歌的额角,渐渐渗出痛苦的水滴。
    “呃……”
    久坐之间,赋云歌身躯微微一歪。
    他渐渐感觉,体内形同一体的力量,似乎有点奇怪……
    在雪云丹帮助之下,郁结不散的太岁之力已经渐渐消弭。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力量填充入气海,一股隐隐的痛感,伴随而来。
    仿佛纠缠在一起的麻绳,即便赋云歌试图运功化解,却是难以成功。
    掌握了金汁化纳之法,虽然赋云歌对现状并不了解,但依然决意以此一试。
    渐渐,自丹田周围血脉化出点滴金汁,寄付赋云歌的一点神识,深入探测气海之中的情况。
    不料,就在他感应到那抹异常的瞬间,他的脑中顿时产生剧烈的灼烧感。
    猝不及防,赋云歌五脏六腑一阵黏稠欲呕,喉咙火辣辣冲上来一股腥味,随即嘴角流出一道鲜血。
    赋云歌头脑眩晕,但是他依稀记得,方才在自己气海中探测到的异象。
    那是一股根生升腾的火苗,与缓慢下沉的一片雪盖产生的剧烈交织。两者此刻已经伸出千万只触手,交织在一处,并且互相抗衡着对方。
    同时,初时的那股火热已经褪去。随之而来,是沿着中央经脉缓慢冻结而上的一条冰线。
    赋云歌感到浑身的元功正在缓慢地冻结,但是血脉底下却潜藏不住一股跳动的热流。两股力量在他体内针锋相对,霎时赋云歌仿佛置身冰火九重天。
    从他的皮肤上,不断冒出煞白的水汽。他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头痛欲裂!
    再也难以撑持盘坐的姿态,赋云歌仰面栽倒。冰火气息由此大盛,试图争得这具躯体的主导权!
    “这下栽了……”赋云歌咬牙挣扎着,拼命争取一丝清醒的神智,调动元功强力压抑。
    他的触觉几乎全部麻痹。左右两手仿佛分别扳在冰火的深渊之壁上,稍有不慎,他就会跌入无底的黑暗和痛苦之中。
    来自朱雀太岁的火息,与雪云丹的冰雪之气,一点不慎的疏忽,竟然在最后关头造成了最意外的变数。
    浑身的太岁之力,混同元功一起,仿佛煮沸的汤汁。赋云歌体内不住传来“嗤嗤”的声音,那是冰火之气在他身体里强行蒸腾的结果。
    “呃……呃啊!!”
    一声痛苦的吼声,赋云歌咬破舌头,剧痛让他再度恢复一丝清醒。
    满口鲜血,他此刻仿佛黑暗里的嗜血魔头。然而也正是流出的这些血,消释了一部分积蓄头部的痛楚,反而让他感到一阵舒畅。
    机不可失,赋云歌心念一定,别无他法,立刻运气于指尖,“嚓嚓”两道,割破了自己的两条手臂。顿时,汩汩血流顺着臂膊而下,染红了整肃的床单。
    此刻的失血,无异于自泻元功。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这样做。
    随着血液流失,体内原本狂躁的痛苦感渐渐恢复了一些。
    尽管依然阵痛不绝,但是较之刚才,此刻赋云歌已经畅快了许多。如同沉溺深水的人终于从水下露出头来,就连呼吸都是无比惬意的。
    不过赋云歌明白,这依然是治标不治本。他已经想通这两股真气的源头,虽然暂时还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但应当可以暂时压制。
    随着鲜血流失,赋云歌忽然感到浑身无力。他连忙快速封上穴道,加速收敛真气,血液才缓缓止流。
    身下一片冰冷的血渍,赋云歌压下心头的不适,再度汇元于胸,试图暂且压下这股力量。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世家孤隐

    好在,冰火之气在真气回流之后,削弱的冲击力被压到气海深处。不过也已经与气海真气大量融合,恐怕接下来的时间,一旦大动真气,这种痛苦就会立刻发作。
    不觉忧心,赋云歌轻叹一声,干脆平静下来慢慢安抚周身的经脉。
    如果要是没有这样的异常,计算下来,他的实力应该能够比肩月参辰和寇武夫了吧。赋云歌皱眉,但很快也就释然了。
    哪有那么多一帆风顺的呢。想来前辈众人肯定也经历过这样的挫折,自己现在有师父指点,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心海归于安然,气海也便渐渐平静。赋云歌双手凭空画圆,吐出一口真气,浑身真气仿佛河沙归海。
    然而就在这时,赋云歌恍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声叫喊:
    “快来人!快来人哪!”
    赋云歌闭目皱眉。好像在刚才自己竭力压下体内异常时,就模糊能够听到外面的吵闹声。现在回神,才听得格外清晰。
    大致算来,距离刚才的喊声不过片刻。赋云歌迟疑着聆听门外动静,踌躇是否出去协助。
    但很快,下一声叫喊紧接着传来:
    “家主昏迷了!快来人哪!”
    顿时,赋云歌睁开眼睛。
    来不及犹豫,他从床上勉强站起,踉跄着开门闯出去。
    刚出门,一侧脸他就看到了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
    只见就在距离臻香阁不算远的雪地里,已经围起来五六条火把和灯笼。中央围着的是东方家主无疑,但看起来无比虚弱,已经昏迷不醒了。
    见状,他容不得迟疑,连忙跑过去:“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围聚的僮仆正打算将家主抬到东方家药淑房诊治,但见到这个年轻人出来帮忙,纷纷闪开身子。
    赋云歌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僮仆也对他有些熟悉。只是见到他浑身是血,各个脸上惨然变色。
    赋云歌知道他们的目光在顾虑什么,抢先说道:“我没事,这是活血化瘀养生小妙招。家主他怎么在这里昏迷的,他不是应该待在暖烛斋疗养吗?”
    众人本来还以为是东方家遭人入侵了,听赋云歌这么说,也来不及多想。其中一人便说:“今天家主身体大好,傍晚能下床活动了。他老人家一高兴,就说要自己来雪地里转转。不承想……”
    “家主身体衰弱,就算有所好转也不能这样冒险啊。”赋云歌叹了口气,上前为家主把脉探测鼻息。
    不多时,他的脸色就渐渐浮现出一抹不安。
    众人见状,纷纷暗自吃惊。等赋云歌缓慢把手拿开,有人便匆忙问:“怎么样?是不是先去药淑房妥善些?”
    赋云歌沉吟着,地面的雪色映照他满身鲜血无比触目惊心:“我刚才试探了家主的经脉,能够感觉出里面的气息无比微弱。药房肯定要送,不过必须先等一下。”
    说罢,来不及更多解释,赋云歌抬起指尖按在家主的手腕上,强行再度运起甫平息下去的真气,顺着两根指头,源源不断输入家主体内。
    通过感应,赋云歌能察觉出家主体内气若游丝的衰敝感。仿佛即将落尽树叶的老木,这次竟然下床四处走动,更加剧了他体力的消耗。
    随着真气的游走,家主体内的脏腑,仿佛干涸的地表被水源润湿,渐渐恢复一点正常的生机。
    赋云歌为了避免对他脆弱的经脉造成损害,只能点滴压抑着真气的力量,阀门一样独自承受下伴随的压力。
    如果放在平时,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现在他体内真气紊乱,便感到颇有些吃不消。
    渐渐,随着家主的状态平稳下来,他也感到方才压下的冰火之气,隐约有复发的预兆。
    又过了片刻,他才渐渐收回手。
    深吸一口户外冰冷的空气,他眼前一阵晕眩。使劲晃了晃脑门,差点脚步不稳,倒退两步,被身后一人扶住,这才没有大碍。
    “谢谢。”赋云歌轻轻推开背后之人的手,挤挤眼睛,对众人说,“这样就可以把家主送去药淑房了。你们尽快吧。”
    “哎……哎,是。”身边几人愣了一会儿,才非常犹豫地答应了几声。他们几人各自搭手,搀扶着昏迷的家主快速离去。
    奇怪。赋云歌头脑又有些混沌,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才缓缓清醒。
    身边已经没有火棒和灯笼的光芒,黑暗的夜幕让他打了个寒战。而也就是他一转头,这才忽然发觉,身边竟然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不,是两个人!
    首先看清的是东方承天。只见他两手背在身后,正看着远去的那些僮仆不满地斜视。
    “东方大哥。”赋云歌不禁有点尴尬,“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他叫自己,东方承天才回过头:“喔。就在刚才罢了。还有,多谢你及时帮我们这一把。”
    赋云歌摇摇头,苦笑:“应该的。毕竟我也有这个责任。”
    东方承天知道他指的是小弟的托付,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已经不见的那群僮仆,他的脸色又阴沉下去:“但这本该是他们的责任。这般不堪用,真是让人很难省心。”
    赋云歌也听闻过东方承天的脾气。听他这样说,也只得赔笑说情:“他们也已经尽心了,大哥不必为这事动气……嗯?”
    这一声,是源自对伫立东方承天身后之人的暗惊。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股没来由的锋利的眼神,赫然摄人心魂。赋云歌顿时一凛,抬头却见那人,正是刚才扶住自己的人。
    那股油然自发的气息,令赋云歌心头一颤。只见那双眼神正在扫视自己身上的血渍,还透露出一股怀疑和不信任。
    这是……玄徽高手?
    赋云歌暗自吃惊之下,浑身真气的冲击又隐隐欲作。他顿时眼前一片重影,趔趄两步几乎摔倒。
    “嗯,你怎么了?”东方承天见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雪地本来就滑,幸而东方承天拉了一把,赋云歌才不至于真的倒地。

第五百三十二章 病急之方

    “我没事……咳咳。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大哥你们去忙吧。”赋云歌摇摇头。既然是自己出现的状况,他也不好再请东方家帮助自己。
    同一时刻,赋云歌感到那道隐现的目光,微微松动了一下。
    “真的么?要是有需要,你不必客气。”东方承天同样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的血渍上面,缓和地说。
    “不,我……真没事。”赋云歌捋了两下胸口,吐出一丝气息。他依然执意推辞,并转身要回屋去。
    东方承天看他步伐不稳,虽然没有再说话,但依然没有离开。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那道神秘人影,忽地有了动作。
    倏忽之间,赋云歌感到背后一阵风声透耳。还不等他反应,他的手腕已经被那人一把握住。
    “!!”
    赋云歌骇然变色。顿时一条深邃的真气窜入体内,只一触碰气海,便立刻飞窜而回。
    不过一眨眼时间,那人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腕。
    恍惚的威吓感,让赋云歌心跳骤然加速。不过那人并未多说什么,转身慢慢走回。
    “他……”看东方承天还在檐下,赋云歌向他投去犹疑的视线。
    但东方承天,似乎也不再多说。只是向他微微一拱手:“那,我先行一步了。你好好休息。”
    而当他说完转身,赋云歌再转眼去看那个神秘人时,却见原地已经丝毫不见了踪迹。
    唯有银白的雪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一抹紫色碎晶的颜色。夜幕之下陡然无比空旷,地面的紫色星尘仿佛遗落的银河。
    “这,这……”赋云歌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而在另一边,药淑房内。
    众人接力护送家主,此刻已经接受诊治。几位大夫和药师忙碌之下,东方家主也渐渐恢复了平日的脸色。
    药汤已经煲好。几人从火上端下盛入汤碗,端到东方家主嘴边。
    东方家主依然昏迷着。但经过迅速的疗养,很快便能苏醒过来了。
    喂家主喝过药,众人这才如释重负。不过回想起当时东方少家主的脸色,他们无一不感到忧心忡忡。
    少家主向来待人严苛。这次又被他当面撞见,后果如何恐怕是不言自明。
    有几人悉心为家主捶打着身体。家主身体虚弱,在雪地里受冻这么长时间,需要帮助家主温和地恢复四肢肌肉的力量。
    忽地。就在药淑房无人说话的沉静之时,仍在昏迷的家主,梦呓一般吞吞吐吐出几个不清晰的字:
    “明儿……你,当年,也这,这么……受过冻是吧……”
    “爹……爹对不住……你……”
    随后,几声沉闷的咳嗽声,把面面相觑的众人拉回到现实之中。
    …………
    赋云歌一夜无眠。半夜冰火之气再度发作,由于压制过程中断,赋云歌体内真气险些再度失调。不过即便他尚有余力强行压下,若是经常如此折磨,他也吃不消。
    好不容易熬到早晨,他先把沾血的衣物和被单送去浣洗。嘴里一股血的苦味,他仍然感到头脑胀得难受,没有半点食欲,打算回床再睡一会儿。
    然而,刚躺了没多久,他就听到门外有人在敲他的门。
    应该是来送早餐的。赋云歌带着这样的想法,勉强拖着身子下床,走到门前拉开门闩。
    但是门前站着的人,却让他颇有几分意外。
    “是……东方大哥?”
    东方承天进屋后,屋里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在屋子里简单转了转,最后在床沿边坐下:“父亲他醒了。昨晚幸好你及时帮忙,否则后果难料。”
    “这,当不起啊。”赋云歌脸色还有些苍白。他倚在门边,呵呵笑道。
    “非也,你是我们的恩人——不用站着,过来坐。”东方承天向他摆摆手。
    赋云歌慢慢走过来。东方承天看着他的步伐,若有所思地两手互相敲着指头。
    “这说到底,也是让你见笑了。”想了想,东方承天接着说,“养了一家僮仆,关键时刻无一人可用。最后还要让你带伤出手,是东方家上下欠你的。”
    刚坐到东方承天旁边,赋云歌一听这话连连摇头:“大哥太客气了。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还没谢你们的款待呢。”
    “你是小弟的朋友,这是本家该为。至于昨晚之事,也请让东方家作出感谢。”
    说着,东方承天把目光紧紧放在了赋云歌身上:“你现在的状况,东方家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赋云歌闻言,登时讶然抬头。
    他瞬间想到昨晚的那个神秘人影。没错,东方承天的实力他很清楚,能够看得出自己现在的病状的,只能是昨晚用紫色真气试探自己的那个人。
    他在东方家住了数月,那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拥有这样的修为,莫非他是东方家隐而不出的护卫么?
    不过东方承天显然没打算就此多说。见赋云歌没有反对,便继续娓娓道来:“寒暑交合的病症,药淑房虽然可以调理,却难以治愈。而且你的状况也并非这么简单……”
    赋云歌暗自吃惊。果然,只在短短一触碰的瞬间就能得知自己身体的状况,这样的人物,绝对不是简单角色。
    “虽然东方家无法帮你化解,但是幸而,我们尚知道谁有这样的能力。”
    “哦?”赋云歌顿时被调动起精神。
    东方承天眼神里闪过一丝神秘。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很快说:“那处所在,是被称作昇平天两大奇楼的——临烟春水楼。”
    “临烟春水楼?”赋云歌之前从未到过昇平天,即便东方承天称之为所谓“两大奇楼”,他当然也是无从知晓。
    “是啊。”东方承天扶着床板站起来,缓缓走向门口,“只是一点。临烟春水楼有其规矩,等父亲状况好些,还须撰写一封亲笔信交你带去。否则……”
    “规矩?否则……怎样?”赋云歌对此有点好奇。
    东方承天摇头:“春水楼的规矩,是向来只在春夏开张。其他时间一概闭门谢客,虽然我也不确定,但东方家的面子,我猜他们应该还是会买的。”

第五百三十三章 马踏雪林

    还有这事。赋云歌心里暗暗称异。
    不过,既然接受了东方承天的美意,他应该也无需太多担心。既然临烟春水楼可以解决自己的困境,那自己肯定是非去不可了。
    …………
    而在遥远的昇平天之下,下世凡荒天天柱外围,一抹熟悉人影,再度孤身返回。
    萧瑟风声阵阵。一品红梅裹紧领口衣物,眯起眼看向天际远方。
    瀚海彼端……会有什么未来的征兆呢。
    背后通天的深邃光柱,深埋云端之窍。好像三界天的脊梁,永不坍塌。
    一品红梅决然,踏过漫遍山谷的雪地,远远朝沧海之滨赶去。
    …………
    而在另一端,随着马车徐徐前行,东方诗明和白蒿两人来到了先前从未到过的地界。
    傍晚的颜色已经暗淡,冷风打着旋在空气里游荡。林间枯枝不断掉落雪团,“啪啪”轻叩着马车的顶篷。
    来路已经幽暗。地面的积雪亮出一点萤火似的灰白,但是他们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
    “哎呀……这下惨了。”
    东方诗明在前面驾车,看着渐黑的天色和前后的山林,不禁啧啧。
    “我们晚上睡在哪里呀……”白蒿坐在后面,揉着眼睛,“虽然有点饿了,但是也有点困。”
    “是啊,长途旅行,看来这种事情也是难免的吧。”东方诗明仰起头看夜空,可是心里总好像挂念着什么,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谁料,白蒿不高兴了:“咦~~~还不是你想追老乞丐,遇到一点线索就要换路走。然后,我们就迷路了……”
    东方诗明听白蒿这么说,也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了:“啊,咳咳。不过根据现在的线索,已经足以肯定这位老乞丐必定是玄徽高手了。”
    追了这么多天,通过得到的线索,可知这一个月老乞丐行乞的地点都是定期定点的。而根据其中的距离间隔和时间差来看,老乞丐的活动范围比他们想象的大得多。
    “嗯,嗯。”白蒿有点无聊地点着脑袋,“所以我们晚饭吃什么啊?”
    “这……”东方诗明被问住了。
    之前和贾钱露宿野外,毕竟还有山果和涧鱼可以找到。但现在时值隆冬,哪还能找到这些食物?
    马蹄仍然缓慢地往前踢踏。看得出来马也没力了,不论如何总也该找个地方休憩一下。
    正在东方诗明这么想的时候,白蒿已经打开了他们的地图慢慢看。
    “我们走到……唔嗯,大概是这里吧。”她离开座位,蹲着靠到东方诗明背后,把地图伸到他面前指点,“这是一片树林哦。往右边去好像会快一些找到村子。”
    东方诗明驾着马车,往地图上瞥了一眼:“嗯嗯,还真是。”
    说着,他调转马头,往右边雪更深的一侧走去。
    陌路封尘,穿林雪花。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而前面仍然没有半点亮光。
    东方诗明随意地甩着马鞭,脑中仍然思考着很多事。
    寿眉的绝笔,他总隐隐感到漏掉了一点什么。虽然这几天来反复阅读,但始终没有头绪。
    好像被迷雾封住了一样。寿眉肯定还想传达某种思想,只是没有明写出来,而是化作了一种幽淡的思想,铺陈在字里行间。
    乞丐,河扇云庄,器川合陵……
    可是,他总有感觉,这样来串整条脉络,仍旧是哪里有些不对劲。如同一条无法接起来的绳索,那个连成圆环的最后一个绳扣,他还没有系上。
    这样思考着,他们的踪迹渐渐远了。
    眼前已经全是黑暗一片,除了一点点雪的反光帮助他们辨别林中的道路。车厢里摇晃着白蒿低低的呼吸声,好像已经睡着了。
    夜空没有半点月的痕迹。满天好像地层之下的昏黑。空气冻得东方诗明两手渐冷,他干脆把手收回在袖筒里,然后转身把车厢口悬着的帘篷轻轻解开,以确保车厢不会太冷。
    厚实的帘篷,里面塞满了厚厚的棉花。东方诗明靠在上面,脖颈传来一阵松软的质感。
    这种冰冷的黑夜,他倒是很感到熟悉。
    他们的马不会乱跑。东方诗明干脆闭上眼睛,体会着林间如刀的寒冷,脸颊不时传来的麻木和刺痛,仿佛回到了幼时,被胡为抱着,穿梭在雪野奔逃的那段模糊的记忆。
    …………
    那时的昇平天与下界天,一样寒冷。胡为抱着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穿梭在雪片成堆的山野和陌生的街市之间。
    胡为起初带的钱很快花完了。但是他们还没有找到家,只能漫无目的地漂泊。
    他曾经扮成乞丐,背着装载东方诗明的小竹筐沿街乞讨。就连东方诗明也记不清那样的生活到底过了多久,不过就在那年的初春,胡为背着幼小的他,停在了一处码头前。
    他说:“就在这里吧。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于是,那里就成了他们的家。
    石鼓渡口并不是著名的城郭,只不过是江河沿岸的一处不起眼的码头。但即便是这样的地方,同样对于他们这样的外来者不算宽容。
    胡为一路乞讨,到石鼓渡口时差不多攒够了钱,留在那里没有什么其他理由。如果真的要说,只是胡为发现这里也有供孩子们读书的学堂。
    为了他们的“家”,胡为差点和别人打了一架。
    当时,胡为并没有让东方诗明知道这件事。只是后来他听邻居讲起过,这才有了了解。胡为攒的钱比卖宅子家出的价钱少了一些,几次磋商不成,那人家没了耐心。
    他们对着胡为骂:“老穷鬼带着小叫花,没钱趁早滚吧!”
    胡为在离开东方家之后,向来低声下气,哪怕被人打骂驱赶,也从不还手还口。
    可那一次他真的生气了。即便有些老了,可毕竟是曾经的侍卫长,若不是左邻右舍拉劝,他真的要在那人腮上招呼几拳。
    东方诗明知道。那时候真正惹急他的,是那句“小叫花”。
    之后数日,胡为在石鼓渡口四处帮人卸货、搬东西凑钱。好在渡口向来最缺劳动力,一段时间之后,胡为凑到了足够的钱,主仆两人才安下了家。

第五百三十四章 象地道观

    胡为对自己,不止是掏心掏肺。或许是那次的辱骂真正刺伤了他,安顿之后他仍然拼命赚钱,等到渡口的孩子们上学的时候,他也凑够了一笔供自己上学堂的学费。
    胡为那个傍晚,兴奋地跑来告诉自己,可以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学读书时,那个灿烂得像孩子一样的笑容,是东方诗明记忆里非常特殊的一张图像。
    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少爷变成叫花。少爷是他的赓续,是他的生命,是他作为一名见证者的赎罪,是他作为侍卫长,铁肩上全部的责任。
    …………
    “……诗明!快醒醒!”
    耳边传来一阵阵短促的呼喊声,东方诗明蓦然醒了过来。
    “啊……我睡着了?”东方诗明看到旁边的白蒿,意识还有些恍惚。
    “那当然啊!”白蒿在旁边一脸焦急,“你这样睡着会感冒的,现在你的头疼不疼?”
    东方诗明扶额试了试:“嗯……倒还没有。”但他立刻注意到了已经停下的马匹,转而问道,“这是到哪里了?”
    四周还是黑夜,算起来大概是子夜了。风声已经停下,那片漫无边际的树林,已经落在了他们车驾的后面。
    “还没到地图里画的村庄呢。”白蒿摇了摇头,但随即伸出指头点了点前面的一堵破败的墙壁,“但是你看,我们晚上有地方住了。”
    “喔?”东方诗明这下才注意到旁边半塌的墙体,好像黑黢黢的巨物耸立。
    两人于是下车。这处所在四周没有村落或城镇傍居,但东方诗明注意到曾有些荒废的道路。只是年岁久远,也已经被枯草掩埋了。
    踢了踢这处建筑周围的雪,两人摸到已经没有门板的院门。门槛早已腐朽,东方诗明牵着马匹,带着车架走进天井。
    “看院门的宽度,这里不是普通的人家。”东方诗明环顾着周围说。
    白蒿点点头。这处院落已经颇为衰败,很久都没人来住过了。不过看着天井的摆设,却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东方诗明把马拴在了柱子上,两人找没有塌陷的屋子进去。
    然而,不管是东屋还是西厢房,都已经成了断壁残垣。从里面能够清晰看到外面泛白的雪光,寒冷而萧瑟。
    “只剩下堂屋了。”东方诗明关上已经不顶用的厢房门,出来轻叹口气。
    不过说也奇怪,他们来时,两侧的屋门都是破掉而且大开的。只有这颇为高大的堂屋,仍然紧紧掩着门。
    白蒿跟着他一并过去。相似的两步青石台阶,就连空气中飘荡的若有若无的气味,也似乎与记忆里的什么地方重合了。
    走到门前。但是还没等开门,那股变味的气息,就让他们眉头皱了起来。
    “**的香气。”东方诗明刚要推门的手迟疑了一下。
    “这个地方,真的好熟悉……”白蒿小手捂着鼻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嗯。”
    东方诗明已经摸到了袖子里的武器。虽然这处所在总感觉有些诡异,但这反倒令他更感到好奇了。
    轻轻触碰了一下门沿。谁料这破门已经年岁太久远,生锈不堪的门枢陡然“哐啷”一声砸了下来,整扇大门陡然超后面直直摔倒。
    随之是“砰”地一声,激起了满屋的烟尘。
    东方诗明连忙一手护着白蒿后退两步。但是,过了片刻,一切归于平静,房门之中也没有什么预想中的杀机。
    烟尘飘飞出来,沾满了洁白的雪。东方诗明看烟消散得差不多了,与白蒿刚要进入观察。
    然而,就在这时,他陡然感到了一阵无比惊悚的目光!
    “诗明你看!”
    身后的白蒿传来惊讶的呼声。东方诗明立即仰头看去,却发觉那道目光的来处,是端坐于供堂之上的几尊神像。
    神像一者低垂着眉目,一者闭眼微笑,一者圆睁着两眼。幽幽的暗光从门外飘进来,给这幅画面增添了几点不言而喻的深邃和神秘。
    “……”
    东方诗明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下心情。
    这几尊神像,也因为年久无人打理,显得无比苍颓和黯淡。东方诗明小心地越过地上的门板,走到供桌前面。
    他揩了一把上面的灰。看着指头上灰尘的厚度,东方诗明轻轻将之吹去。
    他转过头:“这里,至少也有五六年没人来过了。”
    但是就在他看白蒿的时候,却发现白蒿正看着三尊神像发呆。他有些奇怪,走了回去,问:“怎么了,有什么发现么?”
    “嗯嗯。”白蒿竟然点了点头,但是目光依然没有从神像上面挪开,“这里,好像象风观呀。”
    “嗯?”东方诗明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稍一思考之下,他陡然触电似的一惊。
    没来由的震惊,但是东方诗明意识到,他似乎想到了之前一直困扰着的问题!
    首先要确认。东方诗明这样想着,立刻朝门外飞奔出去。白蒿见状,连忙也跟着跑出去。
    但当她跑到门口,就发现东方诗明站在院落的门外,眼神看着上面,一动不动了。
    “诗明……怎么了吗?”白蒿讶异地看着他。
    “果然,果然没错。”东方诗明的呼吸渐渐短促起来,他紧紧看着来时都没注意到的匾额,双手攥成拳头,又缓缓放开。
    那块破旧的匾额上面,题着三个已经无人问津的大字:
    象地观。
    “象地……象风……”东方诗明不住地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好似两者之间,蕴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实际,也的确如此。
    他忽地抬头:“白蒿。你从小在昇平天生活,肯定知道开象观吧。”
    白蒿显然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眼神里的不解好像浮动的水光:“开象观……啊,我知道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不,”东方诗明低下头,脑海时而清晰时而混沌,“不对,不过现在我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哪里调查了。”
    “哎哎?什,什么意思?”白蒿越听越迷糊。
    冷风穿过林间,又慢慢吹刮起来。东方诗明过去,推着白蒿的肩膀:“外面太冷。我们进屋说,而且我也该理理现在的头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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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世九歌介绍:
没有昭昭天命,仅有一具不屈的铮铮傲骨。没有炼神逆天,仅有一曲无悔的荡世壮歌。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灾厄接踵而至,上古都不曾有之的空前浩劫降临,数度末日之下,难见曙光。九霄之巅,天柱高耸,圣殿笼云。护佑众生,恩泽万灵。“但倘若柱毁殿塌,正道不存,我就是这撑持乾坤的天柱。上达天听,下至黎民。特立誓于浩然天地,以身魂七尺,替苍生挡下这万丈波澜。”“没必要这么严肃吧,”她在他背后撅着嘴,吐掉一颗瓜子皮,“说得好像要万劫不复一样。今天晚上吃我的秘制茄子糕好啦,不削皮哦。”柔软的衣袂飘动,在塌陷的穹窿下,是战火柔情的希望。山海玄黄天浩渺,潭渊滚荡盘龙峭。战血随波八万里,乘风一跃上九霄。浪洗青锋开武道,策隐玄图有神韬。天疆峥嵘邪孽止,明玥千古拭云朝。【欢迎各位书虫读者入坑,坚持日更,同时求各种推荐票订阅收藏鲜花红包,读者们的支持是更新的最大动力,谢谢(~ ̄▽ ̄)~】荡世九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世九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世九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