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九州风云录TXT下载九州风云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九州风云录全文阅读

作者:炭雪小蛟龙     九州风云录txt下载     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树开花又一春

    姚静致端着一盘洗好的甜果,站在柳薇薇房间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谁啊?”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薇薇姑娘,是我,静致,先生叫我给您送些水果过来。”

    在门前低头等候的姚静致小心翼翼说道。

    “进来吧!”

    姚静致轻轻推开门,进门之后,先转身把门关上,然后走上前几步,手捧着果盘在那站立不动。

    在内室斜躺在床榻上的柳薇薇笑道:“小静致,怎么站那不动了?快进来啊!”

    姚静致抬头看了眼里面,小声说道:“薇薇姑娘,要不我还是把水果放在桌上吧。”

    柳薇薇掩口浅笑道:“你这小娃儿,又不是初次见我,本姑娘还能把你吃了怎地?快进来吧,正好我口渴得紧。”

    离开松竹馆后,柳薇薇径直去了张府,原以为阚画子一番安排之后,就会动身前往西凉,谁料到了张府之后,就这么站了下来好几日,对于去西凉的安排,阚画子只字不提。

    柳薇薇倒是无所谓,反正谋划之人是阚画子,至于上面交代的事,她本就不那么上心。

    当一个棋子也挺好,至少不用那么费神。

    费神就要劳心,劳心然后再伤神,伤神自然会伤身,女人嘛,生得再美,也无永葆青春之术,为那些事生皱纹,那可就万万不值得了。

    柳薇薇认为,少动些脑筋,就会老得慢些。

    这并不是说柳薇薇的脑筋不好使,相反,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一个人。

    很多事情,她一点就通。

    懒得想与笨,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她就在张府这么住了下来。

    而无事的时候,阚画子也从未打扰过她的清静,只是让姚静致负责给她端茶倒水的活计,另外让笪守典安排一个机灵的丫头照顾她的起居。

    平日里,柳薇薇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原本她初至张府之时,阚画子便提出过每日来教她作画的要求,只不过被她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所谓的不给面子,就是直接抄起杯子向阚画子砸了去。

    其实她已经很给阚画子面子了,至少她还没有说出一个“滚”字来。

    好在当时房间内除了他二人之外,只有一个孩子。

    她之所以没有说出那个“滚”字,是因为小小的姚静致。

    毕竟姚静致是喊阚画子“先生”的。

    阚画子将茶杯稳稳接在手中,杯中的茶水竟然没有洒出半点。

    阚画子黝黑的脸上有些泛红,他将杯子举到眼前,细细看了几眼,果然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唇印。

    看着眼杯中剩的那点茶水,阚画子冲着柳薇薇干笑道:“微微啊,这点水可是有些不大解渴啊。”

    姚静致看了看柳薇薇的脸色,悄悄拉了拉阚画子的衣角说道:“先生,我怎么觉着这位漂亮姐姐不像是给您茶喝呢?”

    柳薇薇看了眼这个从进门才开口说话的小书童,面色稍缓和了些。

    想不到他阚画子身边还有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

    阚画子转头瞪了眼姚静致,低喝道:“别瞎说,怎可如此乱言微微姑娘的好意呢?”

    姚静致低头看着鞋尖,不再言语。

    柳薇薇眼见姚静致受了委屈,轻嗤一声道:“怎么?你也学会跟孩子耍威风了?”

    方才还板着面孔的阚画子立即换了张笑脸,看了眼只剩杯底的茶水,终究是没敢喝上一口,赔笑道:“薇薇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孩子啊,少时多挨一句骂,将来就会少遭些白眼,终究是自己人管教一下要好受些。”

    说完还拍了拍姚静致的肩膀,温声说道:“静致啊,你可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

    姚静致没有抬头,只是小声应了一声。

    柳薇薇轻笑一声,“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用在眼下却不合适,你再敢胡言乱语,可莫怪本姑娘不念往日的情分……”

    “往日的情分?”

    阚画子嘿嘿笑了几声,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薇薇你果然是位情深义重的女子。”

    柳薇薇气得站起身来。

    瞄了眼那起伏的双峦,阚画子扬了扬手中的茶杯说道:“感谢姑娘馈赠,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转身拉着姚静致就要离去。

    姚静致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先生,这茶杯不是张府之物么?为何就成了那位漂亮姐姐赠给您的了?再说了,您的房间里也不缺杯子啊?”

    阚画子揉了揉姚静致的头说道:“你还小,杯子是张府的杯子,可先生收下的,却非是这个杯子。”

    眼见姚静致依然是一副不解的样子,阚画子刚要继续说下去,柳薇薇在背后冷声说道:“有什么歪理邪说出去说去,别扰了本姑娘的清静。”

    阚画子没有回头,背着身挥了挥手。

    出门之后,阚画子继续说道:“静致啊,你要记住了,这漂亮的女人啊,最是惹不得的。”

    姚静致显然对这句话没什么兴趣,他抓抓头问道:“先生,您手中拿着的,不就是杯子么?”

    阚画子笑了笑说道:“是杯子,是杯子!”

    说完将手中的杯子递向姚静致说道:“你拿去,找个下人给洗了吧!”

    这时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

    阚画子伸出去的胳膊有些僵硬。

    姚静致的手把住杯子说道:“先生,您倒是松手啊!”

    阚画子松开了手说道:“静致啊,方才先生的话还未说完,薇薇姑娘所赠之物已经在先生的心里,你还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说完回头看向双臂抱怀,轻倚门框的柳薇薇说道:“薇薇啊,说好了不用送的,都在一座府上,想我了,让人叫我一声即可,留步,留步!”

    说完眼睛一个劲儿的瞄向柳薇薇的双臂。

    柳薇薇实在受不了阚画子那双好似能看透衣衫的双眼,侧过身子,刚欲开口。

    谁料阚画子啧啧赞道:“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盼身在此山中。”

    柳薇薇双眉一竖,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展颜一笑,冲阚画子抛了一个媚眼,风情万种道:“想攀山呀,你倒是来啊,光嘴上过瘾又有何用?说来说去还不是胆小鬼一个。”

    从未见过柳薇薇对自己这般温柔的阚画子愣了一下,随后向后退了半步,疑惑着看了几眼柳薇薇,随后试探着问道:“你都知道了?”

    柳薇薇笑得花枝乱颤,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说道:“本姑娘真是好奇,那些画,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说完看了眼姚静致继续问道:“你不会是打算把那种功夫传给他吧?”

    阚画子面色已恢复如常,嘴角轻扬道:“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来日方长,谁说练此功法就一定要不近女色来着?至于他嘛,那就看他的选择了。”

    说完揉了揉姚静致的头。

    柳薇薇轻摇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这般?”

    阚画子笑了笑,神秘莫测道:“你不是男人,所以你不懂男人,这般又怎样?我心里畅快就好了!”

    柳薇薇白了他一眼道:“本姑娘却不畅快。”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笑道:“你不畅快又与我何干?况且,你真的不畅快么?就凭咱俩的关系,是吧?”

    说完还冲着柳薇薇眨了眨眼睛。

    柳薇薇实在懒得与阚画子做这个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一想到此后此后还要与他长处,她就有些头大。

    柳薇薇之所以对去西凉毫无异议,归根结底,还是这位阚画子虽是言语多轻佻,却未真的对她做过什么轻薄之事来。

    凉州,终究是离扬州更远一些。

    她看向姚静致说道:“你这个小书童不错,本姑娘在这府中也没什么熟人,就让他来伺候我好了?”

    阚画子一把将姚静致拉在怀中,一脸惊愕地看向柳薇薇道:“他还是个孩子啊?你……”

    柳薇薇瞪了眼阚画子,转身关了门。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阚画子面露尴尬神色,随后低头对姚静致说道:“看见了吧,这长得好看的女人呐,都凶得很的。”

    姚静致见阚画子嘴角挂笑,不解道:“先生,既然凶,那您为何在笑?难道是您喜欢凶凶的女人?不过我的确是有些怕那位漂亮姐姐。”

    阚画子揉了揉姚静致的头笑着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凶’的好处了。”

    说完拉着姚静致的手,边走边问道:“你为什么怕她啊?她又没对你凶过。”

    姚静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太敢看她。”

    阚画子拍了拍姚静致的肩膀说道:“静致,你记住了,跟了先生之后,你比谁都不差,就是天王老子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用怕,因为就算你心生畏惧,有些结果也是注定无法改变的,倒不如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懂么?”

    姚静致点点头,随后抬头问道:“可是我……”

    阚画子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姚静致说道:“这面铜镜已在先生身上好些年了,今日先生就把此镜送于你,你且收好,每日多照照镜子,多对自己说上几句,‘姚静致很棒’。”

    姚静致从阚画子手中接过小铜镜,细细查看起来。

    铜镜比杯口略大些,正面光滑如水,姚静致左手将镜子送到嘴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右手五指抓住袖口,在镜面上擦拭几下,随后又将之举在眼前仔细看向镜中的自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抬头冲阚画子笑笑,姚静致又将镜子翻转,查看镜子背面。

    镜身边缘刻有云凤纹,内刻小篆铭文。

    指尖在铭文上摩挲而过,姚静致抬头问道:“先生,这几个字念什么?”

    阚画子笑道:“是‘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静致,常言道,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骨一事在先生眼中易如反掌,可这知心一事,却是比登天还难。”

    姚静致想了想问道:“是知道那位漂亮姐姐想什么么?”

    “哈哈!”

    阚画子大笑几声,拍拍姚静致的肩膀说道:“孺子可教也。”

    随后对姚静致说道:“微微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剩下的就无需我交待了,你记得别惹她生气就好。”

    姚静致原本还想说一句“不敢”来着,可看了看怀中的铜镜,又闭口不言了。

    与柳薇薇相处几日之后,姚静致发现,这位长得很美的姑娘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听得柳薇薇唤他进去,姚静致轻吸一口气应声说道:“那静致就进去了!”

    说完向内室走去。

    毕竟是女子闺阁,他虽然是个孩子,可也是个男孩子。

    阚画子收留他之后,除了教他识字之外,教他读的第一本书就是《礼》。

    见姚静致走了进来,柳薇薇拍拍床榻说道:“来,坐这来。”

    姚静致走到柳薇薇身前,将手中的果盘递了过去,却未敢坐下。

    柳薇薇顺手抓起一个蜜桃,咬了一口,点头笑道:“不错,眼下正是蜜桃成熟之时,此桃儿甘甜可口,汁水颇丰,甚是好吃。”

    说完坐起身来,对姚静致说道:“来,你也吃一颗。”

    姚静致摇摇头道:“谢过薇薇姑娘,静致已经吃过了。”

    柳薇薇看了看这个规规矩矩的孩子,心道将来可别如阚画子那般。

    轻嚼甜桃,柳薇薇眼见姚静致似乎有话要说,便问道:“你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姚静致点头道:“不急,待姑娘吃完桃子再说就是了。”

    柳薇薇放下手中刚啃了两口的桃子,拿起锦帕轻拭了几下唇边说道:“何事?你先说吧!”

    姚静致眼见柳薇薇在那含笑等着自己开口,咧嘴一笑,随后说道:“薇薇姑娘,先生说今日有要事要与姑娘相商,请姑娘移步至先生书房。”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知道了,他可还交待其他什么话了?”

    姚静致想了想,随后又摇了摇头道:“先生只要我转述这一句话。”

    柳薇薇看向姚静致笑道:“小孩子可不许说谎哦!”

    姚静致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对柳薇薇说道:“可是先生交待给我的话与薇薇姑娘无关,自然无需说与姑娘听,算不上说谎的。”

    柳薇薇低眉浅笑道:“当真与我无关?那我便不问了!”

    姚静致犹豫了片刻,一噘嘴道:“薇薇姑娘,你是仙女下凡嘛?怎么什么都知道?先生可叮嘱过我,不叫我说给你听的。”

    听姚静致说自己是仙女下凡,柳薇薇眉语目笑,看了眼自己那双玉足对姚静致说道:“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复命吧,吃完这颗桃子我就过去。”

    “嗯!”

    姚静致重重点头,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小跑出去。

    听得姚静致把门关上,柳薇薇轻笑一下,继续吃那颗桃子。

    出了门之后,姚静致拍了拍胸脯,随后向阚画子的书房小跑而去。

    他已经与柳薇薇相处多日,可心中还是很惧怕这位从未冷眼相待自己的姑娘。

    尤其是薇薇姑娘的眼神。

    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的鬼故事。

    在家乡老人的口中,这长得好看的姑娘,不是狐狸精变的,就是女鬼变的,专门来祸害人间的男子的。

    姚静致知道薇薇姑娘肯定不是,可他还是怕。

    他觉得不光是自己怕,连先生都怕。

    到了阚画子的书房外,姚静致推门而入,正在屋内作画的阚画子抬头看了眼笑问道:“怎么样?”

    姚静致小跑到阚画子身前,看了眼阚画子即将画好的画,吃惊道:“先生,您是悄悄去了薇薇姑娘的房间么?怎么画得这般相似?”

    阚画子屈指轻弹一下姚静致的小脑瓜,“乱说些什么,先生我不过是对薇薇很了解罢了,要知道,当年她可是随我学过作画的。”

    “真的?”

    姚静致一手捂着脑袋,疑惑道:“可为何薇薇姑娘不称呼先生作先生呢?”

    阚画子看了眼姚静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静致,你觉得先生如今年方几何?”

    姚静致细细打量了一下阚画子,想了想说道:“先生,若是我猜错了,你可不许生气。”

    阚画子含笑摇摇头,“无妨,你只管猜就是了。”

    姚静致掰着手指说道:“按说苏先生同样称呼先生为先生,您怎么也该是位长者,可我觉着,先生怎么也不太可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阚画子的手轻抖了一下。

    随后笑着说道:“你猜的不错,来,继续说说,不到知天命,那该是多少呢?”

    姚静致没有看出阚画子的笑有些不自然,还在那盘算道:“先生,其实有些不大好猜啊,按说以您的面色,其实也差不多快到了这知天命的年纪,可您没有蓄胡须,这下我就猜不大准了。”

    看着一脸认真样的姚静致,阚画子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了。

    其实不怪姚静致这般乱猜。

    他所见之人,大都是劳力者,这经历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谁人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不是面色黝黑之辈。

    至于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多是年近花甲之龄才肤色变暗,尽显老态。

    况且阚画子个子不高,体态偏瘦,更显老相。

    阚画子看向姚静致温声说道:“无需猜了,先生告诉你就是了!”

    “先生如今还未到不惑之年,其实才三十多岁而已!”

    眼见姚静致那震惊的眼神,阚画子轻咳一声说道:“你还是见识太浅了,好了,去把笪管家也请过来吧,带会儿薇薇姑娘也该过来了。”

    姚静致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阚画子随后又补了一句说道:“请完笪管家之后,你就回卧房练字吧,把最近三日所学的字,每个字练上五十遍吧。”

    “啊~”

    姚静致面露不愿神色,央求道:“先生,是不是多了些啊,三日所学啊,可是不少字呢?再说了,昨日不才温习过前日的功课么?”

    阚画子问道:“今日所学是哪句话?”

    姚静致双臂不由得夹紧,朗声说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阚画子再问:“知道是何意吧?”

    姚静致点点头。

    “去吧!”

    姚静致一转身,随后止住身形,转头不情愿道:“先生,真的要写五十遍么?”

    阚画子一抬眼,“嫌少?”

    “不少!”

    姚静致拔腿向外跑去。

    阚画子伸手入怀,摸了好几下,才想起那面小铜镜已经送给了姚静致,便就那么直接捋了捋头发,轻轻一甩头。

    先生怎么能胡乱叫?当年这个小丫头被柳飘飘带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冲着他喊的第一句就是“大叔”。

    自那以后,阚画子便让柳薇薇叫他“大哥哥”。

    可柳薇薇一次也未曾喊过,后来只以“画大人”相称。

    阚画子知道,能让柳薇薇以“哥哥”称呼的,只有宁书生了。

    还叫什么“轻哥哥”,当真以为大家都没读过书么?

    当年宁云轻离去,阚画子大约能猜得出是为何。

    不愧是“情主”柳飘飘,的确有些手段。

    阚画子将案桌上的画轻卷起来,免得待会儿被柳薇薇见到,再遭一次白眼。

    收拾妥当之后,他走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慢慢等候。

    一杯茶未尽,敲门声便响起。

    他的书房,只有姚静致可直接推门而入,不是姚静致不懂规矩,而是他告诉姚静致,在他眼中,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不是“外人”。

    自家人入自家门,无需这般。

    也许将来需要,可眼下却无需如此。

    在那之后,姚静致看他的眼神便多是敬意,而少有惧意了。

    “请进!”

    阚画子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眉毛一扬道:“原来是薇薇来了啊,快来坐,来,坐到这边来!”

    说完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柳薇薇没有关门,扫了一眼屋内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姚静致呢?”

    阚画子一边倒茶一边招呼道:“你别站在门口啊,静致去请老笪了,来,先过来喝口茶。”

    柳薇薇走了进来,却没有坐在阚画子旁边。

    阚画子将茶杯递了过去。

    柳薇薇看了眼桌面。

    被人看透心思的阚画子将茶杯放到桌上,开口说道:“你且放心,这个杯子都是洗过的,绝不是我用过的。”

    刚端起茶杯的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又放下了茶杯。

    这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阚画子转身坐下,却未坐在方才他坐过的位置,而是挨着柳薇薇坐下,顺手拉过自己的茶杯,再倒上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柳薇薇皱了皱眉,却未再挪动位置。

    听着阚画子喝茶的声音,柳薇薇心中有些怒意,又抓起一个茶杯。

    眼见阚画子还要开口,柳薇薇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阚画子尴尬一笑,“你这是做什么?我要说的可不是茶杯的事。”

    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柳薇薇在心中默念这个杯子一定不是阚画子用过的,可越是默念心中越是嫌弃,想了想,便将茶杯放在自己的对面,再拿起一个茶杯。

    阚画子见状,起身拿抓起茶壶。

    柳薇薇干脆将手中茶杯放回茶盘,看向阚画子冷声问道:“你找我来何事?”

    阚画子笑道:“不急,不急,待老笪来了之后一起说就是了。”

    柳薇薇站起身来,看了眼阚画子说道:“那就等他来了我再过来!”

    阚画子连忙招呼道:“别啊,老笪马上就过来了,你再稍等一会儿,要不你我先研究一下此去西凉的身份?”

    柳薇薇坐回座位上,看向阚画子问道:“此事是你临时起意?”

    阚画子笑着点点头。

    柳薇薇不解道:“为何?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柳薇薇道:“此事我不想瞒你,我之所以为了远去西凉,是为了远离扬州。”

    柳薇薇以手扶额,拇指轻揉太阳穴说道:“莫非是你不想回去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阚画子轻笑道:“这王朝更迭,攻城掠地,终究是要靠兵马来完成的,我能为他袁氏做这么多,该还的,也还的差不多了。”

    “你是怕他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意味深长道:“薇薇,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何必说得那么明白?”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你想离开,为何要拉上我?”

    阚画子喝了口茶道:“自然是不想看到你羊入虎口,薇薇,不论你在心中如何想我,其实我对你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柳薇薇轻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知晓,无非是个嘴上的强者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练的是何功法么?”

    “嘴上的强者?”

    阚画子一愣,随后连连解释道:“没有的事,你这是听谁说的?不瞒你说,因为功法的缘故,我最多只拉过女子的手而已,再无其他僭越之举,更不可能用嘴了。”

    柳薇薇一愣,随后明白阚画子所言,面色一红,瞪了他一眼道:“乱说什么?我是说你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将头转向一边。

    阚画子恍然大悟,随后笑道:“是我误会了,哈哈,哈哈哈~”

    干笑了几声之后,阚画子沉声说道:“此事连老笪也不知晓,我原本是想离开巴州之后再与你说,又怕你途中反悔,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若是你不愿随我而去,那我再做其他计划,只盼你别将此事告诉主上就行。”

    柳薇薇轻哼一声说道:“你既然敢告知于我,自然是心中笃定我的决定,这样的废话就无须再说了。”

    阚画子轻摇头道:“女人心可不是那么好笃定的,薇薇,此去凉州,你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的。”

    柳薇薇笑吟吟道:“你来决定就好,到时候拿了银子,记得分我一些就是了。”

    阚画子点点头,随后向门口方向望去,不再多言。

    片刻的功夫,笪守典出现在门口。

    阚画子招呼道:“笪管家快请进!”

    笪守典见柳薇薇也在,便将门关上,快步向屋内走去,走到桌前,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柳薇薇对面。

    阚画子看了眼那杯倒好的茶笑道:“老笪啊,喝口茶吧,这可是薇薇亲手给你倒的。”

    笪守典笑吟吟冲柳薇薇点头道:“那老夫就谢谢‘情主’大人了。”

    “情主?”

    柳薇薇与阚画子皆吃了一惊,柳薇薇开口道:“笪管家,虽说我师父有意培养我继任‘情主’之位,可眼下您这般称呼于我可有些不太妥当了。”

    笪守典摇头笑道:“情主大人有所不知,眼下的您已正式成为我割鹿楼四大楼主之一。”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与一块牌子放到桌上,以手掌按住向柳薇薇推了过去。

    柳薇薇从牌子下抽出那封信,拆开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笪守典对阚画子说道:“画大人,我也是刚收到这封密信与情主大人的令牌,是康姨派人送过来的,原本她应该亲自前来的,不过眼下平南城戒备森严,为免生出意外,她才派别人将之送来。”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压低嗓音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用不了多久,这大晋只怕就成为前朝了。”

    笪守典一惊,忙问道:“画大人何出此言?”

    阚画子一笑,没有对笪守典解释,毕竟柳飘飘与袁世信的关系,可是不能随意给他人说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对笪守典笑道:“说起来,老何在荆州也快待着急了,如今计划已成功大半,他那边也该有所行动了。”

    笪守典点头道:“的确如此。”

    看完信后柳薇薇神色微变,看了阚画子,随后问道:“笪管家,这信可还有他人看过?”

    笪守典摇头道:“情主大人,此事老夫不知,不过老夫接到此信之后可是没有看过,只有康姨那里看没看过我却不知了。”

    阚画子对柳薇薇笑道:“不错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曾经的小薇薇也成了我们中的一员了,若是叫那宁书生知晓,定然会十分欣慰,毕竟你在他那里可学了不少的本事。”

    柳薇薇看了阚画子一眼,目光有些清冷。

    阚画子尴尬地笑笑,看向笪守典问道:“老笪,眼下平南城形势如何?”

    笪守典看向二人,低声说道:“那吕一平与元夕回到平南城之后,全城戒严,眼下出入平南城只能走东南二门,西北两面城门终日关闭。另外王季暗中送出来的消息,吕一平也在加紧练兵,同时还在招兵买马,看来是在为大战做准备了。”

    阚画子沉吟片刻问道:“那吕一平有没有排查我们的人?”

    笪守典摇摇头道:“眼下我们的人还很安全,另外金炜武馆已经向我们投诚,在王季的安排下,从他的武馆也安插了不少人到了吕一平的军中。”

    阚画子点点头道:“老笪,记住,不到关键时刻,我们的人不要暴露出来,毕竟贾南风那边可不怎么听话的,若是将来出了意外,我们也好多做安排。”

    笪守典喝了口茶水,点头道:“画大人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这时阚画子转头看向柳薇薇说道:“怎么样?当了情主之后,可还愿随我去凉州之地去受苦了?”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既然师父与主上如此信任于我,那我就凉州为主上谋划一番又何妨?”

    阚画子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不用孤军奋战了,既然如此,就按照此前我的计划,你我二人于明日西去凉州。”

    “这么着急么?”

    柳薇薇看了眼阚画子,“可还带其他人同去?”

    阚画子摇头道:“除了姚静致我并不打算再带其他人。”

    柳薇薇低头不语。

    阚画子面带歉意道:“可能你要受些苦了,你放心,静致这孩子乖巧伶俐,有什么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

    笪守典问道:“画大人,要不要我命人驾车送你们过去?”

    阚画子摇摇头道:“不必了,你只需要把马车以及一些财物准备好就是了,马车由我亲自来驾。”

    “你?”

    柳薇薇面带疑色道:“你会赶车?别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阚画子笑道:“你就放心好了。”

    说完对笪守典说道:“老笪,那个宁冱究竟可不可靠?”

    笪守典沉思片刻说道:“此子虽说是我安排去青云宗的,可多年不在身边,未必会真的听从我的号令。画大人何以问及此人?”

    阚画子笑笑说道:“我几次去子阳城,见过他几次,觉得此子未必可靠,你多多当心便是。”

    笪守典沉声说道:“画大人放心,我自有计较。”

    阚画子继续说道:“你与青云宗的恩怨,我也略知一二,不过眼下王上那边对其多有依靠,你还需再多忍忍才是,况且以那贾南风的身手,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是不敌的,更何况还有那位不知深浅的甄北宇呢。”

    笪守典轻叹一口气,随后说道:“画大人,那宁冱送来的密信中提到,甄北宇眼下功力尽失,那青云宗未必不可敌。”

    “功力尽失?”

    阚画子轻笑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笪守典问道:“堂堂青云宗掌门功力尽失?老笪,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我知道你甘愿在老何手底下办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青云宗报仇,你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朝一夕了,相信我,当蜀王成为历史的时候,王上会需要你来对付青云宗的。”

    笪守典低头沉默不语。

    柳薇薇看了眼阚画子,此事她却不知。

    阚画子对柳薇薇笑笑说道:“你身为情主,有些事也无需瞒你。老笪他与青云宗有些旧怨,机缘巧合之下投入了咱们扬州,一直在这里暗中经营。这座张府的建立,就是是他一手操办的。”

    柳薇薇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完看向笪守典说道:“笪管家,虽然我已继任我师父的情主之位,不过你也无需对我这般客气,咱们都是为主上办事的,并无高下之分,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笪守典一听,搓搓手干笑道:“情主大人客气了,说起来,老夫确实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一二。”

    柳薇薇一愣,随后笑问道:“不知是何事?笪管家只管说就是。”

    笪守典面色突然有些微红,转头看了眼阚画子,结结巴巴道:“当着情主大人的面,此事老夫倒是有些难以启齿了。”

    阚画子一看,便知何事,却没有理会笪守典,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笪守典眼见阚画子不开口,只好自己对柳薇薇说道:“却不知情主大人此去凉州,松竹馆这边该当如何?”

    柳薇薇笑道:“松竹馆一直由康姨打理,巴州这边自然还是听从康姨的安排。”

    笪守典继续问道:“那以后康姨不会去往凉州帮助情主大人么?”

    柳薇薇不知笪守典为何如此关心康姨的去向,以为他与是康姨搭档惯了,才如此惦念,便耐着性子说道:“笪管家且放心,若是我要人相助,也只会提拔新人的。康姨为主上付出了这么多,也该歇一歇享享福了。师父安排字字跟随康姨,也是存了这般心思的。我们做女人的,终究是敌不过岁月这把无情之刀。若是康姨自己有心思过个安稳日子,我自然会多为她考虑考虑的。”

    阚画子将茶杯放在桌上,瞪了笪守典一眼道:“老笪,按说你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说起话来这般磨叽,听得我这般着急。”

    说完他对柳薇薇说道:“薇薇啊,老笪是对康姨有意思,寻思让你帮他使使劲儿。”

    柳薇薇一愣,看向对面低着头已是满脸通红的笪守典,失声道:“这,这,笪管家,画大人此言可是真的?”

    笪守典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道:“让情主大人笑话了,我,我的确钟情于康姨,还望情主大人成全。”

    想起康姨与安云歌的荒唐事,再看对面已是满脸褶子的笪守典,柳薇薇便觉得此事有些难办。

    眼见柳薇薇不做声,笪守典忙问道:“情主大人,可是你们那边不许?”

    柳薇薇摇摇头道:“笪管家,此事自然可以,只是此事却非我能说了算的。”

    笪守典看了眼阚画子,忙问向柳薇薇道:“莫非还要您师父首肯才成?”

    阚画子轻咋一声,脚下踢了笪守典一脚道:“老笪,薇薇不是这个意思,你总不能要她给康姨下命嫁给你吧!”

    “啊?不是,不是~”

    笪守典连连摆手道:“若是情主大人同意,能否俘获康姨的芳心,自然得靠我自己去做。”

    柳薇薇掩口浅笑道:“笪管家若是有本事,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本姑娘绝不过问。”

    笪守典站起身来,对柳薇薇行了一礼,有些激动道:“那我就先行谢过情主大人了。”

    看着已是满面春风的笪守典,柳薇薇又想起了那日在康姨房间中见到的那个叫华安的人。

    她转头看向阚画子突然问道:“那个叫华安的是你从哪儿找来的?”

    “华安?”

    阚画子疑惑道:“此人是谁?我怎么不知?”

    “就是你派去松竹馆送信那人。”

    阚画子恍然大悟,想起这个励志要写书的人,笑了笑说道:“此人是个要饭的,名叫苏粲。不过却非一个普通的要饭的,读过不少书,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罢了,对了,姚静致就是随他要饭的,被我撞见之后带在身边收作书童了。”

    柳薇薇笑了一下,再问道:“为何要派他去送信?”

    阚画子摇摇头道:“你别多想,不过是我临时起意罢了,况且有他在,将来兴许有点小用处。毕竟有些时候,笔杆子一样能杀死人的。”

    柳薇薇想起了自己的那次随手而为之事。

    原来她与阚画子想到一出去了。

    ————————

    松竹馆,字字拿着一封信快速向康姨的房间跑去,心里有些着急的她没有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呀!”

    字字惊叫一声,连忙退了出来。

    屋内,光着身子的华安抓着衣服一脸惊恐地看向面色有些微怒的康姨。姚静致端着一盘洗好的甜果,站在柳薇薇房间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谁啊?”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薇薇姑娘,是我,静致,先生叫我给您送些水果过来。”

    在门前低头等候的姚静致小心翼翼说道。

    “进来吧!”

    姚静致轻轻推开门,进门之后,先转身把门关上,然后走上前几步,手捧着果盘在那站立不动。

    在内室斜躺在床榻上的柳薇薇笑道:“小静致,怎么站那不动了?快进来啊!”

    姚静致抬头看了眼里面,小声说道:“薇薇姑娘,要不我还是把水果放在桌上吧。”

    柳薇薇掩口浅笑道:“你这小娃儿,又不是初次见我,本姑娘还能把你吃了怎地?快进来吧,正好我口渴得紧。”

    离开松竹馆后,柳薇薇径直去了张府,原以为阚画子一番安排之后,就会动身前往西凉,谁料到了张府之后,就这么站了下来好几日,对于去西凉的安排,阚画子只字不提。

    柳薇薇倒是无所谓,反正谋划之人是阚画子,至于上面交代的事,她本就不那么上心。

    当一个棋子也挺好,至少不用那么费神。

    费神就要劳心,劳心然后再伤神,伤神自然会伤身,女人嘛,生得再美,也无永葆青春之术,为那些事生皱纹,那可就万万不值得了。

    柳薇薇认为,少动些脑筋,就会老得慢些。

    这并不是说柳薇薇的脑筋不好使,相反,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一个人。

    很多事情,她一点就通。

    懒得想与笨,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她就在张府这么住了下来。

    而无事的时候,阚画子也从未打扰过她的清静,只是让姚静致负责给她端茶倒水的活计,另外让笪守典安排一个机灵的丫头照顾她的起居。

    平日里,柳薇薇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原本她初至张府之时,阚画子便提出过每日来教她作画的要求,只不过被她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所谓的不给面子,就是直接抄起杯子向阚画子砸了去。

    其实她已经很给阚画子面子了,至少她还没有说出一个“滚”字来。

    好在当时房间内除了他二人之外,只有一个孩子。

    她之所以没有说出那个“滚”字,是因为小小的姚静致。

    毕竟姚静致是喊阚画子“先生”的。

    阚画子将茶杯稳稳接在手中,杯中的茶水竟然没有洒出半点。

    阚画子黝黑的脸上有些泛红,他将杯子举到眼前,细细看了几眼,果然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唇印。

    看着眼杯中剩的那点茶水,阚画子冲着柳薇薇干笑道:“微微啊,这点水可是有些不大解渴啊。”

    姚静致看了看柳薇薇的脸色,悄悄拉了拉阚画子的衣角说道:“先生,我怎么觉着这位漂亮姐姐不像是给您茶喝呢?”

    柳薇薇看了眼这个从进门才开口说话的小书童,面色稍缓和了些。

    想不到他阚画子身边还有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

    阚画子转头瞪了眼姚静致,低喝道:“别瞎说,怎可如此乱言微微姑娘的好意呢?”

    姚静致低头看着鞋尖,不再言语。

    柳薇薇眼见姚静致受了委屈,轻嗤一声道:“怎么?你也学会跟孩子耍威风了?”

    方才还板着面孔的阚画子立即换了张笑脸,看了眼只剩杯底的茶水,终究是没敢喝上一口,赔笑道:“薇薇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孩子啊,少时多挨一句骂,将来就会少遭些白眼,终究是自己人管教一下要好受些。”

    说完还拍了拍姚静致的肩膀,温声说道:“静致啊,你可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

    姚静致没有抬头,只是小声应了一声。

    柳薇薇轻笑一声,“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用在眼下却不合适,你再敢胡言乱语,可莫怪本姑娘不念往日的情分……”

    “往日的情分?”

    阚画子嘿嘿笑了几声,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薇薇你果然是位情深义重的女子。”

    柳薇薇气得站起身来。

    瞄了眼那起伏的双峦,阚画子扬了扬手中的茶杯说道:“感谢姑娘馈赠,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转身拉着姚静致就要离去。

    姚静致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先生,这茶杯不是张府之物么?为何就成了那位漂亮姐姐赠给您的了?再说了,您的房间里也不缺杯子啊?”

    阚画子揉了揉姚静致的头说道:“你还小,杯子是张府的杯子,可先生收下的,却非是这个杯子。”

    眼见姚静致依然是一副不解的样子,阚画子刚要继续说下去,柳薇薇在背后冷声说道:“有什么歪理邪说出去说去,别扰了本姑娘的清静。”

    阚画子没有回头,背着身挥了挥手。

    出门之后,阚画子继续说道:“静致啊,你要记住了,这漂亮的女人啊,最是惹不得的。”

    姚静致显然对这句话没什么兴趣,他抓抓头问道:“先生,您手中拿着的,不就是杯子么?”

    阚画子笑了笑说道:“是杯子,是杯子!”

    说完将手中的杯子递向姚静致说道:“你拿去,找个下人给洗了吧!”

    这时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

    阚画子伸出去的胳膊有些僵硬。

    姚静致的手把住杯子说道:“先生,您倒是松手啊!”

    阚画子松开了手说道:“静致啊,方才先生的话还未说完,薇薇姑娘所赠之物已经在先生的心里,你还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说完回头看向双臂抱怀,轻倚门框的柳薇薇说道:“薇薇啊,说好了不用送的,都在一座府上,想我了,让人叫我一声即可,留步,留步!”

    说完眼睛一个劲儿的瞄向柳薇薇的双臂。

    柳薇薇实在受不了阚画子那双好似能看透衣衫的双眼,侧过身子,刚欲开口。

    谁料阚画子啧啧赞道:“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盼身在此山中。”

    柳薇薇双眉一竖,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展颜一笑,冲阚画子抛了一个媚眼,风情万种道:“想攀山呀,你倒是来啊,光嘴上过瘾又有何用?说来说去还不是胆小鬼一个。”

    从未见过柳薇薇对自己这般温柔的阚画子愣了一下,随后向后退了半步,疑惑着看了几眼柳薇薇,随后试探着问道:“你都知道了?”

    柳薇薇笑得花枝乱颤,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说道:“本姑娘真是好奇,那些画,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说完看了眼姚静致继续问道:“你不会是打算把那种功夫传给他吧?”

    阚画子面色已恢复如常,嘴角轻扬道:“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来日方长,谁说练此功法就一定要不近女色来着?至于他嘛,那就看他的选择了。”

    说完揉了揉姚静致的头。

    柳薇薇轻摇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这般?”

    阚画子笑了笑,神秘莫测道:“你不是男人,所以你不懂男人,这般又怎样?我心里畅快就好了!”

    柳薇薇白了他一眼道:“本姑娘却不畅快。”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笑道:“你不畅快又与我何干?况且,你真的不畅快么?就凭咱俩的关系,是吧?”

    说完还冲着柳薇薇眨了眨眼睛。

    柳薇薇实在懒得与阚画子做这个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一想到此后此后还要与他长处,她就有些头大。

    柳薇薇之所以对去西凉毫无异议,归根结底,还是这位阚画子虽是言语多轻佻,却未真的对她做过什么轻薄之事来。

    凉州,终究是离扬州更远一些。

    她看向姚静致说道:“你这个小书童不错,本姑娘在这府中也没什么熟人,就让他来伺候我好了?”

    阚画子一把将姚静致拉在怀中,一脸惊愕地看向柳薇薇道:“他还是个孩子啊?你……”

    柳薇薇瞪了眼阚画子,转身关了门。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阚画子面露尴尬神色,随后低头对姚静致说道:“看见了吧,这长得好看的女人呐,都凶得很的。”

    姚静致见阚画子嘴角挂笑,不解道:“先生,既然凶,那您为何在笑?难道是您喜欢凶凶的女人?不过我的确是有些怕那位漂亮姐姐。”

    阚画子揉了揉姚静致的头笑着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凶’的好处了。”

    说完拉着姚静致的手,边走边问道:“你为什么怕她啊?她又没对你凶过。”

    姚静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太敢看她。”

    阚画子拍了拍姚静致的肩膀说道:“静致,你记住了,跟了先生之后,你比谁都不差,就是天王老子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用怕,因为就算你心生畏惧,有些结果也是注定无法改变的,倒不如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懂么?”

    姚静致点点头,随后抬头问道:“可是我……”

    阚画子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姚静致说道:“这面铜镜已在先生身上好些年了,今日先生就把此镜送于你,你且收好,每日多照照镜子,多对自己说上几句,‘姚静致很棒’。”

    姚静致从阚画子手中接过小铜镜,细细查看起来。

    铜镜比杯口略大些,正面光滑如水,姚静致左手将镜子送到嘴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右手五指抓住袖口,在镜面上擦拭几下,随后又将之举在眼前仔细看向镜中的自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抬头冲阚画子笑笑,姚静致又将镜子翻转,查看镜子背面。

    镜身边缘刻有云凤纹,内刻小篆铭文。

    指尖在铭文上摩挲而过,姚静致抬头问道:“先生,这几个字念什么?”

    阚画子笑道:“是‘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静致,常言道,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骨一事在先生眼中易如反掌,可这知心一事,却是比登天还难。”

    姚静致想了想问道:“是知道那位漂亮姐姐想什么么?”

    “哈哈!”

    阚画子大笑几声,拍拍姚静致的肩膀说道:“孺子可教也。”

    随后对姚静致说道:“微微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剩下的就无需我交待了,你记得别惹她生气就好。”

    姚静致原本还想说一句“不敢”来着,可看了看怀中的铜镜,又闭口不言了。

    与柳薇薇相处几日之后,姚静致发现,这位长得很美的姑娘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听得柳薇薇唤他进去,姚静致轻吸一口气应声说道:“那静致就进去了!”

    说完向内室走去。

    毕竟是女子闺阁,他虽然是个孩子,可也是个男孩子。

    阚画子收留他之后,除了教他识字之外,教他读的第一本书就是《礼》。

    见姚静致走了进来,柳薇薇拍拍

    床榻说道:“来,坐这来。”

    姚静致走到柳薇薇身前,将手中的果盘递了过去,却未敢坐下。

    柳薇薇顺手抓起一个蜜桃,咬了一口,点头笑道:“不错,眼下正是蜜桃成熟之时,此桃儿甘甜可口,汁水颇丰,甚是好吃。”

    说完坐起身来,对姚静致说道:“来,你也吃一颗。”

    姚静致摇摇头道:“谢过薇薇姑娘,静致已经吃过了。”

    柳薇薇看了看这个规规矩矩的孩子,心道将来可别如阚画子那般。

    轻嚼甜桃,柳薇薇眼见姚静致似乎有话要说,便问道:“你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姚静致点头道:“不急,待姑娘吃完桃子再说就是了。”

    柳薇薇放下手中刚啃了两口的桃子,拿起锦帕轻拭了几下唇边说道:“何事?你先说吧!”

    姚静致眼见柳薇薇在那含笑等着自己开口,咧嘴一笑,随后说道:“薇薇姑娘,先生说今日有要事要与姑娘相商,请姑娘移步至先生书房。”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知道了,他可还交待其他什么话了?”

    姚静致想了想,随后又摇了摇头道:“先生只要我转述这一句话。”

    柳薇薇看向姚静致笑道:“小孩子可不许说谎哦!”

    姚静致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对柳薇薇说道:“可是先生交待给我的话与薇薇姑娘无关,自然无需说与姑娘听,算不上说谎的。”

    柳薇薇低眉浅笑道:“当真与我无关?那我便不问了!”

    姚静致犹豫了片刻,一噘嘴道:“薇薇姑娘,你是仙女下凡嘛?怎么什么都知道?先生可叮嘱过我,不叫我说给你听的。”

    听姚静致说自己是仙女下凡,柳薇薇眉语目笑,看了眼自己那双玉足对姚静致说道:“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复命吧,吃完这颗桃子我就过去。”

    “嗯!”

    姚静致重重点头,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小跑出去。

    听得姚静致把门关上,柳薇薇轻笑一下,继续吃那颗桃子。

    出了门之后,姚静致拍了拍胸脯,随后向阚画子的书房小跑而去。

    他已经与柳薇薇相处多日,可心中还是很惧怕这位从未冷眼相待自己的姑娘。

    尤其是薇薇姑娘的眼神。

    让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的鬼故事。

    在家乡老人的口中,这长得好看的姑娘,不是狐狸精变的,就是女鬼变的,专门来祸害人间的男子的。

    姚静致知道薇薇姑娘肯定不是,可他还是怕。

    他觉得不光是自己怕,连先生都怕。

    到了阚画子的书房外,姚静致推门而入,正在屋内作画的阚画子抬头看了眼笑问道:“怎么样?”

    姚静致小跑到阚画子身前,看了眼阚画子即将画好的画,吃惊道:“先生,您是悄悄去了薇薇姑娘的房间么?怎么画得这般相似?”

    阚画子屈指轻弹一下姚静致的小脑瓜,“乱说些什么,先生我不过是对薇薇很了解罢了,要知道,当年她可是随我学过作画的。”

    “真的?”

    姚静致一手捂着脑袋,疑惑道:“可为何薇薇姑娘不称呼先生作先生呢?”

    阚画子看了眼姚静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静致,你觉得先生如今年方几何?”

    姚静致细细打量了一下阚画子,想了想说道:“先生,若是我猜错了,你可不许生气。”

    阚画子含笑摇摇头,“无妨,你只管猜就是了。”

    姚静致掰着手指说道:“按说苏先生同样称呼先生为先生,您怎么也该是位长者,可我觉着,先生怎么也不太可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阚画子的手轻抖了一下。

    随后笑着说道:“你猜的不错,来,继续说说,不到知天命,那该是多少呢?”

    姚静致没有看出阚画子的笑有些不自然,还在那盘算道:“先生,其实有些不大好猜啊,按说以您的面色,其实也差不多快到了这知天命的年纪,可您没有蓄胡须,这下我就猜不大准了。”

    看着一脸认真样的姚静致,阚画子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了。

    其实不怪姚静致这般乱猜。

    他所见之人,大都是劳力者,这经历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谁人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不是面色黝黑之辈。

    至于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多是年近花甲之龄才肤色变暗,尽显老态。

    况且阚画子个子不高,体态偏瘦,更显老相。

    阚画子看向姚静致温声说道:“无需猜了,先生告诉你就是了!”

    “先生如今还未到不惑之年,其实才三十多岁而已!”

    眼见姚静致那震惊的眼神,阚画子轻咳一声说道:“你还是见识太浅了,好了,去把笪管家也请过来吧,带会儿薇薇姑娘也该过来了。”

    姚静致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阚画子随后又补了一句说道:“请完笪管家之后,你就回卧房练字吧,把最近三日所学的字,每个字练上五十遍吧。”

    “啊~”

    姚静致面露不愿神色,央求道:“先生,是不是多了些啊,三日所学啊,可是不少字呢?再说了,昨日不才温习过前日的功课么?”

    阚画子问道:“今日所学是哪句话?”

    姚静致双臂不由得夹紧,朗声说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阚画子再问:“知道是何意吧?”

    姚静致点点头。

    “去吧!”

    姚静致一转身,随后止住身形,转头不情愿道:“先生,真的要写五十遍么?”

    阚画子一抬眼,“嫌少?”

    “不少!”

    姚静致拔腿向外跑去。

    阚画子伸手入怀,摸了好几下,才想起那面小铜镜已经送给了姚静致,便就那么直接捋了捋头发,轻轻一甩头。

    先生怎么能胡乱叫?当年这个小丫头被柳飘飘带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冲着他喊的第一句就是“大叔”。

    自那以后,阚画子便让柳薇薇叫他“大哥哥”。

    可柳薇薇一次也未曾喊过,后来只以“画大人”相称。

    阚画子知道,能让柳薇薇以“哥哥”称呼的,只有宁书生了。

    还叫什么“轻哥哥”,当真以为大家都没读过书么?

    当年宁云轻离去,阚画子大约能猜得出是为何。

    不愧是“情主”柳飘飘,的确有些手段。

    阚画子将案桌上的画轻卷起来,免得待会儿被柳薇薇见到,再遭一次白眼。

    收拾妥当之后,他走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慢慢等候。

    一杯茶未尽,敲门声便响起。

    他的书房,只有姚静致可直接推门而入,不是姚静致不懂规矩,而是他告诉姚静致,在他眼中,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不是“外人”。

    自家人入自家门,无需这般。

    也许将来需要,可眼下却无需如此。

    在那之后,姚静致看他的眼神便多是敬意,而少有惧意了。

    “请进!”

    阚画子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眉毛一扬道:“原来是薇薇来了啊,快来坐,来,坐到这边来!”

    说完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柳薇薇没有关门,扫了一眼屋内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姚静致呢?”

    阚画子一边倒茶一边招呼道:“你别站在门口啊,静致去请老笪了,来,先过来喝口茶。”

    柳薇薇走了进来,却没有坐在阚画子旁边。

    阚画子将茶杯递了过去。

    柳薇薇看了眼桌面。

    被人看透心思的阚画子将茶杯放到桌上,开口说道:“你且放心,这个杯子都是洗过的,绝不是我用过的。”

    刚端起茶杯的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又放下了茶杯。

    这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阚画子转身坐下,却未坐在方才他坐过的位置,而是挨着柳薇薇坐下,顺手拉过自己的茶杯,再倒上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柳薇薇皱了皱眉,却未再挪动位置。

    听着阚画子喝茶的声音,柳薇薇心中有些怒意,又抓起一个茶杯。

    眼见阚画子还要开口,柳薇薇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阚画子尴尬一笑,“你这是做什么?我要说的可不是茶杯的事。”

    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柳薇薇在心中默念这个杯子一定不是阚画子用过的,可越是默念心中越是嫌弃,想了想,便将茶杯放在自己的对面,再拿起一个茶杯。

    阚画子见状,起身拿抓起茶壶。

    柳薇薇干脆将手中茶杯放回茶盘,看向阚画子冷声问道:“你找我来何事?”

    阚画子笑道:“不急,不急,待老笪来了之后一起说就是了。”

    柳薇薇站起身来,看了眼阚画子说道:“那就等他来了我再过来!”

    阚画子连忙招呼道:“别啊,老笪马上就过来了,你再稍等一会儿,要不你我先研究一下此去西凉的身份?”

    柳薇薇坐回座位上,看向阚画子问道:“此事是你临时起意?”

    阚画子笑着点点头。

    柳薇薇不解道:“为何?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柳薇薇道:“此事我不想瞒你,我之所以为了远去西凉,是为了远离扬州。”

    柳薇薇以手扶额,拇指轻揉太阳穴说道:“莫非是你不想回去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阚画子轻笑道:“这王朝更迭,攻城掠地,终究是要靠兵马来完成的,我能为他袁氏做这么多,该还的,也还的差不多了。”

    “你是怕他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阚画子看了柳薇薇一眼,意味深长道:“薇薇,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何必说得那么明白?”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你想离开,为何要拉上我?”

    阚画子喝了口茶道:“自然是不想看到你羊入虎口,薇薇,不论你在心中如何想我,其实我对你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柳薇薇轻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知晓,无非是个嘴上的强者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练的是何功法么?”

    “嘴上的强者?”

    阚画子一愣,随后连连解释道:“没有的事,你这是听谁说的?不瞒你说,因为功法的缘故,我最多只拉过女子的手而已,再无其他僭越之举,更不可能用嘴了。”

    柳薇薇一愣,随后明白阚画子所言,面色一红,瞪了他一眼道:“乱说什么?我是说你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将头转向一边。

    阚画子恍然大悟,随后笑道:“是我误会了,哈哈,哈哈哈~”

    干笑了几声之后,阚画子沉声说道:“此事连老笪也不知晓,我原本是想离开巴州之后再与你说,又怕你途中反悔,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若是你不愿随我而去,那我再做其他计划,只盼你别将此事告诉主上就行。”

    柳薇薇轻哼一声说道:“你既然敢告知于我,自然是心中笃定我的决定,这样的废话就无须再说了。”

    阚画子轻摇头道:“女人心可不是那么好笃定的,薇薇,此去凉州,你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的。”

    柳薇薇笑吟吟道:“你来决定就好,到时候拿了银子,记得分我一些就是了。”

    阚画子点点头,随后向门口方向望去,不再多言。

    片刻的功夫,笪守典出现在门口。

    阚画子招呼道:“笪管家快请进!”

    笪守典见柳薇薇也在,便将门关上,快步向屋内走去,走到桌前,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柳薇薇对面。

    阚画子看了眼那杯倒好的茶笑道:“老笪啊,喝口茶吧,这可是薇薇亲手给你倒的。”

    笪守典笑吟吟冲柳薇薇点头道:“那老夫就谢谢‘情主’大人了。”

    “情主?”

    柳薇薇与阚画子皆吃了一惊,柳薇薇开口道:“笪管家,虽说我师父有意培养我继任‘情主’之位,可眼下您这般称呼于我可有些不太妥当了。”

    笪守典摇头笑道:“情主大人有所不知,眼下的您已正式成为我割鹿楼四大楼主之一。”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与一块牌子放到桌上,以手掌按住向柳薇薇推了过去。

    柳薇薇从牌子下抽出那封信,拆开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笪守典对阚画子说道:“画大人,我也是刚收到这封密信与情主大人的令牌,是康姨派人送过来的,原本她应该亲自前来的,不过眼下平南城戒备森严,为免生出意外,她才派别人将之送来。”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压低嗓音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用不了多久,这大晋只怕就成为前朝了。”

    笪守典一惊,忙问道:“画大人何出此言?”

    阚画子一笑,没有对笪守典解释,毕竟柳飘飘与袁世信的关系,可是不能随意给他人说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对笪守典笑道:“说起来,老何在荆州也快待着急了,如今计划已成功大半,他那边也该有所行动了。”

    笪守典点头道:“的确如此。”

    看完信后柳薇薇神色微变,看了阚画子,随后问道:“笪管家,这信可还有他人看过?”

    笪守典摇头道:“情主大人,此事老夫不知,不过老夫接到此信之后可是没有看过,只有康姨那里看没看过我却不知了。”

    阚画子对柳薇薇笑道:“不错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曾经的小薇薇也成了我们中的一员了,若是叫那宁书生知晓,定然会十分欣慰,毕竟你在他那里可学了不少的本事。”

    柳薇薇看了阚画子一眼,目光有些清冷。

    阚画子尴尬地笑笑,看向笪守典问道:“老笪,眼下平南城形势如何?”

    笪守典看向二人,低声说道:“那吕一平与元夕回到平南城之后,全城戒严,眼下出入平南城只能走东南二门,西北两面城门终日关闭。另外王季暗中送出来的消息,吕一平也在加紧练兵,同时还在招兵买马,看来是在为大战做准备了。”

    阚画子沉吟片刻问道:“那吕一平有没有排查我们的人?”

    笪守典摇摇头道:“眼下我们的人还很安全,另外金炜武馆已经向我们投诚,在王季的安排下,从他的武馆也安插了不少人到了吕一平的军中。”

    阚画子点点头道:“老笪,记住,不到关键时刻,我们的人不要暴露出来,毕竟贾南风那边可不怎么听话的,若是将来出了意外,我们也好多做安排。”

    笪守典喝了口茶水,点头道:“画大人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这时阚画子转头看向柳薇薇说道:“怎么样?当了情主之后,可还愿随我去凉州之地去受苦了?”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既然师父与主上如此信任于我,那我就凉州为主上谋划一番又何妨?”

    阚画子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不用孤军奋战了,既然如此,就按照此前我的计划,你我二人于明日西去凉州。”

    “这么着急么?”

    柳薇薇看了眼阚画子,“可还带其他人同去?”

    阚画子摇头道:“除了姚静致我并不打算再带其他人。”

    柳薇薇低头不语。

    阚画子面带歉意道:“可能你要受些苦了,你放心,静致这孩子乖巧伶俐,有什么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

    笪守典问道:“画大人,要不要我命人驾车送你们过去?”

    阚画子摇摇头道:“不必了,你只需要把马车以及一些财物准备好就是了,马车由我亲自来驾。”

    “你?”

    柳薇薇面带疑色道:“你会赶车?别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阚画子笑道:“你就放心好了。”

    说完对笪守典说道:“老笪,那个宁冱究竟可不可靠?”

    笪守典沉思片刻说道:“此子虽说是我安排去青云宗的,可多年不在身边,未必会真的听从我的号令。画大人何以问及此人?”

    阚画子笑笑说道:“我几次去子阳城,见过他几次,觉得此子未必可靠,你多多当心便是。”

    笪守典沉声说道:“画大人放心,我自有计较。”

    阚画子继续说道:“你与青云宗的恩怨,我也略知一二,不过眼下王上那边对其多有依靠,你还需再多忍忍才是,况且以那贾南风的身手,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是不敌的,更何况还有那位不知深浅的甄北宇呢。”

    笪守典轻叹一口气,随后说道:“画大人,那宁冱送来的密信中提到,甄北宇眼下功力尽失,那青云宗未必不可敌。”

    “功力尽失?”

    阚画子轻笑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笪守典问道:“堂堂青云宗掌门功力尽失?老笪,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我知道你甘愿在老何手底下办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青云宗报仇,你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朝一夕了,相信我,当蜀王成为历史的时候,王上会需要你来对付青云宗的。”

    笪守典低头沉默不语。

    柳薇薇看了眼阚画子,此事她却不知。

    阚画子对柳薇薇笑笑说道:“你身为情主,有些事也无需瞒你。老笪他与青云宗有些旧怨,机缘巧合之下投入了咱们扬州,一直在这里暗中经营。这座张府的建立,就是是他一手操办的。”

    柳薇薇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完看向笪守典说道:“笪管家,虽然我已继任我师父的情主之位,不过你也无需对我这般客气,咱们都是为主上办事的,并无高下之分,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笪守典一听,搓搓手干笑道:“情主大人客气了,说起来,老夫确实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一二。”

    柳薇薇一愣,随后笑问道:“不知是何事?笪管家只管说就是。”

    笪守典面色突然有些微红,转头看了眼阚画子,结结巴巴道:“当着情主大人的面,此事老夫倒是有些难以启齿了。”

    阚画子一看,便知何事,却没有理会笪守典,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笪守典眼见阚画子不开口,只好自己对柳薇薇说道:“却不知情主大人此去凉州,松竹馆这边该当如何?”

    柳薇薇笑道:“松竹馆一直由康姨打理,巴州这边自然还是听从康姨的安排。”

    笪守典继续问道:“那以后康姨不会去往凉州帮助情主大人么?”

    柳薇薇不知笪守典为何如此关心康姨的去向,以为他与是康姨搭档惯了,才如此惦念,便耐着性子说道:“笪管家且放心,若是我要人相助,也只会提拔新人的。康姨为主上付出了这么多,也该歇一歇享享福了。师父安排字字跟随康姨,也是存了这般心思的。我们做女人的,终究是敌不过岁月这把无情之刀。若是康姨自己有心思过个安稳日子,我自然会多为她考虑考虑的。”

    阚画子将茶杯放在桌上,瞪了笪守典一眼道:“老笪,按说你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说起话来这般磨叽,听得我这般着急。”

    说完他对柳薇薇说道:“薇薇啊,老笪是对康姨有意思,寻思让你帮他使使劲儿。”

    柳薇薇一愣,看向对面低着头已是满脸通红的笪守典,失声道:“这,这,笪管家,画大人此言可是真的?”

    笪守典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道:“让情主大人笑话了,我,我的确钟情于康姨,还望情主大人成全。”

    想起康姨与安云歌的荒唐事,再看对面已是满脸褶子的笪守典,柳薇薇便觉得此事有些难办。

    眼见柳薇薇不做声,笪守典忙问道:“情主大人,可是你们那边不许?”

    柳薇薇摇摇头道:“笪管家,此事自然可以,只是此事却非我能说了算的。”

    笪守典看了眼阚画子,忙问向柳薇薇道:“莫非还要您师父首肯才成?”

    阚画子轻咋一声,脚下踢了笪守典一脚道:“老笪,薇薇不是这个意思,你总不能要她给康姨下命嫁给你吧!”

    “啊?不是,不是~”

    笪守典连连摆手道:“若是情主大人同意,能否俘获康姨的芳心,自然得靠我自己去做。”

    柳薇薇掩口浅笑道:“笪管家若是有本事,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本姑娘绝不过问。”

    笪守典站起身来,对柳薇薇行了一礼,有些激动道:“那我就先行谢过情主大人了。”

    看着已是满面春风的笪守典,柳薇薇又想起了那日在康姨房间中见到的那个叫华安的人。

    她转头看向阚画子突然问道:“那个叫华安的是你从哪儿找来的?”

    “华安?”

    阚画子疑惑道:“此人是谁?我怎么不知?”

    “就是你派去松竹馆送信那人。”

    阚画子恍然大悟,想起这个励志要写书的人,笑了笑说道:“此人是个要饭的,名叫苏粲。不过却非一个普通的要饭的,读过不少书,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罢了,对了,姚静致就是随他要饭的,被我撞见之后带在身边收作书童了。”

    柳薇薇笑了一下,再问道:“为何要派他去送信?”

    阚画子摇摇头道:“你别多想,不过是我临时起意罢了,况且有他在,将来兴许有点小用处。毕竟有些时候,笔杆子一样能杀死人的。”

    柳薇薇想起了自己的那次随手而为之事。

    原来她与阚画子想到一出去了。

    ————————

    松竹馆,字字拿着一封信快速向康姨的房间跑去,心里有些着急的她没有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呀!”

    字字惊叫一声,连忙退了出来。

    屋内,光着身子的华安抓着衣服一脸惊恐地看向面色有些微怒的康姨。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个北上一个南下

    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亵衣的康姨转头看向华安,生怕他被吓出什么毛病出来,温声说道:“华安,不用怕,字字是我身边的人,很多事也不用瞒着她的。”

    说完伸手在华安白皙的大腿上掐了一下,披起衣服边穿边走下床去。

    下衣只穿了条亵裤的康姨走到外厅,斜躺在坐榻之上,随手拉了条薄衾搭在身上,冲着门口喊道:“字字,进来吧!”

    在门外的字字吐了吐舌头,进门之后,转身将门轻轻关上,伸着脖子向内屋瞟了两眼。

    透过屏风看着字字的身影,康姨轻咳一声说道:“过来吧!”

    本是面带笑意的字字再吐了一下舌头,随后装作羞愧的样子,迈着小碎步,一点点地往屋里挪。

    康姨见字字这般,心中如何不知这个小丫头心里是什么打算,便笑笑说道:“别在那装模作样了,快过来吧,我又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低着头的字字抬眼看了康姨一眼,然后一阵小跑到康姨的坐榻前,好奇地问道:“康姨,怎么就是他了?”

    康姨指尖点在字字额头之上,笑骂道:“你这小妮子,怎么?你还瞧不上华安么?”

    字字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可眼下在松竹馆他可是唤您作姨母的,这要叫他人撞见,岂不是容易露了馅?”

    康姨轻叱道:“除了你这个小丫头之外,谁还能这般随意出入我的房间?”

    说完想起她与安云歌之事,面色便有些转冷。

    原本她没有怀疑字字,后来柳薇薇对她说过那些话之后,她细细地想了想,便得出了这个让她心痛的事实。

    她能理解字字去主上那边告发她,毕竟都是给做下人为主上办事的,可她接受不了。

    字字是她一手带大的。

    而字字却依然好似无事般一样,哪怕字字对她坦诚一点也好,也让她的心中能好受一点。

    字字小声道:“人家哪里会知道,大白天的,您会……”

    康姨双目微缩,轻笑一声说道:“怎么?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合适是么?要不再去主上那里去告发我一下?哦对了,你可得记住了,咱们的新主上,已经是那位薇薇姑娘了,还是说你依然听命于身在扬州那位?”

    字字一听康姨语气有些不太对,忙跪在坐榻前低头道:“康姨,字字绝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今日之事绝非是我有意冲撞了您的好事,而是笪管家那边派人送信过来,我怕耽搁了要事,才这般着急闯入您的房间。”

    康姨也不急着看笪守典派人送过来的信,冷笑一声说道:“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好,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今日我就与你说个清楚,省得我心中总有个疙瘩,对你,对我都不太好。”

    字字抬起头看向康姨面带疑惑神色问道:“康姨,究竟是什么事,让您这般生气,若是字字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训斥我就是了,字字自小也没个至亲之人,我一直把您当做至亲之人,您突然这般说,让字字好生难过。”

    说完已是满眼含泪。

    康姨啧啧几声,感叹道:“难怪主上要培养你呢,这泪可真是说来就来,若是男人,早就被你哭得神魂颠倒了吧,瞧瞧这眉眼,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真是叫人心生怜惜呢。”

    随后冷哼一声说道:“可惜我是个女人,吃不得你这一套。”

    字字只是低头不语,在那擦着眼泪。

    她的心中已猜到康姨所说的是何事了。

    康姨从坐榻上坐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你也起来吧,我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犯不上跟你一个小妮子计较什么,眼下薇薇姑娘已经成为了新的主上,只怕我这个位子用不了多久就是你的了,康姨我都这般岁数了,可不比你这般花一样的年纪。”

    说完转头看了内屋一眼摇头叹道:“你别以为华安对我是有什么真心,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时之欢罢了,康姨我已是人老珠黄的年纪,眼下能欢愉一场是一场吧!”

    字字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康姨说道:“康姨,其实那件事是安云歌先找的我,不然我又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是他?”

    听字字这么一说,康姨有些失神,随后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他早已厌倦,可又何须这般,直接与我说不好么?”

    说完以手拂面,黯然伤神道:“终究是因为我年老色衰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字字不将事情真相告知于自己了。

    字字拉住康姨的手,小声说道:“康姨,您有没有想过将来?”

    康姨摇头叹道:“也算是想过,却未曾有什么打算,咱们做女人的,身边若是没个男人,终究是少了些依靠,就算有些武技傍身又如何?总归是要遭人白眼的。”

    字字并未起身,而是双臂叠于坐榻之上,将下巴垫在胳膊上,就那么半趴着看向康姨撅着嘴,“康姨,方才可是把字字吓坏了,您那眼神,可真是吓人。”

    康姨揉了揉字字的头,略带歉意地说道:“是康姨错怪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哈。”

    字字摇摇头道:“康姨不生气就好。”

    说完撒娇道:“康姨~以后您可不能这般吓唬字字了,字字就您这么一个至亲之人,若是连您也对字字生疏了,那我该怎么办呀?”

    康姨看向字字那张白皙清瘦的脸,又瞥了眼那平板般的身子,笑了笑说道:“你这小妮子,等将来有了男人,这心里可就装不下康姨喽~”

    字字晃着头说道:“哪有哪有,肯定不会的,再说了,人家还小,什么男人不男人的。”

    康姨揉了揉字字的双丫髻笑道:“以后可以换一个发髻,你呀,也是大姑娘的年纪了,怎么还总打扮成小丫头这般模样,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不过此事也急不得,回头啊,康姨给你物色一个少年才俊,总得配得上我们家小字字不是?”

    说到“小字字”的时候,康姨又瞄了眼字字,轻叱道:“别总是趴着了,原本就没有,再这么压着,就更长不大了。”

    “说来也怪,我这也不短你吃的,油水也不少,你怎么就长不大呢?当年的兰花可是被雀妈妈喂得滚圆,原本是干瘪的身子一下就长成了男人最喜欢的模样,可到你这怎就不行了呢?”

    “哎呀~”

    字字面色通红,瞪了眼康姨道:“康姨,您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俗馆那边的,要那么大有什么用?”

    康姨晃了晃身子,身上那件亵衣就有些显小了。

    字字小声提醒道:“康姨,天转凉了,您别总披着衣服了,还是穿上吧!”

    说完才想起内室还有个光着上身盖着被的华安,面色涌起一阵潮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康姨说道:“康姨,这是信,若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康姨接过信随口说道:“嗯,那你去吧!”

    站起身来的字字小声问道:“那用不用我在门外候着?”

    康姨微愣,随后伸手一拍字字,“小妮子,还敢在这打趣我?没大没小了不是?你该干啥干啥去,要不找阿贵玩儿去也行,我这屋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来去自如?”

    字字嘀咕道:“怎么没有,不还有华安的么?”

    说完眼见康姨的眼神有些不对,字字忙跑跑跳跳的离开。

    华安在松竹馆已有数日,平日里也帮着阿贵做些体力活,虽说算不上眼疾手快,可毕竟身份在那摆着,多一个人帮忙的阿贵已经觉得这位安哥很平易近人了。

    阿贵称呼华安为安哥。

    后来,安哥之名便在松竹馆传开了。

    俗馆那边的群花们没事儿的时候都爱拿安哥打趣。

    因为他每次见到她们的时候都会脸红。

    菊花嗓门最大,每次都冲华安招呼:“安哥哥,我的好哥哥,上来玩儿啊,冲你和康姨的关系,不收钱的,莫非是你瞧不上菊花么?”

    说完还晃晃身子。

    华安被菊花那抹雪白晃得眼晕,面色一红就不敢低头了。

    与他一起做活的阿贵小声嘀咕道:“安哥,怕她们作甚,你有康姨撑腰,大不了冲上去,看她们敢不敢真的伺候你。”

    华安毕竟是读过书之人,压低嗓音说道:“不可不可,万一真的如此了,我岂不是白白读了圣贤书了?”

    阿贵听了便笑。

    平日里在俗馆过夜的读书人还少了?

    更有甚者银子都没了还不愿意走的,想以诗文顶作银两,也不知道那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遭门夹了。

    后来康姨找过雀妈妈一次,姑娘们才有所收敛。

    可所谓的收敛,不过是打趣声小了些,话少了些。

    每次华安做活的时候,她们依然喜欢穿得清凉些,在华安身前乱转。

    自幼在馆内长大的阿贵倒是见惯不怪,告诉华安,适应一阵子就好了。

    华安的确得适应一阵子,来到松竹馆之后,每天夜里睡觉他都会很羡慕沾枕头就能睡着的阿贵。

    而他,则需要用碎布把耳朵眼塞上。

    碎布是找字字要来的,当听他说要碎布是用来赌耳朵的时候,字字便笑了,还问他,男人不是都爱听那种声音的么?你堵耳朵做什么?

    华安嗫嚅了半天,挤出一句来,那我也得睡觉啊!

    其实这种声音的确有种魔力,总是在抓华安的心,搞得他面红耳赤,气血翻涌。

    有时候,他还会鬼使神差地把碎布从耳朵里掏出来,听上一会之后,再堵上。

    的确是菊花的嗓门最大。

    华安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笔和纸,闲暇之余,他就在纸上写来写去的。

    阿贵不认字,在他写书的时候也不敢打扰他,总是在他放笔之后帮他收拾笔墨,然后问他在写些什么。

    华安便把他写下来的故事说给阿贵听。

    阿贵听得倒是有滋有味,只不过华安写得太慢了,便有些烦恼,总是催促他快些写,甚至连华安与他一起做活的时候也让华安回房间去写故事。

    华安便告诉阿贵,这写故事比做活还累,他出来做活,其实是为了休息。

    阿贵不懂,不过松竹馆多了个安哥之后,他的生活便多了份滋味。

    今日是华安第一次在康姨的房间中停留这么久。

    他是个男人,成年男人,康姨看他那眼神他自然能懂。

    那是一种渴望。

    原本不敢轻举妄动的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爬上了康姨的床。

    康姨的身段,可是比庆阳镇那个泼妇好太多了。

    他一个做过乞丐的人,能得康姨如此厚爱,还矫情什么?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便被突然冲进来的字字给打断了。

    字字与康姨说话的时候,他窝在被子里面一动也不敢动,等听得字字离去,他才慌忙穿起衣服。

    康姨拆开了信,正准备细读的时候,已经穿好衣服的华安走了过来,躬身低头道:“姨母,我,我还是先回去吧,改,改日,再,再……”

    康姨看了眼有些心虚的华安,轻笑一声说道:“什么改日不改日的,就今日了!”

    “可是,我……”

    华安欲言又止。

    看华安那副羞涩的模样,康姨心中生一起一阵怜惜之意,招手道:“来,坐过来,怎么?被字字给吓到了?”

    华安往前凑了半步,却未敢坐下,而是小声说道:“姨母,你先忙,要不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看见了康姨手中正抓着一封信。

    康姨眉眼带笑道:“我看是你渴了吧,也好,等我先看完这封信。”

    当华安端了杯水过来时,康姨已经看完了信。

    信封内装了两封信,一封是柳薇薇的,一封是笪守典的。

    柳薇薇的信只有几句话。

    她已随阚画子动身前往凉州,要康姨全力配合笪守典继续执行后续计划,带她在凉州稳定之后,再与康姨联系。

    而笪守典的信中内容就稍多了些,主要说的是一些后续安排。

    只不过在康姨看来,这些安排有些啰嗦了。

    笪守典在信的末尾还加了一句话,请康姨有空去张府一趟,有些要事,还是面谈的好。

    想起笪守典那眼神,康姨就不太想去张府走一遭。

    当年若是他胆子如现在这般大,或许眼下她也就不用这般找男人了。

    有贼心无贼胆的男人,终究会错过很多。

    他到底怕个什么?

    就算自己拒绝他又能如何呢?

    若是连句喜欢都不敢说的话,还会有什么开始呢?

    说到底,康姨之所以瞧不上笪守典,就是因为如此了。

    华安被馆中众人唤作安哥,她自

    然知晓。

    安哥,安云歌。

    倒是巧得很呢!

    她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奢望什么爱情?

    一晌贪欢也好,总好过这辈子什么都没经历过。

    虽然每次笪守典都装作做身经百战的样子,可康姨知道,他肯定连女人的身子都未见过。

    更别说碰过了。

    康姨随手把信放在一旁,从华安手中接过茶杯,浅饮一口,眼见华安还呆呆站在那里,绣眉微蹙道:“怎么?穿上裤子就不认得康姨了?”

    本就有些局促不安的华安更露窘相,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我,我不敢,方,方才,我,我是……”

    康姨将茶杯放到旁边的方桌之上,半躺在坐榻上,单手托腮,眼见华安这般,愈发觉得有趣,娇嗔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过来嘛~”

    华安打了个激灵,谁会想到在众人面前雍容华贵的康姨还会这般撒娇。

    好在康姨驻颜有术,虽说比不上如花似玉的姑娘,可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尤其是那双眼睛,华安看了一眼之后,就再也看不见康姨眼角那几道浅浅的皱纹了。

    好一道风情万种的风景。

    华安上前一步,坐在床坐榻边上,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因为他想放在某些个地方,却又有些不敢。

    才喝过水的他又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便舔了舔嘴唇。

    康姨眉眼含情,将双腿搭在华安的大腿面上,浅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说完一条**轻抬,在华安胸前轻蹭几下。

    华安的手终于落在了康姨的腿上,他看了眼门口方向,虽说有屏风挡着,可他依然觉得外面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大概做贼心虚之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

    双手在康姨光滑的小腿上轻捏,华安犹豫道:“在,在这,这里,不,不太好吧!”

    康姨一听,笑得花枝乱颤,本就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半截。

    她瞪了华安一眼,娇羞道:“想不到你胆子还挺大,不过在这就算了,一看你就是个雏儿,在这只怕会影响你的发挥,还是到床上去吧!”

    说完轻唤道:“来,抱我过去!”

    华安屁股往里挪了挪,双臂抱住康姨的双腿,用力一拉,康姨便坐在他的怀中。

    康姨双臂环绕在华安的脖子上,咯咯笑道:“瞅你这笨手笨脚的,裤子差点给人家弄掉了,就这么着急么?”

    说完还在华安怀中晃了晃身子。

    华安哪里受得了这个,本想把康姨抱过去的他一低头躬身,双臂环抱住康姨的大腿,往肩头上那么一送,便急吼吼地向内室跑去。

    被他扛在肩头的康姨边笑边敲打着华安的后背,后来一时兴起,便在华安的后背上咬了一口。

    冲到床榻前,华安把康姨往床榻里一扔,慌乱地解开自己的衣衫,向床上扑去。

    久违的冲击与碰撞,再一次让康姨不愿去想未来的自己,该当如何。

    一时的放纵,总会让人短暂的忘记一些不愿去想的事。

    而华安,则满脑子都是我该怎么办?

    几次之后,华安瘫在床上喘着粗气。

    他是真的累坏了。

    康姨把华安的头放在自己怀中,手指轻抚他的脸庞,就那么看着。

    她自然不能就这么看到地老天荒。

    因为她知道,她的归宿不会是怀中这个男子。

    而华安的归宿,也不会是他。

    华安也许是真的累了,双眼闭上不久,就在康姨怀中睡去。

    康姨看着怀中打着轻鼾的华安,轻轻亲了华安的脸颊,双手将他的头轻轻托起,放在枕头上。

    穿戴好之后,康姨推门走出房间。

    没有头牌的雅馆,最近的生意有些不大好。

    虽说松竹馆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可有钱不赚的话,那就是问题了。

    已经有不少客人向她打听薇薇姑娘的下落了,而她也只能不予理会。

    可馆中若是一直没有头牌,终究会让人生疑。

    有柳薇薇珠玉在前,这头牌的确不大好安排,虽说见过柳薇薇容颜之人不多,可柳薇薇的琴艺与歌喉双绝,纵然找不到能与之相媲美的,可以得差不多的才是。

    康姨为此恼火了好几日。

    可此事是画大人安排的,加之眼下柳薇薇是新任情主大人,她纵是心有怨气,可也无济于事。

    而在柳薇薇的信中,康姨明显能感受得到,她对这座松竹馆的存亡,似乎丝毫不在意。

    柳薇薇可以不在意,可康姨不能不在意。

    不论松竹馆是为何而存在的,在她的眼中,这里,也是她的一片心血。

    没人愿意自己的心血付诸流水。

    康姨决定去找笪守典帮帮忙。

    正好笪守典信中也邀她一叙。

    ————————

    阚画子右手持鞭,手腕一抖,“啪”的一声脆响。

    他转头对着车厢内笑道:“怎么样?我赶车可还行?”

    车厢内传来一声冷哼。

    姚静致的头从车帘内伸了出来,冲着阚画子咧嘴笑道:“先生,先生,刚刚薇薇姐姐又教我认识了二十个字,我已经记下了,让我在马车外陪你赶路好不好?”

    不等阚画子开口,柳薇薇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姚静致面露哀求神色,冲着阚画子挤挤眼睛。

    阚画子撇着嘴摇摇头,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面孔。

    姚静致哭丧着脸缩回马车之内,转头看向柳薇薇笑道:“薇薇姐姐,这字我都识得了,您就让我坐在马车外玩儿一会嘛!”

    一副村妇打扮的柳薇薇看了姚静致一眼,笑问道:“小静致,你就这么怕我么?”

    姚静致抓抓头咧嘴笑道:“没,没,我这就继续认字。”

    柳薇薇揉了揉姚静致的头,撩开车窗帘向外看去。

    一辆马车刚好相向经过。

    柳薇薇见到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兵临平南城

    平南城内,城主府中。
    吕一平再次提酒登门。
    一为登门道贺,贺礼早在董相林大婚之日就已派人送至董府,而那时的他,正忙于那件糟心之事。
    二来,就是与董士贤说一说那件糟心之事。
    毕竟董士贤是一城之主。
    酒菜备齐之后,落座的吕一平接受了董相林夫妇二人敬酒。
    杯中酒尽,身为长辈的他拍了拍董相林的肩膀点点头道:“好小子,常言道成家立业,眼下你家已成,别只顾着温柔乡就是了,早些给你爹爹生个大胖小子,也该建功立业了。”
    听吕一平说起“建功立业”四个字,董士贤面皮微动。
    按说以吕一平的性格,说话应该有所避讳才是。
    董相林重重点头道:“吕叔叔且放心,小侄我明白好男儿当志在四方,若是我有关关妹妹那身好武艺,早就投身于叔叔麾下了。”
    吕一平笑呵呵说道:“怎么?当着你爹爹的面这般说,让他老人家的面子往哪搁?”
    董士贤瞪了眼吕一平道:“老吕,你说谁是老人家呢?再说了,林儿不过是与你客套一番,你还真就当真了?他若真的喜欢舞枪弄棒,少时我就把他送你那去了,还用等到今日?少在那臭美了!你不过是喝酒厉害些罢了,至于其他的,我董士贤可不惧于你!”
    吕一平大笑道:“还不是喝不过我?”
    说完对董相林摆摆手道:“贤侄啊,今日叔叔就不耽误你了,敬了酒该忙就忙去吧,有你爹在就行了。”
    董相林忙说道:“吕叔叔今日怎么还与小侄这般客气了?我爹爹不胜酒力,还是小侄陪吕叔叔来个一醉方休!”
    吕一平一瞪眼道:“去去去,哪有新婚就让媳妇儿守空房的?酒以后有的是机会喝。”
    说完转头看向董士贤说道:“你放心好了,今日叔叔不会灌你爹爹的。”
    自从范建功继位之后,吕一平还是头一次来到董士贤的家中。
    董士贤看向董相林说道:“林儿,今日就由爹爹单独陪你吕叔叔吧,你放心好了,今日这酒啊,说不定是谁醉了呢!”
    吕一平一笑。
    董相林眼见父亲神色认真,便躬身对二人行礼道:“爹爹,吕叔叔,那您二位慢用,我就先行告退了。”
    吕一平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忙正事儿去吧!”
    董士贤微微颔首,听吕一平说起“正事”二字,会心一笑。
    不错,不错,有些他不好开口的话,吕一平都替他说了。
    董相林面色微红,他自然明白吕一平的话中之意。
    说起来,许思思虽然有些羞涩,可尝到闺中之乐的二人在大婚后的几日里,可没少折腾。
    每次都是董母敲门之后,二人才爬了起来。
    后来董士贤找过夫人说过几次,结果董夫人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细水长流么?这时候不知道节制,伤及了根本怎么办?
    说得好像谁不着急抱孙子似的。
    口上虽然这般说,可董母去敲门叫起的时辰又往后延了延。
    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不心疼儿子的?
    她是过来人,当年的老爷不也是这般没够的么?况且每次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的董相林看董母的眼神,尽是哀怨之色。
    董母怕儿子消耗过度,每餐尽是做些进补之物给他吃,搞得董相林每到睡前都会异常兴奋,毫无睡意。
    深夜无眠后,还能做些什么呢?
    沾儿子的光吃了好几顿大补之物的董士贤有些吃不消了,毕竟也是上了岁数之人了,那里能与龙精虎猛的董相林相比,在他的抗议下,董母才命下人加几道清淡一点的菜。
    待董相林离开之后,吕一平打量了董士贤一眼笑道:“士贤兄,你这腰是怎么了?我见你打一坐这,就不断地用手去按上几下,要不我给你送来几坛好酒来?”
    说到“好酒”二字的时候,吕一平眨了眨眼睛,递了个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想起当年董士贤第一次管他要这种补酒的时候,吕一平就想笑。
    董士贤连连摆手道:“免了免了,人不服老不成,我这身子不比你习武之人,你也别跟我扯这些闲话了,说吧,你眼下是什么打算?”
    吕一平没有留下董相林,自然是有要事要与董士贤相商。
    新王继位一事,各城已接到王令,吕一平虽然有办法封锁平南城内的消息,可他却没有选择这么去做。
    他吕一平堂堂正正,不屑用这种手段。
    可眼下……
    吕一平自己灌了一杯酒,倒满之后,刚欲再饮一杯,被董士贤按住胳膊,“怎么?不拿我当兄弟了?来找我还一个人喝闷酒?”
    说完端起酒杯与吕一平的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被按住胳膊的吕一平没有挣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子阳城那边这么快就派大军向平南城这边进发而来了,他范建功的脑袋是进水了么?
    吕一平已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送去云上城那边,大军都压城而来了,他要问问魏帅,该怎么办。
    眼见吕一平叹气不断,董士贤松开了手,出言宽慰道:“一平,这可就不像你了,光在那叹气又有什么用?来,先喝上一杯,咱们再细说。”
    吕一平没有说话,与又把酒杯倒满的董士贤碰了一下酒杯,然后一仰脖。
    酒杯重重蹾在桌上,吕一平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憋气~”
    董士贤摇摇头,把二人酒杯并放在一起,边倒酒边缓缓说道:“你急也没用,眼下是木已成舟,只怕子阳城那位,是不会再相信你与魏帅了。”
    放下酒壶,董士贤将吕一平的酒杯推了过去,摇头叹道:“一平,就算咱们这位新王突然醒悟,他也只会将错就错下去的,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吕一平轻哼一声,满脸尽是惋惜神色道:“只可惜王上生了这么个是非不分的儿子。”
    董士贤深吸一口气道:“此事何以会发展到眼下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平,当日王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何至于你成了叛将,魏帅出走子阳城?”
    当董士贤收到子阳城的王命之后,便修书一封派人送至镇南军大营。
    他自然不太会相信吕一平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况且他虽说是一城之主,可兵马都在吕一平的手上,他并不能对吕一平如何。
    事实上,若非他与吕一平交情匪浅,身为城主的他,眼下最该考虑之事,应该是自己的选择。
    今时不同往日,只是文臣的他,这个城主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城主一职,凉、雍、冀三州各大城池本就不设此职,而这三州的王府也与其他几州不同,并没有宦官的存在。
    当年那位西凉王与镇北王冲着哪些效仿洛月城的其他几王一拍桌骂道,嫌男人多了不是?嫌多就送老子这边来,仗有的是打的。
    而那位少言寡语的燕北王则是重重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从子阳城赶回来的吕一平没有立刻登门,而是先回了一封书信,上面只有三个字,“相信我
    ”。
    董士贤也不想举家离开平南城。
    他很含蓄地给子阳城的新王回了一封书信,除了恭贺新王继位之外,主要的意思就是他为了平南城的百姓,也不能只身离开,如此一来,吕一平只会更加猖狂了。
    范建功原本也没指着这帮文臣能做什么,在他眼中,就是你们爱来不来。
    反正将来这城主一职还指不定由谁来做呢。
    眼下的他,最缺的是兵马良将。
    登了两日之后,吕一平终于上门而来。
    吕一平一边喝酒一边与董士贤详述了一下子阳城发生之事。
    待吕一平说完,二人已经喝光了一坛子的酒。
    董士贤明显已经带些醉意,他一拍吕一平的肩膀说道:“想不到你与魏帅竟然被一个贾南风玩儿的团团转,不过此事也怨不得你,毕竟他贾南风占尽了先手,若是我所料不差,只怕他在下山之前就已经开始谋划此事了。”
    吕一平抓了把盐水花生放在左手,右手捻起一颗,扔到口中细细嚼着,又捻起一颗屈指一弹,摇头叹道:“老董啊,你说为何非要等到元夕出现才会发生这样的事?难道元夕也是他们的人?”
    董士贤满脸鄙夷地看向吕一平说道:“老吕,你是被酒灌迷糊了么?元夕若是他们的人,眼下的你还能平安无事地与我喝酒?”
    吕一平一拍大腿,瞪眼道:“你是说我打不过元夕?”
    董士贤嗤笑道:“这很重要么?老吕,你若是连元夕都怀疑,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吕一平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事关关关,我不得不小心,我之生死不重要,我是怕她爱上了一个杀父仇人,那关关该怎么办?”
    说完端起酒杯,向着董士贤一伸胳膊,“来,干了!”
    董士贤也端起了酒杯,却一手按着桌子,微晃着身子说道:“慢,慢些喝,一会儿给我灌多了,谁来听你说话了?”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随意,反正我还能再喝上一坛!”
    说完又是一次底儿朝天。
    董士贤看了眼杯中的酒,打了个嗝儿,将之放在唇边,喝了半杯。
    吕一平见状,嗤笑道:“养鱼呢?”
    董士贤对他怒目而视道:“方才是谁说的我随意来着?”
    吕一平将酒壶推向董士贤说道:“随你,随你,这酒壶中所剩之酒都是你的,我再开一坛就是了。”
    知道吕一平心中不大好过,董士贤没有拦着,将剩余半杯酒灌入口中之后大笑道:“也罢,也罢,今日你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吕一平拍开酒坛子的封泥,大笑道:“好,好!”
    将酒坛子放在桌上,他盯着董士贤说道:“老董,我就问你一句,若是我没得选了,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董士贤看着眼睛有些发红的吕一平苦笑道:“一平,难道我董士贤就有得选了?在我做出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与你吕一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般道理你还想不通么?”
    吕一平摇了摇头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不能单凭你我交情来看,毕竟你我二人手底下还有那些人要吃饭的,你我之决定,可干系着许多人的生死富贵。老董,我真怕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到那时,为了我手底下的好儿郎,我也只好与你拔刀相向了。”
    董士贤笑道:“那你可就真的变成土匪了,你放心好了,这府库是平南城的府库,不是我董士贤的府库,只要我董士贤是这平南城的城主,自然会支持于你。”
    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一平,有件事我倒是要问一问你。”
    吕一平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说道:“何事?”
    董士贤沉吟道:“趁着我脑子清醒,我得与你说上一说,一平,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冤枉也好,还是事实就是如此,你吕一平皆已成为蜀王眼中的叛将,可成为叛将的只是你一人,最多再加上一个元夕,当然,你的那些近卫肯定会被那位新王直接划在反叛的行列,可咱们的镇南军呢?他们究竟愿不愿意与你站在蜀王的对立面呢?毕竟他们是我巴州的儿郎,而范建功,才是我巴州的王。”
    吕一平将酒坛子举到董士贤眼前,董士贤抓起酒壶与他碰了一下。
    狠灌了一口酒,吕一平一抹嘴说道:“我吕一平自然不会如此自私自利,因自己的生死而置麾下的好儿郎于不管不顾。老董,以我的家底,以我吕一平的身手,就算离开巴州一样可以过得逍遥自在,可我为什么不能走?就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将军。士贤兄,咱们军中之人与你麾下那些文官不同,一名合格的士兵,他的眼中只有上官,只有将军,他们所服从的,只有军令,将令,如此的队伍,才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说完,他轻摇头道:“当然,定然会有心志不坚者,心有怨气,认为是我吕一平是为了自己,把他们卷入了这场战争,我吕一平也不会怪他们,到时他们若是要离开,我自然不会拦着。”
    董士贤沉默片刻,没有多言。
    事关人心,就算再说,也无法改变什么。
    吕一平继续说道:“士贤兄,其实不光是我,连魏帅也选入这般窘迫之境,以魏帅之智,你我所担忧之事,他自然会想的到。”
    董士贤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对了,一平,今日魏帅与你共同进退,何以不来我们平南城而是东去云上城呢?难道就因为魏元白将军人在那边?可楚卫东他会站到魏帅这一边?还是魏帅要拿下他的云上城?如此一来,荆州那边怕是会趁虚而入,魏帅他身居帅位这么久,岂会容此事发生?”
    吕一平将手中所剩几粒花生尽数扔进口中,拍拍手说道:“魏帅之所以没与我同来平南城,正是为了防止荆州那边出了意外。至于楚卫东那里,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站在魏帅这边的。”
    董士贤不解道:“一平,我喝得有点多,脑子有些不太清醒,你说说看,为何楚将军会站在魏帅这边?就因为魏帅的人马比他多?可他在云上城经营多年,占尽地势之利,怎会那般容易向魏帅投诚?难道就因为魏帅的身份?”
    吕一平摇摇头道:“自然不是因为魏帅的身份,若是如此的话,咱们巴州不就是魏帅说了算了么?还要王上做什么?”
    董士贤疑惑道:“那是为何?”
    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二殿下也随魏帅离去了,魏帅打算拥立他为新王。虽然魏帅不愿这般去做,可眼下对我巴州最有利的选择,就是如此了。”
    “原来是二殿下?”
    董士贤沉思片刻说道:“一平,可二殿下终究不是长子,眼下新王已立,魏帅此举无异于谋反!”
    “谋反?”
    吕一平轻笑一声,看向董士贤问道:“士贤兄莫非忘记了先王的王位是如何得来的了么?要知道,魏帅可是起了很关键的作用的。”
    董士贤叹了口气道:“也是如此,只可惜我巴州又要流血漂橹了。”
    吕一平沉声说道:“既然身为将士,自然要做好流血送命的准备,这人哪,不就是爱打打杀杀的?乱世争天下,太平盛世一样会打打杀杀,放下刀枪难道就见不到血了么?未必吧,有道是杀人诛心,大晋立朝过百年,死在文人UU小说之人还少了?”
    董士贤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吕一平说的在理。
    清酒入喉,吕一平接着说道:“之所以选择
    二殿下,也是魏帅向天下人说明,他是忠于蜀王的。至于咱们这位二殿下能否占据大义,那就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董士贤也喝了一口酒,学着吕一平的样子,抓了把花生米在手中,一粒一粒的送入口中,边嚼边说道:“当年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位,倒是好生叫人佩服。”
    吕一平看了董士贤一眼,有些意外道:“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有想法了?”
    董士贤仰头张口,高举手中酒壶。
    酒如冷箭。
    董士贤的醉意更浓了些。
    他一歪头,微微抬臂,用衣袖擦了擦嘴,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想法我倒是没有,有也只会是你吕一平。一平啊,这乱世是你们武者的天下,咱们文人呐,也就敢窝在被窝里小声骂上几句罢了。就算有脑子一根筋的,畅快骂上几句又如何?除了会膈应一下人之外,还会有什么用?”
    吕一平口大,几口之后,手中的酒坛子就剩下半坛子了。
    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吕一平摇摇头道:“没人愿意生在乱世,就算武者当道又能如何?还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求生存,好容易天下太平了,你们文人一个个的冒出来,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更有甚者在写几篇文章骂上几句,到那时候,有功之臣不敢开口,生怕自己成了文人下一个抨击的对象,就算被文人写文章捧着都敢吱声,不然那,坐在高位那位又会不开心了。”
    董士贤一听,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放你娘的屁,以文制国,以武安邦,那是亘古不变之理,你这般说话,我却是不爱听了,太过偏颇,文人武者不都是人么?这是人,就有好与坏,与文武无关。”
    吕一平没想到董士贤还能这般硬气,愣了一下,随后大笑道:“好,骂得好,说得也好,是我吕一平见识浅薄,以偏概全了,说来说去,吏治清明与否,还是要看上位者,眼下子阳城那位,可真是昏聩至极。”
    呸了一口之后,吕一平摇摇头道:“如此德不配位,当真不值得为之卖命。”
    董士贤眼见吕一平不与他争辩,便失了兴致。
    好些年没展露自己口舌之力了,倒是可惜了。
    重新落座之后,他眉毛一挑,以手扶额,然后搓了搓脸,晃着头说道:“依我看呐,你与魏帅败就败在没有占据先机,让那贾南风先一步出现在范建功面前。”
    吕一平没有说话。
    董士贤继续分析道:“当日王府之中出现如此剧变,你与魏帅要做的是什么?是迎接新王,可你吕一平呢?却要赶着返回平南城,这不正中贾南风下怀么?说来说去,还不是在你眼中,你吕一平的平南城要比他范建功重要得多?”
    吕一平刚欲开口。
    董士贤一摆手道:“别急着反驳,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只怕在魏帅心里,咱们这位新王也是你那句德不配位的评价了。所以他也没有想到派兵去迎接新王归城。”
    吕一平再也忍不住了,开口反驳道:“你这是事后忠武侯,眼下真相尽知,你倒是说起来头头是道了。当时事态紧急,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敌人。平心而论,我身为平南城守将,自然会担心平南城会出现什么问题,毕竟若是一城失守,那才是我巴州更大的损失。至于范建功,他有冯渊陪着,安危自是无需我与魏帅操心。我所恨之事,就是没能擒下贾南风,才致使事情发展到眼下这般局面。”
    董士贤微微一笑,摆摆手道:“非也非也,你也说了,当日已有小太监明言说见到贾南风出手射杀了先王,那你们就应该先将贾南风拿下,若他是被冤枉的,以后查明真相,自会还他一个清白。”
    吕一平一瞪眼道:“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拿下贾南风?你以为他是你们这些文人么?吼几嗓子就吓得浑身哆嗦了?他可是青云宗的副掌门,更何况还有一个宁冱在王府之中。”
    董士贤轻哼一声说道:“不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元夕呢么?说起来就是你们随机应变能力不足,被贾南风先逼走了元夕,才这般被动的。”
    吕一平站起身来举起了酒坛子。
    董士贤连摆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说不过我就拿酒坛子撒气!”
    吕一平一脚踩在椅子上,仰头将坛中剩余的小半坛子酒一下喝光,晃着身子指着董士贤说道:“姓董的,你是故意恶心老子呢吧!”
    董士贤站起身来,按住吕一平的肩膀说道:“这都让你看出来了?看来还能再喝点。”
    吕一平双手按住董士贤的肩膀,瞪着眼晃着身子说道:“老董,你知不知道,老子方才差点就想砸你了,你说话太他娘的气人了。”
    董士贤大笑道:“酒量不如你,能气气你我也高兴,哪次你离开我府上不都是趾高气昂的?姓吕的,告诉你吧,咱们读书人,最爱记仇了。”
    说完抓酒壶又灌了一口。
    吕一平摇摇晃晃地说道:“老董,你不对劲,很不对劲,原来的你,说话可从未这般,这般……”
    一个大酒嗝涌了上来。
    董士贤也晃着身子说道:“这般什么?嫌我说话阴阳怪气是么?一平啊,我可告诉你,有句话你说对了,这文人阴阳怪气起来,能恶心死人的,我这才哪到哪啊!”
    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这才哪到哪啊,只怕你吕一平将来要承受的,比这可多多了!”
    吕一平半抬着眼说道:“你,你在那,那胡说些什么呢?喝,喝酒啊~”
    说完扑通一下子,也醉倒在地。
    吕一平醒来时,已是翌日日上三竿时分。
    喝了口吕夫人煮好的醒酒汤,吕一平盘膝运功调息一番,一身倦意随之而去。
    心中轻笑一声,那董士贤只怕要萎靡几日了。
    从吕夫人手中接过湿毛巾擦了擦脸,他问道:“昨日我是如何回府的?”
    吕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好意思问?从来未见你在董府喝成这样,是相林那孩子亲自带人把你送回来的。”
    吕一平摇摇头。
    举杯消愁愁更愁,千杯不醉易上头。
    他本就是故意买醉去了。
    倒是董相林那小子,只怕会拿这件事来说事了,以后他在董府喝酒可就没以前那般得意了。
    吕夫人低声说道:“醒酒了吧,醒酒了就去前厅吧,元夕那孩子已经在外等你多时了。”
    ————————
    平南城北四十里处,浩浩荡荡的人马驻扎在此处。
    帅帐内只有贾南风与冯渊二人。
    贾南风对冯渊说道:“这平南城就在眼前了,你想怎么打?”
    冯渊笑道:“师叔心中自有计较,何必问我?”
    贾南风捋捋胡须道:“你是一军之统帅,自然要听的号令行事了,眼下我不过是你的马前卒而已。”
    冯渊沉吟片刻说道:“那在师叔看来,这平南城要多久攻打下来方为合适?”
    贾南风浅笑道:“拿下平南城自是不难,就看我们想怎么拿了,明日先派人前去叫阵,最好是把元夕那小子给叫下来,老夫再与他过过招!”
    冯渊点点头道:“此事不难,骂他几句,他就沉不住气了。”
    随后他又问道:“师叔,掌门师叔他老人家……”
    贾南风笑着摇摇头。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少侠也怕丈母娘

    吕一平走进前厅,却见吕关雎在那与元夕有说有笑的。
    更可气的是,吕关雎竟然趴在元夕的肩头上。
    面色微沉,他轻咳一声。
    吕关雎抬头一看,眼见吕一平似有些不悦,直起身来,跑过去拉住吕一平的胳膊边晃边说道:“爹爹,您醒酒啦?”
    吕一平点点头,刚欲训斥吕关雎几句,不料吕关雎却先埋怨上他来,“爹爹~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喝起酒来这么不知节制呢?是不是连自己怎么归家的都不记得了?娘亲为此一夜都没怎么合眼,下次可不能这般喝酒了。”
    吕一平拍拍吕关雎的手,满脸堆笑道:“爹爹知道了,知道了,昨日爹爹有些心事,找你董伯伯聊上几句,这酒就没控制住,你去陪陪你娘亲吧,爹爹有要事要与元夕说上几句。”
    吕关雎点点头,回头冲元夕眨了眨眼睛,便走了出去。
    吕一平看向已站起来的元夕摆手示意道:“元夕,你坐吧!”
    说完走到主位坐下,转头看向元夕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什么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么?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元夕抓了抓头,小声嘀咕道:“这里又没人,哪里是什么大庭广众了?再说了,又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何来卿卿我我一说?挺大的人,也忒小气了些,关关都没说什么呢……”
    吕一平一拍桌子,冲着元夕一瞪眼,这时瞥见门外露出的那半张脸,便轻咳一声说道:“元夕啊,我看你与关关也是两情相悦,要不然你俩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下可好?”
    说完之后,他不留痕迹地看向门口那边。
    吕关雎已满脸通红地跑开了。
    元夕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说道:“吕叔叔,这,这,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吕一平轻哼一声说道:“你小子说的不错,是太快了,你知道就好。”
    元夕这才明白吕一平的意思,面露不服神色,他重新坐回座位上不服气地说道:“城主府的董相林娶亲,从下聘书到娶亲,这才用了多久?况且董相林也没见过许家小姐,不一样成亲了么?”
    吕一平眼皮一抬,“元夕,那我且问你?你真的做好了迎娶关关的准备了?毕竟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既然你提到了董相林,那我且问你,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成亲,靠的是什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董相林身后,是一座偌大的城主府,他的婚姻与常人一样。元夕,吕叔叔这般说并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但是这就是事实。”
    虽然吕一平默许吕关雎与元夕二人交往,可在他眼中,两个孩子年纪尚轻,距离谈婚论嫁还早。
    可眼下他身处这般境地,自然要多想一想。
    他只有吕关雎这么一个女儿。
    吕一平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元夕不是董相林,而他也不是许府。
    其实在吕一平眼中,就算元夕一穷二白又何妨,只要吕关雎愿意,他吕一平就同意嫁。
    可婚姻不是嘴皮子一碰就算完了。
    上门女婿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的,即便他知道,元夕定然会对自己如亲生父母那边好。
    他是为了元夕着想。
    况且元夕还有生身父母的,此外他还有一位神秘莫测的师父。
    按照此前吕一平的想法,以元夕这般身手,再加上他的调教,用不上几年,就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到那时候他再嫁女,对他,对元夕而言都会是一段佳话。
    可眼下这般情形,他的这种想法便落了空。
    元夕面露愧色,深吸一口气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您说得对,其实我一直未向您提及婚事,也是这般缘由。按照我师父的说法,似乎我的生身父母人在雍州,而师父人也不在巴州,我连个为我操办婚事的长辈都没有,婚姻一事,我的确没有多想,说起来,却是有些对不住关关了。”
    吕一平轻摇头道:“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只要关关她开心,我这个当爹爹的自然欣喜,只不过你俩毕竟没有婚约,虽然叔叔默许,可平日里还是要收敛一些,行为举止还是要恪守礼节才是,更不可越雷池一步,你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时,吕一平的语气有些加重。
    元夕想起上次分别之时,有些心虚,面露不自然神色。
    也不知道亲了一下额头算不算吕一平口中所说的雷池、
    吕一平见状,心中咯噔一下,连问道:“怎么?你把关关怎么了?”
    元夕见吕一平那能把他吃了的目光,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躲,连连摆手说道:“没,没什么,我俩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过任何僭越之举,吕叔叔,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关关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夕,此时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真的?”
    吕一平面露狐疑神色,“谁知道她会不会被你小子给迷了心窍?”
    在心中认定亲一口额头算不上什么越礼之举,元夕内中稍定,稳了稳心神说道:“吕叔叔,您且放心,我元夕是个有分寸的人,正因为我喜欢关关,才不会做出有损关关清誉的事来。”
    听元夕这般说道,吕一平微微颔首,看了元夕一眼说道:“眼下外面的风言风语还少么?你俩以后多注意些,要不然吕叔叔这张老脸可有些见不得人了。”
    元夕一撇嘴道:“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呗,都是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做的人。”
    吕一平眼见元夕倔脾气又上来了,缓缓说道:“元夕,有些事呢,光我们心中堂堂正正的可不行,叔叔与你说过,毕竟我们不是一个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过多的言语终究会让我们难以在众人面前安身立命,除了自我认可之外,还要有他人的认可才是。”
    元夕“嗯”了一声说道:“吕叔叔,您说的我明白,我只不过说句牢骚话罢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师父在这里就好了,至少还有人能为我先下一份聘书,其实我本打算在巴州创出一番名堂之后再北上雍州,去查一查,究竟谁才是我的生身父母。”
    吕一平面色稍说道:“是吕叔叔错怪你了,你能有这份心思,就不枉关关对你一片真心。”
    随后他沉吟片刻说道:“元夕,若不然你离开平南城吧,眼下平南城乃多事之秋,叔叔我给你盘缠,你去雍州吧。”
    元夕站起身来说道:“吕叔叔,这怎么可以?您把我元夕当成什么人了?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眼下您正是用人之际,我怎可离开平南城呢?您让关关怎么看我?再说了,我可是离不开关关。”
    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歪头,“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方才我还与关关说呢,以后让她也以男装打扮,就在军中做您的护卫好了,省得宵小之辈用下作的手段来对付咱们。”
    听元夕这般说道,吕一平心中甚感安慰,不过他这般说却不是出言试探元夕,而是在他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遇窘境之事,心态要乐观,可在想退路的时候,万不可存侥幸心理。
    吕一平盯着元夕看了片刻,随后一笑,抚掌而笑道:“好,好,我吕一平果然没有看错人。”
    元夕双臂抱怀,眨了眨眼睛说道:“是关关有眼光好吧~”
    吕一平大笑道:“对,对,是我的关关眼光好。”
    说完他起身说道:“走吧,你能在这等我,那就说明他们已经来了吧!”
    元夕点点头,走到吕一平身边说道:“不错,昨天夜里他们在城外四十里处驻扎,今早天明之后便向成本开拔了。”
    吕一平一拍元夕的肩膀说道:“走吧,看看他冯渊究竟是怎么想的。”
    二人走出厅外,却见吕母与吕关雎走了过来。
    眼下二人就要离去,吕母连连招呼道:“老爷,这早饭还未吃呢,怎么就忙着走了?我已经命人把早饭做好了,还是吃完再走吧!”
    说完看向元夕笑道:“元夕也没吃呢吧,一起吃点吧!”
    元夕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了吕关雎一眼。
    吕关雎冲他眨了眨眼睛。
    方才听吕一平与元夕说起婚事,她便红着脸跑去找吕夫人去了。
    纵是与爹爹再亲,女儿家的心事,还是多说与娘亲去听。
    正在准备早餐的吕夫人眼见女儿这般姿态,轻笑一下问道:“怎么?是胭脂擦多了?”
    “娘~”
    吕关雎抱住吕夫人的胳膊撒了个娇。
    吕夫人甩了甩胳膊说道:“去去去,别给娘捣乱,这元夕跟了你爹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登门,没见娘正忙着张罗早饭呢?也不知道这孩子喜欢吃些什么?”
    吕关雎眼神一亮,笑嘻嘻说道:“他啊,不挑食的,什么都爱吃,不用特意准备的。”
    吕夫人瞪了吕关雎一眼说道:“娘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说完叮嘱一下,拉着吕关雎的手走到厨房门前,小声埋怨道:“你说你,元夕都到家门前多少次了?你也不说请他进屋坐坐,倒显得咱们将军府失了礼数。”
    吕关雎嬉笑道:“娘,没有的事儿,他是不会在意的。”
    轻拍一下吕关雎的手背,吕母沉着脸说道:“他不在意,可娘亲在意,再说了,你与他相识这么久了,也不带过来给娘亲瞧上一瞧,像话么?你爹也是,他倒是心中有数了,反倒是我这个做娘亲的……”
    眼见娘亲有些伤心,吕关雎轻搂吕夫人双肩,将头靠在娘亲肩上小声说道:“娘啊~是他还没做好准备见您呢嘛~今日他来府上,那是因为有军务在身,不得不来。”
    原本此事谁来都可,可在周伯昌的授意下,其他几人皆推脱有事,无需调兵遣将的元夕只好一大早地登临将军府了。
    好在进了将军府之后,在前厅等候吕将军的时候,吕夫人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这让他有些紧张的心才放松下来。
    之后便只有吕关雎在前厅里陪他说说话而已。
    真的就只是说说话而已。
    至少在吕关雎与元夕二人看来,是这样的。
    吕母轻哼一声说道:“见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娘亲又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是不是你这丫头在他面前说过娘亲什么坏话?”
    “没有的嘛~”
    吕关雎轻轻跺脚。
    “行了行了,人娘也见到了,是个好孩子,这相貌还真是不错,个子也高,难怪你会对他这般钟情。”
    吕母轻笑一下,继续说道:“你也别闲着了,饭菜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你随娘亲过去,招呼一下你爹爹与元夕用早饭吧。”
    吕关
    雎点点头。
    至于她心底那点小心思,还是等娘亲闲下来再问吧。
    二人走到前厅的时候,正巧见吕一平与元夕要离开。
    见吕关雎不说话,再见吕夫人有些紧张的元夕略显尴尬地说道:“谢夫人好意,只是军务紧急,吃饭一事就免了吧。”
    说完他看了吕一平一眼。
    吕夫人冲元夕笑了笑,然后看向吕一平问道:“老爷,真的有那么紧急么?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吕一平打了个哈哈笑道:“元夕啊,是叔叔我疏忽了,那边不是没叫阵么?依我看也没那么着急吧,再说了,昨夜我酒喝了不少,却没吃什么东西,眼下腹中空空,还是吃了早饭再走吧。”
    元夕想了想,冲吕一平与吕夫人行了一礼说道:“将军,要不我先去军中通报一声?不然的话,周大哥会着急的。”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放心吧,他们几个跟了我多年,我对他们放心的很,再说了,就算是要打仗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
    说完冲着吕关雎使了个眼神。
    吕关雎撇撇嘴说道:“爱吃不吃~”
    说完吐了吐舌头。
    吕母瞪了吕关雎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元夕见吕关雎有点小脾气,忙行礼说道:“夫人,那元夕就不客气了!”
    吕母笑着点点头。
    吕一平大笑一声,拉过元夕的胳膊说道:“走,吃饭去,元夕啊,我跟你说,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他冯渊的大军怎么也得在阵前叫骂上几日的。”
    “叫骂?”
    元夕想了想便明白个中关键,随后他问道:“将军,那若我们不想与之交战,岂不是紧守城墙就可以了?”
    吕一平笑笑说道:“兵者,不是那么简单的,就算我们闭门不出,他们也会想办法逼着咱们出城迎战的,不过眼下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正好我也在等魏帅那边的态度。”
    说话间,二人再回前厅,吕母已招呼下人把饭菜摆好。
    吕一平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随后左手一拍身侧的凳子,“元夕,快坐下吃吧!”
    元夕看了吕关雎一眼,然后坐了过去。
    看了眼桌子,吕一平轻咋一声说道:“这菜不错啊,只是为何没有酒呢?”
    吕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昨夜不才喝过?再说了,可别耽误要事!”
    吕一平笑呵呵说道:“欸~今日可是元夕第一次在府上吃饭,怎能少了酒呢?我二人皆有功力在身,一些酒水而已,不打紧的。”
    说完转头看向元夕笑道:“元夕啊,毕竟一会儿还是要上城墙的,少饮一些?”
    有些拘束的元夕又瞥了眼吕关雎。
    吕母已经招呼下人去拿酒了,随后对元夕笑道:“是我待客不周了,元夕啊,听老爷说你酒量不错,一会儿多喝点。”
    吕关雎瞪了吕一平一眼说道:“喝,喝,爹爹,这酒真就那么好喝么?”
    吕一平一板脸说道:“无酒岂能待客?成何体统?”
    吕关雎其实也知道元夕的酒量不错,只是她怕元夕喝多了会说些醉话。
    起身给元夕夹了一根鸡腿,她说道:“元大哥,你快吃吧,一会儿少喝点就好了。”
    元夕坐在那干搓着手,也不太敢动筷子。
    不知为何,虽然吕母对他很是亲热,可他心中对吕母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惧意。
    眼见元夕不动筷子,吕母笑着问道:“元夕,是这菜不合你的口味么?”
    元夕连连摆手道:“不,不,没,没有,我不挑,挑食的。”
    已经开吃的吕一平疑惑地看了元夕一眼,“你这小子,今日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同我吃饭的时候从未这般扭捏过,怎么在我府上还不敢吃饭了呢?”
    说完,他看了吕母一眼,想了想便明白了。
    好小子,挺懂事的啊。
    元夕尴尬地笑了笑。
    自小到大,他还从未这般窘迫过。
    酒已送至桌前,吕一平看了眼小小的酒杯说道:“去,换大碗来!”
    吕母轻踢了吕一平的脚一下。
    吕一平侧身过去,小声说道:“夫人,你们看元夕有些拘束么?一会儿喝起来就好了。”
    吕关雎又给元夕夹了块儿酱肉说道:“元大哥,你快吃吧,不然我娘该不开心了。”
    元夕没敢看吕母,给吕关雎递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见其点头,便抓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吕一平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吃肉的元夕,给吕母使了个眼色。
    吕母笑笑。
    几碗酒下肚之后,元夕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多是吕母发问,元夕讲述。
    说起在天虞山长大的日子,元夕更是眉飞色舞,唾沫翻飞。
    说到最后,吕一平瞠目结舌问道:“元夕,你是说我中军大帐那张虎皮是你十二岁的时候猎杀的?你那时候就吃过虎肉了?”
    元夕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豪气冲天道:“这有什么?我还追过狼群呢!就连那张熊皮,不过是我随便一掌的事儿。”
    脚背上被吕关雎某明奇妙地踩了一脚,元夕不解地看向吕关雎。
    吕关雎瞪了他一眼。
    元夕讪笑一下,随后抓了抓头,对吕母说道:“夫人,我自小从山里长大,言语之中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您多多包涵。”
    如此性情的元夕,倒是深得吕母的喜爱,眼下她所顾忌的其实是元夕的身份。
    一个三岁孩子,被一个绝顶高手带入山中隐居,这本身就是常人难以理解之事,况且如元夕所言,他那位神秘莫测的师父好似比吕一平年纪还小上不少。
    已经放下筷子的吕母对元夕点点头,含笑道:“元夕,以后也莫管我叫夫人了,唤一声婶婶即可,省得显得生分。”
    吕关雎看了吕夫人一眼,满眼是笑。
    吕一平端起碗浅饮了一口,对元夕说道:“元夕,我就不多喝了,毕竟有军务在身,浑身酒气的,难免让人说些闲话,你若是不尽兴,自己再喝些。”
    元夕放下筷子说道:“我也吃饱了。”
    说完起身对吕母行礼道:“感谢夫人盛情,今日的饭菜真好吃。”
    吕母笑道:“你这孩子,不是说了,叫婶婶,喜欢吃的话,以后常来就是了,别总是到门前就走了。”
    元夕看了吕关雎一眼,会心一笑。
    吕关雎装作没看见,对吕一平说道:“爹爹,那我呢?”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算了,你也换上衣服,与我们一起过去吧,免得有人潜入城内,生出意外。”
    吕关雎点点头,忙起身去换衣服,还不忘叮嘱元夕一句,“元大哥,你要等我啊!”
    “老爷~”
    吕母一听,面露关切神色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出来什么大义的话来,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吕一平点头笑道:“没事儿的,你且放心好了,过不了几日,魏帅那边就会传来消息了。”
    说完轻哼一声说道:“我吕一平可不是什么软柿子,谁想捏都能捏的。”
    吕母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听说这次带兵而来的是冯渊冯师兄?”
    当年冯渊在平南城之时,对吕一平多有照顾,吕夫人也一直记着这位师兄的好,眼下冯渊率大军压城,她自然不愿这两位同门刀兵相见。
    吕一平看了元夕一眼。
    吕母握住吕一平的胳膊说道:“此事不怪元夕,是我问他的。”
    说完她握住吕一平的胳膊说道:“一平,能不能趁此几乎与冯师兄说明事实真相?毕竟你二人……”
    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此事,容我想想看吧。”
    他何尝不想与冯渊说明事实真相,可空口无凭,眼下已被范建功任命为巴州兵马统帅的冯渊会听他的一面之词么?
    吕一平倒是相看一看,究竟青云宗有没有派人来给冯渊助威。
    至于贾南风为什么要这么做,吕一平分析了很久,最终也未猜出他的心思。
    后来是元夕提了一嘴,会不会贾南风就是割鹿楼中的人。
    堂堂青云宗副掌门,是割鹿楼中人,那他加入割鹿楼做什么?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吕一平越想头越大,后来干脆也不想了。
    就算知道贾南风底细又如何?
    正如董士贤所言,现在就算范建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也只会将错就错下去。
    等吕关雎的间隙,元夕又有些如坐针毡了。
    这时吕夫人突然坐在元夕身旁,盘问道:“元夕,你可知你师父人在何处么?难道他走了之后就只给你留下了一封书信?这天下这么大,将来就算你去雍州,又该如何去找他?若是连他都找不到,又如何找得到你的家人?”
    元夕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都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吕一平在旁说道:“莫非元夕的师父在雍州是名门之后?可他跑来巴州天虞山去做什么?还在此隐居这么久。”
    他曾问过元夕山居士的名号,可元夕谨遵师命,没有告诉他。
    吕夫人点点头道:“或许如此吧。”
    说完她看向元夕问道:“元夕,你可知你师尊名讳?”
    吕一平看了吕夫人一眼。
    他曾与吕夫人说过元夕身世。
    元夕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夫人……”
    眼见吕夫人露出一副不悦神色,元夕忙改口道:“婶婶~”
    吕夫人笑着点头道:“对嘛~”
    眼见吕夫人脸色变得这般快,暗道吕关雎的脾气定然随她的娘亲,元夕接着说道:“婶婶,原本师父叮嘱不让我告诉旁人的,可元夕相信,您是不会说出去的。”
    吕夫人轻笑道:“婶婶也算不得旁人不是?”
    元夕抓抓头咧嘴一笑。
    一旁的吕一平有些错愕,这小子,就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随后元夕正了正身子,一脸正色说道:“婶婶,家师姓霍名弃疾,至于他是哪里人氏,我却不知晓。
    ”
    “我知道!”
    吕一平在元夕身后说道。
    元夕吃了一惊,忙起身看想吕一平。
    吕夫人也起身,走到吕一平身边低声问道:“老爷,你可是识得此人?”
    吕一平点点头道:“我的确知晓此人,不仅我知晓,只怕这天下知道他名号的人应该不少。”
    随后他沉吟道:“难怪他要隐瞒自己的名号,可是他原来巴州做什么?又为何要元夕去雍州去找他?”
    元夕忙问道:“吕叔叔,您可否与我说些有关我师父的事情?”
    吕一平看向元夕笑道:“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你师父的名号,只怕我早就把你召到军中供职了,难怪你身手这么好,原来是他教出来的弟子。”
    “你可知霍弃疾是谁?他就是咱们大晋王朝国师霍星纬的儿子,霍星纬除了是国师之外,可还是九大派之首,玄一门的副掌门,那霍弃疾当年在武道大赛一举夺魁,加之其又是国师的儿子,自然一时风头无两,自然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号。”
    元夕不解道:“那既然我师父这般出名,他又怎会来巴州隐居呢?”
    吕一平摇摇头笑道:“那你可是问错人了,此事我怎会知晓,若是我知道他在我平南城辖下,早就去拜访他了。不过当年他夺魁之后,很多人都以为国师大人要培养他为下一任国师的人选,谁知他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只听说是去了冀州,谁会想到,他会在我巴州待了这么些年。”
    元夕抓抓头,然后眼神一亮,“师父要我去雍州找他,那么说来,我很有可能是雍州人氏了。在我的记忆中,师父他带我走了好多的路才到了巴州,当时好像还在一个很大地方逗留了几日,至于是哪里,因为那时年幼,我却是记不得了。”
    吕一平笑道:“想来你师父一定会有什么安排吧,你也不用太过着急。”
    随后又拍拍元夕的肩膀说道:“难怪你小子这般厉害,嗯,内功叫‘高深内功’的确高深,玄一门的太玄功法自然是高深莫测了。不过我却没听说过玄一门练过指法,你这手惊雀指?”
    元夕伸手虚弹了几下,咧嘴笑道:“这个,我不是告诉过叔叔了,是我在天虞山打猎练出来的指法,不过我师父倒是训练过我用力的法门。”
    吕一平点点头道:“也得亏你有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师父,不然这弹石头谁都能弹几下,能练成这般厉害功夫的,可只有你一个,况且你这身内功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眼见二人说得火热,吕夫人让二人去一旁坐下继续聊,又命人端上茶来。
    喝了口茶之后,吕一平想了想说道:“元夕,我记得当日贾南风可是与你比拼过内力。”
    元夕点点头说道:“说来奇怪,我觉得青云宗的内力与我的内功有些相似,当时在与关关切磋武功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只不过我见识浅薄,以为这内力没什么太大区别,不过是有人走刚猛的路子,有人功法偏阴柔些。”
    “至于贾南风的内力,吕叔叔,说句自大的话,其实他也没比我强上多少,若论持久的,也许我还会占据一个年轻气盛的优势。”
    吕一平放下茶杯说道:“你的功力我是试过的,其实若是真的厮杀,我自问不是你的对手,而那贾南风,只要他没有达到那种境界,也不会比我厉害太多。当然,很多时候,胜负就只在那一丝差距之上,生死另算。当日我不过是被贾南风威胁住,不能逃走,不然也不至于那般被动。”
    这时他想起一事来,疑惑道:“不对啊,贾南风与我不同,他是青云宗的副掌门,也是多次带人去国都参加过武道大会的,自然也同各派高手切磋过,按理说他早该试探出你师承何门何派才是,为何他当时不说呢?”
    元夕想了想说道:“难道是他没试探出来?”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绝无可能,他若连你师承都试不出来,那他也不配做我青云宗的副掌门了。”
    元夕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在荆州与黑风寨的石寨主交过手的之后,他也曾说过,我的功法好像源自于玄一门,当时我也没往那边想,听了一嘴就过去了。”
    吕一平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我想到一种可能,元夕,他之所以不向王上说明你的师承,定然是为了后面栽赃于你。你想想看,若是王上知道你师承源自于玄一门,就凭这九大门派之首这名号,王上对你的戒心就会降下来不少,极有可能还会派人去玄一门打探一下你的底细。只有未知的你,才有再一次出现在王上面前给他贾南风试探的机会。元夕,恐怕你早已在他贾南风的计划之中了。”
    元夕不解道:“可我才来平南城多久?他怎么会注意到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呢?”
    吕一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看向元夕。
    元夕似乎也想到了,他脱口而出说道:“难道他与那日派人刺杀关关的人是一伙的?”
    吕一平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恨声说道:“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如此想来,定然是与荆州那边脱不了干系了,难怪他会这般计划,原来他的依仗是荆州。不行,此事我定要与冯渊说清楚,不然我巴州只怕就会葬送在他贾南风的手中了。”
    元夕沉默了片刻,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那您可曾想过,若是冯渊原本就站在贾南风那一边呢?不然他贾南风的底气何在?他又怎敢如此笃定范建功会相信他的话,冯渊也对此毫不怀疑,难道就单凭他是青云宗的副掌门,冯渊的师叔?”
    吕一平思忖片刻说道:“不错,你说的对,当时你我太过被动,而魏帅孤掌难鸣,被贾南风占据了先机,而冯渊与魏帅兵力不相上下,有他相助,难怪他贾南风的计划会施展的这般顺利。”
    说完他站起身来说道:“事不宜迟,我得赶快修书一封给魏帅,要他一定要小心荆州那边,不然等冯渊率兵杀向云上城的时候,魏帅将会腹背受敌。”
    元夕也跟着站起身来说道:“吕叔叔,您先别急,眼下冯渊的人马还在咱们城外,只要我我们能牵制住他,魏帅那边就会暂时无碍。”
    吕一平点点头,“你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此事还是要尽快告知一下魏帅才好。”
    随后他向门口看了看说道:“关关这孩子,怎么换个衣服换这么长时间?”
    元夕笑了笑说道:“吕叔叔,要不我去催催?”
    吕一平瞪眼喝道:“臭小子,讨打不是?”
    这时,一身男装的吕关雎出现在门前,冲二人招呼道:“元大哥,爹爹,我换好了,咱们走吧!”
    听得吕关雎先招呼元夕,吕一平轻叹一口气。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吕夫人也出现在门口,拉住吕关雎的手叮嘱道:“关关,凡事要多加小心,切莫粗心大意。”
    吕关雎一搂吕夫人双肩说道:“娘,您就放心好了,有元大哥,额~”
    听见吕一平一声轻咳,吕关雎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还有爹爹以及周大哥他们在,我没什么事儿的。”
    吕夫人看向吕一平问道:“老爷,一定要把关关带在身边么?”
    吕一平点点头,沉声说道:“夫人,难道你忘了关关被人刺杀一事了么?眼下是非常时刻,还是多注意一些比较好,此外,夫人你也尽快去云德武馆吧,在成老哥那里我也能安心一些。”
    吕夫人低声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会引起贼人的注意,要不我还是别去了,还得打扰成老馆主一家。”
    吕一平摇头说道:“夫人,此事无需再议,此事可不仅仅干系到你一人之安危,若是你落入贼人手中,我只会选入十分被动的境地,到那时候,你叫我怎么办?”
    吕关雎也劝道:“娘,您就别犹豫了,再说了,这不是之前都说好的么?爹爹也已经与成伯伯打好招呼了,您若是不去,岂不是落了成伯伯的面子?”
    轻叹一声,吕夫人点头说道:“也罢,那我也就去吧,省得给老爷添乱。”
    四人出了将军府之后,吕一平对吕夫人说道:“夫人,我们先送你过去,然后再去城北。”
    待吕一平一家三口坐进马车之后,吕关雎招呼元夕道:“元大哥,你也坐进来啊!”
    元夕摆摆手说道:“我在外面就可以了,毕竟人多眼杂,礼不可废!”
    吕一平对吕关雎说道:“关关,他年轻力壮,无需坐车,就让他在外面吧!”
    对吕一平而言,他并不介意元夕坐到这辆马车中来,不过他知道,在外面的元夕只会比在马车内更加舒坦些。
    到了云德武馆之后,马车没有过多停留,吕一平与成云德寒暄几句就上了车,而成是非则扯着元夕的衣袖说道:“元大哥,你总也不找我来玩儿了,我现在没意思的很!”
    元夕双指一并,向前一指,冲成是非眨了眨眼睛。
    成是非自然知道元夕说得是什么意思,他抓抓头说道:“来不了了,来不了了,我还是等等再看吧。”
    成云德目送吕一平进了马车,转头看向元夕与成是非笑道:“你们二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成是非悄悄地冲元夕眨了眨眼睛。
    元夕笑道:“成世伯,是小非想与我一起去那边看看。”
    成云德看了眼成是非问道:“你当真想去?”
    成是非愣了一下,随后猛地点头道:“爹爹,我想去长长见识。”
    “你不怕死?”
    成是非深吸一口气说道:“爹爹,那镇南军中可有不少人是咱们云德武馆的弟子,他们都不怕,我成是非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
    成云德一拍成是非的肩膀。
    这时吕一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小非若是想去,那就去吧,正好与你关关姐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成云德笑道:“那就多谢吕老弟了!”
    吕一平撩开车窗帘说道:“成老哥客气,小非侄儿能有此胆,功力定然有所进步。”
    其实是吕关雎听得外面对话之后,悄悄央求吕一平答应的,不然吕一平绝不会开口的。
    毕竟成是非不是军中之人。
    到了城北之后,下了马车的吕一平看了眼严阵以待的诸位将士,沉声说道:“诸位,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不要以为军饷拿得那么容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饭食。”
    “我吕一平对你们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万不可逃,逃兵是可耻的,是要遭人唾骂的。二是给老子好好杀敌,只有杀了他们,你们才不会死,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
    众人吼声如雷。
    吕一平带着几人上了城门楼上,周伯昌迎了上来,看了眼元夕,面容有点古怪。

第一百七十章 高人焦华子

    落月城。
    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内,一个老乞丐双手拢在破旧的衣袖中,斜靠在一户宅子不大的人家门前,脑袋一歪一歪的,撞击着木门,撞得门板砰砰作响。
    “吱呀”一声,门开了。
    靠在门板上的老乞丐失去了倚靠之物,身子一歪,打了个趔趄,就要栽倒在地上。
    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的汉子,身材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
    那汉子大手一伸,便揪住老乞丐的后衣领,胡子微微抖动,笑呵呵问道:“你这老家伙,怎么,这次是想讹几日的饭?”
    老乞丐不以为意,也不挪动身子,双臂下垂,双腿微蜷,脚尖几乎离地,在那汉子手中晃荡着。
    那汉子手臂渐渐往下放,老乞丐再费力蜷着双腿,终究是无法再离开地面,便猛地往下用力一坠。
    那汉子未料到老乞丐会来这么一手,手上一松,老乞丐便蹲坐在地上,不等他作何反应,便抱住了他的双腿,头也不抬,哼哼唧唧说道:“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呦,可被摔散了,我这条腿啊,一定是给摔折了,走不了了,可怜我这个老人家啊,一大把年纪,被摔成这样,多半是要饿死在这里了,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披麻戴孝的,到时候找个草席把老头子的尸身一裹,也算是个善终了。”
    那汉子对这般场景已是司空见惯,也不动弹,只是双臂抱胸,看着老乞丐气笑道:“行了行了,下次换点儿词行不行,听得我都腻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还披麻戴孝的,这个老叫花子,是不知道府中那位少爷的身份。
    以这个汉子的身份,也懒得与这个老叫花子计较,况且也不知为何,府中那位少爷与这个老乞丐颇为投缘。
    他可不敢动腿,若是动一下腿,那老乞丐定然会就地撒泼打滚,嚷嚷着浑身的骨头都被摔碎了,可又要多赖上几日了。
    其实府里的少爷曾多次好言挽留老乞丐在府中,反正宅子里也有空房间,一位老人家的吃穿也花不上几个钱,可这位似乎还读过一点书的老家伙念叨着什么绝不吃嗟来之食。
    他是凭本事要饭的,这种送上门的好处,非奸即盗。
    虽说老乞丐不愿住在府上,可总会接长不短的上门来上这么一出,然后在府中“养伤”几日,便精神矍铄的离去。
    当然,所谓的“养伤”,不过是好吃好喝罢了,连个大夫都不用上门。
    用老乞丐的话说,把请大夫的银子省了,直接给老人家我好了。
    那汉子很想按住老乞丐的头,恶狠狠地问他一句,“你他娘的知道什么叫嗟来之食么?”
    汉子不是因为老乞丐来要饭而生气,而是因为老乞丐这句“嗟来之食”而生气。
    因为在他看来,府里那位少爷对这位老乞丐已经礼遇到敬的程度了,而他,虽说有心替少爷抱打不平,可对老乞丐也从未有嫌弃之意。
    他从未瞧不起过这个老乞丐,却也没有像少爷那般对老乞丐那般礼敬。
    在他眼中,老乞丐是一个人,而他也是一个人,仅此而已。
    话看似好似废话,其实不然。
    以他这般身份,能这般看待一个乞丐,实属不易。
    或许在旁人看来,属实不易,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而已。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高高在上的,他也不觉得老乞丐就低人一等了。
    眼见老乞丐用手掌抹一把鼻涕,那汉子趁机向后跳了一步。
    老乞丐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抓住,用拳头捶地,面露愤然之色,瞪了那汉子一眼。
    那汉子白了老乞丐一眼说道:“差不多得了,还非得蹭我衣服上?成心恶心人不是?”
    老乞丐随手在屁股后面擦了几下,讪笑道:“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再说了,你这衣服也旧了,也该换了不是……”
    那汉子再后退半步说道:“别,你要是缺衣服,我给你弄身新的去,少在这里惦记我的衣服。”
    老乞丐一翻身坐了起来,“瞧不起人呢不是?不愿给就算了,你见过那个乞丐会穿一身新衣服的?这不是成心砸老人家的饭碗呢?”
    那汉子见老乞丐坐了起来,笑问道:“怎么不趴着了?嫌地上凉了吧,你这一坐起来,可就少了三日了。”
    老乞丐瞪了那汉子一眼,“你胡说些什么?真以为老人家我上这蹭吃蹭喝来了?方才老人家我不过是倚门歇会儿罢了,是你冷不丁开门,闪了老人家我一下。老人家也不跟你计较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说完冷哼一声,就要慢慢爬起身来。
    那汉子一愣,这老家伙今日有些不对劲。
    他疑惑着看向颤巍巍爬起身来的老乞丐问道:“真就这么走了?要不我给你拿些干粮?”
    老乞丐一手扶腰,一手按住膝盖,先慢慢直了腿,再准备直腰的时候,看了眼横在地上的竹竿,轻叹一声,转头看了眼那汉子,面露鄙夷神色,轻嗤一声说道:“别,你的干粮太硬,老头子的牙没剩几颗了,再都给硌掉了,老头子可就连肉都吃不成了。”
    就算老乞丐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那汉子也未有动气。
    因为在他看来,老乞丐就对他说了两个字,“不用”。
    既然不用,那就算了,反正无事,他就在那伫立着,等老乞丐离开之后,他好关门。
    见他没有应声,老乞丐微微一跺脚,再看那汉子一眼说道:“挺大个人了,没点眼力见!”
    说完晃悠悠地向一旁挪去,要去捡刚刚忘了拾起来的竹棍。
    那汉子叹了口气,向门外迈了几步,脚尖踩在竹竿上,轻轻一搓,脚尖一挑,竹竿便落在手中。
    他伸手一送。
    老乞丐伸手一扒拉,嘴上叨叨着,“你敢踩老人家的棍子?老人家的棍子可是用来打狗的,你这一踩,我还怎么用来打狗了?老人家我不要了,你得陪我一根新的。”
    那汉子轻笑了一下,随手将竹竿丢在院中,走到门后,拿出一根新竹棍来递给老乞丐笑道:“到底是给少爷哄得晕头转向的老神仙,连门后藏了根竹棍都算得出来,褚某佩服。”
    老乞丐愣了一下,一脸疑惑地看向那汉子,愣了好半晌,才伸手去接那根竹棍,嘴上疑惑道:“你这根棍子,是专门给老人家我准备的?”
    姓褚的汉子一松手说道:“是……哎~你……”
    “哎呦!”
    老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姓褚的汉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楮叔叔,可是老神仙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瞪了一眼再次摔倒的乞丐,回头笑道:“少爷,您怎么出来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小跑着过来。
    跑到门前的男童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跑到老乞丐身旁,蹲下身子要去搀扶他。
    老乞丐摆摆手说道:“可不敢乱动,可不敢乱动,老头子的尾巴根儿怕是给摔折了。”
    这时这个梳着两个羊角般发髻的少年面色有些怒容,转头看向褚姓汉子问道:“楮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不是交代过,若是这位老仙长莅临府上,要好生把仙长给请到府内去么?”
    不等褚姓汉子开口,老乞丐率先先开口说道:“小少爷,不关褚大人的事,是老人年纪大了,手脚不大利索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绝不是褚大人推的。”
    褚姓汉子翻了翻眼睛。
    男童刚欲再问,却见老乞丐手中攥着那根翠绿的竹棍,忙说道:“原来老仙长已经拿到这根竹棍了啊,怎么样?您可是喜欢?”
    老乞丐看了看男童,问询道:“怎么?莫非这根竹棍是……”
    男童猛地点头笑道:“对呀,对呀,是我给老仙长做的,您觉得如何?”
    一根竹棍而已,其实不过是砍几刀的事,可他能有这份心思,已是难得。
    况且以他的身份,除了自己淘气之外,又何尝给他人亲手做过东西?就连被他视作亲人的褚劲夫也没有过这般待遇。
    可在老乞丐眼里,这根竹竿远不如几只烧鸡来的实在。
    虽然他每次来都会吃上不少的鸡。
    老乞丐瞥了褚劲夫一眼,随后面露戚戚之色,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小少爷心地善良,知道心疼老头子,可不想某人,变着法的欺负我,哪次我来都给我甩脸色,恨不得马上赶老头子离开。就在方才,他在给我这根竹棍的时候故意松了手,害得老人家摔了一个大屁蹲,你是没见到啊,他那张嘴啊,笑得能塞进一整只烧鸡进去了。”
    说到烧鸡的时候,老乞丐吸溜了一下口水。
    褚劲夫是什么样的人,男童是知道的,况且老乞丐已经登门过这么多次了,况且以他老人家这般身手,又岂会真的被褚劲夫弄个跟头。
    方才的他,不过是为了哄老乞丐开心,配合他一下罢了。
    他向前俯身,一点也不嫌弃老乞丐身上那股酸臭味道,小声说道:“先生,别闹了,你想吃烧鸡不?一会儿让楮叔叔给咱弄来几只,我跟您说啊,楮叔叔可又弄来了好几坛好酒,您难道不想尝尝么?”
    老乞丐一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拄着那根竹竿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吧!”
    这“赶紧的吧!”四个字,是对褚劲夫说的。
    褚劲夫见老乞丐此事什么毛病都没了,笑问道:“老仙长,今日还未吃肉呢,怎么这病就好了?”
    老乞丐一甩破衣服袖子,白了褚劲夫一眼说道:“没意思,真没劲,是你说老人家我没新花样的,要不然谁愿意在这陪你玩儿?告诉你,要不是老人家我着急吃烧鸡,你要是不背我进去,老人家我就在门口咽气。”
    褚劲夫背着手向门外走去,看了眼老乞丐问道:“还想吃烧鸡不?”
    老乞丐笑呵呵一拍大腿,“这腿利索着呢,哪里还用人背?老人家跟你打趣呢,你这人,可真是,一点都不识趣,木头疙瘩一个,难怪这么大岁数了,身边连个娘们都没有。”
    男童轻轻碰了老乞丐胳膊一下,小声说道:“先生,先生,走吧,先进去喝口热茶吧。”
    褚劲夫没有理会老乞丐的话,迈大步向外走去。
    他相信老乞丐说出这句话是无心的。
    因为他的故事,很少有人知道。
    小少爷曾经问过他,为何不成一个家。
    因为特殊身份的缘故,小少爷对家的渴望,非常强烈,他想从他人的口中找到家的感觉,只可惜,这座宅子里,除了他这个小少爷,就只有褚劲夫。
    他告诉小少爷,想成家,得先有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她愿意嫁给你才行。
    小少爷便问他,是因为没有喜欢的女子么?
    他便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想再爱上另外一个女子而已,因为他怕自己把心中的那个她给忘了。
    男童扶着老乞丐走进宅子,进门之后,他转身关上门,冲着褚劲夫喊道:“楮叔叔,老规矩。”
    说完便将门关上。
    褚劲夫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向外走了几步,他突然站定,一人出现在他身后,跪身行礼道:“将军,要不属下去办?”
    褚劲夫摇摇头道:“还是我去吧,你们几个注意守护好宅子就成。”
    “是!”
    那人闪身离去。
    褚劲夫继续向街中走去。
    宅子内,老乞丐一手拄着竹竿,另一只胳膊被男童扶着,慢慢向里走去。
    宅子不大,院中并无什么雅致景观,只有一个小亭子,亭内有方桌石凳。
    走了几步之后,男童轻声问道:“先生,是先去我的书房还是去后院?”
    老乞丐笑道:“就这么着急要我检验你的功课?”
    男童抓了抓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老乞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摇摇头说道:“又臭了这么些日子,进了宅子,还是先洗洗吧,裕儿,你去给先生找件干净的衣服过来,我去后院井边打点水,好好洗一洗。”
    这名被老乞丐唤作“裕儿”的男童,正是柳飘飘与袁世信的儿子,袁秉裕。
    只不过袁秉裕却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那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爹爹一年只过来看他一次。
    每次来,也只是待上半日而已。
    若非他的娘亲亲口告诉他,那位看起来比楮叔叔还老的男人是他的爹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他的娘亲倒是常来看他,只不过也只是常来而已。
    而且每次来,都不会在这里过夜。
    从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
    可他与柳飘飘依然很亲近,比之一年只出现一次的袁世信,要亲近的多。
    袁秉裕知道自己的爹爹定然是位大人物,却不知道能有多大。
    从他住进这个宅子开始,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褚劲夫在陪着他。
    说是陪伴,不过是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而已。
    很难想象,一个满是络腮胡子的大汉,在一间宅子里与一个孩子度过了好多年。
    其实只要有银子,很多事情也不用褚劲夫去做,不过是袁秉裕不知道罢了。
    袁秉裕“嗯”了一声,转身向书房跑去。
    老乞丐每次来到这个宅子,都是住在书房里。
    因为这个不大的宅子里,除了厨房,就只有三间房间。
    老乞丐随意向四下看了几眼,微微一笑,慢慢向后院走去。
    而他所看的方位,皆藏着暗中保护袁秉裕的人。
    走到后院之后,他将竹棍随手靠在晾晒一些干货的架子上,走到井边,先伸头打量了几眼。
    水井不深,水面距离井口不过半人多深而已。
    一阵凉意直冲面庞而来,老乞丐冲着井中的自己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辛苦你了,老伙计。”
    看完了蓬头垢面的糟老头子,老乞丐抓起井旁的木桶,丢到井内,手扯着麻绳胡乱抖动了几下,然后顺手一提,大约是觉得水桶已打满了水,他将麻绳这端往腰上一缠,打了个结,然后双手拉紧麻绳,一脚踩在井台上,身子向后倾斜,咬着牙用力倒手。
    倒了几下之后,在井内磕磕碰碰的木桶终于被他拉到井口。
    他顺势蹲下,用膝盖压住手中的绳索,身子向前一探,双手长伸,去抓木桶的提手处。
    谁料这一探身,膝盖一松,麻绳失了力,木桶便又向井中掉去。
    老乞丐忙用双手抓绳子,奈何等他反应过来,木桶已掉到水面之上,发出“砰”的一声。
    幸好他将麻绳拴在了腰间,不然这根提水的麻绳也会随木桶掉入井内。
    袁秉裕抱着衣服从后门出现,正好看见方才那一幕。
    他跑了过去说道:“先生,先生,您别急嘛,等楮叔叔回来了,再洗涮也不迟啊,况且这井水阴凉,您还是用些热水洗洗吧。”
    老乞丐转头看向袁秉裕,用手揪了揪他头顶上其中一个发髻,笑呵呵说道:“用热水就算了,老头子这身子骨,用热水洗过一次之后,以后只怕就再也不敢用冷水喽,咱是做乞丐的,到时候去哪里找热水去?”
    袁秉裕笑嘻嘻说道:“每次您都这么说,那您就留下好了。”
    老乞丐笑了笑,拍了拍袁秉裕的肩膀说道:“裕儿,依我看啊,还是要饭更好些,什么样的人都能见得到。有的人呢,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对人彬彬有礼,偏偏对咱们乞丐冷眼相待,甚是瞧不起,可有的人呢,好似粗鄙不堪,可却愿意给咱一口吃的,你说怪不怪?”
    袁秉裕蹲在井边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这一年里,才出去几回?况且就算是出去了,也只是楮叔叔带着我而已,我也与旁人说不上什么话,甚至连个一起玩耍的同龄人也没有。”
    随后他咧嘴笑道:“幸好我能认识先生,让我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
    袁秉裕认识老乞丐已经近一年半的时日了。
    初次见到这个老乞丐的时候,是在初春时节。
    那日恰逢二月二,在袁秉裕的央求之下,褚劲夫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出门去城中好好逛了一圈。
    一年之计在于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正是要开始农耕的时日,人们便选择二月二这一天在城隍庙内祭祀,祈求上天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尤其是城外的百姓,更是涌向城内城隍庙,因此这一日的洛月城,好不热闹。
    以前褚劲夫从不在节日带袁秉裕出门。
    可这次,他选择了同意。
    因为过年的时候,袁秉裕的娘亲来的次数,比往年要少了好几日。
    看着袁秉裕的目光,褚劲夫有点心疼这个少爷。
    同样是大人的儿子,何以这个孩子的童年,要这般可怜呢?
    那一日,从未见过这么多人的袁秉裕玩儿的好不开心。
    归家的时候,他与褚劲夫看到了横在他们家门口的老乞丐。
    褚劲夫双目微缩,皱着眉头向某处看了几眼。
    他怕生出意外。
    走到家门口之,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让袁秉裕站在自己身后,然后蹲了下去,拍了拍老乞丐的身子喝道:“喂,起来了,就算你是个乞丐,也不能这么睡在别人家的门口,若是遇到不讲理的人家,可是会开门放狗的。”
    老乞丐被他摇醒了,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他嘴唇张了张,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我不,不要,要银,银子,我,我,冷~”
    褚劲夫看了眼身上尽是破洞衣衫的老乞丐,又仔细查看了老乞丐的脸。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如此衣衫褴褛的老人,同样受不了。
    褚劲夫眼见老乞丐满脸通红,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很烫。
    褚劲夫转头看了袁秉裕一眼。
    在他身后的袁秉裕正伸着脖子打量着老乞丐,眼见褚劲夫回头看他,他好奇问道:“楮叔叔,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咱们家门口睡觉,我看他的衣服都破成那样了,为何还要穿着,他难道不会冷么?”
    袁秉裕还未见过乞丐,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乞丐。
    褚劲夫轻叹一声说道:“少爷,有些人没有什么依靠,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最后只能靠乞讨来谋生,饥一餐饱一顿的,身上所穿也是他人所弃之旧衣,所以才会这般。”
    原本想说“这般可怜”的他,却把“可怜”二字咽了回去。
    袁秉裕抓了抓头。
    随后他又问道:“楮叔叔,你的意思是这位老人家无家可归,没吃的,没穿的,对么?”
    褚劲夫点点头。
    随后又说道:“不仅如此,眼下这位老乞丐应该是还染了风寒,若是不及时医治的话,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袁秉裕噘着嘴想了想,再问道:“楮叔叔,咱们是不是不缺吃,也不缺穿?你手中那么大的银子,是不是可以请大夫来?”
    从未花过银钱的袁秉裕也不知道这锭银子到底能算作多少钱,不过他见过褚劲夫掏银子。
    他们在酒楼大吃一顿,也才给了一小块儿碎银子而已。
    褚劲夫点点头说道:“不错!”
    随后他又拉过老乞丐的手,并指搭在老乞丐手腕处,闭目感受了一下。
    脉象微弱,且杂乱。
    他是习武之人,纵然不通晓医理,也知道这位老乞丐病得不轻。
    袁秉裕晃了晃褚劲夫的肩膀说道:“楮叔叔,既然如此,要不我们帮帮他吧!”
    褚劲夫吃了一惊,随后看向袁秉裕正色问道:“少爷,你真的愿意帮助他?可您为什么要帮助他?”
    袁秉裕被褚劲夫问愣了,疑惑道:“咱们又不缺这些东西,正好他需要,就给他呗,您不是说了,他是乞丐,我给给乞丐,这也没什么吧?难道还要什么理由么?”
    褚劲夫知道自己这位少爷还不知道什么叫恻隐之心。
    如此甚好。
    能对一个乞丐这般的人,值得他一直守护了这么久。
    虽然他是遵从相国大人的命令行事,可他与袁秉裕相处了这么久,自然心中对这位少爷有一份比之袁世信还不同的感情。
    他甚至隐隐约约猜得到,袁世信让他来守护袁秉裕的意思。
    可他不明白,袁世信为何要把自己这个儿子雪藏起来。
    难道就因为那位夫人的身份么?
    每次柳飘飘来看袁秉裕的时候,褚劲夫都会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对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孩子而言,母亲,是他们最亲密的人,没有之一。
    连父亲都不及。
    至少,在孩子幼年的时候,是不及的。
    严父慈母。
    孩子的天性让他会对满眼是爱的母亲更加亲近。
    更何况身为父亲的袁世信根本没有在袁秉裕
    面前给予一份父亲该有的爱。
    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父爱。
    可他知道,他的心里,对这位叫做父亲的人,只有敬畏。
    并且,畏的成分更大一些。
    这一年正月,袁世信来的时候,已经十岁的袁秉裕靠在柳飘飘怀中,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爹爹能在这多待上半日么?
    袁世信难得一笑,却告诉他,不可以。
    很多孩子都盼望新年,因为在过新年的时候,会有新衣服穿,会吃上很多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东西,会尽情嬉戏而少挨些责骂。
    而袁秉裕的新年却没什么盼头。
    连唯一一次一家三口的一顿饭,他也不期待。
    因为每年的那顿饭,他吃得都很紧张。
    他心中无法消除与这位父亲的陌生感。
    今年那句话其实是娘亲让他说的,他照做了,却没有得到结果。
    其实他不知道,他没有得到结果,但是他的娘亲却已得到了她想要的。
    褚劲夫不想承认袁秉裕可怜,他认为全天下比袁秉裕可怜的孩子多了,可到最后,他发现,在他的心里,这位少爷,真是孤独的可怜。
    家门前出现一个乞丐,褚劲夫竟然从袁秉裕的眼中看到了渴望。
    褚劲夫把银子重新揣回怀中,双手拎起老乞丐的两条胳膊,将之搭在自己的双肩之上,后背微动,便将老乞丐背在背上。
    进了院子之后,褚劲夫开始一顿忙乎。
    老乞丐身上的破烂衣服已被他换下,他找出自己的旧衣服给老乞丐换上,随后又忙着烧热水。
    一碗热姜茶下肚之后,老乞丐稍微好些。
    其实在褚劲夫背他进院的时候,他也是清醒的,只不过他懒得说话而已。
    毕竟是生病的人,哪有什么力气说话。
    热茶下肚,给身体带来阵阵暖意,老乞丐舔了舔嘴唇微弱地说道:“肉,我要吃肉,我饿,我快死了,就让我做一个饱死鬼吧。”
    一直守在老乞丐身旁的袁秉裕小声说道:“老人家,您是不会死的,您要吃肉,我们给你买去就是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褚劲夫。
    正收拾着老乞丐破烂衣服的褚劲夫想了想说道:“好,我去买!”
    老乞丐的破衣服被他给丢掉了。
    他买了好几只鸡回来,还拎了一壶酒,外加几副汤药。
    汤药是祛风寒的。
    当他归来时,眼见袁秉裕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
    他出门的时候交代过,屋顶之上,至少有三个人手执短弩一直在瞄着那个老态龙钟的乞丐。
    当他拎着烧鸡进屋的时候,老乞丐的眼神便一下子亮了起来。
    等他熬好了一副汤药之后,老乞丐已经吃光了一只半的烧鸡,那壶酒也被老乞丐喝了个底朝天。
    他看了眼昏昏睡去的老乞丐,甚感诧异。
    发出轻鼾的老乞丐气息平稳,面色红润,却不是在门前那般病态。
    他伸手再探老乞丐额头,却也不怎么烫了,不过额头之上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为他开药的老先生说过,若是偶感风寒,要尽量发汗,将内里之火排之体外,方可祛毒。
    这药没喝,老乞丐的病却消退了不少,倒是稀奇。
    当他见到老乞丐大冷天的用冷水盥洗,便是明白,这位多年要饭的老乞丐,倒是养成一副不畏严寒的体魄。
    用老乞丐的话说,那日之所以病倒在他们宅子门前,其实是饿的,他浑身没有力气。
    什么风寒发热的,没有的事儿。
    说到这,老乞丐跺跺脚,抓药花了不少银子吧,又少吃了几只鸡不是?
    那一次,老乞丐在这个小宅子里住了近半月的时日。
    而他在的这些日子里,袁秉裕的笑声却比往日多了许多,甚至比他的娘亲来时还要高兴上几分。
    老乞丐多是给袁秉裕说些他乞讨时候的所见所闻。
    走南闯北要饭的老乞丐,在袁秉裕眼里就是超级见多识广了。
    后来褚劲夫便由着这个老乞丐陪袁秉裕东拉西扯了。
    老乞丐走的时候,袁秉裕甚至还哭了一鼻子。
    老乞丐便告诉袁秉裕,馋烧鸡了,他就会回来的。
    身上穿着褚劲夫衣服改成的乞丐服,老乞丐瞪了褚劲夫一眼,告诉他,以后未经人允许,不可随意丢掉他人的东西。
    随后又加了一句,挺大的个子,怎么这点心数都没有。
    褚劲夫看着自己的衣服被老乞丐改的尽是补丁,转过头去,翻了翻眼睛。
    老乞丐果然说话算数,不出俩月,他便又上门吃鸡来了。
    巧得很的是,柳飘飘来看袁秉裕的时候,从未碰到过老乞丐在这里。
    褚劲夫不知道袁秉裕有没有将老乞丐的事告诉过柳飘飘,反正他是从未说过。
    他的职责是保护袁秉裕的安危,只要袁秉裕无恙,他与柳飘飘也没什么好说的。
    袁秉裕抱的衣服,就是老乞丐后来留下来的,大都是褚劲夫的衣服,被他裁剪一番,修剪合身之后,把多余的布料缝补在屁股与膝盖之处,长衫也改做短衫,然后选几处地方也打上补丁。
    老乞丐再将头伸向井口,眼见水桶竟然漂浮在水面上,桶内并无多少井水,便咬着牙又把麻绳拎了起来。
    左摇右晃好几下,水桶终于被他晃进去小半桶的水,他试着拎了一下,觉得还可以,便对在旁观看的袁秉裕说道:“小子,靠边站,别老头儿一不小心,给你扒拉掉井里去。”
    袁秉裕向后退了几步说道:“先生,您可要小心点啊!”
    老乞丐冲他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才这么点水,我可以的。”
    说完再一次重复着第一次提水的动作。
    其实这半桶水的确没有多重,重的是水桶。
    再次将水桶拉到井口处,老乞丐便换了个法子。
    他用腿绕过麻绳,挽了个花,然后在踩在麻绳上面。将之死死踩住之后,再躬身去抓水桶的提手。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将少半桶水倒入木盆中,他回头冲袁秉裕咧嘴一笑,“怎么样?”
    袁秉裕笑嘻嘻说道:“先生老当益壮,裕儿服气。”
    将缠在腰上的麻绳解开,老乞丐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只穿一条短裤在身,回头对袁秉裕说道:“裕儿,先生常用的那条毛巾可拿来了?”
    袁秉裕点点头说道:“在这呢!”
    说完把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从中拿出一条毛巾走到老乞丐跟前,递了过去。
    老乞丐拿起来看了一眼,撇撇嘴说道:“你这孩子,这明明是条新的毛巾,先生原来那条哪里有这么白净?”
    蹲在老乞丐旁边的袁秉裕吐了吐舌头说道:“先生,我也不知道啊,这些都是楮叔叔收拾的,可能是他看原来那条太旧了,给您换了一条新的吧。”
    老乞丐将毛巾扔到盆中,嘟囔道:“也不知道你们是干啥的,啥啥都这么浪费,难道不知道心疼么?”
    将毛巾用水浸湿之后,老乞丐开始慢慢擦洗自己的身上。
    袁秉裕没有接下老乞丐的话茬。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说是一条毛巾,只要不是他心爱之物,扔与不扔,根本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木盆中的水就变得泥黑一般。
    而老乞丐手中的毛巾,也是成了一条旧毛巾。
    袁秉裕看着老乞丐在那费力的拧着手中的毛巾,笑嘻嘻说道:“先生,您那条毛巾又回来了。”
    老乞丐瞪了他一眼。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
    老乞丐看了眼木盆,本想随手将盆中脏水倒在地上,后来看了眼蹲在旁边的袁秉裕,想了想,还是躬身拖着木盆尽量离水井远些,然后将盆中脏水倒掉。
    随后又把木盆拖了回来,拎起水桶,叹了口气。
    袁秉裕跟着他身后,小声问道:“先生,您为何不用功夫呢?”
    老乞丐先将水桶丢在井里,转头看向袁秉裕说道:“你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了?”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
    袁秉裕之所以称呼老乞丐为先生,是因为老乞丐教了他许多东西。
    无论是读书,还是武功。
    但是老乞丐却不让他告诉褚劲夫。
    袁秉裕很听他的话。
    因为他说了,若是袁秉裕泄露了这个秘密,就再也不来教他这些了。
    褚劲夫与袁秉裕皆问过老乞丐的名号,可他却没有告诉他二人。
    一个老叫花子,哪里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袁秉裕便称呼他为“先生”,而褚劲夫则称呼他为老家伙。
    老乞丐没觉得老家伙这个称呼有什么难听的,他甚至还很喜欢这个称呼。
    称呼什么并不重要,因为老乞丐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什么是恶意,什么是善意。
    眼神其实是会说话的。
    有些时候,眼神说的话要比口中的话更加真实。
    盥洗完之后,老乞丐穿上袁秉裕抱来的衣服,将自己身上那身脏兮兮的旧衣服随手扔在木盆里嘟囔道:“他要是敢把老人家的衣服给扔了,就让他亲手给老人家再缝一件,我这老眼昏花的,缝件衣服多难啊!”
    心想楮叔叔是不会洗这些衣服的袁秉裕拉着老乞丐的手说道:“先生,走,去书房吧,我再给您找些糕点来!”
    老乞丐皱着眉说道:“这个老褚,怎么买只鸡去了这么久?不知道老人家我等着吃呢么?”
    随后拍了拍肚子继续说道:“也罢,走吧,先去书房,我先吃块儿糕点垫吧垫吧。”
    褚劲夫拎着三只烧鸡正往回走,刚要拐进巷口,他便止住了脚步。
    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头戴斗笠,以薄纱遮面的柳飘飘走下了马车,走到褚劲夫跟前笑道:“褚将军这是?”
    褚劲夫微微躬身道:“见过夫人。”
    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烧鸡笑道:“总得吃点好的不是!”
    柳飘飘轻轻摇头道:“说来也奇怪,早些年裕儿是不爱吃鸡肉的,却不知为何,从去年开始,他竟然变了口味。”
    褚劲夫道:“兴许是突然觉得鸡肉好吃了吧!”
    这就是纯粹的敷衍了。
    他自然知道袁秉裕为何突然爱吃鸡肉了,那次盯着老乞丐啃完一只鸡后,袁秉裕的口水都快流了一地。
    柳飘飘没有急着去看自己的儿子,而是从怀中掏出袁世信给她的那块儿牌子,递向褚劲夫。
    褚劲夫接过牌子,细细看了一眼,将之还给柳飘飘,低头问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柳飘飘能拿到这块牌子,他并不惊讶。
    他能唤柳飘飘一声“夫人”,那就说明他们与柳飘飘之间,算不上什么秘密存在。
    他们都是袁世信的心腹。
    柳飘飘将牌子收入怀中,摇摇头说道:“我没什么吩咐,只是告诉你一声,这块儿牌子,带会儿我要会交到裕儿的手中。”
    褚劲夫吃了一惊。
    拿来用与给,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从某种意义上说,持这块儿令牌的人,才是他们的主人。
    他不认为现在的袁世信已经到了不需要他们的地步。
    将褚劲夫的变化看在眼中的柳飘飘轻笑一下说道:“不愧是陛下最信任之人,你且放心,裕儿还小,他不会滥用这块牌子的,陛下之所以把这块儿牌子交给我,就是要你们保护好裕儿的安危。”
    “陛下?”
    褚劲夫眼神微动,“夫人,莫非主上谋划皆已成功了?”
    柳飘飘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陛下登基在即,裕儿的身份马上就要昭告天下,而我,也将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至于太子之位,暂时为空,这下你可是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褚劲夫后退一步,抱拳行礼道:“娘娘放心,我褚劲夫自当会护得殿下周身安全。”
    眼见柳飘飘欲向巷子里走去,褚劲夫忽然想到那个老乞丐还在家中,犹豫了片刻,他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娘娘今日前来是来探望殿下?”
    柳飘飘转头轻笑问道:“褚将军,我今日前来是要把裕儿接走。”
    “接走?”
    褚劲夫一愣,随后想到袁世信想到刚刚二人说过的话,便已了然。
    他再问道:“娘娘,可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柳飘飘轻撩面纱,转头看向这个铁塔般的汉子,露出皓齿,轻声说道:“眼下裕儿身边还缺几名护卫。”
    褚劲夫只抬头看了一眼,见到那张绝世容颜之后便迅速低下头,不敢抬头再看。
    女人的美,可以让男人抬头,亦可让男人低头。
    即便到了这般年纪,柳飘飘依然对自己的容貌有着绝对的自信。
    更何况是褚劲夫这样的男人。
    她此举自然不是在引诱褚劲夫,她不过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褚劲夫,即便是当了皇后,她还把他当成自己人。
    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她的儿子袁秉裕。
    比起太子之位来,皇后之位不过是她想要帮助儿子登上大宝的第一步。
    褚劲夫沉声说道:“娘娘放心,我愿贴身保护殿下。”
    柳飘飘沉默了片刻说道:“有劳褚将军了,不过有件事我得告知于你,大皇子身边至少有两名高手,很厉害的高手,裕儿这里,我有些不放心。”
    褚劲夫眼神微动,再问道:“眼下大皇子人在何处?”
    “他不日即可抵达洛月城,陛下也是怕生出意外,才决定把裕儿带在身边,可陛下却不能一直把裕儿带在身边,所以他才决定把你们交到裕儿的手中。”
    随后柳飘飘冷哼一声说道:“比起一整个扬州,区区三千铁卫黑骑,又算得了什么?”
    褚劲夫想了想说道:“娘娘,以二皇子殿下这般年纪,陛下登基之后,他也会住在宫里,应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的。”
    “不会除了意外?”
    柳飘飘摇了摇头说道:“这天下啊,高手还是太多了些,皇宫的围墙虽高,却挡不住武林高手,有些事,还是尽早谋划的好。”
    随后她问道:“褚将军,眼下你的身手如何?”
    褚劲夫已站直了身子,身形稍侧,没有直视柳飘飘,而是遥望巷内,叹了口气说道:“这辈子只怕是止步于此了。”
    柳飘飘眼神一亮。
    她明白褚劲夫的意思。
    她轻声说道:“能达到那种境界之人,只怕全天下也是屈指可数,据我所知,霍星纬定然是早已入得那般境界,而他的师兄,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只怕也早已达到那种层次,另外各大派掌门兴许有人跻身此列,却是无人声张。这样的高人,终究不同于我们,他袁秉德就是再有能耐,也不会有这样的人物在他身边的。”
    “能得褚将军相助裕儿,是他三生有幸。”
    褚劲夫行礼说道:“娘娘,此乃末将分内之事,您无需这般客气。”
    他明白柳飘飘说这话的意思。
    遵从袁世信命令来保护的袁秉裕的褚劲夫远不如心甘情愿去保护袁秉裕的褚劲夫更让人值得信任。
    对褚劲夫自己而言,就算柳飘飘不说那些话,他也会心甘情愿地追随在袁秉裕的身边。
    袁世信多年的安排,远远要比柳飘飘眼下说上几句话更管用。
    宅子内的四人,是褚劲夫的亲信,四人若是联手,可以敌得过两个褚劲夫。
    柳飘飘同样知道那四人的存在。
    她也觉得有这些人在袁秉裕的身边,也足够了。
    袁秉德身边之人,柳飘飘所忌惮的,只有影子一人而已。
    因为影子一直藏在暗处。
    未知才是更可怕的。
    况且那次围杀霍星纬,只有影子一剑奏了效,刺中了霍星纬。
    至于拜剑阁的人,袁世信则另有安排。
    褚劲夫再问道:“娘娘,您这般接走二皇子殿下,可需要末将派人相随?”
    柳飘飘展颜一笑说道:“褚将军,此事本宫可就不管了,你自己安排即可。”
    褚劲夫轻舒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末将明白了。”
    随后他说道:“娘娘,那末将现在就去把二皇子殿下请出来。”
    柳飘飘玉手轻摇,款款而行道:“不急,有些话我还要单独与裕儿说上一说。”
    随后瞥了眼褚劲夫手中的烧鸡,她笑道:“我也陪裕儿尝一尝这鸡是什么滋味。”
    褚劲夫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好在他面上胡须浓密,柳飘飘又没有盯着他看,他那一丝窘迫之意未曾被柳飘飘瞧在眼中。
    褚劲夫心中开始琢磨如何向眼前这位马上就要当上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解释老乞丐的事情了。
    虽然在他眼中老乞丐没有什么,可他也十分清楚,这种没什么,也只在他眼中而已。
    二皇子与一个老乞丐这般亲近,鬼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会不会发怒。
    女人一旦发怒,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很漂亮。
    更何况,这个女人还很有权势。
    褚劲夫有点头疼。
    就算柳飘飘不是皇后,褚劲夫也有些怕柳飘飘。
    他有种直觉,这个女人,很可怕。
    眼神都能把人弄得神魂颠倒的女人,怎么能不可怕?
    到了门前,柳飘飘静静伫立,等褚劲夫开门。
    褚劲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墙根旁,飞身一跃。
    随后,他在里面把门打开,请柳飘飘进去。
    柳飘飘轻笑道:“你这般开门的方法,倒是另辟蹊径。”
    她自然也能飞身而入。
    柳飘飘的身法极好,不是快,而是美。
    翩若惊鸿,不负飘飘之名。
    袁世信最喜欢看柳飘飘在房间里上下翻飞,最后一个羊脂白玉般的人儿飞入床上,落下满地的轻纱。
    进门之后,褚劲夫开口喊道:“少爷,少爷,你看谁来了?”
    柳飘飘看了褚劲夫一眼。
    书房内,老乞丐正躺在摇椅上,双目微闭,口中嚼着袁秉裕喂到口中的糕点。
    听得褚劲夫在外喊道,老乞丐耸了耸鼻子,一下子从摇椅中坐了起来,招呼袁秉裕说道:“裕儿,快扶老人家起来,是烧鸡回来了。”
    袁秉裕却听到了褚劲夫的后半句。
    他扶住老乞丐的胳膊,轻声说道:“先生,家中好像来人了,您现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这个宅子,能来之人只有父亲袁世信与母亲柳飘飘。
    若是袁世信来,褚劲夫是绝对不会在外喊的,那么答案就不言而喻的。
    袁秉裕面露喜色,就要向外跑去。
    老乞丐一把揪住袁秉裕的衣服,好奇道:“来人了?谁来了?”
    袁秉裕回头咧嘴一笑说道:“先生,应该是我娘亲,您先在这坐着,带会儿我把您介绍给我娘亲认识。”
    老乞丐捋了捋花白胡子,笑呵呵说道:“去吧,去吧,别忘了给赶紧把烧鸡给老人家送来就是了。”
    袁秉裕推门而出,刚好看见快走到门口的柳飘飘。
    “娘~”
    袁秉裕咧嘴跑了过去,扑在柳飘飘怀中,抬头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柳飘飘摘下斗笠,随手递给身后的褚劲夫,然后揉揉袁秉裕的头,双手捧着袁秉裕的脸,俯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你这孩子,是不喜欢娘来么?”
    袁秉裕小嘴一瘪。
    柳飘飘见儿子眼角含泪,忙将袁秉裕搂在怀中,喃喃道:“你这孩子,怎么每次见到娘亲都是这般,也是,这些年,可是委屈你了。”
    袁秉裕擦了擦眼睛,小声说道:“娘,娘,我这是高兴的,您别难过了,我不哭就是了。”
    说完故意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柳飘飘拉起袁秉裕的小手,走向院中小亭子,坐在石凳之上,然后让袁秉裕靠在她的腿边。
    “裕儿,以后不会这样了,娘今日来,就是要接你走的。”
    “走?”
    袁秉裕眨眨眼睛问道,“去哪儿?”
    柳飘飘轻叹一声说道:“去本该属于你的地方。”
    说完她笑道:“裕儿,以后能与你父皇在一起了,你可开心?”
    “父皇?”
    袁秉裕迷糊了。
    柳飘飘看着一脸不解的袁秉裕,将之搂在怀中,轻轻晃着身子,低声说道:“好孩子,你爹爹马上就登基做皇帝了,而你就是皇子殿下了。”
    “皇子?”
    袁秉裕一脸惊愕地看向柳飘飘,“娘,您说我是皇子?”
    柳飘飘点点头。
    袁秉裕抓抓头,然后小声问道:“那您把我接走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每日都能见到您了?”
    柳飘飘笑着点点头。
    这时老乞丐出现在门口,冲着拎着烧鸡的褚劲夫喊道:“喂,老褚,鸡都买回来了,怎么还不给老人家我送来?拎在手中做什么?是要给土地爷上供么?”
    柳飘飘转头看向老乞丐,站起身来盯着褚劲夫问道:“褚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宅子里怎么还有外人?”
    她的声音有些清冷。
    褚劲夫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等他开口,蹲坐在门口的老乞丐却先开了口,“说话这位是夫人吧,真是好看的很呢,难怪能生出裕儿这般伶俐可爱的孩子,老朽姓焦,名华子,是裕儿的先生,早就听裕儿说夫人有倾国倾城之容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光彩照人,好叫日月无光。”
    袁秉裕扯了扯柳飘飘的衣袖,小声说道:“娘,我可没跟先生说起过您,是先生自己在那乱说的。”
    说完他冲着老乞丐喊道:“先生,您可说过,做人要诚实!”
    老乞丐笑呵呵说道:“你没说过么?那是先生我记错了?这人呐,老了也就不中用喽,再过几年,连烧鸡都吃不动喽。”
    说完瞪眼看向褚劲夫喊道:“喂,铁柱子,快过来。没见老人家我都快馋死了?”
    柳飘飘好似没听见老乞丐与袁秉裕说话,只是盯着褚劲夫。
    褚劲夫苦笑一下,一扬胳膊,手中三只烧鸡向老乞丐飞去,嘴上说道:“老家伙,吃了鸡就赶紧走吧,若是不愿走也行,这间宅子就送给你好了,若是你没有银子,我派人给你就是,不过我却不会在这里了。”
    伸着双手接住烧鸡,老乞丐也顾不得蹭了一身的油,一把从草绳上揪下来一只鸡,将剩下两只放入怀中,忙不迭地啃了一口,嚷嚷道:“有什么话,等老人家我吃完再说,另外,别忘了把酒给老人家拿来。”
    褚劲夫走到柳飘飘身边,微微躬身说道:“夫人,此人是个老叫花子,殿下宅心仁厚,不忍见其冻死饿死,便常给他些吃穿之物。他在这里捞到了好处,就时常过来,吃住上几日,与殿下说些外面的所见所闻。您也知道,殿下他一个人……”
    柳飘飘一抬手说道:“好了,本宫知道了。”
    说完揉了揉袁秉裕的脸,满脸愧色说道:“裕儿,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说完看了眼吃得满嘴流油的老乞丐,低头问袁秉裕,“裕儿,你爱吃鸡肉,可是因为这位老先生?”
    袁秉裕咧嘴一笑道:“嗯,看先生吃的这般香,也不知怎的,孩儿就觉得烧鸡好吃了。”
    “那你可是真的喜欢这位老先生?”
    “嗯嗯!”
    眼见袁秉裕连连点头,柳飘飘转头看向褚劲夫说道:“褚将军,此人你可曾查探过?”
    褚劲夫点点头说道:“娘娘放心。”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乞丐已经啃完了半只鸡,他抬头冲着褚劲夫埋怨道:“喂,老褚,酒呢?有什么话你们一会儿再唠,别耽误了老人家我喝酒。”
    袁秉裕对柳飘飘说道:“娘,我去拿吧!”
    说完对褚劲夫问道:“楮叔叔,是不是还放在老地方?”
    褚劲夫点点头说道:“殿下,酒坛子有些重,您小心些!”
    突然被褚劲夫叫做“殿下”,袁秉裕还有些不习惯。
    袁秉裕向着厨房跑去。
    看着袁秉裕的背影,褚劲夫感慨道:“殿下定然会是位胸怀苍生之人。”
    柳飘飘看了褚劲夫一眼,看来有些事根本无需她刻意安排了。
    “褚将军,本宫有个想法。”
    褚劲夫回过神来说道:“娘娘请说!”
    柳飘飘瞥了眼老乞丐淡淡说道:“我想把这位老者请到宫中,做裕儿的伴读,你以为如何?”
    褚劲夫也看了眼狼吞虎咽的老乞丐,斟酌片刻说道:“娘娘,一个老乞丐给殿下伴读?只怕陛下是不会同意的吧?”
    柳飘飘双目流转,轻笑道:“谁说他是老乞丐了?读书人难道就不能落魄了么?方才他开口说出的那些话,可不像是普通乞丐能说出来的话。”
    老乞丐吐了一口鸡骨头说道:“背后嚼人舌头可不好,老人家我虽然年纪大了, 可这耳朵却不背。”
    柳飘飘站起身来看向老乞丐说道:“那老先生可也听出来我们的身份了?”
    老乞丐摆摆手说道:“夫人,在老头子眼里,这人只有给我吃的的好人,和不给我吃的的坏人,还有我没有讨要过吃的的其他人,至于其他身份,又与老头子我何干?就是天王老子在这里,他不给我烧鸡吃,老人家我也不乐意正眼去瞧他一眼。”
    柳飘飘冷声说道:“可有些有身份的人却会要了你的命!”
    老乞丐一抹嘴头,冲柳飘飘笑道:“老头子烂命一条,谁愿意要,尽管拿去好了。”
    说完转头看向正抱着一个酒坛子慢慢走来袁秉裕喊道:“小子,你可得小心点儿,可千万别把酒坛子给我弄碎了。”
    袁秉裕咧嘴一笑说道:“先生放心好……哎呀!”
    话音未落,他脚底不知踩到了何物,突然一歪,人就要摔倒。
    怕将怀中酒坛子摔个粉碎,袁秉裕一扭身子,便要以背着地。
    一道身影出现在袁秉裕的身前,一手将其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抓起酒坛子向那边一甩。
    褚劲夫将酒坛子接在手中,单手托着,将之送到老乞丐眼前。
    老乞丐根本没有看向送至眼前的酒坛子,而是目瞪口呆地看向抱住袁秉裕的柳飘飘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这位夫人难道是仙女下凡么?怎么会飞得这么快!”
    柳飘飘将袁秉裕身子扶正,忙问道:“裕儿,怎么样,可有收到了惊吓?”
    袁秉裕摇了摇头,同样面露惊愕表情说道:“娘,您是飞过来的么?您怎么会这般厉害?”
    说完拉着柳飘飘的手央求道:“娘,您把这功夫教给孩儿好不好?我也想飞来飞去的。”
    柳飘飘见袁秉裕无事,轻拍了一下胸口笑道:“好,好,等你住进宫里了,娘就教你。”
    说完瞥了眼袁秉裕摔倒的位置。
    是一根鸡骨头。
    柳飘飘拉着袁秉裕的手走到老乞丐身前。
    老乞丐已经把酒坛子的封泥拍开,抱着坛子喝了起来。
    随手抹了一把胡子上洒出来的酒水,老乞丐满脸尽是心疼神色,舔了舔手掌说道:“造孽啊,这酒怎么就洒了呢?真是可惜了。”
    说完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柳飘飘问道:“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柳飘飘突然一掌向老乞丐面门拍去。
    老乞丐“哎呦”一声,向后一歪,倒在书房内。
    “先生~先生~”
    袁秉裕忙上前去扶老乞丐。
    老乞丐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袁秉裕回头冲着柳飘飘喊道:“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柳飘飘皱了皱眉。
    自己方才那一掌根本没有打到老乞丐的脸上。
    褚劲夫用脚尖踢了踢老乞丐的小腿说道:“老家伙,别装了,再装这酒和烧鸡我就给拿走了!”
    老乞丐乞丐突然睁开眼睛,冲着袁秉裕咧嘴一笑道:“裕儿,好玩儿不?”
    袁秉裕冲他瞪了一眼说道:“不好玩儿,一点都不好玩儿,方才可是给我吓坏了。先生真坏,今日又说谎,又用装死来逗我,我不理你了,哼!”
    仰面倒地的老乞丐用力挺了挺身子,却没爬起来,便冲着袁秉裕干笑道:“裕儿乖,先拉先生起来!”
    袁秉裕冲老乞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伸出了双手。
    柳飘飘已经走到院中亭内坐下,对站立在一旁的褚劲夫说道:“有点怪,我却说不出哪里怪,虽说最后是我收了手,可我总觉得,就算是我不收手,我也打不到他。”
    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直觉。
    因为在褚劲夫看来,老乞丐向后仰的那一下子,就是正常人躲避的反应。
    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也许正常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柳飘飘的掌就应该招呼到了老乞丐的脸上。
    老乞丐向后倒的时候,恰恰是柳飘飘收掌的时候。
    柳飘飘这一掌并没用力,就只是快。
    可对于普通人而言,快的本身,就是一种大力。
    已经重新做好的老乞丐对袁秉裕说道:“裕儿,别对你娘喊,这样可不好,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可冲你娘喊,因为她是你的娘亲,你懂么?”
    袁秉裕点点头。
    老乞丐站起身来,未见他如何动,人就已飘落在亭中。
    就像一枚落叶般。
    可这枚落叶却好似加快了数十倍飘落在地上。
    柳飘飘人已飞出亭外。
    而褚劲夫则摆出一个拳架,警惕地盯着老乞丐,喝道:“你,你究竟是谁?”
    他的背脊突然被汗浸透。
    不是因为怕自己打不过老乞丐,而是因为自己对老乞丐的种种“放心”。
    老乞丐耸耸肩说道:“我是焦华子啊,名字方才我告诉你们了。”
    “你来接近裕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飘飘已飞掠在袁秉裕的身边,将之搂在自己怀中。
    老乞丐轻轻一跳,盘坐在石桌之上,对柳飘飘笑道:“你俩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若是要对裕儿不利,何必等到今日?”
    说完又对褚劲夫说道:“快让你那四个手下把手里的小弩收起来吧,怪吓人的。”
    褚劲夫看了柳飘飘一眼。
    柳飘飘看向老乞丐,疑惑道:“你真的姓焦?”
    老乞丐面露古怪神色,随后笑道:“如假包换!”
    眼见柳飘飘面露疑惑神色,他笑呵呵说道:“老夫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号,你们也不用胡思乱想了。”
    褚劲夫已收了拳架,随后淡淡说了句,都出来了,早就被老先生发现了,再藏着可就丢人了。
    柳飘飘拉着袁秉裕走下台阶,来到亭中对焦华子微微行礼道:“原来焦老先生是位隐士高人!”
    焦华子摆摆手道:“高人算不上,不过是游戏人间而已,这乞丐做了也有好些年了,方才听娘娘的意思想邀老夫进宫给二皇子殿下伴读,不知你说的这话可还算数?”
    柳飘飘面露喜色,再施一礼说道:“自然算数,焦老先生可是答应了?”
    焦华子笑着点头,伸出手来招呼袁秉裕说道:“裕儿,咱们两个人的小秘密不用藏着了,你母后可都知道了。”
    随后他拍着大腿笑呵呵道:“娘娘无需多心,当初我登门,可并不知晓裕儿的身份,而是被老褚的功夫吸引过来的。”
    说完冲着褚劲夫咧嘴一笑,“褚将军如此修为,却在这深巷小院中定居,身边带着一个被他唤作少爷的孩子,那不用想,这孩子定然是身份非比寻常之辈,再加上那四位,老人家我好奇而已,便在门前试探一番。”
    随后拍拍走到自己身前的袁秉裕的肩膀说道:“裕儿这孩子,天性善良,对老头子我无丝毫厌倦之色,实属难得,而那位褚将军,也是位侠义心肠之人,老头子得了府上的好处,自然不能白吃白喝,所以便暗中教了裕儿一些不起眼的功夫,当然,书房里的书,老夫无聊的时候也给裕儿说上几句,胡言乱语而已,上不得台面。”
    柳飘飘面露恍然神色说道:“难怪裕儿这些时日说话颇有见解,原来是得了焦老先生的指点。”
    褚劲夫虽然识字,却非读书人,他只能教得了袁秉裕识字,却从未给其说文讲义过。
    在他自己看来,自己那点粗浅笔墨,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
    柳飘飘拉起袁秉裕的手,仔细探查一番,面露讶异神色说道:“裕儿,你已经练出内力来了?”
    焦华子轻笑道:“娘娘,二皇子殿下根骨不错,正适合修炼老夫的功法,老夫见猎心喜,如此善做主张,还望娘娘不要见怪才是。”
    柳飘飘笑道:“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于先生呢?”
    说完她想了想说道:“感谢先生如此厚待裕儿,若是老先生愿意,带我待裕儿见过陛下之后,就派人来请先生进宫。”
    焦华子点点头笑道:“此事的确需要陛下首肯才是。”
    随后他笑道:“说起来,我与陛下也有几面之缘,只不过他人在马车内,而我人在马车外罢了。”
    柳飘飘大约能猜出焦华子的话中之意。
    她轻声说道:“焦先生,还望告知本宫您是哪里人氏,不然陛下问起来,本宫这里却是难以回答。”
    柳飘飘心里明白,这位焦华子对她的儿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至于他有什么其他想法,左右离不开那座皇宫。
    这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焦华子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摇头晃脑道:“你问老头子是哪里人氏啊,老头子大半辈子都在四处游历,早已忘记了故乡是何处了,这样吧,若是陛下问你来,你就说我是咱们豫州人氏好了。”
    说完他笑道:“眼下老头子的口音可不就是豫州的嘛,不像娘娘,说起扬州话来这般悦耳。”
    柳飘飘笑着说道:“谢先生告知本宫,如此本宫就不叨扰先生了,陛下还在府中等着裕儿回去。”
    “走吧,走吧,不过老头子我有言在先,三日后若是无人来接我,我可就走了。”
    说完,焦华子从石桌上跳了下来,冲着褚劲夫一伸手。
    褚劲夫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焦华子手中。
    焦华子将银子揣入怀中。
    柳飘飘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随后伸手摸头。
    已经站立在书房门口的焦华子将手中的金钗一折,将其中半截塞入怀中,然后一甩手。
    柳飘飘将另外半截金钗抄在手中。
    果然是个行事周密的老家伙。
    她冲着焦华子点点头,然后拍了拍袁秉裕的肩膀说道:“裕儿,去与焦老先生道别。”
    袁秉裕面露不舍神色,走了过去躬身行礼道:“先生,裕儿先走了!”
    焦华子点点头道:“去吧,记得,无论见到谁,只要胸怀坦荡,就可无所畏惧!”
    袁秉裕咬了咬嘴唇说道:“裕儿知道了!”
    一行人离开之后,焦华子拎起酒坛子,又开始喝了起来。
    马车在相府门外站定,暗中追随的五人也齐刷刷地在马车旁现身。
    柳飘飘与袁秉裕下了马车。
    守在门口的大管家忙迎了出来行礼道:“娘娘您可回来,陛下他都等着急了,让老奴在外等候于您,待您归来之后,让您带着二殿下立刻去见他。”
    说完看向袁秉裕,满脸堆笑道:“这位就是二皇子殿下吧!”
    然后躬身行礼道:“老奴袁忠见过二皇子殿下!”
    袁秉裕抬头看向柳飘飘。
    柳飘飘笑道:“忠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见怪!”
    说完对袁秉裕笑道:“裕儿,这位是忠伯,你父皇身边最亲近之人,其实你父皇每次去看你的时候,忠伯也去了,只不过他人在外面候着,没有进门而已。”
    袁秉裕冲袁忠笑了一下,喊了声“忠伯!”
    袁忠笑着应了一声,对柳飘飘说道:“娘娘,大皇子殿下已经到了府上,您快进去吧!”
    柳飘飘这才明白为何袁世信这般着急。
    再过一日,袁世信就要向全天下人宣告,他袁世信,才是新的真命天子。
    ———————
    登上城门楼的吕一平发现了周伯昌的神色有些异样,询问道:“伯昌,怎么了?”
    周伯昌苦笑了一下说道:“将军,还是到屋内再细说吧。”
    吕一平点点头,扫了眼在城墙上严阵以待的众将士,转身进了城门楼内。
    吕关雎不愿去城门楼内坐着,便拉着元夕与成是非在城墙上闲逛。
    眼下冯渊也未派人攻打过来,吕一平也就随她去了。
    反正三人都有武功在身,寻常人也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进屋坐定之后,吕一平沉声说道:“伯昌,你来说说看吧!”
    周伯昌上前一步说道:“将军,根据探子所报,对方至少有万数人马以上,眼下皆在城北十里外驻扎,其他几门外并未发现异常之处。”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此事在我意料之中,若是他上来就来个快速攻城,我倒是瞧不起这位已经当做统帅的师兄了。”
    随后他问道:“东南二门都由谁来镇守?”
    周伯昌说道:“东门那边是老三,南门那边是老四,他们二人各带五百人马守在城门处,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关闭城门。”
    吕一平点点头道:“不错,伯昌,这些年,你倒是没白跟着我。”
    周伯昌一笑。
    吕一平这么说,那就是对他莫大的褒奖了。
    “方才我见你看元夕眼神有些不对劲,这又是怎么回事?”
    吕一平站起身来,往身前案桌上的砚台内倒了点水,拿起墨条,开始研墨。
    周伯昌走到跟前说道:“将军,还是我来吧!”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说你的,我自己来就是了。”
    周伯昌站立在侧, 说道:“将军,今早对方派人来叫阵,他们没有叫骂,而是命人在对面齐声宣读一篇檄文。”
    “檄文?”
    吕一平笑道:“莫非是讨逆檄文?这是要在众将士面前说我吕一平的不是喽?”
    提笔沾饱了了墨汁,他抬头看向周伯昌笑道:“幸好我提前给诸位将领将此事说了个清楚明白,不然咱们军中怕是还会出现谨遵王命之辈。不过此事与元夕何干?难道就因为他们诬陷元夕射杀先王?”
    周伯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向吕一平说道:“将军,我命人把檄文抄录下来了,您还是自己看吧!”
    吕一平拍拍桌子说道:“此事不急,你先放在这里,容我先给魏帅写一封信,伯昌,你去找一个机灵的人来,此信要尽快送到魏帅手中。”
    周伯昌放下密信,转身去叫人。
    落笔之后,吕一平拿起周伯昌放在桌上的那篇檄文。
    快速扫了几眼,吕一平气急而笑。
    好一个攻心为上,他冯渊倒是深谙用兵之道。
    这篇檄文主要攻击对象竟然不是他吕一平,而是元夕。
    文章里写道,元夕是江湖中神秘邪恶组织割鹿楼首领的亲传弟子,他出现在巴州,就是要挑起巴州内乱。而他吕一平不过是囿于爱女钟情于元夕,而被元夕用言语迷惑,才一时糊涂,成为了巴州的罪人。
    王上念在吕一平对先王一片忠心,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他能交出元夕,然后去子阳城负荆请罪,王上定会既往不咎,依然会对其委以重任。
    文中还说道,王弟范立业为了谋逆篡位,不惜与割鹿楼想勾结,犯下杀父弑王的滔天大罪,望吕一平不要受其蛊惑,一错再错。
    至于魏天罡,这篇檄文之中只字未提。
    这就是冯渊这边的高明之处了。
    吕一平将这篇檄文撕个粉碎。
    周伯昌带人进来,见吕一平表情,就知道他定然是看完了那篇檄文。
    吕一平把信用火漆封好,递给周伯昌说道:“越快越好!”
    周伯昌接过信,转身对那人交代几句,那人领命退去。
    吕一平抬头看向周伯昌问道:“伯昌,众人可有什么反应?”
    周伯昌摇摇头说道:“眼下倒是没什么,毕竟两军对垒,自然会说些扰乱军心的话,我是怕元夕他年轻气盛,忍受不住。”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吕一平站起身来微怒道:“怎么回事?老子平日里就是这么练兵的?伯昌,走,出去看看!”
    二人刚走几步,就见吕关雎与成是非一脸着急地跑了进来,张嘴喊道,
    “吕叔叔,元大哥跳到城下去了,这可怎么办?”
    “爹爹,不好了,你快派人出城去帮助元大哥一下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放你娘的狗屁

    一阵大风吹过,卷起一片黄沙。
    一道身影定定站在城墙之下。
    他的对面,是冯渊率领的千军万马。
    眼见元夕从城墙上飞掠而下,骑在马上的冯渊侧身对盘坐在车辇上的贾南风说道:“贾师叔,原本我还以为他元夕能撑住半日,谁知这才来上第二遍,他就按耐不住了, 到底是年轻气盛啊。”
    贾南风看着那道身形轻声笑道:“以他元夕的轻功身法,在这城上与城下可也没什么区别。”
    冯渊点点头。
    贾南风说的不错,跳下城墙的元夕,只要不向前深入,其实与不出城的他,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能跳下来,就说明这小子沉不住气的。
    就算吕一平不出站又如何,原本他的计划就不是快速拿下平南城。
    元夕跳下城墙之举,对冯渊没什么影响,可对镇南军这边而言,却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眼见元夕在城前十数丈远站着,城墙上的将领忙下命令。
    待弓箭手做好准备之后,其中一名千夫长焦急地冲着元夕喊道:“元统领,你还是快上来吧,城下太危险了,将军没有下出战的命令,你这样是有违军命的。”
    这名千夫长自然不是真的要跟元夕说军法军纪。
    方才大小姐与元统领一起逛城头,他又不眼瞎。
    况且他们二人的关系,在镇南军中是人尽皆知之事。
    他之所以这般紧张,是因为元夕在跳下城头之前,与他说了几句话。
    对方第二轮叫阵刚开始,元夕便拉住他询问那边在做什么。
    他倒也实在,就说对方在叫阵,顺道把对方叫阵的内容简述了一下。
    元夕这一听,二话不说,就跳将下去。
    好在他跳下城墙之后,并未向前冲过去。
    元夕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跳下城墙,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去。
    他还没有自大狂妄到敢只身挑战千军万马的地步。
    既然跳下来了,总该要做点事才行。
    对面的声浪一阵一阵地传来,听得元夕心烦意乱。
    他转头向几丈高的城墙上望去,对那名千夫长高声喊道:“张大哥,我在这里没事的,这城墙我一跳就跳上去了。”
    张千夫长一想,的确如此。
    这时他见吕一平带着人向这边走了过来,忙迎了过去。
    吕一平探身向城下一看,低喝道:“这不是胡闹么?”
    他身侧的周伯昌笑了笑,看了眼一脸焦急的吕关雎。
    吕关雎拉了拉吕一平的衣袖,小声说道:“爹~您先把元大哥喊上来再说吧,他一个人在下面,多危险啊!”
    吕一平已收回了身子,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他不能能耐么?那就让他在下面好了!再说了,眼下在这小子面前,你的话可比爹爹的话管用多了。”
    “爹啊~”
    吕关雎轻轻一跺脚。
    几人走到元夕跳下城头之处,吕一平看向迎上来的张姓千夫长问道:“张二龙,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张二龙一行礼道:“将军,对方只是叫阵,并未派人来攻城,就算元统领跳下城墙,也未见他们派人攻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
    吕一平双眉微皱。
    张二龙看了眼周伯昌。
    周伯昌上前一步,对吕一平说道:“将军,咱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对方这般叫阵,难免有些乱了军心,弱了几分气势。”
    吕一平轻哼一声说道:“就这几句就受不了了?老子都没说什么呢,你们着什么急?”
    说完靠近城垛,冲着城下的元夕喊道:“元夕,你快上来吧,在下面做什么?吃土么?”
    城下的黄沙的确是多了些。
    吕关雎也想喊上几句,只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终究是没好意思开口。
    元夕见吕一平也来了,回头一笑,然后冲吕关雎眨了眨眼睛。
    随后他目视前方,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放你娘的狗屁~”
    这一声大喝,叫得中气十足,加之元夕内力浑厚,竟然有以一人之声掩盖对方数百人之声势。
    这边城头上众兵将也被震得心神微荡。
    一时间,竟然忘了那边说了什么。
    这句话元夕是从吕一平口中学来的。
    城墙之上,吕一平微微一笑,然后高喝一声:“好!骂得好!”
    说完转头对周伯昌说道:“伯昌啊,你看看,他们可以叫阵,咱们不也可以骂回去的么?你也是跟了我多年之人了,这种小事,还用我亲自来下命令?”
    周伯昌低头行礼道:“是,将军,是我应对无策了。”
    其实周伯昌也想让自己人给骂回去,可骂些什么,他却拿不定主意。
    毕竟对方所说的,是一篇讨逆檄文,他觉得怎么也得弄一篇文章,去驳斥对方的话语才是。
    这驳斥对方的话语该如何写,却非他这拿惯了长剑之人所擅长的。
    说完,他冲张二龙使了个眼色。
    张二龙明白周伯昌眼神之意,一拱手便去做安排。
    喊了一句之后,元夕只觉得无比畅快,便长啸一声。
    吕一平一听,这小子,嘴角一扬,便转身向城门楼方向走了回去。
    吕关雎见状,瞪了同样看向她的成是非一眼。
    成是非被瞪得莫名其妙,见吕关雎给他使了个眼色,才明白,赶快上前几步,追上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您就这么走了?元大哥他还在下面呢,这,这……”
    “这什么这?”
    吕一平转头看向成是非问道:“小非,这么高的城墙,以你的轻功身法,可是能跳得上来?”
    成是非抓了抓头笑道:“吕叔叔,咱们这城墙虽高,却也难不倒小非的。”
    吕一平看了成是非一眼,双手背后,不再多言。
    成是非一想,便明白了吕一平话中之意。
    这时吕关雎也跟了上来,冲着吕一平的背影哼了一声,瞪了一眼。
    成是非悄声对吕关雎说道:“关关姐,我觉得咱俩好像也用不着这般担心元大哥的吧,你看他在城下好像也没什么危险,要不吕叔叔他怎会这般镇定呢?”
    吕关雎眼珠子一转,看向成是非问道:“小非,以你现在的功力,上这么高的城墙可会吃力?”
    成是非古怪地看了吕关雎一眼,小声问道:“关关姐,你想做什么?”
    吕关雎俏皮一
    笑,眼见吕一平转身进了城门楼中,又回头悄悄看了眼正注视前方的周伯昌,压低嗓音说道:“小非,想不想跳下去玩儿去?”
    吕关雎担心元夕安危不假,可眼见元夕这般行径并无大碍,心中便有些蠢蠢欲动。
    更何况她爹爹吕一平似乎也已默认元夕此举。
    甚至还大为赞赏。
    成是非向后退了一步,盯着吕关雎惊呼道:“关关姐,你疯了么?咱俩可不是元大哥,你我二人既不是军中之人,又没有元大哥那么厉害的功力,这……”
    吕关雎瞪了成是非一眼,满脸鄙夷道:“这什么这,你小点声,别让我爹爹听了去。小非,你呀你呀,怎么这般胆小,可真是白白浪费了成伯伯教你的这身好武艺。”
    成是非一听,面色有些涨红,不服气道:“关关姐,你瞧不起谁呢?你知道我与元大哥在荆州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么?还说我胆小,我这是懂事好不好?哪像你,光知道给吕叔叔惹麻烦。”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成是非的声音已经小到几乎只有自己听见了。
    只可惜,吕关雎的耳朵很灵。
    吕关雎一扬手,刚欲张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势浩大的齐喝,“放你娘的狗屁~”
    她冲成是非一笑,“听见了没?说你呢!”
    成是非冲吕关雎撇了撇嘴,然后向墙边跑去。
    吕关雎也随之跑了过去,向城下望去。
    一声长啸之后,元夕抓了抓头,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若是就这般回去,似乎又有些不大过瘾。
    想着想着,他人不觉间便又向前走了数步。
    城头上的周伯昌见状,忙出言提醒道:“元夕兄弟,切莫再向前走了,免得生出意外,你稍等片刻,一会儿叫你骂个过瘾。”
    元夕一愣,他只是想骂上一句而已。
    骂过一句之后他就懒得做这种口舌之争了。
    城头上已经准备就绪,周伯昌对元夕喊道:“元夕兄弟,可以了,你开始吧!”
    元夕清了清嗓子。
    这可和刚才不一样了,刚才图自己一时之快,眼下可是军务在身了。
    他气沉丹田,扎马半蹲,双拳收于腰间,猛吸一口气,向前奋力吼道:“放你娘的狗屁~”
    “放你娘的狗屁~”
    身后众人跟着齐吼起来。
    元夕突然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再次大声吼了起来。
    声浪一波又一波的向那边涌去,坐在城门楼内的吕一平微微一笑。
    冯渊这边叫阵的士兵满耳朵都是“狗屁”二字,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檄文竟然有些记不住,有些人干脆只张着嘴,装装样子。
    更有甚者被拐得也跟着回骂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眼见己方叫阵之人已乱了阵脚,马车上的贾南风转头看向冯渊笑道:“看来有些时候,蛮不讲理似乎更管用一些,还是让他们都回来吧!”
    冯渊点点头,传下命令之后,转头对贾南风笑道:“反正咱们又不是来比嗓门大的,我就不信,有些话那边的人没有听到心里去。”
    贾南风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
    这时他双目微缩,看向冯渊问道:“冯渊,你的箭术如何?”
    眼见又有二人飞下城墙,冯渊好似明白贾南风所问何意,他目测了一下距离说道:“如此之遥,还是远了些,先不说准头,单说弓之本身,除非特制之弓,不然射不到城墙那边的。”
    贾南风想了想说道:“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只可惜他们太过谨慎,不敢再往前来了。”
    冯渊点点头道:“我了解吕一平,他为人沉稳,定然不会轻举妄动的。”
    贾南风笑道:“反正你我不急,只不过师兄那边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位年少有为的元少侠。”
    冯渊眼神微动,四下望了望问道:“贾师叔,掌门师叔他人在何处?”
    贾南风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
    冯渊不解道:“贾师叔,掌门师叔他为何不与我大军同行?”
    贾南风沉默了片刻说道:“师兄此举自然有他的计较,以后你就知道了,眼下我们只需按计划行事就好了,况且咱们那位王上可是以为师兄只是位功力尽失的普通老人呢。”
    何止范建功会这般想,当日在王府中见到甄北宇之后,冯渊都错以为甄北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者。
    以他这般身手,从甄北宇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内力的波动。
    好在冯渊曾提前与他说过,甄北宇的武学之道已达到了返璞归真之境界。
    不过他对此依然持怀疑态度。
    实在是甄北宇这般形象,一点也不像是位出尘脱俗的高手。
    徐来架着马车带着甄北宇在子阳城内城外逛了好几日,跟着享了好几日的福。
    甄北宇将城中各大酒肆吃了个遍,况且他觉着一个人吃喝没什么意思,便拉上徐来与他一起吃喝,至于这吃喝的银子,自然是出自王府。
    勘察了几日之后,甄北宇回到王府告诉范建功,青云宗新址他已选好,只是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内,不知王上可否应允。
    范建功一听,自是欣喜,便向甄北宇问询新址选在何处。
    甄北宇选定之地竟然是帅府。
    曾经的帅府。
    这座人去楼空的帅府。
    在任命冯渊为帅之后,范建功曾想过把魏天罡空出来的这座帅府赏赐给冯渊,可后来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冯渊不喜欢捡魏天罡剩下的。
    甄北宇倒是很喜欢这座在子阳城内规模仅次于王府的帅府。
    范建功一听,二话不说便应允了此事。
    原本他以为像青云宗这样的宗门都喜欢在名山大川内开宗立派,远离尘世喧嚣,在幽僻之处习武修行,因此才说出在子阳城外为青云宗选出一地来作为立派之地。
    况且甄北宇这几日的行踪,范建功了如指掌。
    他想明白一件事,只要是人,就无人能抵挡得住富贵荣华的诱惑。
    青云宗若是迁址在子阳城内,他就可高枕无忧了。
    平南城城下,元夕回头惊愕地看着突然跳下城墙的吕关雎与成是非,低声喝道:“你们俩下来做什么?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快回去!”
    成是非吐了吐伸头,抓抓头不好意思道:“元大哥,不,不是我,是,是关关姐非要下来,我不得已才跟着下来的。”
    吕关雎白了成是非一眼,然后双手插腰,双目微瞪,冲着元夕不服气地喊道:“不错,是我要下来的,凭什么你能下来,我就不能下来?”
    元夕瞧瞧向城头上瞟了一眼,却发现众人
    也不再冲敌方叫骂了,而是皆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城下。
    他转身向回走去,走到吕关雎身前小声说道:“别闹了,我也骂完了,咱们回去吧!上面的人可都看着咱们呢,再说了,一会儿吕叔叔知道了,可就不让你出来了。”
    吕关雎一听元夕说骂完了,一跺脚说道:“干什么嘛,人家刚下来你就骂完了?不行,不行,再骂上一会儿,我也要过过瘾。”
    说完转头看向成是非说道:“小非,若是不骂上几句,咱俩这不是白跳下来了?你说是也不是?”
    说完冲成是非眨了眨眼睛。
    “啊?”
    成是非抓抓头,想起吕关雎之前说过自己胆小,便拍拍胸脯说道:“元大哥,虽说我功力不及你,可比起对面那些普通士兵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咱们不过是扯着嗓子骂上几句,这样的小事我还是能轻易胜任的。”
    元夕说道:“人都叫咱们给骂回去了,没什么可骂的了,咱们也回去吧,等下次他们再来,我们一起骂可好?”
    吕关雎面露失望神色,噘着嘴不说话。
    元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向成是非投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成是非一看,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元大哥,你小时候是不是没有与人打过架,骂过架啊?”
    元夕摇了摇头道:“你也知道,我自小与山上百兽长大,就算我想骂,它们也得能听得懂才是。”
    这时吕关雎转头看向成是非笑道:“小非,不愧是你!”
    说完她转头对元夕说道:“元大哥,凭什么只能他们先骂咱们呢?你说是也不是?他们被咱们骂回去了,咱们就给他们再骂出来不就成了?”
    元夕抬头看了眼城墙,小声说道:“关关,吕叔叔来了!”
    “啊?”
    吕关雎惊得一转身,却见吕一平正沉着脸看着下面,一言不发。
    元夕对成是非说道:“小非,别瞎寻思了,快上去吧,小心吕叔叔让你回武馆去。”
    说完不管吕关雎愿意不愿意,伸手抱住她的细腰,一提气,向城上飞掠而去。
    吕关雎回过神来,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却没有挣扎,小声说道:“元大哥,我自己能上来的。”
    眼见元夕携美而上,成是非哀嚎一声,也提气纵身而上。
    在城墙上站定之后,吕一平一甩袖子对吕关雎与成是非说道:“胡闹,瞎胡闹,你俩当这是什么?小时候的过家家么?这是战争,会死人的战争。”
    说完对元夕说道:“元夕,还有你,下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私自下城头了,听见没有?”
    元夕躬身行礼道:“是,将军!”
    眼见元夕也挨了吕一平的斥责,原本还想申辩几句的吕关雎低头吐了吐舌头。
    这时吕一平对吕关雎成是非说道:“关关,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爹爹身边吧,元夕他身位爹爹手下将领,自然不可能会一直护着你,至于小非,你若是有胆量,就跟在元夕身旁,若是真的有上阵杀敌的那一刻,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吕一平没说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因为这个答案在成是非的心里。
    只要他成是非不留遗憾,怎样的选择都可以称之为正确的选择。
    这时有人快速跑了过来,跪在吕一平身前说道:“启禀将军,吴仲大人回来了!”
    被吕一平派去云上城送信之人正是吴仲,吕一平一直在等他归来。
    按照吕一平的估算,吴仲原本应该是在昨日归来,却不知为何会晚了半日。
    他向来人问道:“吴仲人在何处?为何没有亲自来见我?”
    那人答道:“吴仲大人不是一个人归来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二世子殿下,在入东门之时,吴仲大人便命小的快马过来向将军通报一声,他与二世子殿下也往北门这边而来了。”
    吕一平点点头,冲着周伯昌说道:“伯昌,你继续盯着这里,我去迎接一下二殿下。”
    说完看了眼元夕三人,想了想说道:“元夕,你们几个也跟着来吧!”
    元夕一听是范立业来了,转头看了吕关雎一眼。
    吕关雎也不知道元夕为何看她,也未多想,只是说道:“爹爹,是那个当年被我打哭了的世子殿下么?他来咱们平南城做什么?”
    吕一平一招手说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说完他迈大步向前走去。
    元夕三人追上吕一平的步子,吕关雎与吕一平同行,而元夕跟在吕关雎身后,成是非跟在吕一平身后,却落后元夕半步。
    吕一平说道:“元夕,二殿下此番前来,只怕是为你我正名而来的了,毕竟事关王府,若是无人为我说话,难免会造人诟病,也许还会乱了军心,甚至平南城内的百姓会以为我吕一平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而将他们牵连其中。”
    元夕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元夕本人对平南城就没有多大的归属感,因此平南城的百姓们怎么看他,他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吕一平与他不同。
    几人向着城门楼下走去。
    冯渊这边,一人出现在贾南风车架旁,正是他青云宗的嫡传弟子冯雪峰。
    冯雪峰负责甄北宇与贾南风之间的联络,而另外两名嫡传弟子,赵耀与董不凡则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
    冯雪峰对贾南风行了一礼之后说道:“弟子冯雪峰,见过贾副掌门。”
    虽然三人皆是由贾南风传授武艺,但三人并未正式拜师,因此皆称呼贾南风为“副掌门”。
    贾南风点头问道:“雪峰啊,可是掌门师兄那有什么吩咐了?”
    冯雪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甄掌门要您速速去找他一趟。”
    贾南风屈指一算,心神微动,转头看向冯渊说道:“冯师侄,不知师兄那里有何事,我过去看看!”
    冯渊点点头说道:“贾师叔轻便!”
    贾南风点点头,走下马车,然后对赵耀与董不凡说道:“你二人就在这里等候吧,记得,若是冯帅有什么命令,你二人务必照办,听见了没有?”
    二人齐称是。
    贾南风对冯雪峰说道:“雪峰,你带路吧!”
    平南城西一片密林处,甄北宇盘膝而坐,身形微晃,徐来则按照他的吩咐,躲在数十丈开外,远远地看着。
    这时,甄北宇飞身而起,连拍数掌,几棵树应声而倒。
    甄北宇依然没有停手,眼见徐来在不远处,便向着徐来飞掠而来。
    徐来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吓得抱头趴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喊道:“不要,不要过来~”
    甄北宇没有过来,
    因为贾南风刚好赶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父子兄弟

    袁世信人在书房。
    柳飘飘拉着袁秉裕的手向着书房的方向疾步而去。
    按照惯例,褚劲夫应带着四人去别处等候,可当柳飘飘从袁忠口中得知袁秉德带着何欤与一名叫做隋行之人同在书房之后,她就让褚劲夫与另外四人跟随她与袁秉裕的身后,同去书房。
    隋行定然是袁秉德身边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影子了,而何欤也是拜剑阁的剑道高手,袁秉裕初次见到这位已是一州藩王的大哥,可不能弱了气势。
    书房内,袁世信放下手中茶杯,看了袁秉德一眼说道:“德儿,徐州要尽快拿下,至于青州,或许可以兵不刃血的将之拿下。待朕登基之后,则给青州拟一道圣旨,就封那个叫做齐大强的当做鲁王好了,朕倒是要看看,青州那群腐儒会作何选择。”
    袁秉德笑道:“父王,儿臣以为,青州不足为惧,按照我们的计划,当我们拿下徐州之后,青州自然会向我们俯首称臣,或许根本无需等到那时,待父王称帝昭告天下之后,且看青州的反应如何。”
    袁世信点了点头。
    袁秉德继续说道:“至于徐州那位江北王正日夜盼着我们的大军能挥师东去,助他们平叛。”
    袁世信突然问道:“蓟柊鵺此人是否可靠?”
    袁秉德沉默了片刻说道:“未必可靠,不过按照咱们的计划,他本就是一颗弃子而已,至于那个苏铭,宁云轻倒是与我说过,此人可信。”
    袁世信捋了捋颌下胡须,微微颔首道:“此事全凭你来安排,眼下巴州那边计划施展的不错,荆州谢良辰那边只怕难啃一点,那就暂时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不过父皇还是那句话,别让有些棋子脱离了你的掌控,不然你会很被动。”
    袁秉德低头道:“父皇且放心,儿臣明白。”
    袁世信看了眼站立在袁秉德身后的隋行。
    是他下命让何欤与隋行跟随袁秉德进入书房的。
    何欤袁世信见过几次,因此何欤在给袁世信见礼之后便抱剑站立在袁秉德身后,一言不发。
    而隋行则是在袁秉德给引见之后给袁世信见礼。
    他与何欤一样,只是给袁世信躬身而已,并未行跪拜之礼。
    袁世信也不以为意。
    眼下可不是给江湖人立规矩的时候。
    关于隋行,袁秉德也不知其跟脚底细,所以就没有过多介绍。
    令他感到诧异的是,袁世信竟然也没有盘问隋行,这倒叫袁秉德有些失望。
    毕竟有些话,袁秉德不便向隋行细问。
    这就是他的尴尬之处。
    隋行虽然听命与他,却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袁秉德看来,若是不能掌握一个人的生死,那么就算不上对一个人的绝对掌控。
    双目微闭的隋行好似没有见到袁世信的目光。
    袁世信收回目光,看向袁秉德说道:“德儿,此番父王登基之后所做的安排,你有什么看法?”
    袁秉德一听,便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想了一路,也未想个明白,何以袁世信不封他做太子,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与柳飘飘的那个私生子?
    袁世信封柳飘飘为皇后有些出乎袁秉德的意外,不过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因为他的母妃早就过世了,袁世信多年未曾续弦,身边只有一个藏在暗处的柳飘飘,此事他若再有什么看法,那就真的有些不懂事了。
    这也是他给袁世信的一个态度。
    一个身为儿子的态度。
    可惜袁世信又多了个儿子,还是柳飘飘所生,这就让袁秉德难免不会多想一想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孩儿心里只想着助父王开疆僻壤,其他的并未多想。”
    一个看起来很合适的答案。
    可在袁世信看来,却并不合适。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袁秉德的真心话。
    不是真话的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何用?
    偏偏有很多人就喜欢沉迷于好听的话语中无法自拔。
    袁世信端起了茶杯。
    袁秉德眼见袁世信不开口,就知道他方才所说的,不是袁世信想听的。
    想了想,他抬头问道:“父皇,您为何要把二弟藏了这么久?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这才是他应该提起的话题。
    袁世信放下茶杯,看向袁秉德纠正道:“是三弟,德儿,莫非你忘了仁儿了?”
    他口中的仁儿,就是那个早夭的老二,袁秉仁。
    袁秉德忙说道:“对,对,是三弟,父皇,突然多出来这么个弟弟来,孩儿心里的确有些吃惊。”
    袁世信道:“朕这些年在豫州得罪了不少人,毕竟豫州不比扬州,为免有人会对裕儿不利,以此来要挟于我,朕不得以,才让其生活在民宅之中,之所以没有事先告知于你,也是怕走漏了风声,毕竟你身边也未必皆是可信之人。”
    袁秉德沉声说道:“还是父皇心思缜密。”
    随后站起身来拱手说道:“父皇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裕儿这个弟弟,眼下他还小,冲锋陷阵之事交给我就是了。”
    袁世信再问道:“德儿,那你可知道为何父皇选择登基之后不册立太子么?”
    袁秉德微微低头说道:“父王此举定然大有深意,孩儿却未曾多想!”
    “没有多想?”
    袁世信轻笑几声,再看袁秉德说道:“德儿,你该想还是要想的,想了之后才有心思去帮助父皇南征北战。至于朕眼下为何不册立太子,你却需要好好想一想,不过父王要先提醒你一句,有自己的势力不要紧,但是切莫让小人钻了空子,挑拨你我以及裕儿的父子兄弟之情。”
    袁秉德这才明白袁世信为何没有决定在登基后即刻册立他为太子。
    其实以袁秉德的头脑,此事并不难想到,只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他的心思一直放在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身上,加之袁世信又打算册封其生母柳飘飘为皇后,因此关于太子一事,他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
    没办法,虽然他是长子,可他却非袁世信正妃所生。
    袁秉德相信袁世信所说的话,可也未全然相信他说的话。
    毕竟他还有个弟弟。
    袁秉德躬身行礼道:“父皇放心,德儿定当全力辅助父王,也为裕儿做好表率。”
    袁世信点点头说道:“一会儿裕儿就会随你母后来了,朕希望你的眼里可不仅仅有我这个父王。”
    袁秉德刚欲说话,袁忠推门而入。
    听得动静,袁世信高声问道:“可是袁忠?”
    袁忠一溜小跑进来说道:“陛下,老奴,是皇后娘娘与二皇子殿下到了,就在门外等候。”
    走到书房门前之后,柳飘飘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推门而入,而是让袁忠先进去通报。
    袁世信站起身来说道:“在这还摆弄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让她们进来!”
    袁忠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陛下,褚将军带了四人也随二皇子殿下来了,可是一并宣入?”
    袁世信看了袁秉德一眼说道:“既然来了,那就都进来吧,也好让褚劲夫与德儿见见面。”
    袁忠奉命而出。
    不一会儿,柳飘飘领着袁秉裕走进了书房,而褚劲夫紧随其后,另外四人跟在褚劲夫的身后。
    柳飘飘刚欲行礼,袁世信摆摆手说道:“礼就免了,皇后快过来坐吧。”
    褚劲夫带着身后四人单膝跪地齐声说道:“见过主上!”
    袁世信点点头说道:“老褚啊,你们几人先在那边坐着歇上一会儿吧,一会儿朕还有命令给你。”
    说完他对袁忠说道:“忠伯,给褚将军看茶!”
    褚劲夫几人在外厅喝茶等候。
    柳飘飘冲袁世信微微一笑,却没有急着过去,而是转身看向袁秉德,以及其身后二人。
    见柳飘飘看了过来,隋行冲柳飘飘微微行礼道:“隋行见过皇后!”
    至于何欤,干脆就装作视而不见。
    隋行轻踢了何欤一脚。
    何欤这才冲柳飘飘点点头道:“何欤见过皇后!”
    而此时袁秉德的目光还停留在柳飘飘手中领着的那个孩子身上。
    袁秉裕有些害怕,躲在柳飘飘身后,至于焦先生对他说过的话,他早已忘在脑后了。
    突然见这么多人生人,他怎么能不害怕。
    尤其是他那位看起来很威严的父亲,他一直都怕。
    袁秉德曾想过无数次他与这个小上自己很多岁弟弟见面的场景。
    在他想象的场景中,绝对没有眼下这般场景。
    不知为何,他看见这个孩子竟然没有任何愤怒或是厌恶之感。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
    还是因为他太小,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袁秉德冲袁秉裕一笑。
    这时冲隋行与何欤点点头之后的柳飘飘看向袁秉德笑道:“德儿是何时进城的?”
    袁秉德把目光落在柳飘飘身上,稍微有点失神,然后行了一礼说道:“德儿见过母后。”
    行过礼后,他看向柳飘飘说道:“回母后的话,进城快一个时辰了。”
    说完之后,他转头吩咐道:“隋行,何欤,你二人暂且去外厅等候吧!”
    二人闻言对袁世信行礼,转身去了外厅。
    柳飘飘一拉手中的袁秉裕说道:“裕儿,快去给你父皇行礼。”
    袁世信笑呵呵说道:“行礼就免了,裕儿,快过来,让父皇看看。”
    袁秉裕向柳飘飘的身后躲了躲,没敢上前。
    柳飘飘轻轻拉了几下,侧身低头,轻声说道:“裕儿,那不是你的父皇么?快过去让你父皇看看,这半年有没有长高!”
    这时袁秉德站起身来,走到柳飘飘身边,蹲下身子去拉袁秉裕的手温声说道:“你就是裕儿?”
    袁秉裕抱住柳飘飘的身子,怯生生地看向袁秉德。
    这时袁世信大笑道:“德儿,你可别把你这个弟弟吓坏了!”
    袁秉德冲袁世信一笑,随后向袁秉裕伸出手说道:“裕儿,我是袁秉德,你的大哥。”
    袁秉裕抬头看了柳飘飘一眼,见其点头,又转头看向袁秉德,小声说道:“裕儿见过大哥!”
    袁秉德含笑点头,伸出的手招呼道:“来,过来让大哥瞧瞧!”
    袁秉裕犹豫了一下,竟然松开了柳飘飘,小手拉住了袁秉德的大手。
    他觉得这位大哥看起来很亲切,面容看起来又没有那位父皇那般凶。
    眼见袁秉裕拉住了袁秉德的手,被袁秉德领到身旁,柳飘飘冲袁世信笑了一下,便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轻声说道:“陛下,看来裕儿与德儿这位大哥很是亲昵呢。”
    袁世信哈哈大笑几声,转头看向柳飘飘说道:“皇后,细细瞧来,他们兄弟两个还真是挺像的,我记得德儿小时候也是跟裕儿这般模子,不愧是朕的龙种!”
    柳飘飘笑而不语。
    袁秉德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来递给袁秉裕说道:“裕儿,这次来的匆忙,大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块儿玉佩大哥戴了有十多年了,今日就送给你了,你若是不喜欢,改日大哥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袁秉裕将玉佩接在手中,举起来仔细看了几眼,咧嘴笑道:“大哥,这玉佩可真好看,我喜欢!”
    袁秉德揉揉袁秉裕的头笑道:“喜欢就好!”
    说完又拍拍袁秉裕的肩膀轻声说道:“裕儿,快去父皇那里吧,你看父皇,都望眼欲穿了!”
    袁秉德的话似乎有种魔力,袁秉裕再看向袁世信的时候觉得这位印象里威严十足的父亲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眼见袁秉裕看了过来,袁世信也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玉佩来递向袁秉裕说道:“裕儿,来,父皇也赐你一块儿玉佩!”
    袁秉德给袁秉裕的是一块儿双鱼玉佩,而袁秉德掏出来那块儿,竟然是一块儿团龙玉佩。
    此时袁世信虽然以皇帝自居,可眼下并未正式登基,他怀中这块儿团龙玉佩是才命匠人做出来的。
    袁秉德一看,双目微动,然后对着不为所动的袁秉裕小声催促道:“裕儿,快过去收下,然后给父皇谢恩!”
    柳飘飘侧身对袁世信说道:“陛下,眼下将此物赐给裕儿,是不是不太合适?”
    袁世信摆摆手说道:“朕的儿子,一块儿小小的玉佩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眼下朕手上也没什么其他合适之物赏给裕儿的,就是它了!”
    说完对袁秉裕招呼道:“裕儿,快过来呀,你大哥给了你一块儿玉佩,你那么高兴,爹爹这块儿比你大哥给你的那块儿还好看,你过来看看?”
    到底是孩子心性,对未见过之物充满好奇,加之袁秉德在身旁催促,他犹豫了一下,便向着袁世信走了过去。
    快走近袁世信身前时,巴望着那块儿团龙玉佩的袁秉裕有些迟疑。
    袁世信一把拉住袁秉裕的胳膊,向怀中一拉,连亲几口脸蛋儿大笑道:“朕的好儿子,你这般胆小可是不成的,将来多跟你大哥学学,好为父皇分忧!”
    被胡子弄得痒痒的袁秉裕缩着脖子,被袁世信搂在怀中的他有些抗拒,转头看向柳飘飘。
    眼见儿子露出求助的目光,柳飘飘埋怨地看了袁世信一眼,温声对袁秉裕说道:“裕儿乖,你父皇这是许久不见你,有些想你罢了。”
    说完又对袁世信说道:“陛下,你轻点儿,别吓着裕儿,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袁世信看了柳飘飘一眼连声说道:“好,好,朕这是太过开怀罢了,毕竟裕儿终于能跟在你我的身边了。”
    说完双手扶着袁秉裕的双肩,上下打量了一下,点点头道:“不错,真不错,和德儿小时候一模一样,不愧是兄弟俩。”
    说完拉过袁秉裕的一只手,将夹在自己双指尖的玉佩放到其手中说道:“裕儿,这块儿玉佩你收好了,记得,千万不可弄丢了,也不可将此物转赠给他人。”
    袁秉裕小手一攥,冲着袁世信点点头,小声说道:“谢父皇!”
    说完又悄悄看向柳飘飘。
    袁世信见状,一拍袁秉裕的肩膀笑道:“臭小子,去吧!”
    袁秉裕吐了吐舌头,跑到柳飘飘的怀中,这才松开攥紧的手掌,细细看着手中的团龙玉佩,随后又将先前放入怀中的那块儿双鱼玉佩掏了出来,一手拿一个,细细比量起来。
    袁世信笑问道:“裕儿,你更喜欢哪一个?”
    正在比较两个玉佩的袁秉裕没有多想,扬起一只手随口说道:“这个!”
    他扬起来的,正是袁秉德给他的团龙玉佩。
    袁秉德神色微动,而柳飘飘则是一直面带微笑。
    袁世信吃了一惊,再问道:“为什么是那个?而不是父皇给你的这个?”
    袁秉裕歪着头说道:“我觉得这个玉佩上面的两条鱼更好看,跟我从河里见过的鱼一样。”
    说完举起团龙玉佩说道:“这个玉佩上的图案我没见过,所以觉得还是另外一个更好看。”
    袁世信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看向柳飘飘说道:“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些年他又是一个人住在那个小宅院中,就算有老褚与他作伴,又能见过多少世面?看来朕还得给他选一位先生才是,毕竟朕的儿子身为皇子,若是连‘龙’都不识得,那岂不是会让天下人笑耻笑?”
    听袁世信提起这个话题,柳飘飘瞥了眼袁秉德,原本想顺势提一提焦华子的她又选择了闭口不言。
    袁秉裕这时举着手中玉佩,仰头看向柳飘飘问道:“娘~这上面刻的就是龙么?”
    柳飘飘轻抚袁秉裕的头轻声说道:“以后要改口叫母后,记住了么?”
    袁秉裕抿着嘴点点头。
    柳飘
    飘将玉佩拿在手中笑道:“不错,这上面所刻就是龙的图案,从明日开始,你父皇身穿之衣,就是龙袍了,而你,身为皇子殿下,也可称之为‘龙种’,裕儿,你还小,以后要好好与先生请教学问才是。”
    袁秉裕甜甜一笑说道:“母后,孩儿知道了!”
    这时柳飘飘从怀中掏出袁世信给他的那块牌子交到袁秉裕的手中说道:“既然你大哥与父皇都给了你礼物,母后也不能空了手。”
    袁秉裕把玉佩揣入怀中,拿着令牌细细看了几眼说道:“母后,这牌子可没有玉佩好看!”
    袁世信看了柳飘飘一眼,却是未曾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把那块儿牌子交到袁秉裕手中。
    当褚劲夫进屋的时候,袁秉德就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他没有猜到,袁世信会把那块儿可以掌控整支铁骑的牌子交到柳飘飘的手中。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知道这只铁骑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向袁世信,只是装作视而不见,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袁秉裕举着这块儿牌子看了片刻,便噘着嘴说道:“母后,您给我这个牌子可没有玉佩好看~”
    柳飘飘将牌子按在袁秉裕手中,柔声说道:“有了这块儿牌子,以后你楮叔叔就会保护你了,你记得收好就是了!”
    袁秉裕不解道:“母后,没有这块儿牌子,楮叔叔不也一直在保护我么?”
    柳飘飘欲再开口,却被袁世信拦下。
    袁世信笑道:“裕儿,这块儿牌子虽说不好看,却比玉佩更实用些,你只需要收好就行了。”
    听得袁世信开口,袁秉裕就算是有些想不大明白,却也不敢开口再问,将之揣入怀中,倚靠在柳飘飘怀中,向着袁秉德望去。
    他觉得能有这么一位大哥,挺好的!
    袁秉德冲他笑笑。
    柳飘飘看向袁秉德问道:“德儿,志儿呢?可曾与你同来?”
    袁秉德叹了口气道:“来是来了,可听闻他母妃葬身火海后,有些难以接受,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柳飘飘绣眉微蹙,看向袁世信说道:“陛下,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我去看看志儿吧!”
    袁世信摆摆手说道:“算了,朕亲自劝过,也是无济于事,给志儿点时间吧,毕竟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说完他冲外厅喊道:“老褚,你过来一下!”
    褚劲夫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袁世信说道:“明日朕的登基大典,你带上你的人,把皇宫给朕守住了,虽然曹宁已经发誓效忠于朕,不过他为免生出意外,你们也该露露面了。”
    “是!”
    褚劲夫一行礼问道:“主上,那曹将军那里?”
    袁世信沉声说道:“他那里我已经吩咐下去,你只管接手皇宫的戍守之责,此外,曹宁还会把五千禁军交到你的手中,你只管接手便是,若是有谁敢不听从你的命令,朕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褚劲夫低头说道:“主上放心,臣定然不负主上重托。”
    袁世信点点头,挥手说道:“你去吧!”
    说完转头看了眼袁秉裕,又加了一句,“那四人留下了,给裕儿当个护卫吧!”
    褚劲夫奉命离去。
    袁世信看向袁秉德说道:“德儿,隋行与何欤二人你作何安排?
    袁秉德起身说道:“回父皇,儿臣欲让他二人在殿外守候,以免有江湖草莽来捣乱。”
    袁世信点点头说道:“也好,虽然不太可能会出现意外,但是还是完全一点的好!”
    说完,他转头看向柳飘飘笑道:“皇后,正好德儿与裕儿都在,我们先在府中吃上一顿家宴,也算是为我袁氏能有今日之功提前庆祝一番。”
    ——————————
    以贾南风这般功力,在助甄北宇调理内息的时候,额头之上竟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远处的冯雪峰对着一脸好奇的徐来低声说道:“小子,别以为掌门选中你当跟班就沾沾自喜,一个不小心可就把命弄没了,方才是副掌门来的及时,不然只怕你早已去见了阎王。”
    这一路上,甄北宇对冯雪峰这个门派中人从无好脸色,反倒是对这个他亲自选来的跟班青睐有加,这让冯雪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徐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转头对冯雪峰说道:“幸得大侠与贾仙长来的及时,您是不知道,方才甄仙长那样子太吓人了,我都快被吓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沾沾自喜之心。”
    随后他小声说道:“冯大侠,实不相瞒,我不过是才应征到了军中,这才当了一日的兵,就让甄仙长给拉来当跟班了。小的这么说却不是心有不愿之意,要说甄仙长对我也挺好,可方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这一不小心,我的小名可就没了,您说我若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可找谁说理去?”
    说完,又瞪大眼睛问道:“冯大侠,甄仙长方才是怎么回事?是被妖魔附体了,眼下贾仙长在帮甄仙长降妖除魔?”
    冯雪峰懒得理会徐来,随口应了一声道:“差不多吧!”
    这时贾南风收了内力,轻吐一口气。
    甄北宇睁开了眼睛,人影一闪,就突然站在了徐来的身前。
    徐来被吓了一跳,裤裆里一凉。
    冯雪峰就闻见一股尿骚 味儿。
    徐来这可是才换完的裤子,真不知道他的尿为何这样的多。
    冯雪峰刚要对甄北宇行礼,甄北宇摆摆手说道:“你,一边儿去!”
    “是!”
    已经习惯了甄北宇这般的冯雪峰二话不说,向着贾南风走了过去。
    甄北宇也不理会徐来身上的尿骚 味,揪了揪稀疏的胡子咧嘴笑道:“小子,你方才说什么?老夫被妖魔附体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见识,不错,我体内住着一只鬼,一旦我降服不了,他就会占据我的身体,胡乱杀人,你怕还是不怕?”
    徐来的双腿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慌乱中还给吓得咬了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咬香肠(老仙长),偶丢快哈希了(我都快吓死了)!”
    甄北宇咧嘴嘿嘿笑道:“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老夫逗你玩儿呢。”
    随后耸耸鼻子,看向徐来一脸嫌弃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撒尿还不知道脱裤子呢?”
    说完转身向着贾南风走去。
    冯雪峰低声向贾南风问道:“副掌门,掌门他这是?”
    贾南风轻轻摇头道:“掌门师兄练了一门很高深的武学,练得时候,出了些意外,有些走火入魔。”
    说完拍了拍冯雪峰的肩膀叹了口气道:“雪峰啊,你们三人,你的资质最好,我原本是想让掌门师兄收你做弟子的,我知道你也想拜在师兄门下,可师兄眼下这般情形你也见到了,只怕此事还是要再耽搁一二了。”
    冯雪峰点了点头,看向贾南风说道:“副掌门,眼下掌门这般情形,光有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徐来在身边也是不妥,雪峰愿意侍奉在掌门身边,能不能拜师倒是次要的。”
    贾南风闻言,笑着拍了拍冯雪峰的肩膀。
    其实他也有心思收冯雪峰为弟子。
    眼见甄北宇走了过来,贾南风迎上前去问道:“师兄,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按照您所说,应该没到发作的日子才是!”
    甄北宇抓了抓蓬乱的头发,看了眼冯雪峰说道:“你,一边儿去!”
    冯雪峰无奈地笑了笑,本想向徐来走去,可想到徐来又尿了裤子,便脚尖一点,向后飞掠了十数丈,静立等候。
    甄北宇对贾南风说道:“贾师弟,你得快点了,别的不管,你的给我一个抓住那小子的机会。”
    贾南风皱了皱眉头说道:“师兄,此人精明得很,我诱之出战不难,可若是生擒他,那就有些难了。”
    甄北宇瞪了贾南风一眼说道:“你笨了不是?在城外抓不住他,难道不会去城内抓他?”
    “城内?”
    贾南风陷入了深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上下雨地下流

    范立业翻身下马,第一眼就看到男装打扮的吕关雎。
    的确是英姿飒爽。
    吕一平上前几步,刚欲见礼,不料范立业却先对他行礼道:“吕叔叔,范立业应魏帅所托,前来平南城为吕叔叔洗脱罪名。”
    听得范立业这么一说,吕一平就知道魏天罡终究还是选择走了这一步。
    他面色凝重,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有什么话,我们上楼再说!”
    说完看向吴仲说道:“老二,你去城中找一家客栈,殿下的起居暂时就由你来负责吧,记得,多带点人。”
    吴仲领命离去。
    范立业冲吕一平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元夕笑道:“元夕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元夕脚步微动,半挡在吕关雎的身前对范立业点头说道:“见过二殿下!”
    说完之后便拉着吕关雎靠边站立等候,把路让了出来。
    谁料吕关雎却主动站了出来冲着范立业笑道:“立业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范立业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含笑说道:“记得,自然记得,这么可爱的关关妹妹,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说完转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想不到多年未见,关关妹妹也是位大姑娘了,当真是岁月不居,白云苍狗啊,想当年初见关关妹妹之时,还是父王的寿辰,想不到这才没过几年,我就与他天人永隔了。”
    说道这里,范立业神色有些黯淡,轻轻摇了摇头。
    忧郁之人总易让人心生同情怜悯之心,眼见范立业神色落寞,与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世子殿下判若两人,吕关雎上前一步轻声劝道:“立业哥哥,还请节哀!”
    范立业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关关妹妹,没事儿的,我不过是略有感慨,过会儿就好了!”
    站在他身旁的吕一平看了眼元夕,然后低声说道:“殿下,走吧!”
    范立业点点头,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请!”
    吕一平伸手虚引,“请!”
    二人并肩同行,走到元夕身旁的时候,范立业突然说道:“元夕兄弟,那日在王府中我与你所说的话,是我的真心话,所以,你可不要懈怠哦,万一……”
    把话说了一半的他冲元夕眨了眨眼。
    吕关雎走到元夕身边低声问道:“元大哥,立业哥哥跟你说过什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成是非也好奇道:“元大哥,想不到你与二世子殿下这般熟络啊,他竟然称呼你为兄弟啊!”
    元夕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看了眼成是非轻哼一声说道:“熟,熟得很,能被他范立业称为兄弟,我还得谢他能看得起我元夕喽?”
    成是非听得出来元夕心中似乎有些不喜,眼珠子悄悄看向吕关雎。
    谁料元夕又对吕关雎说道:“想知道他范立业与我说过什么话,你直接问你的立业哥哥好了,又何必在这问我?”
    说完一甩衣袖,只身向城门上走去。
    成是非知道元夕为何这般了。
    吕关雎皱了皱眉,轻轻一跺脚嗔怒道:“什么嘛?莫名其妙的。”
    说完气鼓鼓的站在那里。
    成是非轻轻扯了扯吕关雎的衣袖,小声说道:“关关姐,你看元大哥他是不是生气了?”
    吕关雎双臂抱怀,转头看向成是非气道:“小非,你说他刚才是不是不讲理?我不过就是问了一句,他何至于这般语气与我说话?我与他相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呢。”
    说完略带着些委屈声说道:“真是的~”
    成是非抓了抓头问道:“关关姐,你与二殿下很熟么?”
    吕关雎听成是非提起范立业,冲他笑了一下,眉飞色舞说道:“小非,其实也算不上很熟吧,不过是几年前我随爹爹去王府之时见过他而已。”
    “小非,说起来他连你还不如,至少你还能在我手上过上几招,而他,我就打了两掌而已,就给他打哭了,你说好笑不?”
    说到这,她用脚尖轻踢了几下说道:“可他毕竟是世子殿下啊,早知道他这么不禁打,我出手也就不会那么狠了,不过他也算是个汉子,那时虽然被我给打哭了,却对王上与爹爹说是自己摔的,所以呢,我就少了爹爹的一顿责罚,而且在王府的那几日,他对我还算不错,像个大哥哥一样,所以我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成是非面露恍然神色,然后嬉笑道:“关关姐,那在你眼中,元大哥与二殿下,谁更好些呢?”
    “那还用问么?”
    吕关雎瞪了眼成是非说道:“你还是不是元大哥的兄弟了?能问出这样的蠢话来?”
    “我蠢?”
    成是非笑嘻嘻说道:“只怕现在犯蠢的是元大哥了,关关姐,你还没想明白元大哥为何突然生气了么?”
    “啊?”
    吕关雎想了想对成是非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元大哥他是因为我与立业哥哥?”
    成是非眨了眨眼睛给了个你自己领会的眼神,便上楼而去。
    “什么嘛?”
    吕关雎轻哼一声,也追了上去。
    进了屋之后,吕一平没有客气,坐在了主位之上,而范立业则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坐定之后,眼见元夕没有跟进来,吕一平就知道这小子这是心中有点小脾气了。
    他是过来人,元夕方才那点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既然他已选定元夕为金龟婿,自然要为他多说上几句话,因此他落座之后,对范立业所说的第一句话,也就与眼下平南城的形势无关。
    “二殿下,我有意把小女嫁给元夕,你觉得如何?”
    范立业心念一转,就明白吕一平的话中之意。
    他轻笑一下说道:“吕叔叔,元夕是人中龙凤,与关关妹妹郎才女貌,确是天造地设一双,不过这话您却也问不到我的吧?”
    吕一平向后靠去,双手搭在扶手上,看向范立业说道:“二殿下,我是怕你对小女有什么误解,所以有些话还是说开的好!”
    范立业大笑两声说道:“吕叔叔您多虑了。”
    说完他笑着摇摇头低声说道:“不瞒吕叔叔,此前我却有与关关妹妹合枝的打算,因为我范立业得为我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二。思来想去,我便欲将这个宝押到您的身上,因此父王在世之时,才会多次在吕叔叔面前提起关关妹妹。可谁又能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日这般地步,我范立业被自己的亲大哥诬陷成为谋害生父之人,魏帅与您也成了我巴州的叛将。”
    轻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吕叔叔,其实在王府的时候,我就知道您不太愿意把关关妹妹许配给我,所以啊,与其在关关妹妹动心思,还不如与您坦诚相待。”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吕一平深鞠一躬说道:“吕叔叔,眼下我范立业孤家寡人一个,恳请叔叔
    能助我一臂之力,铲除奸佞,还我巴州一片安宁。”
    就算范立业说这番言语,吕一平为了自保也会与范建功对着干,只不过无论是何种原因让他如此这般,他吕一平都会坐实叛将之名。
    可范立业说了这句话之后,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吕一平站起身来,走到长揖不起的范立业身前,将之扶起。
    轻叹一声,吕一平看向范立业双眼说道:“殿下能来到平南城,我就已猜出魏帅心中的想法,虽说眼下这般局面是他贾南风最想看到的,可我们却也无从选择,只好顺势而为之了,怪只怪你那位王兄识人不明吧。”
    “殿下且放心,我吕一平之心,可昭日月。”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说道:“能得魏帅与吕叔叔支持,是立业之福。”
    吕一平点点头,随后沉声问道:“殿下,云上城楚云飞那里是何态度?您可有去将真相告知于他?”
    范立业点点头说道:“抵达云上城之后,我与魏帅一同去见了楚将军。听我与魏帅讲明事情真相之后,楚将军选择了相信我们。”
    吕一平再次确认道:“当真如此?还是他忌惮魏帅的大军,与你们虚与委蛇?”
    范立业思忖道:“应该做不得假,楚将军也是位深明大义之人。吕叔叔,你有所不知,云上城内其实不光有楚将军的人马,魏帅麾下的人马,其实还暗中留下五千人在城内。”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随后示意范立业坐下,他坐在范立业身旁继续说道:“殿下,我与元夕大概已猜出贾南风为何要这般谋划了!”
    “什么?”
    范立业惊道:“吕叔叔你也猜到了?此事魏帅与我也是讨论了许久,最后我二人以为,他贾南风也许是要做我巴州幕后第一人,而冯渊与宁冱正是他的帮手。”
    听范立业这般说道,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来殿下与魏帅是这般以为的,倒是与我与元夕的猜测有些出入。”
    “那吕叔叔是如何认为的?”
    吕一平沉吟片刻,看向范立业问道:“殿下,他贾南风可是曾给了你一副小女的画像?”
    范立业点点头笑道:“当时我还不知元夕与关关妹妹已是两情相悦,还拿着那张画像去找元夕打听关关妹妹,您有所不知,当时元夕兄弟的态度就很是古怪,只不过那时的我却未曾多想,倒是因此惹得元夕心中有了个疙瘩。”
    随后他看向门口方向,嘴角一扬道:“看来吕叔叔没有看错人,元夕兄弟倒是对关关妹妹痴心一片,方才我不过是故意与他逗笑,你看他,连见我都懒得见了。”
    吕一平点头轻笑一声说道:“元夕这孩子,秉性纯朴,天性善良,不过是因为少时与人打交道少了些,其师尊又是位高人,因此在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喜与不喜,有些时候倒是会显得特立独行了。”
    “当时带着他就去王府,我真怕他在先王面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出来,殿下有所不知,这小子那脾气上来,哪里会理会眼前之人是谁,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
    随后苦笑了一下说道:“当初我初见他的时候,可也被他噎得够呛。”
    范立业忍俊不禁,冲着吕一平笑道:“吕叔叔,当日在大殿之中,我可没少打量元夕,那时我就觉得他是个桀骜不驯之辈。”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其实他倒是算不上桀骜不驯,只不过在他心里,他待人与看事好像与常人有所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我又说不太明白,但其实在我心中,是很赞同他那种做法的,只不过赞同归赞同,可我却又不会那样去做。”
    他抬眼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矛盾?”
    范立业沉默了片刻,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听你这么说了之后,我很羡慕元夕。我羡慕他有一个那样神秘莫测的师父,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对他有着超高评价的您,更羡慕他的心中有一片自由。”
    听范立业说到“自由”二字,吕一平也沉默了起来。
    什么是自由?
    他吕一平难道就没有自由么?
    范立业还至于羡慕元夕?
    每个人都有自由,每个人又都没有自由。
    身的自由与心的自由又有所不同。
    而范立业所羡慕的,正是元夕心中的自由。
    吕一平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说道:“也许是因为他还很年轻,涉世太浅吧,我倒是希望他能将这份自由保持下去,不要随着涉世之深而将之丢失。”
    范立业眼见吕一平神色有些恍惚,轻声说道:“吕叔叔,你还未告诉我你的猜测是什么!”
    吕一平拾掇心神,看向范立业歉意一笑道:“方才想起了当初我在青云宗拜师学艺时候的事情,有些失神,让殿下见笑了。”
    “关于殿下手中有小女画像,是元夕告知于我的,而这副画像是贾南风交给殿下的吧?”
    范立业点点头。
    “殿下,可据我所知,他贾南风在平南城之中可没有什么熟人,那么他那副画像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由此,我又想到了当初小女遇袭一事,这样细想起来,说明他贾南风很早就开始与人串通起来谋划我平南城了。”
    范立业想了想说道:“我想起来了,当初对关关妹妹下手之人是荆州之人。”
    吕一平点点说道:“不错,因此我猜测,他贾南风与冯渊恐怕已与荆州那边相勾结。”
    范立业惊得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如此的话,若是荆州来犯,虽说眼下有魏帅与楚将军共同戍守云上城,可若是他们这边再派兵过去,形成合围之势,那云上城就不保了,到那时,我巴州可就成了荆州砧板上的鱼肉了。”
    吕一平点点说道:“我也是怕此事发生,因此已修书一封,命人快马给魏帅送了过去,眼下冯渊正率大军压我平南城,眼下我会尽力拖延。”
    说完,他站起身来说道:“殿下,冯渊所率人马只比我平南城内多出几千人而已,原本按照我的想法,是魏帅派出一路人马快速来我平南城,与我一起合计冯渊大军,眼下却不好用此法。”
    范立业不解道:“吕叔叔,兵贵神速,既然如此,为何他冯渊已大军压城,为何不攻城呢?真如吕叔叔所言,若此时魏帅派元青将军率一路大军过来助平南城,那他冯渊岂不是会铩羽而归?”
    吕一平轻轻摇头道:“殿下,打仗一事没那么简单的,我们有城墙据守,冯渊若无完全把握,是不会轻易动手的,更何况,我怕他此举是调虎离山之计。此外,在这座平南城里,定然还会有贾南风的人,不知道他们还会搞出什么花样出来。”
    范立业想了想说道:“行军打仗一事吕叔叔你与魏帅才在行,我虽说也读过兵法,终究是纸上谈兵,如此,我就不乱掺和,就看魏帅他会作何安排吧!”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冯渊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能想到之事,他自然能想得到,眼下的我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好在殿下眼下已来到了平南城,倒是能帮我稳定一下军心
    。”
    范立业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若是我们真的想要师出有名,那位范立业必须要站出来,去与范建功去争一争这蜀王之位了。”
    吕一平盯着范立业的眼睛看了片刻问道:“殿下你可是做好准备了?”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说道:“不成功便成仁,为了范氏百年基业,我范立业也顾不得什么了。”
    说完负手而立,遗憾道:“我就是后悔,当日为何不当机立断,直接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还傻乎乎地等他范建功回来。”
    听范立业这般说道,吕一平单膝跪地,“吕一平见过王上!”
    范立业连忙扶起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这是在做什么,眼下的我,连个印绶都没有,你这一声王上,却是叫得我好生汗颜!”
    吕一平沉声说道:“王上,有我们在,您就是巴州的王,至于那个印绶,臣给您拿回来便是!”
    范立业神色有些动容,双目含泪说道:“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的,当初我就知道吕叔叔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一位。”
    吕一平扶着范立业走向主位,对其说道:“王上且坐,我这就去召集诸将来拜见王上。”
    说完冲门外喝道:“来人呐~”
    门外守卫应声而入。
    “传我将令,召集千夫长以上将令速来此地,此外,让元夕与大小姐也过来!”
    城墙头上,元夕找了个地方随便坐了上去,一条腿支在城墙上,另外一条腿在城外晃荡。
    吕关雎则站在他的身旁,没有说话。
    将二人附近的兵卒悄悄叫走的成是非在不远处看得直着急。
    在城墙上来回巡守的周伯昌见状,小声向成是非问道:“小非,这是怎么了?方才二人不还好好的?”
    成是非四下看了一眼,小声说道:“还不是因为刚来的那位二殿下,关关姐与他说了几句话,元大哥这心里呀,有些不是滋味儿呗!”
    周伯昌轻笑了一下,就继续巡守去了。
    谈情说爱的人呐,哪个不会经历些磕磕绊绊的?
    这点小事儿,算个屁呀!
    若二人之间没有些小误会,那才是大问题呢。
    临走的时候,周伯昌还不忘拉了一下成是非。
    元夕轻咳一声,一直目视前方的他悄悄转头看了身旁一眼。
    吕关雎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元夕单手一按,便蹲在城墙头上,自言自语道:“这石头怪硬的,坐久了屁股生疼。”
    吕关雎看了眼元夕,“活该!”
    元夕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对对对,是我活该,关关啊,那个方才我不知怎地,就说出了那样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其实他上了城墙之后气就消了。
    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若是吕关雎对范立业有心思,哪里还会等到他元夕的出现。
    只不过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这个口。
    然后他就慢慢地在城墙上走着,希望吕关雎能追上他,拉着他的衣袖喊上一声“元大哥!”
    只可惜,的确有人喊他,却不是吕关雎。
    成是非小声告诉他,关关姐生气了,你可得好好哄哄。
    其实此时的吕关雎压根就没有生气。
    她不过是在赌气。
    所以,她在元夕身边走过的时候,就好像没见到元夕一般。
    原本想好了说辞的元夕就又不知所措了。
    于是就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风景看得差不多了,吕关雎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瞪了眼元夕,轻哼一声说道:“我可不像某人,心眼那般小!”
    元夕一听,眼珠子一转,看向已被周伯昌拉远的成是非,随后小声说道:“对,对,对,我心眼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个名叫关关的姑娘!”
    吕关雎白了元夕一眼,“油嘴滑舌的!”
    元夕眼见吕关雎面色有些绯红,便知道这句话奏效了,心道还是小非学识渊博。
    他从城墙跺上跳下来,拉住吕关雎的手,柔声说道:“话是真心话,是不是油嘴滑舌的,你得试过才知道!”
    这句话是成是非教给他的。
    当时他就问成是非,这样说话,会不会被人认为为人轻浮,油嘴滑舌的。
    成是非就告诉他,没有姑娘不爱听情话的,你照说就是了。
    后来听说元夕只是与吕关雎拉过手,成是非就把这句话也告诉了元夕。
    吕关雎愣了一下,随后细想一番,才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是什么好话,便转头看向元夕,又见他一脸正经模样,便问道:“元大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我不大明白!”
    “啊?”
    元夕抓了抓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小非要说上一句“试过才知道”这样的话。
    当时他也曾问过成是非,只不过成是非面露神秘之色,却没有告诉他答案。
    他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道:“额~,关关啊,这句话我是从书里看来的,至于何解,我却并未深思过。”
    “书里看到的?”
    吕关雎面露狐疑神色,“我怎么没看过这样的书?什么好书啊,哪天让我也看看?”
    元夕搓了搓掌心,心中开始有些埋怨成是非了。
    他干笑一声说道:“是从小非那里看到的,等我改天问问他!”
    吕关雎遥望了成是非一眼。
    成是非打了个冷颤。
    元夕眼见吕关雎不再生自己的气,便笑道:“关关,你不生气了啊?”
    吕关雎轻撞了一下元夕腰间。
    她已经习惯了元夕的说话方式,有时候直来直去的能气死个人,有时候又偏偏会突然冒出一句甜言蜜语出来,叫她心里甜上好久。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毕竟情话听得多了,也就没有初听那般甜了。
    还是元大哥这样的好。
    吕关雎是不知道,当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之后,那么她眼中所见到的,都是她喜欢的。
    爱,会让人迷失。
    亦会让人着迷。
    元夕正欲拉着吕关雎的手离开,就这么手牵手去见范立业。
    事实如此,他范立业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又与他元夕何干。
    这时,对面出现一个小点。
    小点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一道身影。
    元夕双目一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激战

    贾南风手中握着一把剑,只身向着平南城走去。
    这把剑虽说算不上神兵利刃,却也非寻常刀剑所能比拟的。
    此剑,是范建功赐给他的。
    虽说范建功不是武者,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手中没有宝剑。
    王府里的东西,又有哪一件是寻常之物了?
    就连蜀王如厕所用的马桶,也要镶上金边。
    且不说打造这柄宝剑之材是千年寒铁,单说这剑柄与剑鞘上所镶之物,随便拿下来一颗,都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一辈子的了。
    所谓贵气与贵族,不过是靠贵重之物粉饰出来的罢了。
    就连那先贤遗留下来的文字瑰宝,何尝不是富贵之人才可触及之物?
    所以这柄外表看起来很是花哨的剑在贾南风眼中,就是一把剑而已。
    当然,还有那一片他在心中压根就看不起的浩荡王恩。
    临近城墙约一里之遥,贾南风止住了身形。
    随后他就地盘膝而坐,单手拄剑,遥望平南城。
    他看到了元夕在看着他。
    元夕也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在看着他。
    吕关雎遥望贾南风问道:“元大哥,你看那人,好奇怪啊,一个人盘膝坐在那做什么?”
    元夕皱了皱眉说道:“关关,此人就是贾南风,也就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
    沉思一下之后,他轻声说道:“他这般作态,只怕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你?”
    吕关雎不解道:“元大哥,眼下可是两军交战,又不是江湖仇杀,他这般做,又有何用?我只要不理会他,他岂不是白费力气?”
    说完拉着元夕的衣服袖子说道:“走,咱们还是先去爹爹那里,看看爹爹有何吩咐!”
    吕关雎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怕元夕忍耐不住,突然杀将出去。
    贾南风是何许人也,她吕关雎身为吕一平的女儿,虽说并未见过此人,但其名号却是熟稔。
    青云宗的副掌门,岂是易于之辈?
    元夕轻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关关,岂是我很想与他一战,堂堂正正的一战。”
    他转头看向吕关雎,扶着她的双臂,凝视着吕关雎的双眼继续说道:“此前在王府之中我虽与贾南风切磋过,但我与他皆有留手,打得好不尽兴。就内力而言,他却比我强上一些,可我之身法却比他要快上一丝,真要是分个生死,我未必没有机会。”
    吕关雎拉住元夕的衣袖说道:“元大哥,是不是贾南风已经猜到了你的心思,因此才摆出这般阵仗?”
    元夕点点头。
    吕关雎绣眉微蹙道:“那你既然已知晓,就更不能出城迎敌去了,这不正中他下怀么?”
    元夕沉默片刻说道:“此乃阳谋,我不出战,只怕有损我军士气,就算是吕叔叔在这,他也只能同意我出城迎敌的。”
    坐定之后,贾南风左手一抖,宽大的袍袖之内露出一个酒壶。
    眼见元夕毫无动作,他也不急,坐在那慢条斯理地喝起酒来。
    因为他知道,元夕是一定会出来迎战的。
    他甚至连话都无需说上一句。
    城墙头上,众士卒见状,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时有人小跑到元夕身前说道:“元统领,奉将军之命,请大人过去。”
    吕关雎面露喜色,轻晃一下元夕的胳膊说道:“元大哥,他要是愿意在那喝酒,就让他喝好了,走,咱们去见爹爹,看他怎么说。”
    元夕再看一眼贾南风,点了点头。
    眼见元夕向着城门楼的方向走去,贾南风倒是吃了一惊,看来这吕一平治下还挺有一套的,以元夕这般性格,竟然能够沉得住气,先去向吕一平请命,倒也难得。
    这次走火入魔之症再次发作,甄北宇更加迫切想擒得元夕,玄一门的太玄功,他志在必得。
    可眼下元夕人在吕一平大军之中,就算甄北宇与贾南风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擒得元夕。
    再说了,元夕本人也不是那么好抓住的。
    至少贾南风自认为无生擒元夕的本事。
    好在他擅长用计。
    师兄甄北宇已动身前往城南方向。
    就算眼下大敌在外,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依然可以很容易出入平南城。
    元夕进门之后,眼见诸将皆在,而范立业人坐在主位之上,吕一平领众人在下,便看向吕一平。
    吕一平招呼元夕道:“元夕,快过来,站到我右侧来。”
    他左边所站立之人,正是周伯昌。
    而其他诸将,则是吕一平麾下众位千夫长。
    按照军制,一城守将下属诸将,皆由本城守将自行任命,百夫长以上将领报备于兵马统帅即可。
    当一城守将被擢升或是调遣至其他城池,若王府不从别处调人,则需由原守将举荐一人担任新的守将,由一州之兵马统帅考核,最后经由该州王上任命即可。若是原守将不推荐自己麾下之人,则由该州兵马统帅选人。
    一城之守将,手中权柄颇大。
    而名义上看起来要比守将大上半个级别的城主,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衡。
    好在董士贤与吕一平的关系不错,二人相辅相成,平南城治下安稳,仓廪颇为富足。
    冯渊在平南城为守将的时候,就对吕一平这名师弟多有照拂,吕一平能有今日,冯渊功不可没。
    可无论吕一平心中如何感激这位同门师兄,在大义面前,他也只能选择与冯渊拔剑相待。
    吕一平不觉得自己这是忘恩负义之举,就算是冯渊站在他面前,他依然会坦然视之。
    他没有对不起冯渊。
    或许将来当他的剑架在冯渊脖子上的时候,他会向范立业请求饶冯渊一命。
    可若冯渊的剑架在他的头上,他也不会奢望冯渊念及同门之情。
    元夕快步走上前去。
    吕一平笑道:“元夕,眼下魏帅与我皆奉二殿下为巴州蜀王,你快站好,与我等一起拜见王上。”
    元夕瞟了范立业一眼,随后在吕一平身旁站稳。
    范立业冲元夕笑着点点头。
    吕一平带头给范立业见礼完之后,范立业安耐住翻涌的内心,轻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诸位,我范立业乃先王范景天膝下二世子,按照礼制,这王位理当由我大哥继承。不瞒诸位,我与魏帅,吕将军是拥护大哥继承王位的,谁料他听信奸佞谗言,诬陷我与魏帅,吕将军密谋杀害父王,魏帅与吕将军为了大局着想,不欲与之发生冲突,以免被他州趁虚而入。魏帅更是率大军驻守在云上城,以防荆州来犯。可他范建功竟然执迷不悟,依然派大军来攻打我平南城。诸位,有些话我也不瞒着大家了,真正杀害我父王之人,自然不是如他们所说那般,元统领是被人栽赃的。我以先王之子的身份向大家保证,元统领是忠于我巴州,忠于我王室的。”
    说到这,他看向元夕说道:“元统领,你受委屈了!”
    元夕轻笑了一下说道:“正所谓清者自清,我心有坦荡,何惧小人胡言乱语?”
    范立业点头道:“好一句心有坦荡,我巴州能有元统领这样的将才,是我巴州之福,我范立业之福。”
    随后他看向众人继续说道:“本王之所以这么快赶来平南城,就是要尽快为元统领,为吕将军洗脱嫌疑,将事实真相昭告天下。”
    “此事皆是由青云宗副掌门贾南风一手安排的,杀害我父王之人,就是他。你们也许会有所疑问,何以他仅凭他一人就能在我巴州搅得天翻地不得安宁?就算他是青云宗的副掌门,也不该有如此之能耐才是。此事经我与魏帅还有吕将军仔细商议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的背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范立业看了吕一平一眼,继续说道:“这个秘密就是,他挟持了我的大哥范建功,伙同身为我巴州兵马副帅的冯渊,一起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说到这里,他重重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道:“诸位,眼下我巴州半数之地已落入奸佞之手,而他范建功为了稳固自己的王位,竟然认贼作父,敬贾南风与冯渊为座上宾,将我范家的脸丢了个精光,实在是让人汗颜。他是我范氏王族的耻辱,我若是他,早就一死以谢罪列祖列宗了。”
    吕一平看了范立业一眼。
    在他看来,范建功之所以能够听信贾南风与冯渊之言,更多的还是因为脑子不好使。
    不过范立业这般说,就任由他这般说吧。
    都是他范家的人,最多是个家丑而已,范立业都不在乎,他吕一平又何须多言呢。
    眼下的真相就只有一个,他辅佐范立业登上巴州之主的位置。
    范立业继续说道:“按道理,我是无心做这个蜀王的,可眼下我却不得不站出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范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不能看着我巴州好儿郎成为他州之人的奴役。”
    说到这,他稍停顿片刻凝视众人说道:“如此重担我愿挑之,在座列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吕一平拱手一礼朗声说道:“臣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其身后诸将皆躬身齐喝道:“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元夕只是低了头。
    他不想说些违心的话,眼下他能站在这里,肯定不是因为范立业。
    范立业面露刚毅神色,看向众人说道:“好!”
    说完他转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排兵布阵一事非我之长,如何抵抗强敌,还是由你来负责吧!”
    吕一平点点头,转头看向众人说道:“眼下对方还未发起进攻,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他们若是来叫阵,我们骂回去就是了,都是三条腿的汉子,嗓门子可不能让人给比下去,都记住了没有?”
    “是!”
    众人齐吼。
    而元夕却在疑惑何为三条腿的汉子。
    吕一平一摆手说道:“都下去吧,各司其职,有什么意外,速来此禀报,不得延误!”
    “是!”
    众人告退,元夕见状,也想转身离去,却被吕一平拉住了胳膊。
    元夕一愣,不知吕一平留下他做什么。
    留人也该留下周伯昌才是,眼下的他,手底下可无一兵一卒。
    吕一平问道:“元夕,关关呢?”
    元夕向门口方向望去。
    方才吕关雎陪他一起过来,眼见成是非在门外等候,便与成是非一起在门外等候。
    范立业一抬头,刚好看向两颗脑袋从门框后露了出来。
    他轻笑一下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我记得方才与元夕兄弟还有关关妹妹一起的,还有一名少年,看他穿着好似不是我军中之人,却不知他是何人。”
    吕一平笑道:“王上,此人名叫成是非,是城内云德武馆成老馆主的公子。此次冯渊率兵压城,成老馆主欲让其子长长见识,添几分男儿血本性。我与成老馆主私交甚好,便将之带了过来。”
    说完冲着门口喊道:“你俩都别藏了,快进来吧!”
    范立业点头笑道:“原来是云德武馆馆主之子,却不知其身手如何?”
    元夕看了眼范立业随口说道:“反正打败你却是轻而易举。”
    范立业神色一时略显尴尬,这元夕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
    吕一平见状忙说道:“王上,这成老馆主也是位武道高手,与我不相上下,成是非得其父真传,身手却也不错。”
    这时成是非与吕关雎已走了过来。
    吕一平对二人说道:“小非,关关,快来见过王上!”
    “王上?”
    吕关雎面露疑惑之色,看向吕一平。
    成是非轻拉了一下吕关雎衣角,然后对范立业行礼说道:“草民成是非,见过王上!”
    范立业点点头,然后看向吕关雎笑道:“关关妹妹就无需多礼了,你以后继续叫我立业哥哥便是。”
    吕关雎这才明白过来。
    她对范立业行了一礼说道:“民女吕关雎,见过王上!”
    行礼之后她笑嘻嘻说道:“立业哥哥,当了王上之后,你可不许翻旧账哦?”
    吕一平一扶额头。
    范立业笑着点头。
    这时吕一平说道:“王上,你一路劳累,想必眼下吴仲已安排妥当,你还是先去歇息吧,眼下城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有事,我派人请你就是。”
    范立业起身说道:“也好!”
    吕一平看向元夕说道:“元夕,眼下无事,你带着关关与小非,一起护送王上去客栈。”
    他做如此安排,实则是在为范立业着想。
    元夕突然说道:“吕叔叔,贾南风出现了,就在咱们对面。”
    “什么?”
    吕一平吃了一惊,随后看向范立业说道:“王上,咱们出去看看?”
    范立业从案桌之后走了出来说道:“走!”
    此时的范立业恨不得将贾南风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除了杀父之仇以外,更是因为贾南风之前传授给他的青云宗内功心法青玄功竟然不全。
    按照范立业新拜的师父冷修贤的说法,若是他就这么练了此功,再无名师指点,极易走火入魔。
    而冷修贤虽说功力尚可,可青云宗的独门内功却非他可以指点的。
    因此范立业此番来平南城,除了正事之外,还欲向吕一平请教一下青玄功的正统法门。
    众人来到城墙头上,四处巡视的周伯昌见状忙走了过来行礼问道:“将军,对面突然出现一人,却不似军中之人,只在那盘坐,却也不叫阵,好生奇怪!”
    吕一平面露阴沉之色,轻哼一声说道:“伯昌,此人就是贾南风。”
    “原来他就是贾南风,难怪,难怪!”
    周伯昌面露恍然之色,看向吕一平继续问道:“将军,要不我率五百人出去,将其打跑?”
    吕一平轻轻摇了摇头道:“算了,你若带人出城,岂不正中敌人诱敌之计了?”
    这时范立业转头看向吕一平,沉默了片刻说道:“吕叔叔,眼见仇敌就在眼前,不能手刃之,我心难平。”
    吕一平沉声说道:“王上之心我能理解,我也恨不得能将之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可就算我派大军出城,他也不会坐在那里等我们杀过去,到时候冯渊再率人马堵截,吃亏的定然会是我们。我们放弃自己城墙之优势,去主动迎敌,实非明智之举。”
    范立业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只不过,唉~”
    这时元夕开口说道:“吕叔叔,要不还是我出去吧!”
    吕关雎一听,轻踢了一下元夕的后脚跟。
    元夕只当不知道。
    范立业一听,转头看向元夕问道:“元夕兄弟,你可有把握?”
    元夕笑道:“毙贼颇难,但自保尚可。”
    范立业闻言看向吕一平。
    吕一平沉默了片刻,看向元夕说道:“如此,那你且小心行事,若见不对,即刻归来,我会命弓箭手在城头上策应于你。”
    元夕点点头。
    这时周伯昌说道:“元夕兄弟,你还是带上兵器吧,毕竟对方执剑在手,你若赤手空拳,可就吃了亏了。”
    元夕点头说道:“谢过周大哥提醒,我这就去取。”
    因早间去将军府中请吕一平,魏天罡送给元夕的长枪他没有背在身上,而吕一平命人给他打造的银白软甲他也没穿着在身,到了此地之后,他眼见此时也不用出战,也就没将之换上。
    元夕还是更喜欢穿得舒服一些。
    在他看来,赵大婶给他缝制的粗布麻衣穿起来都比那身软甲舒服。
    盘坐了小半个时辰,壶中之酒已喝了精光,贾南风见元夕依然未出现,便将手中酒壶向前一抛,随后抓起一颗石子一弹。
    被石子击中的银质酒壶再向前飞出数丈,落于平南城下三十丈开外的地方。
    他已经看到了站在城头上的范立业。
    深吸一口气,贾南风运功喊道:“是二殿下么?几日不见,老夫甚是想念二殿下,却不知你那青玄功练得如何了?王上说了,若是二殿下执迷不悟,还与这群叛党为伍,他可就不念及兄弟情分了。”
    眼见飞来一物,城头上众人皆俯身观看,见是一个酒壶,众人皆面露愤恨之色。
    这是瞧不起谁呢?
    听到贾南风如此说道,范立业一甩袖子,纵身一跃,双脚踏在城垛之间,冲着前方大喝道:“贾南风,你少在那里大放厥词,别以为大哥听信你的谗言,你就可如此为所欲为,告诉你,魏帅与吕将军已奉我为王,你若识相的话,就赶快束手就擒,免得累及青云宗,若不然,我定然会率千军万马踏平青云宗的山门。”
    范立业的声音传到贾南风这边之时,已经细不可闻,他笑了笑,再次高声喝道:“你说什么?说话如此没有底气,是不是心虚了?”
    没有内力在身的范立业气得一跺脚。
    吕一平见状说道:“王上,你何必与他动气?让臣来会一会他!”
    范立业跳了下来,恨声说道:“不杀此人,我范立业誓不罢休!”
    吕一平深吸一口气,高喝道:“贾南风,你若有胆,就再向前百丈,在自己人前面装腔作势,算什么本事?”
    按照眼下贾南风与城墙的距离,他若再前行百丈,就进入了平南城弓箭的射程之内。
    贾南风听见吕一平的喊话,单掌按地,腾空而起,向前翻腾几次之后,持剑站立,冲着城墙上的吕一平高喝道:“吕一平,你也是我青云宗的门人,眼下见到师叔我,还不快过来见礼?”
    眼见贾南风果真向前移了近百丈的距离,周伯昌看向吕一平问道:“将军,要不赏他一波箭雨?”
    吕一平盯着贾南风片刻说道:“算了,不会奏效的,如此只会浪费我们的羽箭。”
    说完他对贾南风高喝道:“贾南风,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荆州那边给了你什么好处,会让你做出如此反叛巴州之事?”
    贾南风轻轻摇了摇头,遥望吕一平喊道:“一平,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却要麾下万千人马为之送命,你的良心何在?”
    说完又高声说道:“平南城的将士们,你们身为我巴州好儿郎,却要与自己人拼个你死我活,你们拍着胸脯子想一想,这样值得么?到时候死的是你们,享福的可是他吕一平!”
    “放你娘的狗屁~”
    一声爆喝从城墙上众人身后传出,随后一道身影越过众人头顶向城下飞掠而去。
    人未落地,枪尖先刺向地面。
    一枪将地上的酒壶挑起,元夕一个翻滚,随后横枪一抽,坠落的酒壶便被抽飞,向着贾南风疾飞而去。
    贾南风双目一缩,没有后退,也未向一旁躲闪,而是拔出手中长剑,顺势一劈。
    酒壶列作两半,从两侧向贾南风身后飞去。
    元夕没有继续抢攻,而是站在原地,盯着贾南风,一言不发。
    “好!”
    城头上的范立业见状,大喝一声。
    随后城头上的众将士齐声喝彩。
    元夕这一手功夫,打得极其漂亮。
    吕关雎将双手扩成碗状,放在嘴边,大声喊道:“元大哥,你要小心呀!”
    元夕转头冲着城墙头上一笑。
    一剑劈出之后,贾南风没有将长剑归鞘,而是左手将剑鞘向身后一甩,右手举剑向前平伸,淡淡说道:“能在这般年纪练就这般功力,举世罕见,不愧是玄一门的弟子。”
    元夕手腕一动,将长枪扛在肩头,再向前走了十几丈远,看向贾南风问道:“你知道了?”
    贾南风笑道:“这很难猜么?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何人的弟子,又为何会出现在巴州之地。毕竟玄一门远在豫州,你若是自幼在巴州长大,那可就奇怪的很了。”
    元夕眼皮微抬,“你不是很能猜么?那你说说看,我的师父究竟是谁。”
    贾南风沉默了片刻说道:“老夫的确猜到了一个人,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回到宗门之后,贾南风与师兄甄北宇提起元夕之后,二人就开始猜测元夕是何人的弟子,毕竟以元夕如此年纪,能练就如此深厚的功力,定然是玄一门嫡传无疑。
    而且,其师定然是位绝顶高手。
    原本甄北宇猜测是元夕说了谎话,他根本就不是在巴州长大,而是从豫州玄一门而来。
    这个猜测被贾南风给否定了,因为吕一平的的确确去天虞山查探过元夕的底细,此事贾南风可以笃定是真的。
    随后二人开始排查玄一门他们所熟知的高手。
    最能教出如此弟子之人的霍星纬一直在洛月城内担当国师,是不可能在巴州教出这么一个弟子来的。
    而新一代弟子当中,他们也未听说玄一门有什么厉害之人。
    他们也想到了霍星纬的儿子霍弃疾,那个当年崭露头角的男子,却在那次武道大会之后销声匿迹。
    贾南风见过那时候的霍弃疾。
    他承认霍弃疾是个天才,可霍弃疾太年轻了,就算过了十多年,他又怎么能教的出来一个能与贾南风相抗衡的弟子。
    最后,师兄弟二人一致认为,元夕的师父很有可能是玄一门的掌门,陆伯雍。
    霍星纬是九大派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而陆伯雍,则是霍星纬的师兄,玄一门的掌门。
    为何没有将陆伯雍排为天下第一高手,在九大派之中流传着两个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陆伯雍已经到了另外一种境界,再将其排在其中,有些欺负人了。
    而另外一种说法,据传是陆伯雍亲口所说,他不及师弟霍星纬。
    很多人都相信第二种说法。
    毕竟陆伯雍比之霍星纬要年长十多岁,如此高龄的陆伯雍,除非他成仙了,不然很难打破身体机理的限制,依然保持着巅峰战力。
    况且,现在九大派其他人之中已无人见过陆伯雍出手。
    与其给玄一门增加一个虚无缥缈的绝顶高手,还不如装作不知。
    玄一门,有一个霍星纬就够了。
    甄北宇与贾南风便猜测元夕是陆伯雍的弟子。
    幸好元夕说其师已离开巴州,不然贾南风说什么也不会把元夕当做自己的棋子。
    因为当年那人,可也得喊陆伯雍一声“师兄”的。
    元夕冷笑一声说道:“猜不出来就猜不出来,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贾南风挽了个剑花,反手握剑看向元夕说道:“别仗着你是玄一门的门人,就在这跟老夫大放厥词,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要礼敬尊长么?我九大派同气连枝,无论从哪里算,老夫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你如此口出狂言,倒是有损你师尊颜面。”
    元夕皱了皱眉,轻喝道:“要打便打,谁要在这听你说这些废话?告诉你,我元夕是元夕,玄一门是玄一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眼里只有师父,就算我的功法源自玄一门,但在我被玄一门认作宗门弟子之前,我与之毫无瓜葛。”
    听元夕这般说道,贾南风心中更加笃定元夕是陆伯雍的亲传弟子。
    轻笑一声,贾南风说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既然你如此目中无人,那我就代你师门长辈教训你一番,好叫你知道什么是尊敬师长。”
    说完手中长剑再转,摆了个剑姿对元夕说道:“看在你是小辈儿的份上,老夫让你先出手,来,出招吧!”
    元夕动也未动,看着贾南风冷笑道:“你谁啊?也敢替我师父教训我?你如此作态,不就是要引我出手么?我人就在这,你出手吧,省得待会儿你再说我不知道尊老爱幼。”
    贾南风神色微动,看向元夕冷笑道:“小子,刚才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
    眼见贾南风还不动手,元夕将肩头长枪一横,另一只胳膊也搭在枪身之上,看向贾南风说道:“难道你找我下来就是为了聊天的?”
    城头上,眼见二人迟迟未动手,众人心中难免有些着急,范立业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将军,这元夕为何还不动手?他二人又在说些什么?如此看去,此二人倒是像是在叙旧。”
    范立业想起当初另外一种猜测,那就是元夕与贾南风本就是一伙的。
    吕一平沉声说道:“贾南风毕竟是青云宗的副掌门,按照江湖规矩,元夕身为晚辈,是不可先动手的。”
    眼见元夕未动手,吕一平心中也是纳闷,不过已知道元夕师父是何人的他对元夕没有丝毫的怀疑,听得范立业这般说,他怕范立业心中多疑,才如此说道。
    “哦?竟然还有这般规矩,眼下正是两军交战之际,元夕还讲究那些江湖破烂规矩作甚?他难道不知道先发制人的道理么?”
    吕一平笑道:“王上,就算元夕出手,二人只怕最后也是平局收场,他们二人功力相仿,若其中一人落了下风,定然不会恋战,如此就很难决出生死来,况且贾南风的功力却是在元夕之上,所以最后结果只怕是以元夕退回城内收场。”
    这时吕关雎说道:“爹爹,既然如此,那您还为何要让元大哥出战?”
    吕一平看向吕关雎与成是非说道:“关关,小非,你二人也是多年习武之人,我且问你们,你们是喜欢与比自己厉害的人过招还是喜欢向弱者出拳?”
    成是非说道:“爹爹说过,要想拳法有所长进,必须要向强者出拳。”
    说完他转头看向吕关雎。
    吕关雎知道成是非这目光中所代表的含义。
    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开口说道:“自然是喜欢与厉害的人过招,自从元大哥给我喂招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功力大有长进。”
    这时范立业开口说道:“关关妹妹,莫非当年在你眼中,我还是位高手喽?”
    吕关雎没有说话,冲范立业扮了个鬼脸,看向远处说道:“别说了,要动手了!”
    众人皆看向元夕。
    贾南风轻笑一声说道:“好心提醒你一下,我已给各大派掌门送去书信,这信中的内容嘛,很简单,割鹿楼之人刺杀蜀王,是一名叫做元夕的少年高手,其师只怕是割鹿楼核心人物,在巴州潜伏多年,现已离开巴州。”
    说到这里,冷笑道:“元少侠,告诉你吧,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各大派高手前来平南城了,到那时候,我看你是否还有心思在此给吕一平当枪使?”
    元夕闻言,怒上冲冠,冲贾南风瞪眼爆喝道:“我看你才是割鹿楼中人,竟然敢诬陷我师父,看枪!”
    说完欺身上前,腾空一跃,长枪冲着贾南风当头砸下。
    眼见元夕来势汹汹,贾南风没有举剑相迎,而是脚尖一转,人已闪出半个身位,躲过元夕气势凶猛的一枪,随后仗剑上前一送,直奔元夕手腕而去。
    双足落地之后,元夕毫不迟疑,双臂一震,手中长枪如蛟龙翻涌,枪身一抖,便抽向贾南风腰间。
    贾南风变攻为守,手中长剑一竖,以剑根处抵住枪身,随后脚步快速移动,整个人擦着枪身向元夕滑去,左掌蓄势一劈。
    元夕突然松开了手中长枪,然后以掌心一击长枪尾部,长枪向外飞出。
    此刻的他侧身下滑,躲过贾南风一掌,随后一掌向其小腿劈将过去。
    贾南风见状,持剑的右手顺势一扫,便向着元夕的胳膊扫去。
    元夕单手一抓,抓住枪尾,向后一拉,挡住贾南风那一剑,随后向后一跃,右手紧握枪尾,左手端住枪身,虎视眈眈地盯着贾南风。
    城头上,吕关雎一颗心都快悬到了嗓子眼上,一脸焦急地看向吕一平说道:“爹爹,要不您也出战吧,以你与元大哥二人之力,定然会将贾南风拿下,又何必要元大哥一人在那与他苦苦缠斗?”
    吕一平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思忖片刻说道:“关关莫急,元夕不过是略显下风而已,况且以他的才智,是不会做出冲动之举的。”
    其实吕一平也是不解,他看得出来,长枪非元夕所擅长的兵器,却不知他为何要执枪出战,难道就因为此枪是魏帅赠予他之物么?
    虽说兵器有着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可也得会使才行。
    长枪在元夕手中,若是对上普通对手,自然可以占据优势,可若对上比他还厉害的贾南风,那些所谓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贾南风没有乘机攻上前去,而是看向元夕笑道:“原本还以为你手持长枪会给老夫一个惊喜,谁知道声势不小,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老夫却也想不明白,你一看就是没有练习过正统枪法,方才几下攻击,皆是将长枪当铁棍来用,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况且你善用惊雀指法,如此用枪,你连暗器都没有机会发出来,如此交战,实非明智之举。”
    元夕低喝道:“你想不明白的事儿多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接下我的长枪吧!”
    说完手腕一转,枪尖抖了个枪花,便对着贾南风连刺几枪。
    贾南风以长剑格挡几下,后退几步,口中说道:“这才像点样子,不过你可别以为如此老夫就能高看你一眼。”
    说完手中长剑一挑,身形一动,人就擦着枪身向着元夕近身而去。
    眼见贾南风手持长剑直取自己腋下,元夕手中长枪一震,砸向贾南风右肋,谁料贾南风早有准备,左掌从胸前横推,正好拍中枪身,右手长剑攻势不减,继续向元夕杀去。
    一震大力从枪身传来,元夕虎口一麻,稍微一怔。
    高手对决,争的就是毫厘之差。
    贾南风嘴角一扬。
    城头上,吕关雎已捂住了双眼,而吕一平双脚一弹,人已飞身下了城墙。
    贾南风的剑已触及元夕的衣服。
    好在他身穿软甲。
    可惜的是,贾南风的长剑所刺向的位置,正是软甲覆盖不到之处。
    此处虽说算不上要害,可若被贾南风就此伤之,元夕的战斗力只怕会大打折扣。
    千钧一发之际,元夕右手向后一拉,左手擎住枪身侧身一挡,才将贾南风这一剑堪堪挡住。
    眼见元夕无事,城下的吕一平松了一口气,却未上前为元夕助拳。
    因为那边,冯渊也在盯着厮杀的二人。
    若是他们四人厮杀起来,那么吕一平定下固守的策略就会不攻自破了。
    虽然元夕将贾南风的攻势挡住,可还是被那一剑划破了衣服。
    占尽上风的贾南风丝毫没有耽搁,身子一弯,再次攻向元夕。
    元夕只好用枪再次格挡。
    挡了几次之后,元夕已后退了数步。
    步步紧逼的贾南风运足内力,灌于双手猛喝一声,直冲元夕面门砍下。
    元夕横枪一挡。

第一百七十五章 碎剑

    这一剑,凝聚了贾南风的毕生功力。
    贾南风没想到元夕会如此托大,敢拿自己不擅长的长枪与自己生死较量。
    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还是眼高手低,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既然如此,擒得元夕一事,又何须师兄亲自动手?
    这一剑是不可能要了元夕性命的,可不出意外的话,元夕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贾南风原本就没打算要了元夕的性命。
    这一剑,去势极快,快到连吕一平这等高手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好在元夕的反应要比吕一平快上不少。
    元夕从未这般兴奋过。
    那种久违的压迫感,只有当年师父山居士给他喂招的时候才会有。
    元夕何尝不知道长枪是自己的弱项?他敢如此对敌,自然不是轻敌之举,从小在天虞山长大的他,自然知晓猛虎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
    况且贾南风可不是兔子。
    那他为何还执意用长枪与贾南风交战呢?
    答案就在此刻分晓。
    步步败退的元夕双手举枪就要迎上贾南风的利剑。
    这正是贾南风所想见到的。
    不出意外的话,元夕手中的那杆长枪会被他手中的长剑拦腰切断,然后他的剑会砍中元夕。
    范建功给他的这柄剑,虽说不及目前藏于玄一门的天助剑,可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刃,加之他将毕生内力倾注在此剑之上,如此若还斩不断元夕手中那杆长枪,那他贾南风还是自刎好了。
    为免一剑将元夕击毙,贾南风出手之时还稍微偏离了元夕的头颅几分。
    元夕手中长枪果然断做两截。
    随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贾南风双目一缩,意外果然出现了。
    在他长剑就要触及元夕长枪的那一瞬间,元夕手中的长枪突然断做两截,却非他砍断的。
    有人或许疑问,这岂不是比他将长枪砍断更好?他的长剑岂不是可以更快的砍中元夕?
    但贾南风不会生出这样的疑问。
    因为元夕已经给了他答案。
    元夕之所以喜欢魏天罡送给他的这杆长枪,除了此枪材质不俗之外,主要就是因为此枪可从中分开,如此,他的手中就会有两件兵器。
    双手握住两截枪身,元夕大喝一声,双臂运功交错一砸,随后身子后仰,右脚一抬,已踢向贾南风的小腹。
    一声巨响之后,却是贾南风手中的长剑断做三截。
    剑尖擦着身子向后仰的元夕头皮飞过,而中间那截剑身弹向空中。
    贾南风心中大恨,暗骂此子狡猾,竟然会如此藏拙。
    手持已断做小半截的长剑,贾南风左手一张拍出,脚尖点地,人已直掠而起,躲过元夕踢过来的那一脚。
    腾空之后,贾南风大袖一卷,将飞在空中一小节剑身卷住,发力一甩,那截剑身便向着身下的元夕激射而去。
    元夕一手以半截长枪击地,撑住向后倒下的身子,另一只手挥舞枪身将之击飞,随后横向翻转几个跟头之后,双手持枪站定,盯着同样站定的贾南风。
    “不乘胜追击,可非明智之举啊~”
    看了眼手中只剩下小半截的断剑,贾南风将之随手扔在地上问道:“还打么?”
    几丈外的元夕冷笑道:“贾老头,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么?”
    贾南风眼皮一抬,“就算你我对敌,你也该唤我一声贾先生才是,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礼数的?”
    元夕轻嗤一声道:“剑断了,你脑子也不好使了么?在我元夕眼中,你除了敌人之外,什么都不是。想要我元夕礼敬你?做梦去吧!”
    说完以手中半截长枪作剑向着赤手空拳的贾南风冲杀过去,边跑边说道:“打就打,话怎么恁多?”
    贾南风似乎一直在提防元夕出手,眼见其身形一动,他就向后飞掠回去,口中笑道:“元夕,别白费力气了,老夫此番出战,就是要告诉你,这平南城,只怕你待不下去了,还是早早做打算吧,哈哈哈哈~”
    二人身法差不多,贾南风又是做好了回撤的准备,元夕追了十多丈之后,就听见吕一平在身后高喝,“元夕,穷寇莫追,小心有诈,快回来~”
    向不远处瞟了一眼,元夕再追出几丈之远,一个猛刹,从地上拾起一物,转头冲着贾南风喊道:“姓贾的,你掉东西喽~”
    说完便向回飞掠。
    上前接应而来的吕一平拾起被贾南风丢在地上的半截断剑,警惕地盯着前方,以防对方突然杀他个措手不及。
    城头上,吕关雎拍拍胸口,轻舒一口,咬着嘴唇,盯着城外那两个她生命之中最至关重要的男人。
    范立业沉声喝道:“好,元夕打得好,贾南风竟然能被他打得落荒而逃,当真是扬我平南城之威。”
    同样一直关心元夕安危的成是非紧紧地攥了攥拳头,见过元夕与贾南风交手之后,他才知道曾经的荆州之行在元夕眼中,是如何的小儿科。
    石一刀与元夕算是君子切磋,而袁来袁去兄弟二人被分开之后就是银样镴枪头,最为厉害的佘睥龙也选择了不战而退。
    虽然荆州之行看似凶险,其实都在元夕的掌控之中,若非顾及商队众人安危,只怕元夕连谋划都无需谋划。
    原本他以为爹爹成云德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见过了元夕之后,他才真正的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贾南风突然出战,其实是出乎冯渊的意料之外的,在他看来,贾南风之所以能来,不过是防着吕一平派元夕悄悄潜入军中做些暗杀之事,搅得军中大乱。
    况且贾南风也未告诉他出战的缘由,只是告诉他,盯着平南城那边,若是除了元夕之外的人出战,他从后策应即可。
    当吕一平跳下城头之后,冯渊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冯渊很想与这位曾经与他多次切磋的同门师弟真正厮杀一场,以生死分出个真正的胜负。
    曾经的吕一平与他切磋的时候多多少少会略逊一筹,可他心里明白,吕一平的这个略逊一筹不过是输在了官职之上。
    只可惜,吕一平下了城墙之后,却并未上前出战。
    眼见贾南风落败向回飞掠,冯渊再也按耐不住,抽出手中长剑向前迎去。
    到了贾南风身前之后,冯渊问道:“师叔,方才怎么回事,您明明一直在占着上风,怎么就突然?”
    贾南风笑了一下,摆摆手说道:“无事,无事,一切皆在我之掌握之中,不过此子的确给了我很多意外,走吧,眼下也不是大举进攻的时候。”
    冯渊盯着已经汇合在一起的元夕与吕一平二人,叹了口气,转身而回。
    元夕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二人并未追杀过来,有些遗憾地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可惜了,他们回去了。”
    吕一平一巴掌拍在元夕肩膀上,扬了扬手中小半截断剑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愧是霍先生的弟子,连青云宗的副掌门都败于你的手上,好,好~”
    元夕一手抓着两截枪身,另一手抓
    着的,正是被贾南风丢在地上的剑鞘。
    他仔细看了几眼,将剑鞘递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这个上面镶嵌了这么多亮晶晶之物,是不是挺值钱的?”
    吕一平面露古怪神色,随后笑道:“嗯,确实很值钱。”
    说完将手中小半截短剑插入剑鞘之中,对元夕说道:“走,回去吧,我看今天他们是不会再派人出战来了,毕竟贾南风落败而回,对方定然士气大败,不是出战的好时机。”
    元夕点点头,二人就这么慢慢地向城门方向走去。
    城墙头上,众将士一阵欢呼,齐声高喝“元统领~元统领~”
    听得众人如此高呼,站在城下的元夕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我也没做什么啊,他们这样,倒是让我有些愧受了。”
    吕一平扬了扬手中的剑说道:“贾南风的剑都让你给赢回来了,还说没做什么么?”
    说完将此剑抛给元夕说道:“拿着吧,这是你的战利品。”
    元夕将剑接在手中,冲着吕一平一笑,提气纵身一跃,便蹲在了城墙之上,将手中这柄嵌满珠宝的剑递给吕关雎笑道:“关关,给,送你了~”
    被剑鞘上的珠宝晃得迷眼的吕关雎展颜一笑说道:“元大哥,这是你的战利品,你还是收起来吧!”
    元夕笑嘻嘻说道:“什么你的我的的,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话音刚落,元夕后背便挨了一脚,一个趔趄,从城垛上跳了下来,转头看向蹲在他方才蹲着的位置,刚欲张嘴,却又闭紧了嘴巴。
    因为吕一平瞪了他一眼。
    瞪完元夕之后,吕一平笑呵呵说道:“巧了,我也是瞄着此处落脚的。”
    方才众人亲眼见到,他原本是要落在元夕身旁的,只是元夕说完话之后,他突然来一个转身,一脚将元夕踢下,自己蹲在那里。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什么也未见到。
    吕一平看了眼闭着嘴在那发抖的周伯昌问道:“伯昌啊,你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嗯?”
    这一声“嗯?”,却是加了重音。
    周伯昌干咳两声说道:“启禀将军,末将无事,无事~”
    吕关雎瞪了吕一平一眼,走到元夕身边,从他手中拿过那柄剑,问道:“元大哥,你没事儿吧!”
    元夕摇摇头,又瞄了吕一平一眼。
    吕一平很想就这么蹲在城墙头上多待一会儿,若是能如此喝上一壶酒,那就更美哉了。可以他眼下这般身份,还有年纪,此举就有些不妥了。
    待他从墙头上跳下来,范立业笑道:“吕将军,贾南风此举却是弄巧成拙了,没想到啊,元夕兄弟能有如此之功力,竟然能打得他失了兵刃,真是大快人心。”
    说完转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夕,好样的,待我范立业肃清叛逆,重振巴州之后,定会封你一个将军之职位。”
    此时元夕正与吕关雎二人看着那柄作为战利品的断剑,好似没有听见范立业之言。
    正站在元夕身侧同样抻着脖子看这柄剑的成是非见元夕没有反应,便轻撞了一下元夕的胳膊小声说道:“元大哥,王上说要封你一个将军,你还不快谢恩?”
    元夕一愣,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范立业问道:“王上,这就封我做将军了?”
    吕一平忙说道:“元夕,别乱说,你才多大,手底下连个兵都没有,当什么将军?王上是说将来有机会,定然会擢升你做将军。”
    原本听元夕突然如此发问,范立业略显尴尬,正欲硬着头皮封元夕一个将军之职位,刚好也能趁此机会在诸将士面前一展王威。
    反正不过是个空口职位罢了,早一日,晚一日都不打紧。
    如此还能拉拢元夕,岂不是更好、
    谁料吕一平在旁又这般说道,他只好笑笑说道:“无妨,无妨,以元夕这般身手与胆魄,被封为将军是早晚的事儿。”
    随后他又朗声对众人高声道:“诸位,我范立业以巴州蜀王的身份在此宣告,若是能平叛成功,在列的有功之人,皆有封赏,无论是钱财,还是官职,只要你们有功,寡人就会说到做到。”
    吕一平一听,在旁拱手同样高声说道:“臣吕一平,定当竭尽所能,杀敌平叛,为王上分忧。”
    周伯昌冲着围过来的几名千夫长使了个眼色。
    几人一拱手齐喊道:“愿为王上分忧~”
    随后城头上再掀起一阵声浪。
    对面。
    听得那边高声呼喊,冯渊轻吸一口气道:“贾师叔,如此可是让对方士气大涨啊!”
    贾南风轻笑道:“你放心好了,按照我的计划,将来我们只会不费一兵一卒的拿下平南城,眼下我们只需要在此牵制住吕一平的人马即可。”
    冯渊心中有些不喜,毕竟他才是此次出征的主帅,况且他已经与贾南风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可贾南风似乎还有事情瞒着他。
    想了想,他说道:“贾师叔,若是我们久久不攻城,只怕子阳城那里会有所生疑的。”
    贾南风看向冯渊,低声说道:“走,去你营帐之中,你我细说一二。”
    冯渊点点头,二人向着营帐中走去。
    平南城这边,振奋完士气之后,范立业要回客栈休息,吴仲已经带四十人在城下等候。
    这四十人正是吕一平的亲卫。
    吕一平还派了二十名亲卫守在了云德武馆周边,此事他已与成云德打好了招呼。
    上马车之前,范立业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城内自是要比此处安全得多,况且你又派这么多人保护我,依我看就无需元夕兄弟还有关关妹妹与我一同过去了,免得你这边少了人手。”
    吕一平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吴仲说道:“老二,沿途记得留下人,万一有什么意外,一定要护得王上周全。”
    吴仲点点头。
    随后吕一平对范立业说道:“王上,此时乃非常时刻,还望您自己也多加小心。”
    范立业点点头,随后冲元夕与吕关雎点点头,再将目光落在成是非身上,问询道:“却不知这位成是非小兄弟可否愿意陪本王同去?”
    听闻成是非是武馆馆主之子,范立业心中倒是起了拉拢之意。
    他看出来了,以元夕的性格,就算他百般拉拢,元夕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变化,还不如让其安安稳稳地在吕一平的麾下,他只需要拉拢吕一平就足够了。
    范立业都想好了,将来他入主子阳城之后,一定会给吕一平一个副帅的职位。
    至于云上城的楚云飞,再封他一个平东大将军好了。
    成是非一愣,没想到范立业会突然问向自己。
    以他眼下这般身份,平民白丁一个,他可从未想过范立业会想起他来。
    吕一平嘴角一扬,他已明白了范立业的心思,只是此事他却不好替成是非做主,毕竟成云德若是有心思让成是非加入行伍的话,可早就与他开口了。
    眼见成是非有些迟疑,范立业便笑着说道:“若是不愿也没关系,本王平时也喜欢练些拳脚功夫,想起你是武馆馆主之子,便想与你切磋一下拳脚,况且你我年龄相
    差不大,本王身边也好多个说话之人。”
    顿了一下,他看向元夕说道:“本王自然希望元夕兄弟能守在身旁,可眼下城外大军压境,元夕有如此站力,定然是要守在此处的。”
    说完冲元夕笑笑,然后继续对成是非说道:“你放心好了,不是跟本王走了,本王就会把你收入麾下,你家是开武馆的,想必将来你也会子承父业,继续把你家的武馆发扬光大,本王可不会做出如此强人所难之事的。此外,将来若是你想把武馆开到子阳城去,本王倒是可以略尽绵力。”
    范立业能如此说道,可谓是诚意恳恳了。
    可成是非依然没有立即回头,而是转头看向元夕。
    见成是非看向自己,元夕愣了一下说道:“小非,你看我做什么?”
    成是非心中暗道元夕不讲义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范立业说道:“王上,我,我,我……”
    吕一平瞪了成是非一眼说道:“我什么我,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话这般婆婆妈妈的?”
    范立业笑了一下,没有再多言,人已进了马车之中。
    元夕看了成是非一眼说道:“小非,你总不能一直跟我在城门这边吧,要不,你去跟他玩儿玩儿?”
    吕关雎也在旁说道:“小非,能得到王上如此邀请,你可是独一份,此事若是让成伯伯知道了,定然会十分欣喜,将来万一你能把武馆开到子阳城去,那多厉害啊,到时候云德武馆可就会名扬巴州了,你说到那时候,成伯伯会怎么看你?”
    “真的?”
    成是非眼睛一亮。
    殊不知吕关雎这么说是为了别的。
    吴仲对吕一平行礼之后,便带人准备离去。
    吕一平听得三人说话之后,也对成是非说道:“小非,既然王上都这般说了,你若再不去,可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此事若是让你爹爹知晓了,你说你爹爹会如何看待你?”
    “啊?”
    原本就已经动心的成是非看向吕一平说道:“去,我去!”
    吕一平笑道:“马车都走了,还不赶快追上去?记得,给王上赔个不是,说自己年纪尚轻,如此大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快去吧!”
    “嗯,嗯”
    成是非连连点头,冲着元夕与吕关雎笑道:“元大哥,关关姐,那我就去了哈,有时间了我再过来找你们玩儿。”
    说完,快步向马车追去。
    几人眼见马车停了一下,成是非在车外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上了马车,坐了进去。
    吕一平冲吕关雎眨了眨眼睛,随后几人返回城门楼上。
    马车之内,范立业看了眼屁股只坐了一半,还紧邻门口处的成是非笑道:“怎么?本王有这么可怕么?让你这般拘谨?若是元夕在此,只怕他会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说完招手道:“来,向里面坐坐,本王其实很好说话的。”
    成是非的确有些局促。
    只不过他之所以局促不安,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怕自己的言行若是有什么不妥,会给他的爹爹招来什么祸事。
    见范立业招呼自己过去,成是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顺从。
    眼见他蹭着屁股挪了一小段距离,范立业拍拍身旁的空处说道:“来,坐到这里来!”
    成是非看了眼范立业落掌之处,却是自己不大情愿过去了。
    他与范立业又不熟,坐那么近做什么?况且他还是位王上。
    莫非?成是非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范立业的笑似乎很温柔,完全没有一位王者的威严,这目光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赞赏的意味。
    成是非双掌轻轻擦了一下裤腿,再向范立业靠近了几分,终究没有紧挨着范立业坐下,随后对范立业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王上如此厚爱,成是非愧不敢当。”
    范立业看向愈发不安的成是非笑道:“本王听元夕他们叫你小非,我也如此唤你好了。”
    说完抬起手臂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说道:“小非,本王自幼便喜欢习武,奈何出身王室,不能习得正统功夫,只能随那些武师习得一些拳脚功夫,至于内力这等高深功夫,却是无缘习得。却不知你们武馆可会教人内力?”
    瞥了眼落在肩头上的手,成是非微微低头,面皮有点发烫,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王上的话,小人家中武馆也只是传授拳脚与兵刃,至于内力,是不会传授给普通弟子的。”
    “哦?”
    范立业听出成是非的话中之意,收回了自己的手臂,继续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武馆是有内力的修行法门了?却不知成老馆主师承何人?又为何在此地开了一家武馆?”
    听得范立业如此盘问,成是非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正了正身子,他轻吸一口气说道:“回王上,家父乃冀州人士,师承冀州第二大门派苍岩门,二十几年前来到巴州落脚,几十年后才攒下眼下这般家业。”
    范立业点点头,苍岩门的名号他从未听说过,既然成是非说其乃冀州第二大门派,想必其门派功法也是相当不俗了。
    随后范立业随口与成是非聊起了武馆的家常,二人就这么开始聊了起来。
    走着走着,马车停了下来,吴仲在外说道:“王上,客栈到了!”
    范立业一笑,对成是非说道:“走吧,先先下车,你刚刚说起那本书却是有意思的紧,有时间的话你可否从家中拿来给本王瞧瞧?”
    成是非边下马车边说道:“没问题啊,王上,你就信我的吧,这本书可好看了,可比那些之乎者也的典籍有趣多了。”
    说完,他跳下马车,站立在马车旁等候。
    吴仲也跳下了马,与成是非站在一起。
    成是非小声问道:“吴二哥,你可是把整座客栈给包下来了?”
    吴仲小声说道:“没有,将军下命令了,若是包了客栈,反倒容易引人注意,你没发现我与其他人都穿的便装么?我的人会藏在暗中,客栈内我已经安排人住进了王上房间之侧,以我的身份,太过引人注目,就不进客栈了,原本我想安排底下的人随王上进去的,既然有你陪着,那我们就不露面了,这辆马车留在这里,赶车的车夫也非普通人,由他来当做王上的随从好了。”
    此时,范立业也已跳下马车。
    他看向吴仲说道:“吴统领,本王身份还是不公开的好,你还是以公子称呼于本王吧!”
    “是,公子。”
    范立业随后一拉成是非的胳膊说道:“想必你在这座平南城里亦非平庸之辈,本公子就当做你的远方表亲好了。”
    成是非咧嘴笑道:“那我就以表哥来称呼王上了。”
    “如此甚好!”
    说完范立业把着成是非的胳膊向客栈之内走去。
    已经找到小二把马车赶去客栈后院的车夫也随之进了客栈。
    吴仲翻身上马,带人继续前行。
    不远处,一辆马车向这家客栈慢慢驶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徐来啊,我看这家客栈不错,就住这里好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好小子

    待范立业的车驾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几人转身。
    吕关雎一手拿着那柄断剑,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挽住了元夕的胳膊。
    吕一平见状,干咳几声。
    这是当自己不在场么?
    元夕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吕一平站在身旁,他没由来的有点心虚,便不留痕迹地横跨了一小步,与吕关雎拉开一点点距离,随后扬了扬左手握着的两杆枪身说道:“这枪好是好,就是不如剑用起来方便,要不然我就随身携带了。”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你也无需随身佩戴此枪,平日里放在兵器架上就可,以你的功力,能让你持兵器全力对战之人可是不多的。”
    说完对二人说道:“走吧,上去吧,虽说眼下那边不太可能有什么新的动作,不过我们还是容不得半点懈怠,这冯渊一日不退兵,我们就得多坚守一日。”
    二人点点头,并肩同行,跟在吕一平的身后。
    吕关雎瞥了眼元夕的两截枪身说道:“元大哥,快给我瞧瞧!”
    元夕从子阳城归来之后,就将此枪带到军中,因为此枪不便携带,加之元夕平日里不习惯佩戴兵刃,便将之与自己那身甲衣放在一起,与周伯昌要了个人,帮忙保管。
    因此,虽说吕关雎从元夕口中得知魏帅赠送了他一杆很不错的兵器,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
    从小她就从父亲口中得知魏帅手中有一杆长枪,乃其从大旗营艺成归来的时候,宗门所赠,除了此枪本身不俗之外,更是一种荣耀。
    见其对自己手中的长枪感兴趣,元夕从吕关雎手中拿过那柄断剑,将手中的两截枪身递了过去说道:“关关,此枪颇重,你拿时要小心些。”
    吕关雎“嗯”了一声,左手抓了一截枪身,面露讶异之色,随后轻吸一口气,稍微运转内力之后方将元夕手中的长枪抓在手中,又用另外一只手抓起剩下的半截枪身,打量了几眼说道:“难怪元大哥你提醒我,原来此枪竟然这般沉,怪不得能将那柄剑击碎。”
    说完双手挥舞了几下说道:“还是太沉了,用起来不趁手,元大哥,也就是你力气大,一般人可是用不惯这杆枪的,浑身的劲儿都用在控制枪身去了,哪还有力气去杀敌?”
    元夕轻笑一声说道:“我用起来还行,倒是没觉得与他们的枪有多大差别。”
    元夕口中的他们,自然指得是那些持枪而立的士兵。
    吕关雎嬉笑道:“那是,你是谁啊,赫赫有名的元少侠,元少侠扬名立万第一战,可就足以傲视天下群雄了,堂堂青云宗副掌门给你当垫脚石,元大哥,说说看,眼下心里是不是已经乐开花了?”
    元夕抓了抓头,想了想说道:“乐开花倒是不至于,不过能与贾南风如此厮杀一场,却也难得,自我下山之后,还从未如此酣畅淋漓过。至于输赢一说,却也不论断,毕竟贾南风毫发未损,我此番能将之佩剑击碎,却是胜在出其不意,以后此招就不能奏效了。”
    “不错!”
    吕一平有意放慢脚步,转头看向二人,随后对吕关雎说道:“关关,你先上去,爹爹有话要对元夕说。”
    吕关雎闻言,瞪了吕一平一眼,拎着元夕的两截枪身气鼓鼓地快步离开。
    “哎~关关~”
    眼见吕关雎好似有点小脾气,元夕便欲追上前去,却被吕一平一把拉住胳膊,压低嗓音说道:“元夕啊,你这样可不成,你别看关关是我的女儿,可叔叔要告诉你的是,这男人一定不能惯着女人,不然以后有你好过的。”
    吕一平自然知道吕关雎不是真的生气。
    不过自打闺女认识了元夕之后,这小女儿的姿态可是越来越多了,他这个做爹爹的,深感欣慰。
    “啊?”
    元夕愣了一下,随后抓抓头问道:“吕叔叔,什么叫惯着?”
    “额~”
    看着元夕那双充满求知的眼睛,吕一平不欲再跟他说这个话题,打个哈哈说道:“惯着就是惯着,以后你就懂了。”
    吕一平伸手说道:“把这柄剑给叔叔瞧瞧!”
    元夕将手中拿着的剑递向吕一平。
    之前在城下的时候,吕一平急于归城,因此没有仔细查看这柄佩剑。
    在他印象中,青云宗内的佩剑可没有这般花俏。
    此时再打量几眼剑鞘,吕一平就知道,此剑定然出自王府。
    不用多想,肯定是范建功赐予贾南风的了。
    吕一平将剑抽出,看了看剑刃,又看了看断口处,转头对元夕说道:“元夕,此剑材质颇为不俗,剑刃也颇为锋利,若是你举枪格挡,以贾南风那般功力,只怕被砍断的就是你手中的长枪了。”
    元夕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此招是我早早算计好的,贾南风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擅用枪,因此才从一开始交战就落了下风。”
    吕一平轻笑一下说道:“你倒是艺高人胆大,若是你再慢上半分,可就不是这般结果了。”
    元夕笑呵呵说道:“这不是已经如此了么?”
    吕一平拍了拍元夕的肩膀,有些好奇问道:“叔叔从未见你用过剑,却不知你的剑法如何?”
    元夕抓了抓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个,我也不好说,不过以贾南风为参照的话,我觉得与之差不多吧,若是我用剑与他对敌,也许只能与之拼个平手吧。”
    元夕这般说,若是在一般人听来,定然会以为他是在口出狂言,可对于知晓元夕底细的吕一平而言,此话就是实打实的真话了。
    吕一平点点,面露满意神色,有些欣慰道:“好,好,元夕,你能说出这般话来,说明你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从而小觑天下英豪,此乃习武者之大忌。你也知道青云宗的镇门绝学是流云手,而非剑法。因此贾南风的剑法虽说威势不小,却算不上顶尖剑道高手,将来你若是遇到拜剑阁的人,可就要小心了。”
    “拜剑阁?”
    对于九大门派不是很熟悉的元夕问道:“
    吕叔叔,他们都是练剑的么?”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当年大晋王朝初立,九大门派由太祖司马重火御批,这百年来一直是天下武林之领袖,其他门派无论如何努力,除却实力上或许不足之外,更多的是因为九大派是皇族认定的。因此啊,当年的武道大会的第十名,则被九大派之外的门派认定为另外一种第一名。不过此举在我看来,倒是有些井底之蛙了,王朝太平了百年,这江湖同样风平浪静了百年,九大派虽说碍于王朝的规矩不可发展壮大,但是其底蕴又岂是那些小门小派所能比拟的?”
    “说起来,除了扬州的拜剑阁与冀州的燕云宗,雍州的大旗营的镇门武技主修兵器之外,其他几大门派则皆是拳脚功夫。”
    听得吕一平说起旧事,元夕倒是来了兴致,他好奇道:“吕叔叔,那拜剑阁的镇派武技定然是剑法了,魏帅送我的这杆长枪来自大旗营,那大旗营的镇派武技可是枪法了?”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不错,此外冀州的燕云宗则主修刀法。据说当年太祖为维护天下安定,才定下如此规矩。这雍州北拒匈奴,冀州亦有鲜卑需要抵挡,这大旗营与燕云宗允许修炼兵器这好理解,毕竟此二州有强敌在外,需要精兵良将,这拜剑阁远在扬州,却被允许修行剑技,倒是令人费解。”
    元夕忽然想起在荆州遇到的黑风寨寨主石一刀来。
    成是非回来之后向成云德问起石一刀之后,便将石一刀的身份告知给了他。
    对于他人出身身份一事不感兴趣的他也就听而过之了。
    二人边走边聊,吕一平笑道:“不论如何,今日贾南风能够栽倒在你手里,当真是大快人心。”
    元夕想了想说道:“吕叔叔,我觉得有些奇怪!”
    吕一平问道:“怎么?”
    元夕想起贾南风那最后一击思忖道:“当时他一剑斩向我的时候,并未直取要害,而是偏离了几分,以他这般身手,定然是故意而为之的了。”
    吕一平深思片刻说道:“莫非他是想将你伤之之后生擒?”
    元夕想了想说道:“有可能!”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城墙之上,吕一平说道:“在城墙上走走吧,总坐着也不太好,咱们习武之人还好,我可是听闻不少久坐苦读之人得了隐疾。”
    “隐疾?什么隐疾?”
    元夕好奇问道。
    吕一平想起了董士贤与他喝酒时说起的趣事,这男子竟然还有与女子一般裆下流血的,当真是闻所未闻了。
    想起元夕还是个毛头小子,他不欲与元夕多言,摇了摇头说道:“反正你也不会得,问那么多作甚?”
    说完他突然问道:“元夕,在贾南风交手之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毕竟当时范立业可是多心了, 他还是问一问的好。
    原本想张口就回答的元夕突然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贾南风说了一件事……”
    归来之时,沉浸在能够打败贾南风这种喜悦之中的元夕却是忘了贾南风说过的那句话,此时吕一平问起,他才想了起来。
    眼见元夕迟疑不语,吕一平问道:“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元夕沉默了片刻说道:“吕叔叔,贾南风说我是割鹿楼中人,说我师父是割鹿楼的核心人物。”
    “他这是在贼喊捉贼么?”
    吕一平嗤笑道:“元夕,你管他说这些作甚?反正你师父是玄一门的霍弃疾,有玄一门为你出头,你还怕他往你身上泼脏水么?”
    元夕点点头说道:“吕叔叔,果然如您所说,贾南风已经猜出了我所练武功源自于玄一门,不过他们应该并未猜出我师父的名号。不过他既然已经猜了出来,还敢以青云宗的名义给九大派发消息,只怕其还有其他的阴谋诡计。”
    “什么?他竟然会这么做?”
    吕一平面露愤恨之色,一拍元夕肩膀说道:“元夕,如此可就有些麻烦了。”
    摇了摇头,他沉声说道:“如此一来,只怕是天下武林人士皆认为你元夕是割鹿楼中人了,只怕你会陷入众矢之的的境地。”
    元夕不解道:“吕叔叔,即便如此,也不会到如此程度吧?就凭他贾南风的一面之词?”
    吕一平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别忘了,他贾南风事什么身份,至于其他人,哪会管你此事是不是真的?先抓到你就是了。毕竟明面上这割鹿楼已经是天下武林各派追寻的对象了,以你之功力,来一个人不可怕,可若是来上许多人呢,毕竟好虎架不住群狼。”
    元夕目露坚毅神色说道:“我不怕,不论他们来了多少人,我元夕接下便是了,大不了我就跑呗。”
    说到这,他笑道:“吕叔叔,不是我吹牛,以我的身份,这天下能追上我的人不多。”
    吕一平脑海中电光一闪,看向元夕,面露恍然神色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元夕,贾南风当真是歹毒,竟然能想得出如此奸计。”
    “吕叔叔,怎么了?您这是想到了什么?”
    元夕问道。
    吕一平走到城墙边上,一拳砸在城墙砖上,恨声说道:“难怪他们不急着攻城,原来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我,还有你。”
    “吕叔叔,肯定有我啊,毕竟在这平南城里,你我二人的功力最高,要不然他贾南风何必诱我出战,不过他这不是没占到便宜么?反倒让我抢占了先机,振奋了我军的士气。”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元夕,只怕这平南城你是待不下去。”
    说完他转头盯着元夕说道:“元夕,贾南风欲生擒你,只怕就是要给天下人看的,可就算他不能将你生擒,你依然在他的算计之中。”
    眼见元夕好似不解,他轻叹一口气说道:“据我猜测,贾南风此番诱你出城,就是为了告诉你那件事,同样也是说给我听的。”
    元夕终于明白了吕一平的话中之意。
    就算他执意留在平南城,吕一平也未必敢。
    若是天下
    武林人士为了追上他这个所谓的割鹿楼的贼子全部汇聚平南城,那时候的平南城才是最危险的。
    想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现,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我元夕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就算他们来到这平南城又如何?我们只需要放出风去,说我已离开了平南城,反正他们又未见过的相貌,就算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我来啊。”
    吕一平沉思了片刻再次摇了摇头,然后问道:“元夕,你是不是说过范立业曾拿了一幅关关的画像给你?”
    听吕一平直呼范立业之名,元夕笑嘻嘻说道:“吕叔叔,你敢直呼王上名讳?”
    吕一平瞪眼说道:“怎么?他范立业还想当我女婿呢?直呼其名又如何?”
    元夕一时语塞,抓抓头说道:“是啊,他是拿过一张关关的画像给我看,也不知道贾南风找谁画的,画得可真像关关。”
    说完之后,他瞪大眼睛说道:“不会吧?”
    吕一平反问道:“如何不会?既然他能找人画的出来关关的画像,那画几幅你元夕的画像又有何难?”
    元夕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吕一平摇头叹道:“想不到贾南风竟然算计到这般地步,原本我以为他将关关的画像给范立业看是为了挑拨你与他的关系,想不到他还有如此安排。”
    说到这里,吕一平看向元夕低声说道:“元夕,贾南风这是要一个逃跑的你替他背上割鹿楼中人这口黑锅,眼下的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你的师父霍弃疾,让玄一门给你一个身份,有玄一门为你证得清白,你才有机会向天下人揭发贾南风之面目。”
    元夕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若是无我,你该怎么办?那关关呢?”
    吕一平苦笑了一下说道:“说实话,若是没有你在此,我还真的怕贾南风用那些阴谋诡计来对付我,可眼下我又没有其他人相助,还能如何?至于关关,与其让她在平南城里担惊受怕的,倒不如与你一起,去找你的师父。”
    听得吕一平这般说道,元夕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吕一平会同意吕关雎与他一起离开平南城。
    看着吕一平的脸,元夕突然心中升起一阵愧疚之意。
    遥望城外,元夕说道:“吕叔叔,要不咱们向魏帅求助吧,就算贾南风将消息告知天下各大门派,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的,眼下我还能待在平南城一些时日,等魏帅的援兵到了,我再走也不迟。”
    “魏帅?”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若说魏帅派些人马过来倒是有可能,可咱们缺的不是人马,而是高手,可魏帅麾下哪里有如你这般厉害的武林高手?”
    元夕突然想起那位冷先生来。
    他对吕一平说道:“吕叔叔,你可知魏帅身边有一位冷先生?”
    “冷先生?此人是谁?我却从未听说过。”
    吕一平摇了摇头,疑惑道:“元夕,你又是从何得知这位冷先生的?”
    元夕说道:“那夜我重返子阳城,在魏帅府上得知的,此人名叫冷修贤,一直暗藏在魏帅的书房中,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还与之比拼了一下脚力,只比他稍快一分罢了,而且通过他的气息我可以断定,此人内力亦是深厚,至于手上功夫如何,我就不知了。”
    “想不到魏帅身边竟然还有这等人物,既然魏帅没有瞒着你,那就是眼下此人的身份已无需隐瞒了,如此的话,倒是可以与魏帅商量一二。”
    吕一平深思片刻说道:“咱们平南城之内肯定有贾南风那边的人,不然你与关关的画像岂会被人画得如此神似?此事我还得暗中查一查。眼下范立业还在平南城之中,其安危至关重要,元夕,为免生出意外,依我看,你与关关还是在城中护着他的安危更好一些,若是这边有什么意外,我命人火速前去叫你就是了。”
    元夕点点头看向吕一平说道:“吕叔叔,你之所以将我留下,是为了找我说这些话吧?”
    吕一平笑道:“元夕,这为君者,最爱生疑,所以当你下了城头与贾南风对峙的时候,因为听不到你二人说了些什么,难免会多想一些,万一哪一天他贾南风事情败露了,再拖你元夕下水,到那个时候,就算没有证据证明你是他贾南风的同伙,可在范立业心中,定然会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元夕,你想想看,从最开始你出手救下关关,再到先王遇刺开始,到贾南风与宁冱追杀于你,你在重重包围之下还能逃脱,再到此次你与之交手,贾南风在你手中败北,他若说一句你与他在做戏,为的就是得到我们这边的信任,如此一来,你就是长了千张嘴,也是百口莫辩。”
    元夕一巴掌拍在墙上,气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说完他转头看向吕一平,与之对视了片刻轻声问道:“吕叔叔,那您可曾怀疑过我?”
    吕一平轻轻摇了摇头道:“魏帅或许会,但是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我的女儿!”
    元夕低声说道:“可关关涉世未深,她可是最容易哄骗的,您如此这般,难道就不怕所信非人?”
    吕一平轻笑道:“怕什么?在我吕一平眼中,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这些并不重要,这不过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当将军,我吕一平能过日子,不当将军,我吕一平同样也能活,我所求的很简单,就是我们一家人过得幸福!”
    说到这,他盯着元夕那双清澈的眼睛说道:“就算你是割鹿楼中人又如何?只要你真心待关关,我吕一平同样会选择站在你这边。”
    元夕心有不解,“吕叔叔,那眼下您又何必与冯渊作对呢?”
    吕一平摇摇头说道:“不一样的!”
    然后他抬头笑道:“你不会让叔叔失望的,对么?”
    元夕重重点头,然后露出一口白牙,
    “我就是元夕,我也很喜欢吕关雎。”
    一双大手按在元夕的肩膀上,用力捏了几下。
    “好小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生如逆旅

    荆州,辛陵城南陶家堡的村头,
    一位身着长衫的老者对着带了一队人马而来的佘睥龙陪笑道:“这位大人,不知您此番造访,有何贵干?”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陶家堡的族长。
    在这座堡子里,除了那位算不上荣归故里的陶隐之外,能穿长衫者,也就只有他这位族长了。
    平日里,连他的儿子都是短衫长裤打扮。
    此事是他规定的。
    每次他看到陶隐穿着长衫去田间耕作,就觉得此人着实有些辱没他那身长衫了。
    这陶家堡除了官府的人来收税征丁之外,平日里安宁的很,仅有的外人,也不过是临近村庄的庄稼人来走个亲戚。
    眼下也不是收税的日子,突然来了这么多带官身之人,这位年过花甲的陶家堡族长心中有些发慌。
    莫非是要起战事了?
    要是征税他倒是不怕,大不了多听几句庄子里那些人的怨言就是了,可若是征丁,他就有些惶恐了。
    他膝下育有三女一子,儿子还是他年过不惑之年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眼下正值壮年,正是符合征丁的条件。
    他如何舍得?
    骑在马上的佘睥龙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这位满头花白的老者面无表情说道:“你就是这陶家堡的族长?”
    陶族长连连点头说道:“正是老朽,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老朽定当全力协助大人去办。”
    佘睥龙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本人前来,乃是奉王上之名,特来你陶家堡请陶隐先生去王都走一趟,我已知陶先生的府邸方位,就不劳烦你了。”
    说完轻驱胯下骏马,对跟在身后的十几人一招手说道:“走!”
    陪着那位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出来胡闹了大半年,返回襄阳城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遭受安大人一顿训斥。
    至于什么解决了牛角山的土匪,在安大人眼里更是瞎胡闹。
    当时安大人指着安大小姐劈头盖脸的狠骂了一顿,而他也未幸免于难。
    当然,碍于盛副帅的面子,安大人也只是出言呵斥了他几句而已。
    挨了爹爹训斥的安小刀不以为意,因为她早已习惯了。
    况且爹爹若真的不放心她,又岂会真的让她在外面疯了这么久?
    听闻二人去了陶家堡之后,安修便命他率人直接前往陶家堡去把陶先生“请”回来。
    当然,还有那个同样身手不凡的少年。
    佘睥龙所带这十多人,是从安修的护卫中抽调出来的人手,皆是佘睥龙从盛副帅麾下精挑细选之人,加上他几年的训练,每人的身手都是十分了得。
    安修身边有百名这样的护卫。
    身为一名文臣,他身边能有如此护卫,自然是因为王恩浩荡了。
    江陵王谢良辰曾言,有安修在寡人左右,本王何愁大事不成?
    他所谓的大事,自然不是固守一州之地。
    荆州自古为楚地,谢良辰心中最为欣赏之古人,便是那位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
    在他看来,那位西楚霸王之所以最后败给了沛公,是因为其麾下少了韩信张良之流,且其为人不似沛公那般阴险狡诈。
    至于那场鸿门宴,在谢良辰看来,就是个笑话。
    当时的霸王于巨鹿大败秦军主力,沛公虽先行率军攻破关中,派人据守函谷关,却又那里抵挡得住风头正盛的霸王?
    只可惜,已入主咸阳的西楚霸王没有称帝。
    范增还是老了,虽与霸王献计不少,却是老成持重过多了。
    若不然,既有杀沛公之心,又何须项庄舞剑?
    而他谢良辰绝对不会犯西楚霸王同样的错。
    近邻巴州,早就在被他视为第一口肥肉了,之所以迟迟未动,只因这天下名义上还属大晋。
    他少了一个出兵的理由。
    至于与巴州的盟约,不过是为了迷惑扬州罢了。
    谢良辰相信,这大晋的天,早晚都会变的,他可不会相信袁世信那个老贼会对司马氏真的那般忠心耿耿。
    当何向风已扬州使者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之后,谢良辰就知道,袁世信定然是要有动作了。
    安修之所以命佘睥龙将陶隐请到王都,除了欲探查当年桃花源的秘密之外,也存了请陶隐出山为江陵王效力的心思。
    他读过陶隐的文章,对其甚是推崇。
    而在得知陶隐祖上竟然也是位将军之后,安修就有心请其出山,再为江陵王效力。
    听闻这位竟然是从王都来的大人,陶老族长心中一惊,眼见众人就要进了庄子,他连忙说道:“大人还请留步!”
    佘睥龙一拉缰绳。
    “陶老族长还有何事?”
    眼见佘睥龙面露不悦之色,陶老族长上前几步说道:“大人,您若是奔着陶隐这个老家伙而来,那就无需进入庄子了。”
    “怎么?”
    佘睥龙一抬眼。
    陶老族长拱了拱手说道:“说来也巧,就在前几日,陶隐这个老家伙已乘车离开了陶家堡,老朽曾问过他去往何处,多久返回,他告诉老朽,言之出门访友,最快也要个把月才能归来。”
    听得陶隐人不在陶家堡,佘睥龙微微皱了皱眉。
    想了想他再问道:“敢问族长,你可知陶隐先生的友人在何处?”
    陶老族长摇了摇头说道:“这老朽就不清楚了,这陶隐为人一向孤僻,与堡子里的人很少打交道,平日里就连老夫这个族长,都难得与他说上几句话。”
    佘睥龙思忖片刻,脑中想起那个少年,看向老者问道:“老族长,那你可知陶隐先生是否在你们庄子里收过弟子?年岁约么十六七那么大。”
    “弟子?”
    陶老族长摇摇头,随后说道:“他哪里有什么弟子?不过倒是老陈家的小子自小与他走得比较亲近,也得亏牛牛这小子,老陈家的才对陶隐多有照拂,不然以陶隐这老胳膊老腿的,早该累趴下了。”
    “牛牛?”
    眼见佘睥龙面露疑惑神色,陶老族长解释道:“牛牛是他的小名,他大名叫陈岁岁,我们这些老人啊,多爱唤庄里孩子的小名。”
    佘睥龙点点头,果然是他。
    “那陈岁岁可还在家中?”
    陶老族长摆摆手说道:“也不知道老陈家的是被陶隐灌了**汤了还是怎地,就这么一根儿独苗,竟然让他随着陶隐出门去了,真不知道这儿子是给谁养的了,眼瞅着牛牛这娃儿也到了娶媳妇儿的岁数,总是乱跑哪里像话。”
    说完摇了摇头。
    听得陈岁岁与陶隐一同出了门,佘睥龙一掉马头,对陶老族长点点头,便带着众人向着龙江镇的方向快马而去。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陶老族长若有所思,一转身,向着陈岁岁家走去。
    ————————
    去往武陵城的官道上,一辆平板马车在路上慢慢行驶着。
    一位老者翘着腿躺在马车之上,手中握着一只酒葫芦,时不时地来上一口。
    天蓝如洗,点缀几朵白云,幻化成烧鸡的模样。
    这酒,喝得倒也滋味儿十足。
    突然马车颠了一下,刚巧这位老者将酒葫芦送到嘴边。
    老者手疾,迅速用舌头将葫芦口堵上,才避免酒水洒出来的情况出现。
    呛不呛人无所谓,若是浪费了酒,可就糟了心了。
    待马车平稳之后,老者将舌头移开,手腕向下压了一小下,待喝了一小口酒后,他忽得坐起身来,将葫芦塞子塞好,冲着赶车的少年嚷嚷道:“我说小岁岁,你是怎么驾车的?刚才那么一下子,先生我的酒可差点洒了出来。”
    二人正是佘睥龙寻而不得见的陶隐与陈岁岁。
    陈岁岁转头冲陶隐咧嘴一笑说道:“先生,以您的身手,这酒怎么会洒出来呢?这不是打您老人家的脸呢么?”
    陶隐捋了捋胡子笑呵呵说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就是你赶车的功夫不到家,你说说看,这一路上你颠了老人家我多少次了?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让你给颠得散架了。”
    陈岁岁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先生,我这不是第一次驾车么,您看,最近这两日,不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这话他说得倒是不假。
    马车是他去龙江镇买回来的,买马车的银子自然是陶先生给的。
    虽说他护送张家商队赚了些银两,可买一辆马车还是远远不够的。
    更何况,他赚的银两,已全留给父母了。
    马是匹老马,车是平板破
    车。
    就这样一辆马车,也花了陶先生四十两纹银。
    当然,相较于那匹马而言,马车的价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马车上除了二人的包裹行囊之外,还捆着几坛子酒水。
    酒只是普通的酒水,因为买了马车之后,陶先生的家底也不太多了。
    况且对陶先生而言,甭管好酒劣酒,是酒就成。
    但是这几坛子酒水之中,有一坛子略好一些的酒,是陶先生给陈岁岁买的。
    陈岁岁原本不想让陶先生花这个钱的,在他看来,这酒给自己喝,实属浪费。
    可陶先生不这样认为。
    少年的陈岁岁,应该有一种追求美好的动力。
    而不该如他一般,已将世事看淡。
    这不该是一个少年该有的心态。
    哪怕只是一个小叫花子,也该做一做日日吃肉的梦。
    当然,尊师重道的陈岁岁,在喝酒的时候总会想着从陶先生给自己买的酒里打些酒出来把陶先生的酒葫芦给灌满,而陶先生则笑眯眯地看着他,口中打趣道,过年了,过年了。
    陈岁岁不酗酒,所以他那坛酒喝得很慢。
    至于果腹的干粮,只有硬邦邦的白馍了。
    好在陈岁岁跟了元夕一些日子,虽说那手出神入化的惊雀指没有学会,可用石子打些山雀倒是绰绰有余。
    只是山雀小了些,烤熟了之后,陶先生直嫌骨头硌牙。
    陈岁岁看着满地被嚼得细碎的骨头,没有说话。
    别看陶先生年近花甲,可这牙口,实在是好得很。
    陈岁岁这驾车的手法,也是在给张家车队当护卫的时候学来的。
    说是学,其实不过是他多看了几眼而已。
    至于请教之类的话,他一句都未说出口。
    不是他不愿与车夫请教,而是他不敢去请教。
    所以,这驾车看起来很容易得很,真当他手拿起马鞭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好在这匹马是匹老马,性子温顺,所以这一路上除了他绕不过去坑之外,其他的还好。
    眼见陈岁岁这般说道,陶隐轻哼一声说道:“怎么?这就满足了是么?岁岁,虽说你将来不太可能以驾车为谋生手段,可既然你学了这项技能,那就把它给学好,万不可滋生自满之心,你可知道?”
    陈岁岁点点头,然后说道:“先生,我可没有自满,而是为我有进步而感到高兴罢了,您不是说过,今日之吾,胜过昨日之我,那就是一种成功嘛。”
    陶隐轻笑一下,手掌在马车一按,人影一闪,已与陈岁岁并排坐在一起,转头看向陈岁岁说道:“是你的技术提高了么?我看未必吧,你不觉得这是因为这官道比咱们之前走的路更加平坦宽敞了么?”
    陈岁岁吐了吐舌头。
    陶隐一伸胳膊,看向陈岁岁手中的马鞭说道:“拿来!”
    陈岁岁眼睛微瞪,有些吃惊道:“先生,您也会驾车?”
    陶隐将手中的酒葫芦递向陈岁岁说道:“你瞧着就是了!”
    陈岁岁将陶隐的酒葫芦接在手中,随后将手中的马鞭递向陶隐疑惑道:“先生,您真的会驾车?”
    陶隐一把抓过马鞭,瞪了眼陈岁岁说道:“小子,你可别忘了,我是谁的先生!”
    说完一扬手中的马鞭大喝道:“驾~”
    原本慢悠悠拉着车的老马吃痛,又听得一声“驾”,突然一发力。
    毫无准备的陈岁岁身子向后一倒,歪着头看向同样向后倒的陶隐,气道:“先生,您骗人~”
    说完起身拉了拉缰绳,轻“吁”两声,把车速降了下来,随后从陶隐手中一把抓过马鞭来气呼呼说道:“先生,您还是去后面坐着吧,这种‘技术’活儿还是交由我来吧!”
    眼见陈岁岁腮帮子气得鼓鼓的,陶隐哈哈大笑道:“先生我可没说过我会驾车,你想想看,我那句话说过了?马鞭可是你给我的。”
    陈岁岁想了想,还真是。
    跟先生自然不会是真的生气,他埋怨道:“先生,您不会驾车,非要来这么一下子做什么?好在这是匹温顺的老马,若碰上一匹烈马,就您方才那一下子,非得给咱俩弄个车仰马翻,灰头土脸不可。不说别的,就说车上这几坛子酒,真要是被打翻了,您心疼不?”
    陶隐回头看了眼完好无损的酒坛子,将手中的马鞭递给陈岁岁,讪笑道:“这不是看你驾车这般轻松,先生我也想试试么,到了先生这把年纪了,有些东西未必能学有所成了,也就只好触碰一下,也算是不留遗憾了。”
    陈岁岁接过马鞭,将放在怀中的酒葫芦还给陶隐说道:“先生,这赶车能有什么意思?您这辈子就是坐车的富贵命,惦记这受苦受累的活做什么?”
    接过酒葫芦的陶隐先喝了口酒,随后一转身,向下一滑,人已经再躺在车板之上,望着天空感叹道:“我可不是什么富贵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走到哪算哪,哪里有什么富贵命一说,先生手头这些积蓄,不过是享先人之福罢了,先生这一生前半生放荡不羁,看不惯这,看不惯那的,兜兜转转,最终一事无成,自觉无颜面在世人面前自称是一名读书人,便灰溜溜的跑回祖地,美其名曰当个‘隐者’,还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碌碌无为的尴尬罢了。说到底,还是自欺欺人而已。”
    “你以为是先生我性格乖戾,不欲与堡子里同宗同族之人打交道么?其实不然,是他们在见先生我之前就自觉低人一等,说起话来就好似先生我故意高高在上一般,先生我也懒得与他们多言,况且他们来找先生,多是为了从先生这里得点好处,可先生我已经是落魄之人,又那里能有什么好处给他们呢?这一来二去的,我这个所谓荣归故里的陶家之人就成了他们眼中不近人情之人。再后来,先生我开荒于南野,躬耕于南山之上,这庄稼长得还不如草高,先生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败家子。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先生我田地里没有任何收成,我家里的银子还是比他们多,所以他们也只能在背地里说些幸灾乐祸的话。”
    “其实先生我心里明白,他们说的那些话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况且先生我也不是很在意,只不过先生我知道,就算我有心与他们真心相处,可也未必会换来几颗真心。”
    “岁岁,堡子里的人都不解,何以我这个姓陶的会对你这个外姓的娃儿青睐有加,其实他们不知道,是当初的你,还有你爹娘先礼敬我陶隐在先。你爹与你娘只把我当做一位长者,当做一个读书人。先生这么说不是享受这种被人礼敬的感觉,而是在你爹娘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应有的‘礼’,一种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掺杂任何想法的关系。”
    “或许真的是因为你爹爹是个外姓人吧!”
    除了教陈岁岁读书外,陶隐很少与他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来,听得先生这么说,陈岁岁抓了抓头,嘴巴张了张,随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自小他就不明白,为何陶姓娃儿不敢去陶先生的家中去玩儿。
    现在他想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家中大人不让。
    当年的陶先生,没事儿的时候很爱蹲在自家门前晒太阳,他与庄子里的小伙伴玩耍打闹的时候,路过陶先生家门口,他都会看几眼这位老人。
    后来这位老人便伸手招呼他们,说给他们讲故事听。
    故事是最能吸引孩子的,因而陶先生的家门前便围了一大帮的孩子。
    可听了几日的故事后,陶先生的宅子外就剩下他陈岁岁一人双手捧着脸继续听陶先生讲故事。
    陶先生的故事其实讲得是很好的。
    再后来,他被陶先生带进了院子,成为了陶先生的弟子。
    一群鸟从马车上飞过。
    正与陈岁岁说着原本该烂在心里的话的陶隐眼睛一亮,忙喊道:“岁岁,快!”
    “啊,呸,呸呸呸~”
    话音刚落,陶隐从马车上坐了起来,连吐几口,本欲拿酒漱漱口,却又不舍得,便冲着已经拉起缰绳准备停车的陈岁岁喊道:“岁岁,快把你的水囊给我!”
    陈岁岁解下背在后背上的水囊,转头看向陶隐,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陶隐一瞪眼,“笑什么笑?还不快把水囊给我,一点也不懂得尊师重道!”
    陈岁岁一下跳到陶隐身旁,五指弯曲,抓住袖口,口中说道:“先生莫要乱动,我先将您嘴边的鸟粪擦掉!”
    陶隐抿着嘴,眼见陈岁岁嘴角还在上扬,气得胡须不住地抖动。
    帮陶隐将嘴角边的鸟粪擦净之后,陈岁岁吧水囊打开,递给陶隐说道:“先生,您自己再漱一漱口吧!”
    陶隐接过水囊。
    “先生,以您这般身手,能遭飞鸟以暗器击中,实属不该啊,莫非您这又是想尝试一下未曾经历过之事?”
    漱了几口之后,陶隐将水囊扔给陈岁岁,瞪了他一眼说道:“先生我是不屑躲而已,这鸟粪落在我
    脸上,擦了也就无事了,而我还能抓几只鸟来打打牙祭,这就叫祸兮福所倚。”
    说完跳下马车,向路边走去,边走边说道:“快点生火做饭,先生我肚子饿了,今日不吃别的,就吃鸟了。”
    陈岁岁一笑,牵着马车向路边走去。
    ——————
    平南城,同福客栈。
    这座平南城最好的客栈里住进了一位贵客。
    从未有人花钱住过的天字甲等号房终于开了张。
    同福客栈之所以被誉为平南城最好的客栈,就是因为他设立的这间天字甲等房。
    这座天字甲等客房,是一座小型别院。
    城中土地金贵,况且同福客栈又在城中位置,能弄出这么一间客房出来,很多人都说同福客栈的老板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虽说院子不大,可能在客栈中能拥有一处清幽之地,实属难得,毕竟出门在外,能有间遮风避雨之所已是不易,况且那白花花的银子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没人愿意花这等冤枉钱了。
    因此,这座天字甲等从客栈开业至今就一直空着。
    原本其他人还笑话同福客栈的佟掌柜的没远见,白白浪费银钱,可过了一年他们就发现,还是佟掌柜的技高一筹。
    因为这座无人住进去的天字甲等房间,同福客栈在平南城内名声大噪,很多住店之人纷纷慕名前往,虽说不会花那等冤枉钱去住天字甲等,可住住其他房间也是极好的。
    这住店之人,南来北往的,哪个不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
    如此可以吹嘘之事,何乐而不为之呢?
    可今日,天字甲等竟然有客人去住了,这让佟掌柜的跟做梦一样。
    刚命小二把那位贵客带到房间去,手中攥着一大锭银子的佟掌柜的一抬头,就见一位年轻小哥儿搀着一位干瘦的老者走了进来。
    佟掌柜的眼尖,二人是乘着马车而来的,看来是个兜里沉甸甸的主。
    将银子放入钱匣,佟掌柜的迎了出来,拱了拱手问道:“敢问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正四下打量的徐来笑道:“掌柜的,我们住店!”
    佟掌柜的面带笑容,二人的马车已经被门口的伙计牵到后院马棚,这二人若是能多住上几日,这收成可就更多了。
    “不知两位要什么样的房间?”
    询问一句之后,佟掌柜地不留痕迹地打量了几眼甄北宇,心中暗自思忖,这位老者身上的袍子应属上乘布料,可上面却多有油污。
    而观其面相,双腮消瘦,额头偏窄,头发蓬乱,却又不像是个福厚之人。
    再看站在身前这位小哥,衣着普通,身穿短衫长裤,一看就是这位老者的下人,更不是有钱的主。
    只一瞬的功夫,佟掌柜的就断定二人最多会要上一间中等客房。
    徐来看了甄北宇一眼。
    甄北宇揪揪自己稀疏杂乱的胡子,对徐来说道:“房间一会儿再说,咱们先吃上一顿好的,然后让掌柜的给咱准备一间上房就是了!”
    说完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去,径直奔向二楼。
    佟掌柜的对一名伙计使了个眼色,随后问向徐来,“却不知这位老先生所说的上房是什么样的房间?”
    有了甄北宇方才那番话,徐来的底气就足了,在子阳城的时候,这位甄老仙长可是带他吃遍各大酒楼珍馐的主,花钱从不眨眼。
    听得掌柜的这般问自己,他笑道:“自然是贵店最好的房间了,掌柜的快命人去收拾,待我与先生吃过饭后就准备休息去了。”
    说完,他也向楼上走去,却被掌柜的抓住胳膊。
    “我说这位小哥,你可知我同福客栈最好的房间是什么么?”
    徐来一愣,“我又没来过,我哪里知道?再说了,带会儿住进去了我不就知道了?”
    说完一扥自己的胳膊说道:“你这掌柜的好生墨迹,快命后厨把你们店里最拿手的饭菜送到楼上去,另外再来上一坛最好的酒,要快些,这一路上可把我给馋坏了。”
    佟掌柜的笑道:“这位小哥莫急,听你所言,怕是外地来的吧?”
    徐来笑道,“你这掌柜的说话好生奇怪,你见过本地人来住客栈的?”
    佟掌柜的轻轻摇头说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同福客栈之名。”
    徐来瞪着眼睛疑惑道:“掌柜的,我又不瞎,你们店外招牌那么大,谁看不见啊,你是嘲笑我不认字吧?”
    佟掌柜的有些无奈道:“老夫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不知道我同福客栈的名声吧?”
    徐来翻了翻眼睛,“掌柜的,你看我眼熟么?”
    佟掌柜的摇摇头,“面生得紧!”
    “那不就得了?我都没来过,上哪儿知道你们客栈的名声去?掌柜的,我求你了,先让后厨把吃的做上行不?一会儿耽误了甄先生吃饭,你可担待不起。”
    “好说!好说!”
    佟掌柜的对徐来点点头,随后对一旁说道:“去,让后厨把看家本领拿出来,多做几道拿手菜,好让这二位爷品鉴品鉴。”
    一名伙计应声转头,向后厨小跑而去。
    佟掌柜的看向徐来说道:“如此小哥可是满意了?”
    徐来笑道:“不错,不错,这样不就成了么,好了,我上楼去了,再不上去,甄先生该生气了。”
    “不急,不急,咱们的话还未说完呢!”
    佟掌柜的笑眯眯地看向徐来说道:“小哥,若是住店,可是要先掏些定钱的,再加上方才您点的酒菜钱,怎么也得先给出这么个数。”
    说完,他伸出一个手掌,五指张开。
    徐来眼睛一瞪,惊道:“五十两?掌柜的,你是要打劫么?”
    听徐来说出“五十两”这三个字,掌柜的连连摆手道:“不是五十两,而是五两,若两位住上一间中上等客房,这五两银子也够您二位住上多日的,只多不少。”
    徐来从背上拿下包裹,放在掌柜的柜台上,对佟掌柜的说道:“我看您也不耳聋眼花的,怎么就听不明白呢?甄先生说了,要上房,上房明白不?自然是最好的房间。”
    解开包裹之后,徐来身子微侧,挡住佟掌柜的,从包裹中抓出一锭银子顺手放在柜台上,再将包裹系好,背在背上转身对佟掌柜的说道:“这锭银子得有十两了,做定钱够不够?”
    佟掌柜的哪里会想到徐来能掏出这么一大块儿银子,连忙笑道:“够是够了,只是这房间还需再与客官确认一下。”
    眼见徐来面露不悦之色,佟掌柜的连忙说道:“客官不要误会,咱们同福客栈最好的客房是天字甲等号房,只是今日已有人入住,所以老朽得先与客官说上一声,免得楼上那位老先生以为咱们客栈怠慢了二位贵客。”
    一听最好的房间已经有人住了,徐来不以为意,随口说道:“那就天字乙等好了,天字乙等是不是除天字甲等之外最好的房间?”
    佟掌柜的面露难色,这是怎么了,怎么客店里突然来了这么多有钱的主。
    他苦笑道:“天字乙等的确是除天字甲等之外最好的房间,只是这乙等也已有客人住下了,不只是乙等,连丙等也让有客官了,眼下天字号房就只有天字丁等房间还空余着,二人贵客若是同意的话,就住这间好了。”
    徐来点点头,不以为意道:“行,反正是目前客栈最好的客房就成,咱也不能把先来的客人赶出去,你说是不是?”
    眼见徐来如此好说话,佟掌柜的陪笑道:“对,对,说来也巧,这天字甲等的客人才刚进去不久,您与贵先生若早来一个时辰的话,兴许就能住上了。”
    徐来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有地方住就行,好了,我不与你在这墨迹了,记得把吃的快些送去。”
    到了楼上之后,眼见甄北宇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徐来小跑过去坐在其对面说道:“甄先生,都安排妥当了,酒菜马上就来,房间是天字丁等,上好的房间。”
    甄北宇点点头,随后一抬眼问道:“天字丁等?为何不是甲等?”
    徐来给甄北宇的杯中添了一些茶,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先生选的这家客栈生意太好了,最好的三间天字号房竟然都有客人住了。说来也巧,那掌柜的说了,若是我们再早来一个时辰,这天字甲等还没有客人。”
    甄北宇笑着点点头,然后对徐来说道:“小子,想不想住甲等?”
    徐来抓了抓头,犹犹豫豫道:“睡觉不过是一张床,睡哪儿都成吧!”
    “没出息的东西,跟了老夫这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说这般没志气的话?”
    甄北宇瞪了徐来一眼说道:“等老夫吃饱了,咱们就去天字甲等瞧瞧!”
    至于客栈周围那些藏在暗处的小杂鱼们,在他甄北宇眼中,同样也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画师

    与吕一平一番长谈之后,元夕独自一人在城墙上四处闲逛。
    值守的士卒手执长枪,个个都笔挺地站立,目视前方。
    轮休之人则就地席地而坐,斜靠在墙根,与身旁之人小声低语,聊以解闷。
    元夕无事可做,眼见有个人与人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便凑了过去,一下子蹲在二人面前。
    正说得唾沫横飞的老兵眼见元夕蹲在二人身前,连忙住了口,一拉身旁之人,就要起身行礼。
    元夕笑笑说道:“这位老哥无需多礼,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见你二人在说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心中好奇,就想过来听听,却未曾想打搅了二位的兴致,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别看元夕有这般身手,更是吕一平眼前的红人,可军中的人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元统领,其实是一位很好说话的人。
    元夕也被军中众人一致认为是最没有架子的将领。
    那老兵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身旁之人,讪笑道:“元大人,我们也是闲着无聊,随便说些家常的话而已。”
    他自然不会告诉元夕方才他说的是什么。
    毕竟吹嘘自己逛窑子的事儿,还是不要让上官知道的好。
    元夕眼见老兵身旁那位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士兵把手往背后悄悄地挪了挪。
    方才二人一个说得起劲,一个听得入神,况且他二人悄悄所看之画,太过吸引人,以至于二人都没注意到元夕临近。
    好在他二人在看图的时候,原本就是背身悄悄看的,只不过元夕突然蹲在二人身旁,他俩来不及将手中的画收起来,就顺手藏在了背后。
    元夕看向那位老兵说道:“还未请教老哥名讳?”
    那位老兵咧嘴一笑,抓抓头说道:“军中有幸与元大人说过话之人都说大人待人温和,小的以前无缘,今日得见大人,果真如此。”
    说完跳起身来,对元夕躬身行礼道:“韩将军麾下十夫长罗大有见过元统领。”
    眼见罗大有起身对自己行礼,元夕也站起身来,对罗大有拱了拱手说道:“罗大哥客气了。”
    罗大有站起身来的时候轻踢了身旁那人一脚,行礼的时候更是将那人挡在身后。
    元夕冲罗大有身后那人扬了扬头问道:“这位大哥叫什么?”
    罗大有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说道:“他叫肖仁武,现年一十九,加入咱们镇南军还不到一年,由我带着。”
    眼见肖仁武已把他二人方才所看之物趁机揣入怀中,罗大有心中稍安,虽说看那种画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被大人看到,终究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元夕不是他的直属上官。
    况且眼前这位大人,实在是太年轻了。
    年轻人若是见了这画,容易上火。
    方才肖仁武这小子就把脸憋得通红,直舔嘴巴。
    如此,那副画就更不能让元大人瞧见了。
    元夕冲着同样站起身来,躲在罗大有身后的肖仁武笑了笑问道:“敢问肖大哥是何时加入军中的?”
    比起军中老油子的罗大有,肖仁武面对毫无架子的元夕依然很是拘谨,听得元夕问自己话,吭哧了几下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罗大有转过头去,轻叱一句,“我说你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机灵得很,怎么关键时刻还成了软蛋了呢?真给老子长脸。”
    说完回头对元夕赔笑道:“元大人,他是年初来的,来了就给着我了,平日里训练积极,是个知道上进的小子,方才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元夕摆摆手打趣道:“无妨,无妨!算起来肖大哥比我还早半年加入咱们镇南军呢,也算是我的军中前辈了。”
    这时肖仁武深吸一口气从罗大有身后横跨小半步,对元夕拱手行礼道:“元大人说笑了,小人肖仁武见过元大人!”
    元夕点点头,见肖仁武面色有些微红,开口问道:“肖大哥可是身体不适?怎么面色发红,好似湿热之症。”
    罗大有用力捶了捶几下肖仁武的胸膛对元夕说道:“元大人,没什么事儿,这小子的身板硬实着呢,我看呐,他是见到元大人有些紧张,所以才脸红的。”
    肖仁武连连点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过,过元,元,元大,大人关心,小的没,没事儿!”
    元夕轻摇头说道:“见到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可是自己人,你怕我做什么?来日若是敌人攻了过来,你可别吓得抓不住刀!”
    听元夕这么一说,肖仁武脸色涨成猪肝色,挺起胸膛说道:“元大人放心,杀敌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手软的。”
    元夕点点头。
    眼见二人也不太可能与自己闲聊,元夕叹了一口气,对二人说道:“你们继续聊吧,我走了!”
    二人拱手行礼。
    元夕走了几步,耳朵却还听着二人这边的动静。
    他实在很是好奇,方才二人在看什么东西。
    眼见元夕离去,肖仁武从怀中掏出一小张纸来递给罗大有埋怨道:“罗大哥,这画你快收起来吧,方才可把我吓坏了,好容易有机会能跟元大人说上一句话,全被这幅画给毁了。”
    罗大有眼见那画被肖仁武攥得皱巴巴的,有些心疼说道:“你这小子,方才也不是谁看得有滋有味儿的,要不是你让我给你说那些荤话,那元大人走了过来,咱还能不知道?”
    说完从肖仁武手中接过那张不大的画,贴在胸前将之弄得平整些,边弄边说道:“你看你,你当这画来的容易么?兄弟几个可都指着这个解馋呢!你个生瓜蛋 子,以后就知道这画的妙处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不大的画对折两下,刚要揣入怀中,却被一只手按住胳膊。
    肖仁武一哆嗦,看着去而复返的元夕惊道:“元大人,您,您怎么……”
    元夕冲他一笑,随后转头看向面色发白的罗大有说道:“罗大哥,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好东西要大家欣赏才是,如此藏着掖着,这是不把我元夕当兄弟了?”
    额头已渗出汗珠的罗大有听元夕这般说道,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大人知道我们看得是什么画?”
    元夕眨了眨眼睛道:“你以为呢?”
    其实他那里知道二人看的是什么,只是他若不这般说,万一那罗大有不给他看,他可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可不想仗着自己的身份逼迫罗大有。
    听元夕如此说道,罗大有眼神一亮,如释重负笑道:“不愧是元大人,年纪轻轻就如此见多识广,倒是小的多心了。您早说啊,方才可把肖仁武给吓坏了,这小子对元大人崇拜的很,一直向找个机会在您面前露一露脸的,只不过方才看这画毕竟是拿不到台面之事,他是又尴尬又紧张,因此才会有方才那般怂包般模样。”
    肖仁武冲着元夕笑了笑,的确不似方才那般紧张,惊讶道:“原来元大人也有这种爱好啊!”
    很多时候,一些男人之间的共同的喜好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比如酒,还有女人。
    酒是喝的,女人是用来佐酒的。
    一提起女人这个话题,男人就好似打了鸡血般,说起来没个头,远比自己在女人身上的时候强得多。
    毕竟用嘴可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
    方才的罗大有正跟肖仁武吹嘘他在残花巷大战三百徐娘的事迹。
    能搞到这幅画,还是他从残花巷里的老姑娘们那里得到的消息。
    他这辈子还头一次听说还有花钱逛窑子不碰女人的,好奇之余,他便向躺在自己怀中的老姑娘打听了一下那人。
    罗大有瞪了一眼肖仁武说道:“你看你,又说浑话了不是?元大人是真男人,这真男人自然喜欢看这画了!”
    说完他蹲下身子,靠着墙坐好,双腿平伸,将手中的画慢慢展开,招呼元夕道:“元大人还是这么看的好,不说别人吗,万一让大小姐看到了,咱可扛不住。”
    听罗大有说得这般神秘,元夕心中更加好奇,忙蹲在罗大有身边,瞪大眼睛看向罗大有手中的画。
    看了一眼之后,元夕就觉得气血翻涌,面红耳赤。
    画中之人不穿衣服也就算了,还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而且话中之人竟是活灵活现,甚是传神。
    元夕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宫图了。
    他之所以知晓春宫图一事,还是成是非告诉他的。
    他忙将头扭向一旁,干咳几声问道:“这,罗大哥,你这画是从哪里弄来的?”
    罗大有见元夕这般窘相,笑呵呵说道:“元大人以前是没见过这般惟妙惟肖的画吧,若是大人喜欢,这画我就送与大人了。”
    元夕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那画,连连摆摆手说道:“别了,别了,君子不夺人所好,罗大哥还是自己收着吧。”
    罗大有一想便明白了,嘿嘿笑道:“小的明白了,这画可不能让大小姐见到,那小人就不客气了,若是大人以后想看,可以随时来找小的。”
    说完给元夕使了一个我懂得的眼神。
    罗大有对元夕说道:“元大人,这画是从松竹馆流出来的,听说一共也没多少张,老罗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人手中买来的。”
    “松竹馆?”
    元夕吃了一惊,随后问道:“松竹馆不是只卖艺不卖身么?怎么会有这样的艳图流传出来?”
    罗大有有些疑惑地看向元夕说道:“元大人可曾去过松竹馆?”
    元夕摇了摇头。
    罗大有靠近元夕压低嗓音笑嘻嘻说道:“是怕大小姐知道吧?”
    元夕没有吱声。
    成是非倒是嚷嚷过要去松竹馆长长见识,元夕也想去见识一番,可吕关雎不同意只有他与成是非去。
    元夕想去可以,得带上吕关雎。
    此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元夕可没有这个胆子,哪怕成是非告诉他,去松竹馆不过是喝喝酒,听听曲儿去。
    他再没见识,可也知道松竹馆是眼花场所,一群男人为之疯狂之地,吕关雎又怎么能去?
    罗大有眼见元夕默不作声,便笑着说道:“我懂,我懂,元大人,这松竹馆分雅、俗二馆,这雅馆的确是如您所说那般,可这俗馆嘛,里面皆是细皮嫩肉的丫头。”
    元夕看了罗大有几眼,突然问道:“罗大哥这是去过了?”
    罗大有面露遗憾神色说道:“以小人这点饷银,哪里舍得去松竹馆快活啊,平日里想喝花酒了,也只能去残花巷去找一找那群老姑娘解解馋。眼下还是多攒些银子留着娶婆娘用好了,老罗我三十多了,再攒上两年也就够了。”
    说道这里,他拍了拍蹲在他旁边的肖仁武说道:“小子,挣了银子别乱花,你罗大哥我当年就是不懂这个理儿,发了饷银就去喝花酒,在军中干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攒下多少家底,将来大哥我要是给你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嫂子,少不得还得冲手底下的兄弟开口。”
    蹲坐在罗大有另一侧的肖仁武好似没听到罗大有说过的话,直勾勾得盯着放在罗大有双腿之上的画不解道:“罗大哥,这画中之女子如此年轻貌美,当真是那人照着残花巷里的姑娘们画的?”
    罗大有一瞪眼说道:“老子还能骗你不成?要不说那人画技高超呢?”
    肖仁武笑嘻嘻说道:“罗大哥,你说要是咱们能找到画画那人,让他再给咱们画上几幅不就成了?”
    罗大有看向肖仁武轻哼一声说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人家凭什么给咱们画?你知道这幅画花了老子多少银子么?老子这是少喝了多少酒才给你们几个弄来这么个解馋的东西。”
    听着二人对话,元夕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对罗大有说道:“罗大哥,多谢你了!”
    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来不及行礼的二人站起身来,肖仁武一头雾水道:“元大人这就走了?”
    望着元夕的背影,罗大有感叹道:“想不到元大人也是位性情之人。”
    说完看向肖仁武继续说道:“怎么?难道大人离去还得向你请示一下不成?”
    肖仁武憨笑道:“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与元大人多说上几句话么?”
    罗大有取笑道:“你那眼珠子都快掉在画上了,你还有心思与元大人说话?”
    说完怕了拍肖仁武的肩膀说道:“你这娃儿啊,还是太年轻,定力不足啊,不过你若是真想开开荤,等战事结束了,老子倒是可以带你去残花巷,到时候你别嫌人姑娘老就成。”
    肖仁武满脸通红。
    罗大有白了肖仁武一眼道:“瞅你那熊样!”
    “不过啊,以眼下这般态势,这战事说不定要持续多久呢?你小子若存了享福的心思,就想办法先给老子活下来。身为爷们儿要顶天立地,除了见了娘们不能软之外,见到了敌人更不能软,记住了么?”
    肖仁武重重点头。
    罗大有抬脚轻踢肖仁武大腿一下说道:“该轮休了,快站岗去!”
    元夕走到城门楼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吕一平抬头看向门口,见是元夕,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进门之后,元夕看了眼站在吕一平身旁的吕关雎,忙走上前去,站在其面前温声问道:“怎么了?眼睛这般红?”
    吕关雎稍微往他怀中一靠,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
    吕一平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关关,就算你舍不得爹爹,也该靠着爹爹哭吧!”
    元夕那支原本抬起来的胳膊又老老实实地放了下去,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发生何事了?关关她怎么哭了?”
    吕一平白了元夕一眼,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老子可告诉你小子,在你与关关成婚之前,不许毛手毛脚的,听见没有?”
    “爹啊~”
    吕关雎双手一捂脸,向楼上跑去。
    元夕原本想追上前去,后来一想还是先说正事要紧,便没有动身,对着吕一平说道:“吕叔叔且放心,元夕也是熟读圣贤书之人,明白何为‘发乎情止乎礼’,将来寻得我师父之后,再到叔叔府上下聘书。”
    吕一平点了点头道:“想必见到你师父之后,你的身世之谜也能解开了。”
    元夕“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吕叔叔,您当真放心关关与我一起离开平南城?”
    吕一平轻笑了一下说道:“这有何放心不下的?只怕关关她娘会不舍得,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好好劝劝她就是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元夕的肩膀,“元夕,你是个男人,关关这孩子自小被我给宠坏了,难免会有些小脾气,以后你要多担待些。”
    元夕低声道:“叔叔您放心好了。”
    随后问道:“吕叔叔,您可曾派人给魏帅送信去了?”
    吕一平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也不知道魏帅那边形势如何了,好在云上城的楚云飞站在了范立业这位王上这边,若不然眼下的魏帅只会更难。”
    说完他看向元夕说道:“元夕,眼下这里无事,你一会儿先把关关送到云德武馆去,让她陪她娘亲多待上几日,然后你就去同福客栈去保护范立业吧,小非终究非军中之人,且以其眼下的武学高度,还是难以堪当重任。你过去了之后,吴仲就无需带人守在那边了,只留下几人做接应即可。况且范立业也不会终日蜗居在客栈之中,还是由你护在他身边更为稳妥。”
    元夕点点头说道:“元夕明白!”
    随后问道:“吕叔叔,范立业要一直在平南城住下来么?”
    吕一平一愣,随后沉吟片刻说道:“此前我还未细想过这个问题,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人在平南城似乎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云上城东临荆州,万一那边起了战事,魏帅还得分神照顾他的安危。”
    “这样,等你见到王上的时候,你试探一下他的意思,看看王上心中是何想法。”
    元夕点点头。
    吕一平接着说道:“还有,元夕啊,你对王上说话还是要客气些,你与关关的婚事是叔叔我心里早已定下之事,眼下范立业全赖我与魏帅,自然不会强求,况且他已与我明言,只把关关当做妹妹看待,你万不可因此而对其心生芥蒂。”
    元夕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吕一平轻拍了元夕两下说道:“去吧!”
    眼见元夕未动,吕一平问道:“还有事?”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元夕犹豫了一下说道:“吕叔叔,听说咱们平南城前些日子来了为画技高超的画师,您说此人会不会是贾南风的同党?”
    “此事当真?”
    吕一平大惊,忙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此前你为何没有对我说?”
    元夕轻咳一下说道:“方才我在城墙上闲逛,两名士卒在那闲聊的时候让我给听到了,您说咱们要不要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吕一平疑惑道:“两名士卒闲聊?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
    元夕想起那幅画有些难以启齿,抬眼看了下吕一平说道:“吕叔叔,要不我将那人叫来,您还是亲自问那人好了!”
    吕一平眼见元夕支支吾吾的,不解道:“有什么话你还不能说么?算了算了,你去把那人叫来吧!”
    松了口气的元夕转身离去。
    走到罗大有身前,见其正靠墙眯着眼,元夕轻咳一声。
    刚迷糊着的罗大有吧唧了几下坐吧,没有动静。
    示意旁人不要动,元夕蹲下身子,向罗大有的怀中伸去。
    一双手嗖的一下握住元夕的手腕,随后罗大有睁开眼睛轻哼道:“哪个不开眼的,就这么着急么?没看见老子正……”
    话音未落,他便见到了正笑眯眯看着他的元夕。
    罗大有打了激灵,睡意全无,忙松开双手,惶恐道:“原,原来,是,是元大人啊!”
    以元夕的身手,若非他情愿,罗大有自然不可能抓得住他的手腕。
    将自己的手撤回,元夕拍了拍罗大有的肩膀说道:“罗大哥,走,跟我去见一见将军!”
    “将军?”
    快速爬起身来的罗大有疑惑道:“可是小人的上官韩将军?”
    元夕轻轻摇了摇头。
    罗大有张大嘴巴,“不,不,不会是,是,是吕,吕将军吧!”
    元夕点点头,压低嗓音说道:“罗大哥,你别声张,将军找你是有秘密任务安排与你,你快与我过去就是了!”
    罗大有苦着脸点点头,慢吞吞地跟在元夕身后。
    走了几步之后,元夕止住脚步回头看向罗大有说道:“罗大哥,你快些,莫要让将军久等了。”
    在元夕身后的罗大有思来想去也未想明白为何吕将军会找上他来,听得元夕叫他,他加快步子走到元夕身后小声问道:“元大人,将军因何事找我?您若是知道,还望告诉小的一声,也好免得小的在将军面前说错了话。”
    元夕拍了拍胸口给罗大有使了个眼色。
    罗大有看了看元夕的胸口。
    “你看我做什么?”
    元夕瞪了罗大有一眼,“看你自己的,你忘了方才你给我看过什么了?”
    罗大有一低头,这才想起自己怀中所揣之物,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向元夕,“元大人,您该不会将此事告诉将军了吧?”
    元夕一拉罗大有的胳膊,“别墨迹了,你立大功的机会来了,快走!”
    罗大有转念一想,吕一平堂堂一城之将军,何至于因为这等小事斥责于他,连韩千夫长这样的大人都未必会因此事而责难他。
    若此说来……
    罗大有眼珠子转了转,心中大定。
    这天下果然没有不吃腥的猫。
    元夕带着罗大有进了门,对吕一平说道:“将军,就是他了!”
    罗大有忙跪身行礼道:“韩千夫长麾下十夫长罗大有,见过将军!”
    吕一平打量了一下罗大有,点点头道:“起来吧!”
    元夕已走到吕一平身前,小声说道:“吕叔叔,我上去看看关关!”
    吕一平点点头说道:“去吧,好好劝劝她就是了。”
    说完,他招呼罗大有说道:“罗大有,你过来,本将军有话问你!”
    罗大有站起身来,先从怀中掏出那张纸双手呈上说道:“将军,您可是因这幅画才唤小的来的?”
    “画?”
    吕一平面露狐疑之色,从罗大有手中拿起那张不大的画,边展开边说道:“听说你知道城中有位画技高超的画师?”
    罗大有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小的不认识什么画技高超的画师,不过若将军所问之人是做此画之人,小人倒是
    知道一些消息。”
    吕一平将手中的画展开,只看了一眼,便抬头看向罗大有。
    眼见罗大有依然低着头,吕一平默不作声,又低下了头,细细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吕一平将画折好,向前一推,对罗大有说道:“收起来吧!”
    罗大有抬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若是喜欢,这画留给大人欣赏就好了!”
    “说什么混账话,老子岂会贪图下属的东西?况且又是此等伤风败俗之物!”
    吕一平双目一瞪,随后挥手催促道:“你快收起来吧,以后看的时候记得背着点人。”
    罗大有一咧嘴,讪讪地将画拿在手中,贴身装好。
    “说说吧,做此画之人是何许人也?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楼上,元夕看着双目依然有些微红的吕关雎心疼道:“这眼泪不要银子是么?”
    吕关雎噘着嘴说道:“人家这不是伤心呢嘛~”
    元夕柔声说道:“眼下不还能在城中住些日子呢么?吕叔叔说了,让我送你去成伯伯家中,你先陪夫人住些日子。”
    吕关雎轻偎在元夕怀中,喃喃道:“元大哥,真的必须要离开么?”
    元夕点点头,轻声说道:“我若不去找师父,只会给平南城召来更多的祸端。”
    说完,他拉起吕关雎的手,轻揉几下继续说道:“你真的愿意随我离开么?若是留在平南城中能护得你的周全,那你还愿意随我而去么?”
    吕关雎肩头轻撞一下元夕,低声道:“元大哥,你真傻~”
    “啊?”
    元夕抓了抓头。
    吕关雎面色微红,小声说道:“元大哥,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的,是么?”
    元夕心中微动,低头看着偎在自己怀中的吕关雎,忍不住弯腰轻吻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蹲在吕关雎身旁,双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明眸说道:“关关,我会的。”
    吕关雎双臂一张,扑到元夕怀中,小声说道:“你可不许骗人!”
    元夕闻着吕关雎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微微一下道:“何止不会骗人,连小仙女也不能骗!”
    吕关雎轻捶了一下元夕的后背,然后从元夕怀抱中起身,瞪眼望向元夕问道:“元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来的?以前的你说话可不是这般。”
    元夕自然不能出卖好兄弟,眼睛一眨说道:“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吕关雎站起身来撇撇嘴说道:“以前的你跟个木头似的,说话硬邦邦的,甚是气人,好些时候人家都被你给气得说不出话来,现在的你竟然会哄人了。”
    说完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小非教你的?”
    元夕轻咳一声说道:“走吧,吕叔叔还有任务!”
    吕关雎狡黠一笑,跑下楼去。
    听得吕关雎与元夕二人下楼,已与罗大有问完话的吕一平转头对元夕说道:“元夕,你下来的正好,一会儿你送完关关,先别忙着去同福客栈,你先去一趟残花巷,我已命罗大有先去那边等着你了,你去查一查那个画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我听说此人与松竹馆还有些瓜葛,你也去查一查。”
    元夕点点头说道:“好!”
    吕关雎自然知道残花巷与松竹馆是什么地方,瞪眼看着吕一平问道:“爹爹,您让元大哥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吕一平摆摆手说道:“你别多想,爹爹还能让元夕去逛青楼不成?”
    吕关雎冲吕一平做了个鬼脸,随后说道:“爹爹,我若是在云德武馆呆腻了,就过来找你可好?”
    吕一平叹了口气说道:“你就多陪陪你娘亲吧,若真的想爹爹,就让元夕陪你过来。”
    吕关雎点点头,拉着元夕的胳膊向外走去。
    吕一平干咳一声,对元夕说道:“元夕,以后那种东西还是少看的好!”
    元夕脸色一红,连连摇头,跟吕关雎向外走去。
    走到门外,吕关雎一拍额头说道:“哎呀,元大哥,你的枪被我忘在上面了,你要不要随身带着?”
    元夕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剑说道:“无妨,我手中还有这个!”
    “可这是柄断剑啊?”
    元夕说道:“没事,在咱们平南城中应该不会遇到能让我拔剑之人。”
    说话间,二人已走下城门楼,吕关雎一拉元夕胳膊说道:“元大哥,方才爹爹说的那东西是什么?”
    元夕面露尴尬神色说道:“没什么,只是一幅画而已。”
    吕关雎狐疑地看了元夕一眼,“画?画的什么?为什么要少看?”
    眼珠子一转,她瞪大眼睛惊道:“元大哥,该不会是……”
    说完之后,她指着元夕跳脚道:“元大哥,枉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你,你,你怎么能看那种图呢?”
    元夕四下看了几眼,压低嗓音连忙说道:“关关,不是你想得那样!”
    说完拉着吕关雎的胳膊好言解释了一番。
    吕关雎一跺脚道:“我不管,我不信,要不然你去残花巷和松竹馆的时候带上我,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去喝花酒。”
    百口莫辩的元夕眼见吕关雎不依不饶,只好应下此事。
    眼见元夕答应,吕关雎偷偷一笑。
    ——————
    同福客栈,天字甲等客房。
    雅致的小院内,亭中石桌上已是杯盘狼藉。
    奔波数日,的确给范立业馋坏了。
    加之遇到这么一位同样喜欢江湖演义故事的小兄弟,这酒喝得就分外高兴。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里投机喝得多。
    喝了两坛酒之后,成是非差点与这位突然变成了王上的二殿下磕头拜了把子。
    幸好他成是非还知道分寸,告诉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范立业,他上头还有一位结拜大哥,若是再与人结拜,需得他大哥同意才是。
    范立业趴在桌上,费力地挑起眼皮看着好像成了两个人的成是非,晃着身子说道:“小非,你说的这位结拜大哥莫不成是那元夕?”
    成是非仗着有内功傍身,灵台比范立业稍清醒一些,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他,元大哥正是我的结拜大哥!”
    范立业一拍桌子,随后伸手指着成是非摇摇晃晃道:“小非,你,你不够意思,与元夕结拜,竟然不叫上本王,是瞧不起我范立业么?”
    成是非也堆在桌上,用嘴叼着酒杯,一歪头,酒洒了一半。
    他也不在意,咧嘴笑呵呵道:“王上,那时候我不是不认识你呢么,不过你也别着急,元大哥虽说是我结拜大哥,可我俩却还未烧黄纸,斩鸡头呢!”
    范立业嗤笑道:“那这算什么结拜?”
    说完他拍了几下石桌大笑道:“好,好,那就等他元夕来了,我们三人一起结拜!”
    说完头一歪,就趴在桌上昏昏睡去。
    成是非见状,一推石桌,屁股从石凳上掉了下去,整个人摔坐在地上,双腿一盘,就地运功打坐。
    运行一个小周天之后,成是非晃了晃头,虽然醒了酒,可依然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他站起身来,走到范立业身旁轻唤了几声,范立业毫无反应。
    他便拎起范立业一根胳膊,将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躬下身子。
    把范立业背到卧房之后,成是非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想着事情。
    也不知道这位王上说要与他结拜,究竟是酒话还是真心话。
    有些人喜欢在喝醉的时候说些真心话。
    而有些人的酒话,就是在吹牛皮。
    范立业不像是爱吹牛皮的人。
    他都是王上了,吹牛皮可没什么意思。
    成是非觉得他应该回去找爹爹说一说此事。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眼睡得死死的范立业,起身推门而出。
    走到宅院门口处,他对守在门口的那名护卫低语几句便向外走去。
    路过前堂的时候,佟掌柜的见成是非忙招呼道:“成少爷留步!”
    成是非转头看向佟掌柜的,疑惑道:“掌柜的何事?”
    佟掌柜的从柜台后走了出来,靠近一身酒气的成是非笑道:“成少爷海量啊,不知少爷对今日的酒菜可是满意?”
    成是非打了个酒嗝,点头笑道:“不错,不错!”
    佟掌柜的一听,眉开眼笑道:“如此说来,那位贵客也很满意了?”
    成是非点点头,“没丢咱们平南城的脸!”
    说完他一抬脚说道:“掌柜的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佟掌柜的一拉成是非的胳膊,小声打听道:“成少爷,却不知那位贵客是你何人?”
    成是非看了佟掌柜的一眼。
    佟掌柜的忙说道:“老朽没别的意思,只是小店这天字甲等从未有客人住过,今日突然来了两拨客人要住此间,老朽好奇,才与少爷打听打听。”
    成是非一听,好奇道:“怎么?还有人要住天字甲等?是谁?”
    佟掌柜的笑了笑说道:“他们正在楼上吃酒,是位其貌不扬的老者还有一个随从。”
    成是非嗤笑道:“我说掌柜的,你是不是想赚钱想疯了,也许人家只是唬你玩儿呢,你这天字甲等虽然房费不便宜,可住得起人大有人在,只不过愿意花这等钱之人可没有几个。”
    “身份,身份你懂么?”
    说完,成是非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一个半大的孩子突然门外跑了进来,差点装到成是非的身上。
    成是非一闪,那孩子已止住了脚步,冲着成是非歉意一笑。
    成是非看着孩子那怪异的头发,笑了笑,继续向外走去,然后与一位姑娘擦肩而过。
    成是非的头不由自主地向后转了一下。
    好清秀的姑娘。
    二楼,甄北宇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徐来问道:“吃饱了没?”
    徐来打了个饱嗝,揉了揉肚子笑道:“饱了饱了!”
    甄北宇站起身来说道:“走,去天字甲等看看,把咱们的房间给要回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鸠占鹊巢

    罗大有走到残花巷口后,冲着里面笑了笑,然后转身,斜靠在墙根,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着。

    巷内,几位无所事事盼着生意上门的老姑娘都斜靠在自家小院门前,手捧一把瓜子,边嗑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而她们口中的闲话,不外乎是最近生意如何,有没有遇到钱袋子鼓鼓的老爷上门。

    这样的闲聊每日都有。

    就好像一块儿牛皮糖一样,翻来覆去的嚼,没什么滋味,可终究是一块儿糖。

    聊胜于无罢了。

    曾经盼着客人上门,是为了多赚些银两。

    如今盼着客人上门,更多是想有个男人,能陪自己说上几句话而已。

    当然,生意还得照做。

    这时候的生意,倒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罗大有是算得上是残花巷的常客。

    巷子里这几位老姑娘的生意,他都光顾过。

    眼见来人是罗大有,几位老姑娘眼睛一亮。

    临近罗大有那位老姑娘冲其他几位得意一笑,从怀中掏出绣帕,施施然向巷口走去。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残花巷内的几位老姑娘从来没有因为抢客一事发生过口角,报团取暖的道理她们还是很懂的。

    没有人会选择老死在残花巷内,银子攒的差不多了,若是留在城中无望,她们就会选择去乡下安度余生,毕竟在乡下,老实的男人更多些。

    至于巷内的宅子,自然有新的老姑娘来接手。

    感受到一处柔软紧挨在自己的胳膊上,依然未等到元夕到来的罗大有耸了耸鼻子,嘴角一扬,胳膊轻动几下,转头笑呵呵道:“凤娘,你这个狐狸精!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这么想老子了?”

    被罗大有占了便宜的凤娘毫不在意,将一只手搭在罗大有的肩头,幽怨道:“你这死鬼,上次来你可是没照顾老娘的生意,是嫌奴家徐娘半老了么?”

    罗大有想了想,上次来残花巷还真没进凤娘的门,先回头看了几眼,复又转过头来一捏凤娘的下巴将嘴凑了上去说道:“来,先给大爷香一个。”

    凤娘向后一闪,一巴掌轻拍在罗大有的身上娇嗔道:“向白白占老娘的便宜,门儿都没有,想吃老娘的话可以,走,跟老娘上屋里去!”

    罗大有心中有些蠢蠢欲动,可一想到自己还有将军吩咐下来的重要任务在身,便打消了抓紧去舒服一把的念头,咧嘴干笑道:“凤娘啊,今日大爷我有军务在身,就不去了,改日等大爷我有空了,好好照顾你一夜可好?”

    罗大有的身份,残花巷里的姑娘们是知晓的。

    事实上,除了上次来的那个稀奇古怪的画师之外,几乎所有的客人是做什么的,她们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很多时候,根本不用她们打听,那些男人们就主动告诉她们了。

    就拿罗大有来说,军中十夫长这个身份,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好生吹嘘一番,吹嘘完自己的“丰功伟绩”之后,还会捡自己麾下那几个愣头青有意思的事说上一说,姑娘们也是听得有滋有味,这些她们话可远比罗大有在自己身上忙乎的时候有意思多了。

    就连那个卖糖人的,都喜欢吹嘘自己是个掌柜的。

    听得罗大有不是来喝花酒的,凤娘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轻撞了一下罗大有的胳膊说道:“别唬人了,哪有来咱们这残花巷做军务的?”

    罗大有叹了口气,看了眼凤娘小声说道:“凤娘,你知不知道咱们平南城外已经有大军压城了么?”

    凤娘点点头说道:“我也是刚听说的,早间去坊间买菜的时候听人说起的,可我听人说是王上派人来抓吕将军的,跟咱们又没多大关系。”

    罗大有一瞪眼道:“你个娘们,懂得什么?”

    说完又回头张望了几眼,眼见元夕还未露面,他长叹一口气说道:“算了,给你也说不明白,不过你说得也对,就算平南城被攻破了,你凤娘还是你凤娘,的确没多大关系。”

    “至于老子,指不定哪天就横死在战场上了,到时候连个给老子收尸的人都没有。”

    凤娘眼见罗大有神情有些落寞,轻笑了一下说道:“老娘我就想不明白,王上是来抓吕将军的,你们拼死拼活的却是为了个什么?”

    罗大有白了凤娘一眼,没有说话。

    眼见元夕还未来,罗大有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张画,展开之后递给凤娘说道:“凤娘,你可还记得这画?”

    凤娘从罗大有手中接过那张画,啧啧称赞道:“这不是如月这**么?这等姿势,老娘可都做不出来,当真是羞死人了,不过现在的她可没这般水灵喽~”

    说完一拳头轻砸在罗大有神色哀怨道:“你果然还是更中意于如月,真不知道老娘跟她比,差在哪里了?每次你来的时候,老娘哪次不少留几文钱给你买酒喝?”

    罗大有讪笑道:“凤娘,是你多心了,这画不好搞,我好不容易才从别人手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哪里还在意这画中人是谁?再说了,你若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这画里画的是如月。”

    凤娘面露心疼之色说道:“罗大爷这是发大财了?有这银子,多来几次残花巷不好么?”

    罗大有神秘一笑,对凤娘说道:“这你就不懂了,那点钱,来残花巷能舒服几次?”

    凤娘一想,瞪了罗大有一眼轻哼道:“死不正经的,可别把你手底下那几个小子给带坏了~”

    罗大有哈哈大笑几声说道:“我要是正经,你还挣什么银子?”

    说完问道:“既然你说这画里画的是如月,那就说明画画之人就是你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个不是男人的画师了?”

    凤娘轻轻点头道:“应该差不了,你手中拿来的要是画我的那副,那我肯定会一眼就确定出来是不是那人所画了,要不还是把如月叫过来吧,让她自己辨认一下就是了。”

    说完小声问道:“罗大爷,这画怎么了?还是那个画师怎么了?”

    罗大有瞪了她一眼说道:“瞎打听什么?快去把如月叫过来,一会儿军中还有一位大人过来,到时候那位大人盘查什么,你们照实说就是了。”

    说完一伸手,“先把画还给老子!”

    将手中的画拍在罗大有手上,凤娘面露恍然神色说道:“难怪罗大爷你总是四下张望呢,奴家还以为你是悄悄溜了出来,怕被谁发现呢~”

    “都说了老子有军务在身,溜什么溜?大爷我是最守军纪之人,况且老子大小也是名军官,岂会做出那等事来?”

    罗大有一巴掌拍在凤娘的屁股上,心里乐开了花。

    凤娘瞪了一眼,向巷子里走了几步,冲着那几位还在嗑瓜子闲聊的姑娘们喊道:“姐妹们都过来,罗大爷今天不是来玩儿的,是有事要向姐妹们询问。”

    那几位一听,便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发问起来。

    凤娘被几人七嘴八舌地问得头大,连连摆手说道:“别问我,一会儿等大人发问的时候,你们再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七八个姑娘就向着巷口走去。

    眼见残花巷的姑娘都走了出来,罗大有挨个打量了几眼,笑道:“诸位姐姐们今日气色都不错啊,改日得空了,老子带上几个兄弟来给几位姐姐捧场可好?”

    说完招呼如月道:“如月,你先过来,看看这画里画的人是不是你?”

    如月疑惑地看了凤娘一眼,向前走去,从罗大有手中接过那张画,只看了一眼,就将手中的画向罗大有手中一摔,捂着脸说道:“呀~羞死个人了,罗大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眼见那张画轻飘飘的就要飘落在地上,罗大有慌忙去抓,不了一只手在他的后背拍了一下。

    随后人影一闪,一个人将就要飘落在地的画抓在手中。

    罗大有一看,吓了一跳,惊道:“大,大,大小姐,您,您怎么来了?”

    眼见吕关雎将那张画抓在手中,元夕忙说道:“关关,不要看~”

    来之途中,元夕禁不住吕关雎软磨硬泡,就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她,不过那画中所绘,实在是难以启齿,引得吕关雎愈发想看。

    以吕关雎的身法,抢在罗大有之前抓住那片纸自是易如反掌。

    残花巷内的几位姑娘眼见一位翩翩公子哥身形翻转,如海底捞月般抄起那张画来,个个瞪大眼睛想瞧一瞧这位身手甚是了得的男子,哪料待其站定之后,罗大有喊了一声“大小姐”。

    众女便知道此人是谁了,吕一平的独女她们可没什么兴趣,便将目光转到站在罗大有身后的元夕身上。

    好一位英俊的小哥儿!

    吕关雎一扫手中的画,“呀~”了一声,好似抓了烫手山芋般,将之随手一甩。

    随后满脸通红地看向元夕微怒道:“元大哥,这,这,这也太下作了~”

    罗大有慌乱抓了几下,将那画抓在手中,小心翼翼折好,将之揣入怀中,向旁边轻闪,对同样有些不好意思的元夕拱了拱手说道:“元大人,消息就是从这里打探出来的,这几位姑娘都在这里,您现在就可向她们盘查。”

    说完转头对几位姑娘介绍道:“我身旁这两位,一位是咱们吕将军的独女,吕大小姐!大小姐旁边这位,是吕将军身前护卫统领,元夕,元大人!元大人此番前来,是来查案的,也就是问一问那个画师的底细,你们知道什么就如实说就是了,若是藏着掖着的,别怪我们军法处置!”

    眼见罗大有表情严肃,原本还想挑逗元夕几句的姑娘们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元夕对吕关雎小声说道:“关关,那种图我可没看过~”

    “那种图?哪种图?”

    吕关雎咬牙切齿道:“还说你没看过?你没看过,怎么知道这画上画的是什么?太不堪入目了,元大哥,你,你……”

    元夕干咳一声,贴着吕关雎耳边小声说道:“这不是为了查明贾南风在平南城里的同党么?我不看那画,哪里能看得出那位画师的画技是否高超?况且吕叔叔也看过这张画了……”

    吕关雎瞪了元夕一眼,没有多言,只是气鼓鼓地把头扭向一旁。

    罗大有搓了搓手看向元夕说道:“元大人,要不现在就盘问吧,咱别

    耽误了姑娘们做生意!”

    吕关雎看了几眼残花巷的几位姑娘一眼。

    如此姿色,她倒是不会担心元夕会禁不住什么诱惑。

    元夕轻咳几声,看向几人拱了拱手问道:“打扰几位姑娘做生意了……”

    “不打扰,不打扰,大人有什么话只管问就是了,咱们姐妹们若是知道,一定会知无不言的~”

    如月说完,冲元夕抛了个媚眼。

    其他姑娘们皆对如月怒目而视,凤娘瞪了眼如月说道:“如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心思,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元大人乃人中之龙,就是他有喝花酒的心思,也只会去松竹馆去消遣,你呀,还是死了那心思吧!”

    如月眉眼低垂,对元夕施了一礼,幽幽说道:“是奴家失礼,打断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说完转头对凤娘说道:“人家还不是因为被元大人看过了身子,这才,这才……”

    吕关雎闻言,转头看向元夕。

    眼看吕关雎的目光能吃了自己,被如月的话吓了一跳的元夕忙说道|:“这位姑娘,话可不能乱说,你我素昧平生,何来我,我……”

    吕关雎也瞪眼看向如月说道:“这位姨娘,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

    听得吕关雎唤自己姨娘,如月也顾不得吕关雎的身份,瞪眼怒道:“你叫谁姨娘呢?本姑娘还未嫁人呢,你,你欺人太甚~”

    说完看向元夕幽怨道:“元大人这么快就忘了?那画您不是见过了么?”

    说完双手捧脸,低头不语。

    听明白如月话中之意的吕关雎轻哼一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能让男人当面如此作画,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害羞?再说了,本姑娘年方二八,以我之年龄,唤您一声‘姨娘’那是对您客气了。”

    元夕眼见吕关雎言语之中略带些怒意,忙说道:“关关,旁事莫提,咱们还是问一问那位画师吧!”

    “对对对,还是盘问要紧,大小姐,还是将军吩咐下来的任务要紧。”

    眼见情形似乎不太妙,罗大有忙说道。

    吕关雎没有说话,转身向旁边走了几步,等在那里。

    元夕苦笑了一下,随后问道:“敢问几位,你们可否还记得那位画师的大概相貌?”

    凤娘眼见元夕问得认真,轻施了一礼说道:“回元大人的话,此人其貌不扬,眼睛略小,个子不高,肤色偏黑,头发倒是梳得整整齐齐的。”

    元夕脑海中没由来的想起一个人来,他转头看向吕关雎。

    吕关雎虽然站得远,凤娘的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见元夕看向自己,就知道他心中想到了了谁。

    见吕关雎点头,元夕看向凤娘再问道:“那人可是位三四十岁左右的汉子?”

    凤娘吃了一惊,点点头道:“看相貌差不多,只可以他只是作画,不然以姐们们的本事,怎么也能将他的年龄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元夕点点头说道:“谢过诸位了,元夕就此告辞!”

    说完对罗大有说道:“罗大哥,走吧,咱们再去松竹馆走一遭!”

    听得元夕这就要走了,残花巷的姑娘们都使劲盯着元夕脸上看,好似多看几眼,就能把他留下一般。

    元夕装作没看见,快步走到吕关雎身前。

    吕关雎打趣道:“元大哥,要不留下了再说几句?我看这几位可是很舍不得你啊!”

    元夕面露窘相,小声说道:“关关,快走吧,我是来办案的,要不是为了查出贾南风的同党,我岂会到这种地方来?”

    “是看不上这里的姑娘吧!”

    吕关雎轻哼一声,向前走去。

    元夕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碎银子,回身抛给罗大有说道:“就当是打扰几位姑娘生意的赔礼了。”

    罗大有接过银子,面露艳羡之色,在手中掂了几下看向凤娘说道:“这是大人的意思,不过你可切莫独吞!”

    说完将手伸了过去。

    凤娘从罗大有手中捡起银子,伸手打掉那只揩油的手笑道:“你放心好了,众姐妹都看着呢~”

    这时如月斗着胆子冲元夕喊道:“元大人,无功不受禄,这银子就当是你照顾奴家生意的银钱了,你下次来,奴家定然不会再管大人要赏钱的。”

    其他姑娘听如月这么说,也纷纷冲着元夕喊道:“元大人,我们也是不要钱的,多来几次也成。”

    眼见元夕落荒而逃,罗大有瞪了几人一眼,小声喝道:“你们眼瞎了么?没看见大小姐在旁边么?”

    说完快步追了上去。

    身后留下一阵哄笑声。

    从松竹馆出来之后,罗大有奉元夕的命令直接回去复命,而元夕则送吕关雎去云德武馆。

    到松竹馆的时候,元夕为免打草惊蛇,便命罗大有进去打听打听,询问一下松竹馆是否来了位画技精湛的画师。

    松竹馆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告诉罗大有,确实有这么一位画师,只不过眼下此人已经离开平南城。

    至于此人去了何处,松竹馆却也没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

    不过罗大有也从松竹馆管事人康姨口中得知,此人是扬州人,名叫阚画子。

    吕关雎边走边问道:“元大哥,你说这名叫做阚画子的人当真是贾南风的同党么?”

    元夕想了想说道:“怕是如此了,那日你我在白沙湖边见到此人的时候,我就发现此人非同常人,后来因为子阳城之事,我无暇追查此人底细,现在一想,倒是错过了追查此人的最佳时机。”

    吕关雎摇摇头说道:“元大哥,此事怪不得你,他敢在你我面前现身,只怕已经做好了离开平南城的准备。”

    元夕点点头,随后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去往子阳城,与吕叔叔返程在泉水镇下榻的时候,曾与此人同住一家客栈,如此说来,那时候的他只怕是去往子阳城与贾南风密谋刺杀先王一事去了。”

    “如此说来,我元夕早早就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了。”

    吕关雎疑惑道:“元大哥,可我从未见过此人,他又是如何画得出来我的画像来的?”

    元夕想了想说道:“不,他曾经见过你,关关,你忘了当日在湖畔他说过的话么?”

    随后以拳击掌心恨声说道:“此人当真嚣张至极,如此在我们身前现身,定然是无惧你我对其生疑。如此看来,从最初你遭意外,我出手相救于你,就已早早落入他们的计划之中,而我的出现,恰恰给本就想要刺杀先王的贾南风一个机会,一个给他替罪的机会。眼下我们所不确定的就是,这位叫做阚画子的人,在他们这个组织里究竟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吕关雎惊道:“他不过是只见过我一面而已,竟然能将我画的出来?”

    随后瞪着眼问道:“元大哥,他是不是把我画得很丑啊?你是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元夕轻笑一下说道:“关关,我可没有说谎,那画中的你,就如现在的你一样,是一模一样,你叫我如何看不出来?”

    “有如此画技,此人不该是无名之辈才是,只不过我自小在天虞山长大,师父并未对我说起过这天下的能人异士,因此见识浅薄,孤陋寡闻,想必吕叔叔或许能知晓此人底细。”

    吕关雎脚尖轻踢几下,抬头看向元夕突然问道:“元大哥,我虽然很想出去看看,尤其是随你出去,可我也舍不得我爹爹与娘亲,所以,我打算留在平南城,虽说我吕关雎学艺不精,可总归是爹爹麾下的护卫要强上一些,尤其是经过你的指点之后,眼下的我,就是对上周大哥,我同样有信心……”

    说到这里,吕关雎眼睛一红,小声说道:“所以,我舍不得的人,其实是元大哥你!”

    元夕这才明白,为何那会儿吕关雎会抱着他哭,原来是她心中已做了留下来的决定。

    心中不知为何会微微刺痛,元夕轻吸一口气,止住脚步,轻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何以不当吕叔叔的面与他说清楚?”

    吕关雎轻轻摇了摇头,“我了解爹爹,我若说留下来,他一定不会同意的,可他越是不让我留下来,那就越说明平南城里会更加凶险,我身为爹爹的女儿,岂可弃爹娘于不顾?”

    元夕点点头说,盯着吕关雎红红的双眼说道:“关关,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身为子女,我们不该如此自私,可恨我元夕不能留在平南城,与吕叔叔一起上阵杀敌了。”

    说完他长舒一口气说道:“关关,你放心,我会尽快赶去雍州找到我的师父,然后带他一起来到平南城给吕叔叔解围。”

    吕关雎重重点头,看向元夕说道:“元大哥,我相信你!”

    元夕一笑。

    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一种笑,是如此之难受。

    剩下的路,二人并未再言,吕关雎只是轻挽着元夕的胳膊,享受着二人独处的时光。

    从同福客栈出来之后,成是非脑海中一直在想他在客栈门前遇到的那几人。

    一个头发近似光头的孩子,一位温柔美丽,面庞却有些奇特的姑娘,还有一位看似普通的青衫男子。

    最让成是非觉得奇怪的,不是那个差点撞在他身上彬彬有礼的孩子,也不是那个冲他歉意一笑的姑娘,而是那个只看了他一眼的男子。

    他忘不了那个眼神。

    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眼神,可他就是忘不了。

    至于为何让他难忘,他却是想不明白。

    成是非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是自己还未醒酒的缘故吧。

    快走到武馆外,他远远看到两个人,面色一喜,连忙招手喊道:“元大哥,关关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刚拉起吕关雎双手的元夕手一松,转头看向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成是非。

    吕关雎笑嘻嘻地小声说道:“胆小鬼~”

    说完转头看向快步向二人跑来的成是非问道:“小非,你不是陪范立业去了么?怎么跑回家来了?”

    成是非笑嘻嘻说道:“王上喝多了,非要拉着我磕头拜把子,我哪敢与他拜把子啊,给他安顿好之后,我寻思回家一趟,跟爹爹说说此事,毕竟能

    陪在王上身边,对我成家而言,也是件大事。”

    吕关雎笑道:“他要是愿意,你就跟他结拜了呗,以后你就说巴州的王上是你的把兄弟,那多风光!”

    成是非歪头想了想说道:“关关姐说的有道理啊,不过万一他醒酒了不认,那我岂不是白白跟他磕了头?”

    说完冲着元夕笑嘻嘻说道:“元大哥,我可是对王上吹牛,说你是我的结拜大哥,你不会介意吧?”

    元夕看向成是非一板脸说道:“那怎么成,你我又没行结拜之事,你怎可如此欺骗王上?这可是犯了欺君之大罪的。”

    成是非一愣,,半张着嘴疑惑地看向元夕,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吕关雎笑道:“元大哥,你就别逗小非了。”

    元夕一笑,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说道:“小非,只要你心里认我这个大哥,拜与不拜,你都是我元夕的好兄弟。”

    成是非瞪了元夕一眼,眼珠子一转,咧嘴笑道:“那我岂不是要改口管关关姐叫做大嫂了?”

    吕关雎脸一红,一抬手,眼见元夕正笑望着自己,便放下了手,轻哼一声向武馆大门走去。

    元夕一拍成是非的肩膀,低声说道:“小非,你也快进去吧,关关这几日会住在武馆,你有时间多照顾照顾她,我现在赶去客栈,免得生出意外。”

    成是非点头说道:“元大哥你放心好了!”

    说完也向着武馆大门走去。

    元夕冲着停留在武馆门前的吕关雎挥了挥手,随后身形一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二人眼前。

    ————————

    徐来向客栈伙计打听到了天字甲等号房间所在位置,便带着甄北宇向着天字甲等号房的方向走去。

    平日里也有客人去参观天字甲等号房的,眼见这一老一少向那方向走去,小二哥也没在意,任由二人去了,反正他拾掇东西的时候,也曾见到那小宅子的门口有人在那守着,他也无需担心这二人会冲撞了那个房间里的贵客。

    徐来半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甄北宇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在后面。

    来到天字甲等这座宅院门外,眼见一名汉子在那喝酒,徐来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大哥,这里可是天字甲等号房?”

    那汉子打量了徐来与甄北宇一眼,伸手向上指了指。

    徐来抬头看了一眼,抓了抓头憨笑道:“不瞒大哥,我除了自己的名号之外,大字不识一个……”

    那汉子轻哼一声说道:“此地就是,只不过眼下已有贵客下榻此房了,你等若是想开开眼界,改日吧!”

    说完挥挥手道:“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惊扰了贵客休息。”

    徐来回头对甄北宇说道:“甄先生,这里就是天字甲等号房了!”

    甄北宇白了徐来一眼说道:“那么大的几个字在那摆着,老夫眼睛还没瞎!”

    说完眼见徐来呆在那里不动,瞪了他一眼说道:“咱们来做什么来了?难道你还让老夫我去说不成?”

    徐来回头看了一眼那汉子,上前小半步,贴近甄北宇犹犹豫豫地小声说道:“甄先生,他身边有家伙,我,我不敢!”

    甄北宇一巴掌拍在徐来头上喝道:“完蛋玩意儿,白跟老夫这么久了?”

    徐来一缩脖子。

    打在他头上这一巴掌其实并不疼。

    那汉子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一旁,抄起搁在身旁的佩刀站起身来。

    “你们二人有完没完了?”

    听得这汉子喝道,徐来一跳,人已站在甄北宇身后,小声说道:“甄先生,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活小的能帮您做了,这种动家伙的事儿,还得您老人家亲力亲为才是。”

    甄北宇笑了一下,抬眼看着抓刀在手的汉子说道:“你进去跟你的主子说一声,天字甲等房老夫我住了,你们再找间房住就是了。”

    说完回头看向徐来问道:“那个掌柜的说天字还有什么房间来着?”

    一直盯着那汉子手中佩刀的徐来小声说道:“先生,是天字丁等!”

    甄北宇回头看向那汉子说道:“听见没有?是天字丁等,老夫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说完伸脖子向院子里看了看,对徐来招手道:“小子,咱们先去那亭子里喝喝茶,等他们搬走了,咱们再进屋休息去。”

    那汉子被眼前这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气笑了,抱刀横身挡在门前对甄北宇说道:“老人家,您别在这逗笑了!”

    说完对徐来说道:“你快把这位老人家馋回去吧,他年岁大了,万一一个不小心伤了老胳膊老腿的,只怕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甄北宇好似没听见那汉子所说的话,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

    那汉子眉头一皱,手中的刀还未来得及出鞘,人就已经倒飞出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半撑着身子咬着牙惊道:“你究竟是谁?”

    刷,刷,刷,

    六道身影现身院子内,其中一人搀起那汉子低声问道:“张大哥,你怎么样了?”

    张姓汉子捂着胸口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还好!”

    说完盯着甄北宇低声喝道:“几位招子放亮些,来者不善,是位高手!”

    方才他根本没有看到那老者是如何出手的。

    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人是被那人给打飞了,可身上却并未有什么不适之感。

    甄北宇看着严阵以待的几人笑呵呵道:“你们谁见过一群小鸡崽子能斗过猛虎了?这有些时候啊,人多可不管什么用的。”

    说完看向张姓汉子说道:“方才只是警告,以老夫的身份,对你出手那是欺负人,可你们若是再不识相,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抽出手中佩刀,却无人敢上前。

    张姓汉子眼见对面之人应该是武道高人,便抱拳拱手道:“这位前辈,我等皆是吕将军麾下近卫,这房间之中乃是位身份高贵之人,还望前辈能高抬贵手,看在吕将军的面子上……”

    “吕将军?吕一平?”

    甄北宇嗤笑了一声,盯着几人说道:“你们可知道他吕一平见到了也该恭恭敬敬地唤上一声‘师叔’的,在这平南城内,我这个师叔若是连间天字甲等房都住不上,那岂不是打他吕一平的脸么?”

    听得甄北宇这般说道,张姓汉子心中一惊,忙问道:“敢问先生可是青云宗的高人?”

    这时徐来从甄北宇身后站了出来,高声说道:“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位就是青云宗的掌门,甄仙长!”

    原本已大致猜出甄北宇身份的张姓汉子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吕一平曾对他们说过,一定要提防青云宗的高手出现,以他们的身手,联合起来动手的话,对上一般江湖高手也是不在话下,这也是为何吴仲能安心离去的原因。

    可眼前这位,哪里是什么一般的江湖高手。

    只可惜成小少爷还离去了,若不然让他先入房中护送王上离开,至于他们,怎么都是断后的命,是死是活,那就听天由命了。

    咬了咬呀,张姓汉子低声对身旁一人低语了几句,然后对甄北宇拱了拱手说道:“甄前辈,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命人进去,请房里那位客人换到别的房间,将此处留给您住。”

    “哦?”

    甄北宇笑呵呵说道:“看来还是掌门人这个身份管用啊!”

    说完脸色一变,怒道:“那就是说你们看不起我甄北宇了?”

    话音刚落,他人影一闪,院中几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便昏了过去。

    一直盯着甄北宇的张姓汉子也不例外。

    甄北宇踢了他一脚,哼了一声说道:“现在想明白了?晚了!”

    说完回头对徐来说道:“走,进去看看屋里那位贵客究竟有多贵?值不值二两银子!”

    ————————

    元夕匆匆赶到同福客栈,进门之后走到柜台,对正在打算盘的佟掌柜的拱了拱手问道:“掌柜的,敢问天字甲等号房该怎么走?”

    听闻又有人问起天字甲等,佟掌柜的抬起头来,一看是元夕,忙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元大人,不知元大人打听天字甲等号房所为何事?”

    元夕笑道:“那房中客人是我故友。”

    掌柜的一听,忙放下手中的记账的笔,招呼一个伙计过来对其说道:“元大人要去天字甲等,你给大人引路。”

    元夕一看此人,还是个熟人。

    那名小伙计对元夕行了一礼说道:“元大人,请随我来!”

    元夕从怀中掏出几文钱递向这名伙计笑道:“这是给你的辛苦钱,可不是什么停马费哦!”

    那名伙计双手接过铜钱,陪笑道:“想不到大人还记得小人!”

    说完转身伸手虚引,“元大人,这边请!”

    快走近天字甲等房的时候,元夕皱了皱眉,随后对带路的伙计说道:“好了,你去忙吧!”

    小伙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元夕暗自戒备,慢慢向着前面走去。

    成是非曾言吴仲安排了人手护在此处,可元夕仔细听了听之后却发现屋顶之上并没有人潜藏的气息,反倒是院中某处,有一处地方甚是蹊跷。

    是好几个人的气息,而这几个人的气息还很紊乱。

    走到天字甲等门前,元夕大惊,七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正是吕一平的近卫。

    元夕赶忙上前一步,一一查看之后,心中稍安。

    都活着。

    他抬眼看向屋内,顺手抓起一人的佩刀,一步一步地向里走去。

    到了卧房门外,元夕止住了脚步。

    屋内除了一道酣睡声之外,还有两个人的气息。

    而这两个人的气息,似乎都很寻常。

    不对!

    元夕双目一缩,人突然向后飞掠,同时手中佩刀向前一斩。

第一百八十章 你问过我了没有

    甄北宇桀桀而笑,来势不减,似乎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当头一刀。

    是他来不及躲避了么?

    自然不是!

    以他甄北宇的功力与身法,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得过这来势汹汹的一刀,因为元夕这一刀虽猛,却非攻势。甄北宇只需止住身形,就可让元夕这一刀落空。

    这天下,能让他甄北宇后退的,可没几个。

    所以,当见到元夕能劈出如此惊艳一刀之后,甄北宇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刀影眼看着就要直接披在他的头上。

    眼见他不躲闪,元夕也吃了一惊,想要收手,已是不及。

    临门之时,屋内突然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直奔门口而来。

    犹如洪荒猛虎出洞。

    一刹那的功夫,元夕就断定出屋内之人极其危险,比之贾南风要危险的多。

    因为他感受到了致命的气息。

    全力出手的他,若是强行收手,只会让自己受伤。

    刀是钢刀,倾注着元夕毕生功力的一刀,而甄北宇的头却非铁头,所以他也不会用头去接下这一刀。

    除非他修行的是橫练硬气功。

    元夕双目一缩,一双手掌交错按在刀身之上,“砰”的一声,手中的钢刀已经碎作好几截,随后一阵大力沿着钢刀上传到他的掌心。

    元夕二话不说,松开了持刀的双手,随后身形一转,继续向后飞掠,伸手入怀。

    甄北宇大笑两声,并指一夹,夹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刀尖,随后挥舞两下,将元夕弹过来的两颗云子打落,却并未继续追杀过去,而是随手一甩。

    眼见元夕将自己甩过去的那截刀尖打落,已是扶手而立的甄北宇上下打量了几眼元夕问道:“你就是那个叫元夕的小子?”

    元夕盯着甄北宇,不敢轻举妄动,见其问话,冷声说道:“不错,我就是元夕,你又是谁?”

    甄北宇看着全神戒备自己的元夕轻笑道:“小子,你别紧张,就算你如此防着老夫,结果还是一样的,不如你我坐下来好好谈谈,倒是省得老夫我白费一番力气。”

    元夕听出了眼前这位老者的话中之意。

    自从下山之后,他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

    甄北宇似乎看出了元夕心中所想,再问道:“小子,你别不服气,老夫能对你说上这些,已经是瞧得起你了。”

    这时,徐来出现在门口,叉着腰冲着元夕高声说道:“小子,这位可是青云宗的掌门人,甄老仙长,还不赶快过来拜会一下老仙长?”

    与甄北宇进了范立业的房间之后,徐来也不知范立业的身份,眼见其烂醉如泥,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之上酣睡,便上前扒拉范立业几下,小声唤道:“喂,喂,起来了,现在这天字甲等客房是我们的了,你快起来,去天字丁等吧。”

    范立业哼唧了一声,甩了一下胳膊,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子,又继续睡去。

    徐来听得真切,吓了一跳,小跑到坐在椅子上喝茶的甄北宇身旁小声说道:“甄先生,那位好像真的是位大人物,咱们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太岁?谁是太岁?”

    甄北宇看了徐来一眼,又转头看了眼床榻那边,“你说他啊?”

    徐来连连点头,躬身低语道:“甄先生,方才我听见他说了句‘混账,别打扰本王休息’这样的话。那您说他都自称‘本王’了,肯定是位大人物了。”

    甄北宇放下茶杯,示意徐来再添点水,然后问道:“老夫问你,这能自称为本王的,还能有谁?”

    将茶壶放下,徐来想了想说道:“那肯定是王上啊。”

    随后一拍大腿,“天呐!”

    甄北宇瞪了他一眼,“瞎鬼叫个什么?”

    徐来抓了抓头,疑惑道:“不对啊,我是见过王上的,不是这模样啊,再说了,咱们王上在子阳城呢,怎么会跑到平南城来呢?”

    说完之后,他又小跑到床榻之前,屏气凝神仔细看了几眼,倒吸一口冷气,再跑到甄北宇身边瞪着眼睛说道:“甄先生,真是活见鬼了,您还别说,床上睡着那位跟咱们王上长得还挺像,就是看起来比他壮硕了些,还年轻了些。”

    眼珠子一转,他继续说道:“你说此人该不会是冒充王上在平南城招摇撞骗呢吧?”

    甄北宇白了徐来一眼,站起身来向床榻那边走去,同样打量了范立业几眼,转头看向徐来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老夫就说嘛,常人哪里会有如此护卫守在身旁。”

    眼见徐来一头雾水,甄北宇重新走到桌子旁,对徐来说道:“你还不知道此人是谁?”

    徐来摇了摇头。

    “笨!”

    甄北宇轻笑了一下说道:“也是,你若不笨,老夫却也看不上你了,常言道,傻人有傻福,老夫就不喜欢脑袋瓜里尽是弯弯道道的人。”

    “此人名范立业,正是咱们王上的胞弟,眼下他自立为王,正与王上作对呢,不然你以为平白无故的,他冯渊会率大军来攻打平南城?”

    “啊?”

    徐来惊呼一声,抻着脖子向床榻那边看了几眼,见范立业依然熟睡,便压低嗓音说道:“甄先生,那眼下岂不擒拿他的大好时机?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立了大功了?”

    甄北宇看向徐来说道:“想立功你自己去,老夫就把这大功让与你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他毕竟是王上的亲弟弟,你若是未经王上允许就将其杀死,别怪王上到时候翻脸。当然,你要能把他带出平南城,就当老夫什么也没说。”

    徐来一听,赔笑道:“瞧您说的,我哪敢独吞如此之功?既然先生既不想杀之,我们又不能将其带走,那您为何方才会那般高兴?”

    甄北宇摆摆手说道:“此事乃老夫私事,我来平南城本就有别的目的,你只管陪好老夫就是,来日我们返回子阳城之后,你也别道军中供职了,老夫的青云宗正好缺人手,你就去青云宗当一个管事吧。”

    徐来一听,面露喜色。

    甄北宇继续说道:“若你有心学些拳脚功夫,自无不可,老夫若是高兴了,还会亲自指点你一番。”

    徐来一听,忙跪在甄北宇身前,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举过头顶,却未喊一声“师父”。

    甄北宇接过茶杯,微微颔首道:“你有一点最后,该机灵的时候倒也不会犯傻,更不会抖机灵,也罢,既然老夫接了你的茶,你就当老夫一个记名弟子吧。”

    徐来闻言,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激动道:“师父在上,弟子徐来,拜见恩师。”

    甄北宇点点头,虚扶一下说道:“好了,你也起来吧,你且记住,在我未在宗门正式宣布你为我弟子之前,不可对外宣称你是老夫弟子的身份,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徐来不解道:“以师父的名号,谁还敢动我?”

    甄北宇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无需多问,只需记着此事就好了!”

    徐来点点头。

    这时甄北宇双耳微动,看向徐来笑道:“大鱼来了~”

    眼见甄北宇向外杀了出去,徐来先去看看熟睡的范立业,见其依然在熟睡,便奔向门口,正好看见元夕与甄北宇相对而立。

    听得徐来报出甄北宇的名号,元夕看向对面这个很是邋遢的老者没有做声。

    果然是青云宗掺和进来了。

    甄北宇见元夕不为所动,捋了捋胡须问道:“怎么?以老夫这一派之掌门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你元夕认清现状么?还是说玄一门的人都是这般目中无人?”

    听闻甄北宇提起玄一门,元夕心中一动,对方果然猜出了自己的武学渊源。

    元夕冷哼一声说道:“青云宗的掌门又是如何?甄掌门,你若想打,我元夕陪你打,若是想致我元夕于死地,那就看你的拳头够不够硬了。想要我元夕与你们坐下来饮酒喝茶?对不起,我做不到。”

    “哦?这又是为何?难道你就不想听听老夫的条件么?”

    甄北宇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少年。

    “没什么好听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青云宗意欲为何我不管,但是你们拉我元夕下水,却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来吧,让我看一看青云宗的高手究竟有多厉害。”

    说完,元夕一跺脚,竟然抢先向甄北宇攻了过去。

    又不是比武切磋,哪里需要讲什么江湖道义。

    元夕没有再浪费自己的云子,因为他知道,对上如此的高手,正面的暗器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只出了一掌,很简单的一掌。

    简单到在徐来眼中,就如同稚子打架般。

    但是,也只是招式简单而已。

    招式简单,威力可未必会小,况且元夕去势极快,快到徐来只是张了个嘴巴的功夫,元夕已攻到了甄北宇的身前。

    砰砰砰几记拳脚交加的声音。

    元夕与甄北宇对了一掌之后,向后倒飞而去,一言不发。

    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比他的师父还厉害。

    元夕舔了舔嘴唇。

    甄北宇依然负手而立,轻赞道:“不错,当真不错,看来你真的是他的弟子了,武学修为能在你这个年纪达到如此之高,也只有他能教的出来了。”

    随后点点头说道:“不愧是太玄功,你的内力修为竟然只比老夫的师弟贾南风弱上一分而已,老夫可断言,不出三年,你的武学修为定然会我师弟的。”

    “少拿我跟贾南风那个奸贼相提并论!”

    元夕盯着甄北宇问道:“你究竟意欲为何?方才出手只守不攻,却又是何意?是瞧不起我么?”

    明知自己不敌眼前之人,可元夕却没有选择退缩,因为他想知道自己与眼前这个人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师父曾对他说过,他的功力若是要有所突破,还是需要多经历几次大战才行。

    眼下就是个难得的机会。

    原本遇到贾南风的时候,元夕的功力稍微有所提升,但二人功力相差不大,这提升也是微乎其微,如今见到甄北宇之后,元夕所想到的不是生死。

    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眼见元夕双眼燃起熊熊斗志,甄北宇竟然抚掌而笑,微微颔首道:“不错,不错,身为武者,就该有这股子无所畏惧,一往直前的劲头。”

    说完招招手说道:“来吧,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还能给老夫那些惊喜出来。”

    元夕二话不说,欺身上前,与甄北宇缠斗在一起。

    二人打得眼花缭乱,啪啪作响,在一旁观战的徐来却看得哈欠连天。

    实在是二人的拳速太快,徐来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便蹲坐在门槛上,双臂架在双膝之间,将头往上一架,就要昏昏睡去。

    眼见自己拳脚皆被甄北宇轻描淡写般化解,元夕深吸一口气,内力灌注于双掌之上,平推而出。

    “来得好!”

    甄北宇见状,嘴角一扬,左手背后,右手蓄势一摆,一掌横推,架在了元夕的双手之上。

    一阵大风从二人之间迸发而出。

    刚要睡着的徐来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躺在了地上。

    不明所以的徐来欲站起身来,刚半跪起身子,又被一阵大风给吹得东倒西歪。

    徐来瞪大眼睛看着门外二人,才发现这股邪风原来是从二人之间迸发而出的。

    他原本想进去去暂避一下,却又不想错过二人的比试,便趴在地上,双手够住门槛,用力一拉,勉强向前爬了寸许,就再也无法前行半步,就只好以这个姿势盯着二人。

    甄北宇与元夕的衣袍翻飞,此时元夕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内力不断向外涌出,反观甄北宇,却是面色如常,似乎毫不吃力。

    元夕还是第一如此倾泻自己的内力,哪怕对上他的师父,他也从未如此过。

    眼见自己已竭尽全力还未奏效,元夕心中一动,双掌一转,变作双拳,抵在甄北宇单掌之上。

    眼下二人的内力胶着在一起,元夕就是想撤,却也极难。

    因为他若是想后退,就要撤掉自己的内力,如此一来,甄北宇的内力就会如洪水决堤般,直接冲向他。

    变作双拳之后,元夕的内力竟是更加汇聚,好似一根铁棒般直冲甄北宇掌心。

    掌心吃痛的甄北宇眉毛一挑,讶异道:“小子厉害,你竟然可如此精准的控制内力,了不得,了不得,眼下老夫已试探出你的功力,就不随你玩耍了。”

    说完从身后抽出左手,轻按在自己右手手背之上。

    元夕只觉得一股大力突然涌至身前,他来不及作何反应,人已倒飞而出,摔在地上。

    喉咙一甜,他转头吐了一口血出来。

    深吸几口气,元夕一边盯着甄北宇,一边暗自调气。

    几大穴窍气血凝滞,他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甄北宇没有继续攻上前去,而是笑眯眯地望着元夕说道:“小子,现在你我是不是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元夕没有说话,见甄北宇站立不动,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从中倒出一粒药丸扔进口中,嚼了几口用唾液送下。

    甄北宇见状,双手在胸前摸了摸,面露遗憾之色,摇摇头说道:“巧了,巧了,本门疗伤圣药我却没带在身上,不然老夫定然会给你一瓶,肯定比你吃的那个要好上许多。”

    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徐来在门口处笑嘻嘻说道:“甄先生,

    以您的功力,身上哪里需要揣着药啊,这天下又有谁能将您打伤呢?”

    甄北宇转头看向徐来撮着牙花子笑道:“是极是极,你小子说的对,老夫用不上,揣着那玩意儿做什么。”

    徐来转头看向元夕,本想奚落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见元夕已站起身来,纵身一跃,人已腾空而起。

    眼下的元夕可顾不上范立业的死活了。

    不是他不仁,而是与其在此地送命,万不如去找吕一平寻求帮助。

    调息的时候,元夕甚至想到要带着吕一平与吕关雎撤离平南城。

    他十分确定,算是吕一平带人来了,面对功力深不可测的青云宗掌门,也是无济于事。

    “甄先生,他要跑~”

    徐来话音刚落,便住了嘴巴。

    因为甄北宇已经出手了。

    “下来吧你!”

    甄北宇如鬼魅般飘到了元夕身下,伸手一抓,像下一拉。

    人在空中的元夕身形一转,另外一只脚直取甄北宇面门。

    甄北宇抬起另外一只手。

    随后眼神露出惊讶之色,身子一闪,躲过一颗云子之后,双手向下猛地一拉元夕,人已腾空而起,又躲过两颗云子。

    坠地之后,元夕单掌拍地,人已贴着地面向前飞掠几丈,随后再以双掌拍地,人腾空翻滚几下,已站在院子门前。

    “想跑?”

    挡在元夕身前的甄北宇笑道:“小子,虽说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眼下你已受了内伤,想跑可已经晚了。”

    随后轻哼一声说道:“想拿老夫当磨刀石?你还嫩了点!”

    说完单掌一拍,“回去吧!”

    元夕将双臂挡在胸前,人向后飞掠数丈。

    站定之后,元夕盯着甄北宇沉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甄北宇慢慢走了进来,轻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喜欢欺负老头子,如此不讲武德,可不好啊,老夫早就与你说了,有话要跟你说,你就是不听。”

    元夕一扭头道:“想让我与你们为伍?那是不可能的。”

    甄北宇走到元夕身前两丈外,白了元夕一眼说道:“头抬得那么高给谁看呢?你师父难道没告诉你见到老人家要卑躬屈膝么?”

    元夕转头看向甄北宇突然问道:“割鹿楼是你们青云宗的手笔?”

    “割鹿楼?”

    甄北宇古怪地看了两眼元夕反问道:“你竟然知晓割鹿楼?”

    眼见自己无法逃出此人手掌,元夕索性也不打算逃了,向着亭子内走去,边走边说道:“割鹿楼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我又如何不知?”

    “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

    同样走进亭子中的甄北宇笑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听别人所说?”

    在石凳上坐下,甄北宇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牌子扔到石桌之上继续说道:“元夕,老夫的确算得上是割鹿楼中人,不过这割鹿楼却非老夫所创,与我青云宗也毫无瓜葛,你若想知晓割鹿楼底细,很简单,进来不就成了?”

    说完双指按在那块牌子上,向元夕推了过去继续说道:“你若是想进去,老夫这块儿牌子就是你的了。”

    元夕抓起牌子将两面翻看了几眼,见上面是个“四”字,随口问道:“这牌子是什么?割鹿楼成员的令牌么?那这个‘四’又是何意?”

    甄北宇轻笑一声说道:“不错,不过有鹿首牌子的,可都是楼主级别的人物。”

    元夕面露恍然之色,“那意思你就是四楼楼主呗?”

    甄北宇轻咳一声说道:“以老夫眼下的本事,区区一个“四”字岂能配得上我的身份,所以老夫才说将此牌子送与你,也不怕告诉你,老夫师弟贾南风手中的牌子不过是个‘五’而已。”

    元夕顺手将牌子扔到桌子上鄙夷道:“对不起,我看不上!”

    甄北宇似乎猜到元夕定然会拒绝自己,他将牌子拿在手中问道:“元夕,你也不是愚笨之人,我且问你,这割鹿楼不过是个江湖组织,何以在你口中,它就成了十恶不赦了呢?”

    元夕被甄北宇给问住了。

    其实他方才所言,不过是将从吕一平口中听到的话转移到了自己的脑海中,然后将之说了出来,至于割鹿楼什么样,他自己当真没有仔细思考过。

    想了想他开口说道:“割鹿楼好也罢,坏也罢,其实与我元夕无关,只不过眼下的我却成了你们的棋子,这是我所不能忍的,此外,我不想吕叔叔一家人受到任何的伤害,你们割鹿楼谋划什么我不管,但是不要妨碍我元夕就是了。”

    “妨碍你元夕?”

    甄北宇嗤笑道:“究竟是谁妨碍了谁?你元夕下山的第一次出手,就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你喜欢吕关雎那个丫头,因此才愿意护在吕一平身边,元夕,别把话说得这么轻巧,老夫告诉你,你要你身在这个天下,你有七情六欲,你就不可能事事置身事外,就算是终日诵经念佛的秃驴们,号称出家人,一样未能真的超脱世俗之外。”

    “元夕,想要真的大自由,是要有真本事的,当这个天下没人能奈你何的时候,那才是你的大自由。”

    “老夫告诉你,就是当了皇帝,也没有真的大自由,远了不说,就是那位司马相乐皇帝,不还是让霍星纬轻而易举地给废了?”

    说到这里,甄北宇一笑,“他霍星纬倒是有大自由的本事,奈何他愿意为人间这帮俗人操劳费神,那是他的选择,老夫虽说不认同,可也很佩服他。”

    “你以为老夫为何要加入割鹿楼?老夫所求的,就是比皇帝更自在的大自由,而我们这群人,皆是存了这般心思。”

    元夕没有说话。

    甄北宇继续说道:“你小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功力,想要达到老夫这般层次想来也用不上几十年了,元夕,这天大地大,你随处可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乐而不为呢?”

    元夕一抬眼,“大自由?既然是为了寻得自由,为何还要插手庙堂之事?如此一来,又哪里是是真的自由了?我看你们就是想要霸占天下,自立为王。”

    甄北宇摇了摇头,摆摆手说道:“你所说的,不过是小道而,至于我师弟所为之事,那是他喜欢为之,就他呀,若不是将这些精神头用在尔虞我诈之上的话,只怕他也快踏足我之境界了吧,人各有志罢了。”

    说完抬眼看向元夕说道:“小子,老夫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问问你,老夫欲收你为徒,却不知你意下如何?”

    “收他为徒?那你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一道清冷的声音竟然从屋内传来,随后走出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

    元夕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门口,嘴唇抖动了两下,挤出两个字来,“师父!”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372/ 第一时间欣赏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 作者:炭雪小蛟龙所写的《九州风云录》为转载作品,九州风云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九州风云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九州风云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九州风云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九州风云录介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人之一生都是一个寻求的过程。看少年元夕,在他的人生旅程之中,他得到了什么,他错过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灯火阑珊处,真的就是终点么?九州风云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