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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风云录全文阅读

作者:炭雪小蛟龙     九州风云录txt下载     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姚二狗的妖孽人生

    平南城外庆阳镇。

    镇上大户人家张府吹吹打打了三日,终于消停了下来,府门前那几盏白灯笼,还在那挂着。

    张府老爷突然离世,镇上的人颇感意外。

    一个月前,张府刚刚办了件红事,张家小姐嫁人了!

    人们听说张府老爷这么急着嫁女,就是为了借此冲喜。

    只是这张府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位女儿了?

    小镇不大,就算张府的门墙再高,也挡不住镇上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他们无聊的时候,可以随便找到一家,从其祖宗八辈说起。

    张府在小镇上没有八辈那么长久,却实打实的是小镇上最富庶的人家。

    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几十年前,镇上来了一拨有钱人,在庆阳镇安了家。有人就问了,你说有钱,那得多有钱?

    讲故事的老人就冲着张府那边撇了撇嘴,那么大的宅院看不到么?这宅子里面光下人都好几十个,护院的大狗,都有七八条。

    故事由老人讲给孩子,孩子再讲给孩子的孩子。

    张府大宅子里很神秘,可在小镇人眼中,张府的秘密就是有钱。

    至于那拨人为何要在庆阳镇安家置业,镇上最有声望的老人给了大家一个答案。

    人家这是寻根问祖来了,祖上原本就是咱们庆阳镇的,早年间出去闯荡,挣下了这般产业,就回来了。

    有人就问了,我怎么没听说咱们庆阳镇有过姓张的呢?

    这位老人家面露不满神色。

    这是在质疑他的话了?整个庆阳镇,还有谁肚子里的墨水能比他多?哪次平南城传下来的政令不是他来帮着传达的?

    问的人也就不再问了。

    张府是不是祖上真的在这庆阳镇,这很重要么?这位老士绅可没觉得有多重要。

    反正张府的人说了,这庆阳镇话事人,还是他。

    离开张府的时候,怀中那袋银子还是很沉的。

    为何小镇的人知道张府无儿无女呢?理由很简单,张府从未办过满月酒。

    一代又一代,张家少爷变成了张府老爷,老士绅的儿子变成了老士绅,不变的是,张府还是张府,士绅还是士绅。

    小镇的人没少替这一代的张老爷操心,无儿无女的,这么大的家业将来要留给谁呢?

    这回不用大家操心了,人家有闺女了。

    在茶馆喝茶的老士绅给大家解了惑,这位名叫张碧荷的张家小姐,是那位张老爷的私生女。

    听老士绅这么一说,恍然大悟的人们又生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是张老爷的私生女,又何至于隐瞒至今。

    这位老士绅笑眯眯说道,听说张府那位夫人,嗓门可是不小的。

    这位嗓门不小的张府夫人,终究没能给张老爷留下任何子嗣,如今张老爷病重,药石无用,张府便急急忙忙的把女儿嫁了。

    当听说张府那位上门女婿只是一名家丁出身之后,小镇上不少人摇头叹息,慨叹老天爷是不是眼瞎了,这张家小姐嫁给谁不好,偏偏嫁给一个家丁。

    嫁给自己也成啊,不就是当个上门女婿么?以后多生几个娃儿不就是了?想姓什么就姓什么!

    张府的红事过去一个月,就办了白事。

    冲喜未成的张老爷撒手人寰了。

    至于张老爷得的是什么病,可没人关心,死都死了,不是瘟疫就成。

    不怪旁人不知,是张府从不请镇上的郎中看病。

    听闻这位张老爷突发重疾,这位从未见过张老爷的郎中倒是说了一番很是高深的见解。

    张老爷这病,不是瘟疫,是心病,心疾难医,死得快。

    跟着又说了一句,就是我亲手医治,至多能让张老爷续命几日,没什么用的。

    一时间,这位郎中声名大噪。

    张府办白事那日,镇上不少人家都吃的饺子。

    可不是他们要过年,而是为了省醋,心中不断地泛酸,吃点饺子压上一压。

    有人甚至想翻一翻老黄历,自己祖上是不是与这个张家沾亲带故的。

    不是没有泼皮想去张府占点儿便宜,冒充张老爷的远方亲戚,被张府这位新主人毛老爷命人给打跑了。

    唯一能踏足张府的老士绅去张府吊

    唁的时候,从管家笪守典那里得知,这位毛老爷是张夫人的远方表亲。

    难怪!

    这位老士绅却不知道,堂中摆着的那口棺材,是空的。

    这位张老爷,早就被管家命人给埋到了树下做了肥。

    丧礼大张旗鼓地办了三日,张府也来了不少陌生人前来吊唁。

    陌生人是小镇人眼中的陌生人,不少人猜测,是不是有人过来夺家产来了。

    只可惜他们所期待的戏码没有上演,几日之后,外来的那些马车又离开了小镇。

    张府门外,大门左侧几丈远处,有个乞丐靠着墙盘腿坐着。腿前摆放着只豁牙子的青色破碗,碗中什么都没有。

    张府办丧事这几日,他倒是跟着过了几天富贵日子,能吃饱饭不说,还能吃到肉。

    乞丐不是石头蹦出来的,也有名有姓,并且会识文断字的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苏粲,美玉粲然的粲。

    苏粲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他爹给他起的名字,叫做苏富贵。

    上天好似与他开了个玩笑,家道中落的他与富贵毫不沾边。至于他自己起的那个名字,更似是个笑话。终日蓬头垢面,连块儿干净的石头都不如。

    他也想做一个体体面面的乞丐,可这样,谁还会给他口吃的?

    如今的他,自称苏乞儿。

    苏乞儿的身旁,蹲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一个小乞儿。

    这个小乞儿,是他新收的弟子,或者可以称作手下,亦或是伙伴。

    小乞儿姓姚,小名叫狗儿。乡下人有种说法,叫做赖名好养活,所以家中娃娃多起些狗儿,憨娃之类的小名。

    而大名,则包含着大人对孩子未来的期许。

    与苏富贵一样,姚狗儿的爹娘也给他起了个贵气的大名,叫有财。

    每个人都有一本说不出来的苦难,姚有财还没明白怎样才是有财,就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孩子。

    在他幻想的世界里,只有白面馒头小米粥。

    年幼的他,最大的敌人就是一个字,饿。

    很多人都败给饿,无论是肚子饿,还是其他方面的饿,无法满足的**,饿就慢慢变成了恶。

    苏乞儿很庆幸自己读过书,就算是做一个乞儿,他也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苏乞儿遇到姚有财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孩子正被卖馒头的打,他的手中死死的捏着一个馒头。

    不用想,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孩子被他带走了。

    又叫回姚狗儿的姚有财跟着苏乞儿吃了几日好的。

    苏乞儿告诉姚狗儿,有财这个名字太硬了,叫狗儿挺好。

    姚狗儿眼巴巴的望着苏乞儿,低声说道:“苏先生,咱明日还能过年么?”

    “先生”这个称呼,是苏乞儿让姚狗儿这么叫他的。

    也许只有这个称呼,才对得起他曾经读过的那些书吧。

    苏乞儿转头看向姚狗儿瞪了他一眼道:“别瞎说,人家张府办丧事,你说过年,让人听到了,不打断你的狗腿!”

    说完又压低嗓音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墙那边,可都是张府的家丁,还有大狗。”

    姚狗儿吐了吐舌头,抓抓乱糟糟的头发说道:“苏先生,我知道了!”

    苏乞儿揉了揉姚狗儿的头说道:“你也知道什么是过年,哪能日日吃好的呢?跟着先生,可别光想着享福,以后啊,咱们挨饿的日子可长着呢。”

    姚狗儿的眼神有些黯淡。

    苏乞儿问道:“怎么?这就不开心了?咱们做乞丐的,能不被饿死,已经是万幸之事了,若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你就等着饿死吧。”

    姚狗儿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苏乞儿道:“先生,我知道了!”

    苏乞儿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这么早让你经受这种苦难,究竟是祸还是福。”

    苏乞儿曾经在好长一段时日里,都提不起精气神来。

    他甚至想过一死百了,可真当死亡快要来临的那一刻,他醒了。

    死都不怕了,他还怕什么?

    姚狗儿拿起放在身旁的小竹棍,在地上比比划划。

    苏乞儿见了,咧嘴轻笑。

    哪能让姚狗儿白叫自己先生,

    这几日里,他教了姚狗儿三个字。

    姚有财。

    苏乞儿望向张府大门方向,那个人今日没来。

    阚画子几次登门张府,苏乞儿都曾远远的看着,只是知晓此人真实身份之后,曾经在其面前畅所欲言的他反倒不敢上前了。

    同是执笔人,他为圣来我为乞,这口难开。

    可在这庆阳镇,苏乞儿实在找不出一个人去说一说他心中的故事。

    红楼一梦终成空,恰如烟柳醉春风。

    他有种直觉,只有那个人,才能听得懂他的故事。

    这样,他才好开口借些纸和笔,把他的故事写下来。

    能被张府大管家如此礼敬之人,是不会吝啬那些纸笔的。

    他有种直觉,那位张府大管家看向这位画师的眼神,敬意最大。

    姚狗儿在身旁晃着他的胳膊,“先生,先生,这财字我有些忘了,您再教我一遍好么?”

    苏乞儿抄起自己的打狗棍,在地上一笔一划,慢慢写着,姚狗儿在旁认真的盯着。

    原本姚狗儿是不愿意学写字的,可他得听这位姚先生的话,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好用心去学。

    他若不用心,是要挨手板的。

    苏乞儿写完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姚狗儿点点头。

    看着自己这个小跟班,苏乞儿脑海中又是浮想联翩。

    他心中又萌生了另外一个故事。

    苦难少年姚二狗流落街头,为了填饱肚子不得已去偷,却被人抓到毒打。有个叫柯敛的好心人怜其可怜,给他一口吃的,并将其带在身边。

    柯敛其实也是个苦难人。

    其家中原本显赫富有,他少年轻狂,放荡不羁。不料,当其弱冠之后,其父造奸人陷害,至此家道中落,其父至交好友也落井下石,还毁了两家早已定下的婚约。

    身上纹银已所剩无几,柯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好赶上一大户人家以文招亲,他便上前一试,谁料竟然成功,成了这户人家的上门女婿。

    这户人家,姐妹三人,他所娶之人,是三妹。

    老大老二的夫家,皆是名门望族,只有他这个三女婿,是上门女婿。

    姚二狗随他到了府上,成了柯敛的下人。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姚二狗带入府中。

    上门女婿的滋味儿不好受,那位三小姐,压根就不与柯敛同房,而是暗地里跟另外一名男子夜夜欢娱。

    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用来当幌子的。

    他成了府上的笑话。

    姚二狗也是被人欺负,遭尽白眼。

    终有一日,姚二狗忍受不住,去老爷面前揭发三小姐偷人的事实,而柯敛,却选择了让姚二狗闭嘴。

    苦难的日子,早已磨灭了他的骨气,柯敛只知道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少年姚二狗好似一条发怒的狗,而府中老爷看着姚二狗,就向看着一个傻子。

    姚二狗被吊在院中,扒光了上衣。

    而皮鞭,就在柯敛手中。

    老爷发话了,你若不打,你们二人就会被饿死。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下四人,跪在姚二狗面前,口中说道,少爷,奉老爷之命,接少爷回家。

    苏乞儿嘿嘿的笑着,书名他都想好了,就叫做“姚二狗的妖孽人生”。

    后面的故事他都没想好,不过这家瞧不起人的大户人家,定然是要被收拾收拾的。

    他不喜欢血腥,干脆男的为奴,女的为娼就好了。

    苏乞儿遥望远处,他其实真的有未婚妻,而他家道中落,与父亲那位至交有很大关系。

    姚狗儿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先生,先生,你想什么呢?再教我一个字吧,这三个字,我学会了。”

    苏乞儿收敛了思绪,揉了揉姚二狗的头说道:“不错,果然颇具慧根,来,今日先生再教你两个字。”

    说完之后,他拿起了自己的竹竿,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先生”。

    姚狗儿用手指跟着比划着。

    看着地上地浅痕,姚狗儿问道:“先生,这两个字念什么?”

    苏乞儿一笑,轻声说道:“先生!”

    路的另一边,阚画子的身影渐渐出现。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难道就是命么

    张府的丧事,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办,是为了等人。

    不是张府要等人,而是阚画子要等人。

    反正灵堂里那口棺材都是空的,这发丧的日子,选哪日都成。

    所谓黄道吉日,还不是做决定的人说了算?

    一切都在阚画子的安排之中。

    出城之时,守城士卒对阚画子盘查得比往日里要细得多。

    曾经出城,根本无人盘查。

    阚画子心中明白,只怕是那元夕年觉察出了什么,他同样看得出来,元夕也是位高手。

    若是他看不出来,那才可怕,只有功力臻至化境,才会达到那种返璞归真的状态。

    就算元夕知道他身负武功又如何?这大晋王朝可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画画的不能习武。

    一番盘查之后,阚画子对几名士卒说了句“辛苦了”,就背起他的书箱出了城。

    回头看了看平南城那几个字,阚画子一甩头。

    待阚画子走远之后,吴仲与王季从城门楼上走下,几名士卒忙迎上前行礼。

    王季问道:“可曾盘查出些什么?”

    守城校尉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大人,已经盘查清楚了,此人自称是一名画师,小人带人查看了此人的书箱,里面是些文房四宝还有几张画作,依小人看,此人所言应该不假。”

    吴仲与王季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向那名校尉问道:“画作?画的什么?”

    那名校尉回道:“回大人,是几幅城内白沙湖的山水画,小人不懂画,可小人觉得那人画得真好,跟真的似的。”

    王季在旁说道:“二哥,这么看来,此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是不是元统领多虑了?”

    元夕在白沙湖畔遇见阚画子之后,回到军中便将此事告知吕一平。

    吕一平自然知晓元夕的眼力,能被元夕称作高手的,这功力定然弱不了。

    自从吕关雎遇袭之后,吕一平就隐隐觉得,他守护的这座平南城似乎有些不太平。

    可无论他怎么排查,也没查出什么可疑之人来。

    敌暗我明,他能做的,就是做好一切防备。

    吴仲与王季奉命去查探阚画子的底细。

    客栈,松竹馆,城门,二人循着阚画子的活动踪迹查了个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吴仲思忖片刻,对王季说道:“老四,从目前咱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此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说完他转头对那名守城校尉说道:“你要多注意此人,若此人归城,你马上派人向我禀报!”

    “是,大人!”

    吴仲与王季二人离开城门。

    走了几步,吴仲突然问道:“老四,听说你从金炜武馆那里招了几人?”

    王季笑道:“二哥,怎么?你也缺人了?要不我去那金炜武馆说上一声,给二哥也挑出几人来!”

    吴仲皱了皱眉道:“老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与云德武馆的关系一向不错,你这么做,岂不是落了成馆主的面子?”

    王季摇了摇头道:“二哥,你我都是追随将军多年之人,这些道理我岂会不知?我知道你不喜那曹、何二人,可你也知道,将军已放了话,对待两家武馆,要一视同仁,听说还成馆主与将军提出来的。”

    吴仲看了王季一眼问道:“就算如此,你这么快就从他金炜武馆招人,是不是太仓促了些?毕竟云德武馆还未有人进到军中。你该不会是因为元夕的缘故,故意而为之吧?”

    王季一脸惊愕,随即不满道:“二哥,你把我王季当成什么人了?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一个小肚鸡肠之人么?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兄弟?”

    吴仲拍了拍王季肩膀道:“老四,二哥就是把你当成兄弟,才对你说的这些话。咱们兄弟四人,皆是自幼追随将军,你什么性子,我们这几位当哥哥的自然清楚。”

    王季面色稍微好转些,叹了口气道:“二哥,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吴仲摇了摇头。

    可能是他们这位四弟与大小姐年龄相近些,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们几位做哥哥的看在眼中,却又不好明说,只希望王季自己能想通,他与大小姐是没有可能的。

    王季接着说道:“二哥,你可还记得赵大海与孙江河?”

    吴仲点点头道:“我记得他二人是你的麾下,犯了事,被将军逐出军中。说起来那事儿没有牵连于你,已属万幸,将军治军甚严,他们二人如此行为,这不是败坏我镇南军的名声么。”

    王季“嗯”了一声,面带愧色道:“的确是我的错,让我镇南军名声受辱。二哥,当日得知此事之后,我第一时间赶去松竹馆赔礼道歉,也算是尽力挽回些咱们镇南军的名声吧。”

    吴仲笑道:“嗯,这事你做得不错,你不说我也知晓,大哥还夸赞了你几句,说你明事理,知进退。老四,有些话,我们不当着你的面说,是怕你生出骄傲之心,并非是我们没看到你的表现。”

    王季咧嘴笑道:“二哥,我心里明白,三位兄长对我,自是没得说!”

    吴仲接着问道:“你提起赵大海与孙江河做什么?可是他二人又惹出什么祸事?”

    王季摇头道:“没有,将军待这二人不薄,虽说不让他二人继续在军中供职,可也给了二人一笔安家费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身为他们的上官,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正巧那金炜武馆缺教习武师,我便将赵大海与孙江河介绍过去。”

    吴仲道:“如此安排,倒是妥当,相比较云德武馆,金炜武馆的确更合适一些。”

    王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那时云德武馆不缺武师,况且以成馆主与将军的交情,若是他想从军中聘请武师,将军肯定会有更好的人选。”

    吴仲笑道:“有道是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老四,你这番安排二哥没得说,合情合理。”

    王季肩头轻撞吴仲一下,佯怒道:“怎么,这会儿不说我了?”

    吴仲瞪了王季一眼道:“怎么?二哥说你你还觉得委屈了?跟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是不是要告诉二哥,你选拔那几人是那赵大海与孙江河推荐的?”

    王季搓了搓手道:“什么都瞒不过二哥,不过我可不是看着交情来的,那几人的确是好苗子,为人机灵,身手也不错,都是当初跟随曹、何二人学艺的弟子,被二人从云德武馆带过去的。再经赵大海与孙江河调教一番,很快就适应了军中的一切。”

    吴仲一拍王季肩头笑道:“这么说来,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王季摆手道:“欸~二哥,咱们都是将军的人,兄弟这般,可不是为了自己!”

    吴仲笑而不语。

    说话间,向着军中大营走回的二人见将军吕一平与元夕二人骑马从对面过来。

    二人在路边站立等候。

    双骑到了二人身前,吕一平一拉缰绳,跳下了马,元夕也跟着下马。

    二人行了一礼,吕一平点点头问道:“可是去盘查那人去了?”

    见元夕对自己与王季拱手示意,吴仲先对着元夕还了一礼,随后微微低头,对吕一平道:“将军,此人身份已查明,是个画师,来自扬州,据说此人画技高超,在文坛也算颇负盛名之辈,卑职是个粗人,也不懂那文坛之事,不过此人所作之画,我倒是见过几幅,的确是栩

    栩如生,惟妙惟肖。”

    吕一平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既然此人是扬州之人,来我巴州做什么?可曾问清楚了?”

    王季开口道:“回将军,打探清楚了,是松竹馆请来的,是为了作画和教画。”

    “作画和教画?”

    王季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将军,您看这个,我猜教画不过是幌子而已,听那松竹馆的管事说,此人常在各州娼馆出没,多以画这种画赚钱。”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两张折好的画递了过去。

    吕一平一愣,接了过来,随口说道:“这是什么画?怎么还没装裱呢?”

    吕一平随手将画抖搂开,只看了一眼,便稍微侧身,挡住了身后的元夕,忙将画重新叠好,顺手揣入怀中道:“难怪此人没什么名声,把心思都用在这上面,哪里会有什么好名声?”

    在一旁瞥见那画的吴仲,眼皮抽动了一下。

    自己说什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呢,这种画他可从未见过。

    王季点头称是道:“将军所言甚是,此人长相及其猥琐,难登大雅之堂,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也是情理之中。”

    这时吴仲问道:“将军,您与元统领这是要去往何处?”

    吕一平笑道:“近凉城那边传来捷报,冯副帅与马将军歼敌万人,王上召我去子阳城议事。”

    王季闻言,心中微动。

    吴仲一惊,忙问道:“将军,可是凉州那边打过来了?”

    吕一平摆摆手道:“事到如今,本将军也无需瞒着你们,的确是凉州那边打过来了,不过咱们所歼之敌,不是西凉人,而是吐蕃人。”

    王季抬头问道:“将军,可是驻扎在高阳城的那支吐蕃人马?”

    吕一平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支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名叫鸠摩罗的人,号称吐蕃第一勇士。此人最后被咱们冯副帅亲手击毙,也算他有本事了。”

    吴、王二人吃了一惊,冯渊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想不到一个吐蕃的将军竟然需要他亲自出手。

    吴仲出言问道:“将军,难道吐蕃人之中还有武林高手?这可是从未听过的事情。”

    吕一平道:“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不少,说不定有谁到了吐蕃,将武学之道传了过去,咱们大晋的佛门,不也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么?”

    王季又问道:“将军,那吐蕃人与西凉人同时攻打我近凉城,何以只有吐蕃人被我们全歼?”

    吕一平笑呵呵道:“说起这事儿来,本将军心情大好,咱们西边那位西凉王倒是位雄才大略之人,你俩都是我的心腹,我也就不瞒你二人了,是西凉王用了计,与咱们巴州合起伙来坑了吐蕃人一次。”

    说完之后,他翻身上马,对二人说道:“城中事宜我已交待给周伯昌了,你二人也多加注意,尤其是小姐,给我盯住了,别再让她胡来,给本将军惹出什么乱子来。”

    目送吕一平与元夕骑马离去,王季叹道:“这元夕倒是成了将军眼前的红人。”

    吴仲看了王季一眼道:“怎么?眼红了?先不说小姐是真的喜欢元夕,就凭元统领这身本事,也值得将军对他那般重视。”

    王季不再吭声。

    吴仲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扎心了,便岔开话题说道:“老四,你身上怎么有那种画?从松竹馆回来,你可没跟我说啊!”

    阚画子在平南城的行踪很容易查得到,吴仲与王季分头行动,一人去了客栈,一人去了松竹馆。

    当王季要求去松竹馆的时候,吴仲还暗自笑话王季,是不是想趁此机会去看姑娘。

    王季伸手入怀,又掏出两张画来,递给吴仲道:“二哥,想看的话,别在街上看,让人撞见可不大好。”

    见吴仲有些迟疑,王季接着说道:“都是男人,你怕个什么?你没见将军都将画揣入袖子中了么?”

    吴仲左右扫了两眼,快速接过画,揣入怀中,低声说道:“大哥和老三那里?”

    王季摆摆手,压低了嗓子道:“二哥,别怪兄弟不讲义气,就这几张画,还是我从松竹馆中的管事那里唬出来的,这画毕竟是人家真金白银请人画的,给出一张就少一张,多了人家也不给我,我听说是那画师亲眼看着那啥画出来的。”

    说“那啥”的时候,王季挤了挤眼睛。

    吴仲一瞪眼睛,“当真?那他还能画得下去?”

    王季揣测道:“要我说啊,保不齐是那画师有隐疾!“”

    说完一拉吴仲胳膊,他又小声说道:“我给将军和你那几张,都是此人亲手所绘,那松竹馆的雀妈妈还想拿临摹版本糊弄于我,被我给识破了。二哥,你是不知道,那临摹版本可比这个差多了,画质粗糙,没啥可看的。大哥三哥那里你就别去说了,兄弟我也不瞒你,我就剩一张存货了,要不你仗义些?”

    吴仲想了想自己怀中那两张画,犹豫了片刻,转头笑道:“走,忙了半天了,咱哥儿俩去喝口茶。”

    元夕随吕一平出了城,怀中揣着他赢来的那盒云子。

    虽说元夕有将这盒云子作暗器的打算,可平日出门,他却舍不得将之带在身上,此次出门,是吕一平叮嘱他,将这盒云子带上。

    因为蜀王在信中明言,贾南风有些舍不得那盒云子了,准备跟元夕再比试一场。

    当元夕听完吕一平的转述之后,心中一阵错愕,竟然还有如此输不起的人?比就比,没准他运气好,把另外一盒云子也赢过来呢。

    吕一平倒是没说什么,他猜得出来,王上这是要继续试探元夕。

    也好,元夕表现得越好,他这位准岳父越是脸上有光。

    至于那个世子范立业,还妄想惦记自己的闺女,做梦去吧!

    出了城门后,二人两骑快马而驰。

    阚画子没打算再回到平南城去,他也不宜在平南城久留。

    那日选择在元夕面前出现之后,他就做好了打算。

    宁冱说的不假,那元夕,的确是个高手。

    万事俱备,就看他贾南风如何刮这场东风了。

    到了张府门前,阚画子刚要拍门,听得旁边有动静,便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带着一个小乞丐慢慢凑了上来。

    阚画子没有认出这个曾经萍水相逢的乞丐。

    终于盼到了那人来了,苏乞儿心中反倒有些胆怯,毕竟自己曾将此人当成了乞丐,再这么上前,稍显唐突。

    抓了抓头发,用乱发挡住了半张满是污迹的脸,苏乞儿拉起身旁的姚狗儿,向张府门前慢慢走去。

    姚狗儿也是个小机灵,见先生拉自己上前,就明白先生是什么意思了,到了阚画子跟前,不容苏乞儿开口,姚狗儿就一下子跪在阚画子脚下,不断地磕头道:“大爷行行好,我都好几日没吃饭了,就快饿死了,可怜可怜我,给口吃的吧!”

    姚狗儿磕头的方式是苏乞儿教他的,将双手叠放,磕头的时候额头磕在手背上,这样省的将额头磕破。

    手上的动作也要有,要用手掌心敲地,弄出的声响越大越好。

    此外,手背上要有些泥巴,这样额头沾了泥巴,就像是磕在地上了。

    阚画子皱了皱眉,伸手入怀中,掏出钱袋子,从里面摸出几文钱来,没有扔在地上,而是递向苏乞儿,叹声道:“快让那孩子起来吧,小小年纪就遭此苦难,倒是可怜。”

    倒不是阚画子吝啬,舍

    不得多掏些钱,而是他心中清楚,几文钱的善意有时候要比几两银子的善意更有用。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索取得多了,就会惦记着多要些,久而久之,甚至会忘了别人在其苦难时伸出的那把援手。

    甚至还会讥讽曾经给予他善意的人,没有你那点东西,我还会饿死不成?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给。

    可他心中却忘了一点,别人凭什么给你?给多给少又如何?

    凭什么?

    曾经读过书的苏乞儿始终记着一句话,人,要懂得感恩。

    在这个镇上,但凡给了他一口吃的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不管别人语气如何,有没有嫌弃他是个乞丐,只要他受了恩惠,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他不会因为不能报答他人而忘了他人的好。

    没有像往日那般,收了钱跪地感谢,苏乞儿先扶起磕头的姚狗儿,让其站在自己身后。

    姚狗儿不知道先生何意,从苏乞儿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打量着阚画子,更是心中奇怪,先生为何不收那人给的钱呢?

    阚画子一愣,将摊开的掌心一握,笑问道:“怎么?嫌少了?”

    苏乞儿摇了摇头。

    若是阚画子不掏出那钱,又或者将钱扔在地上,他也就认了,将心中的故事烂死在肚中,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可阚画子没有。

    苏乞儿心中燃起一点希望之火。

    他正了正一身破旧的长袍,又微微侧身,摊开双手,向掌心吐了口吐沫,双手轻搓几下,十指微张,顺着前额将蓬乱的头发向后捋了捋。

    不少头发已经打了结,他捋得有点吃力,甚至因此涨红了脸。

    当他认命成为乞丐那天起,就没再红过脸。

    可今日在这位先生面前,他不想当苏乞儿,他做回读书人,苏粲。

    阚画子没有急着叫门,而是微微扬头,看向眼前比自己高出半头苏乞儿,

    这捋头发的动作着实不太纯熟,明明很帅气的动作,怎么到这人手上,就这么难看呢?

    他已经记起眼前这人是谁了,是那个说自己脸黑的乞丐。

    人不坏,就是眼神有些不济。

    阚画子没有急着开口,眼见苏乞儿从身上扯下一根破布条,将头发胡乱地束在头上。

    苏乞儿转过头来,尴尬一笑,随后对阚画子执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学生苏粲,见过先生。”

    姚狗儿眼见苏乞儿如此,也在其身后,学着样子,对阚画子行礼道:“学生姚狗儿,见过先生。”

    躬身行礼的苏乞儿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姚狗儿,低声道:“别乱说话。”

    姚狗儿撇撇嘴,“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阚画子看着苏乞儿这礼,点了点头,看来此人腹中当真有些文墨,这礼行得甚是标准,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伸手扶起苏乞儿,他笑道:“我又不是你先生,你这学生,是从何说起?”

    苏乞儿的头不敢抬高,低声说道:“有道是达者为师,在先生面前,我就是学生。”

    阚画子轻笑一下,问道:“你凭什么断定我是就是达者了?”

    苏乞儿咬了咬嘴唇道:“先生,这是显而易见之事。”

    想起此前这人言语,阚画子打趣道:“术业有专攻,作为乞丐,你可是位达者,我还需多向先生请教请教!”

    苏乞儿忙躬身行礼道:“上次是学生眼拙,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海涵!”

    阚画子道:“快起来吧,我与你逗趣呢,你说你叫苏粲?”

    苏乞儿“嗯”了一声。

    阚画子赞道:“名字是个好名字!”

    苏粲面色有些落寞。

    阚画子说道:“圣人曰,达则兼济天下,你认为我是达者,可是要我帮助于你?”

    苏粲忙说道:“先生,我苏粲是欲有求于你,可方才之言却不是此意,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心生敬仰,自然认为先生是为达者了。”

    阚画子心中点小遗憾,此人这口齿还是略微差了一点。

    就不能说一说,玉树临风、面若冠玉、丰神俊朗这些词么?难怪写书没人看,沦落到要饭的地步,好话都不会说,自然会饿死。

    微微摇了摇头,阚画子问道:“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苏粲心中微动,拱手道:“先生,此前听得先生一言,又勾起我心中写书之念,只是,只是……”

    “只是连肚子都填不饱,又拿什么去写书呢,对吧?”

    听得阚画子接下了话茬,苏粲连连点头。

    谁知阚画子又说道:“你倒是赖上我了,是不是我说你还是要饭去吧,你就继续去要饭了?”

    苏粲闻言,面色有些戚戚然。

    阚画子转头看向姚狗儿问道:“你叫姚狗儿?他是你什么人?”

    姚狗儿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向苏粲。

    苏粲点头道:“先生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了!”

    姚狗儿不敢看向阚画子,低着头怯生生道:“我,我叫姚狗儿,他是我的先生。”

    “先生?”阚画子笑了,“你一个小要饭的,还会有先生?”

    苏粲在旁拱手道:“先生,姚狗儿的爹娘早逝,又无其他亲人,连乞讨都不会,我见其可怜,就将他带在身边,除了带他要饭之外,还教他识几个字。”

    阚画子问道:“教你识字?教你识字作何用?”

    苏粲面色有些难堪,他自己就是一个乞丐,乞丐教乞丐识字,还能出文人不成?

    低着头的姚狗儿,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来道:“我先生说了,吃饭是吃饭,识字是识字,识字不是为了吃饭。”

    “哦?”阚画子一笑。

    他放下背上的书箱,搁在身旁,没有理会苏粲,低头对姚狗儿说道:“看见这个小书箱了么?能不能背得动?”

    姚狗儿不敢吱声,苏粲忙道:“先生,他还年幼,还是让我来吧!”

    阚画子白了苏粲一眼道:“我缺个小书童,你能给我当书童?”

    苏粲闻言,吃了一惊,忙对姚狗儿说道:“快给先生跪下磕头,感谢先生收留之恩!”

    姚狗儿不知发生了什么,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苏粲有些着急,转身蹲在姚狗儿身旁,轻声说道:“好孩子,快给这位先生跪下,他要收你做书童,以后你就不用挨饿了,还能跟先生学不少东西!”

    姚狗儿愣了愣,看向苏粲,突然哭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先生,你是不要我了么?我好好练字还不成么,你别不要我啊!”

    苏粲急的得有些要跳脚了,这孩子怎么脑子突然不灵光了呢?

    他揉了揉姚狗儿的头,柔声劝道:“狗儿,不是先生不要你,如今是这位先生要收你做书童,以后你就能天天吃饱饭了,不用去跟人要饭了,不用挨饿了,等天冷了,也不会受冻,多好的事儿啊,快,快去谢谢先生!”

    姚狗儿抽泣了几下,止住了眼泪。

    苏粲帮他擦着泪,见姚狗儿的脸像个小花猫一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见苏粲笑了,姚狗儿眼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看着姚狗儿的笑脸,苏粲笑着笑着,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背过身去,蹲在那里,不断地耸肩。

    这,难道就是命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老子是癞蛤蟆

    男儿有泪不轻弹。

    即便沦落成了乞丐,苏粲也从未这般哭过。

    姚狗儿就这么突然的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宿,苏粲打心底里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高兴。

    他一点羡慕或者嫉妒之心都没有,他只是单纯的替姚狗儿高兴。

    可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哭。

    哭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想。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轻拍了一下。

    姚狗儿晃着他的身子,低声唤道:“先生,先生,你是舍不得狗儿么?那狗儿还是陪着你好了。”

    苏粲深吸几口气,轻呼出去,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转头看向姚狗儿道:“狗儿,先生没事儿的,我只是替你高兴而已,有个说法叫喜极而泣,好狗儿,以后要听那位先生的话,以后,以后……”

    说到这里,苏粲又转过头去,咬着牙抿着嘴,忍了片刻,再深吸一口气,叹道:“罢了罢了,你我相处不过数日,记得能怎样,忘了又如何呢?”

    苏粲欲站起身来,才发觉肩头上的那只手,不是狗儿的。

    阚画子再轻拍两下,开口道:“快起来,这么大个人,蹲在这哭可不像话,好像本人欺负你一个乞丐似的。”

    哭过一阵,苏粲的心中好受了许多。

    有些时候,哭,不是为了抱怨,不是为了渴求得到什么,只是想哭一下而已。

    难过了,先忍一忍。

    若是忍不住了怎么办?

    既然开心了可以大笑,难过了,自然也可以大哭一场。

    哭过也好,笑过也罢,不还得活着么?

    人生不就是一次次的悲欢离合么!

    苏粲尴尬地笑笑,对阚画子行了一礼道:“感谢先生收留狗儿,这孩子从小没读过书,还不知礼,还望先生待他能宽宥些!”

    说完转身拍了拍姚狗儿的肩膀,就要离去。

    阚画子招呼道:“哎~那个,你叫苏粲是吧,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自己的事儿可还没说呢!”

    刚走出几步的苏粲闻言,怔了一下,随后转身再行一礼道:“先生,今日狗儿能得先生收留,已是喜出望外,学生不敢再有奢望。”

    阚画子笑道:“你倒是个知进退之人,既然你愿意当个乞丐,那就继续当你的乞丐吧!”

    说完拍了拍姚狗儿的肩膀头说道:“狗儿,来吧,背起书箱,去叫门!”

    苏粲嘴巴张了张,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对阚画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再转身,头发再次散乱。

    手中那根破布条,苏粲没舍得扔。

    能做回片刻的苏粲,他已心满意足了。

    阚画子冲着那消瘦的背影喊道:“有空回来看看狗儿,他一时半会儿都会待在张府。”

    苏乞儿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阚画子摇了摇头,言尽于此,他要是懂了,自然有他的机遇,他若是不懂,要他也是无用。

    姚狗儿看着远去的苏乞儿,咬着嘴唇不敢吱声。

    阚画子揉了揉姚狗儿的头,笑眯眯地问道:“是不舍得他了么?”

    姚狗儿低着头悄悄瞄了阚画子一眼,不敢说话。

    阚画子弯下腰去,看了看姚狗儿那张小花脸。

    姚狗儿揪着衣角,背过身去,躲避着阚画子的目光。

    阚画子直了直腰道:“你这娃儿,还挺怕人!抬起头来,你总这么低着头,先生我可是很累的,要是把先生我累坏了,可就没人收留你了!”

    姚狗儿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阚画子,目光中满是胆怯。

    阚画子笑道:“这不就对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书童了,记住了,先生的名讳叫做阚画子,被世人称作画圣。”

    阚画子盯着姚狗儿看了片刻,发现这孩子除了“嗯”了一声之外,并无其他反应。

    哪怕表现出一点点惊讶的神色也好啊。

    阚画子觉得不是这孩子不够机灵,而是他见识太浅了,不明白“画圣”这二字的含义。

    看来以后得好好调教调教这个孩子了,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没点儿见识哪成?

    家中风花、雪月、秋香这三位红颜,哪个不是才情无双之人?

    收姚狗儿为书童,可不是阚画子一时的善心大发,而是他身边的确是缺一个小书童。

    孤苦伶仃的姚狗儿很合适。

    阚画子看着正努力背起小书箱的姚狗儿说道:“狗儿啊,既然跟了先生,你再叫狗儿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大合适了。狗儿之名虽说不难听,还是太俗了些。虽说这俗不是什么坏事,可终究有损我画圣之名,你可还有什么正式的名讳?”

    已经背好小竹箱的姚狗儿点点头。

    阚画子递过一丝问询的目光。

    姚狗儿低声道:“姚有财!”

    阚画子轻笑一声,好一个富贵的名字。

    沉思少许,他对姚狗儿说道:“有财这个名字还是贵气了些,先生给你想个个名字可好?”

    好在阚画子的个子不算高,他背的这个书箱相对较小,姚狗儿还能背得起来,不过对他这个十来岁的孩子而言,还是大了许多。

    将双手垫在屁股后面,免得被书箱硌疼,身子努力前倾的姚狗儿有些吃力道:“先生叫什么都成,反正这名字都是给别人叫的。”

    阚画子呵呵一笑,这娃儿,说话倒有些意思。

    伸手提起姚狗儿背上的小书箱,他问道:“沉么?”

    背上轻巧了许多,姚狗儿扭头看向阚画子,扭了扭身子想挣脱阚画子的手,倔强地说道:“画先生,不沉的,我能行!”

    阚画子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书箱重新落在双肩上,站直身子的姚狗儿差点被了压一个趔趄,忙向前弓着身子。

    阚画子道:“以后多吃些饭,吃饱了,就不嫌沉了!”

    姚狗儿用力点点头,先生说吃饱饭,以后就肯定能吃饱饭。

    阚画子一笑,接着说道:“先生我喜欢‘宁静致远’这四个字,就从这四个字中取名吧!”

    姚狗儿有些费力地扭头看向阚画子道:“先生,我娘亲就姓宁。”

    阚画子一愣,笑眯眯道:“这么巧么?你的意思是想叫姚宁?”

    姚狗儿眨了眨眼睛。

    阚画子摇了摇头道:“这名字,好听是好听,不过还是少了些灵性,我看~就叫做姚静致吧!”

    姚狗儿咧嘴一笑,在心中默默地记下自己名字。

    他也只是记下音而已,至于这“静致”二字作何解,该如何写,以后还得靠先生解惑。

    阚画子满意地点点头,自己果然精通取名一道。

    “静致!”一拍姚静致的肩头,阚画子说道:“快去叫门吧,记得,要手持门环,轻叩三下。”

    还未适应自己新名字的姚静致愣了一下,被阚画子拍了肩头之后才知道先生是在叫自己。

    吐了吐舌头,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张府大门前,站稳之后,抬头看了看门环,腾出一只手来,抻着脖子伸长胳膊才终于可以用三根手指头按住门环。

    轻叩三下之后,喘了口气的他转头冲着阚画子一笑。

    这时,有人将门打开。

    姚静致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了两步。

    门房见是个小叫花子,挥手驱赶道:“去去去,你这小要饭的,还懂不懂规矩?这是要饭的时辰么?快上一边去!”

    说完,门房就要关门。

    姚静致急了,忙喊道:“我不是小叫花子,我是先生的书童,是先生叫我来叫门的。”

    “呦呵~”

    门房嗤笑道:“别以为大爷不认识你,跟着咱们张府蹭了几日好吃的,还蹬鼻子上脸了?你就是个小叫花子,你那什么劳什子先生,是个大叫花子。我说你那位先生挺精明啊,竟然知道让你一个小娃儿来叫门了,是觉得大爷我不忍心赶你么?”

    说完他向外探头道:“你那位先生藏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了门外负手而立的阚画子。

    门房忙走了出来,又不忘瞪了姚静致一眼,吓唬道:“小子,你可别乱动,这院子里可有恶犬,小心蹿出来咬你一口。”

    说完满脸堆笑,向着阚画子迎去,低头哈腰道:“是先生来了啊,快快请进!”

    阚画子的身份,门房并不清楚,但他记得,府上大管家见到这位画先生也要以礼相迎,况且管家早已吩咐下来,若是这位先生来了,要好生招待。

    门房说完之后,身边已传来动静,他一扭头,原来是那个小叫花子撇着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眉头一皱,他刚要出言呵斥,免得被这小叫花子冲撞了这位尊贵的先生。

    不容他开口,阚画子已开口问道:“怎么了?”

    门房忙说道:“画先生,没什么大事,小的这就将这个小叫花子赶走!”

    阚画子目光扫了门房一眼,淡淡说道:“我没问你!”

    已走到阚画子身前的姚静致撅着嘴道:“画先生,我,我,我怕狗,要不我去把我那根小竹棍找回来吧?”

    阚画子微微摇头,对着门房说道:“这是我的小书童,是贵府的门槛太高了不成,我连个书童都带不进去了么?”

    门房一愣,这不就是这几日在张府门外蹭吃蹭喝的小叫花子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这位先生的书童了呢?

    想归想,话可不能问,他忙躬身答道:“先生莫怪,是小的眼拙,没认出来这位是您的书童,您快请进。”

    说完挤出一丝笑容对姚静致说道:“这位小哥儿,方才我是逗你玩儿的,院子里有狗不假,不过都拴着呢,不用怕的,来,这书箱我帮你背!”

    姚静致一甩身子,躲开门房的手,小声说道:“不用,不用,我现在就只会帮先生背书箱,你别抢我的活计!”

    阚画子笑了笑,对姚静致说道:“走吧,有先生在,没事儿的。”

    姚静致点点头,跟在阚画子身后,进了张府大门。

    已经收拾好思绪的苏乞儿远远地望着姚狗儿进了张府的大门,喟叹一声,将手中的破布条系在棍头,弯腰拾起破碗,慢慢向别处走去。

    走了也好啊,以后还能省出半个馒头。

    自己烂命一条,就像那臭水沟的癞蛤蟆一样,狗儿跟着自己,最多,也就变成另外一只识字的癞蛤蟆吧。

    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狗叫声,想起一事的苏乞儿挥舞手中竹棍,大喝道:“看我独门绝技,打狗棍法!”

    一阵疯魔棍法耍完之后,有些气喘吁吁的苏乞儿凄苦一笑。

    老子就他娘的是一只癞蛤蟆。

    姚静致低着头跟在阚画子身后,悄悄地打量着张府,生怕从哪里蹦出一条大狗来,咬他一口。

    他有点想苏先生了。

    苏乞儿第一次带姚狗儿讨饭,就有些出师不利。

    以苏乞儿这几年的乞讨经验,他很慎重地选择了一家,便带着姚狗儿去拍门。

    这是一户家境很殷实的人家,平日里的剩菜剩饭不少,每次苏乞儿去乞讨,虽说遭受不少白眼,可盛在破碗中的食物,却实打实的多。

    这家人的好,苏乞儿一直记在心里,而那些刺耳的话,他选择了遗忘。

    谁骂不是骂呢?至少这家还会给口吃的。

    苏乞儿也想让姚狗儿知道,这世上虽说有心地善良之人,可没有白吃他人食物的道理。

    有些时候,苏乞儿还是会做些力所能及的苦工,来换些旧衣物与食物。

    只是在这个镇子中,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而他这身子骨,一些重活累活还干不动,也干不好。

    拉着姚狗儿的他算好了时辰,去拍了这户人家的大门。

    不能赶在人家用饭的时候去乞讨,这样会倒人胃口,惹人不喜,要等人家用完饭之后,这时上门,运气好的话就会讨要到一些残羹冷炙。

    门开了,这家主妇,见是苏乞儿来乞讨,这户人家嘀咕声晦气,便对苏乞儿说道:“算你命好,今日剩了不少饭食,等着吧!”

    苏乞儿点头陪笑,不断作揖点头谢道:“能不能多给些,我这还有个孩子!”

    说完冲一旁招呼道:“狗儿,快过来,给人家磕头。”

    这主妇见状,讥笑道:“呦,呦,这是从哪儿捡来的野孩子?怎么,没有婆娘给传宗接代,就捡来个野孩子当种?还是个男娃!你怎么不捡个女娃回来?养大了还能当个媳妇儿,好让你也尝尝女人的滋味儿,到可惜你那张小白脸了。”

    苏乞儿干笑着,没有搭话,而初次乞讨的姚狗儿在一旁怯生生的揪着他的衣角,不敢抬头看这个面色凶悍的女人。

    这家主妇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怂货”便关了门。

    姚狗儿望向苏乞儿,苏乞儿低声告诉他,“别在意她说的话,咱们是来要饭的,能要来饭就吃,要不到,就换一家,至于别人说了什么话,就当没听见好了,你要是把这些话也吃了,就吃不下饭了。”

    姚狗儿也不懂苏乞儿在说些什么,他晃了晃苏乞儿的袖子,问道:“先生,人家都关门了,咱们还是走吧!”

    苏乞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先生告诉你啊,若是这户人家没说‘滚’‘起开’这

    些赶咱们走的话,一般情况,都会给咱口吃的的,方才你没听她说么,家中有剩饭的。”

    正说话间,门又开了,这家夫人端着一个饭食盆出来,放在地上说道:“吃吧!”

    苏乞儿一瞧,真是撞大运了,给了这么多吃的,忙招呼姚狗儿道:“狗儿,快来吃啊!”

    正当他抓饭要吃的时候,从门内突然蹿出一条狗来,冲着二人扑了过来。

    苏乞儿慌忙起身,一手抄起竹棍,一手把刚要吃的姚狗儿拉在身后,向后退了几步。

    好在这条狗没有继续扑过来,而是守着那饭食盆一顿狂吠。

    这家主妇一拍巴掌道:“哎呀,说来也巧,你来晚了,这饭就倒我家这条狗的食盆里了,本来还有一口吃的,可你说还有个娃儿,我这也是没辙,就把狗食盆给端出来了。”

    苏乞儿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昨日乞讨来的食物,他都没吃上几口,眼见食物就在眼前,他的眼中有些冒火。

    那妇人继续说道:“别说老娘不给你吃的,这吃的就在这,你要是能从我家旺财嘴下抢出来,老娘就给你吃。”

    苏乞儿的眼神一亮。

    这么一大盆饭食,可是足够他和狗儿吃的了。

    苏乞儿对一旁吓得直哆嗦的姚狗儿说道:“去,上远处躲着去,别让狗给咬了。”

    姚狗儿死死盯着那条狗,慢慢地向后挪步,退了七八步之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见有人跑,那条狗便要追过去,苏乞儿乱舞着手中的竹棍,大声吼着,拦住了乱叫的狗。

    苏乞儿还不敢真的打在狗身上,怕惹得这家主人不喜,只是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竹棍,吓唬着眼前的狗。

    好在这条半大的狗被他给吓住了,瞪着眼叫了几声,就灰溜溜的跑了回去,站在食盆旁低头去吃。

    那妇人催促道:“你再不抢,可就没得吃了,连条狗都抢不过,活该你被饿死!”

    转头看了眼躲在远处的姚狗儿,苏乞儿一咬牙,手中竹棍一挥,就冲了上去,抓起狗食盆就要跑。

    被夺了食盆的狗被激怒了,冲着苏乞儿就咬了过来,苏乞儿一手高高举着食盆,一手那棍子死命地抽着,也不管能不能打到狗了。

    几棍抽在狗身上,那条狗吃痛,不敢上前,夹着尾巴逃了回去,从门缝处露出半个狗头,呜呜地叫着。

    那妇人踢了那条狗一脚骂道:“死一边去,完蛋玩意儿,看老娘不把你吊死吃肉。”

    说完对着苏乞儿翻了翻白眼道:“你倒是挺能的啊,老娘说话算话,不过老娘丑话说在前头,这是狗食盆,你得给老娘趴着吃。”

    方才那般胡打一通已经耗尽了苏乞儿最后一丝力气,管他怎么吃呢,能吃到嘴里就行。

    他放下食盆,趴在那就抓起食物往口中塞去。

    那妇人哈哈大笑道:“别说,你这样子,倒真的像条狗,欸~不对,像个癞蛤蟆,哈哈哈,一个大癞蛤蟆。”

    吃了两口饭,缓过劲儿来的,回头冲着姚狗儿招了招手。

    姚狗儿跑了过来,苏乞儿从他手中拿过破碗,从食盆中盛了饭递过去说道:“快吃吧,不够了,这还有!”

    那妇人一瞪眼,“不成,他也得给我趴着吃!”

    苏乞儿望向夫人,带着乞求的目光央求道:“他还是个孩子……”

    “呸,孩子怎么了?孩子不也是叫花子么?叫花子就要有叫花子的觉悟,要不就别吃这碗饭,凭什么你吃得他就吃不得?告诉你,老娘这是好心,要是这点屈辱都受不了,那就等着饿死吧!”

    妇人一叉腰,“爱吃不吃!”

    打那之后,姚狗儿尤其怕狗。

    而这户人家,苏乞儿再也没带姚狗儿来过。

    阚画子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小书童,问道:“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是觉得这宅子太大了么?这宅子大了,未必是件好事,弄那么多房间有什么用?物尽其用才是实理。”

    姚静致颠了一下后背上的小书箱,稍微放松一下肩膀,小声道:“没,没看什么?”

    阚画子只当是姚静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宅子,心中好奇,笑着说道:“这些时日咱们先暂住在这里,等过些日子,先生就带你去先生的家。”

    姚静致“嗯”了一声。

    阚画子问道:“先生的家很远,你愿意跟先生去么?”

    姚静致乖乖地说道:“先生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阚画子稍微慢上一步,与姚静致并肩而行,揉了揉姚静致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先生的家可没有这里的宅子这么大,不是先生买不起,而是先生不喜欢大宅子,也不喜欢人多,给你起名静致,也是因为先生喜静。”

    姚静致想了想,抬头问道:“那先生的家中有狗么?”

    阚画子不禁莞尔,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怕狗对么?”

    姚静致点了点头,“我听苏先生说道,很多高门大院中都爱养狗护院的,所以我怕先生家中也有。”

    阚画子笑道:“你放心吧,先生的家中不是高门大院,也没有恶犬,只有三个漂亮姐姐。”

    这时,先小跑进去通传的门房带着笪守典迎了出来。

    笪守典笑着拱手道:“画先生,别来无恙!”

    阚画子也拱了拱手笑道:“笪管家,近日可好?”

    笪守典打趣道:“老喽,老喽,已到了那连雨天的岁数喽!”

    阚画子会心一笑,这个老家伙,倒是个性情中人。

    笪守典看了眼姚静致问道:“这孩子就是先生的书童?”

    阚画子点了点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姚静致道:“这孩子在府前乞讨,我见其机灵,正好身前缺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就收在身边了,你去安排人给他洗洗,再换身干净衣服。”

    笪守典叹道:“能遇到画先生,倒是他的福分,我这就找人安排!”

    说完他冲着远处一招手,有人迎了上来。

    待下人带着有些不舍的姚静致离开之后,笪守典低声道:“大人,人已安排妥当,都在宅子内的密室中,没什么问题。”

    阚画子点点头说道:“走,带我去见见张老爷的女婿,我记得叫什么毛什么来着?”

    笪守典低声道:“大人,他叫毛芳,是‘意主’大人亲自选的人。”

    说完伸手虚引道:“画先生这边请,我家老爷已久候多时了。”

    毛芳在书房之中,手捧一本书,看得甚是入神。

    只是这书页,许久没有翻动。

    敲门声响起,毛芳手一哆嗦,忙将书合上,清了清嗓子说道:“进来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斜风细雨不须归

    不知为何,入秋后的洛月城,阴雨不断。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宽阔的路上,一辆马车自东向西,缓缓驶来。

    路上并无闲杂人等。

    因为这条路,闲杂人等根本不允许通行。

    天地间,只有雨声,连车轮与石板碰撞的声音,都被雨水声淹没。

    路的东面,是偌大的皇城,皇城西侧,是国师府。

    马车,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拉车的,只有一匹马,马的后面,坐着一个车夫。

    马车内,静坐着一个人。

    按照大晋王朝的礼制,庶民驾一。

    在这洛月城内,能堂而皇之从这条路上通行的驾一马车,只有一辆。

    是国师霍星纬的马车。

    以当下国师这般身份,在当今圣上司马文德看来,就算其驾五也不算是僭越之举。

    他曾欲封赏帝师驾五之辇,却被霍星纬婉拒。

    眼下,在洛月城中,只有一人可乘坐五马辇车在这条路上出入皇城。

    是兼任相国一职的扬州并肩王袁世信。

    不过,在洛月城昭告天下,扬州并肩王由世子袁秉徳世袭之后,曾有人在朝堂上向司马文德谏言,按照礼制,相国不再是一方诸侯王,应降为驾四马车。

    进谏之人,是司马文德才提拔起来的文官,没什么实权。

    事情有些出乎司马文德的意料,袁世信竟然同意此人的谏言,主动向圣上请求降低车辇规格。

    但是,有很多朝臣站了出来,对此举持反对意见。

    司马文德心里清楚,这些人都已成为了袁世信的走狗。

    他们反对的理由很简单,相国大人是为了大晋,才将并肩王之位提前世袭给世子的,哪有子驾五父驾四的道理?

    此事议到最后,与议事前没什么两样,而那位禁言之人,还被司马文德以不明事理,胡乱谏言为由罚俸半年。

    这一次朝议,司马文德又一次输了,似乎他的那些小心思,全被袁世信看得透彻。

    几次与袁世信交锋,司马文德已经心力交瘁,要不是其父司马相乐在背后支撑着他,他早已认命了。

    绝大多数朝臣都站在袁世信那边,他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次议事,国师霍星纬没有说话。

    袁世信虽然依然驾五,可他的车辇以及拉车的马匹,却不及霍星纬的。

    霍星纬的马车,是皇帝钦命工部为国师打造,所用材料与打造皇辇选料无二,而拉车的马匹,也与皇帝所用相同,来自御马监。

    御马监中的马匹,是从西北那边培育出来的名贵品种,曰汗血宝马。

    为霍星纬驾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

    身为国师府的车夫,这位相貌寻常,看起来一幅老实巴交模样的汉子,远没有城中其他那些达官贵族家的车夫那般跋扈。

    是那种扔在人堆中,就找不到的那种不起眼。

    有人会疑惑,小小车夫,有什么可跋扈的?

    车夫是小,可这车大,车内所坐之人,更大。

    谁敢瞧不起车夫,那就是瞧不起坐在车中的老爷。

    久而久之,很多车夫就把自己当成了老爷。

    老爷在车内,两耳不闻车外事,大事还操心不过来呢,哪里有什么闲工夫搭理车外之事?谁把马车赶得又快又稳,那就是老爷的好车夫。

    除此之外,还要机灵,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国师府的这位车夫,话却不多,除了一些“嗯”“啊”之类的应声之外,至多会憨笑一下。

    洛月城的皇城守卫,换了一拨又一波,国师府的车夫,由憨厚青年变成了憨厚中年。

    很多人都觉得,国师府的这位车夫,着实有损国师府的门面。

    有人猜测,此人是国师的远房亲戚,不然就凭他这样的,怎么可以给神人一般的国师驾车呢?

    不少人艳羡,全洛月城,就属国师府的车夫最好当了。

    甚至一些达官贵人的车夫私下里见了面,都会酸上国师府那位车夫几句。

    国师府的马车无人敢冲撞,就连相国的马车与国师的马车相向而驶时,都是礼让国师的马车先过。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没人会傻乎乎去跟国师的马车较劲。

    给国师驾车,连句狠话都不用跟别人说,这么简单的活,是个赶车的都能胜任。

    只可惜,国师府只有一名车夫,自从国师入主这座国师府开始,就给国师驾车。

    他叫秦斫。

    雨水顺着斗笠流在蓑衣上,再顺着蓑衣淌在地上,像一条细细的小溪。

    没有蓑衣遮挡的双腿,已经被雨水浸透,秦斫对此,毫不在意。

    就好像这雨水没有打在他身上一样。

    秦斫眉头一皱,手扶斗笠,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后,手拉缰绳,“吁~”马车不再前行。

    “怎么了?”

    国师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先生,有人拦路!”

    “几人?”

    “四人!”

    “问问何事?”

    马车对面,十丈开外,浑身被雨水浇透的左右左抱剑于怀,剑是弟子何欤孝敬给他的那柄剑,他给起了个名字,余心。

    曾经有位很喜欢他的姑娘,名叫于心。

    一心练剑的他,心中对儿女之情并不上心。

    不上心,于心就变成了伤心,伤心之后,于心嫁作他人妇。

    万事可余着,唯独感情不可余。

    这人呐,越是年纪大了,越爱翻一翻老黄历,那些个遗憾事便一桩桩地跳出来,指着鼻子嘲笑自己,最后落得一句,早干嘛去了?

    左右左身后分列三人,是拜剑阁的三名执事。

    何欤已经藏了起来,连左右左都无法察觉到弟子藏在何处。

    真是一场好雨。

    秦斫一扶斗笠,手执长鞭跳下马车,走上前去,单手拉住马嚼子,沉声问道:“你们是谁?”

    声音不大,对面几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报出国师府的名号么,也没问对方要做什么。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街拦截当朝国师大人的车辇,并且这位国师大人,还是玄一门的副掌门。

    左右左眼睛一缩,并肩王府情报有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车夫,是个高手。

    不过,多出一个高手又如何?他们拜剑阁,可是有五人在此。

    左右左反问道:“你又是谁?”

    秦斫扬了扬手中的长鞭,“国师的马夫!”

    左右左笑了,“好一个国师的车夫,霍星纬不愧是玄一门的副掌门,天下第一人,连车夫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秦斫眉头一皱,复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左右左冷声道:“你还不配知道老夫的名字。”

    这时,马车的车门被推开,一把黑色油纸伞从车内伸出来,展开之后,慢慢升起。

    下了马车之后,霍星纬撑伞走到秦斫身侧,遥望左右左道:“左先生,多年未见,你这身剑意愈发精纯了!”

    说完,他侧头对秦斫说道:“斫儿,此人是拜剑阁副掌门左右左,还不

    见过左先生?”

    秦斫点点头,松开马嚼子,拍了拍这位老伙计的头,将长鞭搭在马车上,抱拳行礼道:“玄一门秦斫,见过左先生。”

    左右左道:“如此看来,你是霍先生的高足了?”

    秦斫点头道:“不错!”

    左右左看着对面,沉默了片刻,有些吃惊地望向霍星纬道:“你已经到了那种境界了?”

    如果说对面的秦斫像一堆熊熊烈火,那么秦斫身侧的霍星纬就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左右左根本感受不到霍星纬的势,若是将双目闭起,他根本察觉不到霍星纬的存在。

    没人会认为霍星纬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达到了传说中返璞归真的境界。

    霍星纬笑了笑,看向左右左道:“老夫不过是初窥门径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倒是左先生的剑,只怕是更快了吧。敢问左先生,今日来找老夫可是有事?”

    左右左深吸一口气,对霍星纬拱了拱手道:“霍掌门,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带拜剑阁之人来此,是有事请教于你。”

    “哦?”

    霍星纬轻笑道:“左先生倒是会选日子,天公不作美,这天气倒是更适合煮茶叙旧,要不去我府上喝上一盏热茶?”

    左右左面无表情道:“国师府门槛太高,喝茶就不必了,今日我找你,是为江湖事。”

    霍星纬轻轻摇头道:“在这皇城之下,可不讲什么江湖,这天下,是大晋的天下,世人皆应守大晋的律法,我们九大派也不例外。你要说江湖事,只怕是找错人了,不过,我师兄无事,左先生倒是可到玄一门去做客叙旧。”

    左右左冷声道:“国师大人好大的气派,怎么,要让人拿我不成?”

    霍星纬叹道:“左先生,你敢在这儿拦我,还说什么江湖事,不可笑么?”

    左右左冷哼一声,“你是副掌门,我也是副掌门,别在我面前摆什么国师的架子,你不是去皇城,就是在国师府,老夫又如何寻你?”

    霍星纬淡然道:“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没给左先生机会。既然如此,左先生不妨说说看,我来听一听,这江湖事究竟是哪件事?”

    何欤趴在高墙之上,屏气凝神,皱着眉远远地望着左右左,不知师父为何还不动手。

    殊不知现在的左右左,根本不想动手,因为他心里没底。

    左右左身后的三名执事也在疑惑,按照计划,不是见到那霍星纬,就直接出剑么,副掌门这是在做什么?

    其中一名执事按捺不住,拔出手中长剑,上前一步说道:“副掌门,何必与他多言,当年玄一门夺我拜剑阁天助剑,囚禁我门派剑子何必,如此大仇,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得此机会,我们拜剑阁要拿玄一门的副掌门来祭剑。”

    霍星纬笑道:“阁下倒是位爽利之人,想必你的剑也很快吧,既然要杀我,那就请便。”

    见霍星纬如此云淡风轻,左右左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阻拦,不料那人已执剑上前,口中喝道:“不要以为我拜剑阁无人,看剑!”

    秦斫看了眼霍星纬,见其点头,顺手抄起搭在马车上的长鞭一拔,从长鞭根部抽出一柄约有小臂长,手指粗的细剑。

    秦斫摘下头上斗笠向前一甩,人也跟着激射而出。

    见秦斫迎了上来,左右左一咬牙,转头对身后二人说道:“宋师弟,你去帮助江师弟,王师弟,你与我去战那霍星纬。”

    率先出剑之人名叫江逝水,是三名执事之首,若左右左当了拜剑阁的掌门,不出意外的话,这副掌门的位子,就是江逝水的。

    一剑劈开秦斫抛过来的斗笠,江逝水来不及出声放狠话,赶忙侧身,躲过了随之而来的那柄细剑,又一剑向秦斫腋下扫去。

    秦斫脚步一顿,手腕翻转,手中短剑已被他换至左手,反握在手,蹲身躲过江逝水那一剑之后,向着江逝水腹中反刺。

    江逝水躲闪不及,仓促间横剑一挡。

    这时,宋鸣已拔剑杀到秦斫面前。

    另一侧,左右左拔出余心剑,将剑鞘扔在地上,向前飞掠过去,其身后的王三横也举剑上前,落后他半个身位。

    霍星纬眼见左右左冲了过来,脚尖一点地,向后腾身而起,立于马车车顶,转头向某处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何欤一惊,难道他已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左右左腾身而起,一脚踏在那匹神骏头上,向霍星纬刺去。

    被人踏头,惊得这匹汗血宝马一阵长嘶。

    眼见左右左已临近车顶,霍星纬合了伞,将之作剑,横打余心剑剑身。

    左右左手腕翻转,一连刺出一十八剑,正是他的独创绝技,流星剑法。

    顾名思义,这路剑法,就是快,快若流星。

    若是从出剑的力道来看,他所刺出的每一剑的力度并不大。

    因为他追求的是快,极致的快。

    中招之人,往往会被刺成筛子。

    左右左练成这手剑法之时,宗门内除了弟子何欤,无人愿意与他切磋。

    就算是用木剑切磋,被扎在身上几剑,也不好受。

    何欤不怕疼,他会选择挨上几剑,去给师父致命一剑。

    后来,左右左就不再与弟子切磋了。

    他这剑法,用木剑切磋,太吃亏。

    若是手持利刃,再辅以内力,他这剑法,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只有功力在左右左之上的,才能称此剑法的杀伤力为不大,就算称之为不大,也极少有人敢用内力去抵挡左右左的剑。

    这也是左右左敢练这种剑法的理由。

    况且,如今他的手中,还多了这柄特殊材质打造的余心剑。

    这天下,内力超出他很多之人,可没几个。

    很不巧,霍星纬就是那没几个之一。

    要不是手中所持的是余心剑,左右左连剑都不出了,扭头就走。

    只是,他那快若流星的剑法,皆被霍星纬用伞挡下。

    而霍星纬的伞,竟然没有丝毫损坏。

    霍星纬的每一击,都挡得恰到好处。

    霍星纬用余光扫向王三横,眉头一皱,手中黑伞一甩,向着左右左的胸前扫去。

    去势之快,丝毫不弱于左右左的流星剑法,左右左躲闪不及,举剑一挡,一阵大力涌来,心道不好,他忙将左手按于剑身,双手接下那柄黑伞。

    霍星纬没有看向已倒飞出去的左右左,一招击退左右左之后,他轻喝一声:“尔敢!”

    王三横没有随着左右左飞上车顶去击杀霍星纬,他没有左右左的身法快,也没有左右左的剑法快。

    本事不够,他的眼力还是有的,副掌门那流星剑法被霍星纬如此轻松接下,他就知道,就算自己上去了,也无济于事。

    他觉得,在那二人面前,他就像是个孩子。

    剑都拔了,不出几剑也对不起拜剑阁执事的身份,站在马车一旁的王三横顺手向着这匹宝马砍去,能废了国师霍星纬的车驾,也不枉他一番出手了。

    举剑向马的颈部砍去,霍星纬的那声轻喝已传来,王三横惊得一哆嗦,手中的剑便没有砍下去。

    霍星纬随手一抓,一掌向王三横拍去,右手执伞向身后一点,挡住了飞身刺来的何欤。

    他的确发现了

    何欤之所在。

    不是何欤隐匿身法的本事差,而是雨水打在他身上,与打在墙上,是不同的声音。

    霍星纬察觉了那处细微的不同。

    见霍星纬只是轻喝一声,在车顶冲自己遥劈了一掌,王三横心中冷笑,这也太瞧不起自己了。

    掌风迎面扑来,王三横运功于双手,用力一劈。

    一声脆响,王三横倒飞出去,在满是雨水的青石板路上滑了七八丈远。

    在剑碎的那一刻,王三横才明白,霍星纬那随手一抓,可不是空手的。

    雨水被霍星纬用内力凝成了一个水球,打了过来。

    王三横吐了一口鲜血,挣扎着坐起身来,运功调息。

    另一处,见宋鸣的剑向自己刺来,半蹲的秦斫没有收回刺向江逝水的那一剑,而是变蹲为半躺,脚一踏地,整个人向后滑去。

    用剑挡住秦斫一刺的江逝水见宋鸣攻了过来,心中一喜,手腕一动,就要刺向已倒地的秦斫,却见秦斫冲他咧嘴一笑。

    那笑,憨厚得很。

    他的腿,传来一阵刺痛。

    不等他的剑刺下,秦斫已翻身而起,欺身上前迎上宋鸣。

    被秦斫刺中小腿的江逝水蹲了下去,按住小腿,抽着冷气。

    还好没伤了小腿骨,江逝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吐出一半,敷于伤口之上,另一半借着口水吞咽下去,运功调息片刻,忙站起身来,准备再去与秦斫厮杀。

    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师兄小心!”

    江逝水来不及作何反应,一柄剑已横于他的脖子上,他扭头一看,师弟已倒在地上,一脸苦笑地看向自己。

    江逝水认得出来,脖子上架着的这柄剑正是师弟的佩剑。

    秦斫憨憨一笑,对着江逝水说道:“他伤得不重,只是暂时不能出剑了而已,回去调养半个月就差不多了,至于你,可就对不住了!”

    江逝水吃了一惊,看向秦斫怒道:“你要做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凭什么?”

    秦斫没有理会江逝水,在他身上连拍两掌之后说道:“你对我师不敬,活该多吃些苦头。”

    双肩已被秦斫卸掉的江逝水松了口气,不过是被分筋错骨了而已,比起死来,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抬头看向车顶,秦斫一声惊呼:“师父!”

    只见一人从车底飞身而出,一剑刺向霍星纬,正中其腹。

    ————————————

    见是管家笪守典带着一人进了门,原本还要起身迎接的毛芳又坐回椅子上,轻拍书案,淡淡说道:“原来是管家啊,你找我有何事?我不是说过,若无要紧事,不要打扰我么?本老爷闲杂人等一概不见。你也知道,这些时日,我忙于岳父大人的葬礼,心力交瘁的,已经好几夜没睡过好觉了。”

    笪守典看向眼圈发黑的毛芳,在心中冷笑。

    自打娶了张碧荷之后,没日没夜的折腾,不眼圈发黑才怪。

    阚画子站立等候,打量着在那发着老爷脾气的毛芳。

    笪守典上前几步,瞪了眼毛芳,压低嗓音道:“还不快起来?画大人来了,还不快过来见礼,真把自己当老爷了?”

    毛芳一愣,小声回问道:“是哪位画大人?我怎么不知道!”

    笪守典皱了皱眉毛道:“瞎打听什么?让你去,就赶紧去,我告诉你,这位大人和咱们之前那位大人一样,懂了么?”

    毛芳一听,抬头扫了阚画子一眼,忙低下头,侧着脸不敢看。

    笪守典已转过身去,向着阚画子走去,堆笑道:“画大人,这位就是我们大人新选的主事人,不过他刚接手这里,又太年轻,很多事我都没告诉他,若是有什么言语不得当的地方,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阚画子说道:“好说,好说,你也知道我的脾气。”

    笪守典摸了摸茶壶,水温刚好,忙给阚画子倒了杯茶。

    阚画子问道:“此处可稳妥?”

    笪守典点点头道:“此间书房,十丈以内无人,若无我与毛芳吩咐,无人可靠近此处。”

    阚画子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干,放下茶杯道:“如此甚好。”

    说完他转头看向在一旁侧身等候的毛芳,见其以衣袖遮面,不解问道:“老笪,他这是何意?”

    笪守典也愣了一下,轻喝道:“毛芳,你干什么呢?快把脸露出来,让大人认识认识你。”

    毛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才当上这张府的老爷两个多月,自问没做过什么坏了规矩的事,最多就是沉迷于房事,府中之事多由笪总管打理,可,可这也不至于要了小人的命啊。”

    阚画子半张着嘴转头看向笪守典,“这就是他耍剑的选的人?我怎么觉得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呢?”

    笪守典面露尴尬神色,上前轻踢了毛芳一脚,低声道:“你胡闹些什么呢?谁说要你命了?快起来!”

    毛芳趴在地上,悄悄侧头,看向笪守典。

    笪守典眉头一皱,“你看我做什么?快给大人见礼!”

    听眼前所坐之人与笪管家对话,毛芳心中稍安,似乎这位大人并无意要自己性命。

    他跪在那,将头伏于地上,结结巴巴说道:“小,小,小的,毛,毛芳,见,见,见过大人。”

    一听这挺有味道的名字,阚画子呵呵一笑,对着毛芳说道:“抬起头来说话!”

    一听说这位大人让自己抬起头来,毛芳又吓得够呛。

    他战战兢兢道:“大,大,大人,小,小的,不,不敢!”

    “哦?”

    阚画子俯身,看着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地毛芳问道:“为何不敢?是我长得很凶么?”

    阚画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像他这般帅气,只会让人自惭形秽才是,怎么会吓到人呢?

    “回大人的话,之前府上那位张老爷,就是因为见到了那位大人的面容,才被赐死的,今日大人并未带着面罩,所以小人不敢抬头。”

    阚画子转头看向笪守典。

    笪守典微微摇头,然后对毛芳说道:“毛芳啊,今日不同往日,咱们这位画大人是对你信任,才以真面目见你,你不必惊慌,快起来吧,一会儿大人还有要事交待。”

    阚画子笑道:“原来是这回事啊,你别多心,老笪说得对,我是有要事要你去做,你若是做得好,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毛芳站起身来,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轻瞟了阚画子一眼,又低下头去缩脖躬身,不敢吱声。

    阚画子微微皱眉,想了想又展颜而笑。

    看来此人是被自己气质所慑。

    不过,总这么怕自己可不成,毕竟他毛芳才是这座府上名义上的主人,自己新收的那个小书童,暂时还得瞒上一些时日。

    阚画子站起身来,边打量着书房,边说道:“我听说你是因为读书被那位大人选中的?”

    毛芳瞥了笪守典一眼,见其点头,便小声答道:“是小的命好!”

    阚画子笑了笑,走到书案前,见到书案上放着一本书,拿起来说道:“呦呵?你竟然读的是这本奇书,这么看来,你很不简单啊!”

    毛芳见状,脸色惨白,背脊发凉!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师叔

    斜靠在椅背上,毛芳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长吁一口气。

    笪管家终于带着那位大人离去。

    瘫坐了好一会儿,毛芳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坐起身来,他拿起书案上摆放的那本书,从中翻开,拿出夹在里面的画,顺手一揉,刚要撕,却又停了手。

    这几张画,是他上次去平南城之后,从别人手中花高价买来的。

    笪管家告诉过毛芳,城中的娼馆,除了松竹馆之外,他随意去。

    毛芳很听笪总管的话,平南城内几大娼馆,除了松竹馆之外,他逛了个遍,很多姑娘们都知道,城中来了位毛大爷,是城外的大地主。

    有位姑娘便悄悄告诉其他姐们儿,这位毛大爷的头一次,可是在我这。

    其他姑娘便嗤之以鼻,这位大爷这么有钱,还用跑你这来尝鲜?

    那姑娘杏目一瞪说道,你们知道什么?这位大爷虽然有钱,可却是位上门姑爷,没拜天地之前,家中小姐不跟他圆房。

    说到这,她冲众姐们一笑,这男人什么德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能用钱买得到,他还受这罪干什么?你们吶,要好好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给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们哪有这位大爷的生意做。

    众芳偷笑,这位大爷也是有意思,每次来,都要换个人伺候,这是把娼馆当他的后宫了么?

    没有去过松竹馆的毛芳心痒痒。

    知道娼馆与娼馆之间并没什么不同,可毛芳还是想去。

    在松竹馆外徘徊的他被一个汉子拉到一处僻静角落,从怀中掏出两张画。

    见到这两张画,毛芳眼神一亮,这可比他原来得到的那张好看多了。

    那汉子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画可是珍藏版,松竹馆中一共就流出那么几幅出来,二两银子一张,可是友情价了。

    才当上老爷的毛芳有些嫌贵,后来一想,自己都是一府之主了,花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

    拿了银子,那汉子喜笑颜开,不枉他盯着这位爷好几日,连糖人都不去卖了。

    也不知道为何,这位爷总在松竹馆外溜达就是不进去。

    这位大爷看松竹馆的眼神,就跟自己盯着残花巷那些没脱衣服的老姑娘的眼神一样,满是渴望。

    一定是家中有悍妻。

    毛芳这么痛快地买了这两张画,让那汉子更加笃定自己心中所想。

    把画交给毛芳之后,他还很善意地提醒了一下毛芳。

    别让这画蒙尘,多学学里面的招式,老哥可告诉你,这男人吶,只有让婆娘满足了,这腰板才能挺得直。

    转身离开之后,汉子心中又有些懊悔,这位大爷掏银子这般爽快,看来是自己的要价低了,想到这里,汉子心中一阵刺痛,原本打算买些酒再去逛残花巷的他,决定把酒钱省了。

    挺了挺干瘦的胸脯,汉子想起了那个黑瘦汉子。

    也许这就是好心有好报吧。

    当初,要是没有自己指点迷津,那位萍水相逢的汉子又岂会去残花巷长见识。

    要不是自己有情有义,去残花巷打听那位汉子的消息,又岂会知道那位汉子还有那么奇特的爱好。

    后来他才想明白,敢情人家是靠这个赚银子的。

    一番打听之后,他终于打听到了那汉子住在同福客栈,然后,他就不再打听那汉子的消息了,回去安安分分地卖糖人了。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的,能在同福客栈住这么多时日,人家是位有钱的大爷。

    收了与人搭关系的心思,卖糖人的汉子觉得,当初这位大爷给自己两文钱,可是有点少了。

    才两文钱而已。

    谁料那位大爷有次从他的摊子前路过的时候,冲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他忙冲那位大爷咧嘴一笑。

    就这一笑,他又觉得那位大爷,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可他还是不敢去同福客栈,他打听过了,这位大爷住的可是最好的上房,万一自己打扰了那位大爷休息,就什么都不用惦记了。

    再后来,他就经常在松竹馆附近闲逛,他打听清楚了,这位大爷,常来松竹馆。

    终于,有一日他“偶遇”了那位大爷。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与初次见面全然不同。

    阚画子没跟他说几句话,不过是打了声招呼,见他支支吾吾的,会心一笑,从怀中掏出两幅画给了他。

    身经百战的他,虽然觉得这两幅画好看,可还是不如银子来的实在。

    不过他也知道,无缘无故的,人家凭什么给自己银子,就凭人家有钱么?

    毛芳将这两幅画,轻轻展开,铺在桌上,双手在画上轻抚几次,小心翼翼地将之抚平,又夹在书中。

    从书中翻出这幅画之后,那位大人竟然没有训斥自己,还笑眯眯地对自己说了句,好,很好!男人嘛,哪个不是性情中人,这画,不错,很不错!

    毛芳有些遗憾,当时自己是吓坏了,不然应该当即将这两幅画送给那位大人的。

    其实还是他有些舍不得。

    这两幅画,他还没给自己的娘子看过。

    张碧荷那丫头,刚开始扭扭捏捏的,后来就尝到了甜头,天天晚上缠着他,还要变着花样,身强力壮的他都有些吃不消了。

    他只盼这丫头的肚子能早点鼓起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自己也算发迹了,没有儿子哪成?跟张老爷似的,死了都没人给烧纸,还是自己这位假女婿装模作样地哭上几声。

    奇怪的是,张府这位名义上的小姐,肚皮始终干瘪瘪的。

    这让毛芳遗憾不少。

    毛芳决定,趁着这次进城,给张碧荷这丫头买些补品,好好补补身子,可不能让自己白白腰疼。

    阚画子安排毛芳去金炜武馆,自己的画中,这个仁义两兄弟,也该露个脸了。

    ——————————————

    吕关雎嘴巴一撅,将手中的绣花针一插,随手把刺绣盘放在一旁,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在一旁陪着她刺绣的竹青凑过来笑嘻嘻道:“小姐,元大人不过是去子阳城几日,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吕关雎回头白了竹青一眼道:“瞎说什么呢?”

    竹青吐了吐舌头道:“小姐,趁着元大人不在,咱抓紧把这锦帕绣完呀!你这才绣了几针,怎么就就绣不下去了呢?这块儿锦帕小姐绣了有半个多月了吧!”

    吕关雎瞪了竹青一眼,“小妮子,就知道笑话我是吧!”

    竹青晃着吕关雎的胳膊说道:“小姐,是你说要亲手给元大人绣条锦帕的嘛~”

    吕关雎叹了口气道:“你看我绣的,又像只鸭子,他又该笑话我了。”

    竹青笑嘻嘻说道:“不会的,小姐,只要是你亲手所绣,元大人都会喜欢的。”

    吕关雎一指点在竹青的额头上,笑骂道:“小妮子,你知道些什么?”

    竹青替吕关雎整理了一下衣衫,晃着头道:“竹青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元大人总爱将那荷包放入怀中,不知道元大人看小姐那眼神,就像看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啊,哎呀呀,我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

    吕关雎食指轻戳竹青腋下,“小妮子,让你乱嚼舌头,看本小姐不收拾你!”

    吃痒的竹青咯咯直笑,边躲边求饶道:“小姐饶命,小姐,小姐,你知道我最怕痒了,我不乱说就是了。”

    吕关雎收了手,对竹青说道:“去把我那男装拿来,帮我换上。”

    竹青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你是要练功还是要出去?”

    吕关雎看向有些紧张的竹青笑道:“放心吧,爹爹不是放下话来,不让我出门么,我换上男装练功方便些。”

    竹青“哦”了一声,拍拍小胸脯说道:“小姐,你可别吓唬我,夫人可说了,要是小姐溜出去了,是要处罚竹青的。”

    说完,转身去给吕关雎找衣服。

    换好衣服之后,竹青将吕关雎的女装收拾了起来,转身放入衣柜,听得身后一声响,她忙回头,只见一道身影已从窗户飘出。

    来不及关上柜门,竹青口中唤着小姐,向着窗前跑去。

    吕关雎在院中站定,回头冲着趴在窗前的竹青笑道:“竹青,就委屈你一下啦,回头小姐给你奖赏。”

    说完吕关雎几个起落,人已消失在竹青的视线中。

    竹青慌慌张张跑下楼去,向着吕夫人的房间跑去。

    经常从自己宅子翻墙而出的,不论男女,她吕关雎可谓是第一人。

    好在将军府的旁边,幽静得很。

    从府中溜出来之后,吕关雎在街上闲逛,逛着逛着,就想去城门那边瞧一瞧,万一爹爹还未出城呢?

    她想见一见元大哥。

    吴仲与王季在茶楼上吃着瓜子果脯,喝着茶,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王季低声道:“二哥,你说咱们客栈,松竹馆都查了,还要咱们怎么查?”

    吴仲摇了摇头道:“既然那人出了城,那就等他回来之后再盯着吧。”

    王季叹道:“没想到近凉城那边真的打起来了,我听说云上城那边也不怎么安宁,好在咱们平南城位置好,不然吶,咱们可都得骑马上阵了。”

    吴仲看了王季一眼,笑问道:“怎么?你还怕打仗不成?这要是叫将军听到,可有你好看的。”

    王季将手中瓜子皮一丢,喝了口茶道:“二哥,这不是跟你说呢么,在将军面前,我哪敢说这些话。”

    吴仲轻轻摇了摇头,感慨道:“既然吃了军中这碗饭,就时刻要有送命的准备,你说咱们平南城安全,难道是忘了小姐遇袭那件事了?”

    听吴仲提起那件事,王季神色闪过一丝异样,随后叹了口气道:“哪能忘了啊,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元夕的,要不是他,那后果不堪设想。”

    吴仲有些惊讶地看向王季问道:“怎么,这是服气了?”

    王季不满道:“二哥,你别瞧不起人,我王季可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上次在松果山领教过元统领的高招之后,我就确定,那次暗中出手搭救我们之人,就是他。从那以后,我对元统领可是很佩服的。”

    吴仲笑而不语,他这当二哥的可清楚得很,他们这位四弟,有些时候,还是太睚眦必报了些。

    王季抓了把瓜子在手,边嗑边说道:“二哥,我觉得,是个人,都是怕死的吧!”

    吴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后,拍了拍王季的肩膀说道:“老四,有什么话就跟哥哥们说,你放心,将来要是上了战场,有哥哥们护着你呢!”

    王季摇了摇头说道:“二哥,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要打打杀杀的呢?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吴仲刚欲开口,眼睛掠过大街,站起身来对王季说道:“走,是小姐!”

    二人起身走出了茶楼,向着吕关雎迎去。

    吕关雎见吴仲与王季迎面走来,想躲开已是不及,只好迎了上去。

    二人拱了拱手,吴仲开口道:“小姐,将军有命,小姐还是归家吧。”

    吕关雎眨了眨眼睛道:“爹爹有说过么?我怎么不知?”

    吴仲笑道:“小姐,将军才出城不久,亲口对我和老四说的。”

    说完用胳膊肘轻撞一下略微失神的王季。

    王季回过神来,低声说道:“不错,我与二哥在城门办事,刚好遇见元统领随将军出城。”

    吕关雎眼神有些黯淡,看来元大哥真的出城去了。

    眼见吕关雎有些不开心,王季心中有些发堵,便开口说道:“小姐,我与二哥正追查你与元统领在白沙湖畔所见之人,小姐可有什么看法?”

    一听说二人在办案,吕关雎来了精神,低头想了想说道:“说起来,那人第一次进城的时候,我就撞见过他,他还向我问路来着,不过我没有元大哥那般眼力,看不出此人身怀武功。”

    吴仲一听,开口问道:“小姐,你是从何处撞见他的?”

    吕关雎回身一指说道:“就在那边,我记得有个卖糖人的摊子,我离开的时候,此人好像跟那个卖糖人的闲聊。”

    吴仲与王季对视一眼,拱手对吕关雎说道:“小姐,那我与老四过去盘问一下,小姐还是归家去吧,省得夫人惦念。”

    吕关雎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本小姐去买点儿胭脂水粉就回去了。”

    在残花巷折腾了一夜的糖人摊子老板坐在自己的竹凳上捶着腰,这事儿虽说美得很,可还是得节制节制。

    时日尚早,并无孩童过来围观,他的摊子前门可罗雀。

    不过他毫不在意,正好趁着无人养精蓄锐。

    眯缝着眼见摊子前晃过两个人影,他挥挥手道:“还未开张呢,等会再来吧!”

    吴仲轻咳一声说道:“我们是镇南军的,有事儿要向你打听一下。”

    捏糖人的汉子慌忙起身,对二人点头哈腰道:“小的姓唐,不知二位大人要盘问些什么?”

    王季说道:“曾经有个黑脸汉子,个子不高,来到咱们平南城,你可见过?”

    姓唐的汉子一听,原来是打听那位啊,便来了兴致,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不过,那两幅画的事儿,被他给选择性的遗忘了。

    吴仲与王季离开了糖人摊子,王季说道:“这么看来,那人所言应该不假,此人当真是以画春宫图为营生。”

    吴仲点点头道:“应该不假了,走吧,咱们回大营吧。”

    走了几步,王季一拍额头道:“二哥,你先回去吧,上次从金炜武馆收人之后,我还说要好好谢谢赵大海与孙江河呢,一直也未得空,正好今日得闲,我买两坛子酒送过去。”

    吴仲笑道:“去吧,去吧!”

    ————————————————

    雨没有停,剑却停了。

    何欤收了剑,看向一剑刺中霍星纬的蒙面黑衣男子,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见左右左被霍星纬一伞抽飞之后,何欤就出手了。

    对方都已发现自己了,再藏在这里已是毫无意义。

    剑出鞘,一缕寒光在雨中穿过,直奔霍星纬的后心而去。

    一掌打向王三横的霍星纬头都没有回,只是用手中的伞接下何欤突如其来的一剑。

    伞尖抵住剑尖。

    就算何欤手中的剑,是一把普通的剑,可也不是一把普通的伞能比的。

    可霍星纬的伞却没有破。

    何欤没有再变招,而是以左掌抵住剑柄,向前一送,想要将霍星纬手中的竹伞从中劈开。

    奋力上前一小步的何欤,眼见自己的佩剑变弯,便放弃了以力硬抗的想法,后撤两步,手腕一抖,剑在雨中好似开了花,而这些花瓣,皆向霍星纬飞去。

    已转过身来的霍星纬手中黑伞上下敲打,将花瓣一一打散,随后上前一步,左手并指一夹。

    一截剑尖被他夹在手中。

    何欤手腕翻转,剑身一抖,却没能将佩剑挣脱出来。

    霍星纬开口道:“你这剑术,比之何必还差上些火候,再练上几年再说吧。”

    说完双指一抖,何欤的佩剑发出一阵轻鸣。

    一股大力涌来,震得何欤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电光火石间,何欤一侧身,左臂向前一探,换作左手持剑,向回一撤。

    何欤练的是左手剑。

    可惜,他的内力与霍星纬差得太多,就算是左手持剑,他的剑,依然被霍星纬夹得死死的。

    霍星纬道:“倒是比那何必强些,不过,对老夫而言,并没什么差别。”

    就在这时,霍星纬松开了何必的剑,双指横于腹部,夹住了刺中自己腹部的那柄剑。

    血从霍星纬腹部渗出,像一朵花,慢慢绽放。

    剑已被霍星纬夹住,一剑刺中霍星纬的影子手握剑柄,看了眼何欤,阴恻恻说道:“和你一样,取他性命之人。”

    何欤冷哼一声说道:“这么说来,你是袁秉徳派来的了?想不到他身旁还藏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左右左捂着胸口,拄剑站了起来,刚要上前,却被秦斫拦下。

    秦斫死死盯着左右左,手中短剑一举,怒喝道:“老贼,纳命来!”

    “斫儿!”

    霍星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秦斫一顿。

    “算了吧!”

    听得师父这般说道,心有不甘的秦斫一声不吭,看了眼左右左,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左右左本欲执剑上前,想了想,又站在原地,看向车顶。

    出言制止住了秦斫,霍星纬看向何欤道:“还打么?”

    何欤没想到受了伤的霍星纬会这么问自己,他看了眼影子,对霍星纬拱了拱手道:“是我技不如人,今日多谢霍先生手下留情,何欤就此离去。”

    说完,何欤跳下马车,向着左右左走去。

    左右左心中着急,如此大好形势,何欤怎么就不动手了呢?自己虽说受了些伤,可拖住秦斫还是没问题。

    待何欤走近之后,左右左不满道:“你怎么回事?如此大好机会,怎么就收手了?”

    见师父有些动气,何欤微微摇头道:“师父,那人的剑,不过是刺入霍先生腹中寸许,以霍先生那般浑厚的内力,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今日一战,我们拜剑阁可谓一败涂地。”

    左右左看了眼不远处躺着的三名宗门内执事,叹了口气道:“直至今日,师父我才明白,为何玄一门一直是九大派之首,霍星纬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号,实至名归!”

    说完,他不再看车顶,对何欤招手道:“走吧,去看看你那三位师叔的伤势如何。”

    霍星纬盯着影子片刻,略有些惊讶道:“是你?”

    影子压着嗓子道:“国师大人此话何意?”

    霍星纬笑了一下,盯着影子的眼睛说道:“人都站在我眼前了,你觉得还能瞒得住么?”

    影子沉默了片刻,对霍星纬说道:“原来师叔已猜到了。”

    霍星纬摇摇头,向后撤了半步,松开了左手二指,低头看了一眼被血迹污了的长袍,有些感慨道:“想不到啊,伤了我的第一人,竟然是你!”

    影子收了剑,将之别在腰间,对霍星纬行了一礼道:“既然师叔已知晓我身份,那就请师叔动手吧。”

    霍星纬摆了摆手道:“你走吧,回去转告袁秉徳,想要争天下,就凭本事去争,老夫累了,有些事情,已经不想管了。”

    影子看了霍星纬一眼,拱了拱手,飞身跳下马车,消失在雨中。

    霍星纬摇了摇头,连他的弟子都出现了。

    拜剑阁的几人凑在一起,左右左眼见影子离去,遥望了霍星纬一眼,咬了咬牙说道:“走,回相国府。”

    江逝水迟疑道:“副掌门,我们这般回去,是不是有些……”

    左右左瞪了江逝水一眼骂道:“有些什么?丢人么?要不是你脑子拎不清,会有眼下这般难堪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掌门?就凭你那点眼力,还妄想当拜剑阁的副掌门?”

    江逝水面色涨成猪肝色,这时宋鸣在旁打圆场道:“副掌门息怒,依我看,此事要怪就怪并肩王府,反倒拖累了我们。”

    江逝水向着宋鸣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道:“掌门息怒,方才是我冒失了,不过宋师弟说得对,这并肩王府也太不地道了些,若是将那个不知名的黑衣人告知我们,兴许我们的行动还能成功。”

    何欤冷笑一声道:“江师叔,就算我们知道了那人的存在又能如何?你也太小瞧霍先生了,不过我倒是很佩服那人隐匿行踪的本事,藏身于霍先生的马车之下而未被发觉,着实令人惊讶。”

    左右左阴沉着脸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还是暂回并肩王府吧。”

    见师父从马车顶飞身而下,秦斫赶忙迎了上去,急切问道:“先生,您受伤了?”

    霍星纬摇摇头道:“不过是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秦斫看了眼霍弃疾的伤口,见不再流血,松了口气,抬头问道:“先生,此人是谁?”

    霍星纬摇头叹息道:“说起来,你应该唤此人一声师兄的!”

    “师兄?”

    秦斫吃惊地望向霍星纬问道:“此人是我们玄一门的?”

    霍星纬点了点头道:“曾经是,如今不是,你虽自幼随我习武,不过在正式拜师之前,你算是我的家仆,所以对玄一门很多事不太了解,此人之师,是我师兄,你正式列入玄一门门墙的时候,他已随我师兄,离开了玄一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临子阳城

    洛月城,相国府。

    袁秉徳推开书房的窗,一阵冷意迎面扑来。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水敲打在瓦片上,在屋脊汇成涓涓细流,顺着廊檐滴落,化作细细的长线,砸在地上,滴答滴答作响。

    袁秉徳看着雨水,指尖轻叩窗框。

    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心生躁意。

    袁世信喝了口热茶,看向立在窗前的儿子,问道:“怎么?坐不住了?”

    袁秉徳没有回头,轻声说道:“父王,毕竟此事非同小可!”

    袁世信凝视袁秉徳背影片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站立在袁秉徳身侧,轻声道:“你的心,可有些乱了!”

    袁秉徳后退半步,侧头一笑,“父王,面对那位,谁又能静得下心来呢?”

    袁世信单手按在窗框上,望着窗外 阴沉沉的天,叹了口气道:“父王与他同殿上朝十多年,每次都觉得,这大晋的天,不是龙椅上那位,而是他。”

    袁秉徳收了手,双手拢于袖中,低声道:“想必不只是父王这样觉得吧!”

    袁世信拍了拍袁秉徳的肩膀,笑道:“好在父王身边有你,咱们这位国师大人,可是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之人,只可惜啊,他终究无法坐上那张龙椅。很多人可以接受一个为国事操劳的国师,却不会接受大晋有这样的天子,所以他只能是国师,一个可以号令天下的国师,也可以是众叛亲离的国师。”

    袁秉徳微微躬身,他的父王,比他略矮一些。

    袁世信感慨道:“他啊,应该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吧,这朝野上下,敬他的人有,畏他的人有,恶他的人亦有,唯独没有追随他的人,这也是为何咱们大晋的帝王,会对国师如此信任。”

    袁秉徳沉默了片刻,转头问道:“父王,那您是否需要一个国师呢?”

    袁世信抬眼看了眼袁秉徳,朗声大笑道:“德儿,等咱们先将这江山易主再说吧!”

    说完袁世信向回走去,边走边说道:“父王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就算打下这江山,又能做得几年帝王?德儿,父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咱们袁氏的基业,是要靠你的。”

    袁秉徳关了窗,站立在袁世信一侧低声说道:“父王,按照咱们的谋划,不出几年,这大晋王朝大半个版图就可收入囊中,到那时,您就是名副其实的九五至尊,我袁氏的皇朝霸业,定然是在父王手中完成的。”

    说完,袁秉徳给袁世信倒了杯茶。

    袁世信点点头道:“你坐吧,这书房内就你我父子二人,无需在意那些虚礼,如今你也是一方诸侯了,也该有些王霸之气了,贤王不是不好,可眼下未必适合。”

    袁秉徳低头道:“是!”,说完坐在袁世信身侧。

    袁世信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在扬州城内,世子袁秉徳长相俊美,为人谦逊,素有贤名。

    若是太平盛世,这贤王之名正合适,可若想要在这乱世争先,这贤王可就不如霸王了。

    喝了口茶,袁世信突然问道:“诗情画意这四人你觉得如何?”

    袁秉徳回道:“皆是能人异士,可堪重用。”

    袁世信微微一笑,再问道:“德儿,那你觉得,这四人为何愿意为咱们效忠呢?”

    袁秉徳沉思片刻说道:“难道不是为了将来的高官厚禄,显赫的地位?”

    袁世信轻轻摇了摇头道:“诗主宁云轻,放荡不羁,他那喜好你也知道,难登大雅,更是不便说出口,你觉得他会愿意日日上朝,口呼万岁么?至于情主柳飘飘,虽说是父王的女人,可她一个风尘女子,将来又岂会入主后宫?就算是父王力排众议,那还不是落得一个被天下人耻笑?父王要做就做千古一帝,岂会在这种事上留下污名?”

    袁秉徳轻吁一口气说道:“父王,如此说来,画主阚画子更是闲云野鹤一只,似乎只有意主何向风对这纵横捭阖之事甚是精通,将来可位列相国之职了。”

    袁世信轻笑一下说道:“德儿,可还记得卧薪尝胆那位霸主?他身边两位谋士,下场可是不同的。”

    袁秉徳神色微变,看向袁世信道:“父王,以我袁氏基业,不至于做出这狡兔死,走狗烹之事吧。”

    袁世信轻哼一声道:“德儿,记住了,你是高位者,你不想是你不想,可下面的人,难免不会多想。”

    袁秉徳慌忙起身,对袁世信行了一礼道:“孩儿受教了。”

    袁世信点点头道:“你坐吧,他何向风是个聪明人,而这聪明人就会选择给自己留一条最保险的后路。就算我将来有心重用于他,只怕他也会学那位陶朱公一般隐去。”

    袁秉徳知道袁世信的话中之意,他抬头看向袁世信问道:“父王,既然这四人不能从我袁氏得到好处,为何还要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呢?”

    袁世信笑了笑说道:“当年他们投入父王麾下,皆受了我不小的恩惠,父王与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仅凭这些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江湖人始终是江湖人,咱们袁氏要想称霸天下,兵强马壮才是我们的底气,懂么?”

    袁秉徳点点头道:“孩儿明白。”

    袁世信接着说道:“其实国师要不是玄一门的副掌门,我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要你联络拜剑阁之人去截杀于他。德儿,这玄一门一日不倒,始终是插在父王心口上的一根刺!”

    袁秉徳不解道:“父王,这玄一门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而已,待父王登基之后,咱们找个借口派兵灭了他玄一门就是了。”

    袁世信轻轻摇了摇头道:“玄一门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今日这场截杀,只怕要失手了。”

    袁秉徳沉默了片刻,语气坚定地说道:“不会的,拜剑阁五名高手伏击他一人,他就算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袁世信瞥了眼袁秉徳,淡淡说道:“只怕你的底气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影子吧!”

    袁秉徳的手一哆嗦,汗水瞬间浸透后背。

    袁世信看了眼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的袁秉徳笑道:“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父王并无怪罪你之意,你能有此能人异士相助,父王高兴还来不及呢。”

    袁秉徳俯首道:“非是孩儿有意隐瞒此事,而是将影子送到孩儿身边的那位高人要孩儿守口如瓶。”

    袁世信拍了拍袁秉徳的肩膀说道:“德儿,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又是父王的儿子,父王不怕你有秘密,只是想告诉你,别太过依赖这群江湖人士,那个拜剑阁的副掌门,还一心想学那霍星纬,就凭他那柄剑,最多也就是我袁氏杀敌的一把剑而已,想当国师?”

    袁世信冷哼一声

    ,“他也配?”

    袁秉徳爬起身了,半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他以为自己看透了父亲,原来只是他以为而已。

    袁秉徳的后脊发凉,此刻的他,甚至已经开始对一向信任的“诗、画、意”三人产生了怀疑。

    至于那位“情主”他一直都在防着。

    袁秉徳都不知父亲是如何知晓影子的存在的。

    袁世信端起了茶杯,看了眼又放下,袁秉徳忙给父亲把茶添上。

    袁世信喝了口茶道:“德儿,你在世人面前是为贤王也好,所用手段阴险也罢,只要能成大事,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但是父王要告诉你的是,一切要在你的掌控之中才行。”

    看了眼面色有些发白的袁秉徳,袁世信淡淡说道:“连割鹿楼都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还指望着它能帮你拿到天下?”

    虽说“诗情画意”这四位楼主是割鹿楼中人,不过这割鹿楼却不是袁秉徳从其父手中接过来的。

    在阚画子几人眼中,如今的袁秉徳是他们的主人,而在割鹿楼其他楼主眼中,袁秉徳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楼主罢了。

    尤其是左右左,身为“二楼”楼主的他,并不听从袁秉徳的号令,在他看来,他与袁秉徳之间,不过是一种合作关系罢了。

    至于将来,左右左同样有自己的计划,国师一职,可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野心。

    袁秉徳低头道:“父王的话,孩儿明白了,回到扬州之后,孩儿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袁世信点点头道:“至于徐州那边,你可以着手去做了,三州之地在我袁氏手中,何愁大事不成?”

    袁秉徳沉思片刻问道:“父王,那宫中?”

    袁世信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那就要看今日是何结果了!”

    ————————————————

    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并无几人。

    一名相貌平平的汉子头戴斗笠,在雨中慢行。

    左右左一行人在街上飞奔而过,路过时,何欤瞥了那名汉子一眼,拇指一弹,剑出鞘寸许。

    左右左按住何欤的手,低声道:“一个普通人而已,无需节外生枝,快走吧!”

    说完,几人继续向相国府飞奔而去。

    汉子轻抬斗笠,看着远去的几人,低声骂了一句,“废物!”

    他是影子,他也是霍星纬的师侄,他叫隋行。

    为了这次暗杀,几日前,他趁霍星纬不在国师府的时候,悄悄潜了进去。

    进了国师府之后,他藏身于马厩内,以随身携带的肉干充饥,喝的是那匹汗血宝马喝的水。

    隋行敏锐地感觉到,这偌大的国师府内,有数的那几名下人,皆是好手。

    好在负责打理汗血宝马之人,是宫内御马监派来的人,没有发现隋行的存在。

    而秦斫,他是车夫,他只负责驾车,从不去马厩。

    每次国师出门,都是御马监的小太监将马车在正门前备好。

    隋行就藏身于马车之下。

    今日,是他藏在马车之下的第三日。

    左右左那伙人终于动手了。

    隋行并不指望自己能一剑能将自己这位师叔刺死,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知道自己的师父有多么强大,隋行就能猜得出他的这位师叔有多强大。

    当年师父出走玄一门,就是因为败于师叔的掌下。

    当隋行的剑刺中霍星纬之后,他原本想撤剑而走的,是霍星纬的双指夹住了他的剑,不让他走。

    他还是在师叔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师叔就这么放自己走了。

    他也没多想,师父已经多年不出现了,他只需按照师父的命令行事就是了,其他的,他并不愿意多想。

    既然师父要他做袁秉徳身后的影子,那他就做好这个影子就是了。

    师父还告诉过他,就算是听命于袁秉徳,也要谨记一点,自己的命最珍贵。

    就算是袁秉徳,也不值得自己去送死。

    离开马车之后,隋行没有急着去找袁秉徳,而是找了个地方,换下他那身夜行衣。

    而他头上这顶破斗笠,是他从一个乞丐手中买过来的。

    那是一个很年迈的乞丐,蜷着身子依靠着一户人家的门前避雨,若非下雨,只怕这个老乞丐早就被人开门驱走了。

    隋行不是怕雨落在身上,而是他现在这个身份,需要头上戴一顶破斗笠。

    他扔给了那个老乞丐一块儿银子,没等老乞丐磕头致谢,便从老乞丐头上摘下斗笠戴在自己头上,转身离去。

    哪能让老人给自己磕头?这可是要折寿的。

    况且自己是买东西,没什么好谢的!

    何欤弹剑出鞘的时候,隋行的眉毛微动了一下,他以为是何欤发现了自己。

    平心而论,隋行对何欤的剑法还是很赞赏的。

    只可惜,他们出剑的对象,是自己的师叔。

    在街上走了不久,隋行拐入一条小巷子,就好像是个普通的汉子到家了一样,小巷深处,隋行已消失不见。

    从袁世信的书房出来之后,袁秉徳回到了相国府的那处密室,等候左右左一行人归来。

    离开书房的时候,袁世信告诉他,若是失败,不用等候宫中的司马若兰,赶快带着袁承志速速离开洛月城,越快越好。

    袁秉徳明白父亲的意思。

    密室之中,袁秉徳的面相有些狰狞,一定是姓柳的那个女人,是她在父王面前说三道四的。

    这个女人,还给父王生了个儿子。

    此事,袁世信一直瞒着袁秉徳。

    袁秉徳心中涌现出一丝危机感。

    他处心积虑,为袁世信出谋划策,为的,就是想把这并肩王之位弄到手。

    就算袁世信失败了又如何?他袁秉徳还是扬州的王。

    密室的门开了,左右左一行人走了进来。

    听得门响,袁秉徳神色恢复平静,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急切问道:“左先生,如何?”

    左右左对袁秉徳拱了拱手,没有回答袁秉徳的话,而是反问道:“殿下可是把我左右左当成自己人了?”

    袁秉徳笑道:“左先生此话何意?自从左先生到了相国府之后,我一向以礼相待,自然是把左先生当做自己人。”

    左右左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隐瞒那人身份?”

    “那人?是谁?”

    袁秉徳面露不解神色。

    何欤怀中抱剑,盯着袁秉徳说道: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那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难道不是殿下身边的人么?”

    “黑衣人?”

    袁秉徳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难道是他?”

    左右左看了何欤一眼。

    招呼几人快快落座,袁秉徳说道:“左先生,我已叫人备好了热茶和干毛巾,我知道你们江湖人士不怕这点雨水,不过擦一擦,喝口热茶也好舒服一些。”

    几人进屋之后,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擦,何欤将毛巾扔到椅子上,给左右左倒了杯茶,看向袁秉徳问道:“殿下知道此人是谁了?”

    袁秉徳点点头道:“你们不知,我父王身边一直藏着一名高手,称之为影子,连我都从未见过此人现身。诸位想想,我父王在这洛月城十多年,身边若是没有一个高手,只怕早就遭到宵小之辈暗算了。”

    左右左喝了口热茶,有些疑惑道:“既然此人出手,那王上为何不告知于你呢?”

    袁秉徳摇了摇头道:“也许父王不想暴露此人吧,若是几位成功,那影子就不必现身了,对了,左先生,既然影子都现身了,可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听袁秉徳这么说道,左右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今日之事,是我拜剑阁栽了。”

    袁秉徳慌得站起身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还请左先生细细道来!”

    左右左看了何欤一眼,“还是你说吧!”

    何欤冷冷说道:“我们打不过,行动失败!”

    “怎么会这样?他有这么厉害么?”

    袁秉徳有些坐不住了,在屋内来回走动。

    毕竟眼前之人如今已成了一州之诸侯,见弟子说得这么简单,左右左又补充了几句道:“殿下,咱们的情报还是差了些,咱们国师大人的车夫,可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回袁秉徳是真的吃了一惊,他一手按住桌角问道:“还有这等事?”

    江逝水拱了拱手道:“殿下,我江逝水自问剑法不错,可在那位车夫手中,我没撑过五招,便被此人伤了小腿,而我师弟同样败于此人之手。”

    袁秉徳看向江逝水,目光微动,随后关切道:“几位先生伤势如何?”

    见袁秉徳没有追究行动失败之事,左右左的面色稍微好转些,他对袁秉徳拱了拱手道:“除了何欤之外,我们这几位老骨头都伤了些筋骨,还是需要静养一些时日,若非那位影子出现,只怕小徒也会伤于霍星纬的掌下。”

    袁秉徳叹道:“原来天下第一人竟然这般厉害,是我见识浅薄了。”

    左右左苦笑道:“我也没料到,十多年未见,他竟然已经达到了那般高度,连他教出来的弟子都这般厉害,这玄一门,不愧为九大派之首,今日能与霍星纬交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袁秉徳面露了然神色,原来那名车夫是国师的亲传弟子。

    何欤没有喝茶,他没心情喝茶,他引以为傲的剑,慢了。

    已坐回座位上的袁秉徳深吸一口,望向左右左问道:“左先生,那影子也失手了?”

    左右左沉默了片刻说道:“他刺中了霍星纬。”

    “什么?”

    原本以为行动失败的袁秉徳面露惊喜神色,再一次站起身来。

    左右左轻咳一声说道:“殿下先别急着高兴,听我把话说完。”

    袁秉徳看了左右左一眼,神色恢复平静说道:“左先生请讲!”

    左右左点点头道:“当时我和王师弟与霍星纬缠斗,被其击伤,隐藏在暗处的小徒趁机刺出必杀一剑,却被霍星纬拦下,此时那影子突然出现,出其不意的一剑正好刺中霍星纬小腹,不过也只是刺进去寸许而已,对于霍星纬这种高手来说,这点小伤可算不上什么。”

    袁秉徳忙问道:“那后来呢?”

    左右左道:“后来,不知道霍星纬对影子说了些什么?影子就走了,霍星纬也无意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也就回来了。”

    袁秉徳心中有个疑问,为何几人不趁着影子刺中霍星纬而围攻呢?

    不过他没有开口,他要等影子回来。

    见袁秉徳沉默不语,左右左说道:“殿下,我拜剑阁与玄一门有仇,此次问剑,我是以拜剑阁的名义去的,此事,应该不会连累到殿下。”

    袁秉徳摆摆手道:“左先生无需对此事操心,既然国师能让你们归来,想必是不会再追查此事的。再者,以国师大人的睿智,此事,只怕瞒不住他。”

    沉吟了片刻,袁秉徳说道:“左先生,父王已交待于我,若是行动失败,咱们今日就速速离开洛月城,事不宜迟,我命人给几位先生准备些名贵药草,咱们这就离去吧。”

    左右左拱了拱手道:“那就依殿下所言!”

    半个时辰后,几辆马车离开相国府,在这阴雨天,离开了洛月城。

    一刻钟之后,收到守城兵将通报的曹宁快马向国师府而去。

    ————————————————

    快马加鞭两日,元夕随吕一平终于赶到了子阳城。

    没有在驿馆落脚,吕一平直接带着元夕来到了蜀王府。

    此事若是让周伯昌几人知晓,只怕会惊掉大牙了。

    他们曾随吕一平多次去往子阳城,可踏足蜀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元夕不过是第二次随将军去王都,就有此殊荣,只能说,元夕不愧是元夕了。

    不过入得王府,元夕却不能随吕一平直接面见蜀王,而是被一名小太监引到一处客房等候蜀王召见。

    巧的是,这位引路的小太监,算得上是元夕的熟人。

    安顿好元夕之后,叶北对元夕笑道:“元大人,我就在外候着,有什么吩咐,您叫我就是了。”

    元夕对叶北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碎银子递了过去道:“叶兄弟,上次走得匆忙,未来得及与你道谢,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叶北连忙推手道:“元大人这是何意,小的不能收,若是让貂寺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于我的。”

    元夕拉过叶北的手,将银子放到叶北手心道:“你就收着吧,我又不会去说,怎么会有人知道呢?我是想给你带件礼物的,可又不知叶兄弟喜欢何物,只好给兄弟些俗物,你别笑话我就是了。”

    将银子揣入怀中,叶北低声说道:“那就谢过元大人了,你先歇着,我去了!”

    说完,叶北将门关上。

    元夕无事,坐下之后,掏出那盒云子,在手中把玩。

    把玩了一会儿,听得门外有些动静,元夕竖耳倾听,站起身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观星台倒了

    吕一平到了蜀王书房之后,才发现兵马元帅魏天罡也在。

    看起来心情大好的蜀王对刚欲行礼的吕一平说道:“免了,免了,快过来坐吧!”

    吕一平对蜀王微微躬身,转头看向魏天罡,拱了拱手道:“魏帅也在啊!”

    魏天罡对在自己对面落座的吕一平点点头,然后笑道:“一平啊,听王上说你麾下添了一员虎将,上次你入城,老夫有事未能得见,今日老夫可要瞧瞧,他是怎样一位少年英侠。”

    端坐在椅子上的吕一平忙说道:“魏帅这么说可是折煞元夕了,他不过是一名后生小辈,未必能入得魏帅的眼!”

    蜀王笑了两声,对吕一平说道:“一平啊,你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本王是见过元夕的,上次离开王府之时,元夕可是赢了两件彩头走的,你难道给忘了?”

    吕一平起身对蜀王一行礼道:“王上,上次元夕能够取胜,实属侥幸,世子殿下与他比箭,已经是元夕捡了大便宜,而我那位青云宗的贾师叔,更是以己之短较元夕之所长,若是真的较量,落败的一定是元夕。”

    魏天罡笑呵呵道:“一平,你也不用如此谦逊,那元夕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未及弱冠就有这般功力,实属罕见,依老夫看,你是捡了个宝贝啊。”

    蜀王看向吕一平,笑而不语。

    吕一平对魏天罡说道:“魏帅有所不知,元夕之师是个隐世高人,我也曾多次调查此人来历,却是无果,不过我可以保证,元夕此子,可堪重用。”

    蜀王笑道:“我也觉得此子不错,就是有些锋芒毕露,还需要你多加调教才是。”

    吕一平侧身看向蜀王微微低头道:“王上所言甚是,元夕涉世不深,又身怀绝技,难免有些心高气傲,臣下将他带在身旁,就是存了调教他的心思。”

    魏天罡捋捋胡子笑着点点头道:“年轻人嘛,锋芒毕露未必是件坏事,如今天下大势晦暗不明,的确需要一些年轻人补充到咱们军中了,像老夫这般年纪,怕是拎不动战刀喽!”

    吕一平一惊,抬头瞥了蜀王一眼,恰巧看到蜀王看向自己。

    吕一平装作没看见,伸手去桌上摸茶杯,却摸了个空。

    蜀王哈哈大笑,吩咐道:“来人呐,快给吕将军上茶。”

    吕一平面露尴尬神色,这位一城守将坐在座位上干搓着手。

    魏帅那句话,难道是说给王上听的?

    蜀王似乎没有听出魏天罡话中之意,端起小太监给自己新换的茶,小呷一口说道:“一平啊,元夕的事稍后再说,本王召你前来,是有要事与你商讨。”

    吕一平正襟危坐道:“王上,近凉城那边,冯副帅不是已率军消灭了那支吐蕃人马了么?难道是要我们出兵相助凉州西取吐蕃?”

    蜀王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他上官老儿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吕一平问道:“王上,既然如此,他凉州也不会再犯我巴州了吧。”

    魏天罡点点头,接下吕一平的话茬道:“不错,眼下近凉城无碍,马逸超继续留在近凉城驻守,冯副帅已率大军返回王都,约莫三日左右即可抵达子阳城。”

    吕一平沉思片刻问道:“如今近凉城无碍,云上城那边有楚将军坚守,我巴州眼下应该无战事才是,王上召我前来,可是我平南城出了什么问题?”

    魏天罡轻轻摇头,看向蜀王。

    蜀王浅笑了一下,对魏天罡说道:“魏帅,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放心,若无十足把握,我是不会轻易用兵的,就算本王要用兵,也得学一学那上官青云,找一个能说服天下人的理由,毕竟本王可不愿背上一个‘反王’的骂名。”

    魏天罡想说上几句,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吕一平道:“一平,此事你怎么看?”

    刚端起茶送到唇边的吕一平手一哆嗦,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魏天罡那句话指的是什么了。

    只是这件事,他也不好说,更不知如何去说。

    浅饮一口茶,吕一平将茶杯放回桌上,干咳两声之后,抬头说道:“魏帅,您方才问我什么?”

    蜀王看了眼装傻的吕一平问道:“怎么?在本王大殿议事,你还能走神?”

    听得蜀王语气似乎有些不满,吕一平忙说道:“王上,臣下适才想起一事,因此失了神,还请王上恕罪!”

    “哦?”

    蜀王一台眼皮,“本王倒是要听听看,什么事还能比本王方才所言重要?”

    吕一平忙站起身来,躬身低头。

    蜀王见状没好气道:“本王又没要治你的罪,坐回去说话,不过你要是说不出什么来,可得陪本王下上几盘棋赔罪才行。”

    吕一平心中稍安,看来蜀王并未真的要降罪于他。

    不过他方才那点小心思似乎已经被蜀王看透。

    坐回座位之后,吕一平没敢看向坐在对面的魏天罡,而是微微侧身低头,略加思索之后,他开口道:“王上,方才臣下是在想,我巴州四城,云上城东临荆州,近凉城西通凉州,只有王都子阳城,还有我平南城看起来没有威胁,可为何此前会发生有人刺杀小女的事件呢?王都是无人敢动手的,那么我平南城为何能成为他们的目标呢?”

    蜀王没料到吕一平会提起这件事来,沉吟片刻,他抬头说道:“此事,荆州那边除了之前给出的那点解释之外,就再也没给本王一个说法,要说他谢良辰不知真相,那定然是骗人的鬼话。”

    吕一平能将话题引到吕关雎遇刺那件事上,蜀王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至少从这件事来看,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对巴州进行谋划。

    凉州如今无事,那极有可能就是荆州所为。

    什么一门皆灭,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罢了!

    魏天罡也开口道:“一平,你平南城在我巴州之南,不似云上、近凉二城与他州相接,可这未必就可高枕无忧了,从地势上来看,无论是荆州还是凉州,若是绕小路远去攻打你平南城,都非明智之举,根本无法取得奇袭的效果,不过那些山中小径却挡不住习武之人,虽说仅凭一些武者不能拿下你平南城,可若他们用些肮脏手段,搞得你平南城大乱,到那时,你可就无暇顾及云上或者近凉城了。”

    吕一平道:“魏帅,这其中利害一平明白,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加强了对平南城的排查。”

    蜀王点点头道:“如今凉州无忧,那咱们所应提防的,就只有荆州了,在你未来之前,本王曾与魏帅商议,要不要先下

    手为强,打荆州一个措手不及,魏帅认为此举有些冒险,劝本王从长计议。”

    吕一平思忖片刻说道:“王上,魏帅有所顾忌也是不无道理,一则我们发兵荆州,师出无名,二来,若是荆州那边真的觊觎我巴州,只怕他们早已筹重兵于春水城附近,就算我们突然发兵攻打春水城,可未必能奏效。”

    蜀王点点头,看向魏天罡道:“魏帅,一平所言也有些道理,此事容本王再想想。”

    说完,他看向吕一平说道:“一平,过几日功儿与冯副帅也该回城了,你就在子阳城多逗留几日,待他二人归来之后,我们再作计议。”

    魏天罡与吕一平点头称是。

    沉思片刻,吕一平抬头看向蜀王问道:“王上,如今洛月城那边,形势如何了?”

    蜀王面露严肃神色,沉声道:“袁世信在朝中经营多年,如今党羽颇丰,大部分朝之重臣已依附于他,要不是国师坐镇朝中,只怕他袁世信早已被那群趋炎附势之辈推到龙椅上了。”

    魏天罡正了正身子,双目微睁,转头看向蜀王问道:“王上,有一事老臣一直不解,还请王上为老臣解惑!”

    蜀王道:“魏帅请说!”

    魏天罡道:“当年那件事,国师大人究竟是要做什么?若是他想辅佐新帝,帮助司马氏重振朝纲,真的需要并肩王去与他一同做那件事么?可若他想要扶持并肩王上位,现在又何必在朝中掣肘并肩王呢?”

    蜀王沉思片刻说道:“国师此人,本王是及其敬佩的,不光本王敬佩他,咱们大晋的其他诸侯王,皆是如此,当年洛月城那次惊变,若是没有并肩王参与,本王相信,就算龙椅上坐的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其他诸侯王未必会生出二心,毕竟以我大晋王朝的国力,有国师在,那张椅子上面所坐之人,只要姓司马就成。可是国师偏偏要他袁世信入主洛月城,其他人就难保不会多想一想了,因此这十多年来,除了虚晃一枪的上官青云,其他人都在静观其变,想要看一看,这洛月城究竟会不会易主。十三年过去了,文德帝已长大成人,是该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魏天罡面露凝重神色,起身对蜀王躬身行礼道:“王上,若是洛月城易主,老臣愿骑马提刀,为王上开疆辟土。”

    吕一平打趣道:“魏帅这回有力气提刀了?”

    魏天罡面露尴尬神色,喝了口茶道:“王上,这茶似乎有奇效,老臣喝完之后,便觉得生出不少力气。”

    蜀王笑道:“那本王就送你几斤!”

    吕一平同样行礼道:“王上,臣下也愿为王上赴汤蹈火。”

    蜀王笑呵呵道:“怎么?你也没茶叶喝了?”

    见吕一平面色微尴,蜀王说道:“有魏帅与你,是本王之幸。”

    魏天罡与吕一平起身行礼道:“愿为王上肝脑涂地!”

    蜀王点点头。

    随后,他轻叹一口气道:“魏帅,一平,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巴州府库富足,若真的起事,粮草一事本王毫不担忧,只是,这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本王这麾下,除了你们这几位肱骨,能拿得出手的良将却是不多。”

    魏天罡点点头道:“王上所虑甚是,这天下太平的久了,这良将就难寻了,咱们巴州不比凉、雍、冀三州,此事确实有些难。”

    听魏天罡说完,蜀王看向吕一平道:“好在一平将元夕收之麾下,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不过,这将兵一事可不是武功高就成,若是大旗营还在,本王都有意将元夕送过去学一学御兵之道了,再让其在漠北历练两年,只怕到那时,一平你都不及元夕了。”

    听得蜀王这般推崇元夕,吕一平心中得意,不露声色道:“王上放心,臣下保证,用不了两年,一定把元夕调教成一军之将。”

    蜀王笑道:“哦?你如此有把握?”

    吕一平道:“王上有所不知,那元夕不仅武艺高超,更是熟读兵书,深谙用兵之道,当然,这些都是些理论而已,他现在所欠缺的,就是将腹中所学 运用到战场之上。”

    魏天罡看了眼蜀王,转头对吕一平笑道:“真有这么厉害?说得老夫很迫切想见见此子了。”

    蜀王笑道:“那好办,元夕如今就在府上,待会儿本王设宴,魏帅也帮一平掌掌眼,看看此子是否真的如他口中那般……”

    眼睛看向吕一平,蜀王微微一笑,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厉害!”

    吕一平觉得王上是话中有话。

    说完之后,蜀王对吕一平道:“一平啊,有空把世侄女带到子阳城来玩一玩,你若是没空,派人送她过来也行。”

    吕一平慌忙起身道:“王上,小女顽劣不堪,臣下都对她头疼不已,哪还敢让她到王都来丢人现眼呢。”

    蜀王瞪了吕一平一眼,佯怒道:“哪有当爹的这般说自己女儿的?世侄女自小就聪明伶俐,本王一直喜爱的很,此次若非着急,本王就在信中明言,要你带世侄女一起来了,前几日业儿还在念叨,也不知道如今他关关妹妹是何模样了。”

    听蜀王提起小世子范立业,吕一平在心中一叹。

    果然如此。

    魏天罡微微一笑道:“一平啊,这可是件好事,我可告诉你,能入得咱们这位小世子眼的女子,偌大的子阳城,竟然一个都没有,就连本帅的孙女,小世子也都看不上呢!”

    蜀王笑呵呵道:“魏帅说笑了,你那宝贝孙女如今才总角年纪,业儿马上就弱冠了,你是要他哄孩子么?”

    魏天罡捋捋胡子笑呵呵道:“我那位小孙女可日日做着当世子夫人的梦呢,谁让最宠爱她的那个表姐成为了世子妃呢。”

    吕一平对魏天罡笑道:“魏帅,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若是从世子妃那里论,咱们大世子殿下可得唤您一声爷爷呢。”

    魏天罡微瞪吕一平一眼,转头对蜀王说道:“王上,老臣可绝无此意!”

    蜀王笑道:“魏帅无需如此,当年本王尚未继位,心中就已将魏帅视为长辈看待,如今唤您一声叔叔也不为过。”

    魏天罡连忙起身道:“老臣怎敢?”

    蜀王起身走下殿去,扶着魏天罡的胳膊说道:“魏帅,有你在本王身边,本王的心才稳,所以啊,就算将来你提不动刀了,你依然是我巴州的兵马之主,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魏帅听听就好,切莫当真。”

    被蜀王紧握胳膊的魏天罡有些动容,声音略带些哽咽对蜀王道:“王上,老臣就算死,也要死在战马之上,才不愧对王恩。”

    蜀王拍了拍魏

    天罡的手。

    这时有人进来,跪于殿前。

    魏天罡与吕一平转头一看,竟然不识得此人。

    那人对蜀王拱手说道:“禀王上,洛月城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

    ————————————————————

    观星台上,二人并肩而立,看向被阴雨笼罩的洛月城。

    秦斫面带愧色,低声说道:“先生,弟子未能察觉那人藏于车底,是弟子之过!”

    霍星纬浅笑道:“我都未能察觉,你岂能察觉到他的所在?”

    秦斫叹道:“想不到此人功力竟是如此厉害,连先生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霍星纬轻轻摇头道:“若是正面交战,隋行未必会是你的对手,兴许你还能胜他个一招半式,他不过是精通隐匿之法而已,况且其内功与我玄一门同宗同源,能躲得过师父眼睛,也是正常。”

    说完,霍星纬转头看向秦斫,问道:“你为何不愿称隋行为师兄呢?”

    秦斫面露愤恨之色道:“此人出手伤了先生,我岂能再唤他师兄?”

    霍星纬摇了摇头道:“都快不惑的年纪了,怎么还这般心性呢?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记在心上?”

    秦斫摇摇头道:“先生不在意是先生宽宏大量,弟子却不能,因为他伤的是我的先生,弟子自当该为先生报仇。”

    霍星纬笑道:“随你吧,将来你若是有机会与他交手,随你的心意好了,先生相信你。”

    秦斫点点头。

    归来途中,霍星纬简单地与秦斫说了说隋行之师与玄一门或者说霍星纬之间的恩怨。

    言谈之间,霍星纬始终称那位为师兄。

    秦斫看着肩膀有些消瘦的先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小师弟可有消息传来?”

    他口中的小师弟,正是霍星纬之子,霍弃疾。

    听秦斫问起自己的儿子,霍星纬的嘴角微微上扬,转头对秦斫道:“你们几个,是不是都想知道疾儿的消息却不敢问?”

    秦斫低头道:“怕惹得先生伤心!”

    霍星纬笑道:“你们倒是有心了,不过当年疾儿出走,是我有事交与他去做,只不过是你们几人不知道罢了!”

    秦斫眼神一亮,抬头问道:“先生,这么说来,当年小师弟并无什么过错?”

    霍星纬轻轻摇头,随后想起一事,对秦斫说道:“我倒是有件好事可以与你说说!”

    秦斫忙问道:“先生,什么好事?可是有关小师弟的?”

    霍星纬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说道:“这小子,长能耐了,竟然把西凉王的小女儿骗到手了!”

    半月前收到西凉来信,霍星纬的回信很简单,

    “早日成婚,老夫想要抱孙子!”

    秦斫闻言,喜笑颜开,抚掌而笑道:“哈哈,不愧是小师弟,不愧是他!”

    霍星纬笑而不语。

    正在笑的秦斫突然收了声,对霍星纬说道:“先生,曹宁来了!”

    霍星纬轻叹道:“想必是那位年轻的并肩王出城了!”

    曹宁进入国师府之后,直奔观星台而去,登上观星台,他对秦斫拱了拱手,唤了声“师兄”。

    曹宁身为玄一门出来的嫡传弟子,又与国师府亲近,因此很多事情,霍星纬也没有瞒着他。

    国师府内除了那位来自御马监的养马小太监之外,其余之人,皆是霍星纬的弟子。

    车夫,大师兄秦斫。

    厨子,二师兄郭一口。

    杂役,三师妹寒涵梅。

    还有一个负责打探消息的,四师弟陈方早。

    几人年岁相差不大,郭一口与寒涵梅已结为夫妇,大师兄秦斫与四师弟陈方早未曾婚配。

    秦斫曾经同样钟情于三师妹,不过却输在了寒涵梅的喜好之上。

    他的这位三师妹,爱吃!

    后来,秦斫就一心当了车夫,他也知道,自己长得的确不如二师弟好看。

    而四师弟陈方早好似对女子从不感兴趣。

    霍星纬转身看向曹宁。

    曹宁躬身行礼道:“国师,袁秉徳出城了!”

    霍星纬点点头道:“见你匆匆赶来,我就猜到了!”

    曹宁问道:“国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会这么急着出城?”

    秦斫在旁轻哼道:“做贼心虚了呗!”

    曹宁望向秦斫问道:“秦师兄,你所说的做贼是何意?”

    秦斫看向曹宁,眉毛一抬说道:“曹宁,今日有人当街刺杀我先生,你这位兵马统帅可是有些失职啊!”

    曹宁吃了一惊,单膝跪地道:“让国师受惊了,是我渎职。”

    霍星纬看了秦斫一眼道,淡淡说道:“就算你是国师府的车夫,你也只是一名车夫,怎可如此对一城之守将口出狂言?”

    秦斫低头道:“先生,是我错了!”

    霍星纬摆摆手道:“你下去吧,去把他们几个都叫来,待会儿我有话要说!”

    待秦斫离开之后,霍星纬搀起曹宁道:“你也是一方守将,无需如此,我也算是你师伯,受你一礼也说得过去,方才斫儿所言,你无需放在心上,此事,你就当作未发生即可!”

    曹宁不解道:“那岂不是让相国府的人更嚣张了?”

    霍星纬微微摇头道:“嚣张又如何?不嚣张又能怎样?曹宁,我有些累了,想歇着了,这洛月城的天,要变了!”

    原本只是阴雨天气,天空却突然响了一声炸雷。

    曹宁怔怔而立,望向霍星纬说不出话来。

    霍星纬转身望向远处,好似在自言自语,“看了这么久,这天下好似变得好了些,可那皇城却一日不如一日,难道真的就不能万世永昌么?”

    曹宁回过神来,在霍星纬身后问道:“国师,您这是要放弃陛下了么?不久前,陛下可是亲自来找过您的啊!”

    霍星纬摇了摇头道:“司马氏气数已尽,非我力能改之,曹宁,我离开之后,他袁世信未必敢对你如何,很可能会想尽办法拉拢于你,我给你一个建言,在袁世信称帝之前,你就做好你的守将即可,记住,只要你把洛月城的守将当好了,无论这洛月城之主是谁,你都会无碍!”

    走下了观星台,曹宁有些失神。

    翌日,国师没有上朝。

    退朝之后,窃窃私语的众朝臣不约而同地越过皇城高墙,去看那座比皇城还高的观星台。

    然后,他们眼中的观星台,轰然而倒!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关关妹妹好看么

    叶北低头弯腰,小心翼翼地跟在范立业的身后。

    他哪里会想到,堂堂小世子殿下,会亲自上门去找这位在殿下面前算不上什么人物的元大人。

    临近元夕所住的客房门前,叶北低声说道:“殿下,小的去叫元大人出来接驾。”

    范立业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上次元夕来王府的时候,我与他见过,直接上门就行。”

    叶北灵机一动,尖着嗓子喊道:“世子殿下驾到~”

    听得叶北的声音,走到门前的元夕拉开了门,刚好见范立业在门前站定。

    叶北见元夕没给范立业见礼,忙说道:“元大人,这位是世子殿下。”

    元夕自然没有忘了这位曾与他比过箭法的小世子,他只是忘了行礼。

    或者说,他依然还没有给这种由地位所带来的身份提升之人行礼的习惯。

    他敬天,敬地,敬双亲,敬师长,敬君王。

    在元夕看来,这位小世子,可不在他所敬之人行列。

    好在上一次吕一平的苦口婆心有了效果,听得叶北提醒之后,元夕对范立业拱手行礼道:“元夕见过世子殿下。”

    范立业笑道:“本世子听说你来了,便急着过来找你!”

    元夕可不觉得自己与这位殿下有何交情。

    他愣了一下,问道:“殿下找我何事?”

    见元夕立在门口,范立业身后的叶北忙对元夕使眼色。

    范立业背着手问道:“你打算让本世子就这么站在门口与你说话么?”

    元夕一侧身,伸手虚引道:“是我疏忽了,殿下请进!”

    说完,元夕又对叶北说道:“烦请叶兄弟帮我给殿下泡壶茶来!”

    叶北回礼道:“元大人客气了,小的这就去!”

    进屋找了张椅子随便坐下,范立业听得元夕与叶北对话,便笑着说道:“元夕,你倒是对王府中的小太监很是客气啊,竟然还以兄弟相称。”

    元夕回身走了过来,对范立业说道:“殿下,我上次来王府,就是这位叶北给引的路,也算是与他熟络了一些,因此才与他兄弟相称。”

    范立业食指轻叩茶桌,含笑道:“你倒是个念旧情之人,说起来,本世子与你也算是旧识了,那你怎么不与本世子兄弟相称呢?”

    元夕在茶桌另一侧坐下,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贵为世子,元夕不过是军中一个小小统领,岂敢如此造次!”

    范立业笑道:“在那小太监眼中,你元夕不也是位高高在上的元大人么?既然你可称他为兄弟,本世子自然可以唤你元夕一声兄弟。”

    元夕摇头道:“殿下与我说笑了。”

    这时叶北端茶而入,给范立业和元夕分别倒好茶后,拿着托盘倒退几步,转身刚欲离开,却被范立业叫住,

    “你叫叶北是吧!”

    叶北低着头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小的在入王府前的本名是叫叶北,现在貂寺大人叫小的小北子。”

    范立业看了眼元夕,接着问向叶北:“小北子,那本世子问你,这位元大人称呼你为叶北兄弟,你心中作何想?”

    听范立业这么问自己,叶北不敢抬头看元夕,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殿下,小的今日与元大人不过是第二次相见,上次元大人来王府,是小的负责引路的,元大人与小人客气几句,称呼小的为兄弟,小的只是一个阉人,心中可不敢真的有何想法。”

    元夕眉头微皱。

    范立业笑道:“你这是干什么,本世子可没有审问你的意思,你下去吧!”

    叶北低头离去,将门关上。

    范立业转头看向元夕道:“元夕,你看,你对他以礼相待,他却什么都不敢想,在本世子看来,你应该是在那天上翱翔的雄鹰,何必着眼于地上的小爬虫呢?”

    元夕对范立业的话不置可否。

    因为没有必要,言多了,兴许还会惹得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心中不喜,再给吕一平惹来麻烦。

    元夕转头看向范立业笑道:“是殿下高看我了,元夕愧不敢当,不知殿中亲自来此找我有何吩咐?”

    范立业喝了口茶。

    这小子似乎有些不太识相。

    难道自己堂堂王世子还比不上一个小太监?

    还是此人觉得自己是小世子,不值得与自己结交,故意让自己难堪?

    想到这,范立业便有些不高兴,面色微沉。

    元夕见范立业没有出声,神色微变,心中暗叹,站起身来对范立业拱手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见元夕起身对自己行礼,范立业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抬头对元夕笑道:“元统领无需这般客气,我不过是一个王世子,按规矩可是不能对你们发号施令的。”

    元夕“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端起茶杯,他也在那慢慢喝茶。

    这位世子真是奇怪。

    范立业愣了一下,这就坐下喝茶去了?吕叔叔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宝贝?难道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么?

    想起上次在王府之中,元夕也是这副欠揍的模样,范立业的的心里突然好受了些,元夕这般,未必就是在针对自己。

    范立业有些期待大哥回来了,他甚至想介绍一下这位少年英侠给大哥认识认识。

    前几日,父王可是少有的夸赞了大哥几句。

    范立业心知肚明,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这蜀王的位置,一定是由大哥来坐的,他范立业一点机会都没有。

    可谁又能保证,不会生出意外呢?

    范立业将自己的那点心思藏得死死的。

    大晋尚文,那他就习武,他

    要做的,就是父王眼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谁料从这几年开始,父王开始有些嫌弃大哥太过软弱,身上少了些血气。

    倒是从小喜欢打打杀杀的他,还多能得到父王的褒奖。

    可范立业心中明白,不是自己做得够好,而是在父王对自己的要求,本来就没有那么高,自己只需要当好父王的儿子就好了。

    而大哥,还没有达到父王心目中王储该有的样子。

    大哥被送入魏帅麾下,在军中挂职,还娶了魏帅的孙女为世子妃,父王的种种安排都在表明,巴州将来的王,会是他范建功。

    而他范建功,可是一向不太喜欢自己这个非一母同胞的弟弟。

    范立业要给自己留条路,他可不想将来在大哥给的一块封地上,当一个混吃等死的人。

    范立业把目光投向了平南城。

    因为吕一平有个女儿,吕关雎。

    范立业心中始终记得当年有个比自己小上两岁多的小丫头,几掌就把自己打哭了。

    那时他就觉得,吕关雎生得可真好看。

    只可惜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吕关雎。

    蜀王没有太关心过范立业的婚姻大事,因为在他眼中,范立业还是个孩子。这两年一直张罗给范立业娶亲的,是他的母妃。

    范立业找各种理由都给推脱了,后来他不经意间提起几年前那个小丫头,被他的母妃记在心里,蜀王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儿子,是要报那“一掌之仇”。

    范立业之所以不敢明说,是怕蜀王多心。

    好在蜀王觉得,要是范立业能娶了吕关雎也很不错。

    不过这种事,他这位做王上的,却不好明说,只好与吕一平说些旁敲侧击的话。

    此事,不可强求。

    蜀王与范立业心中所想,自然不是一回事,蜀王心中不急,他范立业可是有些急了。

    知晓贾南风是吕一平师叔之后,范立业与自己这位记名师父之间便多了个话题,说来说去的,范立业心中的那点心思就让贾南风给看透了。

    几日后,贾南风就给了范立业一幅画,见到这幅画之后,范立业就有些魂不守舍了。

    这丫头,长得这般好看了!

    范立业问贾南风这画是从何而来?

    这画自然是阚画子送来的。

    贾南风编了个谎,说他与平南城南麗书院某位擅长绘画的夫子相熟,听得世子钟情于吕将军独女,便向这位夫子求画一幅。

    范立业见画心喜,也未多想贾南风言语之中漏洞颇多。

    今日范立业来找元夕,就是想向元夕打听打听有关吕关雎的事。

    屋内有些静,静得只能听见二人喝茶的声音。

    一杯茶喝尽,元夕拎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些茶,见范立业的茶杯也空了,便拿过范立业的茶杯,添了些茶水后,推了过去。

    接过茶杯,范立业轻咳一声,对元夕说道:“元夕,本世子也不与你绕弯子了,今日我过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元夕抬眼一问,“谁?”

    范立业探过头来,低声道:“吕关雎!”

    元夕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如此。

    他不露声色问道:“不知殿下要问大小姐何事?”

    范立业悄声问道:“元夕,你有机会见到她?”

    元夕点头道:“大小姐时常去军中,我曾奉命护送过大小姐回府。”

    范立业眼神一亮,“怎么样?关关长得如何?好看么?”

    元夕装作不好意思道:“我怎好意思在背后谈及大小姐呢?让将军知道了,我是要受到责罚的。”

    范立业轻咳声一声说道:“欸~你我又不是在背后说关关的坏话,你有所不知,我与关关妹妹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我向你打听关关妹妹之事,并无不妥之处,况且,我也不会对吕叔叔说的。”

    这男人之间,一谈起女人,好似那些身份,地位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此刻,在范立业眼中,元夕就是他拿下吕关雎的战友。

    他却不知道,眼前这位“战友”在心中已经对他咬牙切齿了。

    好一个关关妹妹和吕叔叔。

    元夕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殿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这位大小姐,自然是好看,好看极了!”

    范立业一听,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张画来,将茶杯推到一旁,将画展开放到桌上,对元夕说道:“元夕兄弟,你来看看,比之这画,如何?”

    元夕定睛一看,忍不住问道:“殿下这画是从何而来?”

    ——————————————————

    见吕一平与元夕到了王府,宁冱从屋顶翻身而下。

    推门进屋,宁冱对正在那打谱的贾南风说道:“师父,元夕到王府了。”

    只用一盒白子打谱的贾南风,慢慢将云子收入盒中,看向宁冱说道:“他终于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宁冱不解道:“师父,我们为何要走?”

    贾南风淡淡说道:“此间事了,自然要走。”

    宁冱想了想说道:“师父,我们若留下来,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贾南风看了眼宁冱道:“更好的选择?冱儿,你若是有心思留下,师父不拦着你,只是将来你别后悔就是了。”

    宁冱问道:“师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贾南风摇摇头道:“并非如此,不过是你心中所想,不是为师所求罢了,大丈夫当建功立业,这句话说得没错,有冯渊在,也许你会大有作为的。”

    宁冱沉默了片刻,对贾南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授艺之恩

    ,宁冱没齿不忘。”

    贾南风笑着搀起宁冱,语重心长道:“但愿你不会辜负这一身所学。”

    宁冱的想法,贾南风自然能明白。

    见识过城中繁华,饮过玉液琼浆,吃过美味珍馐,又有几人愿意转身,再回到山中,过那粗茶淡饭,无欲无求的日子呢。

    尤其是眼见同门师兄冯渊与吕一平,都已身居高位,宁冱的心中岂能没有想法。

    其实宁冱的心中还存了另外一个心思。

    在桌子另一侧坐下,宁冱问道:“师父,我有一事不明,为何那位画先生身上会有吕关雎的画像?难道他早就谋划此事了?”

    贾南风沉吟片刻说道:“应该不会,我们也是才从小世子口中知道此事的,他不太可能未卜先知,至于他身上为何有吕关雎的画像,依为师所见,应该是他将目标之人都已画了下来,恰巧听得小世子钟情于吕关雎,这画,就派上了用场。”

    宁冱不解道:“弟子还是不解,就算给了小世子吕关雎的画又是如何?这与我们所谋划之事有何关系?”

    贾南风摇了摇头道:“此事为师不知,冱儿,我们只需要把这盘小局下完就成了,之后他还有什么其他谋划,都与老夫无关了,我也不想知道。”

    宁冱低头,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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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秉德有些头痛,揉了揉额头。

    与他同乘的儿子袁承志小声问道:“父王,您怎么了?”

    袁秉德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父王只是有些乏了。”

    袁承志给袁秉德倒了杯水,递了过去说道:“父王,喝点水吧,兴许能解解乏。”

    袁秉徳接过杯子,对儿子笑了笑。

    喝了口水之后,袁秉德对袁承志说道:“是不是有些想念你母妃了?”

    袁承志看了眼袁秉德,低下头没有说话。

    袁秉德浅笑道:“想就想了,有什么难为情的,别说你想,就是父王也想。”

    袁承志往袁秉德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父王,我们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啊?连母妃都没接出来。”

    袁秉德轻轻揉了揉袁承志的头说道:“我们出来太久了,扬州那边有要事,不能耽搁,你母妃多年未归洛月城了,就让她多待些时日,多陪陪太后吧。等她想回扬州了,父王再派人接她回来就是了。”

    袁承志“嗯”了一声,低头不再说话,情绪有些低落。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离开过母妃身边这么久。

    知道儿子思念母妃,袁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默了一会儿,袁承志抬起头对袁秉德说道:“父王,在宫里那几日,孩儿过得有些不好!”

    袁秉德眉毛一皱,“志儿,怎么了?在宫中受委屈了?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袁承志小声说道:“父王,其实没有多大的委屈,就是孩子觉得,外祖母不喜欢我,我那位太上皇舅舅也不喜欢我,连那位皇帝表哥,看我的目光都是冷冷的。”

    袁秉德眼皮微微跳动,若非司马若兰执意要带袁承志入宫,儿子岂会如此遭人白眼。

    他拉过袁承志的手道:“志儿,也许是你从下没见过他们,他们才会对你如此生疏,以后多见几次就好了。”

    袁承志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有亲眼见过那种目光的他才知道,那目光之中所含之意,绝对不是生疏感,而是一种恨意,与杀意。

    袁秉德所忧虑的是,都过了一日多了,影子还未出现。

    他想知道,霍星纬究竟对影子说了什么?

    马车停了下来。

    袁秉德撩开车窗问道:“何事停下?”

    伺候袁秉德多年的侯貂寺在马车外应声道:“回王上的话,相国大人派人送来急报。”

    袁秉德心里一惊,难道是国师在朝堂上对父王发难了?

    “快呈过来!”

    展信一看,袁秉德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信中字不多,

    “国师不再,大事可图!”

    是袁世信的亲笔书信。

    袁秉德将信慢慢折起,揣入袖中,对外面等候的侯貂寺说道:“好了,继续启程。”

    途径建邺城,并肩王袁秉德在城中暂歇一晚,有些心神不宁的他懒得见建邺城的守将与城主,便在驿馆下榻。

    建邺城的驿馆,很大。

    夜深,烛火跳动。

    袁秉德掏出袁世信的那封书信,看了几遍之后,将之烧毁。

    国师不再,何为不再?

    门被推开,看装束是驿馆之人。

    袁秉德刚要出言呵斥,侯貂寺是睡着了么?怎么会让此人这么直接推门而入呢?

    那人对袁秉德摇了摇头。

    人影一闪,隋行已站到袁秉德身前,低头道:“影子,见过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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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芳挺着胸,踱着方步,从金炜武馆内走出,回身对曹仁炜说道:“曹馆主,今日与你所言之事还望馆主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曹仁炜拱了拱手说道:“好说,好说!”

    毛芳点点头道:“那曹馆主留步,毛某就此告辞!”

    上了马车之后,毛芳发现车内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的是“笪大人亲启”

    信上粘着一根鸡毛。

    原本还打算去给张碧荷买些补品的毛芳对车夫说道:“速速打道回府!”

    他不管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怎么送到马车中的。

    他只知道,这封信要尽快送到笪管家手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苏乞儿进城

    “鞋儿破,裤儿破,身上的衣儿破~”

    竹竿轻磕在破碗上,一短一长地发出阵阵脆响。

    苏乞儿摇头晃脑,轻跺两下脚,口中“嘿,嘿”两声,继续唱道:“你笑我,他嫌我,日子还得过~”

    哼着自己的乞讨小调,不知不觉间,苏乞儿就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张府的宅子外面。

    慢慢蹭到墙根之下,将手中发黄的竹竿顺手丢在地上,苏乞儿将手中的破碗夹在腋下,双臂环抱于胸,斜靠着高墙,眯缝着眼。

    日光照射在身上,暖得叫人不想动弹。

    苏乞儿没由来的想起一句话,饱暖思淫 欲。

    那个嘴上不留德的婆娘,腚儿倒是滚圆滚圆的。

    今日他运气不错,那婆娘难得没骂他,除了给了他一碗吃的之外,还打听起狗儿的下落。

    听得狗儿被人带走之后,那婆娘竟然面露一丝惋惜神色。

    同样不舍的,还有他苏乞儿。

    姚狗儿被那位先生带走之后,早已习惯了孤独的苏乞儿深夜躺在破庙之中竟然无法入眠。

    这也许是另外一种由奢入俭吧!

    原本苏乞儿是做了不再去见狗儿的打算,两个只会是渐行渐远的人,再看几眼又有什么用呢?

    可他,终究下定不了决心。

    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若是狗儿被那位先生带走,自己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如今见上几面,又有何妨?

    张府内,已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新装的姚静致小口小口地喝着白米粥,手中还掐着个啃了一半的白面馒头。

    他的衣兜里,还有一颗煮熟的鸡蛋。

    已经吃好了的阚画子放下碗筷,对姚静致说道:“静致,虽说先生我说过,吃饭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可你也无须这般小心吧。”

    昨日,在张府吃的第一顿饭,姚静致就觉得像是把好几个年都放在一起过了。

    而在阚画子眼中,这四菜一汤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顿晚饭而已。

    这还是他特意嘱咐笪守典的。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姚静致在先生面前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吃饭。

    一顿叮当作响之后,满嘴流油的姚静致刚要用袖子蹭蹭嘴巴,被他这般吃相惊得目瞪口呆的阚画子出声呵住了他。

    随后阚画子将下人备好的毛巾递了过去,让姚静致擦嘴,擦手。

    看着这块儿雪白的毛巾,姚静致有些不舍得用。

    入府之后,被人带去洗澡的姚静致用了两大桶水才洗干净。

    他亲眼见着给他洗澡的丫环姐姐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用过的毛巾,丢在了他换下来的衣服堆中,最后叫来一个汉子,将这些衣物抱走。

    穿上一身新衣服的姚静致猜得出来,自己那身破衣服一定是被丢掉了。

    可他觉得,那两条毛巾不过是脏了一些罢了,丢掉了可真是怪可惜的。

    希望自己那位苏先生能捡得到吧。

    见姚静致不擦嘴,阚画子道:“擦擦吧,擦完干净一些,跟在先生身边,可不能像之前那般蓬头垢面的了,知道了么?”

    姚静致低着头,小声“嗯”了一声,拿起毛巾擦了擦满是油污的嘴和手。

    阚画子觉得姚静致长得还算是眉清目秀的,带出去,倒是不会落了自己的面子。

    擦完嘴之后,姚静致鼓起勇气抬头对阚画子说道:“先生,这条毛巾可不可以给我?”

    阚画子有些不解,问道:“你要这条毛巾做什么?”

    姚静致小声道:“我去给洗干净,以后还能用!”

    阚画子笑道:“府中有下人,让他们去洗好了,这些事情无需你来做,你就给先生当好书童就好了!”

    姚静致略带疑惑道:“先生,不是给丢掉么?”

    “丢掉?”

    阚画子笑吟吟看向姚静致问道:“难道你眼中的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么?是你那位苏先生告诉你的么?”

    姚静致摇了摇头,告诉阚画子他洗澡时所见。

    阚画子笑道:“那是因为你洗澡前身上的泥太多了,毛巾都擦黑了,以后再洗澡就不会了。”

    随后他又问道:“吃饱了?”

    姚静致打了个嗝儿,咧嘴笑了一下。

    看着有点腼腆的姚静致,阚画子说道:“此前你饥一顿饱一顿的,也许从未吃过这样的饭菜,今日这般狼吞虎咽,先生不怪你,不过以后可不能这般吃饭了,知道么?”

    姚静致咬着嘴唇点点头。

    见阚画子已放下了碗筷,还剩下半碗粥的姚静致也放下了筷子。

    阚画子轻声问道:“吃饱了?”

    姚静致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阚画子似乎猜透了姚静致心中所想,将自己没有吃的那颗煮鸡蛋递了过去说道:“你还在长身体,快把这颗蛋吃了。”

    捏着半个馒头的姚静致将鸡蛋接了过来,将馒头放入盘中,小心翼翼地剥着鸡蛋壳,生怕有一点蛋清粘在蛋皮上。

    阚画子看着在那舔鸡蛋壳的姚静致,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先生知道你惦念苏先生,粥不舍得喝,馒头也不舍得吃,还把蛋留给他。你能这样做,先生我很欣慰,这说明你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先生我很喜欢你这样。”

    姚静致一口咬下大半个鸡蛋,嘴巴子撑得鼓鼓的,被蛋黄噎的够呛的他用一只手在下巴下面接着,努力地吞咽几下,也没挤出半点声音来,只好胡乱点头。

    阚画子笑道:“又犯毛病了不是?没人和你抢,下次小点口,快把粥喝了吧,这粥你也不好往外端,拿馒头和鸡蛋就行了。”

    终于咽下去的姚静致“嗯”了一声,端起碗,喝了两大口白粥,发出些声响的他抬头偷瞄了一眼阚画子。

    阚画子已站起身来,装作未看到,背过身去说道:“静致,你不可远离张府,更不可去找你那位苏先生,若是见不到他,那就说明他已不想再见你。这馒头还有鸡蛋,你就自己吃了吧,以后也不用留了。若是见到了那位苏先生,你替先生我问问他,先生有事要他去做,他可愿意。”

    将碗舔得比脸还干净,姚静致跳下凳子,“嗯”了一声。

    阚画子回过头来,见姚静致只抓了半个馒头,便对他说道:“把另外那个馒头也拿上吧,去吧,一个时辰之内,若是见不到他,就回来吧!”

    姚静致迟疑了一下,见阚画子点头,抓了盘中另外一个馒头,冲着阚画子一笑,说了声“谢谢先生”,便跑了出去。

    阚画子看到了一张比骄阳还灿烂的脸。

    歪靠在高大院墙之外的苏乞儿已经慢慢蹲了下去,夹在腋下的碗已摆在身前,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他眯起眼,打了个小盹儿。

    张府的门开了,听得动静,苏乞儿揉了揉眼睛,歪过头去看了一眼,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苏乞儿没有露出失望神色,毕竟狗儿如今已是那位先生的书童了,怎能随便跑出来呢。

    又打了一个打哈欠,他伸手抹了一下眼角,困得眼泪直流的他顺势一歪,将胳膊垫在头下,身子微蜷,紧靠着墙根,以日光为被,就此昏昏睡去。

    姚静致对着门房笑了笑,将门拉开一条缝,抓着馒头走了出去。

    门房一看,就知道这个好命的孩子要去做什么,他舔了舔嘴唇,这么大的一个白面馍,给那个要饭的可有些可惜了。

    这样的白面馍,他们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吃得到,平日里也只吃些杂面馍和咸菜。

    出了门之后,姚静致向西望去,苏先生每次带他来的时候,都会在那边落脚。

    每次他想嘘嘘的时候,苏先生都会叫他去远处的小树林中解决。

    苏乞儿带他在好几户人家的墙根下悄悄嘘嘘过,因为那些人家不给些吃的也就算了,还拎着扫帚跳出来赶他俩走。

    苏乞儿告诉他,尿完了就心里舒坦了,那些难听的话就不必记在心里了,没什么用,只会让自己更不开心。

    还未改名为姚静致的姚狗儿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记性太好了,那些话他想忘掉,却总也忘不掉。

    他就问苏乞儿为什么,苏乞儿就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告诉他,那是因为你听得还少。

    物以稀为贵嘛,看先生我,听得多了,一点新意都没有,就再也记不住了。

    至于先生是不是真的忘了,姚狗儿也不知道。

    张府的墙根,干净得很。

    姚静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举着馒头跑了过去。

    苏乞儿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有了一个儿子,儿子转眼就十来岁了,可他的娘子呢?他开始四处找他的娘子,终于,在梦中他见到了一个身影,他口中唤着娘子,冲了上去。

    可是他却怎么也跑不动,越跑,那个身影就离他原来越远,眼看着那个滚圆的背影就要消失不见,急得满头大汗的他一低头,却发现腿上还挂着一个孩子,口中喊着“爹爹,我饿,你快去要饭去,我饿!”

    情急之下,他用力一蹬,那个孩子仰头冲他哭道:“先生,我恨你!”。

    狗儿?不是儿子么?怎么又变成了狗儿?

    苏乞儿倏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在苏乞儿脚边蹲着的姚静致正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着苏乞儿教过的那三个字。

    “静致”二字他还不会写。

    听得动静转过头去,他扭过头去,高兴地说道:“先生,你醒啦?”

    苏乞儿揉了揉眼睛,听得声音,扭头一看,惊喜道:“狗儿!”

    可见姚狗儿这身新衣之后,他向一旁挪了挪,对姚静致说道:“别蹲着地上了,才换了新衣服,小心弄脏了。”

    姚静致笑嘻嘻说道:“我知道了,先生,你看,这袍子的下摆都让我挽起来了,沾不到土的。”

    说完他一指苏乞儿身前的破碗说道:“先生,你看这是什么?”

    苏乞儿一低头,身前的破碗中放着一个半白面馒头,那半个上面,还留有牙印,不用想他都猜得到,是狗儿啃过的。

    端起碗,苏乞儿闻着淡淡的香甜味儿,苏乞儿舔了舔嘴唇,咽了两下口水,放下了手中的破碗。

    姚静致见状,不解道:“先生不爱吃么?”

    苏乞儿看向姚静致说道:“狗儿,不对,那位先生肯定是不会叫你狗儿的,应该给你赐名了才是。”

    姚静致点点头道:“苏先生,先生是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姚静致,我也不知道怎么写。”

    苏乞儿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取自宁静致远?”

    蹲着的姚静致将双臂横在膝盖上,把下巴架在胳膊上,眨了眨眼睛说道:“宁静致远,对,对,苏先生,先生好像是说过这个,我还说要不要叫姚宁来着呢。”

    “姚静致,静致……”

    苏乞儿默念几声之后,叹道:“不愧是那位先生,连书童的名字都起的这般有意境,好名字,好名字。”

    “先生,快吃馒头吧~”

    姚静致出言提醒道。

    听姚静致提起馒头,苏乞儿深吸一口,看向他说道:“姚静致,我问你,这馒头是不是你从府中悄悄拿出来的?你现在身为那位先生的书童,怎么能做这些事呢?这馒头我没动,你给拿回去吧。”

    想到自己的碗也不是很干净,苏乞儿又补了一句,“沾了碗底的地方你就别吃了。”

    姚静致小嘴一撅,急着说道:“不是我悄悄拿出来的,那半个馒头是我剩下来没吃的,那一整个是先生叫我拿给你的,先生是知道的。”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鸡蛋,递了过去说道:“苏先生,这里有一个鸡蛋。”

    苏乞儿一愣,疑惑道:“真的?”

    姚静致点点头道:“真的,不过先生说了,要是我在府外见不到你,就让我回去了,不让我去寻你。”

    苏乞儿想起昨日他走的时候,阚画子对他说的那句话,难道那位先生真的想帮他?

    姚静致已经开始帮苏乞儿剥鸡蛋了。

    苏乞儿抓起整个的馒头,想了想递给姚静致说道:“你没吃饱吧,来,把这个吃了,我早上也吃了不少,吃这半个就够了!”

    姚静致将白净,光溜溜的鸡蛋放到苏乞儿的碗中,摆摆手说道:“先生把他的鸡蛋给我吃了,我还喝了碗白粥,现在饱着呢,苏先生,你快吃吧!”

    苏乞儿想了想,没再矫情,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真香!

    得多久没尝到过这个味道了?

    看向远方,苏乞儿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泪。

    苏乞儿摇了摇头,看来补了一小觉,还是没睡足啊。

    看着苏乞儿吃着馒头,姚静致心中很是开心,想起先生说过的他,他双手托着下巴说道:“苏先生,先生说了,若是我见到你,要我问你一句话。”

    一个馒头已经下肚,抓起鸡蛋的苏乞儿一愣,“什么话?”

    ——————————————————

    元夕怎么也不会想到,范立业竟然会从怀中掏出吕关雎的画像。

    画得竟然如此相像。

    就是那双明眸,似乎有些凌厉

    ,少了些温柔。

    还有这云鬓,元夕可从未见过吕关雎梳过这种发髻。

    眼睛盯着画的范立业没有看到元夕眼中的那丝怒意,手在画纸上轻抚,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也不想想本世子是谁,弄来一张关关妹妹的画像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范立业才懒得跟元夕解释这张画是从何而来的。

    一个小小统领,本世子还用得着给你解释么?

    就算你是吕叔叔麾下又如何?一张画而已,就是吕叔叔自己也未必会说些什么。

    不过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吕叔叔知道的好。

    啧啧几声,范立业接着说道:“想不到多年不见,关关妹妹长得愈发出落大方了。”

    抬起头,范立业说道:“元夕啊,我知道你对吕叔叔尽忠职守,不过我可不算不得是外人,这画的事就不必向吕叔叔禀报了,我自会亲自向他解释的。”

    元夕想一把将这幅画抢过来,不过对面毕竟是王世子,他要是这么做了,吕一平那里一定难做。

    元夕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桌上的画,点点头道:“不知殿下请谁画的,画得还挺像,不过还是略微有那么一些不同之处。”

    听元夕这么一说,范立业来了兴致,向前凑了凑,一拍元夕肩头说道:“哦?快与我说一说,究竟是何处不同?”

    元夕假装思索片刻,沉吟道:“殿下,小姐去军中找将军,多是以男装打扮,至于女装打扮,元夕却是从未见过。”

    眼见元夕伸手向画指去,范立业忙说道:“哎~元夕,你可别乱碰啊,你那指力本世子可是领教过的,可别将画给戳破了。”

    元夕指尖微微抬高些说道:“殿下,你看这秀发,却不似小姐这般年纪该梳的发髻,而且以小姐的性子,可不会在头上插这么多珠釵的。”

    元夕倒是一针见血,这画是阚画子参照柳薇薇的发髻画到了吕关雎身上。

    范立业点了点头道:“确实有道理,本世子也听说关关妹妹喜着男装,兴许是作画之人只见过关关妹妹男装打扮,这发髻应该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此前没觉得画中的吕关雎发髻有什么不妥,听元夕这么一说之后,范立业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元夕却没由来的想到了那个身具武功的画画之人。

    看来回到平南城之后,还是要查一查平南城之中有谁擅长作画了。

    元夕将目光转向画中吕关雎的脸上,缓缓说道:“还有这腮部,似乎给大小姐画得瘦弱了些,殿下也知道,大小姐常年习武,哪里有画中这般柔弱,要我看,大小姐可比这画中人要英气些。”

    这可就是元夕胡说八道了。

    范立业看着画,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关关妹妹的脸,要比这画中胖上一些?”

    元夕咧嘴一笑,“殿下,这胖可不是我说的。”

    范立业突然一拍手,开心笑道:“我就说嘛,关关妹妹武功可是要比我厉害许多的,怎么会像画中这般柔弱呢,听你这么一说,本世子就放心了。”

    说完他对元夕一笑,边收起画边说道:“今日来找元夕兄弟,本世子收获不少,元夕兄弟,虽说本世子没有实权,不过在父王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你的好,本世子记在心上了。”

    将画塞入怀中,范立业起身道:“行了,本世子还有些事要办,你在王府内好生歇着吧。”

    元夕站起身来,微微低头道:“殿下慢走!”

    开了门之后,范立业对门外候着的叶北说道:“小北子是吧,替本世子好生招待元统领。”

    看着甩手离去的范立业,元夕若有所思。

    ——————————————————

    蜀王打开那人送过来的密信,扫了几眼之后,一拍王座扶手,站了起来。

    魏天罡忙问道:“王上,发生何事了?”

    蜀王皱着眉道:“几日前,国师突然不辞而别,国师府那座观星台轰然而倒!”

    魏天罡想了想说道:“难道是并肩王对国师下手了?”

    蜀王摇了摇头道:“后面的消息还未传过来,具体发生了何事不得而知,不过要说他袁世信能将国师扳倒,我是不信的。”

    吕一平皱了皱眉,看了眼魏天罡,站起身来说道:“王上,这么一来,只怕那座皇城要易主啊!”

    蜀王看向吕一平,点点头道:“只怕是这样了,看来我们也要抓紧谋划一番了。”

    说完,他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如今军中可提拔之人可有几个?”

    魏天罡沉吟道:“人倒是有几个,可也算不上出类拔萃,怎么也得历练个几年才行。”

    蜀王皱了皱眉道:“实在不行,就只能从青云宗要人了,正好贾先生人在王府,倒是可以向他问询一二。”

    说完,蜀王又看向吕一平道:“一平,既然你说那元夕熟读兵书,又身怀绝技,那本王就任人唯贤,破例提拔于他,若是云上城那边吃紧,我希望元夕能给本王一个惊喜。”

    吕一平沉声道:“是!”

    魏天罡思忖道:“王上,就算是青云宗能派几人出山,可这领兵打仗可不是会些武功就成的,只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蜀王点点头道:“魏帅所言本王明白,人由本王来找,至于谁能成为千军之将,还得靠魏帅来栽培了,正好冯渊与一平都是青云宗出身,有他二人坐镇军中,也不怕青云宗的弟子眼高于顶,不服军中命令。”

    魏天罡知道蜀王此举何意,能有几个武艺高强之人冲上战场,最起码活下来的机会要大得多,还有可能起到奇效。

    对蜀王拱了拱手,魏天罡没有再言。

    蜀王起身对二人说道:“走,一平连日奔波也累了,咱们去吃饭,正好也让魏帅看一看元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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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府的门被人打开,门房捏着鼻子送苏乞儿出来。

    待苏乞儿两只脚都迈出大门之后,门房快速将门关上,生怕还有臭气飘进去。

    苏乞儿抓了抓腋下,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原本以为还能换身干净衣裳,谁知还是这般模样走了出来。

    不过这张府他倒是没白进,大吃大喝了一顿不说,那位先生还说了,事情办妥了,就给他写书的机会。

    这点小事他还有什么办不好的?

    拄着竹竿,打了个饱嗝的苏乞儿,敲敲打打地向远处走去。

    没人知道,这位在小镇讨吃讨喝的叫花子,进城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八十一颗黑子

    毛芳回到府上,一刻也没耽搁,直接去了管家的房里。

    笪守典拆信扫了几眼,看向毛芳问道:“这信是谁交给你的?”

    毛芳见笪管家面色有点阴沉,不由得心跳加快,略有些结巴道:“是,是,我,不是,我不知道是,是谁!”

    笪守典皱了皱眉,“把舌头捋直了再说,都是一府之主了,怎么还如此毛躁?”

    毛芳深吸一口气说道:“按照画大人的吩咐,我去金炜武馆办事,从武馆出来之后,这信就在车中了,我见信上粘着鸡毛,就忙驾车赶了回来。”

    笪守典点点头说道:“那曹仁炜怎么说?”

    毛芳本想亲自向阚画子禀报的,听笪守典问起,犹豫了一下说道:“他没给答复,说再想想。”

    笪守典“嗯”了一声,将信揣入怀中道:“老夫知道了,你去吧,我去找画大人。”

    待毛芳离开之后,笪守典去找阚画子。

    看了信之后,阚画子问道:“这消息可靠?”

    笪守典点点头道:“王季是吕一平身前之人,从他那里传来的消息应该不假,况且王季说了,吕一平昨日只带元夕一人匆匆赶往子阳城,就是与此事有关。”

    阚画子沉思片刻说道:“看来蜀王也不安分啊,如此一来,对我们倒是一个好消息,老笪,尽快把此消息暗中传到荆州。”

    想了想,阚画子又问道:“凉州那边有没有我们的人?”

    笪守典摇了摇头道:“我们大人说过,凉州不宜布局。”

    阚画子沉吟道:“他说得不错,凉州之西北,还有一个吐蕃,过早布局对我们并无什么好处,不过,今日不同往日,我们得安排些人过去。”

    笪守典问道:“画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阚画子笑了笑道:“听说这西域女子生得肤白貌美,我倒是想过去长长见识。”

    笪守典吃惊道:“画大人要亲自去?”

    阚画子点点头道:“去见识见识西域风情也不错,不过,要我一人过去可不成,得有人随我一同前往。”

    笪守典愣了一下,随后拱了拱手说道:“若是大人不嫌弃,我愿随大人前往凉州。”

    阚画子看了眼满脸褶子的笪守典,抬起手来向后捋了捋头发,摇了摇头道:“老笪啊,平南城的大事还需要你来主持,远去凉州这种跑腿的事儿,就交给别人好了!”

    活了这么久,笪守典的盐吃得自然不少,阚画子话中什么意思他一听就明白了,干笑两声说道:“大人这是嫌我老胳膊老腿儿不中用了。”

    阚画子一摆手道:“别,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我不是说了,我离去之后,平南城的事还需要你来主持,这样的重任,可非你莫属了。”

    笪守典迟疑道:“画大人的意思是?”

    阚画子点点头,“不错,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我就会离开巴州,此后巴州之事,由你全权负责。”

    笪守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画大人究竟要带何人去往凉州?莫非是康姨?”

    阚画子古怪地看了笪守典一眼,低声说道:“老笪,都是男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惦记康姨呢?”

    笪守典老脸一红。

    阚画子笑呵呵道:“老笪,你行啊,眼光不错,哈哈,哈哈哈!”

    笑了几声过后,阚画子对只顾着干笑的笪守典说道:“你放心,我心中的人选不是康姨,而是柳薇薇。”

    “是薇薇姑娘?”

    笪守典吃了一惊,随后问道:“情主大人那里能同意?我可听说情主大人有意培养薇薇姑娘做下一任情主的。”

    阚画子道:“既然要当情主,那就更要去了,此事我自有计较,对了,静致带进府中那位乞丐呢?”

    笪守典回道:“人还在府中,按照大人的吩咐,给他备好了笔墨,只是他那身行头实在是味儿重,我让人把他安置在柴房了。”

    阚画子一笑道:“好,那我就去柴房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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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乞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路小跑之后,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城门前。

    眼见城门就要关闭,他赶忙快走几步。

    守了一日,也没见大人要注意的那人归城,眼见日渐西沉,守城校尉命士卒收拾收拾,马上关闭城门。

    瞧见那位背向自己的将军扶刀而立,苏乞儿有点心虚,听说进城是要交钱的,可他一个乞丐,哪来的钱呢?

    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他还未开口,听得身后有动静的校尉已转过身来。

    眼见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这个校尉嫌弃地挥挥手道:“去去去,上一边要饭去,本大爷可没闲钱给你,离老子远点儿,臭死了!”

    苏乞儿头都不敢抬,一歪着身子连声说道:“是,是,是!”

    边说边向城中走去。

    正要关门的士卒见校尉大人也没拦着这个乞丐,也就没理会苏乞儿,继续推着城门。

    苏乞儿低着头,拎着竹竿,小跑着进了城。

    他可不敢托着竹竿跑,怕那声响惹得几位军爷心烦。

    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溜进城来,苏乞儿找了个僻静的地儿蹲下,长吁了一口气。

    眼见四下无人,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儿叠好的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折好的画,将画展开,苏乞儿指尖在画上滑动,找到南门的位置,再根据南门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大概所处的方位。

    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之后,苏乞儿看了眼已标记好的松竹馆的位置,找到了路线,默默将路线记下之后,苏乞儿把这平南城布局图重新折起来,用布包好,揣入怀中,贴身保存。

    那位画先生可叮嘱了,这画还有用,可别弄丢了。

    天色渐渐昏暗,苏乞儿没有四处乱走,免得被巡夜的官兵看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城中可是有宵禁的。

    找个墙角一歪,苏乞儿昏昏睡去。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听得几声鸡鸣,苏乞儿就醒了,伸了个懒腰,他从地上爬起来,随便找了棵树放水施肥。

    收拾妥当之后,苏乞儿杵着竹竿向松竹馆的方向慢慢走去。

    走了约么小半个时辰,苏乞儿终于走到了松竹馆之外。

    将破碗摆在身前,阚画子蹲坐在松竹馆门前,开始了进城后第一日的乞讨生活。

    随着天色渐明,松竹馆门前陆续来了几辆马车接自家老爷回府。

    一位位身着锦衣华服之人打着哈欠向外走出。

    有位脚步虚浮的客人拉住另外一人衣袖扯着嗓子笑道:“我说张老板,你这体力可不错啊,你那屋里动静是真不小,都传到我这边来了。”

    被唤作张老板之人得意地笑道:“昨日来这松竹馆之前,我喝了几口药酒,想不到效果甚佳,给那菊花累得,嗓子都哑了。”

    先前说话那人贴近张老板几步,压低嗓音问道:“我说张老哥,是什么药酒,竟有这等奇效?”

    张老板低声笑道:“那里面可都是好宝贝,最厉害的,是一根虎骨,是我从云德武馆成馆主那里搞来的。”

    那人眼珠子一瞪,“你竟然有虎骨这种宝贝?也难

    怪,毕竟你那族亲与成馆主是儿女亲家,成馆主会将虎骨卖给你也说得通,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成馆主家有虎骨的?”

    张老板笑道:“我那侄儿张仲谦乔迁之喜,我去道贺的时候,从他那打听到的。你也知道,我这位侄儿结婚多年,媳妇儿肚子也没个动静,我本来想给他支支招来着,正好打听到成馆主给他一坛子虎骨药酒。”

    那人咋舌道:“那你咋不跟你侄子要呢?”

    张老板瞪了眼说道:“你知道什么?他不比我更需要这个?年纪轻轻的,不趁机生几个娃儿,那哪成。”

    那人道讪笑道:“也是!”

    随后他搓搓手道:“我说张老哥,有这种宝贝哪能独享呢?改日也给老弟尝一尝?老弟最近总是有些力不从心,你是不知道,昨儿夜里,老弟可是光听着你那边的动静,兰花姑娘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张老板嘿嘿笑道:“好说,好说,哪天老哥我给你打上一壶!”

    那人连连拱手道:“那就先谢过老哥了!”

    听见二人闲聊,蹲坐在一旁的苏乞儿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样有意思的事儿,倒是可以写进自己的故事里。

    听见有人发笑,那人循着声音看见了蹲在一旁的苏乞儿。

    见是个叫花子,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向苏乞儿,边踹边骂道:“你他娘的一个臭叫花子,还敢在这笑话老子?你这辈子碰过的女人只怕只有你娘了吧,可怜的东西,老子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敢他娘的笑话老子,我呸!”

    苏乞儿将双手架在头上,蜷缩在地上,口中连连求饶。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没有笑大爷,真的没有,大爷说的,小的听也听不懂,大爷饶命,饶命~”

    好在那人腿脚有些发软,踩在身上,不算疼。

    张老板拉住那人劝道:“你跟一个臭叫花子较个什么劲吶,也不怕脏了鞋,快走吧!”

    那人踹了几脚之后,似乎有些累了,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半趴在地上的苏乞儿,上了马车。

    心情不错的张老板看了眼苏乞儿,从袖子中摸出几文钱丢了过去。

    松竹馆内的小伙计听得外面热闹,出来一看,原来是个叫花子惹恼了阮大爷,在那挨打。

    转身回屋拿了把扫地的扫帚,小伙计冲了出来,端着扫把对着正在那数铜钱的苏乞儿骂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敢上我松竹馆门前来捣乱,快滚一边去!”

    小心翼翼将铜钱放入怀中,苏乞儿扫了眼四下,眼见无旁人,爬起来去小伙计低声说道:“我是康姨的亲戚,过来投奔于她,路上遭了劫匪,被抢的一干二净,靠着沿途乞讨才勉强撑到平南城。”

    将扫帚举起来的伙计疑惑道:“真的?”

    苏乞儿忙说道:“是真的,是真的,劳烦小哥儿帮我通传一下,就知道真假了。”

    听苏乞儿谈吐,却是有些不像个要饭的,小伙计收了扫帚说道:“那行,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去问问康姨。”

    苏乞儿连连作揖道:“谢谢小哥了,我叫华钱来,是康姨的表侄儿。”

    小伙计将信将疑,又打量了苏乞儿几眼说道:“那你等着吧,我这就进去。”

    小伙计敲门时,字字正帮着康姨梳头。

    康姨道:“字字,你去看看是谁?”

    字字开门一看,原来是小伙计阿贵,瞪着眼睛问道:“臭阿贵,你不知道这时候康姨在梳洗装扮么?还来敲门。”

    阿贵与字字差不多大,他娘是群芳阁的老姑娘,不知道被那位客人搞大了肚子,眼见从良无望,便没舍得打掉,生下了他,将来也好有个送终的。

    只可惜没等阿贵长到十岁,阿贵娘就染疾撒手人寰了,雀妈妈怜阿贵可怜,就把他留下,干些打杂的活计。

    二人年龄相仿,字字就爱找阿贵玩儿,阿贵人也老实,字字就爱觉得这个阿贵还不错。

    听得字字训斥他,阿贵噘嘴道:“字字姐姐,外面来个要饭的,说是康姨的亲戚,我怕是真的,就忙进来问问。”

    康姨从屋里一转头,冲着外面喊道:“字字,你问问阿贵,那人叫什么?”

    康姨是个孤儿,哪里有什么亲戚,不过直觉告诉她,外面的人也许是他们的人。

    阿贵说道:“他说他叫华钱来,是康姨的表侄儿。”

    字字瞪了阿贵一眼说道:“我可告诉你啊,在楼上,眼睛别乱瞟,老实在这等着。”

    关了门之后,字字小跑到康姨身边笑嘻嘻说道:“康姨,你还有个叫华钱来的表侄儿么?”

    康姨轻轻摇了摇头。

    字字一吐舌头,“看来是外面的要饭的说假话了,跑这里来攀亲戚,他胆子倒是不小,我这就叫阿贵赶他走!”

    “慢!”

    康姨一抬手,思忖道:“华钱来,华,画,钱来,遣来,画遣来,我明白了,字字,这人应该是画大人派过来,走,随我下楼。”

    字字“啊”了一声,随后说道:“康姨,您这头发还没梳呢。”

    康姨顺手拿过衣服披上,边穿边走,对字字说道:“万一画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我还梳什么头发呀!”

    见康姨披头散发走了出来,阿贵吃了一惊,看来此人还真的是康姨的亲戚,忙在前面带路。

    走出松竹馆,康姨见一个叫花子蹲在那,快步上前几步,蹲在苏乞儿面前。

    苏乞儿撩了撩头发,眼皮微挑,看向康姨,随即从眼中挤出几滴泪来,小声唤了声“姨”,低声哭了起来。

    那位画先生的画技当真精湛,只是寥寥数笔,就将康姨形象跃然纸上,苏乞儿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就是康姨。

    康姨没有犹豫,一把将苏乞儿搂在怀中哭了起来,口中说道:“可怜的孩儿,你受苦了。”

    毫不在意苏乞儿身上的臭味儿。

    苏乞儿只觉得自己脸上紧挨着两团柔软,昨日做过梦的他,有些晕。

    这柔软,还有那滚圆,都是他敢想,又不敢想之事。

    哭了几声之后,康姨轻轻拍了拍苏乞儿的后背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你看你,都臭成这样了,一定是遭了不少的罪,快进去好好洗洗,再换件干净衣裳。”

    有些晕晕乎乎的苏乞儿被康姨拉着起身,走进去了松竹馆。

    康姨随手掏出块儿碎银子扔给阿贵说道:“阿贵,你去布庄买两身衣服回来,记得,内衣也要买,快去吧。”

    抓住银子,掂了掂分量,阿贵笑着向布庄跑去。

    跑腿钱不少!

    在苏乞儿洗澡的时候,已经重新换了身衣服的康姨看完了阚画子送过来的密信,叹了口气,拇指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这位画大人怎么会这般安排呢?

    这是要自己难做啊。

    ————————————————

    蜀王设宴,元夕见到巴州的兵马统帅,魏天罡。

    待吕一平对着魏天罡介绍完自己之后,元夕很恭敬地向着魏天罡行了一礼。

    魏天罡点点头,单从面相来看,此子就甚是讨人喜欢。

    相貌俊朗,器宇不凡,还很懂礼。

    魏天罡转念一想,

    自己那个小孙女,比元夕也小不了几岁,等元夕上阵拼杀几年,小孙女也就长大了。

    想到这,魏天罡看向元夕的眼神,就更加温和了。

    元夕心有不解,何以这位初次见到自己的魏帅,看向自己的目光这般慈爱呢?

    席间,蜀王并未多言,在座之人多是说些场面上的话,而说不上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元夕与宁冱,就只好自顾自地吃喝。

    范立业这回没有与蜀王同座,而是坐在蜀王右侧。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元夕,见其只顾埋头吃喝,暗自发笑。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后,眼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蜀王笑道:“魏帅,上次本王设宴,元夕一展身手,令本王大开眼界,尤其是他那个什么指法,更是惊为天人,魏帅想不想见识见识?”

    范立业在旁小声说道:“父王,叫惊雀指。”

    说完还随手比划了一下。

    蜀王一拍案桌说道:“对,惊雀指,依本王看,何止惊雀,惊人才是。”

    魏天罡笑呵呵道:“王上都这般说了,老臣倒是真的想见识一下元夕这手本领,我可是听说元夕这惊雀指法可是胜了小世子的弓箭。”

    说完他转头看向元夕道:“元夕,今日给本帅露一手可好?”

    元夕站起身来,对蜀王和魏天罡分别行了一礼,然后对魏天罡说道:“魏帅过奖了,小子可不敢当。”

    魏天罡摆摆手道:“欸~咱们行伍之人,有一说一,你有这般本事,那就是你的能耐,不用这么客气,这样,本帅今日多饮了几杯,来了兴致,你就与我竞技一番,给王上助助兴,如何?”

    越看这小子越喜欢,魏天罡要亲自上场,看看元夕身手如何。

    元夕忙说道:“元夕怎敢!”

    蜀王抚掌而笑道:“好,好,元夕啊,既然魏帅都发话了,你就不要推辞了,你是不知,咱们魏帅的箭法,可比业儿强太多了。”

    说完他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怎么个比法?”

    魏天罡笑道:“老夫箭射动靶,元夕以指法阻我所射之箭,若是失靶,便是我输。”

    说完看向元夕道:“怎样?”

    元夕看了眼吕一平,吕一平微微点头。

    元夕拱手道:“那就依魏帅所言。”

    吕一平在心中叹了口气,过了魏帅这关之后,王上应该会对元夕放心了吧。

    将来若是能上战场,吕一平相信,以元夕的本事,他成为一军之将用不上几年。

    几人来到殿外。

    百丈开外,有个小太监手中抱着几个水果,作为移动靶子。

    魏天罡弯弓搭箭,看向元夕。

    元夕的手中,依然是一把花生米。

    见魏天罡看过来,他点点头。

    依旧是吕一平做判官,见二人已做好准备,吕一平喝道:“开始!”

    小太监奋力将手中的水果一个个向空中抛出。

    魏天罡眼神一动,嗖嗖嗖,连发五矢。

    元夕的手指也跟着动了。

    “砰,砰,砰”几声之后,魏天罡瞪大了眼睛,随后看向元夕道:“好小子,有你的!”

    这时小太监抱着四支箭跑了过来。

    吕一平看了眼贾南风,贾南风笑着点点头。

    见吕一平不愿开口,魏天罡笑道:“这有什么可难以启齿的?老夫还是输得起的。”

    说完转头看向蜀王,微微躬身道:“王上,是老臣输了,元夕这指法,真是神乎其技,老臣输得心服口服。”

    蜀王惊愕道:“魏帅,五箭中四,怎么就是你输了呢?”

    魏天罡看了眼元夕道:“小子,别想着跟老夫玩儿什么文字游戏,你的情本帅领了,不过输便是输了。”

    说完一招手道:“拿过来!”

    待小太监将箭拿过来之后,魏天罡抽出一根,指着上面一点痕迹道对蜀王道:“王上,您看,元夕已经打中我的箭。”

    蜀王细细查看后问道:“魏帅,就算是他打中了,可你这箭未被打偏,他这一击并未奏效,算不上是魏帅输吧?”

    魏天罡摇摇头道:“王上,元夕已经将老臣的箭打偏了,事实上,我这支箭所瞄的,并不是这个靶子。”

    蜀王想了一下,明白过来了,惊讶道:“你是说这四支箭都是如此?”

    魏天罡点点头,然后一拍元夕的肩头,朗声大笑道:“好,好!”

    元夕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魏天罡又问道:“元夕,本帅问你,若是你想将箭打断,是不是也可以?”

    元夕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魏天罡叹道:“果然如此!”

    面露喜色,他转头看向蜀王道:“王上,一平可是捡了个好宝贝啊,有元夕这样的能人在我军中,是我之大幸。”

    蜀王微笑着点点头道:“如今本王正值用人之际,能得元夕助我,是本王之福。”

    说完,他看了眼贾南风。

    贾南风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王上,上次与元统领竞技,我输了一罐云子,心有不舍,欲与他再比试一局,就以这罐云子作为彩头。”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和元夕怀中一模一样的棋罐出来。

    贾南风对元夕说道:“元统领,我这罐是白子,有道是好事成双,今日你我再比试一场,输了,这罐白子也是你的,赢了,你将手中黑子归还我,如何?”

    元夕从怀中掏出那罐棋子,伸手递了过来,说道:“既然如此,此罐云子就归还于贾先生好了!”

    贾南风一甩衣袖,面露不悦神色道:“元统领这是瞧不起我了?”

    元夕面露无奈神色,收回棋罐说道:“元夕绝无此意,既然如此,不只贾先生想比试什么?”

    贾南风微微一笑道:“对弈!”

    “对弈?”

    连蜀王都吃了一惊。

    贾南风看向元夕问道:“元统领应该会下棋的吧。”

    山居士没有教过元夕下棋,却总是独自对弈打谱,元夕自小就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会下,不过既然贾南风想赢回那罐棋子,不会下也可以会下了。

    不是他元夕要给贾南风的面子,想故意输给他,而是担心贾南风没完没了的找他。

    元夕点了点头道:“会上一些!”

    蜀王一拍手道:“如此甚好,元夕啊,你给本王的惊喜可越来越多了,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这棋艺如何?”

    棋桌摆在殿中,贾南风与元夕分坐两侧,蜀王与其他几人坐在内侧观战。

    贾南风对元夕一伸手道:“元统领请,黑子在你手中,你先手!”

    元夕揭开棋罐,想起一事来,对贾南风低声说道:“贾先生,这罐棋子好似少了一颗,可我确定,不是我弄丢的。”

    贾南风微微摇头道:“此事稍后再议,王上在看着呢,先下棋。”

    元夕捻起一颗黑子,刚一抬手,贾南风忽的起身,大袖一挥,厉声喝道:“元夕,你要做什么?”

    一道黑影从贾南风的衣袖破空而出,好似长了眼睛,直接击中蜀王的头颅。

    蜀王的头一歪,就此气绝!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逃

    观棋之时,蜀王坐在正中,范立业坐其右侧,魏天罡与吕一平站立于蜀王左侧,宁冱则在范立业右侧站立。

    贾南风一声厉喝,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元夕身上。

    没人能注意到那颗小小的云子。

    况且那颗云子,快若闪电。

    快到观棋的众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光。

    蜀王甚至都来不及“哼”一声。

    范立业只听得耳边“噗”的一声,几滴血溅到了他的头上,脸上,鼻尖上,还带着几分温热。

    范立业用手一抹,鲜红的血是那样的刺眼。

    周围好似突然安静了下来,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范立业眼神有些茫然,转头看向蜀王,却见到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蜀王的眉心处,有一颗洞,暗红色的血从中流了出来,像一个细小的泉眼,流满了蜀王的脸。

    范立业看向了蜀王的双眼,那双依然还睁着的眼睛,已经没了往日的光彩。

    微凸的眼球,沾满了鲜血。

    范立业突然觉得很可怕,父王这张脸太吓人了,比任何时候都吓人。

    双手捂住脑袋,他“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站在范立业身侧的宁冱横跨一步,挡在范立业身前,口中大呼道:“快保护世子殿下。”

    眼见蜀王突然暴毙,魏天罡的身子晃了两晃,立于其身侧的吕一平伸出手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吕一平低声道:“魏帅,您可不能倒下,现在能主事的,可就只有您了!”

    说完,吕一平抽出佩剑,拦在魏天罡身前,仗剑保护。

    老泪纵横的魏天罡深吸一口道:“一平,可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吕一平嘴巴张了张,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他的心,有些刺痛。

    难道是自己错了么?

    贾南风那声厉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元夕捻起黑子的那一刻,贾南风打开了棋罐,一堆白子上面有一颗黑子,及其醒目。

    眼见那颗黑子,元夕愣了一下,没有落子。

    而贾南风用左手捻起那颗黑子,冲着元夕阴恻恻一笑,随后突然起身。

    元夕瞧得清清楚楚,是贾南风用左手将那颗黑子弹出的。

    贾南风突如其来的出手,让元夕的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一声厉喝之后,贾南风转头看向蜀王,眼见一子奏效,他转过头来对元夕骂道:“好你个元夕,竟然敢击杀王上,快纳命来!”

    这一声厉喝,似乎惊醒了元夕,此时元夕来不及解释什么,贾南风一掌已迎头打来。

    元夕毫不迟疑,屈指一弹,手中那颗黑子直奔贾南风胸口而去。

    随后他双手抓住两个棋罐,一脚踢动棋桌,人向后飞掠而出。

    见元夕手指一动,贾南风心道不好,赶紧收掌,护于胸前,却是晚了一步。

    好在他的内力不错。

    不错是不错,可他的嘴角,依然溢出一丝血来。

    一脚踢碎棋桌,贾南风运功一震,胸前那颗黑子逬出。

    他转头对宁冱喊道:“冱儿,快上,与为师一起击杀此人。”

    元夕已抓起一把云子在手中,看眼吕一平,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时候的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也来不及说什么。

    吕一平眼神复杂,他实在难以想象,元夕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眼见元夕向自己看来,他大喝一声道:“来人呐,快将元夕围起来,不能让他逃了。”

    吕一平说出“逃”字之时,声音极重。

    说完就要举剑上前。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魏天罡叹了口气道:“一平,你还是守在这儿吧!”

    吕一平转头看向魏天罡,面露惭愧神色,言语之中有些苦涩,“魏帅,我……”

    魏天罡拍了拍吕一平肩膀道:“老夫相信你!”

    吕一平重重叹了口气,看向魏天罡,拧着眉道:“魏帅,这,我,唉!”

    魏天罡叹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等擒得元夕之后再做审问吧。如今大世子还在归途,你我二人还是要守住这座王府才是。至于元夕,唉~”

    重重叹了一口气,魏天罡接着说道:“还是交由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去追好了,王府中还有布有那么多守卫,想必他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说完,魏天罡摇了摇头。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子。

    宁冱来到贾南风身旁,见其手按胸口,低声问道:“师父,您受伤了?”

    贾南风摆摆手道:“还好,伤得不重,快,不能让他跑了!”

    说完,二人向元夕飞掠过去。

    吕一平的话,像

    一把尖刀,刺在元夕的心上,他不想逃,可此刻,他别无选择。

    已有护卫鱼贯而入,手持长枪从背后向自己刺来。

    而前面,贾南风与宁冱就要杀到眼前。

    元夕遥望了一眼吕一平,随手弹出两颗棋子,脚尖一点地,人已踩着刺过来的长枪向外飞掠而出。

    破空声传来,始终提防元夕的宁冱与贾南风赶忙侧身躲避。

    这么一躲的功夫,逃出殿外的元夕,已消失在众人眼中。

    宁冱气急败坏,冲着一众士兵喊道:“快起开,碍事的东西!”

    说完紧随贾南风向外追去。

    吕一平眼见元夕逃出大殿,转头看向正伏于蜀王身上痛哭的范立业,上前一步,俯身道:“殿下请节哀,如今这王府,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范立业抬起头来,满眼是泪,盯着吕一平,恨声说道:“吕一平,父王遭那元夕暗算,你难辞其咎,若非你招揽那个元夕,怎么会有今日之事发生?你要给本殿下一个交代!”

    吕一平单膝跪地,低头行礼道:“殿下,此事,是我之过,殿下若是要治臣之罪,臣亦无话可说。”

    魏天罡看向范立业,轻声说道:“殿下,眼下最要紧的可不是这件事,一则要将元夕缉拿,二则王府之内大小事宜,还需要殿下来示下。至于一平有没有罪,依老臣所见,先等等再说吧”

    听得魏天罡之言,范立业一愣,随即想明白过来,如今这座王府,他说了算了。

    至少在大哥范建功归来之前,是他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范立业起身向前,双手搀起吕一平道:“吕叔叔,父王突遭此难,我有些乱了方寸,因此才胡言乱语一番,还望吕叔叔不要放在心上。”

    这一刻,他想明白一个道理。

    待吕一平起身之后,范立业对魏天罡行了一礼道:“还望魏帅协助业儿主持大局。”

    魏天罡点点头道:“殿下,这是老臣分内之事。依老臣之见,眼下王上暴毙一事不宜宣扬。毕竟王上遇刺一事,非同小可,一旦传了出去,只怕会引起我巴州动荡。如今大殿下与冯副帅还未归城,再有宵小之辈暗中捣乱,那我巴州可就不那么太平了。”

    范立业深吸一口气道:“魏帅所言不假,就依魏帅所言。”

    说完他对跪在那抹泪的老太监说道:“侯貂寺,你也别在那抹泪了,快过来,本世子有事吩咐。”

    侯貂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爬到范立业身前,边抽泣边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已经冷静下来的范立业沉声说道:“侯貂寺,今日殿中之事,本世子不想有别人知道,包括我母妃,你可明白?”

    魏天罡与范立业的对话侯貂寺听得一清二楚,范立业话中何意,他自然知晓。

    俯身在地,侯貂寺说道:“殿下还请放心,这点小事老奴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范立业点点头道:“你去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将父王安置到寝宫去,记住了,不要惊动母妃。”

    侯貂寺点头称是,转身将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侍女,小太监招呼在一起,低语几声,众人开始忙碌起来。

    范立业没有再看蜀王一眼。

    王府之外,吵闹声,呼喝声不断传来,范立业皱了皱眉,对一位侍女说道:“去把王妃请来,就说王府内有刺客,另外,别忘了派人护送。”

    侍女称是离去。

    范立业转头看向魏天罡,微微低头道:“魏帅,您看如此安排,可还妥当?”

    魏天罡点点头道:“殿下这般处理,最为合适。”

    寻了几张椅子,三人坐下之后,范立业继续问道:“魏帅,今日之事,您怎么看?”

    魏天罡摇头叹道:“事出突然,老臣也不明所以,只怕要擒得那元夕之后再说了。”

    吕一平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想起家中那个宝贝闺女,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这时,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了过来,趴在地上,小声说道:“殿下,二位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眼见叶北向范立业那边走去,侯貂寺忙小声唤道:“小北子,你要做什么?”

    范立业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叶北,淡淡说道:“没见本世子忙着呢?你一个小太监,能有什么要事?嗯?”

    魏天罡对范立业说道:“殿下,还是听听这位小公公说些什么吧!”

    听魏天罡都这么说了,范立业不耐道:“你快说吧!”

    此时的范立业,已经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后路了。

    叶北低着头道:“适才小的站在大殿前值守,元大人与贾先生下棋的时候,小的刚好瞧见,刚好瞧见……”

    范立业冷哼一声道:“还用你瞧见么?在座的谁不知道,是那元夕用棋子打伤了我父王?”

    听得范

    立业说出“打伤”二字,魏天罡点了点头。

    蜀王暴毙之时范立业有些失态,不过身为人子,这是人之常情,若是范立业一点表现都没有,那才不正常。

    哭过之后,范立业此时的表现,可比那位大殿下要沉稳得多了。

    别看范建功是魏天罡的孙女婿,可这位巴州兵马统帅一点也不喜欢他。

    身为世子,除了跋扈之外,一点君王之气都没有,给他安排在军中,威信没树立起来,倒是凭借其身份,惹恼了不少人。

    有不少人悄悄向魏天罡建言,让这位世子回王府好好地当他的殿下去。

    魏天罡也是无奈,此事是蜀王亲自安排的,他也无可奈何。

    终于近凉城那边有战事,魏天罡把范建功送到了冯渊那里。

    关于谁继承王位的问题,魏天罡没有想过,以他这般年岁,注定要走到蜀王前面,这种伤脑筋的事,无需费神。

    可如今,却是不容他不多想想了。

    这时,吕一平神色微动,对叶北说道:“这位小公公,你要说的,是这个么?”

    趴在地上的叶北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回殿下,回二位大人,小的在另一面,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这时,魏天罡都惊得站了起来,急声问道:“那你见到的是什么?说来听听!”

    当时被贾南风大袖一挡,元夕怎样出手的,众人并未看见。

    叶北忙说道:“回大人,小人见元大人捻出一颗棋子,举棋未落子的时候,那位贾先生也捏了一颗棋子,然后就忽的站起身来,用袖袍一挡,左手就将那颗棋子弹了出去,然后,然后……”

    叶北说到这里,就不敢再说了,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后面的,不用他说,几人也知道了。

    魏天罡看向吕一平。

    吕一平沉吟片刻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单凭这位小公公一言,可不足为凭,贾先生为何出手,实在是找不到一个理由。”

    范立业看向叶北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这种大事,说瞎话可是要掉脑袋的,本世子不明白,若是他人,就算见到了也未必敢说,你为何敢说出来?”

    叶北闻言,身子一哆嗦,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说道:“殿下可还记得我?”

    范立业眼睛微缩,冷声道:“是你?”

    魏天罡看向范立业问道:“殿下知道这位小公公?”

    范立业点点头,随后对叶北说道:“小北子,本世子知道你与元夕关系不错,难道这就值得你为他卖命么?”

    叶北心中一惊,随后鼓起勇气说道:“殿下,我之所以敢将此事说出来,的确是为了元大人,小的是不想元大人蒙冤,也不想殿下被蒙在鼓里,小的敢对天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

    范立业沉默了片刻,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叔叔以为如何?”

    吕一平也不想元夕蒙受不白之冤,听得叶北所言,似乎有柳暗花明的迹象,他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既然这位小公公这般说了,我们不妨查查看。”

    范立业眼神一动,忙问道:“怎么查?”

    吕一平轻吸一口气道:“此事,可有些对王上不敬了?”

    魏天罡一听,看向吕一平道:“一平,你的意思是,将击中王上的那颗云子取出?”

    吕一平点点头道:“不错,可是……”

    听得吕一平言语之中有些迟疑,范立业一拍扶手道:“没什么可是的,吕叔叔,就按你说的办,此事我做主了。”

    这时王妃匆匆走了进来,急声对范立业问道:“业儿,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王府里来了刺客,你父王呢?”

    此时,王府之外已乱作一团。

    元夕出得大殿之后,脚尖一点,便翻身上了屋顶,谁知这一上去,反倒更为醒目。

    追出殿外的贾南风与宁冱也飞身而上,却被元夕落了有三十多丈之远。

    贾南风按着胸口对王府护卫统领喊道:“快命那些人都出来,还有那些弓箭手,快射,就算射不死他,也要拦上一拦。”

    正在飞奔的元夕脚尖一拧,陡然一个急转,换了个方向继续跑去,堪堪躲过飞过来的一阵羽箭,这时有十多人身着黑衣上了屋顶,拦在元夕对面。

    元夕想也未想,撒手一扬,这十多人便哎呦哎呦的摔下房去。

    眼见弓箭手与那些黑衣人拦不住元夕,宁冱大骂道:“真他娘的是一群废物。”

    贾南风回头看了宁冱一眼,轻喝道:“冱儿,别废话,快追!”

    刚说完,贾南风突然止住了身形。

    宁冱也追了上来,站立在贾南风身旁问道:“师父,怎么不追了?”

    贾南风向前抬了抬头道:“你看!”

    宁冱一看,咧嘴一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将信将疑

    泥金色的琉璃片在屋顶泛着光,

    并不刺眼。

    元夕双目微缩,半蹲在屋脊之上,像一只伺机而逃的猛兽。

    后方,贾南风与宁冱没有追上来。

    因为在他前方的屋脊之上,站了近二十人,拦住了去路。

    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把弩。

    弩上架着三支箭,泛着淡淡幽光。

    元夕没有见过弩,可他识得箭。

    眼球快速向左右瞟了一下,他见到了同样的阵仗。

    他已无处可逃。

    贾南风快速对宁冱低声说道:“这些人都是我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他们手中所持,叫做小元戎弩,是根据咱们蜀中那位神相所制诸葛连弩改制而成的,一次可射出三支短箭,威力不小,况且那箭尖,可都是淬了毒的。”

    宁冱向后退了半步说道:“师父,咱们还是向后退些吧,免得被这些弩箭误伤,这么多人持弩,这上百支箭飞过来,那元夕还不得被扎成刺猬了?”

    贾南风手腕翻转,一颗小小的飞蝗石出现在手中,对宁冱说道:“盯紧了,可别让那小子从咱们这边跑了。”

    说完伸手一扬,手中那颗飞蝗石激射而出,直奔元夕后脑而去。

    汗,滴落在琉璃瓦片上。

    元夕很少出汗,况且这天,已不是盛夏。

    就算是出汗,元夕的心依然很静,无比的静。

    出汗,是他身体对外界危险产生的本能反应。

    心静,是他时刻清醒的头脑。

    破空声从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箭网。

    网在飞快的收缩,

    元夕就像一条落入网中的游鱼。

    他动了。

    再不动,他就要被射死了。

    他不想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活。

    弹出一颗飞蝗石之后,贾南风又快速弹出三颗,封住了元夕的退路。

    好在元夕比贾南风更会玩儿石子。

    他向后一仰,双手连弹,几颗云子飞出。

    石子飞得比羽箭飞得更快,更何况是两位高手弹出的暗器,相向而飞。

    箭网还在收缩,元夕的云子已经将几颗飞蝗石先后打碎,甚至还能继续向贾南风与宁冱二人飞去。

    只是这样的威力,已对二人起不到太大的威胁。

    二人随手两掌,将云子打落,看向元夕。

    宁冱惊讶道:“这样也行?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他了啊!”

    贾南风嘴角微扬,“他越厉害,岂不是越好?”

    后仰之后,元夕顺势倒在屋脊之上,快速向一侧翻滚几圈,同时内力外放,震断数片琉璃瓦。

    人字形的屋脊,有一侧的箭网已经射不到他。

    可依然有两面的箭网马上要盖在这侧屋顶之上。

    元夕停止翻转,仰面朝天,就这么躺在屋顶上,双掌向一拍屋顶,被他震碎的琉璃瓦碎片四散而起。

    也得亏是王府的屋顶,若是寻常人家的屋顶,早就被元夕震破了。

    不过依然有木板碎裂的声音传来。

    元夕猛地一拍屋顶。

    “啪”的一声巨响,元夕已消失在屋顶之上。

    院中众护卫纷纷冲进屋内。

    元夕单手掉在空中,眼见众人冲进屋内,他一脚踢向屋顶,单臂一甩,人已随翻飞的碎木瓦片而出。

    碎木瓦片翻飞,挡下了十几根羽箭。

    幸好这小元戎弩装填费劲,一击之后,众黑衣人纷纷抽刀,向着元夕杀去。

    身形急转,元夕连踢几脚,碎木与碎瓦片四射而出。

    几人被击中,从屋脊翻身跌落,却又更多的人冲了过来。

    原本以为元夕会跳入屋内,贾南风与宁冱对视一眼,就要上前。

    若是给元夕来个瓮中捉鳖,贾南风再来几记死手,就可以保证死无对证了。

    谁料二人刚要起身,就见元夕又杀了出来。

    贾南风对宁冱说道:“此子战斗意识极强,趁着他与众人纠缠,你过去拖住他!”

    宁冱回头看了眼贾南风。

    贾南风低声道,“要是没有杀了他的把握,就放点水!”

    宁冱飞身向下而去,杀向已落在院中的元夕。

    在屋顶之时容易成为靶子,元夕确定了离王府高墙最近的方位之后,就跳下屋顶。

    屋脊之上,黑衣护卫随之纷纷跳下屋顶,举刀杀向元夕,还有一部分人在屋脊之上快步游走,以防元夕再次跳上屋顶逃走。

    贾南风也在屋顶上快步疾走,他没有再浪费自己的飞蝗石,只是紧紧盯着院中,寻找给元夕致命一击的机会。

    元夕不欲伤及众士兵性命,多以身法躲避众人的攻击,向高墙方向跑去。

    好在王府院中多是假山奇石,池塘花园等景观,并不开阔,能近他身者并不多,对也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宁冱大声喝道:“元夕,受死吧!”

    元夕回头一看,是宁冱从背后杀了过来

    眼见身前有黑衣护卫持刀向自己扑来,元夕掏出棋罐,伸手一抓,手指纷纷弹动。

    举刀冲到前面的黑衣人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纷纷到底不起。

    元夕向身后瞟了一眼。

    依然有黑衣人继续举刀冲了过来,此时宁冱已杀到元夕身后,一掌拍向元夕后心。

    元夕回手一掌,接下了宁冱一击。

    宁冱原地未动,元夕向后滑退几步,身子一弓,躲过两刀,双掌一拍,两人中招二倒。

    元夕看了一眼,没有多想,一转身,又飞身上了屋顶。

    眼见元夕上了屋顶,贾南风飞身追了过去,宁冱也紧随而上。

    元夕又从怀中掏出一把云子。

    这时候,舍不得云子可不成了。

    不然被那些黑衣护卫拦住,再让贾南风与宁冱追上,元夕就真的逃不掉了。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不过元夕相信,自己跑得比他二人快。

    双手连弹数下,一声声闷哼传来。

    眼见元夕就要逃出王府,贾南风喊道:“高统领,此子要逃,速速下令封城,千万不能让他逃出城去。”

    元夕已站在了王府的院墙之上,转身向着贾南风弹出两颗云子,随后跳下城墙。

    贾南风与宁冱在墙头上双双站定,宁冱问道:“师父,还追么?”

    贾南风扫了眼王府之中乱做一团的众护卫,低声说道:“做戏做到底,追!”

    ——————————————————

    王府内,

    眼见王妃走了进来,范立业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虽然用湿毛巾擦了脸,可范立业的身上还是沾了些血迹。

    蜀王妃一眼就看到了范立业左肩上的血迹,忙拉住他的胳膊,边细细打量边急切地问道:“业儿,你身上这

    血迹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父王呢?”

    面对蜀王妃这一串的发问,范立业深吸一口气道:“娘,孩儿无事!”

    说完向着蜀王妃身后挥了挥手。

    跟随蜀王妃进来的两名贴身侍女低头退去。

    大殿的门被关上。

    魏天罡于吕一平也站起身来,迎上前来。

    似乎觉得有些不对,蜀王妃死死抓住范立业的胳膊问道:“业儿,你父王呢?他不应该是在这里的么?”

    范立业眼圈一红,泪水簌簌而下,伸手按住蜀王妃的手,肩头抖动,已是泣不成声。

    魏天罡与吕一平向蜀王妃微微行礼。

    蜀王妃看向魏天罡,声音有些颤抖,“魏帅,王上,王上他……”

    魏天罡与吕一平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先对范立业说道:“殿下,还请以大局为重!”

    范立业慢慢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地看向蜀王妃道:“娘,父王他,他被人刺杀了……”

    蜀王妃一阵眩晕,人就要向后倒去。

    范立业忙伸手搀住自己的生母。

    魏天罡对范立业说道:“殿下,王妃这里,务必要稳住!”

    范立业点点头,方才他那一番痛哭,有一半是真的。

    听得范立业在耳边轻唤,蜀王妃慢慢醒来,一手按住胸口,一手轻轻掩面,泪如雨下。

    范立业低声说道:“娘,还请节哀,父王突遭此难,干系重大,方才我与魏帅,吕将军商议了一番,父王驾薨一事,暂时不可泄露出去,在我王府稳定之前,不能发丧。”

    蜀王妃面露怒容,暂时止住了哭声,瞪向范立业道:“为何?你父王身为巴州的王,死后都不能入土为安么?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就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是何居心?”

    魏天罡轻咳一声,低声道:“王妃,如今大殿下还在归途,此时我巴州无主,若是王上驾薨的消息传到了他州,难保不会出现意外之事,因此老臣才与二殿下建言,拖延些时日再发丧。”

    蜀王妃一听,原来此举是在等大儿子归来,又悲由心生,红着眼睛对范立业道:“可怜你大哥,连你父王最后一面都未得见。”

    范立业只得小声安慰道:“娘,父王暂时不会安葬,等大哥回来,继承了王位,一切就能安稳了。”

    范立业知道什么样的话语最管用。

    果不其然,听范立业这样过之后,蜀王妃喃喃道:“对,对,你大哥是要继承王位的,对,他来当蜀王,这样就不会乱了,不会乱了……”

    范立业心中微痛,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从出生那天起,在母妃眼中,什么都是大哥的,而他这个小世子,似乎是多余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

    年幼的时候,他曾听到母妃对父王说过好几次,若是业儿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他想不明白,凭什么自己就该是个女孩儿呢?

    他要比大哥更像个男儿汉。

    自打生下来,他就没吃过母妃的一口奶,反正王府请得起奶妈。

    小时候大哥就笑嘻嘻告诉他,母妃之所以生了你,是因为我馋奶了。

    范立业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不过他曾听奶妈说过,生下他之后,王妃的奶 水,其实很足。

    范立业知道,在母妃心中,大哥是一定能当上蜀王的,而他,真的是个多余的。

    母妃还告诉过他一个秘密,关于父王那一代的秘密。

    说完那个秘密之后,母妃拍了拍他的手说告诉他,放心吧,有母妃在,你们兄弟二人之间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母妃还说了一句话,但是你要记得,不是你的东西,永远不要惦记。

    魏天罡看了范立业一眼。

    范立业低声对蜀王妃道:“娘,大哥很快就会归来了,您别担心,眼下还有魏帅在呢。”

    蜀王妃情绪稍定,看向魏天罡,轻轻行了一礼,低声道:“魏帅,从功儿那里论的话,妾身也该唤您一声叔父的,如今王上就这么突然去了,撇下妾身这孤儿寡母的,王府的一切,还要您多多操劳才是,功儿年纪尚幼,就算继承了王位,也未必能撑得住,还请魏叔父尽力佐之。”

    说完,又转头看向吕一平道:“吕将军,还望看着先王的面上,对功儿多加担待。”

    吕一平忙躬身行礼道:“王妃言重了,一平定当尽心尽力辅佐新王,保我巴州安宁。”

    魏天罡微微点头道:“王妃无需这般客气,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分内之事。”

    说完他看向范立业说道:“殿下,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王上的遗躯吧!”

    想起叶北说过的话,范立业点点头道:“也好!”

    按照范立业的吩咐,侯貂寺带人将蜀王的尸体抬到了寝宫,给蜀王洁面更衣之后,他与其他几人在床榻旁候着。

    是跪候。

    好在没有跪得太久,书房的门就开了。

    听得动静,侯貂寺赶紧再挤出几滴眼泪来,揉了揉眼睛,尽量显得红些。

    蜀王妃也跟了过来。

    在来之前,范立业告诉过她,见到蜀王的遗躯后,不能哭,免得叫人听了去,节外生枝。

    而这个所谓的节外生枝,范立业是这样悄悄对蜀王妃说的。

    大哥还在归途,既然贼子能在王府内杀了父王,难保不会有人去暗杀大哥,如今大哥与冯副帅在一起,还是很安全的。

    若是叫大哥知晓父王驾薨,万一一时心切,提前独自归来,遭了敌人的暗算,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听了范立业的话,蜀王妃决定将眼泪留到蜀王发丧的时候再流。

    范立业扫了眼跪着的众人,看向侯貂寺问道:“都在这里了么?”

    侯貂寺俯首道:“回二殿下,此前在大殿中值守之人,都在这里了,小的已经叮嘱过了,谁要是敢泄露出半个字,就割了他的舌头。”

    范立业点点头,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无需本世子再说什么,你们都是在王府里的老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心里清楚。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父王虽遭受刺客暗算,受伤不轻,不过并无性命之忧,记住了么?”

    众人连连俯首称是。

    范立业一挥手道:“侯貂寺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看到叶北的身影,范立业伸手一指说道:“你,小北子是吧,你也留下!”

    叶北一听,又慌得跪了下去,俯身在地,不敢动弹。

    侯貂寺忙问道:“二殿下,可是那小北子惹了什么祸事?”

    范立业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是福是祸一会儿便知。”

    蜀王的额头已经被侯貂寺让人用白布缠了起来,又在上面放了一块儿白毛巾,已看不见任何血迹。

    蜀王妃一看,差点真的以为蜀王是睡着了。

    范立业看了吕一平一眼

    ,轻声说道:“吕将军,还是劳烦你来动手吧。”

    吕一平点点头,走上前去,跪在蜀王床榻前低声说道:“王上,为了得知真凶是谁,臣只好无礼了!”

    说完,吕一平坐在床头,轻轻抬起蜀王的头颅,拿掉那块儿白毛巾。

    映入眼帘的,是一点暗红。

    蜀王妃睁大了眼睛。

    吕一平轻叹一口气,慢慢将白布一圈圈拆掉,暗红一点点变大。

    拆到最后,白布都有些粘连在一起。

    吕一平稍微用力,最后一层已是黑红色的布被扯下,露出一个小洞。

    蜀王妃惊呼一声,伸手捂住嘴巴,身子一软。

    站住她身旁的范立业扶住自己的母妃,低声说道:“娘,您还是去那边坐吧,过会儿,您还是别看的好!”

    蜀王妃点点头,来的路上,范立业已将大殿内发生之事简要的向她叙述了一遍。

    关于元夕,范立业没有多说,更没有提及吕一平,只说此人身手不错,父王甚是喜爱,准备重用此人,岂料会发生这等意外之事。

    吕一平看向魏天罡,魏天罡点点。

    将右手掌平放蜀王头颅之下,吕一平运转内劲,掌心微动,一道黑影从蜀王眉心逬出,吕一平左手一抄,握在掌心。

    被吕一平这么一震,蜀王眉心处又开始向外流血,好在不多。

    侯貂寺见状,忙起身走过去,对吕一平说道:“吕将军,剩下的就交给老奴吧!”

    已经看清棋子的吕一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魏天罡身前,摊开了左手。

    是一颗沾满血的黑子。

    范立业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对叶北厉声骂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太监,吃里扒外的东西,那元夕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不顾生死,敢在本世子面前胡言乱语!”

    叶北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声说道:“殿下明鉴,当真是小的亲眼所见,所说之言句句属实,绝对不是为了元大人开脱。”

    吕一平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他没有开口。

    看了眼吕一平,魏天罡也皱了皱眉,暗自思忖,若是叶北说了谎,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这可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的。

    他转头看向范立业,低声说道:“殿下,事有蹊跷,先不急着处罚这位小公公。”

    范立业道:“魏帅,黑子都在吕将军手中了,难道这黑的还能说成白的不成?”

    魏天罡沉吟片刻,看向吕一平道:“一平,这房间内没有外人,你想到什么就直说吧,不用顾忌什么,毕竟若是另外一种可能,那就太可怕了,我们不得不防。”

    范立业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难道您相信小北子的话?”

    魏天罡点了点头道:“殿下,老臣未必会信,可也不能不信,倘若真的是那贾南风所为,我们却误认为是元夕,这就不单单是误会了元夕那么简单了,你别忘了,贾南风在王府之内,可是行动自如的。”

    范立业不解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不明白,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在王府之中待了这么久了,若是真的想刺杀父王,何至于等到今日?更何况,刺杀父王,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好处?只怕还得祸及青云宗。”

    魏天罡摇了摇头,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吕一平深吸一口气道:“殿下,魏帅,既然你二人信得过我吕一平,那我就说一说我的看法。”

    范立业说道:“吕将军请说。”

    吕一平道:“从这次事件本身来看,刺杀王上的,不是元夕就是贾南风,而在当时,从我们这个角度来看,更像是元夕出手,贾南风出手阻拦,却被暗器击破衣袖,王上因此而丧命。可依这位小公公所言,他亲眼见到的,却是贾南风出手。虽然根据我们的判断,是元夕出手的可能性最大,却非亲眼所见,这其中值得推敲的地方依然不少。”

    范立业想了想道:“吕将军,你继续说,这其中有哪些疑点呢?”

    吕一平接着说道“问题的关键,就是射杀王上的这颗云子。我们都知道,元夕与贾南风对弈的提议,是贾南风提出来的,那么这种射杀王上的机会,实则是贾南风提出来的,而元夕手中这罐云子,恰恰也是贾先生输给元夕的,殿下,你不觉得这事太巧了么?此外,元夕能将这罐棋子带来,其实是王上在信中提及的,也是贾南风提出的要求。”

    在叶北说了那句话之后,吕一平细细想来,愈发觉得此事像是贾南风布的一个局,一个让元夕当替罪羊的局,可是魏天罡与范立业二人似乎并未想到,或者说,这种想法他可以想,却也只能想想。

    毕竟,元夕是他的人。

    除非,元夕能被活捉。

    想到追杀元夕的是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吕一平的心有些乱了。

    若凶手真的是贾南风,元夕只怕在劫难逃。

    听了吕一平所说,魏天罡道:“一平,你的意思是,很有一种可能是元夕中了贾南风的圈套,从上次元夕来王府开始,他就开始着手设下这个局,主要目的就是让元夕成为他刺杀王上的替罪羊。”

    吕一平点点头道:“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毕竟这般安排,他就能置身事外,还能被王府视为擒敌功臣,多加重用。魏帅,倘若如此,那才可怕,远比一个元夕更可怕,您想想看,发生了这等事,他若再留在王府之中,那么其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大殿下或者二殿下呢?我不是为了元夕开脱而危言耸听,这个贾南风,我们不得不防。”

    魏天罡点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元夕要抓,他贾南风也不可不防,若是能将元夕活捉,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范立业道:“我记得上次比武的时候贾先生就说过,他比元夕功力要强上一些,再加上一个功力不弱的宁冱,王府内还藏有那么多的护卫,还能让元夕跑了不成?”

    说到这,他站起身来道:“都这么长时间了,出动了这么多人,还没抓到人么?”

    看了眼叶北,他吩咐道:“小北子,你出去看看,找到高统领,问问情况如何了?”

    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叶北给范立业磕了几个响头,起身离去。

    看向走出去的叶北,魏天罡沉吟道:“殿下,这位小公公暂时杀不得,就算元夕是真凶,我们也可以通过他去追查一下他们背后之人。”

    范立业点头道:“魏帅放心,未免发生意外,要不将他关到魏帅军中如何?”

    魏天罡稍加思索,摇摇头道:“二殿下,就让他在这府中,一如平常,若是他还有其他同伙,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

    说完,魏天罡看向吕一平问道:“一平,你说他元夕能不能逃走?”

    吕一平有些失神,喃喃道:“希望能活捉吧!”

    他真的怕元夕死了。

    就算元夕是元凶,他也希望能听到元夕亲口告诉他。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恰到好处

    伸手用力在脸上搓了搓,眼见一点儿泥都没有,苏乞儿又用力在胳膊上蹭了几下,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以前,他在身上轻轻一搓,就可以搓下一小条污泥下来,食指与拇指轻捻几下,一个黑亮的小泥丸就停在指尖。

    再屈指一弹,甚是有趣。

    若是嫌泥丸儿小了,还可以多蹭几下。

    澡,是苏乞儿自己洗的。

    有个小丫头要帮他洗,被面红耳赤的他给拒绝了。

    除了怕被人看之外,还是怕被人看。

    小丫头嬉笑着关门而去,想不到康姨的这个侄儿,竟然会这般害羞。

    来到松竹馆的男人们,哪个不是想尽办法揩点油,自己送上门来帮他搓澡,反倒是被拒之门外了。

    想起了康姨那丰腴的身子,小丫头眼珠子一转,就想明白了。

    不愧是一家人,难怪字字姐姐对康姨这个亲戚不那么上心呢。

    小丫头没有因为苏乞儿身上臭而嫌弃他,反正他又不是真的乞丐。

    在阿贵将新衣服买回来之前,搓得干干净净的苏乞儿一直蹲坐在浴桶之中。

    等!

    等得无聊了,他就抓起木梳,开始慢慢梳头发。

    头发已经用皂角洗过,可依然有些梳不动。

    在他跟自己头发较劲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原来是阿贵将衣服买回来了,小丫头要给送进来。

    苏乞儿有点慌乱,身子往水中沉了沉,双手扶在木桶沿上,只露出一个头在桶外,紧张的盯着门口。

    水被他洗得很脏,脏到根本看不清水下。

    他更想藏起来了。

    门开之后,小丫头眼见头上挂着梳子的苏乞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转身关好门后,捧着衣服的她慢慢向苏乞儿走来。

    听得小丫头笑出声来,原本就不太敢看她的苏乞儿又往下滑了寸许,只留个脑门和湿漉漉的头发在桶沿之上。

    小丫头眼见苏乞儿的嘴巴、鼻子、眼睛、眉毛慢慢藏在桶后,愈发觉得好笑,将手中的新衣放在浴桶旁的椅子上,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浴桶旁,一把抓起梳子,轻叫一声,“嘿!”

    水中的苏乞儿被吓得一激灵,荡起阵阵水花。

    小丫头向后退了半步,打趣道:“你一个男子汉,还怕我一个小姑娘不成?真是白长这么大个了。”

    苏乞儿不敢看向小丫头,扭着头说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眼下我这般模样,是怕失礼于你,既然衣服已送到,还望姑娘稍等我片刻,待我穿戴好之后,再劳烦姑娘带我去见康姨。”

    听听,这般谈吐,哪里是乞丐能说出的话来,就是常来松竹馆的那些花钱的大爷,说话也没这般中听。

    这个笑眯眯地说着,“姑娘,给大爷乐一个”,那个色眯眯地说上一句,“呦,看这小手,来给大爷摸摸滑不滑。”

    这个在松竹馆内什么杂活都干的小丫头,名叫阿香,不分俗馆还是雅馆。

    俗馆那边的姐姐们常常笑话阿香,说她长得太瘪了,肯定不能留在俗馆,还是多跟着雅馆那边好好学学才艺,俗馆这边的银子,你就甭惦记了。

    她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姐姐们,其实很羡慕现在的她。

    若是早些有这个雅馆,或许……

    有次被雀妈妈听到了,就瞪眼叉腰地训斥着姐姐们,一个个,是嫌自己银子赚得多了是么?在这乱嚼什么舌头?你们看看兰花,是不是老娘给喂起来的?现在客人来了,哪个不是先问问兰花有没有被人摘了?

    就凭咱们阿香这模样,我可告诉你们,已经有大爷开始打听阿香什么时候能接客了。

    姐姐们好似听惯了雀妈妈的骂,一个个都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回了自己房间。

    阿香就悄悄看了眼兰花姐姐。

    雀妈妈说得不假,不过兰花姐姐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兰花确实有些不太高兴,好不容易跟姐姐们处得好了些,能学个一招半式的,雀妈妈这一嗓子,她又得多费不少口舌了。

    她本就不擅长口舌。

    阿香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身子,常给各位姐姐房间送东西的她,经常撞见一些风光旖旎的场面,而那些客人们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也就头几次她有些害羞,见的多了,也就那样了。

    听得苏乞儿这般说道,阿香笑嘻嘻道:“公子,咱们做下人,就是服侍各位老爷,没有什么亲不亲的。”

    其实,曾经的苏粲,也很习惯侍女服侍他洗澡。

    只是,那只是曾经。

    苏乞儿不说话,只是摇头。

    阿香扬了扬手中的梳子说道:“那我先帮你把头发梳上,总该可以的吧,就你刚才那个梳法,就

    是你把头发都薅下来,你也梳不成一个发髻。”

    苏乞儿依然没有开口,不过却不再摇头。

    阿香嘴角挂笑,抓起毛巾搭在苏乞儿头上,轻声说道:“转过去!”

    苏乞儿偷瞄了阿香一眼,与她目光相撞之后,面皮微红,慢慢地转动身子,背对阿香,双腿夹紧,双臂环抱双腿,一动不动。

    阿香一跺脚道:“靠过来,你离那么远,谁够得着啊?还有你那胳膊,搭在桶沿上不好么?好像谁稀罕看你似的。”

    不用回头,苏乞儿都好似见到了阿香有些生气的小脸,手一松,他便靠在桶边,双臂搭在桶沿之上。

    阿香将木梳先扔进桶中,先给苏乞儿擦了擦头,待半干之后,她将毛巾搭在桶沿上,一手挽袖,另一条胳膊伸向桶中去够木梳。

    眼见一条玉臂从身侧伸了过来,苏乞儿吓了哆嗦,忙动了动身子,歪向一旁。

    结果他这么一乱动,木梳飘得就更远了。

    阿香气道:“乱动什么?你看看你~”

    说完就要绕到苏乞儿前面去拿梳子。

    苏乞儿忙抓起木梳向身后一递。

    阿香一把抓了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别乱动!”

    木梳在发梢慢慢滑动,阿香边梳边说道:“公子,您这是遭了多少罪呀,这头发,都打结了,梳起来会有些疼,你可要忍着些。”

    苏乞儿点点头,这一点头,发根一紧,他赶忙将头向后微仰。

    阿香细细梳着,终于将他的头发一点点梳好。

    梳好之后,阿香起身去门外等候。

    苏乞儿微微低头。

    水中倒映之人有些陌生,抬手摸了摸脸颊,苏乞儿一阵恍惚。

    流浪了好几年,从苏乞儿变回苏粲,似乎只需要洗一个澡而已。

    苏粲心中明白,洗澡容易,可下定决心洗得干干净净的,却很难。

    现在的他,叫华钱来。

    穿上一身新衣之后,华钱来向门外走去,去见那位先生给自己找到的亲姨母。

    那位先生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将信送到松竹馆之后,拿些银子离开,另外一个就是留在康姨身边,帮助康姨做事。

    穿上新装的他,不想再做乞丐了。

    他想跟在那位先生身边,可是没有机会,不过那位先生说了,若是他将来能写出一本好看的书来,他一定会帮他画插画。

    说到插画的时候,那位先生突然一笑。

    只是那笑,似乎有点猥琐。

    原来那位先生也是位性情中人。

    进了康姨的房间之后,已经决定叫华钱来的他看了眼雍容华贵的康姨,低着头站在三丈开外,就不敢再上前去。

    康姨眼睛一亮,好一个俊俏的小哥儿。

    她招手道:“快过来坐,到姨这里了,还客气什么。”

    说完转头冲着字字使了个眼色。

    字字看了眼站在门前那个消瘦的男人,笑嘻嘻地走了过去,低声说道:“还不快过去?”

    说完走出门去,在门外候着。

    康姨招了招手。

    阚画子在信中交代过,若是此人愿意留在松竹馆中,那就留下他做事,当成自己人培养,若是不愿,给十两银子,送他离开。

    苏乞儿向前走了几步,始终低着头。

    康姨轻声说道:“抬起头来,别忘了,我是你的姨母。”

    苏乞儿抬起头来,眼帘低垂。

    康姨站起身来,走到苏乞儿身前,低声道:“你叫什么?原来是做什么的?”

    苏乞儿心中微痛,低着头说道:“我,我本名苏粲,自幼读书识字,后家中遭难,只剩我一人远走他乡,成为了一个乞丐,改名苏乞儿!”

    “苏粲?倒是个不错的名字,想不到你还真是一个乞儿,真不知道画大人从哪里找到你的。”

    苏乞儿老老实实答道:“是在庆阳镇张府门外,画先生还收了我一个小跟班做书童。”

    康姨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等际遇,不过画大人能选中你,应该是看中了你某些方面的才华。”

    苏乞儿自嘲一笑道:“我一个臭要饭的,能有什么才华?”

    康姨轻轻摇头道:“你这是在质疑画大人的眼光,这样可不好!就算是乞丐,你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乞丐!”

    苏乞儿想了想说道:“我读过很多书,这算么?”

    康姨一抬眼,又细细打量了苏乞儿一番,暗自点点头,确有几分书生气质。

    看这模样,虽说不及那安云歌俊美,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就是身子骨弱了些,想必是要饭这几年饿的,补一补就好了。

    见康姨没说话,苏乞儿忍不住说道:“康姨

    ,画先生说过,若是我想留在松竹馆中做事,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康姨瞥了苏乞儿一眼,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啊?”

    苏乞儿一愣,随后毕恭毕敬说道:“侄儿华钱来,见过姨母。”

    康姨啧啧啧称赞道:“不错,不错,不是个死脑筋。”

    说完一转身,拽着苏乞儿的胳膊向里面走去,边走边说道:“不过‘钱来’这个名字倒是太贵气了些,与你这读书人的气质不符。”

    被康姨抓着胳膊,苏乞儿有些不自在,便快走两步,落后康姨半个身位,小心翼翼地跟着。

    听康姨说自己名字贵气,他笑道:“侄儿原本还有更贵气的名字,叫做富贵,是我觉得不好听,自己改的名。”

    康姨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与我认了亲戚,就真的将我当个亲人就成,免得被人看出什么马脚。”

    苏乞儿轻声道:“侄儿知道了!”

    走到桌前,示意苏乞儿坐下,康姨给他倒了杯水。

    苏乞儿忙站起身来躬身接过。

    康姨绣眉微蹙,“你这孩子,刚说完的话,就忘记了?”

    苏乞儿尴尬地笑了笑,拎起茶壶给康姨倒了杯水道:“侄儿远道而来,只为投奔姨母,毕竟是寄人篱下,还是要注意点的好。”

    康姨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道:“不错,你倒是个挺机灵的人,这样吧,你就叫做华安,平安的安,钱来是你的小名。”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的声音,

    “字字,康姨在么?”

    康姨站起身来,看向华安道:“一会儿进来这位姑娘,是姨母上司的义女,你要谨言慎行,记住了么?”

    华安跟着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门开了,跟在柳薇薇身后的字字无奈地看了康姨一眼。

    柳薇薇一愣,康姨屋内怎么还有个男人?

    康姨迎了过去,笑着对柳薇薇说道:“薇薇啊,你是不是知道康姨要过去找你就提前过来了啊。”

    柳薇薇眼波流转,轻声问道:“康姨可是有事?我并无什么大事,过会儿再来便是。”

    听得这婉如莺啼的声音,华安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就有些站不稳了。

    鼻子一热,他抬起手背一擦,见流了血,便按住鼻子,微微侧身,心中尴尬无比。

    心中没由来想到,若是他为周幽王,也甘愿为这样一位佳人来一次烽火戏诸侯吧。

    康姨回头看了眼只留下一个背影的华安,低声说道:“此人是画大人派来的,送过来一封重要信件,我正要过去与姑娘商议一下。”

    阚画子离开平南城,最高兴的人就属柳薇薇了,就算是此人认真作画,柳薇薇都不愿当他那画中人。

    谁知道此人会不会用她这张脸,画出那种下作之画来。

    听得是阚画子派来的,柳薇薇眉头微皱道:“此人面生得很,以前不都是笪叔来么?”

    康姨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城中盘查甚严,还是小心些为妙。”

    柳薇薇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信呢?他又有什么吩咐?”

    康姨无奈地笑了笑,就凭薇薇姑娘对画大人这个态度,她又如何愿意随画大人一同前往凉州呢。

    从怀着掏出阚画子的密信,康姨说道:“信在这里,姑娘还是回房再看吧!”

    柳薇薇接过信,疑惑地看了康姨一眼。

    康姨苦笑道:“薇薇啊,一会儿还请手下留情!”

    康姨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想必是信中那人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柳薇薇轻笑一下,将信揣入袖中,转身离去。

    康姨对字字说道:“字字,你去薇薇姑娘房间外候着,万一听见什么动静,记得进去拦一拦。”

    字字噘嘴道:“我可不敢!”

    康姨瞪了她一眼道:“快去!”

    ———————

    子阳城是王都,

    所以它很大,比平南城要大得多。

    越大,对元夕就越有利。

    鳞次栉比的建筑,成了元夕的天然屏障。

    追了两条街后,贾南风与宁冱二人就失去了元夕的踪影。

    贾南风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张厚厚的牛皮,牛皮之上,有一个小洞。

    贾南风叹道:“想不到此子指法这般厉害,若不是我早做准备,只怕今日就马失前蹄了。”

    看了眼牛皮上的孔洞,宁冱担忧道:“师父,您没事吧!”

    贾南风笑道:“恰到好处!”

    在不远处的一座屋脊之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二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开子阳城

    眼见贾南风与宁冱二人追出王府,略微松了口气的高守看着被元夕打得破破烂烂的屋顶,狠狠地啐了一口,去他娘的!

    高守现年四十有二,担任王府护卫统领已有五年之久。

    他是寒门出身,爹娘只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

    高守自小长得就比同龄孩童高大,与小伙伴们嬉戏之时,他从来都是带头的那一个。

    自小,他就喜欢这种带头的感觉。

    随着越长越大,跟着他一起打闹的伙伴们越来越少,一个个的都随爹娘扛起锄头,开始学着用稚嫩的肩膀扛起身位家中一员的责任。

    可高守不喜欢这样,他不想自己成为自己的爹爹,然后他的儿子,再成为他。

    可他也只能不喜欢而已。

    因为他们老高家,世世代代都是种田的。

    他的爹娘很娇惯他,可这种娇惯,在这个少有余粮的家中,最多就是将家中仅有的好吃的,给他多吃上一口而已。

    老高家姓高,除了他高守,祖辈上就没有出现过个子高的人。

    至少庄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高守的爹爹和他娘亲差不多高。

    好在高守长得像他爹。

    在他小的时候,娘亲对邻里常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看我们家的海柱,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海柱,是高守的小名。

    而“守”这个名字,是他爹爹从族长那里求来的。

    高守的爹爹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也不好意思问族长,就拿着族长写好的字回家了。

    庄子上的人,除了族长家里,其他人也就识得自己的名字而已。

    听高母这么说,一起坐在树下纳鞋底的妇女们就笑了笑,谁不是看自家娃儿有出息。

    有位妇人捏着针在头发边轻蹭两下,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高母笑言,就是再有出息,还能出了咱们庄子去?谁家娃儿将来不都得轮着锄头种田去?我看你家海柱娃儿太野了,将来可未必是个好庄稼把式。

    又有人接过话茬,要说这海柱娃儿,长得确是人高马大的,比我家牛娃高出大半个头了,都是吃这田里的米长大的,咋你老高家的米就那么养人呢?

    高母看着带着一众孩子乱跑的儿子,满眼是幸福。

    在高守十六七岁的时候,身强力壮的他被拉去当徭役,任凭他娘怎么哭也不管用。

    家中就两个男人,高守不去,就得他爹去。

    地也种不好的高守就自告奋勇,不管哭成泪人的娘亲,离开了庄子。

    可能真的是他时来运转,军中需要补充壮丁,从他们这批徭役中挑人,高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了军中。

    二十多年的打拼,他凭借着自己努力与运气,终于熬成了王府的护卫统领。

    太平盛世,王府的护卫统领,不难当。

    高守的双亲早就被他接到子阳城中来享福了。

    临行前,已是老妇人模样的高母装作没有看见大树下那片艳羡的目光,絮絮叨叨的,去城中没什么好的。

    可那眉眼间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当年儿子被抓去当徭役的时候,她可没少听人说些风凉话。

    什么生这么大有什么用?不还是给抓去当苦力去了么?

    有生这么大的力气,还不如多生几个呢,省得家中缺劳力。

    更有甚者,说她男人不行了。

    老娘男人行不行的,你们知道个屁!

    高母很想告诉她们,老娘的儿子有出息了,老娘的男人也厉害着呢。

    但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如今她可是将军的母亲,跟这群乡野村妇没什么话可说的。

    瞧见没有,族长都来亲自送我家男人了。

    族长确实在那拉着高守爹爹的手,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当年起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咱家海柱一定会有出息,是那能成大事的人,听说海柱娃是给王上当护卫的,那可真是了不得啊,老夫这个“守”字起的好啊。

    高父只是咧嘴憨笑。

    高母听见之后面色不喜,咱家海柱可是护卫统领,不懂别乱说,再说了,海柱娃也是你能叫的?

    进了子阳城之后,二老惊喜地发现,原来儿子已经给他们生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孙子。

    儿媳妇也很客气,总是“公公”“婆婆”的叫着。

    只可惜,婆媳之间的对话,除了这些称呼之外,超不出三句半。

    高守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相当完美了,更何况,半月前他刚刚纳了个小妾。

    这可不是他强取豪夺来了,而是在他清明回乡祭祖的时候,族长带过来的。

    姑娘是族长媳妇娘家的侄女,年方二八,长得甚是水灵,高守觉得老高家飞黄腾达了,光有一个儿子可不成,就将这个丫头带了回来。

    一手叉腰,一手扶着剑柄,高守在那皱着眉头。

    自己怎么这么点儿背呢?

    这可是王府啊!几十年也没人敢进来逞凶,怎么到他当统领的时候,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呢?

    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

    当初贾南风与宁冱二人来到王府之时,高守心中还有些不满,觉得是蜀王信不过他,也信不过他手下这帮弟兄。

    经过今日一事,高守摇头暗叹,难怪王上会请贾先生入府,这些个江湖人士,的确难缠得很。

    看那逃走的小子,也就十七八的年纪,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高守只知道王府里来了个刺客,至于这个刺客干了什么事儿,他还不得而知。

    叶北踱着小碎步在一群拿刀持枪的人中疾走,终于见到在那愁眉苦脸的高守,快步上前,高声呼唤道:“高统领,那刺客可是抓到了?”

    其实眼见这般情形,叶北也已猜到,元夕应该是逃出王府了。

    他没多想,知道元夕还活着,他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高守一见是个小太监,没好气道:“你没长眼么?人若是抓住了,我不就给绑了?”

    叶北早已习惯了高守说话的语气,心中不以为意,向其一揖,低声说道:“高统领,王上被刺客暗伤,如今还在昏迷不醒,是二殿下叫我来问问将军,可曾将元凶缉拿。”

    高守眼前一黑,人突然向后一倒,身旁所站亲兵赶忙伸胳膊将其抱住,几人急声呼唤。

    被人掐了人中,高守睁开了眼,手按住胸口对叶北说道:“叶公公,有贾先生和宁先生在,那人还能得逞?”

    不等叶北答话,他又自顾自说道:“难怪我布下天罗地网都让他跑了,原来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捂住胸口,他猛咳一阵,接着对叶北说道:“说来惭愧,本将也是迎上前去,与那贼人大战了好几回合,奈何单打独斗非我所长,被他一掌打中胸口,到现在还有些呼吸难畅。”

    叶北古怪地看了高守一眼,他可不相信这位高统领能在元夕手上过上几招。

    什么挨上一掌,更是睁眼说瞎话了,他高守真要是挨了元夕一掌,只怕此刻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当时元夕杀出殿外的情形叶北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叶北忍不住问道:“高统领,既然贼人跑了,您为何不赶快去追?”

    高守白了叶北一眼,一想到他是二殿下派过来的,又换了张脸,苦笑道:“追?怎么追?你知道咱们王府的院墙有多高吧,人家随便一跳,就翻过去了,等本将军带人从大门赶出去,早没影了,还怎么追?”

    高守本以为刺客跑也就跑了,他去领个罚,大不了以后再加派人手在府中守卫就是了,毕竟连贾先生都擒不住的人,他又能做的了什么?

    铺天盖地的箭都没能将他射杀,这样的角色,可不是他高守能抓得住的。

    知道蜀王受了伤之后,高守那昏过去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可不是认个罚就能了事了的,丢官降职不说,搞不好还会掉了脑袋。

    想到这,高守又忙说道:“见那贼人逃出,我已请贾先生与宁先生追去了,他们都是武林高手,比咱们这些普通人要厉害得多,另外,我已派人通知城卫那边,一定要紧守城门。”

    听高守提及贾南风与宁冱去追元夕,叶北有些失神,不仅仅是担忧元夕的安危。

    因为他很确定,是贾南风射杀了王上。

    那么在贾南风归来之后,他叶北又该当如何呢?

    叶北心中闪过一丝悔意。

    是自己冲动了,即便是要说出真相,也应该选个恰当的时候。

    若是元大人死了,自己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用呢?

    “叶公公?”

    见叶北没有搭话,高守轻唤一声。

    叶北回过神来,对高守行了一礼道:“高统领,咱们一同前去向二殿下复命吧!”

    ————————————————————

    蜀王寝宫内。

    范立业看向魏天罡与吕一平,言语之间有些犹豫,“真的只能如此么?”

    吕一平苦笑道:“二殿下,若不尽快将王上遗躯转移到冰窖之中,怕是挺不到大殿下归来。”

    蜀王妃叹了口气,看向范立业说道:“业儿,吕将军说得对,你还是按照二位大人说的去办吧。若是在你父王发丧前尸首都腐烂了,那可就真的对不起你父王的在天之灵了。”

    听母妃都这么说了,现在还是王府主事人的范立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好,那就依二位大人所说。”

    说完命侯貂寺去安排此事。

    这时高守已随叶北快步赶来复命。

    听高守说完,范立业气得一摔茶杯,起身指着高守骂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得?那么多人外加两个青云宗高手,还能让他给跑了?王府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

    高守是魏天罡提拔起来的。

    魏天罡面色微动,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殿下,那元夕的本事你我是知道的,依老夫看,不是高守办事不利,而是那元夕太过厉害,对上这样的江湖高手,咱们军中之人或许可以凭借人数将之拒之门外,可若想生擒或是射杀,还是很有难度的。”

    听魏天罡替自己说话,高守连声说道:“殿下,确是如此啊,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几百支箭向那人射去,竟然也能让他躲过,您是没见到,他就是那么劈了两掌,就用屋顶的琉璃瓦片将那些箭稀疏挡住,一间屋子的屋顶都被打破了个洞,这般手段,末将实在是束手无策。”

    发了一顿火,范立业也冷静了下来,眼前跪着这个人,可是王府的护卫统领,几日之后,或许他就会成为大哥范建功的人。

    既然如此,那他范立业还费这个心做什么?

    戏,做得差不多就够了。

    他轻哼一声说道:“起来吧,父王身受重伤,我也是一是气急,高统领可别往心里去。”

    高守忙说道:“殿下教训的是,末将岂敢怀恨在心。”

    说完起身站在一旁候着。

    半晌没说话的吕一平开了口,沉吟道:“殿下,魏帅,按说以贾南风与宁冱的身手,再加上王府的护卫阻拦,元夕是不太可能跑得掉的。”

    魏天罡问道:“会不会是元夕藏拙了?”

    吕一平摇了摇头道:“魏帅,先不说以元夕这般年纪,一身武学当真能达到这般高度,就说上次元夕来王府之时,贾南风可是亲自试探过他的功力的,贾南风说过,元夕功力不及他。”

    范立业看向吕一平,问道:“吕将军,你的意思是,事有蹊跷?”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脱口而出道:“难不成是元夕与贾南风他们共同做戏?”

    魏天罡一听,也看向吕一平道:“一平,你是青云宗出身,元夕又是你镇南军中人,你来说说,有没有殿下所说的这种可能?”

    听得魏天罡说元夕是吕一平军中之人,一直没有说话的蜀王妃抬头看了吕一平一眼。

    没有注意到蜀王妃的目光,吕一平思忖道:“殿下这种想法倒也是一种可能,不过依我所见,这种可能性不大,据我对元夕的了解,他此前与青云宗并不相识。”

    “吕将军,可若是此前你被他所蒙蔽了呢?反正从现在来看,本世子是谁也不信了。”

    范立业打断了吕一平的话,直接说道。

    吕一平看了范立业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范立业说得对,现在这种情形,什么可能都会有。

    高守似乎听出点眉目来,感情这位刺客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贼人,而是军中之人,想到这,他心中忐忑之意少了不少。

    贼人又不是自己放进来的,若是这也能赖到他们王府护卫身上,可就说不过去了。

    大殿下归来之后,他知道该如何去说了。

    魏天罡看了眼高守,淡淡说道:“高统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去继续巡守吧,记得多加些人手,免得再有贼人闯入。”

    高守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他的确不适合待在这里。

    出门前,高守悄悄向屋里面瞟了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在那“昏睡”的王上。

    高守离去之后,魏天罡看向吕一平说道:“一平,二殿下方才所言并非是针对于你,眼下最被动的是我们,虽说贾南风与宁冱追出了王府,可在王府之内他二人都未能将元夕如何,即便是追了出去,想必也会无功而返。”

    范立业转头看向魏天罡问道:“魏帅,要不我们派重兵全城搜查?”

    魏天罡想了想道:“既然高守已通知了城卫军,外面应是已开始搜查了,不过就算我们进行全城搜查,面对元夕这样的高手,也是无济于事,还会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依我看,一切就照常吧!”

    范立业皱着眉道:“难道就让他这么跑了?”

    魏天罡叹了口气道:“殿下,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就算他元夕跑了,贾南风与宁冱可还是会回到王府的。”

    范立业看向魏天罡,疑惑道:“魏帅的意思是~将他二人抓起来?”

    魏天罡也皱了皱眉,随即看向吕一平道:“一平,你的武功比我老夫强,你怎么看?”

    吕一平想了想,斟酌道:“殿下,魏帅,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倘若贾南风与宁冱有问题,我们也不宜打草惊蛇,不然将二人逼急了,在王府之中大打出手,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了。”

    魏天罡点点头道:“更何况若是我们抓错了人,以后青云宗与我们王府的关系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范立业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三日之后,蜀王大位都是大哥的了,他还在这费什么神呢,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一想自己。

    这时魏天罡看向吕一平道:“一平,元夕若是离开了子阳城,会不会直接回到平南城?那你?”

    吕一平惊得站起身来说道:“我把这茬给忘了,事不宜迟,我得赶快赶回平南城。”

    魏天罡摆摆手道:“一平,不急,元夕武艺高强不假,可他一人也至于可以将你一座城怎样。”

    吕一平叹了口气道:“他不能把平南城如何,可他却可以对我家关关出手啊!”

    虽是嘴上这么说,吕一平心中实则是想早些回去,若元夕是被冤枉的,一定会在平南城等他的。

    他相信元夕。

    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吕一平这么说道,范立业也惊得站起身来看向吕一平道:“吕叔叔,那关关妹妹岂不是很危险?”

    这时,叶北在外叩门道:“殿下,贾先生与宁先生回来了!”

    三人互视一眼,范立业起身对坐在一旁的蜀王妃说道:“娘,您还是去里面父王床榻那边暂避一下,以防出现什么不测。”

    蜀王妃点点头,起身向屋内走去,来到蜀王床榻前,轻轻坐下,看了眼这位枕边人,哀叹一声。

    这座王府,除了她这个王妃之外,蜀王还有两个侧妃。

    这一点,她没有任何怨言,若是她有怨言,她这个王妃之位只怕也坐不稳了。

    身为王背后的女人,怎可有独自占有王的想法呢?

    况且,除了她亲生二子之外,另外两个侧妃并未生出任何子嗣。

    是蜀王不想。

    蜀王妃知道,两个侧妃的房间里,都有麝香。

    门开了,眼见贾南风与宁冱二人走进来,范立业三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看向二人。

    其中吕一平与魏天罡二人则是在暗暗提防贾南风与宁冱。

    范立业忙问道:“贾先生,那元夕呢?”

    贾南风面露遗憾之色,对范立业一抱拳道:“殿下,是我无能,让他给跑了?”

    范立业不留痕迹地看了眼魏天罡,果然如此。

    面带讶异之色,范立业道:“什么?元夕跑了?以贾先生这般高深的功力,又有宁冱在旁助之,怎么还会让他跑了?”

    贾南风轻咳几声,揉了揉胸口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在大殿之中时,我见那元夕捻子就要出手,仓促间挥袖阻挡,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未能将那颗云子拦下,随后那元夕又弹出一子,正中我前胸,我仓促间运功硬接下那一子,可还是受了些内伤,导致气血不太通畅。”

    说道这里,他单膝跪地道:“殿下,是贾南风护驾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宁冱也随之而跪。

    归来途中,贾南风对宁冱分析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他这个计划看似完美,实则漏洞颇多,但是现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元夕身上,只要元夕不被生擒活捉,他们就平安无事。

    元夕要是死了,更是死无对证,最好的结果。

    只是在门外见到叶北之后,贾南风心中微惊,在他出手之时,守在对面门口之人,似乎就是这个小太监。

    殊不知见到贾南风归来之后,叶北的心中更是紧张。

    贾南风不确定这个小太监有没有胡言乱语些什么,进门之前,他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反正凭他和宁冱二人,在这王府之中,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好在进门之后,世子殿下对他没有什么怀疑,想来是那个小太监也没看到什么。

    贾南风虽说练过暗器,可是想要一击击杀蜀王,除了力度之外,还要找角度,他手上的动作虽快,可那个幅度,被叶北看得一清二楚。

    范立业搀起贾南风,双眼微红道:“贾先生,事发突然,不是你的过错,那后来呢?元夕逃往何处了?”

    贾南风站起身来,对范立业拱了拱手说道:“原本在王府之内,有高统领率人协助,我与冱儿存了将之生擒的打算,好教殿下知道这元夕究竟是何人指派,奈何此子功力深厚,加之身法又快,竟然逃出了高统领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与冱儿忙追出王府。若非受伤,凭我的脚力,定然是能追得上元夕的,而冱儿终究是比那元夕差上不少,追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失去了此子踪迹,不过我敢肯定,他人就在这子阳城之中。”

    贾南风说完之后,宁冱一拱手道:“殿下,要不派重兵在全城搜索,我去擒拿他。”

    范立业看了宁冱一眼问道:“你打得过他么?还是追得上他?”

    宁冱一时语塞,原本想给自己找个带兵的机会,奈何这位殿下言语似乎不给他机会。

    不给就不给吧,反正这座王府,也不会是他范立业的。

    宁冱打定主意,要好好追随那位大殿下了。

    贾南风叹了口气道:“殿下,老夫受伤不重,待我调息一个时辰,我与冱儿一起去抓此子。”

    魏天罡看向贾南风问道:“贾先生,我且问你,咱们子阳城的城墙可能拦得住你?”

    贾南风摇摇头道:“以子阳城城墙的高度,莫说是老夫,就是冱儿也能轻松翻过。”

    说完之后,他看向魏天罡道:“魏帅的意思是……”

    魏天罡点点头道:“只怕元夕已逃出城外了。”

    这时,吕一平道:“殿下,魏帅,我还是马上离开王府,返回平南城吧,以防万一。”

    魏天罡点点头道:“也好,一平,记住了,平南城可不能乱。”

    吕一平拱了拱手道:“魏帅放心,我知道大局为重。”

    范立业也说道:“吕将军多多保重,待大哥归来后,我亲自去往平南城,此事一定要查个清楚,不然我寝食难安。”

    似乎猜中了范立业的心思,吕一平看了眼他,点了点头。

    贾南风说道:“一平,这元夕当我的面击杀王上,师叔我颜面无光,不亲手抓住此子,我愧对天下同道,这样吧,我随你去往平南城,想必以你我二人之力,定能擒下此子。”

    吕一平想了想说道:“师叔当真愿意前往?”

    贾南风点点头,对范立业行了一礼说道:“还望殿下应允。”

    范立业巴不得贾南风离开王府,点头说道:“那就辛苦贾先生了。”

    这时魏天罡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再多调些人手来王府,防止元夕杀个回马枪。”

    说完看向宁冱道:“宁冱,贾先生离开王府之后,这里就有劳你了。”

    宁冱忙拱手行礼道:“魏帅言重了,宁冱定当竭尽全力,护得王府安宁。”

    一刻钟之后,吕一平与贾南风快马离开子阳城。

    按照魏天罡的意思,离开子阳城的元夕,可以比留在子阳城的他,更安全。

    所以子阳城的城门,依然照常通行,甚至连严查都没有严查。

    对于元夕这种高手而言,就是在城门看到他又能如何?

    不是高手的高守,派了个亲卫去家中送信。

    他这几日,就不归家了。

    ————————————

    在子阳城绕了小半圈之后,眼见城中并无大动静出现,元夕皱了皱眉,找个僻静的巷子,从屋顶跳了下来。

    毫无疑问,贾南风是想拿他当个背锅的。

    这点元夕倒是没什么想不明白的,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贾南风是如何能一步一步将他引入这个圈套之中的。

    很明显,他这次来到王府,已经在贾南风的计划之中了。

    元夕有些担心吕一平。

    他忘不了最后见到的那双眼神。

    终于不再被人追的他,心中想起了吕关雎。

    他要赶快回到平南城,赶在吕一平回去之前,先将真相告诉吕关雎。

    元夕知道,能相信他的,也只有吕关雎了。

    因为他相信她。

    留意着四周动静,元夕溜溜达达地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元夕停步在一个卖肉包子的铺子旁,要了几个包子,眼睛瞟向马蹄声来的方向。

    双眼微缩,元夕掏出几文钱递给老板,抓起一个包子叼在口中,双手捧着包子,慢吞吞地向着前面走去。

    走了十几丈远,他向左一拐,顺着方才两骑离开的方向走去。

    就这样,元夕吃着包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子阳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父请留步

    雨后初霁,洛月城的清晨,有些微冷。

    横躺在国师府的大门前老乞丐似乎被冻醒了,翻了个身子,蜷了蜷腿,掖了掖盖在身上破旧的单被。

    片刻之后,睡意全无的老乞丐坐起身来,慢吞吞地将被子卷好,背在身上,拄着棍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头上已无斗笠,老乞丐用力咳出一口黄痰,恶狠狠地吐在地上,暗骂了一句,要饭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有人从乞丐手中抢东西的。

    隋行给的那块儿碎银子还在老乞丐的怀中。

    他可不认为这是卖斗笠的银子,老子都没同意,这就不叫卖。

    再说了,这破斗笠,能值几个钱?

    摸了摸怀中那块儿碎银子,老乞丐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

    扔到乞丐面前的银子,自然是白给的。

    所以隋行被老乞丐骂了两句。

    第二句是“傻”。

    好在老乞丐骂他也好,说他好话也罢,他都听不到的,给了银子拿走斗笠的,早已将这件小事抛之脑后。

    低头看了眼自己吐的痰,老乞丐觉得有点儿恶心,抬起脚踩在上面用力搓了几下。

    抬头看了看偌大的门匾,老乞丐摇了摇头,慢悠悠地离开。

    倒是可惜这么大一座国师府了。

    因为那座观星台,整个洛月城的人都知道国师府在哪里,可如今观星台都倒了,那洛月城内还有国师么?

    老乞丐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一辆辆马车从宽阔的青石板路上走过。

    众臣准备开始上朝。

    这两日的朝议只有一件大事,国师究竟去哪儿了,为何会突然不辞而别。

    一辆五驾马车从眼前驶过,老乞丐眯了眯眼,就算他是个乞丐,也知道这辆马车之内坐的是何人。

    马车之内,袁世信在闭目,却不是在养神。

    这样的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

    两日前的那次行动失败之后,袁秉德当机立断,带着人离开洛月城,而他,也做好了与霍星纬周旋的准备。

    就算是霍星纬知道是他派人去的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他就可以稳坐于朝堂之上。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霍星纬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意外,也可以称之为惊喜,或者说大礼。

    袁秉德没有向他详述那一战的经过。

    身居高位的他,只看结果。

    结果是霍星纬负伤,不重。

    他不是习武之人,却了解江湖事,能以一己之力力克四位高手的霍星纬,定然不会因为那一剑而元气大伤。

    那一日的早朝,眼见国师的那张椅子空着,很多人都在暗自揣测,究竟发生了何事?

    霍星纬担任国师一职之后,从未出现过无故早朝的情况。

    司马文德给了大家一个解释。

    国师身体抱恙。

    只是这个解释,在早朝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观星台可是国师的象征。

    听得观星台倒了,司马文德差点在昏倒在龙椅之上,他马上命曹宁带人去国师府查看。

    已经猜到结果的曹宁马上带齐人马去了国师府,在空荡荡的国师府转了一圈之后,回来复命。

    国师府已空无一人

    在国师府门前看热闹的众臣若有所思,心中皆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一日,相国府闭门谢客。

    袁世信也不知道霍星纬为何突然离去,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相国府内等,等小皇帝司马文德查出一个结果。

    哪怕是毫无结果的结果。

    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再忍几日又何妨?

    他已经忍了两日,今日的早朝,他不想再忍了。

    昨天夜里,袁秉德派人星夜兼程送来一封急信,看了这封信之后,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袁世信揉了揉眉心,他的身边,还是缺了一个顶尖的高手。

    柳飘飘的身手虽说不错,却不适合带在身边,况且,比起霍星纬这样的高手来,柳飘飘还是不够看,远远不够。

    他想请那位高人出山,可霍星纬都弃王城而去,他的师兄又怎么会那般容易重返王城呢?

    马车停了,下了马车的袁世信没有急着向里走,而是站在那里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皇城的大门。

    他还从未好好打量过这座大门。

    以他的身份,他的马车是可以直接进入到皇城之内的,这是他身位相父的特权。

    其他大臣的马车都城门前静静地等着,原本是要等他的马车进了皇城之后,其他大臣再下了马车,步行入宫。

    可今日,眼见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下了马车,其他大臣反倒不敢下车了。

    袁世信回头一看,轻笑一下,对身前之人吩咐了几句,便漫步向皇城内走去。

    司马文德连续三日都未睡好了,夜半时分,他总是被噩梦惊醒,梦见他那位太上父皇浑身是血,而袁世信持剑看着他冷笑。

    国师突然消失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派人去玄一门,结果被他的父皇给劝住了。

    听闻霍星纬突然离去,连那座屹立了一百多年的观星台都倒了,司马相乐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还没有准备好,国师怎么就走了?难道国师真的要弃他们司马一族而不顾了么?

    阴沉着脸的司马相乐一摔杯子,红着眼盯着儿子司马文德道:“德儿,眼下这般局面,咱们就是拱手将这王位让给他袁世信,只怕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为今之计,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了。”

    司马相乐知道父王所说的放手一搏指的是什么,可他不相信,就凭宫中的那些个小太监,真的能拿下袁世信。

    赵貂寺这才回到父王身边多久?

    眼见司马文德犹豫不决,司马相乐对他说道:“德儿,父王实话告诉你吧,这些人父皇我在位的时候就暗中命赵貂寺培养了,不为别的,为的是防止有人在宫内暗杀父皇我,你父王我虽然喜好玩乐,可我怕死,只是这些人还未派上用场,父皇我就被国师给赶下龙椅了。”

    说道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时父皇我动过想要对国师出手的心思,后来……”

    拍了拍司马文德的肩膀,他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咱们那位太祖,为何要留下玄一门,咱们帝王之家,有这么一个邻居在身旁,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司马文德问道:“父皇这话是何意?据皇儿所知,历代国师对我司马皇族皆是忠心耿耿,并未做出过僭越之举。莫非是父皇心中还是对国师怀有恨意,这点皇儿倒是能体谅父皇。”

    司马相乐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德儿,你的性子过于软弱,当然,这也与你那么小就与父皇分开有关,什么是皇帝?天下第一人,这天下,谁还有你大?可身为

    皇帝的你,身边却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你,这种滋味儿,不好受吧。有些真相,远不是你想得那样!就拿你皇爷爷的死来说,也许你皇祖母的直觉,是对的。”

    司马文德吃了一惊,这下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司马相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德儿,放手去做吧,有道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乎?霍星纬人都走了,我猜,一定是袁世信对他出手了,你别忘了,这天下,可不只有一个玄一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这位国师,可还是武林中的天下第一人呢。”

    说完,司马相乐冷笑道:“好一个天下第一人!”

    做了两日噩梦之后,司马文德终于下了定决心。

    坐在龙椅之上,司马文德皱着眉,国师才走了两日,连早朝都无人守时了么?竟然要他这个皇帝等。

    原本孙貂寺是建议他先从后殿等候的,等大臣们都到齐了之后,他再出去。

    可司马文德没有同意。

    他就想坐在这张龙椅上看着,看看那些大臣们是如何踏入这座大殿之内的。

    身位臣子的脸面呢?

    他现在还是这座天下的天子呢!

    大殿之门就那么敞开着,司马文德双手按在案桌之上,死死盯着殿外。

    有人出现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一群人。

    司马相乐眼睛微缩,这就要开始了么?

    袁世信甩着大袖,一步一步地从皇城最外面那道门,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所有朝臣,无一人敢快走一步。

    有人初始之时也曾心中忐忑,生怕此举惹得龙颜大怒,一不小心,就丢了官职,可看身边之人皆是如此,这心,也就慢慢落下来了。

    常言道,法不责众,难道皇帝陛下还能把所有大臣都给免了不成?

    那他可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更何况,前面有相国大人顶着。

    孤家寡人的司马文德眼中快喷出火来了,不过在袁世信踏上第一节台阶之后,他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了后殿。

    该见的都见到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身为帝王的脸面了。

    昂首阔步的袁世信早就遥望到大殿正中那个小皇帝了,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依然闲庭信步,打量着这座皇宫。

    就好像在打量着自己的宫殿。

    这一路走来,袁世信心中已经对好几处建筑不太满意了。

    拾级而上之后,眼见龙椅上空空无人,袁世信眼神微动,想不到这个小皇帝还有了这般养气功夫。

    也好,这样才有意思。

    迈步入殿之后,袁世信瞥了眼依然还摆在那里的椅子,轻哼了一声,对大殿外的守卫说道:“你,去把那把椅子搬走。”

    那名守卫顺着袁世信的目光看去,双腿一软忙跪下磕头道:“相国大人,那把椅子是国师大人的尊座,没有皇命,小的不敢擅自搬走。”

    袁世信嗤笑一声道:“你是眼瞎了么?咱们大晋还有国师么?”

    这时,站在门另一侧的守卫二话不说,放下手中武器,跑入殿中,搬起了那把椅子。

    搬到殿门处,那人将椅子轻轻放下,跪身与袁世信身前低头听命。

    袁世信笑道:“好,好,从今日起,你就是王坚的副手了。”

    袁世信当了相国之后,皇城禁军统领没有换,一直是王坚。

    而袁世信用了五年的时间,将王坚变成了自己的人。

    当年王坚能打开城门放袁世信进入皇城,其实还是受了国师的威胁,这让王坚从此对霍星纬怀恨在心。

    没人知道霍星纬是怎么进入到他的房间的,也没人知道,面对霍星纬的他,心中有多怕。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国师的要求,可他知道,以后的史书之中,霍星纬独自见他那段真相,将会被淹没。

    而他,将会是被人唾弃的那一个。

    好在新帝依然是司马皇族之人。

    那名守卫忙叩首道:“谢过相国大人。”

    说完起身,搬着椅子离去。

    袁世信回头对众位大臣说道:“列为大人,请吧,可别让咱们陛下九候了!”

    这“久候”二字,他咬字格外的重。

    说完之后,他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没有像往日那般先行站立等候皇帝的到来,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始闭目养神。

    对面少了张椅子,果然敞亮了许多。

    众臣入殿之后,分列站好,静等皇帝陛下上朝。

    大殿内极静。

    后殿,孙貂寺小声劝道:“陛下,要不咱出去吧,列为大臣们都到了!”

    司马文德面色铁青,沉着脸说道:“再等等,敢让朕等这么久,真以为国师走了之后,我就是个软柿子了么?”

    孙貂寺面露焦急神色,悄悄向殿外扫了一眼,又劝道:“陛下,已经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了,您这气也消了不少了,还是去上朝吧!”

    司马文德瞪了侯貂寺一眼,怒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才半盏茶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朕方才等了他们多久,朕自登基以来,何曾受过这样大的气?”

    孙貂寺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陛下,您别忘了,咱们那位国师大人,如今可不在了!”

    司马文德闻言,一手扬起就要打侯貂寺一巴掌。

    侯貂寺双腿一软,跪在司马文德腿边,低头哀求道:“陛下,若是您此时惹了外面那群人,那往后的日子,您可怎么办呢?”

    司马文德那一巴掌没有打下去,一甩袖子,他摇了摇头道:“你起来吧,朕上朝!”

    侯貂寺忙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尖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殿外,坐了一会不见司马文德出来,袁世信睁开了眼,起身说道:“看来咱们这位陛下也抱恙了,退朝吧,我去陛下寝宫探望一下!”

    这时侯貂寺的声音传到殿前,袁世信轻笑了一声,摇头叹道:“幸好老夫没去陛下寝宫,若是撞见陛下未起,那可就大不敬了。”

    众臣听得一清二楚,无人敢应声。

    袁世信本欲坐下,想了想还是侧立在椅子旁,却未躬身。

    司马文德大步走上正殿,待众臣高呼“万岁”之后,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好似什么事也未发生。

    袁世信说得那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可那又能怎样呢?

    环顾四下,他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孙貂寺问道:“国师那把椅子是怎么回事儿?朕可不记得曾命人将之搬走过。”

    侯貂寺眼见国师的椅子不见了,也是吃了一惊,忙说道:“陛下,昨儿夜里老奴检查大殿的时候椅子还在的呀,怎么这会儿就突然没了呢?老奴这就去问问,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太监给搬走了。”

    司马文德清楚地记得,在他坐在龙

    椅上等候众臣到来的时候,那张椅子还在。

    这时,坐在椅子上的袁世信开了口,轻声说道:“陛下,是臣命人将那张椅子搬走的。”

    “哦?”

    司马文德看向袁世信问道:“原来是相父命人搬走的,不知相父为何下此命令?”

    袁世信淡淡说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咱们大晋如今已没有国师了,自然不需要这把椅子了。”

    心中已是怒火中烧的司马文德将心头这口恶气吞下,面色如常问道:“相父就这么笃定国师不会回来了么?莫非你知道些朕不知道的事?”

    袁世信摇摇头道:“陛下都追查了两日,都未查出些什么,想必再追查下去也是这般结果。列位大人都知道,咱们这位国师大人可是被武林中人号称天下第一人的,要说他被人暗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国师府就在大内之侧,本相以为,不会有哪个贼人敢冒此之险。”

    司马文德沉声道:“相父的意思是,国师是自己走的?那朕就不明白了,为何国师会不告而别呢?”

    袁世信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微微低头道:“这陛下可就问错人了,国师为何会不辞而别,除了他之外,我们可不知。”

    司马文德的手抬起寸许,不敢怒的他将手重重按在案桌之上,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单手扶额,他说道:“相父言之有理,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既然霍先生不再担任我大晋王朝的国师,那么玄一门应再指派一人入朝才是,退朝之后,朕即降一道圣旨给玄一门,也好问一问霍先生的去向。”

    袁世信眼皮微抬,想起了霍星纬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干你屁事?”

    他抬头看向司马文德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若是陛下降旨,也应该是问罪于玄一门,就算指派国师一事是他玄一门内部之事,可此事干系重大,也应提前让陛下知晓,再告之以众朝臣。”

    司马文德没有说话,低头沉思。

    玄一门得去,不过也得是父王那件事成了之后再派人去。

    不然的话,他的圣旨一离开这座皇城,就会被袁世信看到。

    就算玄一门盯着帝王又如何?

    那也得先保住帝王之位才行。

    这时有其他人站了出来,大声道:“启奏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司马文德一看,这不是他提拔起来的人么?上次还弹劾袁世信来着,眼见此人要说话,他心中微动,开口道:“卜尧敛,说吧,你有何事?”

    卜尧敛低头朗声道:“陛下,臣要参一个人!”

    “哦?”

    听得卜尧敛要参一个人,司马文德瞟了袁世信一眼,问道:“你要参谁?朕可告诉你,且不可像上次那般胡言乱语了,说话要有理有据。”

    卜尧敛道:“陛下,微臣身为谏官,职责所在,眼见有人欺君罔上,自然要站出来揭发他。”

    听卜尧敛说道有人欺君罔上,司马文德忍不住又瞟了袁世信一眼,却发现他老神在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司马文德决定,就算卜尧敛这次参袁世信未果,他也要想办法褒奖于他。

    上次罚卜尧敛半年俸禄之后,司马文德又找了些理由给了他一些封赏,比卜尧敛半年俸禄可多多了。

    毕竟卜尧敛是他提拔起来,第一个敢站出来说话之人。

    司马文德端了端身子,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他也知道,就他提拔起来的那几个站在殿尾的官,也不敢走在袁世信的前面,提前入殿。

    若是真的如此了,他也就白提拔了。

    因为只有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这么做。

    他要这群白痴有什么用?

    看向眼前的卜尧敛,司马文德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位帝王,言语之中带着一点鼓励的语气他对卜尧敛说道:“说吧,朕倒是要看一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卜尧敛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看向司马文德,大声说道:“陛下,臣所参之人,就是霍星纬!”

    “霍星纬”这个三个字在大殿之中回荡。

    司马文德愣住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看向卜尧敛问道:“卜尧敛,你说你要参谁?你再说一遍!”

    卜尧敛大声道:“臣所参之人,是霍星纬,臣已搜集了他十大罪状,一,欺君犯上……”

    司马文德没有听卜尧敛说什么“十大罪状”,都他娘的是些屁话。

    在这座大殿之上,“霍星纬”这个名字,几乎无人提起,就是身位帝王的他,也尊称其为先生。

    今日竟然有一个跳梁小丑,敢在这大放厥词。

    司马文德再也忍不住了,一排案桌大怒道:“给朕闭嘴,霍先生其实你可以乱言诋毁的?先生殚精竭虑,为我大晋日夜操劳,鞠躬尽瘁,朕岂能容你在这般侮辱先生?”

    说完他大喝道:“来人呐,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给朕拖出去,庭杖三十!”

    卜尧敛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声呼喊道:“陛下明鉴,臣所言句句属实,若非如此,国师大人怎会不辞而别,他这是心中有愧,无颜再面对君王。”

    司马文德再拍桌子,怒道:“快给朕拖出去!”

    已有带刀护卫入殿,架起卜尧敛。

    这时袁世信淡淡说道:“陛下,他是谏官,职责所在,陛下这般对待臣下,难免会让众臣子寒心,我看这庭杖还是免了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卜尧敛说道:“你也是,当初国师在的时候怎不见你参他呢?”

    卜尧敛哭丧着脸说道:“相国大人,微臣是敢怒不敢言呐,那霍星纬往那一坐,列为朝臣谁又在他眼中了?就连陛下……”

    袁世信瞪了他一眼道:“你把嘴闭上吧,没看见龙颜大怒么?没点儿眼力!”

    说完他转头看向司马文德道:“陛下,他也是为了您,才会如此出言不逊,您就皇恩浩荡一次,如何?”

    司马文德算是看出来了,这出戏演得不错。

    他摇摇头道:“也罢,就算他弹劾国师又如何呢?人都找不到了!”

    袁世信摇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身为帝王,怎可一言了之呢?既然卜大人参了国师,我们就要查上一查,也好还国师大人一个清白!”

    司马文德已经不想再说任何话了,他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相父去办吧!”

    说完有气无力的对孙貂寺说道:“退朝吧!”

    待司马文德走下大殿之后,众臣看向袁世信,袁世信站起身来挥挥手道:“都站了一大早了,列位大人都累了,走吧!”

    说完起身就要迈步,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相父还请留步,朕有些事要与相父单独商议一下。”

    原来是司马文德去而复返。

    袁世信转身,微微低头道:“遵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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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风云录介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人之一生都是一个寻求的过程。看少年元夕,在他的人生旅程之中,他得到了什么,他错过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灯火阑珊处,真的就是终点么?九州风云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