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邮购
木紫衣神情骤变,她怎么可能不懂,这其实也是一直以来她心中最担心的事情。
从小由平阳公主带大,她对平阳公主不可谓不了解,即便知道当初对她下毒的人是李世民又能如何?作为姐姐,平阳公主依旧在心中选择了原谅,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也就是说,只要席云飞站在大唐的对立面,那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大唐,哪怕席云飞对她有过救命之恩……
沉默了许久,木紫衣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俏脸儿没有了之前的盎然,反而多了几丝愁绪,让人见之尤怜。
······
此时,前厅,席云飞专属的茶室内。
本来每月的第一天都是各个产业主事儿开会交流的日子,不过昨日是初一,大家都忙着祭祀和拜年,因此这会议便挪到了今日召开。
主位上坐着的席云飞正拿着一份报表查看着,上面是上个月席家庄各个产业的营收数据,还有工作进度和需要他出面拍板的一些重要事务。
翻到第三页,席云飞顿了顿,随即蹙眉思忖了起来。
坐在下首正在吃点心的裴明礼神情微微一紧,第三页报表正是他提供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内容让席云飞这么在意。
坐在席云飞左手边的马周见状,拿起桌上的报表,翻到第三页同样看了起来,这些报表他一早就简单梳理过了,只是除了一些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旁边正在喝茶聊天的田大川、乔老二、柳三、王老六也是好奇的拿起报表看了起来,他们来到朔方后都在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特别是不认识字的田大川和乔老二,还天天跑学堂里求着方醒木教他们认字,如今已经大概能够看懂一些名词,进步显著。
“明礼。”
“郎君请说……”
众人一齐朝席云飞看去。
“朔方西城那边的买卖辛苦你了,处理得很好,有功必赏,回头我会让马主事好好奖励你的。”
裴明礼受宠若惊的拱了拱手:“应该的,郎君觉得满意便是最好。”
“嗯。”停顿了半响,席云飞继续道:“第六条,关于朔方西城与朔方东城的物价差,我有个疑问……这两城相距不过二十里左右,为何会产生两倍甚至四五倍的物价差来?”
“呃……”本来以为席云飞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没想到竟是……裴明礼错愕的看了一眼马周,见马周同样神情古怪,心中也是郁闷,开口应道:“这物价差很正常的,虽然两地距离不远,但是一般人家没有车马,往来一趟也要一个白昼,如此耽搁下来,多花点钱直接就近采买,此不是更方便?”
席云飞眉心微蹙,难道真的有人傻钱多的土豪?要知道朔方东城售价一贯的煤炉到了朔方西城就要两贯,甚至缺货的时候还能炒到四五贯之多,难道这些人就舍不得跑一趟朔方东城?
正在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下面坐着的乔二爷倒是开口说道:“二郎,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的,当年我在泾阳卖瓦罐的时候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泾阳县五文钱一个瓦罐,运到长安就要十文八文的涨价,当时我也觉得长安的人是不是傻,走个二十里路到泾阳就能省下一半的钱,可那么多年过去,长安的瓦罐依旧不见降价,而且那些商贾还天天卖断货,跑来泾阳找我们进货咧。”
席云飞听完乔二爷的讲述,突然有几分茅塞顿开的感觉:“把东边多出来的东西卖到西边去,再把西边卖不出去的东西运回东边赚差价,这就是最早的买东卖西啊。”
“可是,我们不是开通了公交马车吗?难道他们不会坐车过来,我记得车资也不贵啊?”
“郎君这么说也没错,当然也有人特地坐车过来采购物资,但是大部分人都闲不下来,若是为了采买某样东西专门跑一趟,这就显得不值当了,所以若不是一次性采买太多东西,大部分人还是懒得专门抽空跑过来的。”
裴明礼解释完,抬头看向席云飞,见他依旧看着报表低眉沉思,只能悻悻的坐下。
半响。
席云飞沉声说道:“这么高的物价差影响很不好,若朔方西城不是咱们的地盘还好,既然如今朔方已经归一,我不希望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届时让朔方西城的百姓对咱们产生隔阂就坏事儿了。”
“那就只能将中山路复制到朔方西城了。”马周有些为难的说道:“如果要这么做,我们就需要大量的相关从业者,普通叫卖的小厮好找,可是账房、掌柜这些需要一定学识的人,怕是就难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主位上坐着的席云飞也是微微蹙眉,关于这一点,他跟长安那边治理一个国家的李世民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人才啊,这个时代认识字的人少,真正可用的人才更少,而品性俱佳又可用的人才,那就更少了……席云飞的产业里都是这样那样的秘密,若是随便任用本地豪绅士族的子弟,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找谁哭去?
偌大的茶室忽然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等待席云飞的决断,毕竟他才是真正的朔方之主。
“淘宝、京东、美团……电视购物……”席云飞用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嘀咕着任何有可能参考的购物方式……
“快递……邮政……对啊,直接邮购不就好了。”席云飞忽的拍了一下大腿,转头朝马周看去:“朔方的驿站还在经营吗?”
马周闻言愣了愣,点头道:“原来梁国所有的驿站都是曹家堡在经营,虽然如今梁国已经倒了,但这些驿站倒是大部分照常运转着。”
“曹家堡啊!?”席云飞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接着笑着说道:“驿站还在运转便好,这样吧,明日你约一下曹岩,就说我有笔买卖找他洽谈。”
“约他?这当然没有问题。”马周不解的看向席云飞:“只是这平衡物价,跟驿站有什么关系?”
席云飞将手中的报表放回桌上,有些慵懒的陷进沙发里,道:“马兄还记得咱们在泾阳是怎么经营泡菜和《知音》的吗?”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柳三叔双眼大亮,说起《知音》他就兴奋,抢着说道:“这个我最了解……买书的人先去驿站预定,然后由驿站统一到我们这里采办,最后再以投递的形式送到客人手里……”
“不错,如此他们只要支付少量的邮费,就能买到心仪的东西,难道不比花几倍的冤枉钱来得方便又值当?”席云飞笑呵呵的说道。
“当然,物流系统如此暴利,肯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席云飞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
第三百九十三章:冶炼坊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席云飞则是与乔二爷同行前往冶炼坊。
之前一直想去新建的冶炼坊看看,只是最近两日事情太多,倒是一拖再拖,今日刚好正主也在,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否则真的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去。
内城一共有十六个坊,外加正中央的席家庄,各个坊市的面积基本都差不多,而新建立的冶炼坊则处于内城西南角的一座坊市,这座坊市原本是一片不小的住宅区,如今该拆的都拆了,有近半都改建成了工坊,仅留下少量房屋供匠人们休憩之用。
二人来到冶炼坊门口,刚好看到一辆马车从南桥方向驶来,门帘拉开,李靖与谢映登双双跳将下来,拍了拍衣摆,负手朝席云飞二人走来。
乔二爷已经见过这两位将军几次面,彼此之间也都不陌生,简单的寒暄后,由乔二爷带路,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坊门。
绕过影壁,眼前的布局豁然开朗。
左侧是一些留用的建筑,有的用作仓库,有的用作茶亭,有些改成了房舍。
席云飞三人主要参观的是右侧的一排高炉,炉子真的很高,接近两丈的高度看上去颇为宏伟,粗大的炉身估计需要五六个人合抱才行。当然,与后世动不动就十几米高,几米宽的高炉没法比,但在这个年月,这一排炉子已经足以拔尖。
高炉的一侧连接着一个大大的风箱,对于这个风箱,席云飞并不陌生,记得小时候自然课的课本里就有这风箱的图案,不过那个是用手上下压出风来的,而他们面前这个,则需要两个人同时上去踩。
乔二爷小跑着从休息区找来几件披风,让席云飞三人披上,这披风的材料叫石绒布,又叫火浣布。早在周朝的时候就有过记载,在汉时就已经有大量的使用,这布的最大用处就是防火。
披上石绒披风,乔二爷指着不远处一座呼呼作响的炉子,说道:“现下铁矿石不多,我们只开了一座炉子反复试验,二郎还有两位将军可随我过去看看,近几日成果可甚是喜人。”
“呵呵,那便过去看看。”嘴上这么说,李靖的眉眼间却是有些许疑惑浮现,不过没有明说,而是点了点头,朝那座炉子走去。
路上,李靖拍了拍席云飞的肩膀,小声嘀咕道:“二郎,这不就是常见的汉式高炉嘛……只是高大了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李靖的声音虽小,但还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只见席云飞刚要解答,走到前头的乔二爷却是急忙解释道:“不同的,李将军应该知道,大汉朝的高炉用的是粘土,可咱们的炉子用的是二郎教我烧制的耐火砖,就算铁化为铁水在里面反复沸腾,咱这砖也不会被烧坏。而且炉内还另有乾坤,那是一种烧不透的长石,将长石切成条,摆在炉内······”
“咳咳咳。”见乔二爷越说越激动,席云飞赶忙佯装咳嗽制止。
“呃……”乔二爷看了一眼席云飞,悻悻转头继续带路,心中满是懊恼,这嘴儿收不住啊,改日找个针线缝起来算逑。
“……”这边李靖二人正听得兴起,却被席云飞打断了,心中不免气结,但却无可奈何。
席云飞呵呵一笑,对于李靖幽怨的小眼神直接选择无视,双手背负,跟着乔二爷继续朝炉子走去。但步子刚刚迈开,几人面前那座高炉的炉膛突然慢慢倾斜了下来,空气中隐隐有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儿传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股炙热的气浪,吓得李靖与谢映登本能的再次停下脚步。
“没事,没事,他们这是在定型,你们看……”乔二爷见他们停下脚步,指着几个匠人开口解释道。
循着乔二爷手指的方向看去,人群中有几个壮硕的汉子拖着一块巨大的沙模放到炉口正下方。
只见烧得暗红的铁水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的变化着,铁水慢慢倒进沙模中,倒满了一个,高炉后面几个拉缆绳的汉子微微前进了几步,让炉膛上移几分,炉口下的汉子们赶紧趁机将沙模挪开换上一个新的,如此反复了几十次,那炉膛才倒空。
正在李靖二人觉得惊奇的时候,人群中又有两个高壮的汉子各自拿着一根近两丈长的铁耙子过来,耐着高温,将铁耙子伸进炉膛里往外扒拉着冶铁留下的废渣。
俩汉子就穿着一件石绒裁剪的围裙,上半身打着赤膊,下身一条短麻裤,虽然如今还是寒冬腊月,但他们古铜色的肌肤兀自被炉温烘烤得大汗淋漓。
约莫一盏茶左右,炉膛内的废渣才被两个汉子合力扒拉干净,这时,早就恭候多时的板车推着满满当当的铁矿石过来,重新填满炉子,炉膛上移,开始下一炉的炼制……
李靖与谢映登看得啧啧称奇,这炉子竟然不怕烧坏了的?如此反复的烧,一般高炉根本承受不住,若是一个不小心导致高炉爆裂,那场面可就不好玩了。
想起刚刚乔老二夸夸其谈的‘耐火砖’和什么‘石条’,二老一时间心痒难耐。
不过,让他们错愕的事情不止一件。
只见乔二爷与席云飞交头接耳的说了一些什么,便急匆匆的朝身后不远处的库房跑去。
回来时,乔二爷手里抱着一根冷却后的铁锭,铁锭约莫chéngrén大腿粗,长度仅仅手臂长。
看过刚刚的沙模,李靖知道这就是成型后的铁锭,新奇的迎了上去,从乔二爷怀里接过铁锭:“呦呵,这么重?”
乔二爷笑着应道:“这一块是二十斤,误差不过一两。”
“二十斤?”李靖闻言一惊,转头朝高炉看去,他记得刚刚那一炉铁水一共倒了四十三次,虽然最后一块沙模没有倒满……便按四十二块铁锭来算好了,一块铁锭二十斤,四十二块就是八百四十斤啊!
“不对啊……哪怕你这个炉子高大一些,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烧出八百多斤生铁啊?”李靖显然不信。
乔二爷闻言,却是咧嘴一笑,得意的挺了挺胸膛,又跑到身后的仓库里,回来时,手里还是拿着一块大腿粗的铁锭,只是这次不用怀抱,单看那铁锭的颜色,便知道与刚刚那一块不同。
“这是?”李靖满脸疑惑。
乔二爷将手里的铁锭递给李靖:“这块铁锭是我从一个大唐行商手里买来的,您试试重量。”
李靖微微蹙眉,左右手各自拖着一块铁锭,忽的满脸错愕的惊讶道:“这……重量怎么会差这么多?”
乔二爷嘿嘿一笑:“二郎说这铁锭里有一个叫做密度的玩意儿,咱们改良过的炉子烧出来的铁锭密度很多,所以才会这么重,而且您看……”
说着,乔二爷伸手接过两块铁锭,将买来的那块扔到地上,拿起自己烧的那块用力朝地上那块铁锭砸去……吭~
第三百九十四章:信
吭~
李靖只觉得脚下一震,低头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块略显混杂的铁锭竟然被砸凹了进去,而另一块却是安然无恙。
几乎是出于本能,李靖想到了两把刀对劈的画面,想到了长槊扎进铠甲的画面,以及箭矢贯穿头盔的画面……
若是将这两块铁锭分别锻造成同样规格的兵刃,那刚刚的对碰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凹陷了,短兵相接之下,肯定有一柄刀要吃亏,而吃亏的,无疑就是那块从大唐买来的铁锭。
“这怎么可能?难道你这块铁锭还另外淬火锻造过?”李靖难以置信的说道。
一旁,席云飞与谢映登也走了过来,谢映登看了一眼那块凹陷的铁锭,双眼微眯。
席云飞则是嘴角轻扬,接口道:“这块仅仅就是第一道工序烧出来的普通铁锭而已。”
“不错。”乔二爷朝李靖点了点头,又道:“本来还有第二道工序的,能够烧出更硬的……”
“钢。”席云飞提醒了一声。
“对对对,就是更硬更好的钢,就是跟护廷队用的那些陌刀……差不多的材料,对吧?”乔二爷兴致勃勃的朝席云飞看去,这些时日谈到炼铁他就很激动,有说不完的话。
席云飞苦笑一声,点了点头以做回应,下沟村的几个叔伯真的是做一行爱一行,敬业得让人无语。
旁边看挺热闹的谢映登伸脚踢了踢那块凹陷的铁锭,力道虽然不大,但铁锭还是有轻微的挪动,又踢了踢另一块,却是纹丝不动,毕竟重量摆在那:“难道那箭簇也是?”
席云飞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虽然同样是钢,但人家那是高钢,自己只能烧出柔钢,倒是天差地别,但真说起来,柔刚已经足够用了,没看到同样是生铁,自己烧的就已经领先别人一大截了嘛。
李靖这边,微微蹙眉,双眼紧紧盯着地上那块铁锭,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席云飞见状,心中莞尔,自己的铁肯定是要卖出去的,如今看来已经有了第一条销路。
与乔二爷相视一眼,席云飞没有打扰李靖,而是与乔二爷走到高炉旁边,慰问那些大过年还要在这里试炼高炉的工匠们。
这边,李靖思忖了良久,抬头望天,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越是与席云飞相处得久了,就越是让他为大唐感到惋惜,多好的人才……手上的好东西怎么挖都挖不完,哪怕随便漏出来一点,都足够一个世家崛起之用,可惜了……
见李靖叹气,谢映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双手环胸,似在宽慰,实则调侃的说道:“何须叹息,其实你们该庆幸这孩子没有什么野心,呵呵,否则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可还不一定呢!”
李靖闻言一怔,接着有些责怪的说道:“映登这话可不能乱说……”话说一半,却是停了下来,复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要说的话闭嘴收了回去,看他神情,分明是更加纠结了几分。
谢映登如今乃是自由人,他才管不了这么多呢,见李靖一脸悻悻,便知他也心知肚明,有些话哪怕自己不说,其实他也是默认的。
“药师最好是劝劝秦王,有些人真的不是他想对付就能对付的,我如今只是护廷十一队的代队长,但二郎给我的装备……若是装备充足,我有足够把握带领三千人一日之内拿下任何一座城……更何况他还有更可怕的一队和二队。”
“你?!”李靖浓眉紧蹙,谢映登对于李世民的称呼他可以不在乎,因为他平时也会习惯性的称呼李世民秦王,毕竟叫惯了。可是谢映登的狂言他不能装作没听到。
三千人攻下任何一座城的豪言,自然也包括这天下第一雄城……长安城。这样的话若是放在大唐,属于大逆不道的妄言,是要被下狱的,搞不好还要掉脑袋。
可……这里是朔方,席云飞的地盘……“唉~”李靖免不了又是一声叹憾。
“他们的矛盾迟早会爆发……早晚的问题……”
谢映登往旁边啐了一口痰,自说自话一般嘀咕了两句。
李靖第三次叹气,只是这次他没有反驳,沉默了许久。
李靖蹲下身子,将地上那块完好的铁锭抱起,轻声说道:“若是将这块铁打造成兵刃铠甲,只要有五千副,普通精兵就可抵五千玄甲军。”
谢映登闻言一怔,知道他不愿在那个问题上深究,顺着他的话语,点头应道:“若是全身着铠,同样数量的话,玄甲军怕是不敌。”
李靖有心辩驳,但仔细一想,若真是五千套刀枪不入的全身铠,可能还真的打得过同等数量的玄甲军,当然,前提是玄甲军不逃跑的情况下,毕竟这铁比一般的铁要重上许多。
“若是有五万……便是突厥汗帐也可去得……”谢映登想了想,自信满满的又加了一句。
······
此刻,朔方东城郡守府。
后堂一间古旧的书房内,长孙枳盘膝而坐,案前同样盘坐着一个人,却是用黑布蒙着脸面。
长孙枳手持狼毫,在纸上不停的书写着,偶尔抬头看向一侧的书架,整理一番思绪,然后又接着写,断断续续几次,桌子上已经铺了七八张宣纸,全都写得满满当当。
而他面前的蒙面人也不急,唯一露出来的眼睛很是锐利,浓郁的眉眼之间,是一道狰狞的伤疤,似是火烧,又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留下的疤痕。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辰,奋笔疾书的长孙枳才堪堪放下狼毫,左手握着右手腕来回轻轻扭动着。
那蒙面人见长孙枳停笔,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锦盒,接着右手一晃,手里拿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约莫火柴梗粗细。
那锦盒外观大小看上去更像是一本装订精致的书籍,不过在锦盒的一侧,却有两个小小的孔洞,刚好能够插进那根小钥匙。
蒙面人将钥匙插进其中一个孔洞,然后左右来回拧了几圈,那盒子便有机括转动的细微声音响起,却是没有打开。
蒙面人将插着钥匙的锦盒放到桌案上,复又盘膝坐下。
长孙枳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进怀里,摸出一个锦囊,往桌子上一倒,一根同样精致的钥匙掉了出来,长孙枳拿过盒子,将钥匙插入另一个孔洞,同样是左右按一定规律转了几圈,盒子传来咯噔一声,竟是自动弹开了。
长孙枳将桌子上晾干墨渍的宣纸按顺序一张一张放进盒子里码好,而后重新阖上,钥匙逆着刚刚的方向转了几圈,才将盒子交给对面的蒙面人。
蒙面人接过盒子后,同样转了几圈才拔出钥匙,而后直接将锦盒收进怀里,干净利落的起身,朝长孙枳行了一礼,扭头就走出了书房。
第三百九十五章:张九鸦
正月初三,又称小年朝,初三开始,几乎就没有了年节的气氛,虽然街道上到处还能看到大红灯笼高高挂,但有心人只要稍微观察,就能发现行人们已经没有了前两日的闲适。
百姓们陆陆续续回归劳作,商贾们像是约好了一般大开门市,官员们也要早起值班上朝……
天气渐渐回温了,过了腊月,积雪慢慢融化,高山流水,清溪漂霜,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积雪化成水,泥泞了道路,但却挡不住路人前行的脚步……
行人也不再将自己包裹成一个球,一些人哪怕只是穿着简单的袍子也不会觉得冷,披风什么的自是可有可无,偶尔路过茶肆,停下来喝一碗热乎乎的茶汤,还是会习惯性的让店家加几片老姜驱驱寒。
今日的朔方东城,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城门口的公交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的往复,迎来送往,不曾停歇,不时有拉客的小厮赶着客人下车的档口上前拉客,为客栈吆喝买卖的有,为酒楼吆喝生意的也有……
“听说了吗……今日中山南路有一家新店开张,拿了十面琉璃宝镜作为噱头……”
“城南新开的布行好像也有活动,刚刚看了告示,好像是一种新式的成衣,叫……羊毛衫。”
“俺们村郭员外你们知道吧……大前天在夜宴上抽中了一辆两轮车……听说在靠近内城的**坊置换了一套宅子……”
“……”
熙熙囔囔的人群中,有一家三口驮着包裹从马车上下来,推脱掉上前吆喝生意的小厮,男人护着女人,还有女人怀里的孩童,朝内城方向走去。
“娘,我想吃糖葫芦……”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去年给老娘考了一个丙等,你还好意思吃……”
“爹爹,我想吃糖葫芦……”
“那你选一串最大的吧……”
“就知道宠着他……给娘咬一口……”
“才不要,娘亲一口就是两颗……”
“哈哈哈哈……”
卖糖葫芦的老翁会心一笑,挑了一串最大的递给孩童,收了钱,继续一路吆喝过去。
男人背过身子低头数了数钱袋子里的铜钱,心中稍作盘算,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重重吐了一口气,将钱袋子珍而重之的收进怀里藏好。
抱着孩童的女人将一切看在眼里,眼里闪过一丝忧色,不过看到怀里的儿子握着糖葫芦依依不舍的舔舐着,脸上又有幸福的柔光浮现,只要孩子高兴就好……
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女人用手肘碰了一下男人的后腰,夫妻俩相视一眼,男人笑着说道:“等我上工了,这糖葫芦天天能给小宝买,到时候你一根,小宝一根,呵呵。”
女人双颊微红,羞赧的瞪了男人一眼,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不过,真的有房屋分给咱们住吗?”女人有些担心的说道:“该不会是唬人的噱头吧?”
男人闻言,果断的摇了摇头:“不会的,那冶炼坊是郎君的产业,告示上不是说了嘛,只要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独立打造出一柄农具或者兵刃,就能够得到一间两居室的住房,还有公共食堂免费提供伙食呢,就跟蔡叔在菜园子上工一样,一日有三餐,中午必定有肉吃。”
说到肉,女人嘴里不自觉的分泌出口水,尴尬的咽了回去,换上一副笑容,催着男人:“那便好,我听人说郎君对有本事的人最是待见,不就是一把刀嘛,你又不是没打过……走走走,咱们赶紧去报名,可别让别人抢先了去……”
夫妻二人信心满满的来到内城北桥。如今的内城四桥由李正宝带领的护廷七队负责守卫,队员们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检查过程中,任何有可能伤人的东西都会让持有者寄存。
所以进入内城的速度会慢上一些,毕竟排队的人不少,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人进入内城,有去采买的,有去谈买卖的,也有单纯只是进去参观闲逛的。
踏上北桥后,一家三口东张西望着朝前走去,走到桥中央时,夫妻二人目瞪口呆的张大了嘴。
二人面前的中山北路,入目可及都是攒动的人头,道路原本是很宽的,中山路本就是内城最宽的道路,能够同时供八辆马车并排同行。
可此时一眼望去,他们根本看不到路面,只有满满当当的人、人、人,还有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招牌和旌旗,上面写着各家店铺的买卖和营生,有些看的懂,有些看不懂,有些是汉字,有些是蚯蚓一样的突厥文字还有各种他们看不懂的外文。
“哇,好多人呀!”女人怀里的孩童激动的喊了一声。
女人脸色有些潮红的点了点头,脑门抵着孩童的小脑袋亲昵的磨蹭着:“小宝,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好啊好啊,这里好热闹,比山里热闹……”孩童欢快的点了点头,继续朝街道望去,每每看到有与他一般大小的同龄人在家人怀里嬉闹,孩童眼里就有星星闪烁。
“孩子他爹,你也听到了,这回儿可要看你的了。”女人用肩膀碰了一下男人,开口鼓励道。
男人亦是深深被内城的繁华震撼,此时闻言,双手背负,胸膛前挺:“放心吧……”
半个时辰后,冶炼坊门口。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面前,一个披着貂皮的锦衣少年一脸错愕的朝他看来。
男人本能的将女人和孩子护在身后,高壮身躯让人很有安全感,见少年没有恶意,男人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眼少年的打扮,知道此人出身不凡,未免惹上麻烦,如实道:“在下张九鸦。”
少年一听,顿时双眉微挑,而后像是在回忆什么,顿了顿,开口道:“你可会铸剑?刀剑的剑!”
男人愣了愣,有些疑惑的朝少年身后的两位老者看去,那二人腰间就挂着佩剑,有些自豪的开口应道:“小人便是以此为生的!”
“哦?”少年饶有兴致的应了一声。
却不想,男人身后的女人探出头来,补充道:“好多人找我家阿郎打过兵刃的……”
少年闻言,朝女人微微一笑,继而看向男人,道:“给你一天时间,打造一柄好剑给我看看,若是足够好,我让你当冶炼坊炼器组组长,每月五贯铜钱,赐庭院一座,如何?”
“……”男人不喜反惊,这分明是天上掉馅饼,这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儿?
倒是那女人若有所思的扫了一眼周遭的旁人,见所有人都对那少年毕恭毕敬,女人再次探头,试问道:“敢问这位小郎君,可是……姓席……”
第三百九十六章:佳人有约
席云飞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这位嫂嫂不用如此拘谨,还有……”席云飞正说着话,那女人怀里的孩童突然探出小脑袋朝他看来。
这孩童年纪应与三妹席如慧应是相仿,席云飞伸手进袖口,拿出一根棒棒糖来递给孩童,继续说道:“一会儿我会安排人先带你们去落脚,至于铸剑之事,等你们休息两日再开始也不迟。”
说着,席云飞朝身后不远处的乔二爷挥了挥手,待他走到近前,指着张鸦九道:“二爷带他们先去安顿下来,切不可怠慢了这位大哥。”
乔二爷点头朝张鸦九看去,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有什么本事能够被席云飞如此善待,但既然席云飞都这么说了,安排一番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倒是张鸦九夫妇闻言一怔,没想到面前这位锦衣少年就是名震朔方的席云飞,急忙恭敬的躬身一礼,张鸦九拱手道:“小郎君客气了,考核之事今日就可以开始,额,马上开始也成。”
席云飞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急不急……如此,那就以三日为限,三日后我再来冶炼坊,希望能够看到一柄绝世好剑……刚好,你也可以熟悉一下冶炼坊的环境……”
席云飞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复又朝乔二爷望去,轻声说道:“二爷,给这位张大哥开放二级权限。”
“这?”乔二爷有些错愕,二级权限已经涉及到焦炭的炼制和一些炼钢配方的秘密,就连身后的李靖与谢映登,席云飞都没有告诉,现在却不知道为何对这个陌生人开放。
席云飞拍了拍乔二爷的肩膀,道:“普通的铁锭我们练得再多也卖不到什么大价钱,可是若能锻造成精致的宝剑兵刃,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之买单,二爷应该将眼光放长远一些。”
乔二爷闻言恍然大悟,继而点了点头,他如今可是冶炼坊的大主事儿,冶炼坊的营收也归他管控,若是能够创收,那不仅是对他,更是对席云飞最好的报答。想到这里,乔二爷看向张鸦九的眼神都暧昧了起来,能被席云飞看重的人,一定是有真本事儿的人,这是乔二爷的直觉。
······
离开冶炼坊后,席云飞与李靖、谢映登慢慢散步回席家庄。
路上,李靖好奇问道:“二郎好像对那个张鸦九很是看重?”
席云飞眉眼微转,笑着说道:“刚好冶炼坊缺少这方面的人才,况且一柄三斤重的铁剑可比一块三斤重的铁锭值钱多了,我这是考虑到利益最大化的问题……当然,也是惜才。”
李靖眉心微蹙,什么利益最大化,他自是不信的,揶揄道:“刚刚二郎张口就问他名讳,他可没说自己会铸剑,还是二郎问了他才说的,难道老夫听差了?”
“这……”席云飞尴尬的挠了挠头,死鸭子嘴硬道:“我是……见他来报名嘛,敢来报名的肯定有几分本事,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呵呵。”
李靖哪里肯信,促狭道:“那么多人在场,二郎就偏偏只问他一个,这倒是有趣了,看来这个张鸦九……还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席云飞心中腹诽不已,能不是人才嘛,大诗人白居易都特地写诗夸了:
欧冶子死千年后,
精灵暗授张鸦九。
鸦九铸剑吴山中,
天与日时神借功。
……
客有心,剑无口,
客代剑言告鸦九。
……
这首诗名《鸦九剑》歌颂的就是张鸦九亲手打造的名剑……鸦九剑。
大唐前中期,民间尚武成风,文人雅士出门总喜欢在腰间佩戴一柄宝剑,剑锋如何尚且不知,但剑柄和剑鞘无一不是精致工巧,各种奢贵材料无所不用其极。
还记得当初在下沟村的时候,大嫂李云裳女扮男装带来一柄汉剑,那剑柄就是美玉打造,剑鞘更是不可多得的金丝楠木精心雕刻而成,单单是那剑鞘就值个百八十贯钱。
而席云飞的想法很简单,若那个张鸦九真的是白居易提到的那个张鸦九,说不得就要想办法多做宣传,什么诗仙、剑仙啦,诗圣、剑圣啦,诗鬼、剑鬼啦……反正能搞的噱头太多了,咱们要走的就是精品高端路线。
有自己在背后提供各种材料支持,那个张鸦九一定能够打造出比肩后世铸剑工艺的绝世好剑来,只要打出名声,让所有人都看到什么是真真正正吹毛断发的名剑,想来会有不少人愿意花重金求购才是……
一路想着,三人回到席家庄已经是午时三刻,刚好可以吃午饭。
只是席云飞还没坐稳,老管家就匆匆跑了进来:“郎君,有两封给您的请帖。”
“赏花大会?”席云飞掀开请帖愣了愣:“两份都是赏花大会的邀请函?”
老管家点头应道:“这朔方东城往东南五里地有个桃花谷,每年这个时候,城里的书院都会组织一场盛大的赏花大会,书生们饮酒作诗,切磋琴棋书画,场面甚是热闹……今年碰上暖冬,想来许多桃树都纷纷挂上了花苞,过上几日等雪融化了,暖阳晒干了泥泞,便就是最好的赏花季节了,郎君可千万不能错过才好。”
席云飞嗯嗯啊啊的应了一声,旁边李靖和谢映登却是分别拿过一份请帖看了起来。
末了,二人同时张嘴笑道:“两份请贴,一份坐的是东区,一份落的是西区,呵呵,二郎怕不是要一分为二才好啊,呦,瞧瞧这落款……分明还是两位才女啊,啧啧啧,才子佳人啊。”
“好啦,好啦,您二老就别跟着瞎添乱了。”席云飞此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有些无语看了二老一眼,转头朝老管家问道:“那来送请帖的人都回去了?”
老管家与李靖和谢映登二人怕都是一样的心思,有些促狭的笑道:“一早就回去了,这两个书院今年怕是又有一场龙争虎斗,郎君大可前去一观,那可是热闹的紧啊。”
席云飞没好气的白了老管家一眼,有些为难的说道:“去是肯定要去的,只是两份请帖上分别是两个不同的座位,难不成我还真的要练个分身术不成?这不是让我得罪人嘛……”
席云飞看着请帖轻微的摇了摇头,心中反复斟酌了半响……嘀咕道:“算了,还是去师姐那边好了,这个什么梅的,反正又不是很熟?!”
第三百九十七章:桃园诗会
“其实,说起这个桃园诗会啊,老夫倒是略有耳闻……”谢映登拿起桌案上的酒杯小酌了一口,笑着说道:“前年辞官之后,老夫偶然游历至此,当时只是想过来祭拜亡故的弟兄……倒是侥幸在诗会上认识了一个不错的武学奇才。”
“哦?”李靖闻言,亦是饶有兴致的转头朝他看去。旁边伺候的老管家见贵人们有话要聊,便躬身告退了,离去前还小心将门带上,免得冷风扰了屋内三人的兴致。
席云飞转过身来,有些疑惑的随口问道:“好好的诗会,怎么还扯上武学奇才了?”说着,拿起酒杯与李靖碰了一下,温热的黄酒加了老姜和冰糖,深受两位将军的喜爱。
谢映登洒然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开口说道:“诗会怎么可能离得开武艺?难道二郎不知道君子六艺吗……礼、乐、射、御、书、数……那诗会不仅有人吟诗作对,还有专门的马球赛和舞剑射矢……才子吟诗舞剑,佳人礼乐击鼓,哪里的诗会不是这样?!”
“呃……”席云飞闻言一怔,有心想说自己看过的小说就不是这样,可是想了想,初唐时期尚武成风,反倒是文人雅士少之又少,倒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李靖将酒杯放回桌上,问道:“映登刚刚说的那人……该不会是信本公六子,欧阳折梅吧?”
谢映登眼睛一眨,有些意外的颔首应道:“药师也见过此子?”
李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何止见过,那小子的剑法还是我家夫人传授,说起来,他还得叫老夫一声师伯才对。”
“难怪了,这小子一手剑法寓书于剑,走的是行云流水的飘逸身法,当时老夫还在纳闷怎么如此熟悉,现在想想,可不就是尊夫人的红拂流影剑嘛……啧啧啧,这欧阳老小子还真是有福气,生出来的儿女个个本事不凡……听说去年还老来得子生了个小儿不是?”
李靖莞尔,笑着应道:“确是生了一个小儿,还是圣上赐的名,好像……单字一个通,取自博古通今之意,想来以后定也是一朵奇葩!”
旁边席云飞听得目瞪口呆,欧阳询今年六十九岁了,去年还老来得子,也就是说这老头儿六十七岁还能播种,这就有点厉害了。
再说那个欧阳通……可不就是号称与父齐名,有大小欧阳之称的欧阳通嘛?那小子现在才一岁?
呵呵,真是有趣得紧啊……
“二郎在笑些什么?”
“哦,没有没有,就是想起一些有趣的事儿来,呵呵,来,喝喝喝……”
······
与此同时,中山北路,贸易大厅。
门口负责接待的小厮迎来送往,有负责签到发牌的,有负责端茶倒水的,有负责讲解流程的,有负责带路引导的……虽然具体负责的工作不同,但大家脸上都挂着同样的笑容。
若说朔方最让人羡慕的工作是什么,非贸易大厅负责接待的小厮莫属了,即便没有任何学识,只要你能竭诚待客,每个月不仅有固定五百文的工钱,客户每成交一笔单子,还有半成到一成不等的抽成,要知道贸易大厅至今交易额最少的单子也有五千贯之多呢。
“倒霉……费了半天口舌,原来不是来送钱,反而是来要钱的……”
“怎么回事儿……刚刚那人是城东胡员外家的二公子吧……那可是本地有数的富户啊。”
“我也这么想啊……本以为是来谈买卖的,没想到是找马主事拉赞助的……”
“哦……对了,过些时日就是每年一度的桃园诗会……”
“可不是嘛……”
“说起这个……昨日马主事谈到的学习研讨会,还有突厥语夜课……你报不报名?”
“当然要报名啦……我本身会一点简单的突厥语,就是不会写……除了突厥语,我还想报名学习高句丽语,就算不会写,基本的交流也要会一些的……”
“你真厉害……我就不行了,突厥语到现在还不太会说……”
“嗨……慢慢来,眼下赚钱要紧……走走走,客人好似又来了不少……”
两个负责接待的小厮在休息室里借着喝茶润喉的档**流了片刻,望见大厅里客商好似又变多了,急忙将茶杯放到桌上,站到门后的全身镜前,理了理仪容,这才挂上一副笑脸,复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
距离休息室不远的一间接待室内。
马周坐在上首,亲自为来人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红茶,这是席云飞特地为他买来的顶级茶叶,说是能调节什么血糖,马周听得云里雾里的,到最后只能无奈答应席云飞,每日喝上几壶,尽量少吃糖多喝茶……
“马主事这茶色看着不简单啊……”对面坐着两个书生,其中一人马周是认识的,其父便是迎春楼大东家周丰,算是熟人,但也只知道这孩子叫周小郎。至于另一个,是本地一豪绅之子,姓胡,在朔方的书生圈子里地位不低,此时品茶的人便是这胡姓书生。
马周闻言心中苦笑,再好喝的茶他也喝腻了,如今脑海里就想着各种各样的甜食,无奈的轻吁了一口气,拿起茶壶又为对方添了一杯,才开口说道:“二位的来意马某已然知晓,只是你们要的数额不低,马某不便做主,回头等我上报郎君,定会第一时间派人知会贵书院的。”
胡书生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今日过来有些突兀,只是往年的桃园诗会都是由将军府牵头主办,诗会所需的一应费用,也都是梁洛仁强势让城中商贾捐献的。
这年头,读书人都有点看不起经商的,可是要用钱的时候,往往也只能想起这些经商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朔方东城的商贾心中不免对桃园诗会嗤之以鼻。
至于梁洛仁为什么肯为他们这些书生出头,说起来也很简单,在统治者看来,读书人都是人才,而这个年岁最缺的就是人才,所以梁洛仁为了讨好他们,便只能拿那些商贾开刀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春天到了
送别二人后,马周有些意兴阑珊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传统观念的束缚让马周看清楚了商人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大背景便是这样子的,商人再有钱又能如何?一旦出点事儿就保不住自己的财富,只能任由那些当官的捏扁搓圆。
那些个文人士族就不同,只要有了功名,几乎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怕家里再怎么寒酸,走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也比别人大一些。
大唐虽然以武立国,然而当今天下真正说话最大声的却是那些个世家贵族,他们以文传世,历朝历代,不管是昏君还是明主,都离不开他们的帮辅。
马周坐在太师椅上,背靠椅背,抬头对着天花板发呆……
脑海里回忆着当初在长安寄人篱下的凄苦日子,尽管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常何家中众多门客的一员,但走在街上,那些个店家掌柜依旧对他客客气气。不为其他,就怕他马周有朝一日登临朝堂,功成名就……这大抵就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底气吧。
叩叩叩~
“何事?”马周听见敲门声,连忙坐直身子,理了理有些歪了的衣领,朗声问道。
门外安静得有小片刻,接着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
马周抬头望去,原本严肃的神情瞬间软了下来:“青儿来啦!”
来人正是席云飞的表姐李青儿,此时一身湖绿长裙,上半身披着一件狍子皮做的短披风,俏脸儿微红,笑容甜美可人,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李青儿俏皮的跳过门槛,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献宝似的朝马周晃了晃。
身后跟进来的是小丫头宁儿,不过她只是探头与马周问了一声,便朝李青儿说道:“青儿姐,那我先去找晓晓玩咯!”
李青儿对她点了点头,嘱咐她一炷香后就要回来,便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马周见李青儿到来,急忙站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走到近前,接过李青儿手里的食盒,喜道:“知我者青儿也,我可是想念这一口,想了一个大早上了呀。”
李青儿见马周自己将食盒里的糕点一碟碟拿了出来,好笑的走到一旁的茶桌旁为马周泡茶解腻,然后,一边冲泡,一边说道:“二郎说了,让我少加糖……可是我尝了一口,觉得不够甜,所以又带了一小瓶蜂蜜给你蘸着吃……”
马周一听还有蜂蜜,顿时大喜,转头朝李青儿看去,却见她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而后红着小脸蛋儿说道:“我怕蜂蜜凝结……才、才放在这里的……你可不要嫌弃……”
马周错愕了片刻,才伸手接过瓷瓶,只觉得这瓶子上有一股温热,烘得人心也化了,眼里有一丝柔情闪过,忍不住嘴角上扬,脑海中那些商人学子的纠纠结结,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青儿也来一起吃点吧,顺便跟我说说这些糕点都是怎么做的可好……”
“嗯!”
······
此时,位于内城西北角的校场,不时有哼哼哈嘿,哒哒哒,轰轰的声音传出来。
校场门口包括四周的街道,日常都有护廷队的人来回巡逻走动,偶尔碰到迷路过来的人,就要露出凶悍模样,让他们别靠近这里半步,否则生死勿论。
一些有心人也只能止步于此,看着街对面的校场,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演武声、马蹄声,还有时不时的轰鸣声,心中充满探究的渴望,奈何命只有一条,也只能悻悻退去。
坊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从上面跳下来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一声鲜艳的胡服打扮,背上挂着一幅精致的皮质箭囊,几根鸠尾翎羽鲜艳夺目,便是箭杆也是异于常人的绛紫色。
“见过卢小娘子,马车便交给在下吧……”
“嗯嗯,谢过这位大哥了……”
卢剑婷从车夫手里接过一柄长弓,让他跟着护廷队的人先去休息,便蹦蹦跳跳的朝校场内跑去。
门口护卫的队员们看到是她,也都客气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位小娘子,队员们只知道大队长带她来过几次,应该是队长的朋友或者……另一种朋友,所以也不好阻拦。
不过,千万不要以为想进校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这些队员可都是认脸不认人的,哪怕你拿着席云飞独有的‘席’字金牌过来也没有用,队员们只看你是不是被郎君允许带进去的人。
如李靖、谢映登就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当初程咬金要进去,可是被人拦了下来,不止是如此,若是什么时候席云飞一句话要开始戒严,队员们也不管你是不是席云飞的谁谁谁,就是席母刘氏来了也不会退让分毫。
进入校场后,卢剑婷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练习军阵的人,奔腾的大宛马雄壮有力,百人一齐冲锋之下,便是站在百米开外也能够感受到那股令人心颤的压迫感。
影壁往右七十多米处,是一处打靶区,供队员们练习弓箭、投掷、枪击之用。
打靶区的走廊里,隐约有两道身影浮现……
咻咻咻~
三道接连不断的风啸声划过,五十步外一个七尺高的人形草靶连续晃了三下,草靶的头部、肩膀、腹部分别插着一支箭矢,只是位置有些分散,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射偏了,除了头部的第一箭,其余两箭都不算命中要害。
“还是偏了一些……”廊道里,李云裳对自己的箭术不甚满意,嘟着小嘴朝旁边的席君买看去。
此时,席君买身子微微侧着,左手平举向前,牢牢的握着一柄复合弓,右手落在背后箭囊的箭羽上,深深呼了一口气之后,陡然之间,右手连动……咻咻咻咻咻……
前后不过两个呼吸,席君买总共射出五箭,左手始终保持不动,最后一箭射出去后,复合弓的弓弦兀自细微的前后抖动着,发出微不可查的嗡嗡声。
李云裳急忙转头朝席君买跟前的箭靶望去,待看清楚之后,俏脸微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叹羡道:“五箭都射中了头部,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席君买嘿嘿一笑,对自己这一手五星连珠显然颇为满意,将复合弓放下后,谦逊中带着宽慰,道:“我练了一个月才有这个成果,裳儿只是三天便能做到三连射,已经很厉害了。”
“是吗?”李云裳闻言一喜,忍不住双颊嫣红,竟有些小骄傲。
这时……咻咻咻咻咻……五支箭矢准确落在李云裳那座箭靶的心脏处。
而后一道傲娇的声音传来:“哼,不就是学会个三连射嘛,我两年前就能五连射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卢桓依附
“剑婷也来了,今日怎么有空……呃……”
席君买话还没说完,一旁站着的李云裳伸手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你来干什么?”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我可没这么说……”
“哼……”
卢剑婷提着长弓走到席君买另一侧,恶狠狠的瞪了李云裳一眼,才开口说道:“大郎,我爹想见二郎一面,你能……”
······
午后,席家庄,茶室。
茶室外,两名护廷队的队员如门神一般拱卫左右,作为席云飞的贴身护卫,不仅日常需要跟随暗中保护,像今日这种情况,也需要他们守卫,以防隔墙有耳。
茶室内,卢桓端坐下首,双手有些拘谨的扶在膝盖上,侧着头朝席云飞看去。
此时的席云飞有点方,他没想到卢桓竟然会来找自己,而且还是有求于自己。
“你说要在朔方建立自己的家族?”席云飞心念电转,想着所有可能出现的骗局和套路。
可是,对面坐着的卢桓却是一脸的真诚:“不错,诚如老夫所言,当年家主之争,我爹本是板上钉钉的新任家主,若非我二伯,也就是卢桢他爹设计陷害,我爹……也不会背上骂名,最终一病不起……”
席云飞眉心微蹙,关于这些个世家内部的尔虞我诈,他倒是不觉得新鲜。李世民都可以为了皇位嗜兄杀弟,作为传承几百年的大世家,出现一点狗血剧情那是再正常不过。
“这二十几年来,我兄弟姊妹一十六人,屡遭族人排挤,老夫身为大房长子,如今落得一个外门主事的职位,若非我和三弟还有点手段,像我其他几个兄弟已经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说起这些往事,卢桓一脸辛酸泪,低头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起来……
席云飞煮茶倒茶,见这老头不似做戏,想了想,开口说道:“你想要在朔方立足也没有问题,这事儿本就不是我该多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夺回你失去的东西?”
“小郎君什么意思?”卢桓一脸错愕的抬头朝席云飞看来,神情有些激动和忐忑。
席云飞喝了一口茶,不无怂恿的说道:“他不仁,也不能怪别人不义嘛,我的意思是……我帮你重新夺回范阳卢氏之首的位置,说简单一些,就是帮你打倒卢桢……怎么样?”
“这……”卢桓眼神闪烁了几下,似乎在纠结,又似乎有些不信。
席云飞见状,又道:“你不用担心计划会不会失败的问题,我保证,一定成功,如何?”
卢桓双手有些颤抖,本是想找个庇护所,让父亲这一支的兄弟姊妹们有个依托,没想到却碰上了席云飞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至于夺回失去的东西,卢桓这二十几年来不是没有想过,但他有自知之明,或者说,他很了解范阳卢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卢桓有些焦灼,他知道眼下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改变他,包括后代子孙的机会。对于席云飞的事迹,他不止一次从给别人嘴里听说,也因为如此,他今日才会登门造访,以依附席云飞作为条件,希望席云飞能够为他父亲这一支的族人提供庇护。
这个决定对卢桓来说,几乎是放弃了返回范阳卢氏争取那缥缈地位的信念。虽然大唐各地也有不少世家曾经历过多次拆分,原因大抵也都是如他这般没有在家族斗争中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但有些世家活了下来,有些世家最终只能沦为时代的牺牲品,渐渐的泯然众矣,成为什么所谓的张家村、王家庄、李家沟……
卢桓是一个守成的买卖人,他不适合掌管一个大家族,对于这一点,其实他也心知肚明,但他不合适,不代表他这一脉没有合适的人选……卢桓想起了三弟卢承庆,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由他掌管范阳卢氏,定能够让家族再上一个台阶。
真的要这么做吗?卢桓在心中反复询问自己,激动、纠结、忐忑、惊喜、焦虑……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不断上演。
席云飞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脑海里则是回忆着关于下沟村被抢的一些事情,村民流离失所,亡命北逃,钟山断臂,大宝受伤……当时自己没有代入身份,竟然草草带过,可是自从那日与大哥谈心过后,席云飞内心为村民们出一口气的打算始终没有忘怀。
却不曾想,今日麦芒掉进了针眼里……凑巧了……有卢桓在前抗包,自己若是行动起来,也不至于让其他世家想太多,毕竟自己无心天下,若是让人误会了自己有什么野心,使得朔方成为众矢之的,那可就不好玩了。
两人各有心思,茶室一片静谧,只有煤炉上的水壶不断沸腾着,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夜里,城东一座刚刚易主的宅子里。
卢桓将下午与席云飞沟通过的打算,与厅中一色男女和盘托出……
众人心思各自不同,但几乎没有任何约定的,所有人都朝偏厅坐着的一道身影望去。
首位上,卢桓亦然,他此时有些兴奋,因为席云飞送了他一份大礼,而且这份大礼对范阳本家来说,将会是一次难以估量的打击,家族内会倒下一批人,然后他会拉拢一批人。
见所有人都朝偏厅看去,卢桓放下茶杯,朝偏厅朗声道:“三郎此时就不要看书了,该是来议议此事,给大哥一点意见才对。”
众人闻言,也都颔首唱是,显然相比于卢桓,他们更相信偏厅那人一些。
沉寂半响,偏厅传来翻阅书籍的声音,继而一道中正沉稳的男声传来:“大哥先这么做吧,小郎君的想法很出挑,虽然不合规矩,但咱们自家人在自家地盘上做买卖,想来族里那些老顽固也不会说什么……”
这人没有出面,只是隔着屏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卢桓能够感觉到厅中众人的情绪都渐渐平稳了下来,而且眼里还有着让他久违的光亮,那是他们这一支逝去已久的希望,但此时此刻,它……又回来了!
卢桓心中没有半点嫉妒的情绪,对于自家这位三弟,他心中只有佩服和惊叹,这些年若不是这个三弟在一旁出谋划策,他早就被卢桢玩死了,哪里还有今日这样……绝地反击的机会?
“既然三郎也觉得可行,那大哥明日就去商会接洽……”
第四百章:春耕
正月初六,又称马日。这一天便是下田备春耕,穷气送出门的日子。
所谓马日,古称挹肥,古代有个习俗,便是自进入正月以来,一直到初五皆不能打扫,茅坑中的粪便不断累积,等到初六这天统一做大扫除,并祭拜厕所神明,将平日污秽的茅坑清扫干净,所以称为“挹肥”。这一天也是农民开始下田的日子,布谷飞飞劝早耕,春锄扑扑趁初晴……
朔方地理位置有些尴尬,北面是以游牧为主的突厥,南面是以农耕为主的大唐,所有朔方有种田耕地的农民,也有放牛养羊的牧民,更有专门重视果树的果农,可谓业态繁多,丰富多彩。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产业,大抵习俗都是一样的,初六这一日便是要打扫和劳作起来,一大早的朔方东城四个城门口就能看到不少马车朝城外赶去。这些人都是本地豪绅派出去的监工管事,主要是去各处的庄子看看庄民们有没有偷懒,顺便带些米面什么的过去慰问一番。
大清早的,田大川掌管的菜园子门口就围满了板车的力工。
大地主周丰还有何晟带着几百号人相约而至,他们是来拉土豆苗和红薯苗的。
菜园子坐落在内城东北角,原本是供梁洛仁和内城众多贵族打马球玩乐的园子,后来被席云飞直接推掉了建筑,填平了池塘,盖满了蔬菜大棚,专门用来培育蔬菜和育苗。
田大川接管菜园子之后,将朔方东城附近所有会点农事儿的人都集中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专门为席云飞种植各类新鲜蔬菜,以及培育种苗。可别小看这一座坊市大小的菜园子,若是这朔方东城今冬最赚钱的买卖,大抵这处园子要算进前三。
进入坊门后,能够明显感觉里面的温度比外面高出一些,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两侧,更是早早就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苔藓……
田大川站在一处茶棚下与人有说有笑,何晟与周丰相视一眼,急忙迎了上去。
“周丰(何晟)见过郎君,见过田主事!”
席云飞转过身来,朝二人招了招手,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来,你们也来尝尝这个新品种,酸酸甜甜的,用来做菜肯定不错。”
席云飞面前的桌上,摆满了新鲜采摘的果实,有沾满露珠的西红柿,有布满毛刺的黄瓜,还有绛紫色的大茄子,圆滚滚的大冬瓜……琳琅满目,五颜六色,能让人看花了眼。
出于对席云飞的信任,周丰二人接过一个品相喜人的西红柿,同时咬了一口。
噗啾……两人第一次吃西红柿,却是被这饱满多汁的果子喷了一身的汁水。
席云飞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旁边田大川也是莞尔,急忙吩咐人送了两块干净的抹布过来:“赶紧轻轻弹开……这果子的汁液虽然美味,但容易着色,二位这身袍子金贵,可别糟蹋了。”
何晟接过抹布后,却是没有在意沾在领口的红色汁液,而是三下五除二的将手中的西红柿吃完,连果蒂也吞咽了进去,才忍不住激动的说道:“这好吃的果子就是郎君说的新品种?”
席云飞点了点头,拿起一根黄瓜啃了起来,笑着说道:“其他还有很多,不过因为生长周期的关系,目前只有这些果子,回头等咱们在城外的园子翻好土,盖好大棚,这些全部都要种上。”
“要的要的……”周丰将手上仅剩的一口果肉扔进嘴里,直接拿起麻布擦了擦嘴,道:“郎君这果子美味得紧啊,就是不知道产量几何,还有这果子的培育可有什么讲究?”
“关于这点,你可以直接问田主事。”席云飞朝旁边笑呵呵的田大川指去,而后像是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其实这果子不但可以做菜,还能做酒……”
席云飞说的是做酒,不是酿酒,周丰作为朔方最大的酒商,还是敏锐的听出了区别。
“郎君的意思……这果子能够调味成果酒?”这个时代的人对调味酒并不陌生,跟喝茶喜欢加一些乱七八糟的调料一样,一些人也会往酒里加各种香料或者草药。
席云飞点头应是,后世有一种鸡尾酒很出名,叫做血腥玛丽,不过在这个时代肯定不能这么称呼,席云飞有些期待……这个时代的人好酒,是不是学人家开个连锁酒吧试试?想起古人跳甩头舞的画面,也是蛮有画面感的……
坊门口,一车一车的土豆苗和红薯苗已经被装满,有人跑进来告知了周丰和何晟,二人同时起身朝席云飞拱手做了一揖,便双双告辞离去了,之后几个月,便要看他们的本事了,土豆红薯能够亩产几何,直接关系着明年能够从席云飞这里得到多少好处,这事儿可怠慢不得。
他们走后,席云飞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拉着田大川继续讨论之前没有说完的话题。
春耕是一个非常紧要的时节,农作物都有一个生长周期,而生长周期对应着二十四节气,误了春耕,就代表错过了播种的季节,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儿,所以席云飞也不敢轻松。
朔方东城,文懿书院。
“娘子,娘子……”小丫鬟提着一个竹篮子,上面盖着一方红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本在屋中作画的虞香兰眉心微蹙,不过还是放下了笔,抬头朝窗外望去……和询的暖阳拂在女子脸上,安逸而又恬淡,透露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方外之气……
“娘子!”小丫鬟见到虞香兰,笑喊着:“小郎君给娘子送了一些果子,说是刚从菜园子亲手摘下来的……还说‘师姐要是喜欢,明日可自己来摘一些,想摘多少都成’,嗯嗯,小郎君就是这么说的呢。”
“果子?”虞香兰神情微怔,接着却是不自觉的摸了摸双颊,烫得让人羞赧:“什么果子,快拿来我看看……”
此时,隔壁的院子里。
虞世南端着上首,手里的茶杯盖子反复沏了几下,望着隔壁院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小丫头不错,孺子可教也……”
在他身侧伺候的老管家一脸不解,嘀咕道:“阿郎难道老糊涂了?那些蔬果分明是商会的人送来让书院试吃的……还有……那小郎君几时说过那句话?这小丫鬟竟然诓骗主家,老夫还想敲她几板子呢……”正想着,虞世南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道折子送往长安了没有?”
“送出去了,一早就让展护卫快马启程了。”
“如此甚好……”
虞世南眯了眯眼睛,眼里有精光闪过,呢喃道:“无德竖子,也敢打我乖孙的主意,老夫看你长孙无忌这回儿怎么解释……哼哼……”
第四百零一章:欧阳折梅
离开菜园子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接近半圆的上弦月挂在屋檐,皎洁而又明亮,这样的月需要用心去体会,认真的看,甚至能够看到月光里隐藏的斑驳。
席云飞收回目光,随手抖了抖衣摆,入手湿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露珠早就沾湿衣服,难怪觉着重了许多,还以为是挂上了泥泞……
返回席家庄的路途必须要经过中山北路,席云飞想了想,今晚便不回去吃了吧,瞧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山路,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身为它的缔造者,却是没怎么认真逛过这条街,说来有些惭愧。
沿着望江河河堤漫步前行,北桥的灯柱上早已经挂满了杏黄色的灯笼,照亮了人来人往的路人,映射出一张张欢声笑语的容颜。但这个时候的中山路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朔方没有宵禁的规矩,许多人会呼朋引伴而来,寻一家酒馆或者青楼,开始他们最为期待的夜生活……
夜色便在如此这般的气氛中不断转浓,月上中天,街道上过往的行人愈发的密集,偶尔有人大声喊着某个人的名字,换来一声回应。街道上不时有火光冲天,引来围观人群的惊叹,有些心思的商家会安排唱曲儿的姑娘揽客,茶馆酒楼门口摆个小台子,琴瑟和鸣,歌声婉转。
席云飞双手背负慢慢走着,在外人看来,明明看上去是个半大不小的翩翩少年,却总喜欢摆出一副老成世事的成熟模样,让人莞尔又不解。只是他出手阔绰,一会儿在卖羊肉串的小摊贩前停下,拿上几根烤的冒油的肉串大快朵颐起来,一会儿又走到卖豆花的摊子前驻足,喝上一碗常温的豆花羹解腻,不用他付钱,还不等店家张嘴要钱的时候,就会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将一吊铜钱拍在桌上……
一路走下来,边吃边看,竟也吃得肚子鼓鼓,席云飞看了一眼旁边卖烧鸡的摊子,那烧鸡在炭火上不断滴油,滋滋声中伴着香料独有的香气,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老板,来两只,打包带走……”
席云飞正犹豫要不要买上一只,却不想身后有人插了队,愣了愣,往炭火上一看,可不就剩下两只嘛……本着身为吃货的尊严,席云飞急忙喊道:“慢着,是我先来的……先给我来一只。”这段时间坐久了朔方之主的高位,突然开口,竟是有些咄咄逼人。
那卖烤鸡的中年人本已经做好收摊打算,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朝席云飞看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路过来,所有商贩都忙着照顾营生,谁能想到席云飞会在这个时候自己出来买东西?当然,可能也有不认识,没见过席云飞的人。
但是这个卖烤鸡的商贩却是对席云飞不陌生的,因为他的烤鸡配方就是从商会买的,不仅如此,烤鸡用到的调味料和香料,也都是从商会采购,天天在商会进进出出,他因此有幸见过席云飞几次……不会看错。
见商贩神情错愕且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席云飞急忙朝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商贩见状一怔,本想走出来行礼的,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便明白了席云飞的用意。
接着,商贩还是激动的朝席云飞颔首一礼,赶忙提过炭火上烘烤的两只烤鸡,三下五除二切成整齐的鸡块:“郎……客人能吃辣吗?”
席云飞知道这商贩认出了自己,未免不必要的麻烦,点头道:“微辣即可……”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一道身影闪了进来,席云飞只觉得有股幽香扑鼻,接着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老板,是我先叫的**!?”
“呃……”那卖烧鸡的中年人疑惑的抬头朝他看去,本想呵斥一声老子爱卖给谁就卖给谁,不成想只是一眼就看呆了。
席云飞眉心一蹙,敢在自己的地盘闹事,这个家伙就该抓到地牢里让王元好好伺候一番才对,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吗?
无语的转头看去,因为身高关系,席云飞先是看到了对方的脖颈……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赞美。那一句领如蝤蛴夸的应该就是像他这般又长又好看的脖子吧?
席云飞视线慢慢上移,接着瞳孔越来越大……“人、人/妖?”席云飞急忙又朝他的脖子看去,确定是有喉结的之后,视线难以置信的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下来。
或许是感受到席云飞这道异样的目光,来人有些不喜的收了收领口,复又朝那同样看呆了的中年商贩道:“刚刚是我先叫的**,你怎么能够先卖给他?”
那中年商贩此时也是如梦初醒,这人声音中正浑厚,是男子无疑啊?可是……他高堂的,长得也太好看了一些,害得劳资差点……咳咳咳。
中年商贩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刚好也将席云飞唤醒了过来,一老一少相视一眼,都是有些双颊发烫,特别是席云飞,刚刚他可是直接看傻了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席云飞朝中年商贩摆了摆手:“两只都给他吧……”
那中年商贩糯糯的点了点头,偷偷又瞄了那人一眼,暗道一声可惜了那张脸,才低头将烧鸡装好递给对方。
那人也没在纠结,接过烧鸡付过钱后,居高临下的瞥了席云飞一眼,眼里些许愠恼,但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抬脚遁入了嘻嘻囔囔的人群中,消失在席云飞的视野里。
席云飞目送对方离去,转过头来幽幽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太年轻,刚刚竟然有心动的感觉,差点被一个男人给掰弯了,啧啧啧,丢人啊。
就在席云飞忏悔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那人不就是对出‘烟锁池塘柳’的大才嘛……”
“不错,不止是‘烟锁池塘柳’,其余几个对子也是他对出来的……”
“信本公家的麒麟儿……欧阳折梅……”
“看来今年的桃园诗会又要热闹了!”
“……”
“欧阳折梅?”
席云飞听着不远处那两个书生的议论,忽然想起了谢映登和李靖曾经说过的那个武学奇才……
还有昨天马周送上来的几个对子,当时自己也颇为惊讶,竟然有人能够对出那几个千古绝对?不过当时只觉得正常,毕竟对对子是古人的家常便饭……
如今一听才知道,原来竟都是那个人/妖,不对,美男子一个人对出来的,这倒是有趣了!
第四百零二章:肤浅之人
欧阳折梅是郁闷的,因为自己这副绝世容颜的关系,走到大街上总是会迎来一些让人不寒而慄的目光,就比如刚刚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拿起手中的油纸包闻了闻,露出一脸的陶醉。他此生有三好,一曰酒、二曰剑,而这第三便是吃。这些年走南闯北,虽是游历,但更多的时间却是花在吃上。
朔方东城的话,他前年来过一次,当时给他的感觉还不如大唐一个普通都城有趣,梁国的统治他不敢苟同,毕竟当时看到的都是满目疮痍的腐朽气息……只是今年再来,却是别有一番景象。
那个夺下朔方的席小郎君,听说是一个不错的家伙,欧阳折梅露出钦佩神情,想想也是,能够写出那些对子,还能作词写曲的人,一般也差不到哪里去,说是大才,怕是也没人敢反驳。
‘烟锁池塘柳’等几个对子,欧阳折梅在鄜州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是从妹妹的来信中看到的对子,当时便惊为天人,心中便对那出对子的人起了结交之心。
欧阳折梅是个随性的人,但也是个不服输的人,特别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看到对子后的三天,他几乎没有合眼,直到将那三个对子破解,才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便收拾行囊,匆匆朝朔方东城赶来……只是,到了之后才发现,那席小郎君并不是相见就能见的,哪怕是父亲欧阳询想要见他一面,都要通传。
无奈之下,欧阳折梅只能变着法子引起席云飞的注意,当他拿出‘灯垂锦槛波’那样的下联时,酒楼的那些才子们都沸腾了,不少人认出了他,接着便是停不下来的应酬。只是席家庄那边,除了得到商会派人送来的一些奖励,还有那个什么投票名额,根本就没有什么后续。
碍于面子,欧阳折梅没有亲自登门去拜访,听说席云飞比他小了好多岁,哪里有长辈委身拜访小辈的道理?欧阳折梅心里这么纠结着……
“哥?”
欧阳折梅抬头看去,不由得一怔……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走回了信本书院的小院子。
面前是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亲妹妹,但论五官精致程度,欧阳折梅显然更胜一筹,否则也不会美到让人浮想联翩。
“你在我院里做甚?”欧阳折梅对自己这个妹妹不算客气,但也正是这样,倒显得兄妹俩更加亲昵了几分。
习惯了兄长态度的欧阳玉梅皱了皱琼鼻,有些着恼的说道:“你又在外面乱吃东西了?爹爹刚刚吃饭的时候就骂你了,难得回来一趟,连跟家人吃顿饭都不见人影……”
欧阳折梅径直朝屋里走去,话还没说完的欧阳玉梅急忙抬脚跟上。
“哥,你去买什么好吃的了?”
“烧鸡!”
“我也要吃……”
“你不是吃过饭了吗……”
“那也要吃!”
“……”
兄妹俩就这么拌着嘴走进了屋子,橘黄的窗纱外,明月照清辉,白霜似水流。
“哥,这烧鸡真好吃……”
“嗯……”
“你不高兴?”
“……,买烧鸡的时候碰到一个肤浅之人,坏了一些吃鸡的兴致……”
“噗嗤……习惯了便好……”
“习惯不了……”
“嗯……那……这烧鸡真好吃!”
“……,哦。”
······
翌日。
虽然才是初七,但街道上已经有不少提着花灯贩卖的商贩,用竹条与木条做的骨架,外面是轻纱或者油纸做的外皮,然后用颜料上色,描出各种花鸟鱼兽的造型,足够精美。
三妹席如慧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一大早就拉着席云飞要上街买花灯。
席云飞本来就与木紫衣约好了要去新开张的驿站看看,想也没想,便同意带上小丫头一起。
然后,他后悔了……
“二哥,鸡,小鸡……”
“那是孔雀。”
“二哥,鸭子,小鸭子……”
“那是鸳鸯。”
小丫头最近几乎都窝在席家庄过冬,因为学堂还没有开学的关系,憋闷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有释放的机会,这不,才刚刚出门,就东张西望的叫喊了起来。
那个卖灯笼的商贩显然认出了席云飞,很有眼力劲儿的急忙拿过一只五颜六色的鸳鸯灯笼要送给三妹,不过却是被席云飞婉拒了。
木紫衣见小丫头憋着嘴不敢说要,不无怪罪的朝席云飞瞪了一眼,转头让跟随的丫鬟将那鸳鸯灯笼买下,让小丫头好一阵欢腾。
不过,知妹莫若兄,很快小丫头就丢掉了鸳鸯灯笼,转头要木紫衣给她买花灯,那花灯是个莲花造型的大家伙,怕是要两个人合抱才能搬回去……
席云飞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木紫衣: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给她买了吧?
木紫衣神情尴尬,毕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嘛,只能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席云飞往三妹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才让小丫头止住了哭闹,有些后悔带孩子上街了,这中山路上让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古人一早就知道,这世上有两种人的钱最好赚。
“郎君,我想……”木紫衣站在一间胭脂店门口,朝席云飞努了努嘴。
席云飞实在是无语问青天了,这姑娘梳妆台上的各种化妆品简直不要太多,而且还都是他特地从光幕上买的好货,怎么还如此不知足?
“就看一眼!”
“……”
无奈的点了点头,席云飞本来还想去新成立的驿站看看的,短时间之内怕是不行了,得让这两个小祖宗逛尽兴了才行。
抬脚跟着木紫衣走进胭脂铺,席云飞无聊的抱着三妹东瞧瞧西看看……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道身影约莫能有一米八,在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五多的女客人中间格外的显眼。
走在前头的木紫衣显然也发现了对方,刚要跨过门槛的步子顿了顿,却是急忙又收了回来,而后直接扭头走了回来,拉着席云飞:“郎君,不逛了,咱们走吧。”
席云飞愣了愣,明显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蹙眉道:“咋啦……”
“木姑娘?”
木紫衣身子一颤,有些无奈的朝席云飞看来,有些想要解释什么。
“木姑娘……”席云飞抬头看去,却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来,正一脸惊喜的朝他们看来,然后……两人陡然间四目相对。
“是你?”
“怎么是你这个肤浅之人?”
那人话音刚落,胭脂铺里又有一道倩影从里间走了出来:“哥?”“郎君?”
第四百零三章:购物新模式
“没想到这么巧……”欧阳玉梅在三人之间环顾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席云飞身上。
席云飞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知道她是欧阳询的女儿,仅此而已,所以出于礼貌,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想到却换来欧阳玉梅羞赧的回应。
欧阳折梅低头看了一眼躲到他身后的妹妹,神情有些错愕,转头看了看木紫衣,又看了看被木紫衣拉着衣袖的席云飞,还有他怀里的席如慧,一时间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受。
没想到昨日在夜市碰到的肤浅之人,竟然便是名震朔方的席小郎君……而且……欧阳折梅见木紫衣又往席云飞身边靠了靠,席云飞怀里的小丫头也伸手去抓木紫衣的手,这俨然便是……不行,欧阳折梅只觉得心中难受得紧。
“若是没什么事儿……我们便先走了……”席云飞对这俩高颜值兄妹没什么兴趣,对于这种抢风头的人,羞于与之为伍!
木紫衣感激的看了一眼席云飞,转头朝欧阳折梅微微颔首,便拉着席云飞走出了铺子。
“木姑娘……”
“郎君……”
欧阳兄妹同时迈出了一步,但那两人早已经被熙熙囔囔的人群淹没。
欧阳折梅眉心微蹙,喃喃道:“他就是席云飞?”
欧阳玉梅脸上有些许失落的神情,没有发现兄长的不对劲,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走在街道上的席云飞扭头看了一眼胭脂铺,见那个超级大美男没有追上来,倒是有些不解。
“郎君也认识他?”一旁木紫衣却是先开口了。
席云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昨夜见过一面……吃鸡的时候……他叫了两只。”
木紫衣闻言一怔,接着羞恼的锤了一下席云飞的胳膊,顿了顿,轻声说道:“前年的桃园诗会有过一面之缘,仅此而已……”
声音虽然小,但席云飞不聋,倒是听得真切,木紫衣愿意解释,席云飞并不觉得意外,当初他误会木紫衣与梁洛仁那老狗有……那啥,差点害得这丫头哭死,呆在紫云轩那种地方久了,木紫衣对于这方面比一般人在意。
席云飞莞尔一笑,以木紫衣的容貌和才情,要是没有几只苍蝇周旋那才是怪事儿,伸手在木紫衣鼻子上刮了一下:“知道了,以后这种事儿不用跟我解释。”
“郎君啊……”木紫衣嘟着小嘴,羞红了脸,偷偷瞥向四周过往的行人,见没人注意他们,才伸手朝席云飞的肩膀锤了一拳。
席云飞怀里的席如慧见木紫衣打自家哥哥,鼓着小嘴就要伸手去打木紫衣,却不想被木紫衣以为她要抱抱,一把将小丫头揽进了怀里。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新婚夫妻带着小囡囡出门逛街的温馨场面嘛!
······
二人前方几百米远的街道上新开了两家铺子,有心人若是驻足观望,就会发现异常,因为铺子里没有商品和货物堆叠,只有穿着统一制服的邮驿不断的进进出出。
负责铺子的管事儿没有举办什么别开生面的促销活动,而是直接在铺子门口立了一张告示。
有些好奇的行人围拢了上来,认识字的人开口念道:“代购……跑腿……邮递……当日可达!”
“什么意思?”有不识字的路人开口问道。
那人将告示上面的内容一口气看完,脸上露出揶揄神色:“说是帮忙采办货物,呵呵,这开店的人怕不是傻了,上街买东西谁不会?还要他帮忙,而且收费还不低……”
围观的人群一听是帮人买东西的,都是失望的摇了摇头,大家都是有手有脚的正常人,没事儿谁拿钱雇人买东西啊,吃饱了撑的……
但也有人看出了门道,毕竟不是谁都是朔方东城本地人,人群中不少都是朔方西城来的行商,或者山村乡野来的村民,这些人才是席云飞开办邮递业务的核心客户群。
有人看完告示上的内容,抬头朝邮铺里喊道:“店家,送朔方西城是什么价格,这上面没标明啊?”
刚开始说邮递没用的书生没想到还真有人在意,瞅了一眼告示,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这位老丈,上面没写朔方西城,但是有标明收费标准的,你看,十斤以内的货物,起步价五里之内按五文计算,超过五里每二里地多收一文,不足二里也按一里收费……嗯,朔方东城到朔方西城路程接近二十三里,开头五里地是五文,剩下十八里是九文,一共才十四文,倒是挺便宜的……关键还送货上门。”
人群中,有同样是朔方西城来的都是哗然出声,急忙围了上来,有认识字的人与旁边的同伴确认了收费标准,都是交头接耳的讨论了起来。
“超过十斤的话,每斤增收五文……”
“我买的那些东西加起来还不到十斤,唉,亏了,跑一趟都不止二十文。”
“可是咱们在西城怎么下单啊?”
“上面不是写了嘛,新开的邮铺,朔方东城一共有六家,分别在……朔方西城也有六家,呦,其中一家就在咱们家坊门口……鹰子沟也有?我老家也有……”
“只要拿订金到邮铺下单,等货物送上门后,再付清余款和邮费即可……这倒是挺方便的,对于不想出远门的人来说,在家里就能买到心仪的东西……”
“我来试试!”最开始说话的书生抖了抖衣袖,当先走进邮铺,身后几个朔方西城的人面面相觑,想了想,便抬脚跟了进去。
“买朔方西城同婆婆家的煎饼……十个……定金十文,货到付款……地址……”
一番简单的操作后,那书生拿着一张单据走出了邮铺,朗声道:“掌柜说了,因为我是第一单,特地为我特事特办,别人要等上半日,我一个时辰就能行,各位若是有心,可随我一同到我家酒楼等上一个时辰,看看这邮铺虚实如何……”
“朔方西城到朔方东城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吧,而且还要用上好的大宛马……”
“你没看到嘛,人家掌柜直接用千里传音……”
“什么千里传音,那叫对讲机,我用过,收费不低呢,一盏茶要十文钱,不过可以让你在城东跟城西的人对话,倒也值当。”
“哦,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城卫所就贴了告示,当时以为是什么送信的业务,没想到竟然是千里……对讲机啊,看来回头我得去试试,十文倒也不多……”
“一个时辰的话,我们倒也等得起……”
“那书生是周员外家的小子,直接去迎春楼喝酒坐等便是……姑且等上一个时辰,若是真的有那么快,回头咱们采办货物可就方便多了……”
“不错,当是如此!”
第四百零四章:猖獗与狡黠
一个时辰,说短不短,但要说长,也不过是一通闲聊而已。
当酒楼门口一个身穿邮驿制服的青年将一个油纸包送来的时候,众人都是吃惊不已。
周小郎接过油纸包,也露出错愕神情:“这煎饼怎么还是热乎的?”
此言一出,那些看热闹的人急忙围了上来,有些自来熟的伸手摸了摸油纸包:“真的是热乎的啊,这怎么可能?”
那邮驿微微一笑,脱下背后的背包,道:“这是郎君最新研制的保温囊,熟食哪怕放进去两个时辰也还有一些余温,何况我只用了一个时辰便送了过来。”
“保温囊啊……”人群中,有人露出了思索神情,显然都是久经商场的老狐狸,对他们来说,随处都是商机,而这个保温背包显然不错。
“滚开!”
众人正在感叹邮购之便的时候,身后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爆喝。
转头好奇看去,却见十几个锦帽貂裘的突厥人站在门口显然是要进门,只是道路刚好被他们堵住了。
周小郎眉心微蹙,若是半年前,他对这些突厥人可能还要当爷一般伺候着,可如此朔方不再是舔突厥的梁国,而是席云飞一人独大的朔方,区区突厥人……
周小郎从油布包里拿出一个煎饼咬了一口,朝为首的一个突厥大汉望去,纨绔神情尽显:“在小爷的地盘撒野,谁给你的勇气?”
众位看热闹的看客闻言都是一脸的解气,这十多年来,他们同样没少受这些突厥人的怄气,如今是一朝翻身,怎么可能给这些突厥人好脸色。
那为首的突厥人愣了愣,倒是他身后有个穿金戴银的青年用突厥语说了一句什么,只见为首的突厥汉子瞬间浓眉倒竖,怒哼一声,右腿后蹬蓄力,抬脚就朝周小郎踹去。
砰砰乓……周小郎没想到对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脚,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整个人倒飞出五六米远,撞翻了一些桌椅板凳才停了下来,接着就是大吐酸水,捂着肚子整个人拧成一只虾。
围观的人哪里想到会是如此,毕竟这几个月来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人人平等的朔方,如以前对突厥人格外恭敬的记忆,随着这一脚突然跃上心头,胆怯的情绪上涌,顿时恹恹退开,不敢说话。
那十几个突厥人见状,都是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为首的突厥汉子朝周小郎的方向啐了一口浓痰,用突厥语咒骂了几句,惹得其他突厥人又是一阵大笑。
他身后的突厥青年嘴角有一丝讥讽之色闪过,目光扫视了一圈围观的看客,最后径直朝大厅靠窗的一张桌子走去。
“快,快去叫护廷队的人……”柜台里,老掌柜缓过神来,急忙去查看少东家的情况,随手朝一旁呆愣着瑟瑟发抖的小厮怒喝了一声。
那小厮如梦初醒,点头如捣蒜,丢下抹布便冲出了大门……
那些看客本要趁乱离去,闻言都是停下了脚步,几个大胆的人朝那些突厥人看去,眼里竟是有些许的幸灾乐祸,接着像是喝了几斤壮胆酒一般,都是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如此异常的反应,引起了那些突厥人的诧异,往常这般情况下,这酒楼几乎便是被他们包场了,哪里有人敢留下来继续吃酒?那位被人众星拱月的青年眉心微蹙,突然想起了堂兄阿史那祢尔的嘱托……
不过,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就在他为之愣神的档口,酒楼门口一队身穿深绿色制服的高壮汉子冲了进来。
为首的护廷队小队长看了一眼被踢得不省人事的周小郎,眉心紧蹙,继而转头朝窗口刚刚坐下的十几个突厥人看去,沉声道:“谁出的手,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虽然心中十分气愤,但小队长的态度在外人看来,还算是客气的,毕竟只是伤人**,他也不好直接亮兵器拿人,否则刑队的人会说他们仗势欺人,罚俸扣薪是小,可能还会丢了工作。
可是他客气,那些突厥人却是对他嗤之以鼻,那个踢伤周小郎的突厥汉子还比了一个手势,朔方本地的人都知道,在突厥,那是一种带侮辱性的手势,显然那人在讥讽护廷队的人。
那小队长出手拦住愤愤上前的队员们,转头朝那个突厥人又说道:“各位远来是客,我本不该打扰,但是朔方有朔方规矩,你们在街市上伤了人,不管对错,都是要跟我们走一趟的。”
那突厥汉子没想到这些人竟如此纠缠不清,恶狠狠的瞪了那小队长一眼,接着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就朝那小队长扔了过去。
众人吃惊,有人已经呼喊了出来……可谁能想到,那小队长眼里竟然闪过一丝狡黠,那茶壶本是朝他胸口扔来的,那小队长突然上前了一步,好死不死,茶壶直接砸在了他的额头上,顿时鲜血混着茶水流淌了下来。
那个突厥人见状一怔,武行出身的他可是看得真切,刚刚那小子如果不迈出那一步,自己根本伤不了他,顶多就是泼了对方一身水,让他难堪而已……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个小队长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顿时整张脸都被血染红了去,样子别提多狰狞……几个护廷队的人急忙围了上来,队长队长的叫着。
“呵呵……”那小队长不怒反喜,狞笑着说道:“众位都看到了,回头可得给我作证啊,是这狗娘养的先动的手……兄弟们,给我电棍伺候,打!”
“呃……”看客们先是一怔,接着才醒悟过来,急忙点头应是,保证回头一定将这些突厥人的猖獗行为如实禀明护廷二队的人,绝对不是护廷队的兄弟们仗势欺人云云。
战乱中,那十几个突厥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兵刃都在进入内城的时候被缴了,但身板魁梧的他们拿起桌椅板凳就怪叫着冲杀了上来。然后……滋滋滋……
围观的人只看到护廷队的人用棍子顶了一下对方,被顶到的人翻了个白眼,接着便口吐白沫,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场上十几个突厥人倒成了一片,最后仅存的那个青年脸色发青的缩在角落,用前隋的官话哭喊道:“我爹是大可汗,我娘是大隋公主,你们不能杀我……”
护廷队的小队长拿过一张抹布,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个青年,转头朝掌柜说道:“回头到城卫所报账,就说是在抓捕突厥细作的时候造成的损失……”
老掌柜瞥了一眼狼藉的大厅,倒是拱手还了一礼:“这位队长放心,维护朔方稳定,是我们迎春楼应尽的义务,区区一点损失不敢劳护廷队破费。”
小队长笑呵呵的拱了拱手,眨了眨被血水刺痛的眼睛,扭头便让人将那些突厥人绑了起来,至于那个突厥青年,却是没有理会,反正他们只是抓闹事的人,其他的一概不管。
第四百零五章:一视同仁
贸易大厅。
随着路上的积雪慢慢融化,过了一个年关的行商们也蠢蠢欲动了起来,订货的,拉货的,谈折扣或者合作的,这两天把贸易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马周的办公室门口。
“多谢马主事从中斡旋,这次桃园诗会能够拉到这么多赞助,实在让我等措手不及。”
文懿书院的几个助教和书生们躬身一礼,谢过马周后,笑呵呵的转头离去。
马周目送他们离开后,走进办公室,不久,又有人来敲门。
“马主事,突厥阿史那祢尔还有格尔日来访,已经等了一炷香不止……”
马周正翻着文件,闻言点了点头:“带他们进来吧。”
小厮微微颔首,走到不远处的一间休息室,将人引了进来。
几人先是一番寒暄,接着阿史那祢尔便说起了梁国逃兵的事情,并希望能够见席云飞一面。
马周一早就从席云飞那里知道了梁国废后定然无法在突厥讨到好处,只是听完阿史那祢尔的讲述,好像结果跟席云飞预料的有些出入。
“你说颉利可汗只处理了国舅杨锴,却是对那杨氏以礼相待?”
“不错,而且我南下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集结大军南下,要以两国的盟约为由,对朔方发兵,如今半个月过去,我怕他们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有可能兵临城下。”
“那你们这次南下是?”
“这次南下,却是可敦的意思。”
“前隋义成公主?”
“不错……”
是夜,席家庄。
席云飞端坐上首,手里把玩着一只千纸鹤,这是陪三妹逛街的回礼,小丫头亲手折的。
下首是马周、大哥席君买、薛万彻,还有阿史那祢尔和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
众人沉默不语,都怔怔的看着席云飞手里的千纸鹤,氛围显得诡异无比。
席云飞弹了弹千纸鹤的翅膀,将千纸鹤放到桌案上,慢慢抬头朝阿史那奧射设看去。
“你下午既然敢带人在酒楼闹事儿,那就该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义成公主的提议我又很感兴趣……啧啧……”
“二郎?”薛万彻神情纠结而又紧张。
席云飞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继续说道:“联手拿下并州、恒州、冀州扩大后隋国土……这也没有问题……”
阿史那奧射设闻言一怔,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血色:“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席云飞呵呵一笑:“当然是真的,不过……”
阿史那奧射设愣了愣:“不过什么?”
席云飞有些狡黠的说道:“不过,我帮你们攻打大唐,你们又能为我带来什么好处?”
阿史那奧射设神情激动,脱口而出道:“好处肯定是有的……母后会阻止父汗出兵南下,并且让父汗册封你为异姓可汗,承认你朔方之主的地位……”
“……”阿史那奧射设话音刚落,茶室瞬间静谧了下来,接着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
在座除了阿史那奧射设,就连阿史那祢尔都是高声大笑了起来。
席云飞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怜悯的看向阿史那奧射设,道:“看来你还没看清楚形势啊,也罢,那就让你那所谓的十万大军尽管来吧,正好最近没什么练兵的机会。”
“区区十万人,给我一千护廷队,定打得你们狼狈逃窜!”薛万彻转头朝阿史那奧射设不屑的啐了一声。
阿史那奧射设毕竟是突厥王子,闻言怒上心头,可是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强压心头讥笑,暗道这些人都是井底之蛙,跟本不知道十万突厥骑兵的可怕程度,还望向以一千人螳臂挡车?实在可笑至极……
但让阿史那奧射设无语的是,就连对面坐着的阿史那祢尔也来劝他:“奧射设,郎君的手段不是你能够想象的,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告诉过你,即便突厥百万国民倾巢而出,也不会是郎君的对手,可你偏偏就是不信……唉!”
“你!”阿史那奧射设一时气急,虽然阿史那祢尔是有嘱咐过,但他如何会信?什么两百人拿下朔方东城,什么五千人拿下朔方西城,骗鬼呢?阿史那奧射设一直认为梁师都不堪一击,那么打下梁国的席云飞自然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谈话以不欢而散结束,临出门前,阿史那奧射设不断朝阿史那祢尔眨眼示意。
“何事?”席云飞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阿史那祢尔有些恼怒的瞪了一眼阿史那奧射设,朝席云飞拱手道:“郎君见谅,就是下午在酒楼闹事的人……我们能不能花钱赎出来……”
席云飞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即朝阿史那奧射设看去,沉声道:“在朔方就要守朔方的规矩,你的人犯了错,就要接受应有的惩罚,你放心吧,我会吩咐他们一视同仁的,绝对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故意刁难他们。”
“这?!”阿史那奧射设心有不甘,从出生到现在,他何时吃过这种亏?可是看了一眼老神再在的席云飞,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了争辩的底气。
咬了咬牙,阿史那奧射设眼里有一丝厉色闪过,拱手一礼:“如此便谢过郎君的一视同仁了。”
二人离去后,席云飞嘴角轻扬。旁边,席君买笑着说道:“这小子明显心有不甘啊,看来那所谓的十万大军并不是诓骗咱们的。”
薛万彻呵呵一笑:“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凭借咱们现在的手段,别说是让他们兵临城下这种丢人的事儿,便是让他们接近朔方二十里,我薛字便倒过来写。”
席云飞闻言,伸手拍了拍薛万彻的胳膊,笑道:“既然薛兄这么有自信,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处理了。”
薛万彻大喜,急忙拱手领命。
“二郎,不可……我才是大队长啊。”席君买急了。
席云飞抬头朝大哥看去,正色道:“下个月就要订婚的人了,还整天打打杀杀的,回头让娘知道了,非得骂死我不可,你这些日子就好好陪陪大嫂,等李夫人抵达朔方,即刻为你操办婚事,这事儿可比打突厥重要得多。”
“这……”席君买还是第一次见席云飞这般正经的与自己说话。
薛万彻也是一脸错愕的看向席云飞,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揽着席君买的肩膀,朗声道:“大郎放心吧,好好的准备当你的新郎官……区区十万狼崽子而已,待我摘了颉利老儿的头颅来给你当贺礼,哈哈哈……”
第四百零六章:猪血铸剑
第二天一早上,内城一处专供外邦行商住宿的客栈。
大厅里正在用膳的商人们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众人交头接耳之间,脸上满是怨气。
昨夜亥时,突厥阿史那氏一行人怒气冲冲的返回客栈,一进房,那突厥小王子就跟发了疯似的打砸谩骂,嘴上用突厥语不断咒骂着朔方,咒骂着内城,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在指桑骂槐,显然是在席云飞那里吃了瘪,只能对着桌椅板凳发脾气。
入住这处客栈的行商,大都来自突厥,或者附庸突厥的小部落。对于阿史那奧射设的肆意妄为,其实他们早就习惯了,未免惹上麻烦,大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至于去商会打小报告,那就更不敢了……陪着阿史那奧射设折腾了一晚上,所有人都没有睡好,早上起来,不免有些怨气憋在心里,但又不敢发作。
客栈的东家不是别人,正是最早与席云飞展开贸易往来的突厥大商人格尔日,听闻昨夜在客栈发生的事情后,他不怒反喜,一大早就跑到阿史那祢尔那里去汇报情况,想来又是另有一番打算在其中。
临近中午的时候,内城护廷队李正宝为首的一行人全副武装,二十来人浩浩荡荡赶到客栈,将正在呼呼大睡的阿史那奧射设喊了起来。
“无故伤人加上酒楼的损失,一共是一千二百贯,交了钱,我们就会把你的人放了。”
“什么?那个下等贱民又不是金子做的,为什么要我给这么多钱?”
“王子殿下,还请注意您的措辞,要是再有相似的言语出现,我不介意将您也抓进地牢。”
“你敢?!”
“你可以试试……”
“……”
护廷队的人为迎春楼还有周小郎找场子的事情,半个时辰不到就被传的沸沸扬扬,街道上到处有欢欣鼓舞的叫好声,不少人还特地跑到迎春楼慰问那几张被踢坏了的桌椅板凳。
堂堂突厥小王子在朔方吃瘪还要忍气吞声,若是半年前说出去,众人只怕会立刻卷起铺盖带上家人逃离朔方,毕竟突厥人的怒火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何况是还是正儿八经的突厥小王子受了委屈,未免殃及池鱼,逃离是非地显然是明智之举。
可是,前后不过半年,朔方本地人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日常就算在街道上看到突厥来的行商,他们最多也只是礼貌的点头致意,如过去那般狼狈的退到一旁让路的卑贱行为却是不曾看到。
百姓们为有翻身之日喝彩,与席云飞合作的那些商贾们却是真真看到了席云飞的诚意,相比于突厥这样的庞然大物,实际上一个小小的迎春楼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是梁洛仁或者是梁师都,宁愿让迎春楼忍气吞声,甚至让周丰带着重伤的儿子上门给阿史那奧射设赔礼道歉,他们都不会为迎春楼出头的,更不要说反过来问突厥人索要赔偿。
但是梁国不敢做的事情,席云飞却是毫无顾忌,不仅将重伤周小郎的人统统擒拿下狱,甚至还公然向堂堂突厥小王子,索要多达一千两百贯的重金赔偿。众人心知肚明,那周小郎便是天天吃人参调养,这些钱也够他吃个一年半载的,这已经不是索赔,而是在替自己人出气了。
要说朔方东城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肯定是有的……多的是冒犯了突厥人,然后不了了之的囵吞事儿,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甚至被倒打一耙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可是如今,短短半年不到,前后两种不同的处理结果,实在让人振奋……
周丰本来是在庄子里忙着春耕的事情,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回了内城。
当他得知席云飞为了给小儿子出气,不惜让突厥王子阿史那奧射设赔礼道歉重金赔偿的时候,激动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拖家带口朝着席家庄的方向一个劲儿的说着感谢的话。
不少与周丰熟稔的商贾士绅,也都是心有戚戚焉,想起过去他们对突厥人的阿谀奉承,那些个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特别大家本来就地位不低,在朔方也算是有名望的贵族,可是十几年来却被那些在突厥什么都不是的突厥人压得死死的,心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动物,一朝翻身,受够了突厥人压迫的贵族们,直接呼朋引伴在迎春楼大摆宴席,推杯换盏之下,大吐着心中的快意恩仇,言语之间总不忘提上一句席云飞,若非席云飞,他们如今估计见了那些突厥行商,也依旧是要低人一等……
城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席云飞的耳朵里,不过他此时没有闲心去管那阿史那奧射设的死活。
冶炼坊那边有人过来送信,说乔二爷让席云飞尽量抽空过去一趟,言语之间颇为焦急,席云飞生怕冶炼坊出什么大意外,午饭匆匆扒拉了两口便带着大哥赶了过去。
大老远的,还没到冶炼坊,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儿。
身后跟着来的大哥席君买急忙将席云飞护在身后,兄弟俩走近才发现,不知道为何,冶炼坊门口竟然围满了载着木桶的板车,每一个木桶里都装满了鲜血。
“郎君……”见到席云飞过来,那些来送货的屠夫急忙躬身行礼。坊门口,一脸无奈的乔二爷见到席云飞,急忙跑了过来。
“二爷,这些是……?”席云飞朝屠夫们微微颔首,捂着鼻子朝乔二爷问道。
乔二爷苦着脸:“还不都是那个张鸦九,说什么要用鲜血铸剑,找我预支了钱自己买了这么些猪血来……哎呦,臭得人胸口发闷……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猪血铸剑?”席云飞兄弟俩面面相觑,席云飞顿了顿,眼里有一丝明悟闪过。朝乔二爷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道:“我进去看看,还有这些猪血……即是张鸦九买的,就送进去吧。”
“这?”乔二爷明显有些不快,猪血乃是污秽之物,怎么可以搬进冶炼坊呢?不过,席云飞都开口了,他也不好再拦着,只能朝门口的管事点了点头,甚至还让人帮忙出来搬猪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