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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想世界全文阅读

作者:徐公子胜治     欢想世界txt下载     欢想世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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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混乱之城

    华真行从梦中醒来,睁眼只见一片昏暗。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茫然的神情仿佛在问——我是谁,我在哪里?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低矮屋檐间的星空,这才确定自己还在非索港的街巷中,而时间仍是2020年。昨天晚上,他被大个子黑夏尔带到本地土著常去的欢乐酒吧喝多了,回来时醉倒在离家不远的小巷里,靠着墙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华真行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非索港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看似家家闭户的夜里,危险也总是无处不在。

    就在这条小巷里,华真行曾亲眼见过一具倒毙的尸体。那无名的死者应该是在别处中枪后挣扎着逃出了很远,最终倒在无人的窄巷中,天亮时才被发现。在警察赶来之前,死者身上的财物早被路过的人摸捡一空。

    在危险的环境中,最重要的是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正确而及时的反应,这是把他从小拉扯大的杨老头的告诫。杨老头虽然只是个开杂货铺的,却很有见识也很有本事。

    华真行开始认真检查起自己,表面并没有受什么伤,体内好像也没有隐痛。藏在左肋下的伞兵匕首和后腰间的钢质指虎、上衣兜里的打火机都还在,就连揣在右裤兜里的钱包也没人动过。

    在非索港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偷或被抢,华真行出门习惯带钱包,假如遇到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不太好对付或者不方便直接动手,乖乖掏钱就是了,总之不能让人家太失望。

    他的衣服里还缝着两个不容易发现的暗兜,装着备用的现金。而当地的土著匪徒大多性格直爽或者说就是缺心眼,基本想不到这些看似很简单的花招。

    非索港是一座海滨城市,位于黒荒大陆东部的几里国。听说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几里国都是一个相当贫困落后的地方,但这里的人们却喜欢打扮得光鲜靓丽,不少人哪怕家徒四壁,只能弄到点钱,也要想方设法穿各种名牌、戴着明晃晃的金链子。

    华真行曾经也想戴一条链子,既入乡随俗也能发挥与那个钱包差不多的作用。但杨老头却告诉他,裤兜里揣着看不见的钱包和脖子上戴着引人注目的链子,其意义是不一样的。

    该在的东西都还在,看来自己并没有遭遇意外,只是喝多坐在墙根下睡着了,尚没有被夜间的路人发现并顺走财物。华真行最后从上衣里摸出了一款东国产的花为牌智能手机,那是他平日最喜欢的东西,通过那小小的屏幕,仿佛能联通整个世界。

    华真行却没有将手机屏幕点亮,而是顺手又揣了回去。身体和东西检查完了,照说他应该赶紧回家,这一刻却仍然坐在墙根下好像又有些走神了,竟然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回味什么。

    他在尽量回忆方才梦中的内容,唯恐稍一耽误印象就模糊了。人们刚从梦中醒来时往往感觉梦境很清晰,但是时间只要过去一会儿,回忆就变得很模糊,只能记住几个片段,向人转述时大部分都成了脑补加工后的内容。

    华真行刚刚做了一个很特别的梦,但梦中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醒来之后再回忆,梦中的年代竟然是2520年,也就是说他梦见了未来,而那时的世界感觉真好……半晌之后,华真行用力甩了甩头,暂时不再去想,梦醒后就要面对眼前现实的世界。

    梦境荒诞而离奇,他居然梦见了开杂货铺的杨老头,其人在五百年后又换了个身份继续开小卖部。杨老头大名杨特红,在现实中,华真行就是被他养大的。

    很多小孩都曾问过大人——我从哪里来?“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总是大人们的答案之一。而对于华真行来说,这就是标准答案。

    黑荒大陆上向来各种冲突不断,而在几里国内,十五年前的那次部族冲突是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场暴乱,导致数十万人丧生,从更北方的城市蔓延到非索港,一度尸横遍野。

    当时在硝烟弥漫、流弹乱飞的街头,杨特红听见路边一个垃圾桶里传出哭声,他从里面的救出了一个婴儿,这个孩子就是华真行。

    杨特红这个人很特别,做生意非常精明甚至斤斤计较,喜欢把什么帐都算的明明白白,不该给的好处绝不愿意给,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也不愿意做。

    但是另一方面,他也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情,不占不该占的便宜。哪怕是天大好处,只要不是自己该拿的,杨老头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杨老头不够大方,仗义疏财的事情几乎从不沾边,但说他为人悭吝小器也谈不上,他的性格很随和,对很多事情并不计较。

    说起来也挺矛盾的,一个做生意喜欢斤斤计较的人,给华真行的印象居然是“不计较”,感觉总是怪怪的,但在杨老头身上却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杂货店里经常有食品过期,其实很多食品包装上的保质期都留有裕量,刚过期的也不是不能吃,这里的人更不会在意,但杨老头却从不拿出来施舍给乞讨者。

    非索港有很多乞丐,他们并不是职业乞丐,但都习惯了伸手要钱要东西。每当有衣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外国人或外乡人出现在街头,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总会一群孩子围过去要钱,有的成年人也会去要,他们往往一不小心身上的东西就被偷走了。

    当地那些衣着光鲜的大人物假如出现在街头,也会有人围上去伸手要钱,人群经常被那些大人物身边的随从轰开。要不到也没关系,假如要到了就是赚了,这就是本地人最朴素的观念。

    杨老头在这里已经住了很多年,却从不施舍什么。杨老头也从不卖过期的东西,他都会让华真行拿出去扔掉。

    杨老头让华真行扔东西,要远远地丢、悄悄地丢、每次换不同的地方丢,简直跟做贼似的。这些东西肯定不会浪费,转眼就会被人捡回去。但杨老头不计较,只要不和自家的杂货店扯上关系就行。

    对于杨老头这种做法,华真行并无异议,他太清楚非索港是个什么地方了。

    去年曾有一位早已移民海外的球星接受采访,回忆起童年经历。他是在非索港出生的,记得十来岁的时候当地开了一家汉堡店,有一位善良的女店员经常在后半夜将当天卖剩下的汉堡悄悄送给他们这些饿肚子的孩子,于是到了夜里他总是等在哪家汉堡店的后门……

    许多年的过去了,曾经的孩子已成长为国际巨星,他希望能找到那个善良的女人并报答对方。新闻播出后引起了很大轰动,马上有人声称自己就是那个女店员,结果却被戳穿是冒名者。

    那位球星终究没有找到恩人,而那家汉堡店也关门快十年了,华真行算是亲眼见证了事情的全过程。

    当初华真行只有五、六岁,已经记事了,而几里国正从几年前的那场动乱中渐渐恢复过来,社会秩序迎来了一段难得的稳定期。经济从低谷中增长很快,也有不少国家与机构来此投资、援建、做生意,非索港涌入了不少海外人士。

    就在离杂货铺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金奶门快餐店。它是全球连锁的加盟店,对所出售食物的管理有统一要求,前一天做的汉堡不隔夜销售,会被当成垃圾丢掉。

    在海外很多地方,这类垃圾会有及时而专门的分类处理,但在非索港却很难做到。有一位女店员就将卖剩下的汉堡送给周围的孩子,那位球星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久后就被球探选中带到海外俱乐部的青训营,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些孩子都买不起店里的汉堡,有的孩子也会把女店员给的汉堡带回家……后来每天半夜等在后门孩子越来越多,汉堡就不够了,当然就有人拿不到。善良的女店员就会带着歉意解释,汉堡都是当天卖剩下的,今天店里生意太好了……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前起,总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大人孩子在店里店外滋扰顾客。非索港当时社会环境还算稳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捣乱的都是当地人,这种事情警察也很少理会,恐怕想管都管不过来。

    有些人脑中没有复杂的道德逻辑,往往只会思考最直接的利益因果,假如店的汉堡卖不出去,当天不就剩下来了吗?剩的越多,他们能拿到的就越多……半年后,这家快餐店的关闭了……又是许多年过去了,那位女店员早已不知所踪。

    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可能不会发生,但在发生非索港,华真行一点都不意外。

    华真行也曾问过杨老头,当初为什么要救自己?杨老头是一个从不会自找麻烦的人,而非索港是个危险混乱的地方。只要不涉及到杨老头本人的事,他几乎不会去插手,遇见什么乱子也都绕着走,为何会冒着枪林弹雨从垃圾桶里拣回来一个孩子?

    杨老头当时滋溜喝了一口酒,又提起筷子吃了几口小菜,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养你也不吃亏,目光要放长远,否则上哪儿能找你这么聪明能干的伙计……你听说过童养媳吗?”

    华真行还真听说过童养媳,据说是东国旧社会的事情,他哭笑不得:“假如您老人家有个女儿不想嫁出去,收我当个童养婿倒还可以理解。”

    杨老头两眼一瞪:“胡说什么?那叫倒插门!书面称呼是入赘,也没听说过从小养的……我就是做个类比,你的身份是童养伙计,从小培养你帮我干活,我老人家也好享受生活。”

    这话倒没错,华真行从小只要到了什么年纪能做什么事,杨老头就会让他去学,几乎什么都学。华真行没有去学校读过书,可是杨老头弄来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东国中小学的全套教材以及各种教辅材料,据说在基础教育方面是最扎实的。

    华真行识字是杨老头亲手教的,他幼年时的启蒙读物中最多是各种菜谱,包括不少打印装订本,那上面图文并茂,可怜那时候的华真行一直以为是漫画书呢。

    之所以说杨老头其实不吝啬,原因之一就是他很懂生活享受,看他搜罗的那些菜谱就知道了,其中的重点是东国的各大菜系美食。关于吃的问题,可以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升华到最高尚的自我超越,杨老头自认为是个很高尚的人。

    杨老头的路子广,非索港又是一个货物集散地,他总能搞到世界各地尤其是东国的各种食材与调料。想开饭店当然是不够的,但他和华真行两个人过瘾那是绰绰有余了。从十岁开始,华真行就肩负起了做饭的重任。

    他十二岁那年,杨老头开了句玩笑:“现在你去东国,也可以评个特一级厨师了,做饭水平终于勉强算合格了。”

    华真行也不知道特一级算什么水平,于是就上网查了查。他早就会用杨老头店里的电脑上网了,就是从那时开始,他拥有了第一部属于自己的智能手机,而且每月有了正式的工钱,以前杨老头都是偶尔给点零花钱。

    童养伙计也是伙计,杨老头不仅管吃住,而且也发工钱。从小把菜谱当漫画书看的华真行,有博大精深的东国各大菜系美食打底子,别说非索港这种地方,就算整个黑荒大陆上所谓的各种美食,在他眼中也都跟猪食差不多。

    但华真行并不歧视猪食,他也是很能吃苦的。杨老头让他看的菜谱也不全是东国的,其中有些还可能是老头自己写的,连手绘本都有,其中的材料包罗万象。

    上面不仅介绍了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不能吃,还包括它们有什么特殊的作用、该怎么处理、可以用在哪些场合。

    杨老头还曾多次带着华真行去野外,教他就地辨认、取材、加工各种材料。华真行自己恐怕都不清楚,在十几岁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成为一位野外生存专家兼动植物专家。

    最可气的是,杨老头不仅让华真行把菜谱当漫画书看,还让他一直用丹炉做饭。就是那种很古朴的丹炉,下面有炉膛,上面是半圆形或方形的锅,共有九口,造型各异,也不知各自都是什么材质。煎、炒、烹、炸、蒸、煮、焖、炖都用这九口锅,

    丹炉炒东西只要注意火候和手法,虽然困难点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怎么蒸东西呢?华真行自己找材料加工箅子呗。有的锅自带很沉的盖子,有的也需要华真行去找材料做个合适的新盖子。

    丹炉虽然笨重点,各种操作困难点,但和当地居民用的土锅土灶等简单炊具相比,倒也显得很高大上。至于更高档的现代炊具,小时候的华真行也接触不到。

    他一直就把这些丹炉当成锅灶呢!直到他十三岁那年,有机会去了东国援建项目的工人宿舍,才见到了那些真正好用的现代化炊具,试了之后才发现用自家的锅灶做菜相比之下简直是地狱难度。然后他上网用图片搜索后才清楚那些根本就不是锅灶,而是东国古代的丹炉。

    那九口丹炉是杨特红搜罗的东国古董,这老头也忒坏了!

    华真行是杨老头养大的,但他们的关系感觉却不像父子,甚至也不像爷孙。华真行的名字就是杨老头取的,居然没跟他姓杨,至于为什么会姓华,因为他是东国华族人。其实东方很多国家的人长得都差不多,也不清楚为何杨老头一眼就认定当初那婴儿就是华族人……

    想到这里,华真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点问题,大半夜不回家,居然靠在小巷的墙根下回忆往事,可能是那个梦对他冲击太大,心神莫名有些恍惚。

    抬头再看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星星很亮,仿佛给人一种错觉,只要站在屋顶伸手就能摘下来一颗……今夜有风,远处呜呜断续的风声就像草原上的野狗在低吼,吹到近处又似豪猪身上的尖刺在摩擦。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枪响,回音有些飘渺,应该离得很远。该回家了,华真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灵活,然后沿着墙根悄声离去。

002、黒荒光明灯

    杨老头的杂货铺正面是二层小楼,后面还带着一个院子,院墙与周围的建筑都有一段距离,占地面积差不多有三百平米,平日里就住了老少两人。

    非索港可不是东国上港,地皮很便宜,房价对于当地人而言有多高不好说,但对于杨老头来说绝对不高。

    十五年前的那场骚乱中,很多建筑都废弃了,杨老头想占多大地方都行,只要他能守得住。但杨老头并没有趁机占地盘,他的杂货铺当时就是这样一栋带后院的二层小楼。这十几年来又不断有人从各部族的乡村涌入城市,非索港又变得拥挤起来。

    在当地人的印象里,杨老头虽是东国华族人,却比这一带街区所有人来得都早,仿佛有史以来他就在这里开杂货铺了。

    当地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出头,东国有句古语叫“人生七十古来稀”,而活到七十岁在如今的东国已毫不稀奇,但在非索港,这句诗却格外准确。

    杨老头在这里开杂货铺至少也有三十多年了。为什么说至少,因为当地人对这个街区的最长记忆也就是三十多年。历经战乱和动荡,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了,杨老头成了这里住得最久的居民,他和他的杂货铺,简直就像一个奇迹或者说历史遗迹。

    杂货铺临街的正面门脸朝北,东边还有一个侧门,打开之后是厨房。厨房很大,里面放着九口锅灶。华真行穿过厨房,从客厅中的楼梯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卧室。

    非索港的很多街巷没有装路灯,就算有路灯的地方很多灯泡也是坏的。有些游手好闲的坏小子没事就喜欢玩打路灯的游戏,想弄坏一盏路灯砸一石头就够了,再想等维护人员把它修好就难了。

    窗帘是打开的,虽然外面没有路灯,但晴夜还有微光透入,假如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尚可朦胧分辨屋中一些物件的轮廓。华真行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眼睛眯了眯,但脖子却没动。

    有人躲在卧室里,紧贴着柜子的侧面隐藏。华真行看上去什么反应都没有,脑筋却在飞快的转动,看来这不是一次友好的访问,难道昨晚在酒吧里夏尔说的话让人听见了,对方以为自己也是夏尔的同伙,所以来对付自己?

    华真行不动声色地径直走到床边,身子避开亮光拉上了窗帘。这窗帘有遮光层,拉上之后屋中就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已经把指虎掏出来戴在左手。

    在潜伏者的角度,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杨老头早就教过华真行,假如发现有人想埋伏你且自以为藏得很好,第一反应千万要镇定,最好让对方不知道你已经发现了他,然后设法突然反制。

    这就是争取一种信息不对称的优势。对方躲好了想偷袭,他知道你而你不知道他,他就占信息的优势;但你已经发现了他而他却不知情,你也反过来占了信息的优势,需要好好利用这种优势。

    拉上窗帘的这一瞬间,对方就看不见华真行了,而华真行一闪身,无声无息地到了柜子的另一侧,伞兵刀已经出现在右手。他和潜伏者中间隔了一个大柜子,对方就算开枪都打不着,想动刀的话得绕过来,而且得清楚他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突然放松了下来,开口笑道:“杨总,你就不怕我一枪崩了您老人家?”

    杨总就是他平日对杨老头的称呼,老头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柜子另一侧传来杨老头的声音:“你今天出门没带枪,藏在窗帘后面的那支小手枪,刚才没摸着吧?”

    华真行有一支手枪,很小巧还带着自制的消音变声器,就藏在窗帘后面,他刚才拉窗帘其实就是想摸枪,但是没摸着,原来已经被杨老头拿走了。华真行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怕啊?怕我一紧张失手,冲你就来一枪。”

    杨老头:“我就是在测试你的反应,看你发现枪没了会不会紧张。”

    华真行:“你这套把戏都玩多少回了!就不怕我以后真遇到险情还以为是你在试探,反而坏了事,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听声音杨老头已经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警惕其实是一种习惯,只要你学会了每次都做出正确的反应就好。”

    华真行收起指虎和伞兵刀,从脚边提起两个沙袋挂在了头顶上方的一个钩子上,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同时传出微弱的机械转动声。

    墙壁上挂着一个装置,碗口大小的圆盘状,圆盘中心有个米粒大小的led灯泡,就是手机电筒用的那种。圆盘下面伸出一根钢丝细绳,带着挂钩。两个沉重的沙袋挂上去,把钢丝绳缓缓拉出来,小灯泡就亮了。

    这东西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和机械钟表差不多,但它的动力并不是来自弹簧发条,而是重物下坠的势能,齿轮组带动的也不是表盘而是一个微型电机,输出功率不到一瓦,将将够点亮那样一个小灯泡。

    它的官方名称叫黒荒光明灯,来历大有名堂,是一个慈善援助项目。它是米坚国一个著名的国际慈善基金通过联合国救援组织,向黑荒大陆援助的民生物资。黑荒大陆有很多地方尚未通电,这个东西可以在夜间照明。

    手机用的led灯,尽管功率很小但亮度并不低,在面积不大的范围内可以让人看清楚周围的东西,假如离得近点甚至可以阅读书本上的文字,就是有点费眼睛。

    这种无源照明灯其实是在东国的仪乌市定的货,出厂价东国币八十元,大批量订货可以降到六十元,贴米坚国以及联合国救援组织的牌子,在该慈善基金的项目列支中是每个两百米金,号称向几里国及周边地区已捐助了五十万个,非索港也有投放。

    华真行屋里挂的这个是他从店里拿来玩的,已经拆卸改装过,悬挂物分成两个沙袋,每个三十斤,从两米多高的地方坠到地面,可以将灯点亮十来分钟。十分钟之后怎么办,可以钢丝绳收回去继续挂上沙袋重新点亮。

    非索港有电力供应,但是经常停电,屋里挂着这么个东西也方便些。杂货铺可没有接受国际援助,这些都是当地人拿来换钱买东西的。杂货铺里往外卖的零售价是东国币八十元,批发价则是六十元。

    米粒大小的灯泡发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整个房间。靠墙这面放着一个柜子,华真行站在柜旁对门的这一侧,屋子的另一面中间是窗户,窗户的左侧有一张床。

    华真行的手枪原先就藏在床头位置的窗帘后面,此刻已被放到桌子上。桌子在窗户的右侧,桌前只有一把椅子。杨老头把椅子转了过来面对华真行坐着,翘着二郞腿问道:“你干什么去了,回家鬼鬼祟祟跟小偷似的?”

    华真行:“我出门前跟你打过招呼,和大个子黑夏尔去欢乐酒吧了。”

    杨老头:“你没跟他们学着嚼恰草、抽叶子吧?”

    华真行:“当然没有!我可不沾那些东西,就是喝酒来着。”

    杨老头一撇嘴:“二锅头兑香蕉酒,装在洗脚盆里,一堆人围着用草茎吸……”

    华真行赶紧打断:“别说了,听着怪恶心的。”

    当地特色的“鸡尾酒”,就是用土制的香蕉酒再兑入一些威士忌、伏特加之类的烈性酒,但如今兑的基本都是东国产的二锅头,因为物美价廉也够劲。

    酒兑好之后还会往里面加点糖,味道很怪很难喝,却很受本地人的欢迎。他们有一种很流行的喝酒方式,就是把酒装在一个木盆里,然后一圈人坐着,各拿一根长草茎吸,看表情就似神仙般的享受,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还经常唱歌。

    欢乐酒吧用来兑“鸡尾酒”的二锅头就是从杂货铺里买的。杂货铺里连茅台都有,华真行想喝酒也用不着去那里尝那么难喝的。但那里气氛不一样,这和自己在家喝小酒的感觉完全不同,喝着喝着就容易上头来劲,一圈人都会很兴奋。

    但听杨老头这么一说,那个装酒的木盆和自家用的洗脚盆确实是同款,估计也是从杂货铺里买去的。虽然人家不是用来洗脚的,但好像也是脏兮兮、粘乎乎的……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还能喝得挺嗨。

    杨老头笑了:“恶心也得忍着!谁的少年不荒唐,你长大了,也学会泡吧了。但你多大的酒量啊,喝到现在?”

    华真行:“其实我没到半夜就回来了,但是快到家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醉倒了,靠墙根睡了一觉。”

    杨老头:“你心可真够大的,以后就记住教训吧。没有丢什么吧,童贞还在吗?”

    杨老头说话经常没有正形,华真行答道:“什么都没丢,就是做了个梦,好奇怪的梦!我居然梦到了五百年后的世界,本来打算等明天找您老好好聊聊呢。”

    杨老头:“哦,什么梦?现在就说吧。”

    华真行此时感觉酒已完全醒了,人还特别精神,并没有半点困意,于是也坐了下来讲述一遍方才的梦境——

    五百年后,曾经强盛一时的米坚国早已分崩离析,古老的东国迎来了伟大的复兴,那时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如今并不存在的欢想国,是与东国关系最紧密的友盟。

    公元历2520年,非索港已是欢想国真行邦的首府以及最大的城市,这里不仅有欢想国最重要的学府之一非索大学,还有春容丹的生产基地。真行邦是欢想国在这个星球上二十八大行政区之一,也是欢想国最早的疆域。

    据说被视为欢想国最高机密之一的春容丹的完整丹方,就保存于非索港的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世上的无数势力都想得到它,但迄今为止好像并没听说有谁成功过。

    春容丹出现于四百多年前,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名字听上去很普通,但其神奇的效果就似仙侠小说中的驻颜丹,据说能让人的容颜不老,堪称人类史上生物制药领域的巅峰之作。

    它并不是简单的一枚丹药,而是一大盒组方药剂,共有三百六十份,成分各不相同,各有具体的服药日期,每日服用一份。只要按照说明书的要求以正确的方法服用,以近四百年的临床观察结果来看,尚未发现它有什么毒副作用。

    所谓容颜不老其实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根据临床总结,服用一盒春容丹,大致可“驻颜”三十年。具体效果可以这样形容:假如到了七十岁的时候,看上去还是四十来岁的相貌。

    既然“一盒驻颜三十年”,那么多服用几盒岂不是能驻颜更久,直至青春永在?可惜春容丹的效用是递减的,其说明书上介绍得很清楚,每个人同时服用量最多不能超过三份,累计服用量最多不能超过九盒。

    如果达到了理论上最大的服用量,累计服用了九枚春容丹,其效用大致相当于服用一份的双倍。按照民间通俗的说法,就是“驻颜六十年”。

    这已是了不得的神效,仔细想一想,假如某人九十多岁的时候还有三十多岁的容颜,这是怎样一种奇迹?更了不起的是,春容丹是一种可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商品!

    历史上或许真的出现过所谓的“仙丹”,传说中的种种灵丹妙药或许真的存在,但它们能做到像维生素药片一样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成为普通人的日常消费品吗?

    然而遗憾的是,此丹只对女人有效,说明书上也特意强调——男性禁服!在专业医疗机构中,不少服用者都要先做染色体检查。

    尽管成品管控严格,数百年来也有很多男性通过种种手段私下里偷偷服用,其中不乏权贵人士。可是事实证明,男性服用春容丹并没有明显的驻颜效果,甚至还有很多副作用。

    尽管欢想国出产的春容丹只有女人能服用,但男人同样为之疯狂,道理显而易见。一盒春容丹就能留住青春三十年,九盒则能驻颜六十年!这是何等的诱惑?很多人都愿意为此付出疯狂的代价!女人疯了,男人也不能幸免。

    但春容丹也只是春容丹,它并不能使人返老还童,只能使容颜不衰。而男人们的福音在春容丹问世几十年后也终于出现,它是一种锻炼方法,名为养元术。

    自人类诞生之日起,不论是神话里还是现实中,都有各种各样的身心锻炼方法甚至是所谓的修炼秘法,大多荒诞不经难以实证,有的就算有些效果但也远不如吹嘘的那般夸张,且总是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养元术是人类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锻炼方法,是四百年前一个叫徐自化的人推出的。它问世的时间应该在欢想国创立之前,但真正大规模推广却在春容丹问世几十年后,到了二十六世纪已流行全世界。

    养元术的锻炼效果是可以验证的,且与任何具体的宗教信仰无关,推广者已尽最大程度将之去神秘化。

    养元术的推广也经历了长达百年的波折,起初它被某个阶层垄断并禁止公开,到后来终于有人打破藩篱将养元术推广到全体民众当中。在如今的欢想国,养元术已纳入中学义务教育课程,每个孩子都有五年的免费学习机会。

    养元术锻炼的是一种身心境界,以为基础再经过种种特殊方法训练,还能增强并掌握人自身的种种能力,这在五百年前可能被视为超能力。

    欢想国有专门的官方机构负责颁发养元术等级证书。据说养元术共有九级,一到三级为初级,获得者通常被称为养元师;四到六级为中级,获得者通常被称为养元术导师。六级再往上那就是高级了,有此成就者则被称为养元术大师,已不是某个官方机构所能评定的,

    高级养元术大师如凤毛麟角,在普通人中甚至只是传说。就算拥有中级证书的养元术导师也是全世界稀缺的人才,无论走到哪里都大受欢迎,很多地方平常想请都请不来。

    欢想国颁布的《养元术教学纲要》中规定,获得中级养元术证书者才有资格指导他人修习初级养元术。欢想国已将养元术纳入义务教育,每所中学的养元术导师都是政府公派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推广,养元术的教程其实早已不是秘密。在欢想国,每个人都有机会在专业导师的指导下修习,就算最终没有达到获得一级证书的标准,修炼它也没有坏处,同样有涵养精神、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坚持练一辈子都行。

    养元术的效果起初也颇受质疑,但如今质疑的声音已几乎消失殆尽。有一个数据可以证明一切,就在2520年,欢想国公民的平均预期寿命已达到一百零八岁,其中男性为一百零六点五岁,女性为一百零九点五岁。

    女性的预期寿命平均要比男性高三岁,有人说这是生理上的差异,也有人说这可能是服用了春容丹的效果。顺便再说一句,官方也宣称修炼养元术能促进春容丹的效果,按社会流行的说法是“使其驻颜之效再增益十年”。

    预期寿命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生命质量,人们到了百岁之后普遍还能像五百年的年轻人一样身心健旺。这就是华真行梦见的、五百年后的那个世界。

003、五百年后欢想国

    梦中的华真行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梦,好似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其实是身处2020年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他的名字还叫华真行,是刚刚从非索大学毕业的应届本科生,很幸运地进入到位于非索港的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工作。

    至于年龄,假如根据梦境去脑补的话,应该是二十岁或者二十一岁。因为欢想国规定,孩子年满五周岁就可以申请入学,而年满六周岁之后就必须上小学。

    与五百年前大部分国家与地区不太一样,欢想国推行十年制义务教育,小学不是六年而是五年,中学也同样是五年且不分初中与高中。

    大学本科学制也是五年,欢想国青年通常都会在大学毕业后先工作一段时间,然后再去读研。这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原因之一可能是大家的预期寿命足够长、可以用来学习与工作的年限也足够长。

    华真行就是经历了小学、中学、大学完整的十五年教育,毕业后进入春容丹生产研究中心工作。他能得到这样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除了品学兼优,还因为已拥有三级养元术证书,是大有潜力的年轻才俊。

    欢想国的高等教育虽不是义务教育,但基本也属于公费教育,对本国公民由国家提供补贴,只象征性地收取很少的学费,学生只需负担本人的生活以及购置教材等费用。

    欢想国政府承诺,给所有成绩评价合格的应届毕业生都提供工作岗位,会在每年毕业季将这些岗位情况公布在专门的信息平台上,由毕业生自行选择,有点像高考报志愿。针对其他社会人员的工作岗位也会常年招录,另有一个专门的信息平台公布。

    欢想国给应届毕业生提供的工作岗位遍布全球二十八片邦域,要求与性质不同,所以这是个双向选择与撮合的过程。这个过程若以传统的人工方式进行,将艰巨得无法完成,但在人工智能发展了几百年的时代,已变得很简单。

    假如有人找不到自己满意的工作,又不愿意从事其他工作,可以选择“待业”,这个词源自五百多年前。但是欢想国的很多福利待遇,要在具体的工作岗位上才能享受到。

    在欢想国诸多社会福利中,有一项是让世界其他各国都羡慕无比的:凡欢想国女性公民,只要年满二十五周岁并符合规定的条件,皆可获得国家免费赠送的春容丹一盒。

    有男性曾质询,政府给女性公民这样的福利,是否也应该给男性以相应的补偿?官方发言人对此只是笑着反问:“这难道不也是给男人的福利吗?”

    当时在场的人都笑了,这是引用欢想国的创立者、春容丹的发明人风自宾先生的话。在大约四百年前,针对有人质疑他只发明了仅供女性服用的春容丹,风自宾也曾这样反问了一句。

    别问梦中的华真行是怎么清楚这些的,他的脑海中自然就有了这些信息,仿佛是某种想象。

    非索港春容丹生产研发中心简称非索中心,在梦中,华真行入职该中心刚刚半个月,第一期保密培训昨天才结束,这天是休息日。

    非索中心为华真行提供了一套单身宿舍,套内使用面积九十九平,有厨房、盥洗室、客厅、两个房间和一个小杂物间。

    原本像他这样的应届高校毕业生,刚参加工作可以向政府申请单位附近的单身公寓,标准是套内使用面积四十九平,也有厨房和盥洗室,另有一间小会客厅和卧室。所谓标准是指工作单位的补贴标准,金额为公寓挂牌租金的百分之八十。

    假如有人希望居住条件更舒适,也可以申请标准更高的公租住宅,但超标部分得自己付全款。举个例子,比如政府提供的四十九平的单身公寓,挂牌租金是每月两千元,刚参加工作的单身青年张三只需自己支付四百元,其他部分由工作单位补贴。

    假如张三想申请与华真行一样标准的公寓,而该公寓的租金是每月五千元,就算政府可以提供,那么扣除应得补贴后,他个人则需要支付三千四百元。

    工作单位为何要提供这种补贴?基于一条最简单的原则:单位支付给员工的报酬,可以是货币也可以是其他的形式,在相应的社会福利体系下,就应该满足居住、生活、健康、成立家庭、养育后代等方面最基本的个人支出,否则整个社会便无法在长期中正常运行。

    华真行的公寓则是工作单位内部提供的,一分钱都不用,由此可见中心的待遇非常好,其入职的要求当然也很高,拥有三级养元术证书只是基本条件,还需要品学兼优并通过各项审核。

    华真行走出公寓楼时天色已经亮了,新鲜的空气带着草木清香,东边已映出一片绯红的霞光。住宅楼之间的公共绿化带中,已经有不少人扎好架子站在那里,呈凝神抱元之势,他们都是在修炼养元术的晨功。

    华真行第一眼就看见了精神抖擞的杨老头,他正双腿微曲站在那里,张开双臂姿势就像在怀里揉什么东西。杨老头是生活区大门口开小卖部的……等等,画风好像有点不对,都二十六世纪了,还有五百年前那种小卖部吗?

    可这只是华真行的梦境,有啥也不稀奇……杨老头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是中心后勤支援部门的退休老员工。在人均寿命达到一百零八岁的欢想国,有人一百二十岁还活蹦乱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华真行从数米外的小道上走过,还对杨老头礼貌性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但杨老头连理都没理他,正在练晨功呢,估计都没看见他。

    天气好的时候户外练晨功的人很多。非索港在设计规划的时候,就在居民区里预留了足够的空间,花草树木间分布着很多片平坦地带,颇有点古语中“田间地头”的感觉。华真行并没有在楼下练晨功,他打算到更远一点的公园里。

    五百年前很多科幻电影中的未来世界,都是高塔林立、交通轨道如麻花交缠、还有各种飞行器密密麻麻往来穿梭的景象。

    但非索港却不是那样,甚至还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城中大部分建筑并不是很高。比如华真行住的宿舍楼只有五层,他住在第三层,虽然配有升降梯,但他平日更习惯走楼梯。

    非索港的公共交通非常便捷,可华真行平时也用不着,走出生活区的大门,穿过一条地下通道,马路对面就是春容丹中心。欢想国绝大部分城市的规划,都遵循了就近居住的原则,不会刻意将工作区域和生活区域分隔得太远。

    华真行刚刚走出生活区门口,就见同事朱猛穿过地下通道迎面走上来,拿着便携式智能终端似是在看什么资料。华真行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对方好像有些入神,并没有理会他。

    便携式智能终端已经是日常生活中的标配了,标准款的重量很轻可折叠也可以展开,能与对全体公民开放的智能主脑系统互联,可随时存储、查阅、分析各种信息资料,还可人机智能对话,自动完成各种指令……

    如今这种装备的功能非常强大,但样子看起来却很普通,有点像五百年前的智能手机,有的款式也可变形携戴在手腕上。

    朱猛不知在看什么,好像没意识到华真行在跟他打招呼,脚下还不小心绊到了,一个踉跄栽向了华真行的怀中。华真行一个侧步就让开了,同时伸手反扣住朱猛的左上臂,既扶住了他又等于暂时控制了他。

    假如按照梦中的身份,华真行不应该如此警惕,可这毕竟只是梦,梦中的行为还带着下意识的习惯。

    华真行:“你怎么了?”问话的同时便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朱猛喘了一口粗气:“原来是小华呀,刚才没注意脚下,幸亏你扶了一把。”

    华真行:“你的样子好像很不舒服,没事吧?”

    朱猛的眼神有些闪烁:“就是最近工作有点累,没什么事。你要去练晨功吧,我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就好。”说完话他转身就想走,却听见华真行又在身后道,“师兄,你刚才故意没站稳,悄悄往我衣兜里塞了什么东西?”

    朱猛闻言色变,回头只见华真行已从左兜里掏出一个很薄的片状物,约一厘米宽两厘米长,应该是一个信息存储器。它很像五百年前的u盘,技术上其实已经能将体积做得极小,但它毕竟是让人来用的,这种尺寸最合适。

    如今这种设备用到场合不多,假如需要什么资料,直接联网主脑系统就行,也可以通过个人智能终端下载。但总有一些私密信息要用物理隔绝的方式保存,或用于无网络环境的终端。

    并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是向全社会公开的,比如华真行就职的非索港中心,内部的很多资料就无法用公众主脑系统查询。

    “哎呀,刚才不小心手滑了,怎么掉你兜里去了?”朱猛的反应也很快,随即上前一步就想将东西拿走。

    华真行的反应却更快,左手一合已经将东西收起,右手抓住了朱猛的手腕,沉声道:“师兄,把话说清楚,你想干什么?”

    华真行之所以称呼对方为师兄,因为他们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朱猛比他高四届。朱猛在校期间很优秀,毕业后就进入了非索港中心,在职拿到了硕士学位并正在攻读博士。

    朱猛的导师叫郑重之,拥有六级养元术证书,是中心主管研发的副主任、欢想国科学院院士,也是东国科学院的客座院士。

    刚才朱猛走的是平地,没有任何东西绊着,出现那样一个向前栽倒的动作实在太不正常了。华真行侧身扶住他的时候,感觉自己左衣兜被轻轻挂了一下,再一摸里面已多了一件东西。那么朱猛显然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把这个东西放进他兜里。

    在现实中,非索港街头的小偷经常玩这一招,有时是偷东西,有时是偷了东西转移赃物,华真行对此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此刻虽在梦里,但梦中的他仍然是他。

    朱猛东西没拿着,手腕还被华真行扣住了,用力挣了几下竟然挣不脱,神情变得很慌乱,抬头带着怯意道:“师弟,能私下说几句话吗,就到你那里。”

    华真行没有去练晨功,带着朱猛又回到了公寓,坐下后先给朱猛倒了一杯水才问:“师兄,你是怎么回事?”

    朱猛接过水捧在手中却没有喝,低头半晌才突然抬眼道:“华师弟,你相信命运吗?”

    华真行笑了:“可能人人都有这个阶段吧,在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我通过智能终端问过这个问题。主脑系统也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提供了从古至今很多思想家的论述,让我自己去理解。

    现在我相信命运,但它只是.asxs.并非终点。命运决定了你在每一个时间可以选择的范围,而你所做出的每一种选择,都决定了你接下来的选择范围。

    在我看来,世界只存在一般性规律,但没有绝对确定性的结果。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要问这个,你更应该告诉我具体遇到了什么事情。”

    朱猛又问道:“你了解我的经历吗?”

    华真行一摊双手:“假如你愿意告诉我,就自己说。”

004、梦中有人盗丹方

    朱猛讲述了一段曲折的经历。他是欢想国的第一代移民,原国籍为东国,华族人,从小在东国长大。他十五岁那年,某次一家人外出遭遇事故,父母在意外中身亡,他被一位好心人救了。朱猛不愿说出这位好心人的名字,姑且用一个代号称其甲先生。

    朱猛成了孤儿,还是甲先生继续提供了无私的关怀和帮助。到后来,甲先生不仅是朱猛的救命恩人,在他的心目中的分量甚至比父亲还重。中学毕业后朱猛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欢想国的非索大学,成为一名留学生,在校期间取得了三级养元术证书,提出了入籍申请。

    对于这样的人才,欢想国向来是欢迎的,朱猛顺利成为了欢想国公民。大学四年级,朱猛又到东国的春华大学做了一年的交换生,那时他见到了甲先生的女儿,姑且称之为乙姑娘。

    美丽温柔的乙姑娘立刻就成为了朱猛心目的女神,在朱猛表白后,她与他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乙姑娘事后却让朱猛不要公开他们的关系,还说两人很难真正的在一起。

    她还告诉朱猛,自己的父亲其实在海外工作,是做生物制药研究的,毕生的愿望就是得到春容丹的完整丹方。

    朱猛随即找到了甲先生求证。甲先生承认了,但他说并不把希望寄托在朱猛身上,这本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甲先生虽说对朱猛不抱希望,但这番话却等于在朱猛心中种下了一枚种子。

    当时还在读大四的朱猛,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会有多严重。甲先生又不是欢想国人,甚至也不是东国人,而这世界上想得到丹方的人简直太多了!朱猛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能有机会接触到完整的春容丹丹方。

    既然种子早已种下,如有合适的环境便会生根发芽。进入春容丹中心工作后,朱猛有幸又成为了郑重之院士的学生,拿到硕士学位后继续在其指导下攻读博士并成为其研究助手。郑重之是中心的重要领导与权威专家,研究工作中是有机会接触到丹方的。

    朱猛工作期间数次去海外出差,也曾与乙姑娘私下见面。不久前朱猛突然得知,乙姑娘居然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但乙姑娘也告诉他,除非拿到春容丹的完整丹方,否则就永远不要再见了。

    朱猛仔细回想,上一次与乙姑娘见面是大半年前,两人又发生了亲密行为,的确没有采取安全措施,应该是那时候有了……

    听到这里,华真行已大概明白了缘由,没想到会问出这样一件大案,又板着脸道:“那你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悄悄放到我兜里?”

    朱猛低头道:“那个存储器里有我植入的程序,只要你在能联网的设备上读取,就会向指定节点发送加密资料,而且会经过多个传输节点……”

    是乙姑娘教朱猛这么做的,乙姑娘希望他能够拿到丹方,但也“关心”他的安危,告诉了他好几种传出资料的方案,这只是其中之一。

    华真行皱眉道:“就用这么简单的办法?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按你的想法去做?”

    朱猛:“兜里莫名多了个存储器,一般人都会忍不住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除此之外,我还有两套别的方案,但是什么都没来得及,第一次做就被你识破了。”

    华真行叹了一口气,很显然朱猛是个优秀的专业人才,却不是个合格的间谍。朱猛选错了下手对象,手段败露后又显得很惊慌。华真行一问,他竟然就全部交代了!

    华真行追问道:“你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朱猛颤声道:“你们是不是已经监视了我很久,所以我一有动作就被你发现了?……我也挣扎过,但我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报答恩情……”

    看来这是一个误会,朱猛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谓疑心生暗鬼,总是怀疑身边有人在监视他。当华真行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抓住他的手腕时,他就自认为已经暴露了。

    华真行眯起眼睛:“报恩?事到如今,你还没反应过来……”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换了个问题道,“姑且就认为那人对你有大恩吧,你欠他的,想要报答他,可是我既不欠他的也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假如朱猛的伎俩得逞,事后被查出来,那么首先被查到的应该不是他而是华真行。华真行也是春容丹中心的工作人员,到时候恐怕百口莫辩,就算最终能把朱猛揪出来,华真行也难以摆脱其同伙的嫌疑。

    朱猛又低下头,嗫嚅道:“我没想陷害你……也不一定能查出你,就算查到你这里,最终也能查清你是无辜的。”

    华真行露出冷笑:“说这种话,你自己心里有底气吗?算了,不和你扯了!就算我没有识破你刚才的小动作,你真以为自己能把丹方偷出去?”

    朱猛微微抬起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华真行有些感慨道:“我常听人念叨,家贼难防,偷断屋梁!你今年二十五了吧?从你十五岁那年就开始布局,一步步终于把你盼成了家贼,那些人真够有耐心的。

    但世界上有多少人、多少势力都想得到丹方?你这样的手段恐怕早就有人试过,假如丹方这样就能被偷走,那早就被人得手了!”

    朱猛有些诧异道:“你是说我根本就没偷到真正的丹方?”

    华真行起身走向门口:“我也不清楚你偷到了什么,但现在我们该告别了,我真的很为师兄惋惜!”

    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哪怕男女之间进行最激烈的不可描述的运动,也不会吵到隔壁邻居。但华真行的知觉异常敏锐,早就察觉到门外走廊上有细微的震动,来的人还不少,这一楼层应该都被封锁了。

    这是华真行报的案,在朱猛提出要私下谈谈之后、两人走向宿舍楼的路上,他就通过腕表式智能终端的快捷操作,悄悄给非索港市的安全部门发送了信号,一直保持实时链接。他当时虽然不清楚朱猛想干什么,但其绝对图谋不轨,华真行报案也很果断。

    他刚刚经历入职后第一期保密培训,保密守则中就写明了遇到哪些情况应该警惕、要做出怎样的处理,华真行就是按照守则要求做的。华真行与朱猛的谈话过程,已被安全部门全程监控,搞清楚事情缘由之后,华真行也是暗感庆幸。

    假如他没有这样做,将来还不太好洗脱“同案犯”的嫌疑,其实屋中的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外面就来人封锁了整个楼层,而魂不守舍的朱猛并未察觉。

    谈到这里华真行已经不想再继续了,直接开了门,神情却微微一怔,万没想到站在门口的竟是神气活现的杨老头。

    “杨大爷,怎么是您老人家?”

    杨特红扬着下巴道:“谁是你大爷?”

    华真行想起了这位老人家平时喜欢什么称呼,只能干笑道:“杨总,怎么会是您?”

    杨特红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进屋道:“我是来指挥行动的!”同时一招手,有两名穿着制服的特勤人员侧身跟了进来。

    朱猛有些懵,显然没想到抓他的人这么快就到了,更没想到来的带队者居然是杨老头。杨老头看着他,神情有些冷又带点怜悯,语气感慨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带走!”

    朱猛被铐上双手带走了。杨老头还站在屋里,向华真行伸手道:“东西给我!”

    华真行将那个存储器放在杨老头的手心,陪笑道:“真没想到杨总还有这一层隐藏身份。”

    杨老头的神情更得意了:“不瞒你说,在整个中心我的权限等级排在前三位!”然后又拍着华真行的肩膀道,“小子,你今天的表现很好!”

    华真行的回答很标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杨老头却莫名长叹一声道:“唉!我执行任务二十年了,这里只发生了三起案件,前两起我都捞不着出面的机会,只有这次,才让我老人家真正露了一回脸啊!”

    华真行多少已经听明白了,这位杨老头是安全部门的特勤人员,而且级别还不低。听说古时候有图书管理员、亭长、驿卒之类的隐藏职业,其中说不定就埋伏着什么高人,难道如今的隐藏职业中还要再添一个开小卖部的?

    杨老头这时好像也想起了什么,转身叮嘱道:“小华啊,我的身份是机密,可不要告诉任何人。假如泄露了出去,就要追究你的责任!”

    华真行:“当然,我知道什么话不该说!”然后又小声嘟囔道,“您老人家完全可以不暴露身份啊。”

    杨特红的确可以不暴露身份,情况都已经掌握,通知行动人员来把朱猛带走就是了,可是他实在没忍住啊,此刻拿到了东西却不着急走,也没把华真行再带到别的地方问话,而是伸手把门关上了,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招呼道:“小子,你也坐,我老人家跟你聊聊。”

    看杨老头的样子显然是没有过足瘾,还想再得瑟得瑟,华真行很善解人意地走过去坐下道:“杨总,您老还有什么指示?”

    杨老头翘着二郞腿:“你们刚才的交谈内容我都听见了,我觉得有些话你好像想说又没说,为什么呀?”

    华真行:“说实话,我很同情他。但有些事情只是我的推测,并无凭据。”

    华真行有什么话没说?从旁观者的角度,朱猛的经历一听就有问题,这是处心积虑长达十年的蓄谋。朱猛认为甲先生对他恩重如山,视其为再生父母,生活和学业都得其帮助,行为在有意无意间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他中学毕业后不在东国读大学,却远渡重洋来到非索港求学,应该就是甲先生的建议。大学求学期间以及毕业后的经历,看似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但也都是受了甲先生的影响,最后终于成功进入春容丹中心工作。

    由此看来,乙也姑娘不一定是甲先生的女儿,那个所谓的孩子恐怕也不存在。既然如此,朱猛的父母当初的离世应该也有问题……细思恐极,令人不寒而栗啊!

    华真行最后以请教的语气道:“我还有一点疑惑,当年朱猛只有十几岁,在那样一个孩子身上投资布局,怎么能保证他今天就能进入了春容丹中心,还成了郑院士的助手?”

    杨老头露出赞许的眼神,不紧不慢道:“布局之人那时当然也不敢保证,其实谁也不能保证那个孩子就会成为今天的朱猛。”

    华真行皱眉道:“您的意思是说,那位甲先生当初只是布下一枚暗子,并不指望朱猛一定能做到今天的事情,却花了十年的心思,这么做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杨老头笑了:“甲先生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这点投入又算得了什么?不谋十年者不足以谋一时!

    你仔细想想,最重要的时间节点其实出现在朱猛大学四年级,去东国春华大学做交换生的时候。那时朱猛已经拿到了三级养元术证书,并且成功移民入籍,成长为一条大鱼,于是乙姑娘就出现了……”

    华真行听到这里已经懂了,按杨老头的判断,那位甲先生只是负责广撒网,朱猛不幸成为其选择的对象之一。至于那位乙姑娘,只是在网中重点选取已养大了的鱼,负责最后的收网。假如真是这样,朱猛的遭遇确实很不幸。

    见华真行沉默了,杨老头又把脑袋凑过来问道:“小子,我们先不谈这些,就说说朱猛本人吧。姑且认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报恩,你又怎么看呢?”

    华真行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不对,他完全搞错了!就算那位甲先生真的对他恩重如山,他也违反了报恩的原则。”

    杨老头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什么原则?”

    华真行:“有人曾告诉过我,报恩是一种美德、一种善行,每个人都要记住别人的恩情。但报恩有个原则,那就是你无论怎样报答对方,都只能以自己的东西。比如张三对你有恩,你不能拿李四的东西去报答张三。

    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有个小帅哥为了救一个小姑娘而牺牲,小姑娘为了保住小帅哥的灵魂能使其复活,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假如她付出的是自己的一切,当然很感人。

    可是她为了达到目的,将家乡弄得天崩地裂也不悔改,乡亲们不仅失去了家园还死伤惨重。我就是因为看了这样一部电影,才去找人请教,然后有人告诉了我其中的道理。

    再说朱猛吧,就算甲先生对他有恩,可是他想栽赃陷害我又是什么道理?还有他偷的丹方,那是欢想国的最高机密,价值无法估量,不是他能用来报恩的私物。”

    杨老头的脑袋凑得更近了:“你当初看的是什么电影,又是谁告诉了你这些话?”

    华真行的神情变得有些困惑:“我忘记了!”明明应该记得很清楚才对,可他就是想不起来。

    “杨特红,你今天很兴奋啊!”门外传来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却莫名让人感觉带着一股霸气。公寓的门隔音效果也很好,但这个声音却似有着神奇的穿透力。

    杨老头的屁股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过去打开了门,哈腰点头道:“云主任,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华真行也站了起来,神情却有些发愣。门外站的是一位女士,更确切的形容应是一位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乍一看她是位妆容精致的美女,再仔细看居然是根本没化妆,素颜也能这么好看吗?

    姑娘的打扮相比她的年龄显得有些成熟了,她穿着一身浅色的套裙,看身材也是一样的成熟,不得不说性感得恰到好处。她并没有板着脸,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显得很亲切,但隐约给人一种只可仰慕却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这似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无形中养成的气质,出现在一位姑娘身上,未免有些奇特。

005、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华真行发愣的功夫,姑娘已开口道:“我恰好就在这边,听说消息就过来看看情况。”说着话径直走向华真行,主动伸手道,“我叫云陌,是春容丹中心的主任,很高兴见到你!”

    华真行握住了对方的手,讷讷道:“我叫华真行,是刚进入中心的员工……前辈,您好!”她的手很软,肌肤很细嫩,摸着很舒服,但华真行轻轻握了一下就赶紧松开了。

    听见这个名字,华真行几乎惊呆了,他憋了半天居然冒出来一个“前辈”的称呼,因为这位云陌女士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她曾与华真行一样也是非索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毕业后进入春容丹中心工作,但那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云陌今年一百二十岁,恰与杨老头同龄。在四十多年前,云陌还做了为期十年的欢想国国家元首,那时华真行还没有出生呢。她还是一位高级养元术大师,结束元首任期后并没有退休赋闲,而是继续担任春容丹集团的总负责人。

    云陌平日很少在非索港中心露面,中心有一位常务副主任主管日常工作,华真行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没想到今天她竟会登门拜访。

    华真行见过她四十年前的照片,那时她只有八十岁,样子很年轻也不稀奇。以云陌的身份恐怕早就服用过九盒春容丹,应有“驻颜六十年之效”,再加上坚持习练养元术可使春荣丹的效果“增益十年”,那怕九十多岁看上去像二十多岁也很正常。

    可是今年她已经一百二十岁了,怎么好像比四十年前留下的影像资料还要年轻呢?

    杨老头已经显得够年轻了,假如按五百年前的标准,看上去只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而云陌的样子已经不是用夸张能够形容的了,看上去就是华真行的同龄人,就算在欢想国已不能仅凭相貌判断一个女人的年龄,但也匪夷所思!

    数百年来一直就有传闻,欢想国早已研制出了比春容丹效果更好的药物,但一直保密未公开,或可称为春容丹2.0版。世界各国对疑似存在的春容丹2.0版的效果有诸多猜测,其中最夸张的就是它可使人青春永驻。

    今天见到了云陌本人,华真行不禁又想起这个传闻,他很想问问春容丹2.0版是不是真的存在,但又不好冒昧开口。

    云陌左手提着包,握手后就坐下将包放在了脚边,面带微笑道:“我来的路上抽空看了有关朱猛的情况简报,也了解了这次事件的经过。你做得很好,我要代表中心表示感谢!”

    华真行有些腼腆道:“我一报案,人就被抓走了,连您都被惊动了,我是不是破坏了你们既定的计划?”

    杨特红在一旁插话道:“这也不能怪小华嘛,他的秘级不够,接触不到特别情报部门。但这小子已经够清醒了,直接连线了非索港的安全部门。”

    华真行赶紧点头附和道:“我刚刚参加中心的保密培训。”

    云陌扭头道:“杨特红,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违纪了。”

    杨老头一拍脑门:“哎呀,我会把违纪情况写在这次行动报告中的,申请处分!”

    云陌似笑非笑道:“那你还不回去,一堆收尾工作等着呢!行动是你带队的,现在就甩手不管了吗?”

    杨老头讪讪道:“这就走,这就走!你们聊,你们慢聊!”他起身离去,仿佛意犹未尽,顺手把门也给带上了。

    杨老头今天有三次违纪行为?华真行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大概。杨老头第一次违纪应该是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要知道杨老头是长期潜伏人员,开小卖部已经二十年了,那就好好潜伏呗,怎么忍不住亲自蹦出来了?

    第二次违纪是杨老头说的那句话,自称是整个中心保密级别最高的三个人之一。像这样的重要信息,参与行为的特勤人员都未必了解,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至于第三次违纪,就是刚才那番插话中的暗示。杨老头说华真行的级别不够,还有一个比非索港市安全部门级别更高的特殊情报部门,而以华真行的身份还接触不到。按照“不该说的不说”原则,杨老头也确实违纪了。

    杨老头走后,云陌就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华真行,那种上位者令人不好亲近的感觉莫名消散无形。假如不知她的身份,这场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姑娘是不是看上这小伙了?

    云陌的目光让华真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听她又笑道:“你听见我名字的时候,反应好像很疑惑,有什么话想问吗?”

    华真行终于开口道:“传闻中的改进版春容丹,真的存在吗?”

    云陌不禁笑出了声,神姿分明就是个大姑娘,她笑着答道:“春容丹2.0版从来都不存在,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这样年轻?其实这个问题,几百年前就有人问过。”

    华真行:“嗯?”

    云陌解释道:“当时有人问风自宾先生,春容丹是不是还有2.0版本?他既然研制了春容丹,那能不能研究出真正令人青春永驻的药物?风自宾回答既有也没有,因为答案就是养元术,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就可以做到。”

    华真行:“那么您是……”

    云陌:“我从来没有服用过春容丹,但是在二十三岁那年,就已经是高级养元术大师。”

    华真行震惊道:“这么年轻!”

    云陌:“其实世上很多养元术大师突破高级时年纪都不算大,这不是靠时间来堆积就行的,更重要的是天赋。”

    华真行:“更重要的是天赋?没有天赋怎么努力都不行吗?”

    云陌没有丝毫不耐烦,继续解释道:“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因为我们是人,不然你让一块石头修炼养元术试试?你说的话也许对,要求太高的东西,没有天赋怎么努力都不成,但只有天赋不去努力也绝不会成。

    天赋决定你可能达到的上限,有多努力决定了你的下限。欢想国为什么要将养元术纳入义务教育?就是不想有天赋的孩子被埋没,也不想让肯努力的孩子沉沦。当然了,人的天赋有很多种,不一定都体现在修习养元术方面。”

    华真行:“成为高级养元术大师,就能青春永驻,您刚才又说养元术大师突破高级的时候大多很年轻,可是我看到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华真行此前虽从未接触过养元术大师,但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些养元术大师是被公众熟知的,容貌看上去并不像云陌这般年轻得夸张。

    云陌又抿嘴笑道:“形容代表的是心境,羽衣飘飘的白发神仙模样也未尝不可,就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

    华真行又换了个问题:“你们早就盯上朱猛了吗?我是指杨老说的那个特别情报部门。”

    云陌:“来的路上我看了情况简报,在他大学四年级去东国春华大学做交换生的时候,这边就已经注意到他了,认为他可能有行为异常,被纳入了观察名单。”

    华真行:“那你们……”

    云陌:“你想问为什么春容丹中心还会录用他?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一,情报部门虽然认为他可疑,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有危害国家安全的动机和行为。

    他当时已经是欢想国公民,完全符合录用条件,我们不应该用凭空的怀疑去冤枉甚至影响他的人生,那样是不公平的。

    第二,假如他真有问题,既然已经列入观察名单,也可以及早发现。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并不是朱猛,而是朱猛背后的情报集团。”

    有些话云陌不便直接说,华真行脑筋拐了个弯才想明白,这好像是在钓鱼啊?情报部门早就怀疑朱猛有问题,等了好几年终于等到他动手了!以此为线索,真正要追查的是甲先生及乙姑娘所代表的那股势力。

    想到这里,华真行又摸了摸脑门道:“那我是不是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云陌:“每个人的责任是不一样的,以你的身份并没有做错什么,不仅不应该受到责怪,还应该被表彰!”

    华真行:“朱猛偷走的不是真正的丹方吧?”

    云陌却摇了摇头道:“他这次偷到的,就是迄今为止最完整的丹方记录。因为他接触的层次比较高,涉及到了郑重之院士,所以我才会特意跑一趟。”

    华真行目瞪口呆道:“那你们原本、原本还打算让他将资料传出去?”

    云陌反问道:“你不会认为春容丹的丹方真的从未泄密吧?”

    出乎预料的情况让华真行有些应接不暇,他震惊道:“难道不是吗?”

    云陌柔声细语道:“据我所知,仅是近一百年,春容丹的丹方以不同形式的泄密事件共有七十六起。在这七十六次中,可以确定完整丹方的泄密共有四起,今天的事件不算,因为朱猛还没有成功。”

    春容丹问世已有四百多年,原材料处理及生产加工基地遍布全球,生产环节雇用的员工就超过了二百万。这么庞大的一个体系、在这么长的时间中,不可能每个环节的技术资料都能永久保密。春容丹丹方从未泄露的说法,是不真实的。”

    华真行才问道:“那,那为什么……”

    云陌截住话头道:“那为什么没有出现可以和春容丹竞争的产品?没有哪一个合法的企业集团或政府机构会公开宣称自己偷取了春容丹的丹方,就算有人私下这样宣称,市场也未必会相信。

    春容丹这种产品的效果需要时间来检验,有初步结果至少也要三十年,想有完整结果则得等六十年,而且参与测试样本人数得足够多,还得有足够的公信力与说服力。春容丹也是经历了上百年时间才受到全世界的公认。

    这数百年来,世上出现过很多种宣称效果类似春容丹的产品,这其中假的很多,但恐怕也有真的。但最重要的一点,对于春容丹这种产品而言,最有价值的并非丹方,有一种东西是谁都偷不走的。”

    华真行:“是什么?”

    云陌却突然问道:“你知道欢想国共有多少名中级养元术导师吗?”

    华真行:“不清楚准确的数字。”

    云陌:“不需要准确的数字,知道大概就可以,有二十万。而中级养元术导师,在全世界有多少?”

    华真行:“差不多有五十万,其中东国有十五万,是除欢想国之外最多的,但这只是各国官方公开的数据。”

    云陌:“那你知道欢想国这二十万养元术导师,在哪些领域供职的人数最多吗?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在各大教育及培训机构工作的人数排名第二,有将近两万人;在春容丹生产集团中的人数排名第一,总共有五万人!

    这五万人很重要,但整个社会生产体系更重要!它庞大与复杂到难以想象,是花了几百年时间才健全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或缺。算有人拿到丹方,到哪里去找足够的原材料产地、重复所有的生产线,组织并培训足够多的专业技术人员?

    小规模制作可能没有问题,但是产量能有多大,成本又有多高?那更像古代炼金术士的自娱自乐,不可能取代春容丹。你刚才问有没有春容丹2.0版本?其实恰恰问反了,春容丹本身就是个2.0、3.0甚至8.0、9.0的版本。

    春容丹如今的丹方,将每一个环节都尽量分解简化了,使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成为可能。产地、产量、成本、品控、生产组织、人员培训,这个庞大的体系遍布全球,需要从头开始建立的代价有多大?偷走区区一张丹方又有什么用?

    所以对于春容丹而言,最有价值、最重要的东西并非丹方,而是今天的欢想国,这是谁都偷不走的。”

    这番话听起来很震撼,华真行有些犹豫道:“那为什么……算了,我不问了!”

    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云陌又笑道:“想问就问出来吧。你是不是想说,既然欢想国并不在乎丹方是否外传,为何又要防范得这么严密?既然丹方早就泄露出去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来偷它?”

    我们不在乎是否有人能拿到丹方,但并不代表我们欢迎这种行为,仍然会严密设防。小偷有本事,并不代表偷盗就是对的。像这次利用朱猛的那种组织,它们所能造成的危害,可不仅仅是窃取丹方!

    无论是谁,只要不是直接从欢想国春容丹集团得到的丹方,就不敢肯定它是真的,更不能确定其中的生产工艺是不是最新的。所以总是不断有人想窃取丹方,我们不妨顺势而为,好看看都是哪些人都在用哪些手段。

    历史上曾有人控制了某些原材料的产地,以此为要挟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我们一边谈判一边寻找替代材料,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原丹方的一八零八味药材,加上我们找到的可替代品,如今可生产春容丹的原材料共有一百二十种。朱猛这次盗取的丹方,就是最新的完整版本。

    绝大多数人拿到的并不是完整的丹方,只是生产工艺过程中的某个环节,就算他们拿到了完整的丹方,也总会以为还缺失了某些关键技术资料。整个欢想国能给出确定答案的不超过十个人,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云陌弯腰从脚下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仔细看居然是一本书。印刷在纸质上的书本已经是很古老的工具了,检索查询很不方便,而且无法承载音、视、触频等信息。

    但是书本并没有消失,欢想国的每个城市都有图书博物馆,专门保存各个年代的纸质书籍,如今也仍有新书出版。有人喜欢自古以来的传统,感觉捧着纸质印刷物阅读显得很有品味,用来做家庭装饰也很有格调。

    云陌拿出的这本书很厚,像一部大开本辞典,伸手递给了华真行,只见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春容丹。

    华真行纳闷道:“这是什么?”

    云陌:“它就是春容丹的丹方,无数人想得到的东西。”

    华真行:“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内容,这样一本书就全记录下来了?”

    云陌点了点头道:“如今的丹方当然远远不止一本书的内容。朱猛偷取的那份资料里,仅仅全息视频内容就有上万小时,其他的记录就更不用说了。

    但这部丹方不一样,它就是最早的版本,其中没有任何现代生产工艺的介绍,更没有发明生产它需要的整个工业体系。

    任何一名养元术大师,哪怕只是一名水平足够高的中级养元术导师,只要掌握了炼制春容丹所需的各种特殊能力,又肯花时间去寻找全种种药材、制作最基本的工具,用最古老的手工方式也能将它炼制出来。”

    所谓丹方,可不是一份简单的药方,不像有些人认为的写在一张纸上就行了。朱猛窃取的那份资料,包含了生产春容丹的整个体系……然而最原始、最精简的丹方,则只是捧在手里的一本纸质书。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象征了整个社会文明发挥的作用。科技的进步,能把只有极少数人的享受变成大众化的日用品,也能将神话变成现实,甚至让人习以为常。

    华真行手捧书本小声道:“以我的身份,应该没资格看这本书吧?你把它放到我手里,是不是也算违纪了?”

    云陌笑道:“以我的身份,在有必要的情况下,有资格授权你查阅这份资料……你就看看吧。”

    华真行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随即惊讶道:“这是手写的?”

    云陌:“这是欢想国的创建者风自宾先生用小楷狼毫亲笔书写,纸张也是特制的。这本书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你慢慢看吧,我先不打扰了!”

    这样一本书,恐怕算得上国宝级文物了,云陌怎么会随身带着,而且还特意交给华真行并让他慢慢看?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事情,恐怕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

    华真行的感觉就像做梦一般,他也确实在做梦,有些发懵道:“为什么?”

    云陌已经起身走到门口道:“是你让我这么做的。”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迈步离开并随手关上了门……

    当华真行的意识渐渐从混沌中回归清明,已然明白这只是一个梦。方才在梦中,云陌走后他一直在看那本书,好像就是在合上最后一页时……梦便醒了。此刻无论他怎样回忆,也想不起书中写了什么,只记得封面上有“春容丹”三个字。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应该在记忆中,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华真行想了半天,梦中的那些人物,比如朱猛、云陌,他怎么也记不清他们的相貌,只有一个人的形象仍活灵活现……不就是此刻正坐在对面的杨老头嘛!

    华真行倒是很希望自己就是梦中那个人、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里。梦境看似荒诞,但现实中的非索港更荒诞,带着这种感觉,华真行结束了讲述。

    杨老头:“说完了?”

    华真行:“说完了,很多地方都已经记不清了。”

    杨老头:“记不清了还能说这么多?”

    华真行有点不好意思道:“很多细节是我脑补的,连想带蒙,觉得大概应该是那么回事。”

    杨老头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华真行莫名其妙。

006、有一种理论

    等杨老头的笑声停下,华真行才问道:“杨总,你怎么了,有那么好笑吗?”

    杨老头:“我这是高兴!看来没有白白养大你这小子,在你的心目中我还可再浪五百年!”

    华真行哭笑不得:“只是一个梦而已,梦中的你可不是五百岁,只有一百二十岁……嗯,那也够长寿的。”

    杨老头:“有一种理论,梦中的一切其实都是你经历过的事物,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呈现……我老人家虽然还能再活五百年,但你小子有点不争气啊,十五岁练养元术,到二十岁才练到第三层,对自己就那么没信心,还是根本没打算下苦功?”

    华真行:“说啥呢!什么养元术、什么第三层?做梦就是做梦,哪能这样扯淡。”

    杨老头:“哦,真的是扯淡吗?在梦里你是十五岁上中学开始练养元术,你现在就是十五岁,我教你练过你什么?你把梦说得这么详细,那么再好好回忆回忆,你说梦见我在练晨功,是什么姿势、出自哪套功夫?”

    华真行突然反应过来:“你教我的健身操!”

    杨老头一拍大腿:“这不就对了嘛!”

    华真行:“可那也不是养元术啊?”

    杨老头:“你自己给它另起个名字不就行了?你说它是健身操我也不反对,你叫它养元术也没人有意见啊。实话告诉你,那是综合自古各家练气、导引精华,简而化之的一套全形保真之法。”

    华真行:“我梦到的养元术就是您老教的健身操,五百年后满世界都在练呢,连学校都在教!您说它真能练出像梦中那样的效果吗?”

    杨老头嘴角微翘:“反正是做梦,那就往大了做呗。至于你能练出什么效果,那得看你自己呀,我老人家小时候也没练过,上哪儿知道去,还等着你告诉我呢。你已经练了几个月了,有没有练出点门道来?”

    华真行:“应该已经上手了,我有感觉了。”

    杨老头:“什么感觉?”

    华真行“就是你说的那种感觉。”

    杨老头一脸坏笑道:“不就是那么回事嘛,还不好意思说了?难怪家里待不住,学会泡吧喝酒了。既然有感觉了,就要记住我说的禁忌事项,尤其是非索港这种鬼地方,你可千万不能乱来!”

    华真行:“我是那种乱来的人吗?不说这个了行不行!”

    几里国以及黒荒大陆常有各种疫病流行。政府对基层谈不上有多少控制力,更缺乏应急组织与动员能力,医疗卫生条件极差,很多疫病爆发的情况甚至都没有统计数据可言,只能靠事后估算,更提别做到即时防控了。

    杨老头曾感叹,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这里仍像一个原始环境下自然选择的大熔炉。面对疫病,很多当地人只能靠自身的免疫力去硬抗,扛不住的就挂了。这里的很多人在华真行看来不够聪明,他们进化的技能点可能都加在了别的地方。

    有一个数据大体是可信的,联合国下属的世界卫生组织抽样统计结果显示,几里国居民的艾滋病毒感染率高达三分之一,几乎令人绝望。而在这个预期寿命只有三十出头的地方,其中很多人甚至活不到艾滋病发便死于其他原因。

    世界卫生组织在非索港进行的最大规模的援助行动之一,就是尽量发放以及教大家使用安全套。这里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被丢弃的套套。别的地方说小孩子误将套套当气球吹是讲笑话,但这里的小孩是真的将套套当气球玩。

    华真行练习杨老头教的“健身操”或者说“养元术”,已经上手有感觉了。这感觉就是身轻体健、精力旺盛。生理机能与精神状态的健旺,几乎必然会导致**勃发,而且那套锻炼方法本身也有刺激**的效果,所以杨老头才会告诫他在这个鬼地方千万不能乱来。

    见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杨老头又说道:“那就说说你梦中的非索港吧,确实是个好地方啊,只是感觉得好像不够炫酷,没什么科幻感,太朴素了。

    但能梦出那种效果,也难为你这个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了。我觉得吧,那好像不是五百年后的非索港,反倒很像五十年前的东国。你最近是不是又跑到老雷那里,陪他喝酒听他唠叨了?”

    华真行:“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影子,但我梦见的世界更先进!”

    老雷名叫雷云锦,是东国中建集团的高级工程师,也是该集团在非索港一个援建项目的现场的施工指挥。华真行第一次见到的现代化炊具,就是在老雷负责的项目工人食堂里。

    华真行会好几种语言,但平时在家和杨老头说的都是华语,这也算他的母语了。雷云锦来杂货铺买东西,见到了能说一口流利华语的华真行感觉就很亲切,又听说了华真行的身世对他就格外关心。

    工地上的人经常来买杂货铺的东西,华真行也经常往工人宿舍送东西,老雷见到他总拉到自己屋里留吃饭。老雷有小灶,华真行还特意给他做过几顿饭,老雷就更愿意留这孩子一起吃饭了。

    雷云锦今年六十岁了,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一来这里的工程还没结束,集团的援建项目也缺人,二来他还想多攒几年钱,所以还继续在干活。人年纪大了又身处异国他乡,喝了点小酒就爱回忆往事,而且喜欢做各种对比。

    非索港从各方面条件来说和今天的东国简直是没法比,但老雷说得最多的另一个话题是他自己小时候以及父辈的各种情况,然后再对比今天的年轻一代。

    老雷有个儿子今年三十出头,在东国首都平京市工作。平京很大,围绕着古皇城向外一圈圈扩建,二环、三环……如今已经修到六环了。那里聚集了东国各地的人才与资本,房价很高,小雷的工作单位在西二环外,买的房子将将在南六环里。

    平京市高峰期的交通很拥堵,小雷每天上班至少得花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单位,这还是很早就出门并规划好了最优路线,下班也差不多,到家已经很晚了。生完孩子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爱人辞了工作专门在家带孩子,可是过了不久就继续出去上班了。

    尽管小雷的收入尚可,至少在平均线以上,但他一个人的工资还房贷、养孩子,再负担一家三口的生活明显捉襟见肘。所以老雷的老伴去了儿子家带孙子,而老雷则跑到非索港继续工作挣钱,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多挣点钱还能补贴儿孙。

    老雷并不批判如今,因为今天的东国与几十年前相比确实有了极大的发展,但这并不妨碍他回忆往昔。据老雷说,他小时候父母都是双职工,在同一家单位上班,就住在单位的生活区大院里,房子也是公家分的。

    单位有托儿所,而幼儿园就在家门口不远,虽然条件没法与现在相比,但是方便得多,每天接送孩子的时间也是两口子下班后和上班前。老雷小时候没有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照顾,因为他的父母辈兄弟姐妹多,想靠老人带孩子也带不过来,他就是这么长大的。

    老雷时常感叹,现在的社会虽然发达了,但各方面未必一定都先进了,至少对普通人、普通家庭而言感觉不是那么友好。比如他谈到了交通拥堵问题,当然有城市扩大、车辆增长、人员流动各方面的因素,但未尝没有从一开始起就存在的城市规划原因。

    出于某些方面的原因,现代很多城市的区域功能被切割了。小时候老雷的父母上班,步行就可以,家属大院和单位的工作地点离得很近,只有出门才骑自行车。

    而现在的城市发展路线图,将工作区、商业区、休闲区、日常居住生活区人为分隔得越来越远,使很多人每天都要完成一次迁徙式的来回,是对各种资源极大的消耗……

    老雷的观点未必完全是对的,这些情况除了城市规划的原因,也是资本推动和阶层分化的结果,但华真行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在今天的非索港尚没有太多这种问题,但是将来呢?如果非索港变得和东国城市一样先进发达,能否尽量回避类似的问题呢?

    老雷还真跟小华讨论过这些,所以在小华的梦里,“未来”的非索港是那样一幅景象,听见杨老头的提醒,华真行也意识到了可能有这个原因。

    而杨老头又摆手道:“就别谈你梦得先进不先进,做梦之前你干啥去了?你梦里那个大学校友很有意思,你还讲了一番报恩的原则,是我告诉你的吧?”

    华真行点头道:“对,就是您老告诉我的,梦里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

    杨老头皱眉道:“这就有点奇怪了,你怎会梦到这样的事?昨天晚上夏尔那傻小子找你干什么,八成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吧?”见华真行有些犹豫的样子,他又加重了语气道,“有些小孩自以为长大了,什么事都想自己拿主意不告诉大人,但往往搞不清后果有多严重!”

    华真行终于开口道:“我本来就想告诉你。金大头要夏尔去杀一个人,夏尔有些纠结,他不想干,但又不敢不听大金头的话。”

    杨老头沉声追问道:“金大头要杀谁?”

    华真行:“我问了一晚上也没问出来。他说除非我答应帮忙,否则不能说。后来他喝多了,我就回来了。”

    杨老头站了起来厉声道:“还想让你帮忙?没事出去鬼混,喝出麻烦来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华真行:“我这不是一回来就说了嘛。”

    杨老头:“那刚才怎么不说?”

    华真行:“刚才在讲那个梦啊。”

    杨老头:“别扯做梦的事情了,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找你帮忙?”

    华真行:“应该是我身手好、枪法准吧。”

    杨老头:“放屁!我老人家喝了酒还自称绝世高手呢,也没见谁找我做坏事啊?就你那两把刷子,感觉自己能一个打十个了?你平常接触的不是畜生就是废物,假如遇到真正的职业军人或者专业保镖,那也危险得很!”

    华真行:“我也没答应啊。”

    杨老头:“有人找你做这种事,就说明你有问题。欢乐酒吧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围着洗脚盆喝酒,说的话别人就听不见吗?那么多人看到他来找你了,你已经沾包了!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007、草鞋帮

    大个子黑夏尔也是十五年前留下的战乱遗孤,他的父母都死于那场动荡。在非索港及周边一带,这样的孤儿不下十万人。但在当地人眼中,夏尔还不完全算孤儿,因为还有两个姨妈从小抚养他。

    东国有句古语:“幼而无父为孤”,在未成年的时候没了父亲,哪怕母亲还在也是孤儿,因此有“孤儿寡母”这个成语。但在黑荒大陆,假如按照这个标准恐怕遍地都是孤儿,有很多孩子的父亲是否还活着不好说,因为他们也搞不清自己的父亲是谁。

    当地的很多男人根本管不住裤腰带,很多女人也一样,很轻松就搞上了,往往孩子就这么有了。假如想指责那些男人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很多人恐怕都听不懂,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账”这个概念,也就无所谓认不认了。

    家庭当然是有的,但相对稳定的家庭却成了少数现象,不少原本过着家庭生活的男人说跑就跑了、说没就没了,很多时候女人也是这样。

    越动荡的环境中,社会关系就显得越混乱,尤其是几经动乱以及受外来工业文明冲击的城市里,原先稳定的部族结构被打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现象。

    杨特红有个老朋友叫墨尚同,经常跑来与杨老头一起喝酒谈论古今。有一次提到学术界很多人还在质疑母系社会是否真的存在,墨尚同就带着醉意道:“为什么不到非索港来看一眼呢,分析一下这里的街区属于什么社会形态?”

    夏尔的外祖母生了四个孩子,一男三女。夏尔的父母死于战乱,他还有一个舅舅和两个姨妈,在这里的街区传统中,姐妹们的孩子是放在一起抚养的。三姐妹共有十一个孩子,可能出自六位父亲,如今还活下来的孩子有五个,夏尔是老大,今年二十岁了。

    起初的三姐妹到后来的两姐妹,抚养着十一个孩子当然不容易,看夭折率就知道了。夏尔还有个舅舅是混帮派的,八年前死于枪战火拼,那个帮派的老大就是金大头,因此当地人称大头帮。夏尔的舅舅据说是金大头的兄弟,从小也带着夏尔混帮派。

    许是因为舅舅的关系,金大头对夏尔很关照,至少一直给他活干,不仅有口饱饭吃还时常能赚到钱花,让他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夏尔的个子很高,长得黝黑憨壮,体格非常好,给人的感觉就像荒漠里的野草,稍微浇点水就能茁壮生长。

    夏尔也是华真行在当地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他们从小就认识。夏尔经常来杂货铺买东西,有时候还代表帮派购物,华真行会的两种当地土语主要就是和夏尔学的。

    假如和东国派来的援建工人相比,夏尔算又懒又笨的,但与当地同龄人比较,他也算得上是聪明能干了,所以华真行才能和他谈得来。

    华真行卧室中挂的那个黑荒光明灯,就是黑夏尔拿到杂货铺里来卖的。当时有两个,弄得很破旧而且好像都坏了,但华真行检查了一下还是按东国币二十块一个收了,然后重新拆卸修理改装,就成了挂在自己卧室里的那个。

    昨晚夏尔请华真行到欢乐酒吧喝酒,并央求他一定要去,说是有事商量。等喝得差不多了夏尔才告诉他,原来是金大头要夏尔去杀一个人。夏尔的很纠结,他不想杀这个人,可是金大头的命令却不能不听。

    可以看出来夏尔有点害怕,他想找华真行帮忙。华真行当然不会帮他做这种事,于是就问金大头究竟想杀谁?夏尔说除非华真行答应帮忙,否则不能说出来,因为金大头一再命令要保密。

    于是华真行就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不想杀这个人,是不愿意还是不敢呢?”

    夏尔揉着脑门说:“我既不愿意也不敢,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还帮过我。而且他的身份比较敏感,大家都不太愿意动,否则会惹来麻烦的。我问金老大能不能不去,老大却拿枪指着我吼了一顿。

    这是帮派的任务,必须得完成,这么重要机密的事情,他已经告诉我了,我就得去做。老大还说了,我从小就是他培养的,现在就是给他卖命的时候,假如敢不干或者敢告密,我全家都会有危险。”

    孤儿哪有什么全家?但是夏尔的概念不太一样,全家指的应该就是他的两个姨妈和另外四个兄弟姐妹。华真行又问道:“金大头还说什么了,你为什么想起来找我?”

    夏尔:“我们是兄弟嘛,而且你的功夫好枪法也好!金老大还说了,我跟你的关系好,可以找你来帮忙。你能把那人约出来,只要路过没人的地方,我躲在旁边一枪就解决了……”

    这番话透露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但夏尔终究也没说出那个人是谁。假如换一个场合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说话,华真行可能还有办法慢慢将答案套出来,可当时在酒吧里旁边还有很多人,所以华真行也不得不谨慎。

    后来夏尔明显喝多了,华真行就自己回来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华真行说完了。再看杨老头的脸色简直黑的跟锅底一样,眯着眼睛道:“夏尔要杀的人他认识,你也认识,而且那个人显然更信任你。在金大头的眼里,你能把他毫无防备地骗出来!一定要搞清楚这个人是谁,小华,你有没有想过,假如那个人是我怎么办?”

    华真行:“不至于吧,不可能是你,您老想多了。”

    杨老头:“已经可以肯定,那是你熟悉的人,只要还没有确认身份,就不能排除任何可能。就算不是我,假如是雷工程师呢?假如是你墨大爷、柯夫子他们呢,你能把这些可能性都排除吗?”

    华真行:“确实不能,得想个办法……”

    杨老头打断他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梦到那样的事情了。办法不用你想了,现在给我老人家做顿宵夜,吃完就睡觉吧。我找你墨大爷去打听,你中午做几个好菜,我叫老墨过来吃饭。”

    第二天中午,华真行动用了九座丹炉中的四座,很快做好了一桌菜,然后坐下来陪杨老头和墨大爷吃饭。

    墨尚同是杨老头的朋友,但两人气质差别很大。杨老头面色红润,花白的头发很浓密,半长不短末梢微微带点卷曲,看上去很有范,衣着虽不华贵但绝对得体舒适。而墨大爷脸色黝黑,乍一看简直和当地的土著人差不多,满脸皱纹宛如刀刻。

    可是再仔细看墨尚同,却身材不高腰杆却挺得笔直,五官轮廓分明,眼神非常清澈带着力量感。说不清墨大爷的岁数究竟有多大,他是十五年前来到非索港的,就是杨老头拣到华真行的那一年,而如今已是当地“草鞋帮”的帮主。

    所谓“草鞋帮”最早只是杨老头的一句玩笑,没想到传出去之后却成了当地人都认可的俗称。其实墨尚同是个手艺人,这位老人家好像什么都会。华真行拆装黑荒光明灯并了解各个部件的功能,就是墨大爷教的。

    墨大爷当初是干维修的,小到各种家用电器大到汽车、大炮的都会修,维修范围还包括手机、电脑、卫星电话等电子产品,还会修房子、修农具、修各种工程器械,甚至在遥远的东国民间已近绝迹的补锅、焗碗、箍桶这等手艺都会,跨越了传统与现代。

    这样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舒服,华真行也想不通他老人家为何要跑到战乱后的非索港来。墨尚同起初开了家维修铺子,帮助过很多人,也教了不少人各种手艺,然后组建了一个互助性质的民间团体。

    墨尚同在这里显得非常特别,因为当地人几乎什么不会修,东西弄坏了就换个新的,房屋等设施也很少去翻新维护。墨尚同身边聚集的几乎都是手艺人,比如酿酒的、做面包的、修车的、加工各种农具和日用品的。

    会修就会造,这些人出产的东西未必很先进,却都是当地最实用的。草鞋帮并不松散,内部组织很严密,加入他们就不得内斗,还必须守望互助,在混乱的非索港中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中底层势力,成员已有上万人。

    谁也说不清非索港大大小小有多少股帮派势力,但草鞋帮恐怕是其中人数最多的,而诡异的是,好像没有哪个帮派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甚至也没把草鞋帮当成对手,顶多只把它当成麻烦。

    因为草鞋帮不是黑帮,至少不是那种占地盘收保护费、垄断非法生意的黑帮,它好像只是守法匠人的行会。草鞋帮没有跟谁抢地盘的概念,只是宣扬内部的友爱平等、互助互利。但当地的黑帮谁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他们,惹了其中一个,就等于惹了整个草鞋帮团体。

    有很多人都想加入草鞋帮,但想成为其成员并不容易,首先得放弃一切非法谋利行为,还得严格遵守其规矩。在草鞋帮种不能只求自利而不助人,假如在其他成员需要帮助的时候谁没有按照要求参与行动,就会被开革出去。

    草鞋帮之所以得名,因为墨尚同有时穿草鞋。在墨尚同来到非索港之前,当地人根本就没见过草鞋这种东西。墨尚同找了一种合适的草茎打草鞋,一度令大家目瞪口呆。

    原野上的土著部族居民大多是不穿鞋的,脚上都有厚厚的茧子,但那样很容易受伤。而在非索港这样的城市中,夏天灼热的水泥或柏油路还有各种可能扎着脚的异物,就更需要穿鞋来保护脚了。

    当地最常见的有三种鞋,人字拖、运动鞋和大头皮鞋,但不少人仍然习惯光着脚。墨尚同经常穿草鞋,还教别人打草鞋,当他的团体成了气候之后,草鞋也成了一种独特的标志,虽然草鞋帮并没有规定其成员必须要穿什么鞋。

    其实墨尚同最早给他建立的团体起名叫“大爱者”,用当地土语说大致是这个意思,堪称大雅无华、雅得掉渣,可是硬生生被“草鞋帮”这个名字给打败了。当地人都叫他们草鞋帮,搞到最后就连墨尚同自己也这么叫了,也算是不得不随俗吧。

    从某种意义上讲,非索港的草鞋帮像一个原始的教团,而墨尚同就是其教主。这位教主在生活上却似一位极简的实用主义者,打扮极为朴素,坐在桌边就像个东国的乡下老农。

    华真行坐下后给两位老头都斟了一杯酒,然后才问道:“墨大爷,情况打听到了吗,金大头要杀谁?”

    墨尚同满是皱纹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沉声答道:“你认识的人,罗医生。”

008、这就是个考验

    华真行吃了一惊:“罗柴德医生,为什么是他?他和金大头八竿子都打不着啊,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墨尚同淡淡道:“没有什么不可能,很多事都不像你看见的那么简单。”

    华真行:“非索港这个地方已经很乱了,一点都不简单,几乎天天都死人,我从小就见惯了。”

    杨特红:“你见的那些都是简单粗暴,不是是非曲折,这里的警察又破过几个案子?”

    墨尚同又补充道:“有人让金大头做掉罗医生,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三万米金。我打听到的情况就是这样,至于具体的内情,你可以自己去问罗医生。”

    华真行微微一怔:“我自己去问罗医生?”

    墨尚同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吗?罗医生在这里救助过很多人,对你也很好,还总是想帮你。现在你知道了金大头想杀他,至少先得提醒他,也应该想办法帮他脱离险境。”

    杨老头咳嗽一声道:“小华还是个孩子。”

    墨大爷瞥了他一眼道:“他这个年纪在这种地方,早就不能算小孩子了。”

    杨老头:“可能会很危险。”

    墨尚同:“在这种地方随时都会有危险,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你告诉我,小华该不该去帮罗医生?”

    杨老头:“我记得罗医生也救治过草鞋帮的不少人,那你们草鞋帮呢?”

    墨尚同:“我已经坐在这里了,是来干什么的?我也记得很多年前你说过,遇事不要问别人为什么做或者不做,只问自己该怎么做,难道你没有这样教过小华吗?”

    杨老头:“我被你绕进去了。”

    墨尚同:“你是被自己绕进去了!”

    杨老头:“小华的能力有限……”

    墨尚同打断他道:“一个大头帮而已,假如这都搞不定,那你我真是白教了小华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永远是个孩子,今天既然遇上了,就是个考验。”

    杨老头摆手道:“我们就别争了,小华不是你也不是我,问他自己吧……小华,你是怎么想的?”

    罗医生不姓罗,他姓罗柴德,这么称呼他只是墨尚同的习惯,算是以姓为名了,至于他叫什么名字当地人反而都不清楚。罗柴德是一年半之前来到非索港的,他的身份是一位无国界医生,来自米坚国。

    非索港的基础设施很烂,却有一家超大型的综合医院,接近两千张床位能收治各科病人。医院有非常简陋的普通病房和观察大厅,也有最现代化的手术室、实验室与重症监护室,并拥有世界各地先进的医疗设备。

    它最早是联合国难民署在十五年前建立的帐篷医院,战乱后一直没有撤消,还得到了世界各地的捐助,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当地人称之国际医院。罗柴德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志愿者,是自愿来到这里工作的。

    杨老头的杂货铺拥有当地最复杂的进货渠道,能买到很多很实用很有特色的东西,都是市中心的超级市场里没有的,罗柴德也经常光顾。他会好几种语言,但是不会当地土语也不会东国语。他会的语言恰好华真行都会,而他不会的华真行也会。

    罗柴德很惊讶杂货铺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小伙计,对华真行很关心,还和华真行学习过当地土语。他甚至认为华真行不应该继续待在这个地方,曾特意找到杨老头要给华真行联系米坚国的领养家庭,想把华真行送到米坚国去读书生活。

    杨老头当然是拒绝了,他早年间就拒绝过类似的建议,但也能看出来罗柴德是一番好意。罗柴德虽然不是草鞋帮的成员,但也救助过很多当地人。

    去年夏尔的姨妈和妹妹病了,浑身疼痛持续发烧,夏尔则找华真行帮忙去请罗医生。华真行没有问她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赶紧把罗医生给请去了。结果很悬,她们得的是登革热,罗医生紧急联系病房送两人住院,然后又给其他有接触的人都做了检查。

    当时非索港一带曾暴发登革热疫情,死了不少。罗医生算是救过夏尔一家,夏尔和他不熟,他是被华真行请去帮忙的。

    现在金大头要杀罗医生,华真行怎能无视。听见杨老头问他,华真行赶紧点头道:“我一定要帮罗医生脱险!”又叹了口气道,“难怪夏尔不想动手,金大头为什么要杀罗医生呢?”

    非索港的帮派火拼很常见,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死于非命,但还是有规矩在的。像罗柴德这样来自国际救援组织的医生不能随便动,假如他有什么意外,警方一定会追查,这种事在当地就相当于大案要案了。

    杨老头:“三万米金啊,在这里足够让很多人发疯了!小华啊,这事你得谨慎点,假如非得出手一定要果断干脆。”

    墨尚同冷冷地来了一句:“你那个朋友,大个子黑夏尔,可能没跟你说实话。不是金大头要他来找你,而是他自己想找你,他不想杀罗医生又不敢违抗金大头的命令,却希望你能去提醒罗医生。这个人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

    华真行:“他应该把罗医生的名字说出来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杨特红不紧不慢地说:“有可能是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敢说。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想把你牵连进去,决定自己去帮罗医生,假如不是这种情况,这个朋友我看就算了吧,这个人也算了……所以说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需要搞清楚。”

    华真行又不禁想起了梦中的校友兼同事朱猛,一时心情变得很不好。恰在这时手机响了,掏出来发现来电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随即眼神一亮似是猜到了什么,接通之后果然听见夏尔的声音道:“华,你听着,别吱声,金大头要杀的人是罗医生!

    我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敢说。你要想办法提醒罗医生,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泄的密,记住,我根本没打过这个电话……”

    华真行笑了,心情瞬间变得轻松了不少,抢在对方挂断之前问道:“假如你碰到了罗医生,或者碰到我和罗医生在一起,会怎么办?”

    夏尔:“我,我,我枪法很差的!你就别再问了。”

    挂断电话之后,华真行仍然面带笑容。杨老头冷哼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罗医生救过夏尔一家,夏尔应该自己去帮罗医生,可他终究不敢,只是偷偷摸摸告诉了你。我不喜欢这种人,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把无辜的朋友拖下水,居然让你去涉险。”

    华真行收起笑容道:“可他毕竟说出了罗医生的名字。”

    杨老头:“你还真容易满足,对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假如只是打个电话提醒,他自己不会直接打给罗医生吗?不知道号码可以问你。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假如让金大头知道是你插手救走了罗医生,怎么会放过你?而且金大头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又怎么会放过他?”

    墨尚同插话道:“这个人还不算坏到家,在这个地方要求也别太高了。”

    杨老头眯起眼睛道:“就怕他不是看上去那么笨,还另有目的。”

    华真行揣好手机站起身道:“我一定要帮罗医生,他现在还不知道金大头要杀他呢,该怎么做?”

    两个老头对望一眼,杨特红率先开口道:“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们不会给任何建议,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教了你这么多年,这次就算是个考验吧,我出的题目就是——尽量把所有的内情都搞清楚。”

    墨尚同接着开口道:“我出的题目很简单,就是保证罗医生的安全离开这里,让金大头不能得手,至于该怎么做你也自己看着办。”又指了指门边的一个大包袱道,“你可能会用到一些东西,我尽量都给你准备了,自己挑。”

009、给他弄个系统

    华真行转过身就要去拿那个包袱,墨尚同伸手拦住他道:“别着急,饭还没吃完呢,先坐下来好好吃饭。罗医生今天中午正在做手术,你现在联系不上他。听老杨说你昨晚做了个很意思的梦,再讲讲呗,我也很感兴趣。”

    华真行耐住性子吃完了饭,一边讲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墨尚同听得入神了,半天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老头则意味深长道:“别人回忆梦境,都是时间隔得越久越模糊,你这个梦倒好,越讲越清楚了,内容和细节越来越充实。”

    华真行笑了笑:“好奇怪的感觉,真的就像在回忆一段经历,越仔细回想,似乎就能想起来更多……时间差不多了,我得收拾一下去找罗医生了。”

    墨尚同抬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包括裤子和靴子,有防弹效果,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杨老头补了一句:“别被打中就是最好的防弹,墨大爷给你的东西作用也是有限制的,不能依赖。”

    根据夏尔这个电话,华真行推断金大头已经派人去医院附近堵罗医生了。尽管时间紧迫,但华真行还是认真做了一番准备。墨尚同似乎早就考虑到各种可能,拿来的东西很齐全。

    他在楼上整理装备的时候,墨尚同盯着杨特红的眼睛道:“那不是单纯的梦境,而是一场推衍。小华自己不可能有那个本事,是不是你在暗中做的手脚?”

    杨特红笑眯眯地答道:“最近这小子一直有心事,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看,我也想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昨天我发现他回来的时候靠在墙角做梦呢,就顺势动了点手脚,但我也不知道他竟会做那样一个梦!”

    墨尚同似笑非笑道:“还好没有令你失望,对不对?”

    杨特红笑得很开心:“确实没让我失望,他在梦中竟然推衍出了一个五百年后的世界。假如换成夏尔做这个梦,估计只能是自己取代了金大头,然后变成非索港最大的黑帮老大。”

    墨尚同:“这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梦生推衍之境,其实很危险。他有可能醒不过来,醒过来了精神也可能出问题。他会以为那就是对未来的预言,把自己当成了一位先知,这样很容易出事,很多情况是他想不到的,在见知之外。”

    杨特红:“我自有办法让他安全醒过来,至于其他的问题则更不必担心。人家梦见的是五百年后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是个二十岁的大学毕业生,中间这四百八十年的过程并没有他本人。

    在梦里有人问他是否相信命运?其实就他在自问自答,给的答案还不错。因为对未来的憧憬,所以他更在意眼下的选择,既然如此,就没有你担心的那种情况。有意思吧?其实他连小学都没上过。

    经常有人认为自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想改变处境过得更好,更进一步,认为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呢,世道究竟应该怎样才算满意?这可不是一条两条的想法,也不是几件事情上的愿望,而是整个世界的构架。

    我总算知道这小子这两年在想啥了,他在想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无论如何,至少给出了一个构架。他还不清楚实现的过程,于是就直接给了个结果,所以一杆子支到五百年后了。”

    墨尚同微微皱眉:“五百年后就是那个样子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杨特红:“以他的年纪和知识储备,梦得已经很不错啦。似曾相识才对,完全不认识才不可能。从小在非索港这个地方长大,见惯了这里的鬼样子,偏偏又能认识世界各地的人,现在的网络资讯又这么发达,能看见世界各地的情况。

    这里为什么这样,那里为什么不一样,什么地方曾经又怎样,究竟应该怎么样,谁都会对他说几句。就是你老墨,不也经常和他讲这些吗?”

    墨尚同:“我看柯夫子的影响痕迹很深,他经常对小华讲什么‘大同’之治,小华每次都会请教他不少问题。”

    柯夫子名叫柯孟朝,也是杨老头和墨大爷的朋友。三个老头坐一块喝酒总爱吵架,而柯夫子的口才很好,经常是一对二还能占上风。柯夫子最近不知道又跑什么地方游荡了,人不在非索港,所以今天没凑上。

    杨特红:“有影响很正常,都是有理想的人嘛。而且我仔细琢磨了,好像也接近你的理想。”

    墨尚同摇了摇头:“似是而非,还是有区别的。”

    正在说话间,华真行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背着一个长条状的登山包,换了一套土黄色的长衣长裤,脚蹬厚底靴。杨特红瞪眼问道:“怎么搞得这么黑漆麻乎的?”

    华真行脸上和露出衣服的皮肤表面都抹了一层黑色的油泥,乍一看与当地人的肤色差不多。他答了一声:“伪装!”便匆匆离开了杂货铺。

    墨尚同又摇了摇头:“毕竟是个孩子,既好奇又容易冲动,有点本事就忍不住。”

    方才杨特红说华真行还是个孩子,墨尚同说他在这个地方已经不算孩子了,如今自己却又说出了同样的话。杨特红咂咂了嘴道:“啥事都稳稳当当的就成老头子了,不经历事情怎么会懂事情呢?”

    墨尚同:“你觉得自己是老头子吗,我怎么感觉你像个老妖怪?”

    杨特红呵呵一笑:“我就是个老妖怪,按小华那个梦,还要再浪五百年呢!”

    墨尚同:“你还真够浪的!之所以跑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想找年轻的感觉吧?这里的世道,就像很多地方文明的萌芽阶段。”

    杨特红:“你和柯夫子不是也来了吗……不说我们了,小华已经出发了,喝得差不多该跟出去看看了。”

    墨尚同:“不着急,罗医生还在手术室呢……你估计小华会怎么做?”

    杨特红:“你没看他背的那个大包吗,当然是打算一路护送罗医生脱离险地。干粮和帐篷都带上了,应该是做好了穿行荒野的准备。”

    墨尚同:“可是离开非索港也不一定要穿行荒野,走海路也行。据我所知,国际码头那边有人会接应罗医生,他能弄到一条船。”

    杨特红摇头道:“走海路太危险。”

    墨尚同:“对谁危险?”

    杨特红:“对小华危险,对罗医生更危险!”

    码头区是非索港最混乱的地方,不仅是各种非法交易的集散地,也是很多黑帮的据点。有佣兵守卫的国际码头治安情况还不错,但那里面的人也与当地黑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罗医生一靠近港区就不可能不被发现,他可是一头身价三万米金的大肥羊。

    就算他能搞到船离开,只要船一出港,追杀者的快艇就会闻风而至,大海茫茫无遮无挡,最适合杀人越货,罗医生根本跑不了多远。”

    墨尚同:“说的也是!假如只是把罗医生送上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考验。假如跟他一起上船,在大海上身手再好也用处不大。”

    杨特红:“那就想办法让罗医生走不了海路。”

    墨尚同:“这事我来安排,至于小华那边……你知道现在的小孩都喜欢看什么吗?”

    杨特红:“别的孩子就不说了,至于小华嘛,最喜欢学习,学他一切好奇的东西,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数理化、经史哲、十八般武艺等等等等。”

    墨尚同:“我说的不是小华,就是现在的小孩。东国那些小孩喜欢在网上看小说,小华既然梦都做了,要不干脆再给他弄个系统?”

    杨特红愕然道:“系统,什么系统?”

    墨尚同:“落伍了吧,这都不知道?”

    杨特红:“我当然知道,但你确定要给小华整个什么系统?”

    墨尚同:“他既然做了那个梦,索性就给他一个欢想国的任务系统,手段也不复杂,心理显像而已,而且你教了他养元术,他差不多也该入门了。”

    说话时墨尚同看着手里的杯子,杯中的酒在无声的旋转,漩涡状的液面又渐渐变成了花瓣状,并组合变化出各种不同的纹路。小小一杯酒也能变化万千,假如有旁人看见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杨老头压低声音道:“你说实话,是不是经常这么玩?”

    墨尚同笑了笑:“我这几年倒是时常自己给自己弄个任务系统,觉得有点意思,但没给别人弄过。要论这方面的本事,你应该最拿手了。”

    杨特红:“刚刚你说我帮他在梦中推衍,就不怕他精神出问题?现在居然还让我给他弄个系统,就不怕他走火入魔?”

    墨尚同:“我仔细想了想,他不会的。别忘了他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其实还没长大,你认为呢?”

    很难说华真行从小受的是什么教育,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上过学。杨老头给他找来的基础教育教材,是东国八、九十年的全套中、小学课本以及教辅材料,世界观部分是以客观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科学社会主义为基础。

    但是另一方面,华真行是在非索港长大的,这里的人可不信奉这些,或者说信奉什么的都有。当地很多居民不久前还是荒原上的土著部落,各种巫术流行,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员持各种不同的宗教信仰,华真行什么人都接触过。

    有些遭遇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会很惊慌,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不存在这种可能,可是对很多孩子来说只会感到好奇,因为他们正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在见证各种可能。

    见杨特红沉吟不语,墨尚同又说道:“既然担心出问题,就不要让它出问题。况且小华会向你请教的,到时候你自可给他一个解释,假如实在不行,我们就把实情告诉他呗。”

    杨特红看着墨尚同道:“说实话,我事先真不知道他会做那样一个梦。”

    墨尚同:“这并不妨碍你顺势而为啊。”

    杨特红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出发了。你把碗筷都收拾了吧,我去把铺子关上,这趟出门可能要好几天呢。”

    墨尚同:“不用关铺子,我找人帮你看店。”

010、这是什么鬼

    非索港国际医院是这座城市的“安全区”,不把冲突带到国际医院是各方势力都遵守的“明规则”。官方派武装人员守卫医院,其他人一律不得携带武器进入。

    各方大佬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有一天是否会受伤生病,到时候都需要送到医院去救命,保证医院的安全就是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尽管当地有很多人相信巫术,可是连巫医也没办法的时候,比如受伤中枪需要急救,还是得乖乖去医院。

    医院后门外的街区还算干净,建筑也相对整洁,有很多医护人员的公寓。罗柴德在南部海岸另有住所,但度假时才会去那边,平时都住在这边的公寓里,来往工作方便。

    假如想想刺杀罗柴德,从医院后门到公寓楼这段路并非最佳地点,至少在白天不是,因为医院后门也有持枪的警卫能看见公寓楼的正面,但这里是找到并跟踪罗医生最好的地方。

    华真行并没有发现周围有狙击手,非索港的黑帮也玩不了那么高难度的技术活,他们通常只会近距离开枪,否则子弹能打到哪儿只有天知道了。他给罗医生打了好几个电话,却一直没打通,罗医生应该仍在做手术,于是他坐在公寓楼的墙角静静等候。

    一路赶来有些急,心跳得快了点,华真行调整着呼吸凝神暗中观察,莫名又想起了那个梦,不禁有些恍惚,眼前突然出现了几行字……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文字,而是浮现于感官中的一段信息,它可以是听见的、看见的、甚至是类似于梦见的,在意识中以最熟悉的方式呈现,假如用图文表示应是如下的内容——

    欢想国任务系统

    任务一:护送罗柴德医生安全离开

    完成奖励:非索港南部海岸别墅一套

    任务二:调查清楚大头帮要杀罗柴德医生的内情

    完成奖励:三万米金

    在“欢想国”和“任务二”后面还有进度条,目前显示的进度都是百分之零的样子。

    华真行差点跳了起来,难道是受梦境影响太大出现了错觉?心神一散乱对这段信息的感知就消失了,但它确实曾存在于意识中,此刻仍清晰地保留在记忆里。华真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起了梦中的一个细节。

    在他的梦里,五百年后所谓的“系统”早已不属于神秘侧而是应用侧,只要养元术突破到三级水平,就可以自己弄个“系统”玩,无非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心理技术而已。

    比如针对某个目标,在意识中给自己建立一个“系统”,拟定好计划,分步骤发布任务,而每个任务的奖励其实就是完成计划的结果,也可以是自行设定的别的东西,比犒赏自己的一顿火锅啥的。

    这么做看似只是自娱自乐,却另有意义,很多教授养元术的导师也建议大家选择一个特定的目标这么试试。它能督促一个人向着既定目标逐步迈进,并且在每一个阶段性的计划完成后,都能解锁成就感与满足感。

    通过这种方式能培养一种品质,就是行为模式与思维模式相匹配。人不仅活在当下,更重要的是在当下做出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决定了未来,这好像是欢想国的创立者风自宾的观点。

    有人曾问过风自宾一个问题:是理想决定了现状,还是现状决定了理想?风自宾回答,十年前的理想决定了今天的现状,今天的理想又决定了十年后的现状。如果将理想当成目标,并付诸计划与行动,理想未必会完全实现,但人的处境一定会有他所希望的改变……

    等等!世界上并没有风自宾这个人,那只是他梦到的。华真行仔细想了想,他之所以会梦到这些,应该是杂货铺里经常辩论的三个老头分别从不同角度向他讲述过类似的观点。

    可这个“系统”又是什么鬼?难道是那个梦的后遗症?梦中他的养元术已经突破了三级水平,难道梦醒之后就有了“系统”能力?这也不对啊,这个系统又不是他自己弄的!而且那“三万米金”和“别墅一套”又是怎么回事?

    华真行接下来的第二反应,就想搞清楚这个系统什么状况。跟两个老头子推测的一样,华真行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发现只要自己凝神召唤,这个“系统”就会非常清晰地出现在意识中。他反复试了好几次,“系统”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刚才那些内容。

    但他至少明白了两件事,其一是在自己意识中出现了一个所谓的系统,其信息的真实性尚待确认;其二是他掌握了如何“召唤”这个“系统”……恰在这时,罗医生打电话过来了。

    接通电话只听罗柴德问道:“华,有什么急事吗?我刚做完手术,看见了好几个未接来电。”

    罗医生说的是茵语,华真行开口说的却是板牙语:“罗医生,注意听着!有人要杀你,花三万米金找到了金大头动手。非索港很危险,我就在你的公寓楼旁边等着,护送你离开。”

    几里国的官方语言是兰西语,因为这里曾经是兰西国的殖民地,如今茵语更流行,成了国际交流的常用语。而罗柴德是板牙国后裔,所以也会说板牙语,当地人却几乎都不懂板牙语,这么说话便于保密。

    电话那边的罗柴德沉默了好几秒钟,呼吸一度有些粗重有些乱,等他再开口时已基本恢复镇定,说的也是板牙语:“华,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会找到人帮忙的,今天就离开非索港。你赶紧回去,别让大头帮的人发现了。”

    罗医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华真行有种感觉,罗医生应该知道金大头为什么要杀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人悬的赏,否则不会连问都没有多问。

    华真行当然不会走,尤其是莫名其妙出现那个“任务系统”后,他就更不可能离开了。非索港没有机场,境内最近的国际机场在两百公里外,位于几里国的首都摩旺市。想离开非索港只能通过海路或陆路,无论怎么走,都得先从医院出发。

    罗医生是突然到的消息,还来不及收拾准备,而他的车就停在公寓楼的后面。华真行又等了一会儿,罗医生人没出来电话便却又来了,语气很急促道:“华,你熟悉非索港的路吗?能不能帮个忙,找一条安全的路线,不要被大头帮的人发现,送我去国际码头。”

    华真行:“非索港的路我都熟,但你现在去码头就是找死。总之你赶紧收拾一下,我护送你离开。”虽然杨老头和墨大爷都没有提醒他走海路的危险,但华真行自己却想到了。

    时间不大,罗医生匆匆赶来,假如不是事先通过电话,他恐怕都认不出蹲在墙角的华真行。打了声招呼,罗医生上楼取了些东西,两人转到楼后去取车。停车的地方已是另一条街巷旁,与医院后门之间隔着一排公寓楼,

    罗医生刚刚打开车门,有人从对面一栋屋子的墙角后冲出来举起了枪,随即枪就响了。

    这枪声很奇怪,就似打碎了一个玻璃瓶,是华真行开的枪。他平常藏在窗帘后面的那支小手枪此刻带在身上,经过消声改装有效射程只有四十米,但这么近的距离是足够了。

    华真行开枪很果断,抬手就击中了那人头部。面对枪口没什么心慈手软,也根本没时间犹豫,否则下一刻该中枪的就是罗医生或者他自己。

    罗医生吓了一跳,华真行已经把背包卸下来扔到了副驾驶座上,拿过钥匙道:“你坐后面,趴下来。

    车子发动冲进街巷,华真行单手持方向盘枪口指向了窗外,这时又有一声枪响。却不是华真行开的枪。在另外两栋房屋之间的位置,又有一人中枪倒下,华真行看见了开枪的夏尔。

    夏尔果然也来了。金大头一共派了三名枪手,夏尔见华真行射倒了一个,居然开枪打死了另一名同伙。华真行之所以没有开枪,就是已经看见夏尔在侧后方向同伙瞄准,而不是把枪指向了车。

    华真行收起枪开车冲过巷子,夏尔则装做追出来的样子,朝着两侧胡乱开了几枪,然后转身跑掉了。华真行很惊讶夏尔会这么做,想必他肯定会告诉金大头,是罗医生逃跑的时候开枪打死了两个人,而罗医生身边还有保镖。

    暂时安全了,罗医生在后座探出头道:“多长时间能赶到国际码头?”

    华真行:“我们现在不能去港区,只要你一靠近那里就会暴露,哪怕能上了船都走不掉。罗医生,你原先打算是怎么离开的?”

    罗柴德:“我打算坐船,有朋友能帮忙,可是刚才却联系不上了,所以只能自己去国际码头想办法。”

    华真行:“直接开车越境去特玛国美里市吧,然后从机场走,只有一百五十公里,我认识路,这样更安全。你用米坚国护照在那里购买出境机票,不需要入境记录,他们不管。”

    恐怕谁都想不到,华真行带着罗柴德走陆路去机场,目标却不是几里国的首都摩旺市,而是北方领国特玛国的首都美里市,因为那里离非索港更近,只有一百五十公里,也有一座国际机场。

    杂乱的街巷使华真行不得不经常减速用力摁着喇叭,尽量寻找畅通的路线穿过非索港驶向北郊,途中还匆忙停车买了两大桶矿泉水,半个小时后终于来到了荒野上。

    只有一百五十公里距离,为什么罗柴德原先没打算走公路。因为从非索港到美里市,只有沿着海岸线附近的一条简易公路,很容易被追上也很容易被堵住。至于其他的地方根本没有路或者说到处都是路,不熟悉地形的人还很容易迷路。

    非索港以北是起伏的丘陵和大片的原野,草原和稀疏的丛林错落,有各种野生动物却很少看见人,几乎没有什么标志物可以辨认。到这里时华真行已经后悔了,应该把杨老头那辆越野车开出来的,看来自己还是考虑不周。

    罗医生这辆是皮卡车,在东国这种车有个外号叫半截美,前面有两排座位后面还有个货仓。罗医生的半截美是米国产的,很宽敞,越野性能比一般的轿车强不少,但有些旧了,在这种地形显然跑不了太快。华真行正在后悔间,突然减速道:“罗医生,下车!”

    罗柴德:“怎么了?”

    华真行:“有人追上来了,我们甩不掉!”

011、不想滥杀无辜

    说着话华真行已经拿起背包扔跳下了车,罗柴德只得跟着跳下车,华真行又将车门关上,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拉着他钻进了旁边的矮树林,躲到一个小山丘后面暗中观察。

    皮卡车并没有停下,华真行让它继续前行,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草原。有点晕头转向的罗柴德悄声问道:“怎么回事,我们干嘛把车扔了,哪有人追上来?”

    华真行:“趴低一点藏好了,别碰着旁边的树枝,你难道没听见声音吗?”

    果然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传来,罗柴德此刻才听见,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枪声打断了。从他们来的方向出现了一辆改装过的吉普,敞着篷架着一挺通用机枪,追上来的人看见了前面的皮卡,二话不说直接就打了一梭子。

    这一梭子没打中,等距离追近了枪声又起,皮卡车接连中枪后轮爆了,车身跳了起来翻了个跟头肚皮朝上。远处观望的罗柴德吓出一身冷汗,趴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身边的华真行。

    华真行已经把登山包打开了,以最快的速度接上枪托组装好了一支步枪,刺刀卸了下来装上了榴弹发射器,瞄准之后随即便射出了一枚枪榴弹。那边的武装吉普刚刚停下,车上人还没来得及跳下车,就传出轰然一声炸响。

    四十毫米口径的杀伤枪榴弹,打在没有防护的敞篷吉普中央,车上的人别想活下来。罗医生目瞪口呆道:“华,你怎么带着这个?”

    华真行那支步枪是墨尚同给他准备的,已经改装的面目全非,估计连原生产厂家都认不出来了,可以切换成半自动或自动射击模式。枪管、枪托、弹夹拆开了装在包袱里的,组装起来也很容易,枪管上还带着刺刀,折叠收于枪口下方。

    四零口径的榴弹发射器是外挂装备,备了五发枪榴弹,背包里还有两枚战术手雷。华真行娴熟的动作和这一堆装备已经把罗柴德给看傻了,这真是对付黑帮吗,怎么像上战场摸到敌后搞破袭?而那辆武装吉普车也让罗柴德眼神发直,米坚国的黑帮也搞不出这种阵仗啊!

    华真行却没有理会罗柴德的反应,他卸掉了榴弹发射器,收拾好背包,步枪挎在了肩上,重新上了刺刀并且呈打开状,伸手拉起罗柴德道:“该走了,接下来的路得步行。”

    走过燃烧的车旁,现场的惨状让罗柴德有点不敢去看。华真行的脸色也有点发白,但还是忍着不适仔细观察了一番。罗柴德又指着皮卡道:“那车翻过来还能开吗?”

    华真行:“开不了了,我们在这里也没法修车,车上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动作快点!”

    罗柴德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没别的了,必须要带的东西都在这里。”

    华真行:“那就把这桶水拎着吧,你走前面。”

    他们出城的路上买了两桶五升装的矿泉水,一桶在翻车时破了,另一桶滚到了草地上仍然完好。华真行指路,却让罗柴德走在前面,他端着步枪跟在后面尽量掩去两人留下的痕迹。

    太阳渐渐西落,荒原上的风景很美,时不时能看见成群的羚羊与长颈鹿,好似很悠闲安宁的样子。罗柴德的心情却相当不好,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华真行让他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远远地看过去就像被持枪押送的犯人。

    海外很多人对黑荒大陆的自然印象往往都是沙漠与大草原,这太片面了。除了寒冷的极地之外,世界上的各种气候与地形,在黑荒大陆上其实都有分布。

    以非索港为中心看向四周,几里国的西北部是沙漠地带,每年有短暂的雨季,其他大部分时间干燥而炎热。东边是大海,狭窄的沿海地带是几里国最“发达”地区,非索港与美里市都分布在这一区域。

    非索港正西方则是山地与高原,高原上还有很多湖泊。非索港以南地区气候相对湿润,有一些河流分布,河谷地带有小片的可耕作的土地,丘陵地带也开垦了一些种植园,但其他大部分地方还是荒野,拥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国家公园。

    非索港以北到美里市之间,则是气候更为干旱的草原地带,就是华真行与罗柴德走的这片地域。这里几乎没有人烟,就在两人默默跋涉时,远处的一座山丘上站着两个老头遥望着他们的背影。华真行似是有所感应,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

    杨特红正皱眉道:“你居然给他配了榴弹发射器?”

    墨尚同:“那东西比手雷好用,射程远还更安全。”

    杨特红:“我的意思是说——是不是太凶残了?”

    墨尚同:“凶残?那要看对谁!二话不说就用机枪乱扫的人不凶残吗?我看小华用得挺好,都是你教的吧?”

    杨特红的眉头舒展开了,有些得意道:“难道还是你教的?”

    墨尚同笑了:“要说凶残,我可比不上你。”

    两人身前立着一根带支架的粗管子,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放着六枚带着尾翼的铁疙瘩。杨老头居然连迫击炮都架上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带来的,在这荒原上也没看见其他的交通工具。

    黑荒大草原,与北温带的古蒙大草原完全不一样,很多地方地势起伏,仍然有不少树木分布,当地最有特色的是树干非常粗的猴面包树,远远望去就像一尊尊怪异的现代雕塑。

    沉默了很久,罗柴德又长出一口气道:“华,今天真要好好谢谢你!”

    华真行:“等安全了再说……你的手机有信号吗?”

    罗柴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点信号都没有。”

    华真行:“先关机,等用的时候再打开。差不多还有九十公里路,以你的速度,我们最快也得走三天,希望你能挺得住。”

    罗柴德向后望了一眼道:“那些人是怎么追上我们的,还会不会再追过来?”

    华真行:“你那辆车在这种地形跑不快,至少跑不过他们那辆吉普。他们是跟着车的痕迹追来的,只要我们坚持到天黑不被发现,后面再有人也追不上了。”

    罗医生:“在天黑前呢?”

    “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除非动用无人机搜索。但我想他们没有那玩意,就算有也不太会弄。”说到这里华真行语气顿了顿,“我也有一个问题,金大头为什么要杀你?事情恐怕不小,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大头帮可没有武装吉普!”

    罗医生:“刚才那些人不是大头帮的吗?”

    华真行:“他们确实都是大头帮的,我有印象,金大头这几个手下以前在部队服过役。有人让金大头杀你,连武装吉普都能帮他弄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罗柴德低下头道:“你还是个孩子,不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复杂,有很多事情还不了解。”

    华真行的语气很不满:“那你就让我清楚、让我了解!你可以一走了之,而我还得回非索港,总得知道是谁为了什么要杀你。”

    罗柴德:“华,你干脆别回非索港了,等到了美里市我找人想办法,把你也带到米坚国去。”

    华真行:“第一,我并没有打算去那里。第二,我建议你不要在美里市找人,直接去机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停,不要往前走!换个方向,从这边绕过去。”

    罗柴德莫名又有些惊慌道:“怎么了,前面有什么危险吗?”

    华真行:“有两只花豹崽子在沟里躲着,母豹可能去觅食了,最好别惊动它们。”

    他虽然绕开了,但是那两只家猫大小的豹崽已经被惊动了,从沟里跑出来,以尚显笨拙的动作爬上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样子很萌很可爱,让人简直忍不住想伸手抱一抱。华真行要绕着走,就是怕惊动了不知在何处的母豹。

    罗柴德回头看了华真行一眼,只见他一直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腰间还挂着一支带枪套的小手枪,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子会怕一只花豹吗?”

    华真行:“我不是怕,只是不想滥杀无辜,不希望突然有只豹子冲出来袭击我们。”

    绕开豹崽子所在继续往前走,罗柴德明显有些紧张,从背包里也掏出一支手枪握着。他带了枪,上车遇袭击时根本没来得及掏,后来再遭遇袭击时掏出来也没用,因为那辆武装吉普远在手枪射程之外,此刻才持枪防身。

    豹子的脚步很轻柔,潜伏在草丛中难以发现,动作敏捷而攻击的速度极快,所以罗柴德很有些提心吊胆,但渐行渐远,始终没有什么状况发生。

    远处的高坡上,一人多高的草丛中站着杨特红与墨尚同。迫击炮已不知去向,墨尚同的脚边趴着一只体型健硕的花豹,他的左手刚刚从豹子颈后的皮毛上松开。

    花豹扭了扭脖子,样子有些难受又有些委屈,面部表情居然很人性化,很不满但又不得不怂,就连低呜两声都不敢。

012、从小能吃苦

    太阳已落山,草原上渐渐起风了,华真行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该休息了,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宿营。”

    他选择的营地是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附近的草都不高,华真行还特意清理了一圈。罗柴德也卸下背包帮忙,一边干活一边问道:“要多弄点树枝吗,点几堆篝火?”

    华真行摇头道:“想死就试试。”

    罗柴德:“不点篝火怎么防野兽?”

    华真行扭头看着他道:“假如住在山洞里,洞口点堆火还能取暖和壮胆,但在这草原上点堆火就能防住野兽了?且不说夜里有风,火星子吹出去不一小心就会把周围烧着了,而且我们是在逃亡,夜里点堆火简直不要太醒目了!”

    罗柴德:“噢,那就不点火了。”

    华真行:“亮光一起,各种飞虫都会过来,你知道这里有多少种虫子会吸人血吗?”

    罗柴德点头道:“这我明白,这里有太多病都是蚊虫传播的,你带驱虫喷雾了吗?”

    华真行:“我有药膏,待会儿你抹一些,先搭帐篷吧。”

    华真行的帐篷插在那个长条状大背包的侧面,卷起来呈现二尺长的圆桶形,也是墨尚同给他准备的。帐骨不知是什么材质,很轻很结实,带着弹性,就算以华真行的手劲也掰不断,帐篷布还带着迷彩,看上去很薄,但一般人拿着小刀都划不开。

    看上去这就是一顶便携式旅行帐篷,搭好后勉强可供两个成年人并排躺下,假如是一对情侣倒是挺合适,否则睡觉就有点挤了,但也不是不能克服。华真行拿起插在背包外另一侧的水杯,把盖子拧下来给罗柴德当杯子。

    两个人要在荒原上走三天,这一杯水当然不够,幸亏弃车的时候还拿了五升装的一大桶矿泉水。罗柴德走得匆忙,背包里装的都是资料与重要的个人物品,除了临时揣了一把手枪之外,其他穿行荒野所需的东西一律未带,他事先也没想到会走这条路。

    华真行取出干粮递过去:“罗医生,不方便生火,最好也不要加热东西,否则食物的气味飘出去不知会引来什么野兽,就吃点干粮吧。”

    罗柴德撕开肥皂状的干粮包装就水啃了一口,神情有些意外道:“这是行军口粮吗?没我想象的那么难吃,口感还挺不错的。”

    华真行:“这确实是东国的军用应急口粮,最早的不太好吃,已经改进过很多次了,你吃的那个是番茄牛肉加豌豆口味的。”

    “这个圆的是什么,东国传说中的大力丸吗?”

    “呃,这个不是大力丸,是一位长辈给我准备的辟谷丸……茵语、兰西语、板牙语都没有这个单词,你就当它也是一种行军干粮吧。罗医生很了解东国啊,连大力丸都听说过?”

    “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我认识的东国人也都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这种东西。”

    罗柴德说“大力丸”这个词就直接用华语发音。两人吃完了干粮天已经黑了,草原上的星空格外璀璨,朦胧还能见到远处的草树与山丘轮廓。华真行起身道:“你抓紧时间先睡一会儿,两个小时后我叫你起来,我们轮流守夜。”

    华真行从包袱里拿了一块布当垫子,盘腿端坐在帐篷外。步枪的枪管又卸了下来,但还上着刺刀就像一根短矛,插在身边随手能拔起的地方,手枪也放在了身旁。他双眼微闭,身姿端正而放松,调整着呼吸渐渐声不可闻,就像悄然融入了夜色里。

    就这样过了约一个半小时,罗柴德走了出来。他在帐篷里刚刚一动,华真行就睁开了眼睛,悠长地吐出一口气,扭头问道:“还没到时间,怎么不继续睡了?”

    罗柴德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道:“我已经醒了,有点睡不着。”

    华真行:“还有烟吗?”

    罗柴德递过烟盒和打火机:“你也抽烟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华真行:“我不抽,只是有点用。”

    他拿了十几根烟,撕开卷纸取出烟丝,起身在帐篷周围七、八米远的地方撒了一圈。罗柴德好奇地看着,仿佛这个孩子身上充满迷团,一举一动都那么特别,突然一吸鼻子道:“这是什么气味?”

    华真行指了指旁边的地上:“我点的香。”地上放着巴掌大小的铜盒,盖子上有很多小孔,从外面看不见火光,却有袅袅的香气飘出来,假如他不提醒,星光下还真不容易看见。

    罗柴德:“这就是东国的熏香吗?它有驱蚊的效果吧,我看你并没有抹驱虫药膏。”

    华真行:“这是杨老板加工的熏香,应该有驱蚊虫的效果吧,但主要作用是安神。我不抹药膏,是因为蚊虫都不喜欢叮咬我,从小就是这样。”说话时他抿了抿嘴,双唇缩在一起,感觉就像尝到了什么特别苦的东西。

    杨老头有一种自制饮料,特别苦,寒性特别大,喝完了之后都要活动一番全身让出汗才行。从小杨老头就让他喝这种东西,据说可以避免蚊虫叮咬。

    这一点杨老头倒没骗他,华真行一直很少被蚊虫叮咬,和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蚊子跳蚤啥的都会去找别人。非索港经常有各种流行病,很多都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而华真行总是能很幸运地避开。

    他也问过杨老头,为什么喝了饮料就能让蚊虫不叮咬?杨老头玩笑道:“那是因为你的汗是酸的、血是臭的,蚊虫都不喜欢。”

    华真行当然知道杨老头在胡扯,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酸臭味。反倒是夏尔那样的当地人,出了汗那真是气息感人。看来那饮料的效果的确是好,就是太特么苦了,苦的简直让人想爆粗口!

    好在十二岁之后,华真行就少很再喝了,顶多几个月才喝那么一杯,其效果倒一直能保持,但每次去荒野之前,杨老头都会特意让他喝一杯。这次出门前,不用杨老头提醒,他自己就找出来喝了一大杯。

    这些事很难三言两语跟罗医生解释清楚,而罗柴德看他的眼神就更加好奇了,突然又问了一句:“华,你以前杀过人吗?”

    华真行:“为什么问这个?”

    罗柴德:“那辆吉普车上的四个人,死得样子很惨,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但是你仔细观察了,虽然脸色很差,但是并没有太明显的应激反应。我是医生,知道有些反应是不能人为控制的。”

    华真行:“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我的经历,我就是从死人堆里被拣回来的。在非索港长大,见到的死人太多了,各种死法都有。”

    罗柴德:“不一样的,今天那些人是你亲手杀的。”

    华真行:“罗医生杀过人吗?”

    罗柴德赶紧摇头:“没有!我是医生,没杀过人,只救过人。”

    华真行:“你也没有太明显的反应。”

    罗柴德:“我也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在非索港当医生,这很常见。可是你不一样,上车前你开枪时动作太快了,那就是一种下意识的肌肉记忆,我能看得出来。”

    华真行:“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以前杀过人?”

    罗柴德:“就是今天,以前既看不出来也想不到。你和这里的很多人不一样,就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所以我才很意外。”

    华真行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看不出就对了,杨老头从小就告诫过他,不要因为杀人而染上戾气,更不要养成凶残的心性,一个人的气质有时很能说明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突然想起了草原上的闪电,你见过闪电吗?”

    罗柴德一头雾水道:“我当然见过,这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华真行说的意外,是指突然出现在意识中的“欢想国任务系统”。而罗柴德显然误会了,以为是遭遇追杀这件事。华真行也不好解释太多,便讲了一段到草原上看闪电的往事——

    华真行懂事后有很多疑惑,比如非索港为何如此混乱?明明只要好好干活、不再互相伤害,每个人的生活以及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可是这里的很多人偏偏游手好闲,打打杀杀不务正业。

    他当然请教过杨老头,老头则把他带到了草原上,既不是看狮子也不是看狼群,而是看闪电。

    杨老头指着远方的亮起的闪电说:“世界上的事物,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当它出现了之后就是事实。不要再去质疑它的存在,因为它已经存在了,你只能去尽量搞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黑荒大陆北部沙漠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闪电。当他们来到这里突然看见了闪电,会惊讶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不可能啊!但只要是已经出现的事物,就没有不可能。

    古代人不了解闪电,以为是天神发怒,但这也没有关系,只要知道闪电能劈死人,下雨天就不要往容易遭雷劈的地方凑。观世事总是先从现象再到规则,了解规则之后还可以去掌握现象,比如现代人已经会用电了……”

    杨老头的话根本不算是答案,反倒有点故弄玄虚,拔高了说也只是一种方法论教育,但对华真行却很有效。在华真行的成长经历中,见证了无数险恶事与奇葩事,似乎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却偏偏发生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无法解释的,只是你无法解释,假如你认为它不科学,只能证明你的科学水平还不够!比如华真行今天就遇到了奇葩的“系统”。他当然没有告诉罗柴德“系统”的事,只是讲了看闪电的故事。

    罗柴德有些不解地追问道:“这和你杀过人有什么关系?”

    华真行语气一转:“就是那次去看闪电,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伙偷猎者。他们开着一辆你那样的车,货斗里装满了象牙,从一个山丘后面拐弯过来,与我们迎面相逢,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就开枪了……”

013、我家有三宝

    当时是一场猝然遭遇,偷猎者的车转过一个小土包,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迎面看见了华真行和杨特红,四野无人只有他们两个。华真行斜背一支半自动步枪,而杨特红手里拿了一根长木棍。

    没有任何交流,偷猎者直接就开枪了。杨特红应声向后就倒,显然是中枪了。华真行向前扑倒,对方的子弹已经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打出一溜烟尘,说不准哪一发就会打中他。华真行瞄准卧射,第一次扣扳击时却忘了上膛。

    他练过射击,几乎各种枪械都会用,枪法很好,杨老头还教过他很多实战技巧,但以前没有遭遇过这种场面……还好很快就恢复了些许镇定,接连把弹仓里的十发子弹全打了出去。

    等他停止射击,对面车中的三个人已全被击倒,车也翻了。他放下枪赶紧去看杨老头的情况,杨老头却坐了起来给他一顿骂——

    “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错吗?开枪之前竟然忘了上膛,也就是那伙人枪法太烂了,否则你早就没命了!但也不能指望别人枪法烂啊,万一被流弹打中了呢?

    你刚才开了十枪,打人只用了三枪,另外七颗子弹都是打车的。不是说不能打车,关键是有些部位打了没用……而且你把子弹都打光了,假如那些人没死透呢,再趁你不注意开枪怎么办?

    你还没确定那些人的情况,就把子弹打光,还放下枪跑过来跟我说闲话,假如这时候那边爬起来一个人再开枪,不是连我都交待了?”

    刚刚开枪时华真行还来不及多想,放下枪之后其实他非常紧张和害怕,感觉呼吸困难、心脏狂跳,双手都止不住的直发抖。不料杨老头突然坐了起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把他骂得呼吸恢复正常了,不再那么惊慌反而觉得很委屈。

    他带着哭腔道:“我以为你中枪了。”

    杨特红:“那是我老人家反应快,第一时间就卧倒了。”

    华真行:“卧倒有向后倒的吗?”

    杨老头:“你前面有个小土坡,我前面又没有。但是我后面的草窝里有个坑,往后倒才是安全的!”

    华真行:“那你也不喊一声告诉我。”

    杨特红双眼一瞪:“我那么一倒,他们都以为我被打中了。假如我喊一声告诉你,既暴露了位置,也暴露了我没中枪的事实……好吧,你今天的表现还不错,勉强可以及格。”

    这就是华真行的第一次杀人,他简单讲述了这段经历。罗柴德听完之后神情不知是惊讶还是赞叹,反正在夜色中也看不太清,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难怪你今天的动作那么干脆,可是你想过另一个问题吗?”

    华真行:“什么问题?”

    罗柴德:“你为了救我打死了那些人,我很感谢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不是一个好人,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呢,你会不会杀错了人?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认为你杀错了人,只是问你开枪前有没有想过这些?”

    华真行很认真地答道:“必须当场就要做出的选择,搞脱离情况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杨老头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但我知道你在非索港是做什么的。我还不完全了解你,但我知道自己没有杀错人。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所以不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会开枪的。”

    罗柴德诧异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华真行边想边说道:“他们都是金大头的手下,有人给了金大头三万米金,让金大头干掉你。我不清楚原因,那些来杀你的人同样不清楚。他们只知道金大头收了钱命令他们动手,而你和他们并没有仇,甚至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助他们。

    我们上车的时候那个人拿枪冲了出来,他可能打中你也可能打中我,就算我不是为了救你也会开枪。那辆吉普车的情况更是如此,他们喊话了吗、问情况了吗?直接就用机枪扫射,甚至连你的车牌号都不可能看清楚……所以你刚才问的都是废话。”

    罗柴德:“你的思维很清晰啊,都是谁教你的,也是杂货铺的杨老板?”

    华真行嘀咕道:“有人二话不说就要杀你的时候,还扯什么?”

    罗柴德意味深长道:“换别人也会开枪,但他们或许和你不一样。”

    华真行刚才讲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经历,但还有很多情况没说,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那次回去之后他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一度沉默寡言很害怕听见枪声,甚至听见汽车声都会莫名紧张、控制不住地出虚汗。

    杨老头、墨大爷、柯夫子这三个老头子都来给他搞心理疏导,以讲课兼吵架的方式。他们没有讨论华真行应不应该杀人,因为按当时的情况无论以哪国法律那都是正当防卫,开枪自卫还击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没什么好扯的。

    杨老头告诉华真行的是“吾非好杀人”。他还强调“诛残生者亦谓大慈,为养生、为全形、为保真。”

    杨老头根本不不纠结华真行是否杀了人,他只在意华真行是否“好杀人”。好杀人便是残生,比如他们在草原上遇到的那伙偷猎的就属于残生者。

    诛残生者并非不仁慈,反而是一种“大慈”,是对无辜者更好的保护,也是对自身的保全,这种行为与态度反应了真实的身心。假如不是如此,人就会变得很虚伪,会伤身、损形、失真。

    华真行回来后感觉不适,杨老头认为是正常的,这说明他并非好杀人,但明白道理之后更应该懂得全形保真以养生。华真行听了感觉很宽慰,不愧是从小把他养大的杨老头,很懂他的感受。

    墨大爷却持不同观点,他告诉华真行的是“杀盗非杀人”。

    墨大爷不像杨老头那样讲什么“非好杀人”,直接就认为华真行的行为属于“非杀人”。华真行并不是杀人者,因为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为了杀盗。

    所谓盗,就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就是杨老头说的残生者。华真行之所以会杀他们,因为他们是盗,并非因为他们是人,否则根本就不会动手,所以说华真行针对的是盗,而非针对人。

    柯夫子听到这里却不干了,开口批判墨大爷在搞诡辩、偷换了概念。因为盗也是人,不是人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杀盗就是杀人,盗的行为是依附于具体的人才存在的。

    墨大爷生气了,直着脖子斥道:“我在跟你讲哲学吗?我们谈的是法学!呸,说法学也不完全对,我们谈的是小华做的事。你说小华为什么不杀我们,却会杀那几个人?”

    柯夫子:“盗不义,杀盗义。但杀盗也是杀人,我的重点在这里,反驳的是你的谬论,并不是在说小华的义行不对。”

    墨大爷:“那我就好好跟你掰扯掰扯!古时有约法三章,头一条就是杀人者死。杀人者有罪,其罪当诛,那么由谁来行刑呢,行刑者是否也算杀人?假如算,那么他是不是也得死?这不是荒唐吗,当然不能算,这不就是杀盗非杀人吗?”

    杨老头听出乐趣来了,也插话道:“盗不仅是行刑者所杀,行刑者只是最后动手的那个,而是有司所杀。立法者、追缉者、执法者都有份,紧急情况下有司不在位,还包括正当防卫者,都不能说他们是杀人者。自古以来的司法实践,皆是如此。”

    柯夫子:“那你是赞同姓墨的喽?”

    杨老头:“不不不,我就是帮他补充一下观点,你又想说啥?”

    柯夫子:“我已经说过了——盗不义,杀盗义,取义而已。”

    柯夫子告诉华真行的话很简单,就是“取义而已”。但是这位夫子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何为取义,行符仁而已,那么仁呢,忠恕而已,然后又讲述了一番“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所求乎子,以事父”的道理。

    这些话华真行从小就听他讲过很多遍了,早就能背下来了,在座的谁都能背下来。墨大爷又找到机会插话道:“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按你这套说法,小华肯定不愿意被人开枪打,那他也不应该对人开枪啊!假如小华当时真不开枪,不是找死吗?”

    柯夫子一拍桌子道:“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加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是指什么事情不能做,所以不能无端开枪打人;所求乎子,以事父,是指什么事情应该做,碰到那种事就应该去阻止。

    那些人已经开枪了,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就是残暴不仁,是残仁者。诛残仁者,是为仁之义行!”

    墨大爷:“说话就说话,你拍桌子干嘛,难道想打架吗?”

    杨老头一脸嘲讽道:“还好意思说打架,我一个挑你们两个!”

    另外两老头齐声反讽道:“就你还好意思吹,一枪就让人给撂倒了。”

    杨老头涨红脸道:“谁说我被人撂倒了,我那是主动卧倒,动作比子弹都快!”

    说着说着三个老头又吵了起来,华真行对此已习以为常。三个老头以开导小华的名义,在杂货铺里吵了一个星期,每次还要喝酒,都要小华给做一桌菜。吵到最后反而把华真行给吵乐了,心中的积郁云开雾散。

    三个老头都是长辈,说的话也都有道理,华真行只管给他们做菜,在旁边好好听着就是,而且都听明白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华真行家中堪称有三宝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华真行只有十二岁,后来他又遭遇了好几次类似的冲突,如今早已不再纠结,罗医生的疑问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多余。

    杨老头自称一个人能干翻墨大爷与柯夫子两个,是不是吹牛华真行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杨老头确实很厉害。

    就在那次看闪电之前,他亲眼见到杨老头用一根长棍挑翻了一群狮子,这还不算什么,更夸张的是将那群狮子像羊群般赶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居然没有狮子再敢撒野。

    很多人认为杨老头能在非索港安安稳稳地开杂货铺,是因为他和草鞋帮的帮主墨尚同是好朋友。实情并非如此,墨尚同是十五年前才来到非索港的,那时还没有草鞋帮呢,而杨老头至少已在当地开了三十年的杂货铺,当初是谁罩着谁还说不定呢。

    这些情况华真行也不可能都告诉罗医生,把罗医生安全送走并问明内情,顺利完成“系统任务”才是眼下的正经事。

    罗柴德此时又长叹一声:“你的年纪不大,经历却很传奇,而我的经历就没那么精彩了。华,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华真行:“想,当然想了。”

014、两个文明之人的对话

    罗柴德是板牙人后裔,他的祖辈到达米坚国所在的米洲大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的父亲就是土生土长的米国人,一辈子从事制造业,标准的蓝领工人,很幸运地没有因为米国本土制造业的萎缩被裁员,一直干到了退休。

    这在当年的米国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远远够不上精英阶层。但罗柴德是父母的骄傲,他在大学毕业一年后又考上了合弗大学医学院。在米国,高中毕业不能直接读医学专业,首先得经过大学本科通识教育,拿到学士学位之后才能报考。

    合弗大学医学院学制四年,录取率相当低,学费非常高,想顺利毕业不容易。罗柴德毕业后当了四年的住院医生,再转为正式的专科医师又工作了六年。

    罗柴德大学本科读的是心理专业,当时欠了助学贷款,在报考医学院之前是父亲帮他还清的。但是合弗医学院的学费太高了,就得他毕业后自己慢慢再还助学贷款。在罗柴德毕业参加工作十年后,已成为专科主治医师的他,终于又一次还清了助学贷款。

    那一年他三十七岁,已经结了婚,并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家里还养了一条狗,在郊区有一栋房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属于所谓的中产阶级中的精英阶层了,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可就是在这一年遭遇了一系列变故。

    专科主治医师的工作很忙,至少罗柴德工作的医院是这样,他还要经常值班。也许正因此才忽略了对妻子的关心,他老婆跟当地学校的棒球教练搞上了。

    罗柴德发现之后,妻子摊牌提出了离婚,并聘请了当地“业绩”最出色的律师。最终法官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了母亲,顺带房子和狗也判给了对方,罗柴德则拥有两个孩子的探视权,并每月支付抚养费。

    罗柴德带着私人物品住进了汽车旅馆,而妻子的男友就是那位棒球教练则搬进了他原先的房子。那边两人同居了,但并没有结婚,按照法律规定,罗柴德需要继续支付抚养费。

    华真行听到这里不禁暗自嘀咕:有人睡了他的老婆、住了他的房子、管着他的孩子,他还得每月给人家钱花。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接受学校教育,又用了十年辛苦工作,然后这一切……人生之惨莫过于此啊!

    然而还有更惨的呢。这一场变故使罗柴德身心俱疲,情绪变得非常低落,精神状态也很差。在米坚国遇到这种情况,通常能给的建议就是去看心理医生。

    但是看了也不管用,罗柴德自己大学本科读的就是心理学,这改变不了现状。他常常在工作中感到精神疲惫、注意力无法集中,于是开始使用违禁药品。

    起初罗柴德并不认为自己是口及毒者,他使用的是能稳定情绪的镇静类药物,医生的身份使他很容易搞到这些东西。但是长期使用这类药品会有越来越严重的后果,有一次他没有及时注射,结果险些发生了医疗事故,然后一切就暴露了……

    对医院来说这是个丑闻,并没有对社会公开,但是行业内都传开了。罗柴德丢掉了工作,也没有哪家医疗机构再会聘用他,他还得按月支付抚养费。

    罗柴德所在州的法定抚养费并不是按照收入水平计算的,而是按照离婚前女方以及孩子的生活水平规定的。没有收入的他支付不起抚养费,毫无意外地破产了,汽车旅馆当然也住不起,成了露宿街头的流浪汉,日常生活就是捡捡破烂、领领救济。

    听到这里华真行唏嘘不已。罗柴德出身于普通蓝领工人家庭,考上了医学院、成为了专科主治医师,已足够证明其努力与优秀,从个人角度也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了,结果却是流落街头的下场,成了卢瑟中的卢瑟。

    流落街头之后,罗柴德已经自暴自弃,他开始吸食别的du品,一度形销骨立就是在等死而已。这时已有三年未见面的父亲找到了他,先是把他送去戒毒。而父亲一个老朋友曾经为无国界医生组织工作,通过这个关系,又介绍他来到非索港。

    这就是罗柴德的故事。讲到这里,这位医生感慨道:“来到非索港之后,我彻底戒了毒。这里每天都有人需要我、每个人都很尊敬我,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你们可能认为我是来救人的,其实也是非索港救了我——挽救了我的生命和人生。”

    是非索港这个地方挽救了罗柴德?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罗柴德在这里的确很受尊敬,在当地人眼中他就是一位来自米国的大人物,甚至远比几里国土生土长的医生更受欢迎。但是谁能想到,在来到非索港之前,他就是一个口及毒等死的流浪汉呢?

    华真行小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从根上捋,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你当年遭遇的变故、改变人生最重要的环节出在哪里?”

    罗柴德显然还沉浸在往事中,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前妻,她请了个好律师,真是非常厉害的律师!”

    华真行一时无语,也不好再继续掰扯,接着问道:“您今年多大了?”

    罗柴德:“四十。”

    华真行:“你父亲找到你之前,你在街头流浪了多久?”

    罗柴德:“差不多一年,他找了我几个月,为此还请了私家侦探。”

    华真行:“你说当时和父亲已经三年没见面了,流浪这一年就算了,前两年怎么也没见面?”

    罗柴德:“我们平常很少见面,过节时我会给他寄贺卡……三年前那个圣诞节,我和前妻带着孩子曾经去过我的父母家。”

    华真行:“只有圣诞节才去看望吗,参加工作之后,你们见过几次?”

    罗柴德:“有三次,其中两次是带着前妻和孩子,分别是在儿子和女儿出生之后。”

    根据罗柴德的讲述,华真行已有最基本的了解,一个普通蓝领工人家庭培养了一名合弗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父亲还帮孩子付清了大学本科期间的助学贷款。在儿子流落街头之后,父亲又特意请私家侦探去寻找,然后送他去戒毒,再找关系介绍到海外当医生。

    假如不是这样,也轮不到非索港来“挽救”罗医生。罗医生有个令人羡慕的好父亲,要知道在非索港很多孩子根本就没有父亲。可是罗医生参加工作后整整十年时间,只在圣诞节期间跟父母见过三次面。

    看罗医生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曾经很正常、现在也很正常,只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不正常。华真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罗医生是个米国人,从小也没有杂货铺里那三个老头子教他。

    罗柴德不傻,华真行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也能品出味儿来,微微眯着眼睛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父亲为我付出很多,而我确实忽略了他,但你也许不懂一个真正的米坚国人,米坚国的文化传统与你们东国不一样。”

    华真行:“这不是懂不懂的事情,情况没那么复杂,只是认不认同而已。你觉得这样说了之后,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吗?”

    见罗柴德没有回答,他想了想又说道,“现在网络信息这么发达,我不是完全不了解米国,至少不是所有的米国父亲都能像你的父亲,你也不如你的父亲。”

    毕竟是个孩子,后面这番话本可以不说的,虽是实话却很不给面子。罗柴德沉思片刻才开口道:“人们常常会忽略一直关心他的人,却倾向于关心那些不曾关注他的人,这叫阙值效应,是潜意识中的一种心理现象。

    从原理上讲,一直关心你的人,相当于恒定的刺激,你想要继续获得满足感则需要更强烈的刺激。而那些未曾关注你的人,他们的关注立刻会给你带来新的满足……”

    华真行:“嗯,这也可以叫犯贱效应,所以呢?”

    罗柴德:“没什么所以,我只是学过心理学,知道有这么一种效应而已。”

    华真行:“那么接下来你是否还要对我讲一下富兰克林效应?人会更容易对自己帮助过的人产生好感,却倾向于忽略哪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嗯,杨老头叫它舔狗与白眼狼效应。”

    罗柴德惊讶道:“你怎么懂这些,都是杨教你的吗?”

    华真行:“这些东西又不是什么秘籍,你能学我也能学。”

    正如罗柴德所说,每个人都需要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华真行从小最大的爱好,就是把未知的东西搞明白,这就是他的成就与满足。区区中小学教材就那么些书,真不够他看的,而且早就在三年前就全部读完了。

    华真行平时有疑问就会向杨老头请教。杨老头基本都会与他讨论一番,然后推荐他去看哪一方面的东西。现在的网络资讯很发达,但想搞明白问题,就不能只接触碎片化的信息,而要主动去系统地学习。

    墨大爷和柯夫子也会这样做,他们倒没有刻意把华真行往哪个专业方向上培养,只是在华真行有疑问时告诉他:古往今来很多人都曾有过同样的疑问,先看看大家都是怎么解决或解答的。

    罗柴德并不了解华真行是怎么长大的,所以才会很惊讶,他又追问道:“这些你都能记住?”

    华真行想了想,也没敢太吹牛:“不是记住,而是知道。假如我根本没学过这些,又不认同你,你会不会再讲牛顿效应或者达克效应?这些心理效应确实存在,但不是你这么用的吧?”

    罗柴德:“华,你想说什么?”

    华真行反问道:“罗医生,你刚才想说什么?”

    罗柴德低头道:“我做的或许不够好,也知道你的意思。我刚才只是在分析,某些情况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比如说阙值效应,它就是人的一种心理本能,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华真行眨了眨眼睛,引用了柯夫子几年前说的一番话:“存在皆有因,但于人而言,并非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否则智慧何用?

    人之本心,并非本性,亦非本能,否则与草木何异、与禽兽何异?见美女而起**,那是本能,但在大街上看见美女欲起色就扑上去,那便是禽兽!”

    柯夫子讲的这段话,是教华真行怎么解读“克己复礼为仁”,在不同的时代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其思想内核是相通的。当初柯夫子讲这段话的时候,隐约还曾感叹,经过了许多岁月许多时代,来到非索港之后仿佛又回到最初。

    说到这里,华真行又想起柯夫子讲过的另一段话,于是语气一转道:“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心理学上叫归因,对吧?书上讲了外部归因和内部归因,但还有一种归因书上没讲,也是一个老头子告诉我的,就是说你这种情况。”

    罗柴德纳闷道:“什么归因?”

    华真行:“叫上帝归因,或者叫造物主归因,将问题归结于人性,仿佛只要是人就会犯某种错误,上帝就把人造成了这个样子。但真的是这样吗,当你能意识到并分析所谓人性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了!否则人和草履虫又有什么分别?”

    罗柴德:“你还知道草履虫?”

    华真行:“中学生物课本上的东西,你干嘛认为我不应该知道?”

    罗柴德点了点头道:“你还是个孩子,刚才说的这些话,都是别人告诉你的或者在书上看见的,却还不是你自己能讲出来的。”

    华真行:“确实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明白的你的意思,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而后能行之。我家的几个老头子也是这么说的。”

    罗柴德突然笑了:“我们是在讨论学术问题吗?我还以为在逃亡呢!”

    华真行也笑了:“聊天嘛。”

    罗柴德:“是啊,聊天!能这样聊天,说明我们都是文明人。你小小年纪,给我的感觉却像自以为有一座宝藏。”

    华真行:“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罗柴德看着华真行,越看越觉得好奇,眼前的人虽然懂得很多但仍是个孩子。刚才那番谈话就是一个孩子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与人争论也在寻找着认同,同时还带着一种炫耀见知与跃跃欲试的心态。

    罗柴德确实很会分析,至少他把华真行此刻的心态看得很清楚。这时华真行又问道:“罗医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有人要杀你呢?”

    罗柴德垂下眼帘道:“明天再说吧,你该休息了。我守夜,过两个小时再叫你。”

    华真行起身走向帐篷:“能不能再问你一件事,你在米坚国已经一无所有,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

    罗柴德微微扬首道:“谁说我一无所有,我已经找回了自己的人生!曾经抛弃我的地方,我现在要去征服它,拿回我应该有的一切!”这番话充满自信,他的双眼仿佛在夜色中突然绽放出光芒。

    华真行微微一怔,看来罗医生应该在非索港得到了什么,回到米坚国后会变得很有底气,可能也因此招来了追杀。但罗医生既然现在还不想说,他也不好逼问,等明天吧。

    回到帐篷里他没有立刻躺下睡觉,而是依然端坐凝神,在意识中调出“系统”看了一眼,却发现“任务二”的进度条居然已完成五分之一左右。

    任务二的内容是“调查清楚大头帮想杀罗柴德医生的内情”。看来这是一个分阶段完成的任务,通过今晚的一番长谈已有了进展,虽然尚未搞清最后的真相。

    任务二的奖励是三万米金,看这个架势就算最终没有彻底完成,可能也会拿到至少六千米金。华真行现在疑惑的是,这些米金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呢,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

015、打井

    任务一的情况毫无变化,其内容是“护送罗柴德医生安全离开”,并什么进度条显示,看来只有完成或没完成这两个结果。其奖励是非索港南部海岸别墅一套,华真行也搞不清楚这套别墅会以怎么样一种方式奖励给他。

    华真行并不贪财,假如没有这个系统的出现,他一样会救罗医生,而有了这个系统他也不排斥这些奖励。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就看怎么来的、又怎么使用。而他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就是把任务完成后奖励会怎么出现。

    第二天两人收拾行装继续出发。华真行判断他们应该基本安全了,便没有让罗柴德继续走在前面,换成自己领路。初升的朝阳下穿行黑荒大草原,清凉的风吹散了几许疲惫,远处有成群的跳羚在饮水,华真行却刻意避开了有水源的地方。

    清晨有很多动物都会去喝水,而在干旱的季节对水源地的争夺也很激烈,饮水的时候很危险,猎杀的场景随时都会上演,禽兽们的精神也是高度紧张。华真行不想惊吓到这些野生动物,虽然不怕,但也不想无端招来攻击。

    几里国这片草原一年有两个雨季,分别是春末的大雨季和秋末的小雨季,如今的时节正是大雨季尚未到来之前,一年间最干旱的时候。草原上只有低洼地带尚存积水,很多河流变成了断续的水坑、水潭与狭长的湖泊,依靠水源生存的野生动物显得很拥挤。

    这么大片的荒野自古以来为何没有得到开垦?墨大爷谈过这个问题,有气候和人两方面的因素,最重要的是缺乏农耕文明的积累。这里的降水集中,几乎没有农田水利工程,既缺乏成熟的灌溉系统,荒原上也不是经过多年精耕的沃土。

    不会种田的人那就是真不会种田,需要从小手把手地教、或者跟在别人后面自己学,至少需要花一代人的时间才能培养出来。不适合耕作的土地那是真不适合耕作,开垦之后需要好几代人的精耕才能成为熟田。

    至于水利灌溉系统以及农耕技术,在人类历史上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则需要上千年的摸索才能形成规模与传统。

    在海外殖民者到达这里之前,当地还一直保持着原始部族社会状态,人们以采集和狩猎为生。殖民者直接建立了城市,引入了现代工业化社会文明体系,但是并没有也无心进行大规模的农田水利系统以及基础设施的建设与改造。

    城市及周边有工业与服务设施,郊外也有种植园和农田,但都是在有条件的地方搞局部区域的开发,假如放到几里国整个疆域中去看,那就像皮肤上的一块块癣斑。

    这让华真行想到东国旧社会的大尚海,十里洋场不可谓不繁华,但是走几步到了江北广阔的农村与城镇,便会发现巨大的反差。

    其实非索港曾经也很繁华,后来被种种原因导致的社会撕裂所摧毁,如今又在缓慢重建。但就算回到了当初,又好似一切并未改变,而今天的东国却已完全不同。

    华真行为何会有这样的联想,因为他最感兴趣的海外国家就是东国,用心学习过东国的历史,还看过不少图文资料。

    很多生活在郊野的几里人平时也种地,但是他们种地的方式会让一个东国人目瞪口呆,就是在雨季来临之际把种子撒在荒野上,到了成熟的时候就去收。不耕不灌不锄不管,野种天收全看老天爷的脸色,其产量可想而知,而且很多作物是不能这么种的。

    当地最常见的一种作物是木薯,水磨晾干成粉,再蒸熟去毒可当口粮。野种的方式去收获,疣猪等野生动物也都爱吃。

    除此之外,荒原上的物产不能说不丰富,比如猴面包树的果实也可以充饥,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也就这样了,不可能指望他们有多么高明的农业及食品加工技术,更别提美食烹饪艺术了。

    墨大爷曾经行走几里国北部的广大荒原,他认为这片地方是完全可以开发改造的,甚至指出该怎样修建水利工程与灌溉体系,在哪些区域进行开发,既不影响整体生态又能发展出现代农业与加工业,最终还能改善整个区域的环境和气候。

    墨尚同虽然有这样的考察结论,但不可能实现这样的蓝图,这片荒原不是他的也不是草鞋帮的,就算凭借如今的草鞋帮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华真行曾问墨大爷怎么样才能做到,当时旁边的柯夫子插了一句话:“若物料器具足,十万东国华族人足矣。”

    这话也许并没有吹牛,非索港如今就有东国的援建项目,他们的工作效率与建设能力令当地人望尘莫及。同样的工程假如让当地人自己去干,恐怕几十年也搞不定,而到了东国建工集团手里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这些东国工人的工作量在当地人看来已经很大了,但他们还有闲暇去种地,在驻地内以及周围开辟了很多片菜地,各种蔬菜都有,而且长势都那么好。杨老头是个嘴馋的家伙,当地吃不着的各种新鲜蔬菜,他都撺掇华真行去东国工人驻地去买。

    小华和杨老头平时又能吃多少,工地负责人老雷以及工人们与华真行都混熟了,基本都是白送给他。杨老头也不白要,每次都让华真行拿点东国产的烟酒过去。

    那里很多工人在东国时也没种过地,为什么跑到这里就能开垦出田地,而且把菜种得这么好呢?还养了鸡能天天下蛋!有一次做了一盘土鸡蛋炒红椒之后,华真行问过杨老头。

    杨老头告诉他,这就是基本素质和成长环境不同,简而言之就是人不同。人从哪里来,就和那些菜一样,都是从社会这块地里种出来的。

    那些援建工人,在东国不仅接受了法定义务教育,而且至少都有高中学历,东国的基础教育是很扎实的。他们已经学会了集体管理与劳动协作,从小耳濡目染,很清楚无论得到什么都需要勤劳和智慧,他们就是成长在那样一个文化环境中,既不懒也不笨。

    所谓笨不笨未必是先天的智商,更重要的是代代传承的思维方式;所谓懒不懒,最重要的则是相应的行为方式。他们虽然从来没有种过菜,只要有人教或者找到教学资料,就能上手种出来,而且能越种越好。

    当时见华真行还在眨眼睛,杨老头突然问了一句:“你见过这里的人打井吗?”

    华真行知道什么是水井,但从来没有见过实物,当初学了这个东国字之后很疑惑,还找杨老头问了很长时间,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后来他自己学会上网了,又查了很多图片和视频资料,算是见识了一番。

    非索港当然建在有水源的地方,否则也不能发展成这样一个大城市。但是缺乏干净的饮用水是几里国大部分民众都面临的问题,至少联合国的每一份有关报告中都是这么写的。

    其实几里国的年平均降雨量并不算很低,但问题是雨季比较集中,而干旱时间很长,这里又极度缺乏水利工程。

    非索港的中心区域有自来水,供水系统曾经被破坏过后来又重建了。但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张,很多街区如今是没有自来水的,他们都习惯了每天用坛子或桶去固定地点打水,很多人还把各种器皿顶在头上。

    生活在郊野的民众平日基本都是去河流里打水,旱季如果断流了,则在低洼的水潭中取水,静置沉淀就拿来饮用。这样其实很不卫生,各种慈善救援组织也时常给当地民众发放净水片。但是当地没有人打井,假如是在东国,过去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不止一口水井。

    听见这一问,华真行愣了愣才答道:“真没见过,他们根本就不会打井。”

    杨老头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道:“这就对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打井的!打井多麻烦啊,需要好多人一起干挺长时间的活,很脏很累,既危险也不见得一定能出水。有这工夫,早就去河边把水给打来了,然后就可以去找点乐子,是不是?”

    华真行被逗笑了,连连点头道:“杨总说得太形象了,当地人确实是这样,他们真就是这么想的。”

    杨老头:“文明的启蒙,首先是思想的跃迁。人们有了自觉的意识,能克服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很多正确的事情是违反人性本能的,比如春天播种,它不可能让人立刻就得到满足,要等到秋天才有收获,它是理智的选择。

    东国有个成语叫深谋远虑,打井如此,种菜也是如此,不是出于当时的**冲动。东国早在几千年之前就跨越了这个阶段,完成了文明启蒙和思想跃迁,然后不断传承到今天。

    可是这里呢,从郊外走到市区,原始部族直接遭遇了现代工业与殖民资本,还来不及完善这个过程,要么直接喝自来水,要么去河边提水,没有人会打井,也不想学着打井……现在你明白了吧?”

    华真行:“好像有点明白了。”

    杨老头:“你还小,总有一天会彻底明白的。”

    华真行确实还有点懵懂,后来他又听雷总工说了更多种菜的故事。雷总工在黑荒大陆不止到过一个国家,当然也不止援建过一个工程。上一个工程不在非索港,他们干了差不多有两年,也在驻地搞了很多块菜地,令当地人倍感神奇。

    工程完工后工人们都撤走了,当地人就把这些菜园当宝贝似的纷纷抢占……几个月前有些维护工作,雷总工顺便回上个工地看了一眼,菜园又变成荒地了。

    东国的援建工人虽然很会种菜,但那只是在驻地附近开辟小规模的菜园,远远解决不了这片荒原的问题。华真行看见旱季中的大草原,莫名想起了当地人是怎么种地的,又想起了墨大爷当年的考察结论,还想到了种菜与打井的故事……思绪发散得很开。

    他突然间又有一种联想,那突然冒出来的“欢想国系统”将来会不会给他颁布一个任务,就是像墨大爷-描绘的蓝图那样改造这片荒原?假如真有这种任务,按照柯夫子的说法,得有十万东国华人,还得器具物料充足,这怎么完成啊?

    自从莫名的“系统”出现后,华真行的想法变得很活泛。正在此时,身后的罗柴德喊道:“华,我们休息一下吧,实在走累了。天热了,水也喝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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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想世界介绍:
为成欢想梦,真行五百年!流落偏远黑荒大陆的东国少年华真行,某日梦见了五百年后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上,很多国度与部族甚至已消失于历史长河,而古老的东国迎来了强大的新生,东方智慧焕发新的光芒,引领了人类文明的方向。那时的女人可以青春常驻、男人能够健旺百年,人们不仅能创造外物,也在创建自身,存于今人的畅想中却又出乎意料。……这一切的发生,都伴随着一个疆域遍布全球的欢想国的出现。那是一个社会更公平、生活更美满、秩序更安宁的国度,仿佛古往今来人们所渴望的真正的理想国、现实中的乌托邦。很多人在思考,文明发展的终极目标是什么?生命尤其是人类的出现,对世界、对其自身,其意义与价值何在?然而这种终极问题,距离梦醒之后的少年华真行还很遥远,他只是好奇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一个梦?欢想世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欢想世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欢想世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