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巴雷特
渡船很大,一层货仓,二至三层皆是客房,第四层便是陈九这类护卫所住的豪华房间。
此行访仙,沿途自然也要做些生意的,比如贩卖货物,运送来往客人,都是一笔笔钱币,多赚多得。
船上小厮忙碌,多半是要招呼好渡船四楼的修士大人,修士大人要是有什么要求,例如美酒、美食、美人,那都要给大人安排好。
不然若是修士大人生气了,一巴掌打死这个小厮,渡船上下绝对没有一个人说不是,只会说这小厮找死。
这些事情,早就屡见不鲜了,好在活下来的小厮都机灵,就算做错了事,跪地磕头求饶也快,所以这些年来,渡船死人的事情倒是少了许多。
负责招呼陈九的小厮,是一位少年,长得平常样子,面貌方方正正,看着老实。
少年低头哈腰,先轻轻敲下屋子,等着陈九说进之后,他才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向着陈九问道。
“大人,您可有需求,小的马上去办。”
陈九问道:“能弄壶酒吗?”
少年马上点头,“有的,小的这就去为大人拿。”
少年轻手轻脚出了屋子,缓缓关上房门,在四楼廊道上走的极缓极轻,到了三楼时便猛然加快速度,急匆匆去拿酒了。
陈九缓缓起身,走出房门,靠在栏杆上,打望四周。
渡船已经开始行驶了,在淮水上顺流而行,十分迅速。
有人缓步走至陈九身旁,是那千机殿的锦衣公子孙云甫,朝着陈九笑道:“道友真是闲情逸致,到此观景。”
陈九撇了他一眼,“不然我还能看你?”
孙云甫愣了一下,又笑道:“道友说笑了,只是这淮水中的诸多怪异,道友可知晓?”
陈九白了他一眼,“一边玩去,老子怕鬼。”
这人心眼忒坏了,故意来讲鬼故事吓他是吧。
孙云甫面色略微阴沉了些,他看着陈九样貌不凡,本来有些结交心思,可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
少年小厮正好把酒拿来,看见两人,立马低头哈腰,想要把酒拿给陈九。
孙云甫叫住了少年,问道:“这酒可是给他的?”
少年小厮看向陈九,谄笑点头。
孙云甫一把拿过,面色阴沉,“那现在是我的了。”
少年背后泌出冷汗,不知这位大人是何意,身子半点不敢动弹。
陈九皱眉,“这酒是我的。”
孙云甫冷笑道:“我手上的就是我的。”
少年小厮赶忙朝着陈九低头道:“我再去为大人您拿。”
要是陈九与孙云甫两人打起来了,最后受责罚的还得是这小厮。
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小厮刚要抬脚去拿酒,孙云甫冷冷看着他,就要一指朝他头颅点去。
是要这小厮的命!
他一指点出一半,便猛然止住,面色略微苍白。
陈九已然抓住了他的头颅,只要稍稍一用力,便可骤然捏碎。
孙云甫周身冒出冷汗,就连那一指都不敢收回,还悬停在空中。
少年听到身后没动静了,他没有回头,略微加快脚步,去了楼下。
陈九松开手,又靠在栏杆之上。
孙云甫转身朝着他深深作揖,留下酒壶,一言不发,回了房间。
陈九毫无动静,看着淮水起浪。
他留了这孙云甫一命,只是不愿杀罢了。
真想杀的话,随时随地,瞬间就能杀了他。
陈九动了动身子,趴在栏杆上,略微忧愁。
他不想杀人,但是他心中已经晓得此次远游,估计会杀许多人。
不想做的事情,偏偏又知道必须去做,这就更为糟心了。
少年小厮拿着一壶酒上来了,先搁这远远的看了一眼,瞧见只有陈九一人后,便毕恭毕敬的把酒拿给了陈九。
陈九接过,道了声谢,缓缓喝着。
小厮低头哈腰告退。
孙云甫回了客房,里边早有人在等他,是那蓑衣老人,老人问道。
“可试探出境界?”
孙云甫面色凝重,“此人绝对不止五境!”
能瞬杀他之人,怎么可能只有区区五境!
蓑衣老人皱眉,“可你也不是五境。”
孙云甫神色沉重,“所以这就更为可怕,那人极可能是七境,还是体修!”
蓑衣老人神色一惊,沉默片刻,又道:“好在我们此次行事,还有接应,这七境体修我们可以不去招惹,等着那女子访仙之后,再杀杀那女子也可。”
孙云甫点头:“嗯,只是不知道这七境体修为何要假扮五境修士前来担任护卫?”
蓑衣老人负手回道:“不知为何,但肯定别有它意,我们小心点,也不惹事,围杀那女子就成了。”
孙云甫点头,“知道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蓑衣老人突然朝着孙云甫诡异一笑。
隔墙有耳,一直在听。
他们早就晓得,刚才一番话,大半都是专门说来给这个“耳”听的。
至于这个“耳”信不信,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他们所求,不过是为了能混淆视听。
毕竟此番行事容不得半点纰漏,又怎么可能只杀那位女子,当然是渡船之上都得死。
蓑衣老者也不是什么五境修士,得再往上提两境,七境才对。
两人不再言语,孙云甫身子一晃,在屋子中消失不见。
蓑衣老者看着空旷屋子,突然嗤笑一声。
白痴孙云甫,渡船之上全都得死,你怎会觉得自己能活?
区区六境,留着与这渡船陪葬吧。
蓑衣老人笑得开心。
陈九靠在栏杆上,朝着淮水发声,“呐呐呐……”
淮水拍起浪潮,似在回应。
少年小厮又走至五楼,小心翼翼的行至陈九旁边。
陈九瞟了他一眼,什么话没说。
少年小厮战战兢兢,“大人,马上就要到晚上了,大人若是不想心烦,可以回房。”
陈九好奇,“啥意思?”
少年小厮这边低头轻声道:“大人,这片水域的淮水在夜晚时,会有鲛人出没,拉沉来往渔船,生食渔夫,且鲛人极丑,让人见了就不寒而栗。”
小厮说完这些后,便低头不语。
陈九看着淮水,面色一黑,“你咋不早说?”
他急匆匆回了房间。
少年小厮面色一僵,也没想到这神仙老爷反应会这么大,只是过了片刻,他眼神中又都是窃喜。
少年能在这渡船中做着招呼修士大人的活计,自然极为机灵,看得出陈九是一个比较和善之人,往常渡船中也有这种修士。
而这种修士就最值得去巴结,就算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往往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责骂几句。
这就像少年曾经听过的一句老话。
贼偷好人,不惹恶人。
恶人要你命,好人看你可怜,甚至会直接将钱两施舍给你。
少年现在就是贼,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贼。
渡船突然一晃,淮水中有无数利爪伸出,抓住渡船,使其强行停滞。
一只只面目狰狞的鲛人,沿着船身,不断往上爬去。
船上客人惊惧高呼。
四楼之中,客房频开,其中走出一位位修士,二话不说,直接向鲛人迎击而去。
陈九钻了出来,解开背后长布,掏出那把枪械,低吟一声。
“大慈大悲巴雷特菩萨。”
第九十二章 无一人敢对视
鲛人拖船,这是淮水夜晚中时有发生的事情,且经常在渔夫众多的地带出现。
鲛人杀之不绝,却不是因为其数量繁多,只归于其来历很是怪异,但好在鲛人境界不高,且战力微弱。
一般三、四境修士,就能轻松猎杀一群。
所以船上修士出手瞬间,就将攀附上渡船的鲛人斩杀殆尽。
但淮水中仍有源源不断的鲛人攀附渡船,悍不畏死,不过也只是徒劳,往往鲛人刚刚攀上渡船,就被修士出手斩杀。
渡船是停滞住了,不过并没有半点危险。
陈九站在修士后边,开始架狙。
来,与我中门对狙!
“嘣!”
枪械巨响,喷出火蛇,一发子弹射去,将那一串鲛人同时射穿,鲜血四溅。
周围修士闻声看来,对陈九这手中法宝有些好奇,实在没见过这种样式的。
不过也仅仅是好奇一下,毕竟这法宝的杀力看着还是太弱了些,杀鲛人可,杀修士不足。
鲛人再多,终有尽时,一场鲛人拖船的小风波,直接被修士杀绝。
各修士收了法宝,返回客房。
陈九将枪械放下,用长布裹起。
那少年小厮又跑来,极其敬仰的看了陈九一眼,恭维道:“大人神通真是厉害,隔着远远的,一下杀了这么多鲛人。”
陈九收好枪械,摇头道:“是这些鲛人拉了胯。”
少年谄笑着,“关于这鲛人,其实也有说法,不知道大人听过没?”
陈九低头,倒是有些闲情雅致,朝着少年道:“你讲。”
少年恭敬道来。
“相传这鲛人是死在淮水中的渔夫所化,怨气极大,白天藏在水底,夜晚于水面上拖船,生食其人,但那些老渔夫都说鲛人不能上岸,只要夜晚不行船,便无事。”
少年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我听一位仙师大人说过,这鲛人并非不可上岸,那种死前残念极大,染黑十米水域的鲛人,便能生出四足,夜晚上岸去,相传有这样一只鲛人便是忘不掉家中妻儿,夜晚去了自己家中……”
少年故意将声音一颤,“然后它便将自己妻儿吃完了,半点不剩,第二天有人听到动静,打开屋子时,惊骇发现那只鲛人在哭,且全然不动,最后被众人用鱼矛钉死。”
陈九沉默。
本是极其浓厚的思念,最后却得到这种结局,简直是戏剧化到了极致。
他叹息一声,看向少年,“以后别给我讲这些了。”
怪吓人的。
少年连忙点头,又朝着陈九恭敬问道:“大人有什么需求?小的这就去做。”
陈九摇头,拿上枪械,回了客房。
往后几日,少年经常会来找陈九说话,讲些听说的山水趣事,言语之间也满是恭敬,不管陈九再随和,他也半点没有逾越的心思。
看着随和的仙人突然暴起杀人的样子,他可看过不少。
这位大人的性子瞧着是和善,极好接触,可谁知道他会不会面色一变,就要捏碎少年这只蝼蚁呢?
少年不知道,更不敢去尝试,他只能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去接触。
一只听话的狗跟着你久了,也是会有感情的。
少年始终提防着陈九,看着他的脸色。
所以陈九看向少年的眼神中,也有些许悲哀。
陈九能够感受得出,少年与他相处时和朋友完全不一样。
可这也怪不得少年,更怪不得他。
今日天色阴霾,淮水有浪,瞧着是要下大雨。
有精通水法的修士在船上布了阵法,可以抵御浪潮。
陈九坐在客房之中,心情不是很好,他有些受不了渡船上的氛围,让他心里有些太过压抑了。
阴沉的天空,又总是给人不好的预感。
且这种预感往往没错。
天空有几道玄光射来,停在渡船上空。
客房修士纷纷走出船舱,抬头注视空中那几位修士,面色凝重。
天空几名修士俯视其下一眼,一言不发,直接俯冲而去,瞬间冲入修士人群中,直接杀人!
渡船修士惊骇,又立马镇定,围杀几人。
只是这几人实在强悍,境界估计稳压他们不止一、二境。
其中“鬼手”曹挟面色沉重,伸手往下一按,渡船方圆数十米,突然伸出漆黑之爪,抓住那几名修士的脚裸,便要硬生生往下拽。
那几名修士灵气涌现,震碎漆黑之爪,瞬息之间贴近曹挟身躯,便要将他斩杀。
曹挟面容惊骇,已然躲避不及。
有人影瞬息浮现,持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猛然朝贴近曹挟的那名修士头颅砸去。
枪械崩碎,那修士也被砸得倒射而去,落在甲板之上。
几名突兀而至的修士骤然停手,聚集在甲板之上。
渡船上的修士也汇聚一起,其中一位白衣老者朝着那几位修士拱手沉声问道。
“不知我们可有哪处不是,得罪了几位道友?”
白衣老者此番言论,已经是在示弱。
那几名修士当中,站着一位身材削瘦的黑衣老者,一言不发,只是朝前一指,几位修士又迅猛袭去,斩杀渡船修士。
蓑衣老者与孙云甫隔岸观火,躲在人群之中,并未出力。
五楼客房女子看着其下骚动,苍老面容略微阴沉,纵使她知道此行会有人专门来杀她,也没想到来者境界居然会如此之高!
看来那些人为了杀她,耗了极大本钱啊!
女子死死抓着木板,指甲划过,发出刺耳声音。
她要访仙,怎可死在这里!
渡船修士看着袭来几人,面色一惊,马上施展术法,准备抵御。
陈九身影瞬息不见,大手一抓,捏住一个袭来修士的头颅,往下狠狠一甩,直接跌破船舱,掩埋在废墟之中。
人群之中的蓑衣老人与孙云甫面色一惊。
这年轻体修的战力,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高,只是这般体修,有怎会来护卫这艘渡船,其中定有猫腻!
那袭来修士被陈九甩开后,其余几位修士也不再进攻,转而退回削瘦老人身旁。
陈九站在船舱高处,看着其下甲板几人,挥手道:“你们走吧。”
他实在不想杀人。
五楼最高处突然传来女子怨毒声音。
“公子,请你将这几人全杀了,一条命十枚寅虎钱,公子若不满意,还可以再加!”
这是拿钱买人命。
陈九刚要摇头拒绝。
其下削瘦老者蓦然不见,以一手刀,悍然穿透陈九心脏,鲜血四溅。
削瘦老者面无表情。
只是很快,他就面色惊骇,头颅已被陈九捏住。
年轻人眼含金芒,使劲一捏,头颅崩碎,鲜血溅出,打在他的眸子里,染起血色。
削瘦老者身躯如废纸,凄惨落地。
年轻人这双泛金光的猩红眸子缓缓打量四周。
其下修士骇然,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第九十三章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陈九看遍周围,静气凝神,深呼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想要压下心头那股嗜杀之意。
他低头看去,才发觉自己胸口全是鲜血,眸子金芒转猩红。
渡船被他一脚踏碎,瞬息靠近一位修士,一拳悍向其头颅,打得稀碎。
他身子又一勾下,躲过旁边另一位修士的法术,身形犹如鬼魅,一晃之下贴近那位修士,以手成爪,已然洞穿其胸膛。
他转身一脚,又踏碎一位修士的头颅。
剩下最后一人面色苍白,身上亮起淡蓝阵法,身躯融化成水渍,沿着四周木板缝隙流走。
陈九甩了甩手上鲜血,没去追杀这人。
他实在不想杀人。
这种举手投足之间便碾杀生命的感觉,或许有人会喜欢,但陈九尤为厌烦。
他眼中猩红之芒缓缓消退,面无表情,看向渡船众人。
众修士低头,无人一人敢动。
蓑衣老者站在人群中,面色铁青。
此次行事,本应该是将这渡船之人杀绝,可谁能想到这年轻体修战力竟然如此骇人!
真能一人护住一船,且那名七境老武夫袭杀未果,反倒被这年轻体修瞬息反杀。
难不成杀这女子,还得请动金丹修士?!
蓑衣老者面色不定,低头思索。
陈九在死去修士的衣物上擦了擦手上鲜血,缓步走回自己客房。
沿途修士赶忙退让。
陈九回了客房不久,那位矮小领事便拿着一个华贵盒子恭敬敲响陈九客房,得到准许后,矮小领事缓步进来,恭声道。
“大人,这是夫人给您的报酬,四位修士,一共四十枚寅虎钱,夫人说这样算太小家子气了,便直接四舍五入,给您一枚卯兔钱。”
矮小领事说出此事时,面容也微微震惊。
天下钱币分为五种,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其间进率为一百。
只是很多时候高档钱币都会被修士珍藏,不易流通,除非约定好是高档钱币付账,不然大多时候都以子鼠钱结账。
辰龙币则另算,相传辰龙币是真要取一只蛟龙融与钱币之中,极为难得。
五种钱币自然是取至十二地支,另外七种地支,则是七柄飞剑,各有神通,只是去向模糊不清,其中遗失的便有三把。
矮小领事毕恭毕敬的将那华贵盒子递给陈九。
陈九接过,轻轻嗯了一声。
矮小领事不敢再打扰,告退一声,便轻手轻脚退出客房。
渡船之上,修士人人自危,怕那年轻体修突然暴起杀人。
一群羊与狼待在一起,就算那头狼再怎么温和,羊也得心惊。
且这还是刚刚才杀了羊的狼。
所以渡船行至停泊渡口时,就有修士借口下船,拔脚溜了,再也不回。
剩下要赚钱币,胆子又大的修士,仍然留在船上。
这些修士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反正也没个挂念,死就死吧,不然去过那没钱用得憋屈日子,还不如死了。
少年小厮还是会时常大着胆子来找陈九说话,言语之间尽是谄媚。
陈九看着少年,微微叹气,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少年闻言一怔,立马跪地磕头,“求仙师大人教小的修仙的法子,小的愿为仙师大人永世奴仆!”
陈九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我不会,你也没有体修的资质。”
少年的筋骨并不适合成为体修,陈九身为五境体修,这点是看得出来的,如果强行去练,反倒要伤了少年筋骨,至于炼气士的修行法子,陈九确实不会。
少年未曾做声,磕了三个响头,谄媚笑道:“叨扰仙师大人了。”
他缓步走出屋内,轻轻关了房门,低着脑袋,快步回了自己在渡船最末层的房屋内。
他死死捏拳,面容几乎要扭曲。
为何这些修士都是这样,不管看着再如何友善,对于修行法子却始终捏得死紧,半点不肯透露出来。
他们是怕法子一透露,人人可修行后,就再也做不了高高在上的仙人吗?!
一定是这般!
少年心中愤恨到极致,却半点不敢宣泄,他死死咬牙,怕自己一旦忍不住表现得愤怒,就会被陈九窥视到,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他这般蝼蚁性命,可得万分小心,才能活得下去。
少年深呼一口气,方方正正的脸上又有笑意,继续朝着客人谄媚笑着,做自己的事去了。
人生不自由,莫过于此。
渡船又行驶几日后,便已然临海,浪潮之声巨响,横拍岸边。
周围也有渡船,只是其上无人,停泊在一处岸边。
陈九身处的渡船之上已无客人,都在来往渡口下了船,剩下修士不过十余人。
女子蒙着面纱,朝着周围修士弯腰道谢后,带着那名矮小领事,登岛去了。
陈九坐在船杆最高处,吹着海风,看着远方,衣衫猎猎作响。
孤鹜山并不大,就是一个矮山而已,女子沿着一处小道径直前行,到了一处小屋前,先作揖三下,随即敲响房门。
里边传来一道温醇嗓音,“请进。”
女子面色激动,叫矮小领事留在屋外,自己进去了。
渡船之上,蓑衣老人与孙云甫运用遁术,登至孤鹜山。
陈九坐在船杆上,往下瞟了一眼,没有多管。
渡船之上还留有“鬼手”曹挟,另外一名五境修士早就下了渡船,不知去向。
曹挟坐在甲板之上,面色有些阴晴不定,访仙一事的内情,他是知晓一些的,所以此次前来护送渡船,他心底并无多少惧意。
只是其中变故,就让他不得不好好思索了。
他是知道访仙内情,可他并不知晓女子来访仙的内情,这就尤为让他心悬。
修仙一途,胆大心细才能活得更久、更好,他却不够胆大,也不够心细,已然犯了修行的大忌!
曹挟低着脑袋,开始思考两种方法。
是现在直接开溜,拿了五枚丑牛钱就跑,也不亏本,还是继续留在船上,等着拿够十枚丑牛钱再走,且这次经过了这番风波,说不定可以向那女子坐地起价,多要一些。
曹挟想毕之后,便有决策,老子先躲在船上,要是等会打架了,就直接开溜,没打架就舒舒服服拿完俸禄。
他又打量坐在最高处的陈九一眼,想着是不是能够讨好一下这年轻体修,大不了花点钱币,请他照顾一下自己。
曹挟思定,一拍手,暗道一声老子真是个天才,便一跃而起,到了陈九的船杆旁边。
陈九转头看向他,不知何事。
曹挟挠头,一时无言。
一阵海风吹过。
曹挟忽然负手一笑,“陈道友,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两两无言,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曹挟又干笑道:“呐,对吧?”
第九十四章 荡开大浪而去!
陈九看着曹挟,沉默一会儿,接道:“呐,确实。”
曹挟回道:“呐,天色也好。”
陈九接道:“呐,确实。”
两两沉默一会儿。
曹挟发声,“呐……”他看向陈九。
陈九也“呐。”
曹挟觉得有些不对,自己是上来干啥来着?
他思索一会儿,记起了,拿出两枚丑牛币,递给陈九。
陈九看着他,面色疑惑,不知何意。
曹挟老老实实说道:“陈道友,这是我的保护费,等会儿要是打架了,麻烦道友照看我一二。”
陈九怔了一下,没要钱币,对着曹挟说道:“你就坐到我身旁吧。”
曹挟面色阴晴不定。
陈道友这是何意,为何不要我的钱币,为何要我在他边上,为何要坐?
他站着原地,仔细思考,想罢之后,掏出三枚丑牛币,递给陈九,忍痛割爱道:“陈道友,你看这些可行吗?”
陈九摇头道:“不用了,你坐我旁边就行。”
曹挟面色犹豫,拿出身上五枚,一起递给陈九,委屈道:“真的一点都没了。”
五枚丑牛钱算是全给陈九了,就指望着陈九照看一下他,回程之时再拿女子的另外五枚报酬了。
陈九也是无语,将他递过来的钱币婉拒,叫他坐着就行。
曹挟将信将疑,坐在一旁,不时瞅陈九一眼,挪挪屁股,提防暗招,是坐立不安。
女子那边,进了小屋之中,只见其中长椅上坐着一位瘦长身影。
女子上前,朝着瘦长身影恭声道:“见过仙长。”
瘦长身影转身,是猩红脸庞,漆黑鹿角,狭小眼睛,却有着温醇嗓音,反问道:“我也可以算仙长?”
女子点头,“是的。”
瘦长身影一笑,“可我连妖都算不上。”
女子回道:“仍是。”
只要能帮她,那就是。
瘦长身影直直看着她,那双狭小眼睛眯起,像是最能杀人的利刃,“你知道我的来历。”
女子点头,她当然知道,不然怎可能来这。
这些大小宗门数十年来的访仙,访的到底是什么,其实每个来访仙的修士心中都有数。
这孤鹜山中从来都没有什么仙,只有《山水志异鬼神卷》中的穷欲。
穷欲,一种上古鬼神,相传会在各地出没,行踪不定,一旦被杀,又会在其它大州出现,根本不绝。
其之所以如此被修士追捧,只在于它的本命神通极为怪异,是替人实现愿望,亦或者说是**。
不过每次实现**都是等价交换,需要用其他事物来弥补。
穷欲看着女子,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女子扯开面纱,露出那张极其苍老皱皮的脸颊,低声道:“我要永远的年轻美貌。”
穷欲点头,“很合理的要求,也确实是大多女子都想要得。”
它双手放在膝上,“只是…你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吗?”
女子颔首,“无怨无悔。”
穷欲笑道:“好吧,那你取一滴附带自身灵气的眉间血给我。”
女子照做,将眉间血放在穷欲那双似蹄的大手之中。
眉间血融入其手。
天地骤然黑白,唯女子和穷欲尚能动,刹那之间,所有黑白又向女子凝去,猛然一颤。
女子摸向自己脸庞时,已然是光滑如玉石,她喜极而泣,低声呜咽。
她朝着穷欲深深作揖,出了屋子。
其外矮小领事看见了,面色一怔,颤声道:“小姐,您…变回来了。”
女子点头,不停揉着通红眼睛,“老朱,你说我现在变回来了,他是不是就该喜欢我了,不会再嫌弃我了吧?”
矮小领事带着哭腔点头,“姑爷会的,会的。”
他突然抬头,猛然转身一拳,打退突然袭来的孙云甫。
孙云甫面色阴沉,是真没想到,这一直对他们卑躬屈膝的矮小领事,竟然是一位六境体修!
蓑衣老人缓缓走来。
矮小领事看向他们,冷笑一声,“你们两人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那日的隔墙之耳,便是他!
蓑衣老人眉头一皱,觉得不妙,就要速战速决。
矮小领事突然朝天弹指,不知射出什么法宝,猛然炸裂,一簇华光浮现。
蓑衣老人面色一变,暗道不好。
陈九已然起身,在曹挟疑惑面容中,一脚踏碎船杆,朝海上直射而去。
蓑衣老者面容阴翳,身影一晃,便要瞬杀女子,然后遁逃。
孙云甫持法宝与矮小领事对换一下,拦住了他。
蓑衣老者已至女子身前,要打碎其神魂。
千钧一发之际。
海面一道金光直接射来,砸在女子身前,荡起大片灰尘。
金光人影撩开烟尘,单脚踩着那蓑衣老者的头颅。
一位七境修士,差点被他瞬杀,是老者自己大意,也是陈九战力太强。
真要放开手脚,捉对厮杀,老者也活不过百息。
因为一个不要命,一个要命。
孙云甫面容惊骇,看着那已经算是半死的老者,走头无路之下,一把撞开小木屋,看着那穷欲,嘶吼道。
“我要许愿,我要成天人,我要杀了他们!”
穷欲看着他,“给我心头血。”
孙云甫当真给它,天地一静,再转瞬时,孙云甫身上已经是压制不住的磅礴灵气,直接震碎木屋。
他嘴角有猖狂笑意,只是才刚刚露出来,便戛然而止,身躯化为缕缕飞灰。
他是得到了天人修为,但得到了多久呢?
一秒,还是半秒?
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死了,连神魂都不复存在了。
穷欲一直笑着。
这就是等价交换,很公平吧。
陈九没杀那蓑衣老者,又转身回了渡船,只是这蓑衣老者估计也活不了,注定会死的,虽然不是死于陈九之手,但也相差不多了。
曹挟看着他一去一返,面色惊疑,但也不敢多问,自个在想。
陈道友去干嘛呢,为什么要飞,为什么又飞回来,为什么有金光?
呐,这是为啥呢,有人能告诉俺吗?
曹挟百思不得其解。
矮小领事和女子隔了半响,回了渡船。
破碎小木屋中,有一位少年恭敬站在穷欲身前,俯身而拜,“求仙师赐我仙法!”
穷欲笑了一下,“你并没有修行的资质。”
少年咬牙,“那就请仙师大人赐我修行的资质!”
穷欲眯眼。
这般小人物,就算实现了他的**,所得的因果之力也不过小小一点,不过它刚才得了不少因果之力,心情好,就勉为其难帮帮他吧。
穷欲大手一把抓起少年,在其惊骇面容之中直接洞穿其胸膛,挖出大把心头血,融于手中。
等它将少年甩下时,少年胸口已经愈合,马上惊骇起身,喘着粗气,冷静下来后,只感觉身躯轻盈有力,神清气爽。
少年大喜,笑意再也憋不住,朝着穷欲磕头一拜,谢过之后,急匆匆返回了渡船。
渡船停泊一天后,又行驶了起来,朝着最近的一处渡口行去。
约莫是过了一天时间。
天色极暗,还有闷雷,这是淮水中时有的天气,是暴风雨的前兆。
陈九坐在甲板之上,看着翻腾的水面,似在咆哮。
矮小领事突然找到他,二话不说,直接跪下,不停当啷磕头,哭喊道:“大人,求求您救救小姐!”
他身后跟着一位极美的年轻女子。
女子面容痴呆,双眼无神,嘴角淌着口水,发丝凌乱。
永远年轻美貌的代价,是变成痴呆的傻子,很公平的等价交换……
对吗?
陈九呆呆看着女子,他神色突然一变,转瞬之间到达渡船底层,看着阴影处的一位少年身影。
少年转身,暴露在灯光之中,他身上已经长出鳞片,面目狰狞可怖。
陈九认得这副模样,是鲛人。
少年呆滞的摸了摸自己脸庞,看着陈九,颤声问道:“仙师大人,能救救……我吗?”
他怔怔的,一下下的拔出自己身上鳞片,翻起鲜血。
天幕大雨骤然之间,倾盆而下。
有响雷轰隆一声,不时点亮阴沉天幕。
陈九转身。
今日淮水海面,有一道金光人影荡开大浪与雨水,直去南海。
第九十五章 “怪物”
陈九荡开大浪,登临孤鹜山,直接去到穷欲身前,沉声道:“把他们变回来。”
穷欲疑惑不解,“他们是谁?”
它又笑道:“不好意思,在我这许愿的人太多了,有些还不是人,多了,就忘得快。”
陈九直直看着它,“昨天的一个女人和少年。”
穷欲怔了一下,招手道:“哦,是他们呀。”
它又蓦然一笑,“把他们变回来,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陈九没有回答穷欲这个问题,只是冷声道:“把他们变回来。”
天幕大雨倾盆,极其响亮,打在年轻人身上,将他衣衫长发尽湿。
一道惊雷落下,照亮阴沉天际。
穷欲笑道:“他们实现了愿望,自然要付出代价,你可看过买东西不给钱的?若是不给钱,那就成了强盗,错的就是他们了,我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你找我干吗?”
它又伸出似蹄双手,负在身后,“当然,你是人,我是妖,虽然我没做坏事,但你要因为这个将我打杀了,我也无话可说。”
穷欲又笑道:“且就算我将他们变回来了,你就以为他们真会满意?”
“他们仍是会选择再来我这,再实现一次心中的**!”
女子太想要美貌,少年有了修行资质,也许现在接受不了,但往后只要开始修行,体会到了力量的美妙,还会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人吗?
只要他能修行到力之极致,那么他就是人。
没人敢说他不是。
穷欲双手一摊,又道:“又能实现**,又不用付出代价,这是天底下谁都想要这般好事,但稍微用点脑子想想,都知道这种事半点不可能。”
它突然朝着陈九喝问道:“你以为你将他们变回来,他们就当真会感谢你吗?”
“我看他们非但不会感谢你,反倒要怨恨你,怨恨你这样貌俊朗,资质极好的人,不懂他们心中的苦!”
穷欲直直看着陈九。
“你当真能懂他们心中的苦吗?!”
天幕又有响雷,如同撕裂开整个天空。
陈九捏紧的双拳蓦然一松,整个身子都似垮塌,像被这雨幕打得直不起身。
他确实不太懂。
他又懂什么呢?
年轻人沉默无语,他的思绪异常紊乱。
他混着雨水抹了一把脸。
穷欲突然来了兴致,又向陈九说道:“其实将他们变回来也行,并且还能让他们保持美貌与修行资质,只要你肯付出代价,可能是你变为怪物,或者变成痴呆,你愿意吗?”
它诡异一笑,“愿意为了两个几乎没有干连的人,付出这种代价吗?”
善良的人,就是更容易承受心灵的折磨。
如果此时是一位恶人,那么绝不会有这番事,可能直接杀了那变为鲛人的少年就了事。
陈九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他确实不敢。
真的不敢。
穷欲看着真的是有趣极了。
这是善良之人才会有的苦恼,也是对他们心灵最为猛烈的冲击。
善良真的算是一种好的品德吗?
算,当然算。
穷欲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是这种人。
一群善良之人,就它自己为恶。
过度的善良就是罪恶的温床。
这个年轻人并没有意思到这一点,人的**是填不满的,就算你将他们变了回来,他们得了美貌和资质后,只是想要更多。
那他们会不会再回来呢?
很可能会的。
陈九就在那呆滞坐着,天色极为阴暗,雨幕压下,压得年轻人半点直不起身。
好像他从开始到现在,对所经历的事,大多都是这样无能为力。
他想要行善,却没有能够行善的能力。
这就尤为可悲。
陈九站了一天。
后来海风吹过时,陈九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看向穷欲,“是你给了他们机会。”
穷欲点头,“嗯,但这也是他们想要的。”
陈九说道:“我也有想要的。”
穷欲好奇,“哦,你想要什么?”
陈九直直看着它,“我要你死。”
穷欲沉默一会儿,回道:“这是你的愿望?”
陈九点头,水渍沿着他的脸庞划过。
穷欲缓声道:“这当然可以,只是得付出同样的价格而已,如果没有意见,就将你的中指血滴给我。”
它顿了一会儿,又突然笑道:“当然,你也可以直接打死我,打死一个没做过坏事的鬼神。”
它倒是想要陈九直接打死他,看着一个善良之人违背自己本心,确实是极为好玩的事。
陈九没有言语。
他可以付出对等的代价,与穷欲换命,却不能打死它。
它说过自己没做过坏事,只是与人公平交易,没人有知道是不是真的,陈九也不知道,所以他就更不能动手。
如果他动手杀了穷欲,那和曾经在淮水河畔斩杀黑蟒的那位女子,又有何异?
他会变得和那位女子一样吗?
不能的,至少他不想。
所以陈九咬破了自己中指,滴出血液,被穷欲用手接住。
穷欲看着他,高兴笑着。
天地一静,又如被猛然拉扯一下,骤然恢复。
穷欲身躯倒地。
陈九身子一震,心脏犹如被死死捏着,整个人痛得蜷缩,喉咙沙哑叫着,全身泌出大量冷汗。
穷欲死了,代价是他也得死,被折磨着痛苦而死。
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陈九已经没了知觉,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
心脏终于被骤然捏碎。
他再无动静。
海浪打在岸边,微风拂过,吹起穷欲的身躯,又重新站起,脸上满是得意之笑。
要它死?
这已经是它不知道完成过多少次的愿望了。
很多人都想要它死。
它也确实是死了,死了肉身。
可它的本体,其实是因果之力,只要因果不断,它就永远不会死。
穷欲看着陈九尸身,满是讥笑。
可惜它的面色很快就凝固了。
陈九从地上缓缓站起,沉默看着它。
穷欲面色第一次阴沉了下来,沉声道:“看来你也不简单。”
陈九没有回答。
穷欲忽然问道:“你真是人吗?”
陈九依然沉默。
他是人。
但或许在其他人眼中,不会死去的自己,亦然也是怪物。
穷欲看着他,蓦然一笑,“或许你也是怪物,一种谁也不知道的怪物。”
陈九闭起眼睛,呼了一口气。
第九十六章 念头通达
穷欲看向陈九,又问道:“你想杀我?”
陈九默然。
穷欲又忽的一笑,“可你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杀我,没有理由杀了一个只是公平做生意,却从来没做坏事的……怪物。”
陈九低着脑袋,亦没有作答。
穷欲笑得更开心了,“那你何不遂了自己心愿,杀了我,反正我也不会死,你就当舒心了,更何况修士修行所求不就是一个无拘无束,念头通达吗?”
它的声音极尽蛊惑,“来,杀了我。”
陈九眼中有金芒跳动。
如果他在这里因为自己舒心,选择杀了穷欲,那么之后会不会为了舒心,开始……杀人?
穷欲看得实在开心。
它在《山水志异》中的记载,从来不是什么实现愿望的鬼神,而是扭曲人心的鬼神。
那种蛊惑声音再次从它嘴里传出,“来,杀了……”
它的头颅已经被一只手洞穿,鲜血四溅。
陈九杀了它,可他自己的面容却有些悲伤。
他杀死的是穷欲……还是自己的信念?
穷欲溃散,又从后方凝起,面色有些阴沉,这年轻人不知为何,杀它的那一次,真是疼到了极致。
这让它的好心情消失,转而更变本加厉的说道。
“好,好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果然是能够为了自己舒心,随手斩杀性命,好不得了!”
陈九眸子金光有些猩红,或许是染上了鲜血,他死死看着穷欲。
穷欲忽然有些不太敢说话了,顿了一下,干笑道。
“其实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普天之下哪有什么好人,无非就是力量不够罢了,只要力量充足,谁不想自己舒心,自己讨厌的、不喜欢的人,管他做过坏事没,巴不得直接一巴掌拍死。”
穷欲搓了搓手,又干笑道。
“其实这种例子我见过不少,曾有位少年,性子懦弱,在村子里极好说话,是公认的好人,后来他遇见了我,想要勇敢,我自然给了他,代价是失去恐惧。”
“从此以后,这位少年成了名扬百里的勇士,且杀戮极多,路上遇见长相不喜之人,直接一刀剁死。”
穷欲没说这位少年之后的结果,但想来也应该是不得善终。
陈九直直看着它,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想杀你。”
穷欲笑问道:“为何,只因为我将那女人和少年变为那副模样?可这是他们自愿的,我也从未蒙骗过他们,事先就说好是等价交换。”
它开始劝道。
“其实那女人和少年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为何要为了他们如此尽心尽力,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如同有溺水之人,救与不救,其实都行,都是因为他们自己要去戏水,才会溺水,且读书人也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
它的温醇嗓音缓缓传来。
“没必要救的。”
陈九神情有些迷茫。
关系不大,因为关系不大,所以便可以不去救吗?
穷欲诡异一笑,朝着陈九心间一指。
天地变换。
忽然回到了那日的勾栏处,有一位矮小老人在勾栏大门处,被人拖着,像丢死狗一样甩在地上,就要活生生打死。
陈九目眦尽裂,猛然冲去,却扑了个空。
天地又一暗,平地有轰隆巨响
他茫然转身。
兽潮如洪流冲来,径直穿过了他,撞向那处城池。
城墙倒下。
修士尸身如同野草一般倒在废墟边上,鲜血流在一起,汇成了一条小溪。
有位少年惊恐站着,身躯颤抖,四肢无力,就要被一头妖兽咬碎吃下。
陈九踉跄跑去。
少年被咬碎,鲜血溅了一地,城池不见了。
陈九呆愣站着,周遭景色再一变,成了一处河流旁的草地。
他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了。
身后小姑娘传来声音。
“姓陈的……”
陈九在这瞬间泪流满面,却没有转头,他真的连半点都不敢去看。
小姑娘疑惑的跑到他面前,看着他这副模样,没好气道:“真是的,恁大个人了,还和个好哭鬼一样,不晓得你在哭个啥。”
小姑娘皱起稀疏眉头,“脑袋勾下来。”
陈九低头。
小姑娘踮脚,伸着手,就要帮他擦掉眼泪。
她的小手刚伸出一半,便如风沙飘散。
陈九呆滞看着。
穷欲突然出现,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光有善心,毫无本事的废物!”
它又讥笑道:“你真可怜,没本事,有善心,这两点都占了,实在太好笑,你说你要是没本事,就不该有这种善心,不然到头也只是白白折磨自己而已。”
陈九擦了擦眼泪,看了看手腕上的那枚翠绿珠子。
他有些懂了。
天地恢复,回到了孤鹜山之中。
穷欲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真的算是好人吗?”
年轻人挽起湿润长发,身上金光一震,衣衫雨水沸腾,他极其平缓且笃定的说道。
“算的。”
纵使遇见了太多无能为力的事,可他确实算是好人。
或许世间人性本恶,但只要有足够的规矩道德,那依然能够人人向善。
此方天下就是缺少太多的规矩了。
而穷欲则是在释放人性,用**勾出人性的丑恶面。
这就是陈九杀它的理由。
陈九眼中金芒猛然跳动,眼角金纹开始缓缓蔓延而出。
穷欲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
可这又能如何,它是不死的,至少从他诞生到现在数千年间,并没有人真正杀死他。
它也极其小心,不会去招惹那些真正的大修士。
天人以下,想要杀他,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它的心口突然被洞穿,天地武运为樊笼,将它拘束在此方小天地中。
陈九眼中金芒猛烈燃起,似要灼人。
穷欲痛苦哀嚎一声,不敢置信,惊骇一声,“天生降妖师!”
鬼神与妖怪,皆被天生降妖师天然压胜。
这是天地大意,凌驾于气运、因果之上。
陈九将穷欲杀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它不再有动静,整个身躯像是已经干涸。
陈九仍然不厌其烦,一下一下的洞穿着它的胸口,翻出大量鲜血。
他眼中光芒灼灼逼人。
穷欲已经死了。
年轻人身上全是鲜血,甩了甩手。
天际雨幕小了些,成了绵延细雨。
年轻人踏浪,回了蘇螺城。
他在城镇中呆了一个多月,他在静静地看,看过路行人,看商贾小贩。
看得多了,他才忽然懂了。
只要不做坏事,其实都是好人,不过这天下对于坏事的标准,很是模糊,尤其对仙人,更是放松。
这就需要重新去修订规矩,也得好好想一想,一时半会急不来。
在陈九深夜路过一间小屋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随后又寂静下来,静得让人发慌。
小屋微弱的昏黄灯光熄灭了。
陈九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温热的鲜血从门口流出,打湿了他的鞋子。
地上有一对老夫妻的尸身。
还有一个趴在他们身上,正在咀嚼的似人身影。
那道身影听闻动静,转了过来,狰狞的丑陋面目上全是鳞片,嘴角满是鲜血,它看着陈九,有些诧异。
“仙师……大人?”
陈九沉默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是那么刺鼻。
少年惶恐解释道:“仙师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了自己。”
它的解释,在嘴角挂着的肉块下是那么无力。
陈九咧了下嘴角,哀伤道:“你是人啊。”
少年眼瞳一瞪,似乎被戳到痛处,再也没了惶恐样子,怨愤吼道。
“我是人?我在你们眼中哪里像是人?我不过是你们这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养的一条狗罢了!”
它面容扭曲,极端怨恨,“我爹娘将我卖到这里时,我就早不是人了,我就是条可以随便买卖的狗,你们他吗的全都瞧不起我,你们都该死!”
陈九看着它,满是悲哀。
因为不管少年再如何,都没有从来的机会了。
陈九杀了他。
杀了少年,不是鲛人。
陈九坐在少年的尸身旁,看着双手的鲜血,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他在身上擦了擦,将三具尸身埋葬了。
陈九就顺便坐在月色下的山头上,想着事情。
天下需要改革,这是毫无疑问的。
只是该怎样改革,如何改革,这需要他去看、去想,而不是仅仅三言两语,纸上谈兵。
所以接下来,他会沿着蘇螺城一路北上,经历浮白州、黩武州,将其中最不喜欢讲道理的宗门一一记下。
然后在将来,就由他去和他们好好讲道理。
怎么讲?
自然是先和他们讲最喜欢的拳头,然后再讲道理。
第九十七章 新生
陈九将青衫洗好后,打算从蘇螺城往北走,他买了一头驴,至于为什么不买马,原因也简单。
驴肉火烧好吃。
青衫客牵着毛驴,还未出城,就遇见了熟人。
是那“鬼手”曹挟,正向他走来,二话没说,直接掏出五枚丑牛钱,向着陈九说道:“陈道友,能否送我一程?”
陈九皱眉,“我不随便杀人。”
曹挟愣了一下,解释道:“呐,我的意思是,陈道友能不能把我送到宗门,我得罪人了,有点怕。”
陈九问道:“你宗门在哪?”
曹挟回道:“一路往北即可,不远的。”
陈九便点头,“那顺路,钱我也不要了,你和我一起走就行。”
曹挟听完便皱眉。
呐,为啥道友不要钱呢?为啥顺路呢?为啥他也要往北呢?
呐呐呐,这是为啥呢?
陈九没管他,已经牵着毛驴开始往城外走了。
曹挟赶忙跟上。
陈九忽然问道:“渡船上的那个女人之后怎么呢?”
曹挟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回道:“那女人呀,到岸后好像被一位金丹大修士接走了,那大修士我见过一次,来头太大,好像是晗晗宗的首席弟子,名叫顾三重。”
曹挟又感叹一声,“呐,啥时候俺也能成为这样的大修士呢?”
陈九没说话,牵着毛驴和曹挟一起出了城,两人走得并不着急,一路上看山看水看树看花。
曹挟有时候还会叫着陈九去偷看洗澡的姑娘。
陈九牵着毛驴一个劲摇头不去,曹挟与他熟稔后,越渐放得开,牵着他就硬拉着去。
结果别人家姑娘发现了,曹挟被破口大骂一顿,陈九啥事没有,那姑娘还对他暗送秋波。
两人是灰溜溜跑了,曹挟之后就经常喃喃念叨着,“呐,为啥呢?”
陈九无言,毕竟曹兄弟长得确实寒碜了点,这也是看的出来的,他就不说出来打击别人了。
那头小毛驴并没有活多久,被嘴馋的两人做了火烧。
毛驴也算功成身退了。
两人有时路过荒山野岭经常会见着尸体,曹挟便会过去,将尸体火化了,然后捧着骨灰,喃喃念一句。
“呐,把你骨灰给你扬了。”
这样做的原因,曹挟也和陈九解释了,这种荒山野岭上的尸体,多是仇杀,死时怨气浓厚,有极大可能尸变,火化之后,死得安稳。
曹挟似乎对这些山野村庄的事情有着极特殊的感情,遇见春耕时,还会凑上去看两眼,然后指导别人如何插秧,要是急了,就自己挽起裤脚帮那人去做。
曹挟之后也对陈九说了,他本来也是乡野村夫,种了半辈子的地,后来被征兵叫去,在战场上侥幸留了一条命,又好运被一位修士看中,进了宗门,如今就是这番模样了。
用曹挟自己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撞了大运的乡巴佬。
陈九有时也会笑着和他说,说自己也是好运,得了个不错的天赋,却也没什么本事,懒散性子、不思进取惯了,后来也是活该什么都护不住。
年轻人说这话时,笑得很难过。
曹挟愣了一下,安慰道:“没事的,俺也一样,要是本事够大,当初也不会一走就是几十年,难得自由了,想回去尽孝道,结果爹娘坟头草都长三丈高了,奶奶个腿的。”
陈九笑了笑,“没看出来,你其实人还挺好的。”
曹挟也笑道:“要是人好不好真能用看出来的话,那就好了。”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所以才说人心叵测啊。
两人行至一旬时,天际有飞剑划过,往北直行,转瞬不见。
曹挟感叹一声,“呐,剑修就是威风。”
这个“呐”是他的口癖,有时说有时不说,并无什么特殊意义。
陈九没有说话,他感觉前方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勾动他的心弦,有时他的眸子也会毫无预兆的跳起金光,忽大忽小。
曹挟见了,竖起大拇指,“牛逼呀。”
两人越向北走,这种感觉就越为强烈。
等着陈九杀了路边一头害人的妖祟后,他终于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了。
是降妖师。
前方有妖,他得去杀了它。
陈九眼中已经是金瞳了,他的血脉在颤动,渴望着一场蜕变,不只是“神人”,还有其它。
远古时代,降妖师并不叫降妖师,而是叫做吃妖人。
往后几日,他们经常会遇见修士,也是朝北而行。
两人行至河岸边时,会见到一些短小白布沿河飘荡,曹挟每看到这些白布,便会略微沉默,然后骂一声,“马拉巴子!”
陈九轻声问了原因。
曹挟愤愤道:“在这附近有不少城镇,尤其是乡野农村,极其重男轻女,家中只要一女,如果再生下来不是男童,那就直接裹上白布,丢至河中淹死。”
更多的曹挟没说,他也不忍心说。
其实很多女童出生还没睁眼,刚哇哇叫了两声,就被裹上白布,丢到水中了。
谁能想到,迎接出生的竟然是死亡。
陈九站在河边,将那缓缓流过的白布捡起,挖了一处坟冢,把白布埋了进去,算是一处衣冠冢了。
两人走至上游时,刚好看见一位尖嘴的中年男子,怀中抱着裹着白布的婴孩,正要往淮水里丢去。
陈九叫住了他。
尖嘴男子疑惑转头,不知何事。
陈九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要丢?”
尖嘴男子皱眉反问,“我不丢,你帮我养?!”
曹挟大骂一句,“草你吗的,老子来养又如何?你这畜生东西!”
尖嘴男子哼了口气,似乎不屑与他们争辩,忙道:“行,给你给你。”
他像丢弃肮脏废物一般,焦急的把婴孩递到了陈九怀中,转头就走。
陈九抱着女婴,她似乎很懂事,一点也没有哭闹,只是安静的呼着气。
女童并不小,看这年纪,该有几个月大了。
陈九摸了摸她的头,那里有一道道淤青,在女童头上,显着狰狞恐怖。
她是不想哭,还是不敢哭?
曹挟挥手一下,将那尖嘴男子的脖颈划开,鲜血溅出。
陈九抱着怀中女婴,轻轻摇晃。
女婴眼睛睁得很大,怯弱看着的他。
陈九朝她露出微笑。
女婴“哇”的一声哭了。
哭声很响,在河流边回荡。
第九十八章 曹塘
两人抱着女婴沿着河流北上,没管那尖嘴男子的尸身,就留在那里,等着别人来收尸吧。
事后说不定能葬在一处好地方。
但那些女婴呢?
谁来收尸,谁来埋葬?
尖嘴男子或许会有可怜故事,或许会有很多逼不得已。
但这不是他杀人的理由。
每个人都有自己可怜的故事,可为人,至少得遵循道德。
所以刚才曹挟杀尖嘴男子时,陈九没拦。
两人走后,约莫是夕阳西下,黄昏时分,有位拄着拐杖的矮瘦老妪蹒跚走在山林中,她担忧寻找着什么。
老妪看见了尖嘴男子的尸身。
她嘴巴微微张了张,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看清楚后,老妪泪流满面,俯在尸身上低声呜咽,喃喃自语。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她哭了很久,等到天幕漆黑时,才擦了擦眼泪,费尽全身力气,艰难的将尖嘴男子尸身背起,用拐杖拦在背后,极为缓慢且艰难的向前走着。
尖嘴男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妪是知道的。
可再怎么不是东西,也是自己的儿啊。
她得把自己的儿好好埋葬了,让他睡得安稳。
老妪看不见路,期间摔了很多次,等到回家时,已经鼻青脸肿了。
家中很破很空,根本没人,儿媳妇几个月前生下女婴后就跑了。
老妪拎着锄头,忙了一天,总算将尖嘴男子的尸身埋好了。
她坐在家中老旧的小木凳上,擦了擦苍老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喃喃念叨着。
“总算没愧对你们爷俩。”
是啊,她是没愧对。
可等她死时,谁又来埋葬她呢?
日落西山,时候不早了。
老妪起身回了屋,做饭去了。
屋子真的很空很破。
所以只用做一个人的份就可以了。
————
陈九和曹挟一路北上,期间为了女婴吃食急得不行,两个大老爷们,总不可能喂她喝奶吧。
好在曹挟脸皮够厚,沿着路途向那些给孩子喂奶的妇人讨要些奶水。
起初这些妇人都是皱眉不已,想破口大骂曹挟两句,可曹挟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一把银子随手撒下,就问你卖不卖?
妇人自然是十分乐意,还帮忙喂了女婴。
两人这样忙活着找了几天奶水,忽然发现女婴好像还喝得粥,这就简单了。
不过曹挟仍是坚持要给女婴和奶水,说喝奶长大的孩子,要聪明些,营养也更好嘛。
于是两个大男人,经常在半夜去敲人家房屋,问有没有刚刚生育了的妇人,有的话就买些奶水。
两人虽有些心神劳累,但也都挺开心,尤其是曹挟,一直乐在其中,经常抱着女婴,教她说话。
不过教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例如“呐,妖怪,看法宝。”
“呐,俺是曹挟,你呢,小不点?”
“呐……”
女婴什么都没学会,唯独这“呐”,学得有模有样,经常睁着大眼睛,对着曹挟,“呐。”
她真的很聪明。
陈九在一日忽然想起,想要给女婴起个名字,两个胸无点墨的男人想了半点。
最终还是陈九提议,“叫曹塘吧,有水意,土又刚好克水。”
至于为什么姓曹,意思自然不言而喻了。
曹挟摆了摆手,忙说“使不得,使不得。”
可他的脸上笑开了花,是真的开心。
于是女婴的名字就这样确定了下来,曹挟在这之后是天天抱着小曹塘,都舍不得给陈九抱一下。
两人走了几日,也终于到了一处大城池,住进了一处客栈,算是落脚了。
城中修士很多,经常有修士从城中飞掠,民众也习惯了,不过仍不敢抬头去看,怕惹怒仙师大人。
陈九喜欢坐在屋顶,他的眼瞳时常跳动起金芒,且越渐频繁,有一次武运差点压制不住,就要震荡而出。
他知道这城里有妖祟,但他找不到,所以他要等,慢慢等。
城中修士好像也知道,他们也在等,等得却不是妖祟,而是和妖祟一起出世的法宝。
陈九用武运粗略探查天地,这是他能控制武运后,便随之而出的一项神通,和炼气士神识探测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更为隐蔽些。
一番探查,得知城中修士境界最高不过七境罢了,不过也可能有他感受不出的大修士。
总之城中是越来越鱼龙混杂了。
他在思考要不要先将曹挟与小曹塘一起送回宗门。
陈九很快思定,打算先将他们送回去。
曹挟却与城中修士起了冲突,原因也简单,他抱着小曹塘出去吃饭时,小曹塘突然哭喊起来,也是饿了,要吃食。
曹挟连忙点了甜粥,要喂她吃。
邻桌修士嫌小曹塘太吵闹,骂了两句,“小畜生叫个什么?”
曹挟听了怒不可遏,站起来就是一句,“马拉巴子。”
那一桌修士起身,大声质问,“你他吗的说什么?”
曹挟看了看怀中已经停止哭闹的小曹塘,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低声道:“没啥。”
曹挟坐了回去,舀了一勺刚刚端上来的甜粥,吹了两口,想等它凉快后,再喂给小曹塘吃。
那一桌修士直接起身,径直走来,一巴掌打翻甜粥。
曹挟赶忙抱住小曹塘,滚烫甜粥撒在他的身上,他缓缓起身,直直看着眼前几位修士。
几位修士嗤笑一声,讥讽道:“我来喂你吃。”
曹挟面色愠怒,可看了一眼小曹塘,又沉默不语了,他将小曹塘紧紧抱着,转身想要出门。
几位修士不依不饶,快步上前堵住门口,讥笑道:“这小畜生吵闹到我们了,不赔礼道歉也想走?”
一旁的矮胖店主见了,眉头一皱,赶忙跑来,低声下气赔笑道:“几位大人,小的帮您们多弄点吃食,您们跟小的去看看,挑选一下吧?”
几位修士笑道:“等会去,这里有事还没弄完,你眼瞎没看见吗?还说你觉得自己有本事来做这个和事佬?”
矮胖店主面色苍白,低着脑袋,再不敢言语。
曹挟面色阴沉,也不言语,想从旁边过去。
几位修士领头那人嗤笑一声,“走?得罪了我化龙湖修士,还妄图这样一走了之?我身为首席弟子之一,自然要主持公道,你先跪地磕个头再说!”
曹挟听到化龙湖这三字时,面色就变得有些略微苍白。
化龙湖宗主元婴巅峰,只差一步便是天人,而其性子又极为护短。
所以化龙湖修士便是方圆数千里之内最为跋扈,遇事不舒心,就要以力压人。
更何况这还是一位首席弟子,如何争得?
曹挟面色悲哀,轻声一句,“晓得了。”
他将小曹塘轻轻放在一旁桌上。
毕竟他可以跪,但小曹塘不能跟着他一起跪。
曹挟就要俯身。
门口突然有动静,有人叫了声。
“曹老哥,我打人来了!”
几位修士闻言疑惑转头。
门口街道上有位青衫客站着,眯眼看着他们。
青衫客忽然笑了一声,开始挽起了袖子。
第九十九章 因果报应,武运河流
几位来自化龙湖的修士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青衫客,尤其是听到那句打人来了,就更为好笑。
打谁?
莫不是打他们,打化龙湖修士?
这可真是个极好笑的笑话。
不说方圆多少里,就单单这城内,绝对没有一个敢和化龙湖叫板的宗门!
几人跋扈惯了,也见过不少这种大言不惭的修士,最后怎么着,还不得是给他们乖乖下跪,磕头认错。
在他们看来,这青衫客最后也不过是这种下场罢了。
开口说话,说大话,谁都会,只是大话说出口,接下来可不好善了。
几位修士刚想动手,先教训这青衫客一顿。
那青衫客瞬息不见,先一巴掌拍飞一人,又一拳打下,叫一人倒地,武运一震,又是两人倒飞。
一息之间,站立修士只剩领头那人。
领头修士面色惊骇,刹那苍白,却又强壮镇定,朝着陈九大喝道:“我是化龙湖首席弟子之一!”
陈九笑了一下,“啥玩意,不认识。”
他一拳打去,停在那修士额前,拳罡吹得其面容扭曲,随即屈指一弹,打在起眉心,武运崩溃,领头修士直接倒飞不起。
这几下陈九都是收了力的,不然这几名最高不过五境的修士,早就命丧黄泉了。
他打量着几位修士,在要不要杀人灭口上思索了很久。
最终陈九一摆手,叫他们自己滚吧。
几位修士踉跄站起,扶着倒地不起的领头修士,惊慌跑远。
曹挟抱着小曹塘,面色极为担忧的出来了。
陈九直接道:“我先送你们回宗门。”
曹挟摇头,悲叹道:“没用的,我那宗门绝对不会为了我去得罪化龙湖。”
他抬头看着陈九,叹息一声,“陈道友你带着小曹塘走吧,我留在这,大不了之后就是给他们磕几个响头,没事的。”
曹挟说得轻松,可之后绝对不是几个响头就能了当。
陈九沉吟片刻,便决定把曹挟带到自家道观去,到了道观,有师兄和师父在,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这一来一回,时间跨度太大,可能赶不上这妖祟出世。
他思索一会儿,看向曹挟,“你先往南走,去往最近的渡口躲着,等我三日,三日后我便来带你去我的宗门。”
三日之后,若妖祟还未出世,他便不管了,直接离去,而且城中有这么多修士,应该是守得住的……吧?
曹挟二话没说,直接回客栈背起包裹,乔装一番,在陈九的隐约护送下,去了南边一处大宗庇护的渡口中,交了几枚丑牛钱,躲藏了起来。
陈九则静坐在城中高处,感受天地武运,不时打量四周。
他离破境只差一点隔阂,可武运与拳意皆不可跨越。
这是降妖师的隔阂,破境的机缘,隐隐就在这次出世的妖祟上。
城中异像也越渐浓烈,大日高悬的天空,经常突然变色,乌云密布,只让人觉得阴恻恻的。
城中居民有些议论,但并未慌乱,毕竟城中有这么多仙师大人在,他们都觉得应该无事,何况就算有事,也有仙师大人出手,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担忧。
城中时光流转,天幕一直都是这般阴沉。
陈九一直坐到了第三日正午,看着城边的那处大河,全身血脉越渐颤动。
他已然明了,那头妖祟是要从这大河中出世。
河中有什么?
陈九忽得想到一个他根本接受不了的答案,一时间眼瞳溃散,面色茫然。
城中修士来往越渐频繁,都在等着妖祟出世,夺取随妖祟一起出世的法宝。
过了凌晨,天色极暗,陈九起身,已经决定要走了。
三日已过,他该去送曹挟了,不管城中如何,他是没时间久留了。
留久了,曹挟可能会死,现在走,城中众人或许会死。
冒着牺牲一人的代价,去救城中众人?
狗屁!
先不说陈九与曹挟关系较好,天下又何曾有必须以一人命换众人命的道理?!
每个人都想活,也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一人活是活,众人活也是活。
只要那一人无过错,那他就有活着的理由。
陈九前三日守城中众人,之后就该护送曹挟与小曹塘了。
他朝着城外缓步而去。
城中修士朝着城内拥去。
陈九是今日最早出城的修士,他走的很缓,心中急,但脚步并不急。
天幕突然下起了大雨,在夜幕之下打得房瓦当啷作响。
远处大河突然起浪,声势极大,扑通一声打在岸边,砸死大片杂草。
天幕还是昏黑,可却有着昏黄光芒,叫人能够看清,可看清后,却感觉这片天地极为压抑。
陈九站在城门处,转头看着那处大河,眼瞳金芒熠熠生辉。
城中修士全都围聚在大河边,三五成群,各自小声言语,探讨这次出世的妖祟会携带什么法宝。
至于这天地异像,他们则没放在心上,许多妖祟出世都会有天地异像,这并不代表出世的妖祟有多强,只是天地气运缠绕了,异像就会强烈。
有修士甚至见识过更为剧烈的天地异像,结果出世的妖祟不过是一只渡渡鸟,虽然稀有,但屁用没有,只能拿来做个观赏。
妖祟出世就如抽奖,运气好遇见天赋神通稀有的妖祟,那就是中了大奖,事后归属如何,就要看各自本事。
瞧这天地这番动静,这只妖祟也该是快出来了。
城中居民有些听闻动静,在夜晚中打伞持灯夜游,搁着远远的好奇观看。
他们自然是不敢去打扰这些仙师大人,不过就远远的看一眼,应该不碍事。
河中大浪突然猛烈泛起,整个河水像是突然满溢,朝着四周岸边冲刷而去。
河岸有一只漆黑大手攀住岸边,猛然使力,扳垮河岸,骤然起身。
那是一道如小山般高的漆黑身影,全是上下皆是扭曲,不时传来婴儿啼叫。
河岸众修士面色瞬间谨慎惊恐,甚至有些修士直接拔脚走了,头也不回。
留下修士的面色也是迟疑不定,没想到今日真遇见大妖了!
其中唯一的那位七境修士,更是不想和这鬼物厮杀,想着回宗门请金丹供奉出手。
众人还在迟疑。
那鬼物已经踏上河岸,声势极其浩大,踏碎岸边树木,直朝城中而去。
它是来复仇的。
是世间的因果报应与浓烈怨气凝结而成。
城中不断有修士逃离。
他们可舍不得为了城中民众与这只大妖拼命。
城中打伞持灯的行人更是面容惊恐,腿脚发软。
河岸旁还有高境修士打望凝视,想观察片刻,再决定要不要出手。
在这夜幕大雨中。
有一袭青衫客径直走向河岸边。
周围修士皆在陆续出城。
青衫客行在雨幕中,一边走一边挽起袖子,搁着很远时,他就知道这鬼物是什么了。
他在崆峒秘境中遇见过一次,是那修士怨气凝结的咒怨。
而这次也是咒怨,是河中那些被溺死的女婴。
这就是因果报应。
但他现在要去拦住这因果报应了,城中或许有人该死,但不应该是全部都死。
河岸边上的修士看着那位青衫客,面色惊疑。
青衫客走至巨大身影前边,袖子已经挽好,抬头看着这如小山般高的人影。
他的身影在这一瞬,小如芥子。
婴儿哭声不断在他耳边响彻环绕。
陈九叹息一声,随即提拳。
天地武运如奔腾河流,自天上来,绕青衫旁。
第一百章 武运金身
青衫客化为金光,裹挟武运,直撞咒怨头颅。
武运爆碎炸裂,打得那巨大身影一歪,只是咒怨极快起身,一巴掌带动强烈罡风,把陈九扇到数百米外,撞入大地之中。
那片泥土炸裂,崩碎成大坑。
大坑之中,金光人影起身,天地武运汇聚而来,在他身后凝聚为一颗金黄的武运珠子。
青衫客一言不发,抬脚一踏,崩碎大地,再与那咒怨换拳!
天地气运紊乱,骤然严寒,初夏时节,竟然被他们打得下起了雪。
周遭修士看的神情惊骇,这大妖与体修的战力,好像隐隐约约都要摸到金丹门槛了。
这是一场准金丹的捉对厮杀,哪有他们掺和的份!
陈九站在岸边,与咒怨对换一拳后,呼了一口气,脸庞已是金纹云雕锦绣。
他提拳一下,武运更浓,塑造神人金身。
咒怨猛得一拳打来。
陈九半点不退让,拔地而起,以拳迎去。
于是他被咒怨这拳打得倒射千米,撞于城中,犁出一条长长沟壑。
陈九身上遍布鲜血,一把撕开破烂衣衫,二话不说,又携武运,直直朝着那如小山般大的咒怨撞去。
围观修士都看得出,那大妖明显稳压青衫客一头,真要厮杀到最后,除非青衫客有后手,不然死得绝对是他。
有些修士了解这大妖实力后,便退去了,心中晓得这大妖不是自己招惹得起,还是回宗门请金丹供奉出手要实在些。
至于这城中百姓,关他们屁事,非亲非故的,又没利益关系,死多少都不心疼。
别说城中百姓,就算这战力达到准金丹的青衫客死了,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就是死了而已。
修士修行,几十数百年下来,看遍人情冷暖,往往就会走向两个极端。
一是越渐无情,只要不是我的事,那不管是什么事,都和我没关系。
二是越渐侠义,世间不平事,看见了不舒心,大多都要去管一管。
或许有修士本来侠义,后来无情,也有反例,每个人都不同,在世如何,谁都说不好。
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会改变,然后回头一看,又觉得曾经自己的想法显得那么幼稚。
每个人都会变。
包括陈九。
他站在岸边,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骨架像是要被打散,痛到极致。
咒怨向着城里踏步而来。
陈九再次迎去。
青衫客早已没了青衫,一袭血衣裹挟武运,连带着武运都被染得猩红。
他左手被彻底打断,耷拉在身旁,温热的粘稠鲜血从指尖不断滴落。
周围有些修士不忍直视,纷纷摇头,再这样打下去,青衫客必死无疑。
青衫客死后,他们也该走了。
每个人都是惜命的,也该惜命,现在仍留下的修士,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敬佩这战力达到准金丹,却还舍得守城送死的青衫客。
但敬佩归敬佩,要他们也冒着送死的风险去守城,那肯定不可能。
陈九被咒怨一拳打得砸入地面,他单手撑地,又踉跄起身,身子有些摇晃,金光似乎磨灭了些。
咒怨径直压来。
陈九弯腰站着,歇了一会儿,又骤然挺直腰身,死守城门之前。
远处跑来一位抱着女婴的修士,见着这个场景,瞳孔睁大,极其担忧喝道。
“陈道友,快跑!”
陈九起身,朝走来的巨大身影撞去,又被一巴掌打得倒地不起,浑身鲜血淋漓,不断向外溢出。
曹挟惊呼一声,面色焦急,看着那四周修士,急忙哀求道。
“道友,救救我陈兄弟!”
周遭修士扭头看了一眼他,亦是沉默,又转头回去。
山上修士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曹挟是极其明白的。
那巨大身影朝着陈九倒地的身躯缓步走去。
曹挟面色苍白,看了眼怀中小曹塘,咬牙之下,瞬息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妇人旁,不由分说,将小曹塘递给她,又拿出一大袋钱币,交由给妇人,沉声道。
“帮我照顾一下,若我不回,钱币你拿去,帮我照顾这女婴到二十即可。”
妇人不敢反抗,只能点头。
曹挟瞬息至河岸,灵气结印,身旁百米钻出漆黑手臂,汇聚成一堆,凝结为一只大手,轻轻盖在陈九倒地的身躯之上。
咒怨朝着那漆黑大手一掌拍来。
打得漆黑手掌瞬间溃散,曹挟挺身迎去,被这一掌余力打得倒飞百米,崩碎地面。
曹挟全身鲜血,在坑洞中苟延残喘,从五境瞬间跌至四境。
陈九喘得一口气,又踉跄站起,武运如洪流,死死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的眼中全是金芒,极为璀璨。
武运像是瞬间垮塌,如碎片一般向地上掉落。
咒怨又是一掌打来,罡风掀翻周围树木。
陈九一拳打去,天地虚空以他们为中心,向方圆数里震颤涟漪。
他身上武运如瓷器,骤然崩碎,露出其中裹挟的真正神人金身!
陈九甩开咒怨这一掌,起身一拳,打得它踉跄倒退进河中。
陈九没有追击,担忧的看了倒在坑洞的曹挟一眼,朝着河岸观战的一名修士挥手,面无表情,淡声道。
“救一下。”
那修士不敢不从,连忙将曹挟救起,喂其温养气血的丹药。
陈九面色极为淡然,天地武运为仆,他每向前走一步,武运便会凝聚为一道阶梯,载着这位已有武运共主气象的神人步步登高。
陈九现在只想打死眼前咒怨。
等他走到天地高处,也是武运高处。
武运台阶骤然一垮。
陈九身子下落。
更是天地武运下落。
他只一拳。
打得只剩百米深坑,河流横断,再无其他。
周遭修士咂舌,这一拳绝对有金丹之力!
陈九突然皱眉,深坑底有浓烈怨气,不断涌出,瞬息攀附到陈九身上,磨灭他身上金身武运,蚕食其身躯。
天地扭曲,因果极为紊乱。
陈九跪倒在地上,面色狰狞。
死了活,活了死。
他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天地因果无法纠正,好似他的存在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意外。
有一阵微风吹来。
陈九全身伤口不见。
大坑消失,河流重现,又有水流。
曹挟猛然起身,境界如旧。
微风绕在陈九身旁,青衫缓缓浮现,他缓缓起身,安静站立着。
微风渐渐的消散了。
那处怨气最多的左手,也随着微风,一起消散。
这是天地大因果的强行修正。
天地明亮,河岸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看着那青衫客,不敢言语。
后来又有风起。
青衫客转身,空了一截的袖子随着微风飘荡,他看着城池,淡然开口。
“以后再有溺死女婴者,我就溺死他。”
声音用武运传得极远。
城中众人低头,无一人敢看那青衫客。
陈九断了一臂,入了六境。
第一百零一章 在下陶李
陈九无言,看了眼自己空了一截的袖子,眼中金光忽起,天地武运流转入袖中,荡起袖子,凝聚武运金身。
青衫客便有了一条金黄臂膀,猛然一握拳,有武运震荡。
陈九点头,觉得还行,这假肢也能勉强凑合着用。
他松拳,任由武运消散,荡起的袖子耷拉而下,再轻踏一步,瞬息至曹挟身旁。
周遭修士低头,不敢看他。
曹挟有些悲哀的看了那处耷拉袖子一眼,随即强行安慰道:“没事没事,还有一只手。”
陈九咧了下嘴,有些无语,又道:“曹老哥,把小曹塘带着,我们走吧。”
曹挟赶忙点头,瞬身出现在那妇人身边,抱回小曹塘,拿回钱袋,瞟了那妇人两眼,又从钱袋中拿出两坨金锭,丢给妇人,转身离去了。
小曹塘在曹挟怀中露出笑容,曹挟也逗弄着她,拿手指不停点着她的脸颊。
一大一小倒是笑得开心。
陈九带着他们,正打算出城去。
天幕一只大手突然裹挟而来,将他们抓到云深高处。
一位中年锦绣男子卧云而栖,单手撑着脑袋,看向三人,忽得一笑。
“好个体修,越阶杀咒怨,让我这半步天人也开了些眼界。”
锦绣男子话风一转,“不过你们之前打我化龙湖修士,这笔账可得好好算一算。”
曹挟面色苍白,沉默不言。
弱者在强者面前的言语皆是无用,不说话,有时反倒最好。
对于这点,曹挟早就晓得。
陈九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坐在云端,也懒得说话,看这锦绣男子咋办吧。
锦绣男子见两人如此,也来了兴致,笑问道:“皆不怕死?”
曹挟抱着小曹塘,摇头道:“怕。”
陈九想要双手抱胸,发现自己少了只手,只能单手撑头,点头道:“不怕。”
锦绣男子指向陈九,笑道:“你不怕死,我刚刚已经看出来了。”
毕竟任何怕死之人,都舍不得与咒怨那般厮杀。
他又看向曹挟,“你怕死?”
曹挟仍是点头。
锦绣男子坐起,大笑道:“这才有意思。”
他直接了当问了一个问题,“你与女婴,选一个死,谁死?”
陈九直接举手,抢答道:“我死!”
锦绣男子挥手一拍,把他打至远处,又伸手一捏,将他拘禁,摇头笑道:“没你的事,先一边凉快去。”
曹挟面色极为苍白,抱着小曹塘的手都在颤抖,他沉吟片刻,看向锦绣男子,声音微弱道:“我死。”
锦绣男子嬉笑问道:“当真?”
曹挟看了一脸小曹塘,她仍是在笑,小手拍拍。
曹挟还是轻微道:“是的。”
锦绣男子笑道:“好的。”
他伸手一指,曹挟身影崩碎,独留女婴浮在空中。
远处一道金光人影,携磅礴武运冲来。
锦绣男子屈指一弹,将他武运打散,又倒飞回远方。
纵使这体修有金丹之力,但和他这个半步天人差得还是太多了,双方用一个天一个地来形容,丝毫不过。
别说这体修,就算一般元婴在他面前,也是这样。
锦绣男子又伸手一抓,将那体修拽至自己身前,笑着看那已经愤怒到失控的青衫客。
他是很喜欢这样逗弄别人玩,隔了一会儿,他又伸指一挥,曹挟又突然出现在原地。
锦绣男子哈哈大笑,“诶,逗你的,还没死呢。”
曹挟面色茫然,看见小曹塘没事,心中又踏实了。
陈九用武运缓缓凝聚金身,看着锦绣男子,亦无言语。
与这种只讲拳头,不讲道理的修士说话,是很没用的。
这一点,陈九已经遇见过许多次了。
锦绣男子笑够了,又看着两人,“这城池是我的管辖境地,本来该我来杀这咒怨,既然被你强行杀了,在我这也算有一点点小小小小小功劳。”
锦绣男子说这话时,还专门掐指比了个很小的手势,然后又道。
“不过之前你们打了我化龙湖修士,在我这又是过错,功不抵过,理应受惩,但我给你们一个好机会,只要你们加入我化龙湖,我便饶了你们的过错,且给你们奖赏。”
他看着陈九,问道:“如何?”
陈九摇头,“这我不能做主,你得和我师父说去。”
锦绣男子便没问了。
曹挟也没说。
他有没有宗门师承,在锦绣男子这里都不重要,毕竟锦绣男子看中的只是他陈兄弟而已。
他顶多算是个附送小礼品,还是丁点小那种。
锦绣男子沉吟一会儿,便又看着陈九笑道:“那你们功不抵过,我可得拘押你们一番,待你师父来领人,再好好说说。”
到时候这体修的师父来了,那就好说,打得过就将这体修抢到自己化龙湖来,打不过就赔礼道歉放回去。
反正自己只是拘禁,又没虐待殴打,于情于理,都没什么大事。
锦绣男子又沉思一会儿。
这般体修,其师父也应该是一位极出色的体修,只是他想遍周围数万里,最多也就是些体修八境的武道大宗师。
九境体修在天光州是屈指可数,不常见。
至于十境天人体修,不好意思,天光州一个没有。
所以天光州经常就是空着一大片武运,没人能拿走,偶尔还要被隔壁浮白州还有最北的黩武州分去一些。
最多都只是九境体修,那锦绣男子可没啥好怕的,他这半步天人,就算打不赢,但也输不了呀。
如此想罢,锦绣男子便伸手一挥,将几人收至袖子,脚步一踏,千里如一寸,瞬息回了自家化龙湖。
他一抬袖口,将几人拘押到海市蜃楼之中。
锦绣男子又看向陈九,“等你师父前来和我说吧。”
他很快又呵呵一笑,随即笑得更大声了,捂着肚子,“别是什么五、六、七境的“武道至尊”来找我,那我真的要笑死在宗门里。”
旁边有个白净小童抱着扫把跑过来,看着捂着肚子的锦绣男子,好奇问道。
“宗主,啥事笑这么开心?”
锦绣男子一挥手,“没事,你自个玩泥巴去。”
小童点头,“哦。”
锦绣男子又赶忙招手,“你回来,看着这几人。”
小童抱着扫把赶紧跑回来。
锦绣男子朝着小童笑道,“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保安了,负责看管这几人,懂得不?”
小童扛着扫把点头,“晓得了。”
锦绣男子身影不见,去往云端深处歇息,他在云上卧,笑看日月。
这方圆数万里,他马九万便是最强,哪片云端睡不得?那处屋舍住不了?
只要他想,便行。
现在如此,以后跻身天人,证得“随心所欲”大道后,更是如此。
马九万生于陋巷,本是草芥,后为仙人之仆,得了仙法,进阶极快,便扭转过来,仙人为他仆。
再后来他跻身元婴,随便找了处湖水,划地百里,创建了化龙湖,为开山祖师。
其杀戮不多,但极为护短,且行事随心所欲,全凭喜好,外加有些自大轻狂,所以周围大修士对于他,往往是皱眉的。
觉得这马九万真是狗屎运当头,能得这么多福报,真是苍天没开眼。
马九万卧于云端,开始期待那青衫客的师父登门,然后自己再藏些拙,把境界藏在一般元婴。
等他的师父桀骜不屑时,再突然露出自己的半步天人,吓他一跳!
马九万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的拍手大笑,实在好玩。
如若到时候半步天人都不行,那他就少吃点天地气运,直接跻身十境天人,吓死那青衫客的师父!
如此这般真是好玩极了。
马九万对于陈九的师父,越渐期待。
陈九坐于海市蜃楼中,也不知道自己师父能不能来,但又联系不了,现在也只能干等了。
一旁白净小童看着他空了一截的袖子,好奇问道:“你把手藏起来了吗?”
陈九摇头,勉强挥了挥空荡荡的袖子,随意道:“断了。”
小童便怜悯的看着陈九,“好可怜啊,手都没了。”
小童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笑,“还好我的没断。”
他又看向陈九,惋惜道:“可我也只有两只手,不能送你一只。”
曹挟在一旁听得好笑,心中也没了刚才的惧意。
反正看锦绣男子的意思,是不想杀他们,那就不太担心了。
陈九看着小童,问道:“你是这扫地的?”
小童点头又摇头,“扫地兼保安,都是宗主亲自任命的,宗主平时对我们也可好了,有谁在外边被欺负了,很多时候都是宗主自己出手把别人打一顿,给我们出气。”
这样的宗主是不讲道理,在别人眼中也算不得好,但在小童眼中,已经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陈九向天哀叹一声,撑着脑袋,有些忧愁。
师父呀,你啥时候才能来救我,您的“在天之灵”保佑下弟子吧。
念念不忘,似乎真有回响。
几日过后,卧于云端的马九万忽然起身,面庞惊喜。
他期待的人来了!
化龙湖门口,来了一位腰间配剑的中年人。
中年人头别发簪,满脸柔和笑意,他向着守门的护卫说道。
“在下陶李,来接自家师弟。”
第一百零二章 白狐在笑,大袖飘摇
化龙湖大门守卫的修士见着这中年男子有些许诧异,疑惑不解道:“你师弟?我化龙湖里哪有你师弟?”
陶李仍是柔和笑道:“有的。”
守卫修士见这中年男子一脸和气样,也不好出口训斥,只是有些不耐烦,挥手道:“没有的,你这厮哪来回哪去,我化龙湖可不是你这种小修士可以踏足的。”
想来拜访化龙湖,最少得是七境聚灵的修士,这不是守卫修士故意刁难,只是规矩如此。
陶李又道:“你们宗主应该知道。”
守门修士就越渐疑惑了,瞧着陶李的眼光横竖不对劲。
宗主?
就这种小修士也敢拿宗主说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他怒从心中起,眉头紧皱,大喝道:“你妈来个巴子,滚远……”
化龙湖内突有声响。
“请客人进来。”
守门修士脸色立马变为谄笑,双手一招,往里做邀请状,“诶,客人请进。”
这番变脸神通也是让陶李看得惊奇。
他与这守门修士告谢一声,径直向内走去。
瞧着陶李走远了,守门修士便开始抱怨,满腹牢骚。
你说这些个大修士,怎么都喜欢扮猪吃虎,为难他们这些小人物?
守门修士又叹了一口气。
唉,也是,谁不喜欢装逼呢,要是换他来,估计他也喜欢玩扮猪吃虎这一套。
人生呀,可不是比谁更能装嘛。
他坐在门口,继续做他那“白日飞升,成就天人”的美梦去了。
陶李进了化龙湖,算是行了礼数,得了允许,不算强闯,便微微踏步,直接到了马九万身旁。
马九万一见他,直接拱手热情笑道:“久仰久仰。”
陶李笑道:“你认得我?”
马九万反问,“您可是十境天人?”
陶李摇头,他确实不是十境。
马九万心中一喜,面色不改,又问道:“可是元婴?”
陶李还得摇头。
马九万心中了然,既不是天人,又不是元婴,使得是缩地成寸的法术,那应该是个小金丹了。
作为那年轻体修的师兄,金丹修为也算不错了,只是在他马九万面前,就显得太拉胯了。
不过没事,金丹也不错,只要打不过他就行。
马九万又笑着看向陶李,问道:“你可认得我?”
陶李摇头,“不认识。”
马九万这可笑得太开心了,不认识好呀,不认识才能好好逗弄一番这修士。
他喜笑颜开。
陶李面色古怪,不知道这锦绣男子笑这么开心干嘛,他等这马九万笑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来接自家师弟。”
马九万面色疑惑,“啥师弟,陶道友你家师弟怎么会在我这?”
陶李微微有些皱眉,这是他极少会做的一个表情,“我师弟叫陈九,青衫、俊朗、体修。”
马九万屁股一抬,坐在一处高桌上,双脚晃晃,撑着脑袋,“陈九呀,让我想想。”
他骤然一拍手,装作恍然大悟,“我想着了,是那青衫体修呀。”
他又一摊手,“可他得罪了我化龙湖的修士,正在受罚着,可不能还给陶道友。”
陶李叹了口气,难得下山一次,看这样子还是得打架,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真不放人?”
马九万不仅晃腿,还晃起了脑袋,双眼一瞪,故作惊吓道:“咋滴,陶道友莫不是还想打人?”
陶李点头,“有点。”
马九万便一个翻身,跌倒桌子底下,颤声道:“好说,好说,陶道友可千万别打人。”
陶李看着他,只淡淡说了两字,“放人。”
这话里有些不可商量的语气了,也是陶李极少会用的语气。
马九万骤然起身,讥笑问道:“放人?”
他脸上讥笑更浓,“我敢放,你敢领吗?”
“敢领一个元婴修士放出去的人吗?!”
马九万身上元婴气势忽起,荡得天地无云,周遭灵气汇聚,拼命挤压,虚空不堪重负,嘎吱作响。
陶李身旁数米,却没有半点灵气,风平浪静。
马九万神色一凝,微微皱眉,“原来是个藏拙的元婴修士。”
他突然嗤笑一声,“元婴又如何?”
马九万伸手轻点身前虚空,一股半步天人的强大气势就要拔地而起。
陶李突然拔剑,一剑斩掉马九万头颅。
马九万头颅朝地掉落,滚烫血液四溅。
天地骤然一静。
头颅与鲜血被猛然拉回,
马九万恍惚茫然站在原地。
陶李持剑,斩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未来马九万,心情好了些,又笑问道:“可否放了我家师弟?”
马九万惊骇看着他,“你不是元婴!”
这一剑的威力,肯定得是天人剑修,且极有可能是十一境!
马九万面色错愕惊骇,呆滞一会儿,便锤头丧气,“人还给你,不玩了,不玩了。”
十一境剑修都出来了,还玩个锤儿,他又不嫌命长。
马九万此时便极为忧愁,咋个说嘛,扮猪吃虎,结果他才是猪。
他一挥手,将陈九三人从海市蜃楼中捞起,递到陶李身旁,便躺下一旁,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开始装死了。
在一位十一境剑修面前,跑不掉打不过,只能装死了。
陶李看着陈九,那处耷拉的袖子极为显眼,他柔和笑着,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九挠头笑道:“打架出了岔子,没啥,还有只手。”
陶李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出门在外的,也别苦了自己,你有师兄更有师父,底气足的。”
陈九点头笑道:“晓得。”
陶李又问道:“准备一路往北?”
陈九回道:“差不多。”
陶李便说道:“北边有处大道观,里边的老天师与师父交情不错,都是曾经的道脉大天官,师父叫你帮他去看看……”
陶李顿了一会儿,看着陈九,认真道:“师父说对你有益。”
陈九点头,“到时候会去的。”
他又看向曹挟,再转头对着陶李问道:“师兄,帮我把曹兄弟带到道观去居住可以吗?”
还没待陶李回话,曹挟便率先道:“不用了,山上始终不清净,我也不修啥仙,求啥道了,带着小曹塘回家种地去,也不愁吃喝。”
陶李温和笑着,“我知道有处地方,离着道观学宫不远,更为安稳清净,去那定居如何,也算是为了小姑娘好。”
曹挟看了小曹塘一眼,便径直点头,更为安稳,自然更好。
陶李来得快,去得也快。
马九万看着几人离去背影,赶忙从地上爬去,马上下令关闭宗门,同时发布了自己闭死关的消息,原地解散化龙湖,大家该回家种地就回家种地,不愿意的,留在化龙湖,还是有口饭吃。
后来大多修士都走了,只剩了一个扛着扫把的白净小童每日都按着宗主的吩咐,打扫台阶。
再后来小童长大了,出去游历,甲子后已经老来,又扛着行囊回了早已破旧的宗门之地,又扛起了那把生了蛛网,沾了灰的扫把。
在外游历这几十年,他一直都称自己为化龙湖修士,就是自己没啥修为,给化龙湖丢脸了,挺对不起宗主的。
后来扫把断了。
人也死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陈九与陶李行到渡口后,就该分道扬镳了。
中年人许多次欲言又止,离别时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口。
“师弟,道观虽然不大,但住几个是没问题的,如果真的委屈难受了,就回道观吧,小人挺想你,我也想,师父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不说话,但也是想你的。”
陈九笑了笑,“受了委屈再回来算啥事,到时候我肯定是风光回来。”
陶李也笑道:“再好不过。”
他又拿出一壶酒,递给陈九,“师父那偷的,是壶好酒。”
陈九接过。
师兄弟两人挥手,告别离去。
陈九往北,在一处路边摊子看到了一个白狐笑脸面具,问清价格后,他买下了面具,戴在脸上,向着远处走去。
远处有一座修士混杂的极大城池,人妖共存,暗流涌动。
陈九眼中金芒闪烁,他要塑造神人,就得多杀妖。
天生降妖师最擅长的就是找到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然后把它们杀了。
远处有夏风吹来,忽得一下就近了。
黄昏古道上。
有青衫白狐在笑,空荡大袖飘摇。
第一百零三章 登神
天光州南部,有一处极大的都城,背靠淮水,向外驻兵十里,沿着官道巡逻,猎杀袭击路人的妖邪。
进城路上极为安稳,妖邪难见,只是进了城中,却妖邪众多,害人之事,屡见不鲜。
城中即使修士众多,也对这事没办法,因为城池太大,人太多。
有人就有邪祟,很多邪祟都是脱胎于人,成长于人。
这是一个解决不了的源头,毕竟总不可能把城中凡人全杀了吧。
所以便只能尽力遏制,城中就有了号称“猎妖人”的修士。
听起来与道脉降妖师差不多,但其实一个天一个地,差得远咯。
这“猎妖人”不过是个拿着赏金杀妖的修士罢了,且其中还是低境界修士居多。
不过“猎妖人”寻妖、杀妖的本事确实有一手,城中又多是些灵智底下的邪祟,不成气候,被他们逮住,往往能轻易斩杀。
久而久之“猎妖人”的名声也算在这南阳国都里打响,许多外地人都不远千里而来,求“猎妖人”为他们降妖。
妖是杀不绝的,有人就会有邪祟,不管好坏。
“猎妖人”与邪祟一般,算是应运而生,占了一些天地气运,所以修行之中,还是能得一点益处,虽然不多,但也算天地庇护,能让一般修士艳羡到极致。
也许在数千年后,这“猎妖人”真能变为猎妖人,只为杀妖,得天地大气运。
但在今日,却有几位“猎杀人”失手,不仅没灭邪祟,反倒自己险些受伤,颜面扫地。
这是在南阳国都的将军府里,相传里边出了一只邪祟,于黑夜出没,捉人而食,至今为止,将军府已经莫名失踪了几位仆人了。
将军府的将军并未回来,还在外边征战,老管家就赶忙开了高价,聘请“猎妖人”前来,“猎妖人”是来了,可妖却半点没被猎到。
老管家是愁得茶饭不思,这要是将军回来了,知道府里有邪祟,还不得骂死他这老头。
唉,这邪祟连“猎妖人”都解决不了,看来是有些棘手,莫非要去请那些城中大修士?
可将军本来就与那些个担任城中供奉的大修士不太对付,真要去请这些修士,不是白白让人笑话?
将军府的面子可丢不得。
老管家愁呀,准备明天再去“猎妖人”的堂门,请修为较高的“猎妖人”出手,如若还是不行,那只能拉下脸,求城中供奉修士了。
老管家身后跟着两名“猎妖人”,瞧着老管家如此,他们也是有些赧颜,都怪自己本事不济,才会如此尴尬,如今所求,也只能是尽力护住老管家了。
往后几日,老管家请了几位号称天师的“猎妖人”,可收效甚微,最多是阻止这邪祟捉人,却根本逮不住。
眼看将军回府的日子就要到了,府上却乱成了一锅粥,这让老管家坐立难安,打算再过几天,这几个“猎妖人”还不行的话,就真要去请城中供奉了。
将军府的事,也算是在南阳国都里传开了,议论纷纷,其中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在预测到底会死多少个人。
城中高境修士也有皱眉,觉得那处将军府的妖气太大了些,似乎有凝聚成形,影响天地气运的架势。
于是便有了一位带着白狐笑脸面具的青衫客,敲响了将军府大门。
守门将士瞧见这怪模怪样的青衫客,警惕问道:“你是谁?从哪来?干什么?”
白狐笑脸青衫客语气似乎轻笑着,回道:“妖气大了些,我来杀妖。”
这一句话就够了。
守门将士赶忙请示老管家,老管家匆忙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位“猎妖人”。
那几位“猎妖人”隔着远远的就开始打量门口青衫客,瞧着他这副打扮,城中修士无人相似,应该是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修士,赶来降妖,要么是有真本事,要么是纯骗子,捞一波定金就跑。
现在不清楚这白狐脸青衫客是怎样,可以先静观其变。
老管家走至陈九身前,先行礼数,作揖道:“请教先生名讳。”
青衫客回道:“陈九。”
老管家皱眉想了片刻,记忆中是没听过这个名讳,但不碍事,天下能人异士众多,他一个老头子,又怎能晓得完呢?
老管家打量了陈九两眼,看见其耷拉的袖子,有点好奇,但也知道不可多问,不然得罪了人家就不好了。
他表情严肃了些,开始与陈九说正事了。
“陈先生能降此妖?”
陈九回道:“试试?”
老管家便不再多言,请陈九进府,为他提供吃住,若他在五日内降妖,便有大礼相送,若逾期,只能再去求城中供奉了。
老管家真是半点不想去请那些高高在上的供奉,不然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几位“猎妖人”与陈九招呼两声,便没多管他,各自做事去了,他们还是要尽力抓出这邪祟的,要是拿了定金不使力气,这“猎妖人”的名声就留有污点了。
陈九在府中最高处,吹着夜风,静坐不动。
白狐笑脸面具的眼瞳处,有微微金光闪耀。
青衫客坐在最高处,像一位神邸,不管是样貌,还是性子。
从他凝聚神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缓缓的化作神祇。
上古时的鬼神,其本质和邪祟差不多,都是脱胎于人。
而天生降妖师只算半人,另外一半则是鬼神。
所以他们才有所谓的“本命神通”。
天生降妖师的修行,就是从人到神的过程,人登上一层层台阶,获得更多的神性,就能坐在天幕王座上,与天地共存。
陈九在走一条成神的道路。
他有两条道路可选。
一是武运共主,二是武神。
曾经黩武州的老武帝,便是上一位武神,却也不是寻常武神。
因为他没要天地赋予的神位,反倒一拳打散了,朝着天地不屑道。
“老子就是武神,还用得着你承认?”
他瞧不起天地,根本不愿与天地共存。
所以后来大修士间更愿称他为武帝。
老武帝成神之时,天下无敌,举世无双,独占天下第一近千年。
后来出了位红脸道人,不是天地剑神,却是所有修士心中的剑神,更是唯一能和老武帝捉对厮杀之人。
这两人,真算是天下数万年来的修士战力极致了。
他们确实算是前无古人。
后边会不会有来者,亦不确定,也许这两人,会是千古绝唱。
陈九伸手拦了一缕夏风,抓了一把凉意在手中。
将军府里有夏蛙响叫,蝉虫颤鸣。
夜色中的飞蛾撞向一处房屋。
那里没有光。
坐在房屋高处的青衫客突然一抬手,武运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荡去,直到裹挟住了整个将军府。
一位仆人面色惊恐,嘴巴被一只漆黑手掌死死捂住,全身如同灌了铅,半点动弹不得。
他在缓缓向地下沉去,融进那片阴影。
他的脚裸已经不见了,整个人正在被慢慢蚕食,脸上遍布绝望。
忽得有一阵夏风吹来,好像一切都停了。
仆人身躯又能动,惊骇之下,赶忙转头。
身后是一个无面削瘦的漆黑人影,正死死抓着他。
漆黑人影头颅上,又捏着一只金光手掌。
仆人再往后看。
似乎有白狐脸在笑。
周围扩散的天地武运在这一刻如同虹吸,瞬间凝聚在金光手臂之上。
金光手掌轻轻一捏。
漆黑人影犹如瓷器,瞬息溃散。
仆人跌在地上,声音颤颤,就要惊呼。
白狐脸青衫客举起金光手臂,伸出食指,比在白狐面具前,轻声道。
“嘘。”
蛙声与蝉鸣停了。
天地静谧。
周围有许多飞蛾,皆撞向无火的屋舍。
第一百零四章 金眸璀璨如夏花
将军府忽然暗了下来,比黑夜还暗。
陈九的金光手臂成了唯一光芒,那些黑暗似乎趋光,缓缓的缠绕在金光手臂上,使金光渐渐消逝。
真成了一片漆黑。
仆人与宅邸全都不见。
陈九眼中金芒开始跳动,他缓缓转头。
黑暗中有个更为漆黑的身影,正睁着猩红眸子,直直看着他。
陈九转身,微微挥手,驱散缠绕在手臂上的黑光,朝着漆黑身影,伸手作邀,笑道。
“请你赴死。”
他身子一晃,一拳打得漆黑人影炸碎,化为一片黑雾。
周围黑暗似乎都被这一拳打裂,有光透进,却又很快消逝,黑暗重新笼罩。
漆黑人影也再次浮现,张嘴吸入大量黑光,身躯蓦然膨胀,俯视其下青衫客。
高大的漆黑人影伸手,那只手臂融化与黑暗之中,它睁着猩红眸子,嘴中嘶吼一声,像是很多人在争吵,极其嘈杂。
陈九听清楚了,它们在说。
“救我。”
高大人影面容扭曲,抓起身旁黑光,冲撞而来。
陈九正了正白狐面具,淡声道。
“好的。”
瞬息之间,黑夜之中全是金光武运!
————
将军府一处宅邸之中,老管家面色惊骇,躲在众人后边。
前面是几位“猎妖人”正在与一位漆黑的鬼物厮杀,看这架势,几位“猎妖人”甚至还处于下风!
几位“猎妖人”境界不弱,皆有五境,在一般城池中都算小宗师了,如此还不敌,那这漆黑鬼物的境界至少是六境练气!
老管家心中焦急,向着身旁护着他的“猎妖人”问道:“那位陈先生呢?”
“猎妖人”焦急担忧摇头,“不知那人的去向。”
老管家叹气一声,好在本来就没对这不知底细的外来人抱有太大期望,不过事到如此,也只能去求城中供奉修士了。
希望到时候将军回来了,别拿他这把老骨头撒气。
前面几位“猎妖人”似乎不敌,被那漆黑鬼物打得跌落在地,口吐鲜血。
漆黑鬼物发出嘶吼叫声,就要生吃一位“猎妖人”。
城中有供奉剑修看不下去,纵使与那位女将军关系一直交恶,当下也要出剑了。
飞剑还未出。
整个将军府刹那之间,突然溢满金光。
一位白狐脸青衫客,单手捏着一个巨大的漆黑头颅,似从黑暗中,缓缓走到光明来。
那颗漆黑头颅被光明渐渐溶解,消散在微风之中。
老管家惊愕出声,“陈先生?!”
青衫客未搭理他,手指屈起,其上凝聚一抹极强的金光,轻轻一弹,金光射出,瞬杀这漆黑鬼物。
弹指杀练气!
随后青衫客便转头看向这老管家,轻声应答,“嗯。”
老管家面色惊骇,赶忙朝着陈九作揖,恭声道:“先生大能!”
几位“猎妖人”更是不敢置信,如此大修士,竟然与他们一起降妖,真算是他们撞了大运,当下也急忙朝着陈九行礼,恭称一声“前辈”。
周围金光武运在刹那之间收拢,流转入陈九袖中,那抹袖子猛烈荡起,又很快消逝,重新耷拉下来。
杀了这头邪祟,确实对陈九有些许裨益,神人金身凝实了点,但还是远远不够。
好在城中邪祟确实够多,些许再多待些时日,神人金身就能更近一步,走上更高处的台阶。
他转身就要朝着将军府外走去。
老管家面色纠结,思索片刻,赶忙跑来,极其恭敬问道:“陈先生可有去处?”
陈九点头,“有的。”
老管家面色失落,又不甘心问道:“先生现在就走?”
陈九摇头,“会在城中留一些时日。”
老管家闻言又一喜,朝着陈九作揖道:“那陈先生不妨就住在府上,吃住也方便,况且陈先生为府中解决了这一大难事,府上还没给先生谢礼,要等着将军回来好好招待先生。”
陈九一寻思,觉得也还行,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几日的将军府最高处时常会坐着一位白狐青衫客,朝来观霞,晚来看暮。
城中有修士对他好奇,到处打听此人,也只得知此人叫陈九,是位独臂修士,解决了城中将军府的一大难事,战力能够瞬杀六境练气,其余更多,就不晓得了。
有喜欢远游,见闻颇广的修士听到陈九二字时,眉头紧皱,好似之前学宫里,就有一位叫陈九的修士,名声在那一阵子算是极大。
只是那位学宫陈九的描述并不是独臂,且长相极为俊俏,有如谪仙人。
这修士便没多想了,只当是重名,或者是化名,反正这天下盗取别人名声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
白狐青衫客落座将军府后,只做一件事。
杀妖。
越难缠的妖,他越爱杀。
甚至都不要赏金,也不要别人来求,只要有妖气横溢,他就会去杀妖。
这白狐脸青衫客杀妖极为迅猛,经常都是瞬杀邪祟,轻松写意,连那些“猎妖人”看了都胆寒,大气不敢喘。
城中有人就开始尊称陈九为白狐先生,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只是城中修士更为注重的,则是另外一点,这白狐先生一直在将军府之中,算不算是将军府的白狐先生?
如若属实,那就非同小可了。
将军府再出一位至少七境的修士,城中势力就会倾倒,其中影响到的利益,可是众多。
好在陈九不与城中修士打交道,每日不是坐在将军府中,就是外出杀妖,一点也没争抢的意思。
府中下人通过这几日的接触,渐渐晓得这白狐先生是个极随和的人,不摆架子,也不刁难人。
所以将军府的下人都爱和陈九搭话,就算只说一两句,也是开心的不得了。
再往后,就是将军回城的大日子,南阳都城兵士沿城外排成数十里,恭迎大将军与三千麾下回城。
三千将士领头之人,骑着龙鳞巨马,身着墨黑甲胄,背负大戟,是一女子!
女子眉宇之间尽是霸气,鼻梁高挺,一双天生金瞳压得人半点抬不起头。
她出生之时,曾有阴阳家相师远游而来,耗费数百年寿元,为女子算测,最终面色苍白,说出一句谶语。
“王不能及,称帝之相!”
她太过霸气,向着南阳皇帝索要前无古人的大将军一职,随后领着三十万铁骑冲烂大观王朝边关,打得大观王朝割地求和。
除此以外,她更有领着百万铁骑踏平数十里外所以仙家宗门,叫他们俯首称臣的壮举。
这也是为何城中那些修士供奉与这女子大将军如此不对付。
女子是天地帝相,大修士不愿杀,小修士惹不起,甚至这南阳皇帝在她面前也只能乖乖俯首。
曾经有修士笑言,“流水的南阳皇帝,铁打的大将军。”
虽是玩笑着说的,但谁都知道,这确实是真的。
女子进城之时,忽有一抹黑影撞来,跌落在她眼前。
女子身后麾下拔刀,赶忙护在她身前。
那抹黑影嘶吼哀嚎,是一只重伤的山魅。
远处有青衫人影瞬息而至,一脚踩碎山魅头颅,叫这喜好吃人的怪物神魂俱断。
龙鳞巨马嘶鸣一声,高高抬脚,女子皱眉,一拉缰绳,拔出大戟,横在青衫客脖颈处,挑眉问道。
“找死?”
陈九屈指一弹,武运点在大戟处,就要荡开大戟。
女子皱眉,眼中金瞳一亮,大戟之上气势横生,借着武运向上一提,挑飞青衫客的白狐面具。
于是便有一张极好看的面容,有如谪仙,落于凡尘。
两人金眸看金眸。
一高一低。
像是两朵夏花般璀璨。
第一百零五章 风儿很喧嚣,雨也不错
女子收了大戟,坐在龙鳞巨马上,俯视其下青衫客,好奇问道:“你是何人?”
青衫客捡起地上白狐笑脸面具,吹了下灰,又戴在脸上,笑道:“我是这山魅的黄泉领路人。”
他转身离去,女子并未阻拦,夏风吹来,青衫客耷拉的袖子飘荡而起,显得极为扎眼。
那处山魅残余尸身,被龙鳞巨马一脚踏碎。
女子瞅了青衫客背影一眼,一扯缰绳,骑马径直回府,三千麾下四散,各回各家。
老管家守在门口,瞧见女子回来了,喜笑颜开,赶忙迎来,高声道:“恭迎将军回府!”
女子挑了一下眉头,漫不经心道:“得了,回回都是恭迎,也不晓得换个词。”
老管家尬笑一声,打算与女子说一下府中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重点讲讲那白狐先生陈九。
只是还不待他与女子道来,道路上便缓步走来白狐脸的青衫客,手里还拎着一壶酒,微微抬了些白狐面具,不时喝口小酒。
女子坐在马上,挑了一下眉头,好整以暇的看着那青衫客。
陈九也停在原地,有些错愕。
两人僵持一会儿。
陈九忽然抬手,拎起酒壶,朝着女子试探问道:“来一口?”
女子嗤笑一声,反问道:“破酒也喝?”
陈九纳闷问道:“不喝你盯着我酒壶干啥?”
女子再挑一下眉头,“这破酒也配?”
陈九隔着面具白了她一眼,喝了一口酒,没再理她,径直朝将军府里走去。
女子面色略微怪异。
老管家拦住陈九,向着女子热情介绍道:“将军,这就是我们府中新来的客人,陈先生,为我们府中解决了一件棘手大事……”
女子直接打断老管家言语,淡然道:“见过。”
陈九一时间停在府邸门口,皱眉打量了女子两眼,颇为诧异。
这波呀,这波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不过这将军府的将军竟然是个女子,之前也未曾听别人提起过,倒是让他意想不到。
老管家更是没想到他两见过,瞧着气氛还有些略微怪异,当下袖子擦了擦额头,眼光鼻,鼻观心,两个掺和。
女子未再看陈九,骑马进府,向着老管家随口吩咐道:“给客人拿壶好酒,别喝这种廉价的果酒了,掉了将军府的面儿。”
老管家赶忙俯首称是。
陈九咂了咂嘴巴,尝着酸酸甜甜的味,觉得女子一点不识货,这么好喝的酒,因为便宜就不喝了,哪还有这种道理。
老管家得了指令,开口向着陈九委婉问道:“不知陈先生喜欢哪种酒?”
陈九问道:“有没有那种酸酸甜甜的?”
老管家迟疑一会儿,犹豫道:“有的。”
陈九来了兴致,好奇问道:“什么酒?”
老管家低声说道:“药酒……”
他顿了一下,又轻声补充道:“治疗跌打损伤可带劲了,擦一下就好,我上次腰扭了就是这个擦好的。”
陈九沉默片刻,最终轻轻拍了拍老管家肩膀,语重心长道:“老哥,活动的时候要多注意点腰啊。”
老管家点头笑道:“晓得,晓得。”
就是不知道两人说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意思了。
青衫客拎着酒壶,再没说话,又去往宅邸高处,静坐于微风之中。
晚来明月时,女子脱下甲胄,换了身华贵的金色裙裳,拎着一壶酒,站在青衫客身旁。
夏天真的是一个凉风很多的季节。
在无意之间,就荡起了女子的金黄裙摆。
陈九扭头微仰,瞧了她一眼,女子微微压着裙摆,撇了他一眼。
陈九便又扭了回去,继续看他的夏荷,听蛙声与蝉鸣。
女子将酒递到他的面前,挑眉道:“尝尝这个。”
陈九随手接过,喝了一口,苦辣结合,便有些微微皱眉,“啥玩意?”
女子直直站着,俯视着他,“龙潭酒。”
陈九大吃一惊,“你给我喝痰?!”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女子撇了他一眼,“潭水的潭。”
陈九这才放心,不过也嫌弃,将这酒拿开,又捞出自己的果酒,小口尝着,甚是惬意。
女子只当他是不识货,便没看他了,转而望向明月,问道:“你帮了我将军府大忙,想要什么奖赏?”
陈九好奇问道:“能要啥?”
女子瞟眼撇了他一下,“你什么都可以要,但我只给我想给的。”
这就很没意思了。
陈九摆手,“算了,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不想要的一大堆,不如不要,住在你家里这么多天了,当是给的住宿费吧。”
女子金瞳闪耀,双手抱胸,看着眼前天地,挑眉道:“那就算欠你个人情,你以后会用上。”
女子说的极为笃定。
陈九笑了一声,“行,以后打架打不过了,就先说我是南阳都城将军府里借住过几日的客人,叫他下手轻点。”
女子也笑了一声,看着陈九,淡然道:“真有那一日,我要叫天光州所有修士听了这句话都不敢动你。”
她很有自信,因为她是天生帝王。
南阳都城的皇帝以为寻些修士供奉,将权利散去,就能遏制住她吗?
好笑至极。
这南阳都城皇帝的脑子也就只有这点可笑的弯弯绕绕了。
真是个鼠目寸光的东西。
她赵朔如果想要这南阳都城的皇位,哪还有他坐上去的机会?
只不过她根本瞧不起区区一个南阳都城罢了,她所图更大,更多,绝对是有史以来,最为骇人听闻。
因为她所图的是整个天光州修士宗门与凡间都城的皇位。
她要在一州称帝!
这对女子来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转头看向陈九,忽然问道:“你也是天生金瞳?”
陈九摇头回道:“开始挺正常,后来变得色。”
女子便不再多言,静看微风吹梦到城中。
远处也有些许微风吹来。
陈九随着微风躺下,从下到上,撇了女子一眼。
兴许是微风很识相,撩起些许裙摆,便有些不该看的。
于是陈九很快便重新坐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赵朔紧皱眉头,看向青衫客,沉声问道:“你看见什么呢?”
陈九摇头,只说一句。
“呐,今天的风儿甚是粉红。”
女子点头,“你也得死。”
她手掌携天地灵气,向着陈九脖颈切来。
陈九屈指一弹,武运点在女子手掌处,将手掌荡开。
女子金瞳闪耀,骤然压来,裙摆有如割喉刀,将陈九逼下屋顶。
两人落在院中,眼中金芒都在渐渐盈余。
初夏变化莫测的天色却忽然落起大雨,毫无征兆,倾盆而下,似乎想要熄灭两人的金芒。
陈九的袖子被大雨打得耷拉着,粘稠凝聚在一起,紧紧裹着那只断臂,现出轮廓。
陈九抬了抬断臂,自嘲的笑了一声,便再无声响了。
女子转身离开。
陈九在雨中愣了一下,随即喃喃念叨着,“没事没事,还有一只手。”
可也就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女子打着伞,恍惚之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遮住落雨,皱眉道。
“今日这天气怪了些,以前我打人时,这天气是不敢这么下雨的。”
陈九怔了一会儿,笑道:“我也是,不过是反着来的,很多次打架的时候,天气都不算太好。”
女子挑眉,“那我们算阴阳相冲?”
陈九又怔了一下,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女子狐疑看着他,总觉得这话里有话。
陈九摘下白狐面具,擦了擦其上雨水,转头看向女子,灿烂笑了笑,真挚道:“谢了。”
赵朔撇开脑袋,看向湖面不断荡起的水波涟漪,“其实大雨也不错。”
陈九点头,“是的。”
于是这场雨下了很久。
两人也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