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就这?
青衫客一脚踩下了这个世道。
中年学士头颅被踩着,双手撑地,灵力涌出,想要起身,却被死死踩着半点不能动弹。
陈九低头看着他,“儒家顶好学问到了你这,怎么就成了狗屁?”
中年学士死命往外挣扎,一言不发。
周围人群惊恐散去,看着那位青衫客,只觉的今日真是太过惊骇,竟然有人敢打学宫来的学士大人!
这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中年学士气急攻心,闷哼一声,怒吼道:“孟学士还不快来助我!”
不远处那丹凤眼的书生,这才悠悠走上前,朝着陈九眯眼笑道:“可否松下脚?”
青衫客朝那丹凤眼的书生也笑了一下,“来试试?”
书生笑容弧度拉大,伸手朝前一点,天地涟漪,落在青衫客身上。
周遭天地变换,有墨香突起,农舍小溪淡出,墨竹浮现,黄狗吠叫,丹凤眼的书生坐在一张老爷椅上,看着他笑。
学宫文才,改天换地!
青衫客眼瞳金光涨了些,一拳冲烂身旁墨竹,把这相当于半个小天地的田园墨竹画打了个窟窿,透出一抹光亮。
丹凤眼书生微微笑了下,那处窟窿便又有墨香溢满,恢复如初。
那片墨竹之上,绽开纯白花朵,春雨盎然,小溪一卷,骤然扩大,洪波涌起,将那青衫客裹入其中。
丹凤眼书生手上端着一盏墨茶,冒着热气,吹拂片刻,轻抿一口。
这洪波不怎伤人,但拘束效果极好,犹如水牢,困住修士周身拳意灵气,让其动弹不得。
丹凤眼书生,学宫文才,七境孟玉,最擅山水画,只要一入金丹,便直接由学士升为讲师,与元婴并列。
丹凤眼书生突然诧异抬头,那处洪波被人单手掀开,一位金光人影缓缓走出,踏浪而行,眼角有金纹蔓延。
孟玉苦笑一声,是真不想打架,但肯定也不能把这青衫客放出去呀,不然看他这怨气颇大的架势,出去了不得把外边那中年学士打个半死?
于是他缓缓起身,身后墨色摇椅随风飘散,秋风萧瑟,周遭墨竹蓦然金黄,肃杀之意起。
他朝陈九微笑道:“切磋一下。”
一道金光人影荡开洪波,猛然冲来!
————
陶李站在道观水池边上,抬头看着远方,右手微微搭在剑柄上,若有不对,立马抽剑,停了这百里光阴。
自己身为师兄,若是师弟没有错,那就真是半点都受不的教训。
至少在教训师弟前,得把他这个师兄先教训了。
相信师父也是这般想的,这护短本事,就是一脉相承了。
学宫也有掌管一脉学家的司业观看,对那中年学士,微微皱眉,觉得此人虽然书上学问做得好,但少了许多人情味,没了人间烟火气息,做出来的学问自然也就是华而不实,只能看,不能用。
司业摇头,便又颇为担忧,如今学宫是很大争执的,主要是那第二的兵家与儒家治理人间的想法差太多了。
儒家主流都提倡实行以仁为本,为一些城池制定一些小规矩,约束人间,但也仅仅是约束人间,半点不管山上人。
尤其是山上仙人修为越高,自由越大,大修士杀些凡人,只要不是毁掉一城,儒家学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就算大修士毁了一城,被儒家学宫记了一笔,只要肯去沧澜海杀妖,照样可以功抵过,反正天下凡人,杀之不绝,而这些大修士,才是百万无一。
兵家的学问则与儒家完全不同,强调对大修士更渐严加看管,无端杀人过多,便拘押起来,送至沧澜海,成为刑徒抵御妖族,若是不肯出力,那便直接杀了。
同时兵家还创立了许多山上大宗门都要准守的金科玉律,若有违反,轻者拘押,重者斩杀,便是要杀得这些仙人胆寒,遵守规则!
所以许多山上宗门,其实是与兵家敌对的,平日见了,都没甚好脸色。
兵家修士相比其余鼎盛学家,人数也要少上许多,但其中皆是真正大修士,在诸子百家中最擅厮杀,剑修最多,学问也有不少学家推崇,因此才能稳稳站住学宫第二的位置。
只是如今兵家与儒家矛盾越大,争论不休,甚至还有那老祖打架的惊骇场景,其下弟子就更不用说了,兵家剑修恨不得一剑剁了那些腐儒。
学宫有些分崩离析的兆头了,只希望到时候兵家与儒家能和解,各自学问糅合,取长补短,再好不过。
这位已是十一境的司业突然抬头望去,天地武运疯狂往那处城池挤去,声势极为浩大。
城中蓦然一静,光阴长河停滞,行人各是惊骇样,静止立于当场。
位于道观水池旁的陶李,已经微微拔剑半尺,停了城池光阴,朝着那位司业以心声传之,“劳烦先生了。”
这位学宫司业便袖口一挥,天地扭转,城池位置与一处空地相互调转,到了安稳地。
陶李这才收鞘,光阴流转,城中行人继续惊骇表情。
武运涌来,还在疯狂拥挤。
山水画中,陈九青衫破烂大半,嘴角溢血,身上拳意扶摇起,脸上金纹云雕锦绣,看着那丹凤眼书生,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不屑反问。
“就这?”
丹凤眼书生眉头皱起,怎么这人打不趴,更是打不倒,自己现在已是全力出手,半点不藏拙,为何这人反倒越打越精神了,有些玄乎。
陈九呼了一口气。
山水画四周各有崩溃,缕缕武运疯狂涌进,围绕在青衫客四周,覆盖与拳意之上,充斥与这山水画之间。
青衫客微微一踏步,武运颤抖,清脆一声,山水画骤然崩溃。
他抬头看着丹凤眼书生,微微一笑,“你笑着很欠揍。”
一抹金光拔地而起,携着满身武运拳意,直接将这丹凤眼书生打退数千米,划出一道深长沟壑。
丹凤眼书生嘴角微微溢血,用手擦拭了一下,眼睛眯着,嘴角仍有那抹淡淡笑意。
陈九头顶,压来一座墨色大山。
这一日,有青衫客凿山,打了书生一拳,得了几颗牙的掉落品。
第七十七章 候鸟南飞,再也不归
陈九与书生之间没打太久,被那学宫司业出手,袖口一挥,各自送回家了。
青衫客身上还冒着金光,被突然出现的红脸道人一巴掌拍散了,打了个懵。
周遭流转武运蓦然一停,随即悉数涌进青衫客身躯,再也不见。
红脸道人再隔空一巴掌打在那司业身上,也没多重,就是把他也打回学宫之中了。
那司业一屁股坐在学宫楼顶,表情还挺愣,暗骂了声晦气,拍拍屁股进了一旁学堂。
这算啥事嘛,自己这个劝架的被打了,妈个巴子的,气煞老夫也。
红脸道人又打了陈九后脑勺一下,没好气道:“下次越境打架,别想着还留有啥余力,先使劲出拳,要是对面受不住,再收力。”
陈九摸了摸后脑勺,赶忙点头,“先打一拳,打的时候再把问题问遍。”
红脸道人皱眉,微微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他又给了陈九后脑勺一巴掌,“以后和这些皱巴巴的读书人打架,必须给老子一打一个准,把他们揍得服服帖帖咯,懂不?”
青衫客赶忙点头哈腰,“小的明白了。”
红脸道人这便撇了他一眼,身影一晃,又不见了。
陈九瞅了两眼,这就立马挺直了腰板,撕掉身上破烂青衫,一副凯旋而归的样子,朝着陶李喊道:“师兄,今晚吃好的,庆祝我得胜而归。”
其实哪算什么得胜而归,只是陶李依旧微笑点头,“好的。”
陈九满脸笑意,朝着肩头一看,正想说话,忽然一愣。
我小人呢?
哦,留在城里了呀,那没事了。
他正想先歇息一会儿,等着小人自己跑一截路,再去接它,又歪头一想,怕小人到时候对着他咿咿呀呀的,烦得很。
于是陈九便不情不愿的起身,向着山下走去,刚去道观大门,便迎面遇见了清冽姑娘。
陈九四个眼睛看姑娘两个眼睛。
周贤清冽俏脸难得浮起羞红,却也没躲避,哼了口气,问道:“咋的,道观这么穷,衣服都没得穿了?”
陈九笑了笑,“奥利给。”
他径直下山,留下了一脸懵的清冽姑娘。
丹凤眼书生抹干净嘴角鲜血,摇了摇头,是真被那体修打得有些后怕了,他没去过那黩武州,只觉得这青衫客的武运浓厚,生平仅见。
如若两人同境,自己会死得很快,高他一境,厮杀一番,照样是自己死。
丹凤眼书生砸了砸嘴,这般武夫,捉对厮杀,才最骇人。
书生又蓦然一笑,其实这些厮杀事都不关他的事,他这一生,只管风花雪月、春夏秋冬,仅此而已。
他伸手一拈,摘了朵秋花,别在发簪之间,丹凤眼眯起,柔和笑着。
那朵秋花斑斓。
你看,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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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学宫,来了位配剑的风流客,腰悬酒壶,是褐色的,下边配剑,却不是三尺青锋,仅有两尺多长。
风流客长发高束,面色冷冽了些,缓步而行,他衣襟里藏了只半大黑猫,正睁大黝黑眸子,打量四周。
这位本该是儒家的剑修,却未进儒家,径直去了兵家,与其中一位交情颇深的老祖叙旧。
他走出兵家学堂时,已是傍晚,脚步未停,再去学宫圣殿,为那些开教立祖的圣人上香。
圣人威严高坐,塑像极高,眼神冰冷,朝下看着。
它在俯瞰人间。
却不是这“圣人”俯瞰人间,是当代某些圣人,是建造这圣殿,打造这塑像之人在俯瞰人间。
因为在最初,根本没有“圣人”。
底下风流客敬香之时,眼神冰冷。
圣人、仙人,都是个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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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在城池里又买了两件青衫,款式极好,上边还绣有墨竹,穿上之时,只要陈九不说话,便是一副淡雅文人样。
可惜他长了张嘴巴。
周贤这些时日,也是喜欢经常找陈九来玩,偶尔带些墨家做的小玩意,给他看看,让他瞧瞧稀奇。
陈九也确实对这些东西上心,每次姑娘带来时,便要抢着看,玩烦了,便还给姑娘,双手一摊,不屑道:“真没意思。”
周贤这时便会嘴巴鼓鼓,颇为无语,不过每次陈九要时,她还是会给。
后来,陈九就常往学宫墨家跑,去他们打造渡船的工坊,看那些墨家弟子劳作。
看得久了,也就熟悉了,墨家弟子也习惯了有这一号人存在。
于是陈九理所当然的,借了点材料,借了些工具,晚上便在自家道观里捣鼓。
红脸道人和陶李就颇为纳闷,看不明白。
道人向着陶李皱眉问道:“这傻小子在整个啥,怎么像魔怔了似的?”
陶李摇头,“不知道。”
红脸道人眉头皱得更深,“你师弟是不是中了墨家的邪啊?”
陶李颔首道:“有可能。”
红脸道人便瞬息间去了学宫,与其中一位墨家祖师好言好语去了。
好在这些时日没持续多久,陈九终于是从一堆铁块中抬起了头,手里不知拿着个啥,兴高采烈。
陶李看得纳闷。
陈九表情蓦然严肃,持着那不知所谓的玩意,指向一处空地,沉声道:“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嘣的一声轻响。
不远处木板上多了一个黑漆漆小洞。
陶李皱眉,师弟这法宝的杀力也太弱了吧,墨家也经常有这种类似小玩意,只是形态不同,只要一点灵力驱动,便能迸射而出,且杀力肯定是比师弟这要大得多的。
陈九则尤为兴高采烈,给手上枪械又刻上四个大字。
三八大盖。
他笑着笑着,蓦然僵住,缓缓沉默。
他一直在说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话,一直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直都会躲在深夜里泪流满面。
他有些怕。
怕自己忘了以前,那是美好又痛苦的岁月。
其实他在病死的时候,身旁没有人陪。
一个都没。
只有那张小时候拍的全家福,被他紧紧抱在胸前。
好在死的时候,他还是努力笑着。
或许这样,会显得死的很幸福吧。
那张全家福不见了。
远方天际苍白,有候鸟南飞,再也不归。
第七十八章 陶李春风
深秋的天很白,很空,打望过去,苍茫寂寥,偶有一两只飞鸟路过,鸣叫一声,也不愿多留。
陈九在道观中坐了一月,耐着性子看着那水池游鱼,还给其中锦鲤都起了外号,由个头大小以此排开,分别是老大至老八。
其中老八个最小,但是最能吃。
陈九便时常对着这个锦鲤皱眉叹气。
咋滴像个饿死鬼一样,吃东西能斯文点不?
不过其实这也怪不得锦鲤,天下水裔大多擅长囫囵而食,积攒血肉精华,有些水裔甚至时刻都在进食,吃天地灵气,草木精华,期待能够一步登天,遇风水化龙。
除了观鱼之外,陈九还喜欢一个人坐着,想些人和事,每到这时,无力之感便如洪流,不可阻挡的涌上心头。
最后青衫客将长发高束,于山巅练拳。
越打越憋屈,越打越心烦。
于是在明月夜里,道观山巅有一抹金光拔地而起,朝来磅礴武运,直去云深处。
红脸道人负手站在水池边上,嘟囔一声,“这小王八蛋。”
陶李脸上始终是那抹温柔笑意,“师弟这武运,是恐怖了些,若是放到那黩武州去,声势该是比这还要浩大。”
老道人撇了天上金光一眼,说了句更惊骇的话语,“你师弟,同境无敌,且越往后走,该越是无敌。”
“神人”加这不知名的“重生”,再者陈九的武学天赋本就极为骇人,五境便能携武运御风,硬悍学宫七境文才。
红脸道人甚至怀疑陈九出生就他娘是为了打架来的。
陶李突然转头,对着红脸道人笑问道:“同境无敌?师父也打不过?”
红脸道人难得愣了一下,随即哼哼道:“就这小王八蛋?他敢?!”
天际的金光人影,在下落之际,忽的凝起武运,朝着云层一拳打去。
云层荡起涟漪,极速消散。
天地清明。
红脸道人脸色一黑,一巴掌把那金光人影打了下来,没好气道:“夸你两句就真以为自己无敌呢?”
陈九一屁股栽到山脚,没受啥伤,就是灰头土脸的,怪是狼狈。
他对自己被打,也挺摸不着头脑的,当下哼哼两声,抬起脑袋,准备去找红脸道人理论一番,入眼处却站着一位清冽姑娘。
周贤抱胸噘着嘴巴看着他,“咋滴,又被打呢?”
陈九皱眉起身,拍了拍屁股,“会不会说话,咋个叫又被打了,这是技不如人,略逊半筹。”
青衫客拿拍了拍屁股的手,又来拍满是灰尘的脸。
结果是越拍越黑。
清冽姑娘看不下去了,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不算好看,但甚是干净,递给陈九,皱眉道:“你拿这个擦吧?”
青衫客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径直接过,嗅了两下,皱眉道:“这么香?你搁上面撒药呢?”
周贤小脸微红,在月色下不是很看得清,姑娘抱胸噘嘴道:“体香不知道?”
陈九拿着手帕,微微皱眉,狐疑看着姑娘,“就你?”
清冽姑娘眉头是越皱越深,捏紧小拳头,朝着陈九挥了挥,“老子给你两拳。”
得了,都是跟着陈九学得。
青衫客摸了一把脸,将手帕还给周贤,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谁在想我?”
清冽姑娘翻了个白眼,“我在咒你。”
两人这般拌嘴,已是日常了。
周贤本来站着不说话时,挺好的一个清冽姑娘,现在却是越渐“出言不逊”了,其中大半都是陈九的功劳,起到了言传身教的重要作用。
青衫客朝着周贤说了声再见,于月色下缓步登山了,凉风袭来,墨竹青衫飘起,陈九突然回头,青眸望向姑娘,一脸严肃,“别爱我,没结果……”
清冽姑娘直接打断,抢先道:“老子给你来两拳!”
她还晃了晃小拳头。
陈九摇了下头,真不该教的,这下好了,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青衫客转身,缓步登梯。
清冽姑娘等着他走远了,哼了一口气,脑袋一晃,撇开齐眉流海,身子摇呀摇,回了学宫。
她进了学堂边上的一间小屋,点起灯烛,昏黄灯光充斥小屋内,姑娘就拿起一本圣贤书,细心研读。
学宫之中,大多的学问修行都是为天地立意,所以读书人打架,都是依靠天地之势。
儒家之仁,便是对天地,有大小。
大修士于天地之间有大因果,便是大仁,反之亦然。
此方天地,因为儒家仁政,秩序已经比上古时代好上许多了,只是说到底,还是不够,远远没有达到儒家立教老祖期望的样子。
但接下来的儒家圣人却不敢更近一步。
读书人修士是为天地立意,大修士于天地因果大,一旦被儒家斩杀,便是天地之悲歌,儒家牵连因果,修行路上或多或少都要多些挫折。
挫折多了,便要引起天下读书人的不满,外边大修士敌视,内忧外患。
如若改革,便是要使得那铁血手段,以儒家三十二圣人领头,请道教十二大天官协同,定制严律,哪个大修士敢有反对之意,便径直斩杀,不顾天地之意,要杀得天下大修士胆寒!
长此以往,千年以后,天下秩序绝对要好上不止百倍!
只是到时候,儒家一脉也将再无十三境,难为天地立意,相当于抛弃学宫首席之位。
到时道教一家独大,天下能否真正太平,还是两说。
儒家之所以不再改革,少是忧虑,多是不敢。
试想鼎盛数千年的儒家,如若凋零在这一代,又有几个圣人敢担当其责?
况且千年以后也不一定是真太平,还要被后世读书人唾骂,这等代价,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儒家兴亡。
也有那豪情万丈的儒家圣人致力于改革,张口闭口就是你他娘的,哪个大修士不服就给老子打,打得他服!
只是儒家终究不是一个人的儒家,三十六圣人大多都忧虑,不同意改革,得循序渐进,缓缓递增,将规矩一点一点,刻入这方天下。
只是如此一来,至少近万年间,天地凡人还是得遭殃。
清冽姑娘坐在昏黄灯烛之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最终扑通一下,小脑袋轻轻打在桌子上,睡着了。
关于周贤,她那已经逝去,年岁颇高的老师,曾经对她有一句谶语。
天地女夫子。
那老师为她勘算之时,还测出一大玄机,说她这一生有一大劫,其中奥妙不可知,唯一线索,便只有一句话,模糊不清。
老师穷极心力,欲在最后岁月里,帮自己这唯一弟子也是关门弟子勘破劫难,他以阴阳家绝顶算术通晓未来,最终得以看到那句话,简简单单六个字。
老子给你两拳。
自那日起,本就苍老的老人更苍老了些,看着周贤时总是欲言又止,最终在她十二岁那年与世长辞,载入学宫功德谱。
从此以后,学宫里只有一个半大姑娘,孤零零的走来走去。
姑娘叫周贤,真的很闲,也真的不喜欢学宫。
————
道观今日有来客,是位束发别簪的风流客,礼数周到,前来拜访道观老剑神。
他衣襟中的那只小猫探头探脑,打望四周。
迎客的是陶李,柔和微笑着对风流客道:“师父正和师弟在博弈,如若不嫌麻烦,可以等一下。”
风流客对中年人拱手,对这位陶姓剑仙略有耳闻,虽无著名事迹,但为人处事极好,值得他林轩钦佩。
“小子林轩,劳烦陶剑仙了。”
中年人微笑道:“小事而已,跟我来吧。”
两人缓步向道观院子里走去,还未走进,就先听到争辩声。
“这步不算,走错了,悔一步,诶,悔一步。”
“我也走错了,也得悔一步。”
“行行。”
待两人走进,才看到红脸道人与陈九大声囔囔,正在对弈。
陶李带着林轩走至两人旁边,安静看着。
林轩颇为好奇,想必这老剑神剑术通神,棋艺也肯定绝为精湛,今日便要好好学习一番。
只是不消片刻,他就欲言又止了。
这两人下一步能往后悔两步,其中青衫客悔了两步后,发现不对劲,还要继续悔,简直离谱得没边了。
两个臭棋篓子还下得兴致盎然,不时夸赞对方下了一记神仙手,陆陆续续下了一个多小时,最终整了个平局。
青衫客率先抱拳,感叹道:“真是棋逢对手。”
红脸道人回道:“将遇良才。”
林轩在一旁欲言又止。
陈九撇了他一眼,“咋滴,阁下也想和我来一盘?”
他铺好棋子,伸手一招,“请君博弈。”
林轩盛情难却,坐在了对面,等陈九先行。
青衫客没急,先问道:“阁下……棋艺如何?”
林轩回道:“也就一般吧。”
普普通通一国手。
陈九这便放心了,拈子落棋,大喝一声,“先来一记神仙手!”
红脸道人观棋,沉声附和,“好棋!”
陶李笑而不语。
林轩咧了下嘴角。
不过片刻,青衫客便赶忙囔囔,“不算不算,风儿太大了,把我眼睛遮住了,没看到,悔一步,悔一步。”
至此不知悔了多少步后,陈九被杀得片甲不留,呆滞坐在椅子上,他摇了摇头,径直站起,只说了句,“惜败呀,惜败。”
红脸道人见此,兴致也来了,要与这林轩来一盘,只是每次林轩要吃他子时,红脸道人便抬头,直直看着他。
就像有一柄天地间最为锋利的剑在直指着你。
林轩背后有冷汗微微溢出,沉默片刻,收回了这一步,落子它处。
红脸道人这便缓缓将死了风流客,最终起身,感叹一句,“吾道甚孤。”
他闪身不见。
风流客也算见识了老剑神,当下便告退了,一路上浑浑噩噩,感受那抹老剑神的精纯剑意。
陈九在那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师父赢得这么轻松,他望向陶李,疑惑问道:“师兄,为何师父下得过他?”
陶李轻笑,“师父是吓得过。”
陈九越渐不懂,搁这脑筋急转弯呢?
他叹了口气,练拳去了。
镜花水月变做的小人坐在屋檐上,看着其下青衫客练拳,打了哈气,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天地武运如暖风,护着青衫客周围,他躬身扎起一拳架,眼瞳金芒微微泛起,向前一拳。
武运洪涌,打得前方虚空荡起涟漪,如水面波动,层层荡开。
青衫客一跃而起,打破了半尺虚空,一头栽了进去,然后就挂在天上了。
今日有青衫客,自挂东南枝。
————
陶李于夜幕之中,给水池锦鲤喂食,也不着急,缓缓撒着饵料,静静看着水池。
那位墨家祖师建造这些水池之时,便是要凝聚水运,这么多年来,却无一点水运生成。
其实师父和他都清楚,不是那墨家老祖的手艺不成,而是水运在避让。
避让他陶李。
让陶李不能对水运天然压胜。
所以红脸道人气不过,跑去把那墨家祖师打了一顿。
中年人撒完了饵料,站在夜幕之中,又想到那句关于他的谶语。
那位阴阳家祖师说这句话时,已经嘴角溢血,直直看着中年人,言语满是笃定。
陶李春风死于江湖夜雨。
中年人看着池中锦鲤,微微笑了笑,在夜幕中轻声道。
“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转身离去。
发上那块木簪在微亮月色照耀下,看得见印刻得已经模糊的一行字,约莫是……
长相思,长相守。
第七十九章 知否?不知也心痛
陈九于道观闷头闭关一个多月后,终于出关了,但其一没破镜,二没悟通武道,所谓的出关也只是去学宫逛了一圈,散散步。
那把三八大盖,他一直带在身上,就别再腰间,随时可以抽出,起个装饰作用,真要打架的话,估计连别人的灵气护罩都破不开。
他就这样在学宫中负手而行,见着有读书人做学问,便一本正经的走过去,佯装认真的观看一番,然后拍拍那读书人肩头,鼓励道。
“不错,再接再厉,下次便能提升你为学士。”
那寒门读书人心绪瞬间激动,虽然看着陈九年纪不大,但一些元婴讲师本就驻颜有术,如此思罢,读书人赶忙朝陈九作揖,感激道。
“谢过先生了。”
陈九摆手,不在意道:“你搁我这客气你妈呢?”
读书人一脸茫然。
青衫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学宫之中,诸子百家,也不一定全是读书人,例如墨家便是研制法宝,提倡理论与实践结合,少有舞文弄墨的读书人。
除此之外,陈九还遇见更离谱儿的。
那是个矮小老头,恁大个脑袋,淡黄的袍子,蓬松的头发,正拿着扳手,捣鼓着什么。
陈九好奇走了过去,看着矮小老头捣鼓,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矮小老头嫌他烦,叫他爬。
陈九就死赖着不走。
老头拎着扳手,直直看着他,“不走是吧?”
陈九点头,也看着老头。
学宫今日便有一个矮小老头拎着扳手和青衫客扭打在一起,老头境界不高,陈九不敢使劲,两人还打得有来有回的,在地上滚了十几圈。
有过路人远远看见了,惊疑一声,随即满脸鄙夷,愤然一句,“真是世风日下!”
这人不愿多看,匆匆跑远。
最终老头打不动,陈九不愿打,两人纠缠一阵,矮小老头哼口气放手,勉强算作平局。
陈九这厮脸皮也确实厚,又笑着凑过去,问这老头在捣鼓啥。
矮小老头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给你说了你也不懂,老子在造一种凡人也能驱使的法宝,我管它叫枪械,懂不?”
陈九愣了一下。
矮小老头哼了一声,“看吧,给你说了也不知道。”
青衫客笑了笑,也没解释什么,就跟在老头身旁看他捣鼓,老头手艺确实十分精湛,其中一些器械制造,全靠自己手工打磨,极为精细。
两人期间倒也聊了一些,都是陈九死皮赖脸扭着老头问,老头嫌他太烦了,便随便打发两句。
陈九问完之后,神色是有些古怪的,这老头在诸子百家中竟然属于发明家,且如今传到他这一脉,祖师弟子都只有他一人,境界也不高,虽挂有发明家祖师之名,却连一个学宫讲师的身份都未成拿到。
老头发明的东西也是稀奇,偏向于凡人使用,所以他的名声在学宫之中便是出奇的微弱,甚至有些读书人进了学宫读了几年书,还不知道诸子百家里有这发明家。
矮小老头拎着扳手,撇了陈九一眼,没好气道:“怎么,看明白了没?”
青衫客看着眼前那铁制人形机器,抽了一下嘴角,没和老头拌嘴,摇了摇头。
矮小老头轻哼一声,傲然笑道:“没见过吧,老夫给它取名叫机器人小亮,可用灵石为能源,驱动其为人效劳。”
陈九皱眉,“比如?”
老头一拍这机器人脑袋,轻喝一声,“来,小亮,给他整个活!”
机器人眼睛泛起光芒,身子向前一动,面朝陈九,脚步一踏,便是一个后空翻落地,顺带扎起拳架。
老头拍手,大喝一声,“好!小亮再给他来个狠的!”
机器人拳架一转,变为手刀,向下猛然一劈,看向陈九,竟然出口喝道。
“**崽子,三天之内沙了你!”
矮小老头双手抱胸,洋洋得意。
陈九沉默了半响,朝着机器人笑了笑。
于是今日,继老头与青衫客扭打之后,又有了青衫客打机器人,老头打青衫客的场面。
最终这机器人被青衫客拆了,老头拿起机器人的残肢断臂,呆愣坐在一旁,看了看陈九,悲痛欲绝,大喊道。
“你赔我小亮,我可怜的小亮呀,出生还没三个时辰,咱们就天人两隔了。”
陈九皱眉,“它先骂我的。”
老头愤然反问,“小亮这么小,还只是个孩子,它懂个什么,你就偏要与孩子计较?”
陈九眨了眨眼睛,挠着脑袋笑了笑,“其实我也还小。”
矮小老头怒喝,“你小?你小个鸡儿!”
青衫客咧了一下嘴巴,不说话了。
两人在这僵持着,也不是个事,老头便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伤心愤然道:“你赔我!”
陈九无奈点头,“好好好,我陪你。”
老头诧异看着他,“当真。”
陈九颔首,“当真。”
他走到老头身旁静立,两人面面相觑。
隔了半响,老头皱眉问道:“你赔我呀!”
陈九纳闷,“这不是在陪嘛?”
两人大眼瞪小眼又看了半响。
老头试探问道:“赔我?”
陈九点头,“陪。”
两人不动,隔了一会儿,老头突然拎着扳手,又与陈九扭打在一起,愤然喝道。
“你他娘是不是觉得老头我好糊弄呀!”
正值午时,周遭过路读书人渐多,围观便也越多,一些人认得陈九,当下便心生感慨。
这战争之王真是狂暴,竟然连老头都不放过,作孽呀。
后来围观学生太多,于学宫之中影响太大,学士又不敢去拉这两人,毕竟一位虽然境界不高,可也挂着一个老祖的头衔,另一位就更不用说了,整个学宫有名的学家弟子都差不多被他打了个遍,谁还敢上去,这不铁定挨打嘛。
元婴讲师倒也来了几个,只是辈分不够,学宫之中又最讲究这辈分一说,他们离那发明家老祖差了不止一辈,怎敢去拦。
最终是一位大儒以下犯上,将发明家老祖与青衫客拘束住了,那矮小老头坐在原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
“没天理了,我堂堂一个老祖,竟然被小辈欺负了,什么世道呀。”
大儒面色难看,是真拿这出了名不要脸的发明家老祖没办法。
但是这件事吧,也得关乎道观老剑神一脉的弟子,大儒便硬着头皮,去敲了道观大门,陶李已经动身,与他微笑一下,一同下山商议去了。
发明家老祖要陈九赔他材料,还得是双倍的。
陈九双手一摊,翻了翻口袋,比脸干净。
陶李也笑着,说道观里还有几个木凳铁锅,前辈要是不嫌弃,可以拿去。
最终几人商议半天,实在没办法,就将陈九留在发明家一脉中,给老头打几个月的下手,当做赔礼了。
毕竟陈九打烂了人家东西,确实不占理。
矮小老头实在没法,也只能答应了。
几人刚商议完,各自散去,就有一位清冽姑娘小步跑来,看着陈九,幸灾乐祸道:“听说你又被打呢?”
陈九身上倒是没伤,只是那灰头土脸的样子,确实狼狈。
他扯了下嘴角,拍了拍身上灰尘,又用这只手抹了一把脸,整得活像个黑煤炭。
周贤被他整得噗呲一笑,又好奇问道:“怎么连老头都打?”
陈九回道:“尊老爱幼。”
姑娘一咧嘴,“那你可真有爱心,下次准备打女人呢?”
青衫客突然直直看着她。
周贤愣了一下,清冽脸蛋蓦然一红,疑惑问道:“咋呢?”
陈九皱眉道:“你嘴唇咋个这么红,化妆呢?”
姑娘嫣然一笑,小手背在屁股后边,身子小跑几步,忽然转头看着陈九,裙摆在微风中摇曳,她眯着眼睛,笑道:“怎么,好看吗?”
陈九点头,竖起大拇指,“还挺好看的,跟猴儿屁股一样红。”
周贤本来是盈盈笑意,蓦然一僵,咧了一下嘴角,没和陈九计较这么多了。
今儿风有些大,荡起姑娘发丝与裙摆,她突然向着陈九提议道:“我们去放风筝吧,挺好的天气。”
陈九神情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好的。”
两人在道观山巅放风筝时,陈九拎线,呆滞看着天上风筝飘飘。
周贤放得起劲,看见发愣的陈九,笑嘻嘻地喊了他一声。
青衫客低头看她时。
姑娘脸上笑意蓦然一僵,心房有刹那停滞。
她看见陈九那双眸子,正在无意识地往下流泪。
青衫客隔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伸手擦了擦眼泪,笑道:“没事,风儿大了些。”
姑娘没说话,她的胸口像压了一座小山,半点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笑起来时,会看着这么极端悲伤。
陈九看着手腕上的那枚翠绿珠子,才止住的泪水又默默流出,他没了笑意,低头不语。
一只小手突然摸上他的脑袋,年轻人眼含泪水,疑惑抬头。
眼前清冽姑娘捂着心口,咬着嘴角,脸庞满是泪水,对他哭泣道:“我这里有些难受。”
姑娘瘦小身躯,一把将年轻人抱住,却是自己埋在青衫客胸口,嚎啕大哭。
天际两只风筝飞舞,有风吹来,摇摆几下,似底下两人,拥抱在一起。
第八十章 凡人可杀仙人
深秋随着微风吹拂,渐渐离去了,山上大多树木落完了叶子,便是让人晓得,立冬来了。
陈九难得换下了青衫,穿了一袭棉袄,双手拢袖,整个人怂成一坨。
其实以他的体魄,肯定不怕冷,只是好奇,学着那些学宫弟子的样儿,买了件大棉袄,装模作样。
他早早下了山,去了那处发明家学堂,帮矮小老头做事去了。
这些天来,他便一直都是这样早出晚归,不过说是帮忙,其实他能做个锤儿的事,就在一旁多手多脚,要不就是将一些小玩意翻出来摆弄,一不小心弄坏了,还得怪矮小老头,说他这玩意质量不佳。
矮小老头给他一锤儿的心都有了,但是瞅着打不过,又默默叹了口气,眼睛一转,叫陈九代他去拿发明家一脉这月的俸禄。
陈九问清多少后,便径直去了。
负责发放各脉俸禄的,是个长相圆滚的商家讲师,每月这个时候,便会拿着储物法宝,守在商家学堂,等着给讲师以下的修士发放俸禄。
陈九去时,商家讲师已经快要结束发放了,他赶忙跑上去,对那商家讲师讨要矮小老头的俸禄。
商家讲师起初低着头,也不在意,听闻发明家祖师这几个字后,微微皱眉,抬头一看是陈九,便更皱眉,沉吟片刻,掏出百余子鼠钱,比一般学士俸禄多一半,便挥手道。
“走吧。”
陈九数了数,摇头道:“不够。”
商家讲师皱眉,“要多少?”
陈九回忆起矮小老头嘱咐他的话,伸手摊开道:“五枚丑牛钱。”
商家讲师眼皮一跳,气极反笑道:“就他一个连讲师也不是的老祖,也好意思要五枚丑牛钱?”
陈九点头。
确实好意思。
商家讲师挑眉道:“两百枚子鼠钱,爱要不要,没得商量了。”
陈九先将手上百余枚子鼠钱揣进怀里,又和商家讲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别人老头一个人生活不容易,连个老伴都没,你多给他一点养老钱又能咋样嘛?”
商家讲师看了看他,摇头不语。
陈九又道:“别人好歹是一个学派的老祖,蚊子再小也是肉,也没拿多少钱,就区区五枚丑牛钱拿去做学问,这你也舍不得?”
这些话,都是矮小老头教陈九说的,如果不够,还有一大箩筐。
商家讲师看着陈九,冷哼道:“你还知道他是发明家老祖,那我且问你,他担任发明家老祖数十年,对于学宫可有任何建树?一些捣弄出来的小玩意,连低等法宝都不如,就这点本事,要我如何给他多的俸禄?”
他沉默一会儿,又冷声道:“给他百余没子鼠钱,已比寻常学士多一半,当做养老钱,肯定没问题。”
陈九这就没法了,想了想,死皮赖脸道:“那能不能先预支五枚丑牛钱?”
商家讲师看着他,“我能不能先预支个棺材给他?”
哦豁,这就没法了。
陈九本来也打算就这么罢了,拿着百余枚子鼠钱回去,给那矮小老头,也算合适了。
谁知道有位持才自傲的阴阳家学士,估计是仗着家中有老祖,又看不惯矮小老头在学宫中毫无建树、只吃不做的行径,便嬉笑道:“要不我帮着算一卦,看看那老头何时会死?”
陈九转头看着他。
阴阳家年轻学士摆摆手,又笑道:“不收钱,不收钱。”
陈九也咧嘴笑道:“一些个不太好的伤人言语,还是不要乱说,过分就不好了。”
他本无意打架。
可这阴阳家年轻学士太过傲气,当下眯起眼睛,双手一拍,笑道:“过分又如何?”
一瞬间,他便被陈九单手捏住头颅,半点不敢动弹。
一旁商家学士单手捂脸,苦不堪言。
奶奶个腿,这两年轻人打架,自己遭殃,一个身后有阴阳家老祖,真正天人修士,另一个来头更大,这不管帮哪个,都是自己吃力不讨好。
商家讲师当下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帮着更弱的吧,不要万一被打傻了咋办?
他袖袍一挥,一些个钱两撒出,落地生财,叮当一声,陈九手中捏着的头颅就变为了大把子鼠钱。
阴阳家年轻学士倒在商家讲师脚下,心有余悸。
商家讲师叹气摆手道:“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多给你些钱两,就当替这口不择言的阴阳家学士赔礼道歉了。”
陈九笑了笑,“学宫教书是好,可惜这些时日看来,好似不会育人。”
胖乎的商家讲师沉默片刻,又叹息道:“一个地方,不论大小,只要人多起来,就会有好有坏嘛,不过学宫近百年来,对于学问有些过于追求,太过推崇那百家论道,育人一事,反倒没有从前上心。”
商家讲师苦涩一笑,“这天下,大抵还是拳头大说了算,也怪不得学宫如此行事,毕竟想要打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就得先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点,才能去重塑,所以在这之前,一些不影响大致走向的小瑕疵,就显得不是那么紧要。”
这番道理,其实很浅显,连他这个商家讲师都明白得很。
不过言下之意,也有随着陈九一起骂这阴阳家学士的意思。
最后这阴阳家年轻学生脸色阴沉的跑走了,也不知会不会去自己老祖那告这商家讲师一本。
不过就算告了,商家讲师也不怕。
纵使你背后倚仗是阴阳家老祖,我商家又何尝惧怕?
一个算命的,一个赚钱的,真要打起来,谁锤谁还不一定了。
反正百家争鸣,这种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了,其中最甚,便是兵家与儒家打架,打得最猛的一次,差点各自死两位老祖!
商家讲师又叹了一口气,又沉吟一会儿,发觉好似今日叹气格外的多,只是实在忧愁呀,便只能叹气了。
眼见百家论道又要来了,不知道这一次兵家与儒家又会吵出怎样天大的架来,唉,只希望到时候别打起来就好,儒家与兵家的矛盾,在这几年越渐激烈。
儒家有圣人起了将这兵家踢出学宫的心思,兵家更夸张,要拉下这高高在上的百家圣人,不准人间有圣,首当其冲的,便是儒家!
陈九回到发明家学堂时,矮小老头凑了过来,以眼神询问到底成没?
陈九摇头,掏出三百余枚子鼠钱,自己补了百枚,递给老头。
矮小老头也不在意,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了,叫陈九去拿,只不过嫌他烦,支他出去,自己也懒得看那商家讲师的白眼,多了两百枚子鼠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其实他觉得陈九这小子的虽然憨是憨了点,说话气人了点,其余都挺不错,尤其是相貌,这般俊俏,差点就赶上自己年轻时候了。
这年轻人,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
往后时日,陈九会坐在发明家学堂,看矮小老头打磨器件,矮小老头无事,也会与陈九聊些过往岁月的故事,零零碎碎拼凑起来,大概是这样的。
一位少年,家乡遇见仙人,乡民诚惶诚恐,跪地磕头俯拜仙人。
仙人随手毁了整个乡镇。
少年身受重伤,实在好运留了半条命,被一位路过道士救起。
少年伤好后,没跟着道士去道观,独自一人,独行万里,于而立之年,来了学宫,拜师人丁凋零的发明家一脉,继上一代发明家老祖仙逝后,便只剩他一人了。
他一直在浅心研究学问。
陈九曾经问他,捣鼓这么久,图个啥?
老头当时直直看着陈九,身上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郑重,他说。
“我要让凡人可杀仙人!”
第八十一章 风雪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突然,忽的一下,天地一白。
陈九继大棉袄后,又戴上了毛绒毡帽,双手拢袖,弓着身子,每天在道观与学宫之中来回跑。
镜花水月变做的小人有时会和他一路,去学宫里看看热闹,只是往往看不了多久,小人便自个屁颠屁颠跑回道观了。
矮小老头瞧见了,就会啧啧称赞,“你这灵宠智力不凡呀,还会自己偷跑。”
陈九坐在一旁炉灶上,咧下嘴巴,“确实。”
矮小老头烧起眼前铁炉,又往里边熔炼钢铁,他眯起眼睛,从怀里摸出旱烟,借着铁炉大火点燃,猛吸一口。
这旱烟,是老头在冬季才会抽的,起个驱寒暖身的效果,抽着舒畅。
老头瞟了陈九一眼,将旱烟递了过去,问道:“来口?”
陈九也不客气,点头接过,夹在嘴边,猛得一吸。
烟嘴处极其迅速的燃烧,整个烟身片刻变为灰烬。
陈九舒展眉头,张嘴一哈,一股子浓烈烟雾弥漫而出,遮住了年轻人头颅。
矮小老头坐在一旁看傻了。
你他娘还能抽的再离谱点?
陈九吐掉烟嘴,挥手驱散烟雾,伸手朝着矮小老头问道:“还能再来根不?没过瘾。”
老头笑了笑,把铁炉烟囱对着他,“来,抽这个,这个劲大,绝对让你过瘾。”
陈九笑了笑,身子往后一躺,“老头,有酒没?”
矮小老头拉起风箱,没好气道:“尿有一泡。”
那就没意思。
陈九摇头,这大雪天里也犯困,就在炉灶上呼呼大睡起来,矮小老头敲击钢铁的“铛铛”声断断续续传来,屋外风雪大了些,景物模糊不清。
这些日子里,周贤时常会来找陈九闲聊,说些自己最近看的书籍,研习了哪些学问。
陈九也会给她展现些自己的绝活,教姑娘一手,比如他双手并在一起,举在头顶,二话不说,旋转起来。
清冽姑娘看着好奇,问他这是什么?
陈九便郑重其事道:“这叫花手,听闻转到极致能够平地飞升,端是可怕。”
周贤挑了一下好看眉头,“六境修士就能乘飞御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陈九皱眉,又道:“你莫小瞧这一记术法,相传其创始老祖道号为精神小伙,花手习到极致,可隔空杀人,来,你学着我转一哈。”
清冽姑娘将信将疑,双手并起,举在脑袋上,生疏旋转,过了片刻,也无异像,她便放了下来,看着陈九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当下抱胸哼气,决定暂时不理这人了,真是讨厌得很。
陈九眯眼撑头,笑着看她。
清冽姑娘噘起嘴角,挺不高兴,便叫着陈九和她一起去堆雪人,陪她高兴高兴。
陈九瞅了矮小老头一眼。
老头一挥手,叫他快点爬,坐在这还烦心。
清冽姑娘便和年轻人一起出了学堂,在这大雪天里,捣鼓雪人去了。
矮小老人看着陈九远去背影,拿出旱烟,抽了一口,哼了口气。
真是的,恁大个人,咋就这么不开窍,跟个二傻子似的,人家姑娘有空就来找你,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老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又准备打造器械去了。
他这个老光棍担心人家干啥,也是吃饱了没事做,转心研制,在这次百家论道上好好展示一番才是当务之急。
陈九与周贤两人就在雪地里捣鼓半响,堆了个矮胖雪人,眼睛是两个石头,嘴巴是树枝,还多了一根树枝,被陈九顺手插到了雪人下半身。
周贤看了看,朝陈九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九笑了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清冽姑娘“嘁”了一声,对陈九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颇为不屑。
陈九看着雪人,满意点头,觉得这雪人堆得真是写实,身体器件啥的,全都不缺。
清冽姑娘看着这雪人,微微蹙眉,思考那下边一个木棍到底是什么?
陈九抓起一把雪,搓了个雪球,悄悄咪咪放到姑娘棉袄衣襟里,冻的姑娘一哆嗦,原地扭着身子,想把雪球抖出,结果一个用力过猛,雪球直接散开,浸湿了姑娘衣衫。
她幽怨看着陈九,伸手掏了掏背后积雪。
姑娘实在气急,“呀呀呀”乱叫两声,一下直接朝陈九扑去,将他压倒雪堆里,抓起一旁积雪,不断朝着陈九脸上抹去。
陈九一个翻身,压倒姑娘,倒也没使劲,往她脸上抹雪。
姑娘又翻身,以此往返,然后两人都被埋到雪堆里了。
陈九身子一震便钻了出来,看见周贤还埋在雪里,露出小手和脸蛋,睁大眼睛看着陈九,那露出来的半截小手摆摆,示意陈九拉一下她。
陈九将周贤刨了出来,帮着她擦了擦发丝上的积雪,两人就坐在积雪上,面面相觑。
清冽姑娘身子没动作,冷了下来,便有些发抖,猛得打了个喷嚏。
她抽了抽小鼻子,缓了缓。
姑娘是有些受凉了,陈九将她送了回去,叮嘱她多喝热水,便回了道观。
周贤又打了几个喷嚏,想着陈九将她压着的样子,挥了挥小拳头,想要给他两拳,又想了想,怕陈九受不住,那就只给一拳……半拳好了。
清冽姑娘脸蛋红红,坐在床头,随手拿起一本圣贤书,却横竖也看不进去,最终只能怪圣贤书不够好。
她散开发丝,向后一倒,墨黑发丝铺满床铺,姑娘秀丽眉头挑起,有点心烦意乱。
她在床铺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咿咿呀呀小声言语,最终身子坐起,觉得越想越烦得很,不想了,喝热水去了。
————
陈九回道观时,红脸道人和陶李正站在门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就连小人都站在陶李肩头,做抱胸严肃状,其实它懂个锤儿,就是凑个热闹。
陈九有些纳闷,不明所以。
红脸道人先严肃开口道:“你和人家姑娘打架呢?”
陈九点头,“嗯。”
陶李接上问道:“还把人家姑娘压着打?”
陈九接着点头。
红脸道人大声喝到,“说,摸到人家姑娘……打到人家姑娘哪呢?”
陈九摇头,“我也不知道,没用力,就抹了些雪。”
红脸道人怒目圆睁,“好你个臭小子,竟然轻薄人家姑娘,多好一个姑娘啊,你让人家以后怎么见人,这件事,你得负责,咱们道观正好人烟稀少,能多个人挺好。”
陶李颔首,“师父言之有理。”
小人抱胸也点头。
陈九愣了一会儿,越听觉得越不对味,担忧问道:“师父,师兄,你们好好休息,别累着了,伤了脑子就不好了。”
红脸道人一巴掌将他打到山下,叹了口气,“你师弟不开窍,咱们道观想要人丁兴旺,还是任重道远啊。”
陶李微笑道:“没事,我相信凭师弟的本事,以后道观肯定会热闹起来。”
红脸道人点头,“这倒也是。”
他又嘀咕两声,“那姑娘挺好的,不知道这小王八蛋咋就没个动静。”
陶李默默站着。
姑娘好,师弟也好,但若真不能在一起,或许他和师父会有遗憾,但其实也没什么,毕竟这天下从来没有规定过谁与谁必须在一起。
就算你付出的再多,可有些时候,不行就是不行,那一条看似细小的沟壑,便堵死了全部。
对于这一点,陶李是再熟悉不过。
他转头看去。
风雪大了些。
好像当年她的新婚之时,恰好也是风雪夜。
那一天,穷书生拿起了剑,第一次喝起了酒。
第八十二章 隆冬风雪,百家论道
学宫里的读书人在这些时日逐渐忙碌起来,筹备那即将到来的百家论道一事。
这百家论道算是学宫头等大事,届时还会有方圆数万里的大小宗门前来观看送礼,且还是打破脑袋,抢着往学宫里送礼,毕竟能进学宫看这百家论道,就是对自家宗门极大的肯定,之后在这一州之中,也算享有声誉的大宗门。
学宫百家各司其职,厨家做菜,酒家酿酒,法家巡视,儒家待客,发明家一脉的矮小老头实在没得事做,便被安排去了守学宫后边大门。
老头二话不说,叫陈九去了,还叮嘱他要好好守,别犯事了,到时候要记到他这发明家一脉的头上。
于是陈九便穿着棉袄,拎着一壶小酒,屁颠屁颠到了学宫后门,坐在最底端的阶梯上,靠在后门柱子上,双手拢在袖子里,隔一会儿便喝一口小酒。
百家论道还未开始,每日来客极少,且大多也不走陈九守着的后门,学院弟子也都去了两头獬豸守着的正门口看热闹,哪还有人来后门。
所以陈九守这后门,就难免孤寂了些,好在他喝了两口小酒,身子一热乎,就能自个靠在柱子上睡一觉。
只是也不能天天这样睡,他就从道观拿了一副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先是自己走一步,大喊一句神仙手,又小步跑到对面,反手下一步,大喝一声扭转乾坤。
往往下到最后,两边都无棋可走,陈九只能抱憾一声,“只差一步!”
高处学宫塔楼,是有一位大儒专门负责盯着陈九的,怕这老剑神一脉的弟子在这百家论道里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那到时候就太损学宫名声了。
腰悬玉佩的大儒看着陈九,咧了下嘴角,觉得这老剑神的弟子真是个心大的,叫他守门,竟然还下起棋来。
大儒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还好,只要这年轻人不动手打人就成,下下棋嘛,动动脑子,挺不错的。
清冽姑娘得空也会来后门处找陈九,给他带些零食,瓜子、花生和小糕点之类,都是周贤自己去山脚下边乡镇里买的,比起学宫里卖的好吃些。
陈九就时常磕着瓜子和清冽姑娘举棋对弈,只是他这臭棋篓子哪下得过人家姑娘,不过两人胜负竟然还是五五之分,且就算周贤赢棋时也是险胜,无那虐杀一说。
站在塔楼高处的大儒看到这一幕,脸色古怪,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周贤好像在其老先生尚在时,棋艺就已经算是国手级了,曾经与人下棋,清冽姑娘更是以快、狠著称,最擅虐杀,曾有落子二十步快斩另一位国手的壮举。
大儒脸色越渐怪异,这么一个下棋狠辣的姑娘,现在竟然和这臭棋篓子胜负五五分?
搁这扯犊子呢?
陈九不知这些,估计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感叹姑娘棋艺了得,能和他胜负五五分。
周贤和陈九一起坐在阶梯上,下完一把棋,便站起身,拍拍棉裙屁股上的零星雪渍,又抖抖自己的小靴子,再双手叉腰,扭一扭腰身活动一下,朝着陈九笑问道。
“我的裙子好看不?”
陈九还在琢磨棋盘上的棋子,头也不抬,回道:“好看。”
周贤撅起嘴巴,“你看都没看。”
陈九极快的瞟了她一眼,“好看。”
清冽姑娘哼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小手撑着棋盘上,“我好看还是棋子好看?”
陈九抬头直直注视了姑娘,表情严肃,沉声道:“这还用说嘛……”
周贤一脸期待。
陈九又看棋子,只留一句,“肯定得是棋子好看呀,你又不能拈着走两步。”
周贤抽了一下嘴角,冷笑道:“哦,是吗,那咱们再来下一把?”
陈九赶忙高兴答应,“成。”
于是他便被清冽姑娘十步瞬杀。
陈九傻眼呆坐,沉默半天,挠了挠头道:“啊这……”
这是不是整错了啥啊,咋和之前下着感觉不一样啊?
周贤眯眼笑盈盈的看着他,“怎么,现在棋子还好看吗?”
陈九摇头,“不好看了。”
姑娘又笑道:“再来一局?”
陈九摆手,“不来了,今儿风大,把眼睛遮住了,看不清棋子。”
清冽姑娘是越笑越开心。
陈九就在那撑头琢磨为啥自己会被突然秒杀,自己才刚刚热身,准备凶猛博弈一把,结果还没猛起来,就没了。
他失意的喝了一口酒,靠在柱子上,幽怨瞟了周贤两眼。
清冽姑娘被他这两眼瞅得俏脸通红,心房扑通扑通直跳,实在是陈九这淡金青眸对倾心他的女子杀力太大,使得周贤都不敢与他对视,慌慌张张的说自己研习学问去了,便压着裙摆,小步跑远了。
陈九守在这后门,甚是无聊,便将瓜子壳摆放在一起,数起了个数,最后数着无聊了,便倒在石梯上,张嘴接起了风雪。
他吃了一口风,又吃了一口雪,然后第二天,陈九牙被冻坏了。
学宫也许是看着陈九一个人守着后门太无聊了,又派了位兵家弟子来守门,是位少年,剃个光头,陈九守左边柱子,他就守右边柱子。
光头少年笔直站在柱子旁,表情严肃,一丝不苟。
陈九坐在一旁,喝着小酒,叫他也来一口。
少年摇头,直视前方。
后门处在百家论道即将开始之时,终于是有人来了,一队修士,两位老者领队,身后跟着三男两女,缓步走来,神色庄重。
陈九伸手一挡,坐在石梯上,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领头两位老者愣了一下,随即朝着陈九讨好笑道:“小先生,我们是北泉山华兴宗的修士,第一次来观看学宫先生们的百家论道,如若礼数不周,还望小先生莫怪。”
老者说罢,从储物法宝里拿出几枚印有牛头的钱币,就要递给陈九。
陈九哪管什么客气不客气,你给我就要,反正也不违背良心。
塔楼高处的大儒可就急了,你个道观弟子收了钱币,之后被唾弃的可就是我们学宫读书人,万万不可。
他瞬间来到陈九身旁,轻咳一声。
老者见到这位身怀玉佩,瞧着便气势不烦的儒衫中年人,赶忙收了钱币,朝着大儒作揖,“拜见先生。”
其后男女皆作揖附和。
大儒摆手,“你们进去吧。”
老者又是赶忙作揖,“谢过先生。”
一行人便急匆匆进了学宫。
光头少年还是一丝不苟的看着远处。
大儒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咋个那位兵家老祖就收了这样一个二傻子徒弟。
他又看向陈九,严肃道:“守门之时,不得接受他人钱财,这是规矩,懂没?”
陈九点头。
后来又有一队修士,也是第一次来学宫,见着陈九,比先前那队修士还夸张,拿出一大笔丑牛钱要给他。
陈九连忙摆手。
领头那人神色便很是尴尬,手里拿着钱币,不知如何是好。
陈九想着人家这么热情,伤着人家心就不好了,便提议道:“我不能收钱财,要不你送我点法宝吧?”
领头那人神色一震,连忙说好好,法宝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掏。
大儒坐在塔楼高处,脸都绿了,赶忙阻止两人,叫那队修士进去,深深看了陈九一眼,感叹道。
“或许允许你进出学宫,便是百家论道最大的隐患。”
陈九皱眉,“我招待人这么热情,还不够?”
大儒指了一下他,“热情?你差点把脑袋伸到别人法宝里边去了,也是热情?”
陈九点头,“不然呢?”
大儒举起巴掌,“那我现在给你一巴掌算不算热情?”
“哦,是吗?那我给你一巴掌如何?”红脸道人坐在石梯高处,俯视其下大儒。
大儒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受,身影瞬间不见,是真怕被老剑神打一巴掌。
红脸道人看向陈九,没好气道:“读书人最顾及脸面,你帮人家看门,就别收东西了,省得以后那些个老儒生,酸纠纠的在我面前抱怨。”
陈九点头,“不收,不管他们多热情,坚决不收。”
红脸道人又道:“要是受气了,就和你师兄陶李说,要是你师兄也说不明白,就来找我,我亲自去说。”
道观老剑神一脉,只要无错,那就是半点受不得气。
风雪一晃,红脸道人身影又不见。
第八十三章 于风雪中回首往事
陈九和光头少年驻守后门,得了个左右护法的称呼,陈九听到了多是不喜,和少年商量了一下,改为了哼哈二将。
光头少年自第一日一丝不苟后,第二日就变了个样,来了马上就管陈九要酒喝。
陈九递过酒壶,好奇问道:“咋个昨天不要?”
光头少年大饮一口酒,摇头道:“昨天我师父就搁后边远远看着的,不敢乱动,不然又要被他一顿好骂。”
少年还给陈九酒壶,嘿嘿一笑,“今儿师父有事,随便我咋个折腾。”
陈九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光头少年身后的清癯老人,干咳一声,“还是……不要随便折腾吧。”
少年白了他一眼,“要你管,我想咋个折腾就咋个折腾,只要不影响别人,我就算去吃屎都没事。”
清癯老人挑了一下眉毛,“好啊,那你现在就吃个给我看看。”
少年表情蓦然一僵,啥话也不说,默默站起,一丝不苟的看着远方。
陈九低头,小声吹起了口哨。
清癯老人哼了一声,没管少年,看向陈九,好奇道:“你就是陈九?近日来倒是听说过几次,貌似打架很厉害,不愧是那老剑神的弟子,不过一味的武力对于人间其实裨益不大,希望你日后出拳时,能多想些道理。”
陈九难得正经,学着学宫弟子道:“先生言之有理。”
清癯老人摇头,“不是我言之有理,是天底下本该就是这样的道理,谁都晓得这种道理不错,可能去做的,没有几个,扪心自问,我也是做不到的,跟你说这一句,也没强求你去做,只是希望而已。”
清癯老人双手拢袖,又道:“人是有感情的,会哭、会闹,会被情感牵扯得极度不理性,但只要不犯大错,一些小过都是可以原谅的。”
站在一旁的光头少年点了点头,“师父言之有理。”
清癯老人打了他的光头一巴掌,“有你屁事。”
光头少年又点头,“师父打得好,下手如有神。”
老人皱眉,想着自己咋收了个马屁精当徒弟?
他摇了摇头,又看向陈九,“与你说这些话,是我以前当教书先生习惯了跟人说道理,唠叨惯了,其实我自己也做不到几个,都是说得好听,但至少一些底线,我一丁点都不会去碰,碰了,我就不算是个人了!”
清癯老人最后给了光头少年脑袋一巴掌,走时深深看了陈九一眼,语重心长道。
“年轻人,希望你力极之时,能够善待这人间。”
陈九点头,看着清癯老人背影,难得坐直身子,喝了一口小酒,喃喃道。
“人间极好,我怎舍得。”
光头少年左右瞅了两眼,师父不在了,便屁颠屁颠跑过来,“搁这嘟囔啥呢,拿酒来。”
陈九将酒递给他,两人皆小饮一口,坐在石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少年摸着脑袋,想留一个极好看的发型,陈九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甚至还有一点想笑。
你这发际线,搁这留你吗呢?
百家论道在大雪时节预备展开了,方圆数万里内受到邀请的大小宗门陆续赶来,这几天学宫的迎客量便远远超过前几日,来客络绎不绝。
陈九和光头少年这两位门神接待了不少客人,其实他俩接客也就是坐在门口,闲聊摆谈,遇见来人了,便给他指个路,又继续闲聊。
后门来客多半是小宗门,进这学宫都是礼数周到,毕恭毕敬,就算陈九他两迎客随意了些,小宗门的领路人也不敢多说,只管谢过他两,然后便带着弟子进入学宫。
只是其后弟子难免年轻气盛,又是自家宗门内的佼佼者,心中难免有些傲气,虽不言语,但看向陈九和少年的眼神中,多有芥蒂,觉得这学宫派这两人守门迎客,是不是对他们宗门太蔑视了些?
一些女子修士便没有这种想法,路过之时,心中只有一根念头,想着那位身穿棉袄的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坐在那里,不说话时,有如谪仙。
于是一些年轻女修无事时,便会偷偷跑到后门处,远远的打望上陈九一眼,这一来二去,后门的女修逐渐多了起来。
有次周贤看到了,啥话也没说,径直从石梯高处蹦跳而下,一把抱住陈九的肩头,朝着周围女修挑了下柳叶眉头。
陈九纳闷,转头看着姑娘,“恶狗扑屎?”
光头少年坐在一旁,眼睛一瞪,只觉得陈九真是好文采,一骂骂两。
周贤没好气道:“不能叫鱼儿出水?”
陈九看了她一眼,回道:“搁哪出水?”
周贤白了他一眼,“比喻一哈不行?”
周围女修见此景,脸色古怪,大多退去。
清冽姑娘双手抱胸,看着周围离去女修,微微挑起嘴角,然后朝着陈九比划两下小拳头,哼哼道:“给你两拳。”
陈九这莫名其妙便要挨两拳,半点摸不着头脑。
周贤又哼哼两声,有事要忙,是抽空过来看他一眼,当下便又挥手告别,摇着裙摆,快步跑远了。
光头少年看着他,甚至不解,“你咋个还要被女人打?”
陈九反问,“瞧不起女人?”
光头少年赶忙摇手,“没有,只是打架一事,总得是男人占优吧,被女人打说出去有些难以启齿。”
陈九笑道:“我认识一个女的,叫做黎阳,以后有空了,你可以当着她面说这番话。”
少年无所谓道:“没问题,有空了便说。”
只怕到时候少年说了,便要被女子体修一顿好揍。
陈九与光头少年守了几日门,关系熟稔起来,两人更不客气,不知从学宫哪里“借”了两根椅子,坐在上边,磕着瓜子,有客前来,便招一招手,示意通过。
陈九坐得久了,便会经常伤感,这种迎客进门的活计,他不是第一次做了,只是那次和着老曹一起做保安时,滋味实在不好受。
之后种种,大多也是身不由己,强制流离,他也是个懒惰性子,更没什么登上武道之巅的雄心,在道观时,他这懒散性子也会时常练拳,其实无非就图两点。
一是日后下山打破清风城勾栏。
二是要打碎那女剑仙三把飞剑,叫她面朝淮水,跪地而死。
陈九其实很不喜欢杀人,也很讨厌见着血腥,甚至就算有人想杀他,陈九也只会将其打个半死,不是必要的话,多半选择不杀。
这无关什么斩草除不除根的,只是陈九性子是这样,也或许是前世处于和平年代,除非极端愤怒,不然不会有杀人之心。
而且在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时,这种愤怒之意,便越渐稀少,极端愤怒,理智崩溃的情况,只出现过两次,都是他不愿意回忆的。
一次老曹,一次小萍儿。
至于黑蛇,他和它一起死了,倒是没来得及愤怒,只是后来想起,心中像堵了一块石头,终是意难平。
风雪大了些。
陈九双手拢袖,抿着嘴角。
他有些怕了,怕自己到了最后,也能毫无感情的杀人。
第八十四章 我能打他吗?
这几日下了一场大雪,来势极大极凶,天地万物,皆是上下一白。
有阴阳家老祖说这是一场瑞雪,寓意极好,所以学宫便未制止大雪,任由它落。
兵家一脉辈分为老祖的清癯老人抱剑而立,看着窗外隆冬大雪,默不作声。
他倒不觉得这是瑞雪,因为他从不信天色。
倒是这大雪里,确实是极好的杀人处,实在不行,自己死在里边,也算个一等一的埋骨地。
清癯老人轻轻敲着剑柄,外边风雪晃花了他的眼睛。
百家论道,论了上百年,论出个什么?
屁都没讨论出,倒是这作秀的本事一年更比一年强。
如果今年这次还未论出结果的话……
他要杀人。
他是兵家修士,更是剑修,只是已经百余年未曾出剑。
好在他还没忘了该怎样杀人。
清癯老人怀中飞剑长鸣,甚是兴奋。
————
陈九与光头少年坐而论道,讨论诸子百家,哪家最行。
陈九先发问,“厨家如何?”
少年摇头,“厨家?厨家下饭尚可修为不行。”
“农家?”
“农家自保有余,本事不行。”
“药家?”
“药家本事和修为皆可,但话语微弱,还是不行。”
陈九思索片刻,又道:“发明家。”
少年皱眉,“啥他吗玩意,没听过。”
陈九这便没辙,问道:“哪家行?”
少年手一摊,“这不明摆着是兵家嘛,修为本事皆是一等一,长相也都是英俊潇洒,兵家若不行,还有哪家行?”
陈九看了少年一眼,笑了一声,“倒是看不出来。”
光头少年还在自我陶醉,小声嘟囔着我咋这么帅呀,真是天理不容。
陈九没说话,看向少年的眼神中,略带忧愁,小小年纪脑子就坏了,这今后可如何是好呀。
不过他也没啥资格说别人,毕竟他这脑子有时候也是挺跳脱的。
或许是陈九太多乐观了些,即使见了许多人间疾苦,可还是能真心畅笑,只不过一个人独处之时,还是会横生怨气。
这样不太好,他得把怨气打消,自己变得好,才能对人间好,对世道好。
他在努力,只是仍然有些麻烦。
怨气攒得多了,来的时候皆有缘由,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他不喜欢杀人,可还是想杀人,一点也不矛盾。
杀人之前,他对人间很好,杀人之后,只会更好。
石梯上盖了些积雪,天空也有雪落在陈九身上,叠在他的棉袄之上,厚厚一层。
陈九忽然想到,如果能在这大雪天里杀人,一定极好,血撒在雪上,随着热气再慢慢消融的样子,似乎很美。
他晃了晃脑袋,揉了一下太阳穴。
觉得自己不该有此想法的。
————
学宫近日,热闹非凡,晚上也是张灯结彩,闹闹哄哄,大小宗门修士住在客房内,总是待不住,要出来见识一下诸子百家。
其中就有三奇。
一是兵家不待客,且对大小宗门修士,从来未曾有过好脸色。
这倒是让人讥讽,说兵家排在学宫第二,派头大也正常,毕竟就连排行第一的儒家,也才让一些讲师、大儒出来待客而已。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也好在没人敢当着兵家修士的面说,不然学宫里边,就要打起一场群架了。
第二奇,则是儒家有位丹凤眼的书生,喜欢在大雪中静坐,且身后会有水墨淡出,似一副雪中画。
有大宗门供奉长老对其下弟子说道:“这书生是在观雪悟道。”
自然不是什么武道、剑道,悟的无非就是一副大雪画罢了。
只是用大雪杀人,岂不是惬意到了极致?
有一日飞雪连天,丹凤眼书生起身抖落身上积雪,转身进了书房。
外边还是大雪,变得墨黑了些。
第三奇,则是学宫后门守门的棉袄年轻人,长相真是俊俏极了,倒是时常让人感叹,这般公子,怎会落得一个守门的活计?
一些女修最为感慨,甚至会成群结伴偷偷跑来看他,就在石梯高处莺莺燕燕,嬉笑两声,然后看着陈九转头了,便对他笑一声,随即羞涩跑远。
每到这时,少年便要挠挠自己光头,感叹一声,人长帅了就是麻烦,惹得这么多仙子失声尖叫,罪过罪过。
陈九默默看着他,摇了摇脑袋。
两人关系熟稔后,也会时常下棋,好在两人都是臭棋篓子,胜负五五分,倒也能够一直下着。
下久了,两人还有一股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每次下棋之前,都要谦让感叹一番。
“陈兄,你先请。”
“光兄,还是你来吧。”
光头少年话语戛然而止,这才想到自己好像还未曾告诉陈九自己的名字,这便说道。
“陈兄,吾名左浩。”
陈九点头了然,伸手向前一招。
“好的,光兄你先请。”
光头少年沉默一会儿,便也伸手一招。
“还是陈兄你来吧。”
两人退让半天。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来个屁,黑子先行。”
光头少年被打断,这就不乐意了,一边抬头一边大声囔囔道。
“你这人有没有点公德心,不晓得观棋不语真君子吗……”
光头少年抬头,话语蓦然停顿,眼前正是清癯老人。
完了,都怪他下棋太投入了,连师父的声音都没听出来。
清癯老人眯眼看着他,“观棋不语真什么?”
少年左浩赶忙道:“真小人!观棋有语,指点他人才是真君子。”
清癯老人打了他光头一巴掌,“要下就下,哪来这么多屁话。”
少年赶忙点头,“是是。”
他执黑先行。
一位锦衣绣浮云的男子向着后门缓步走来,在这冬日持着折扇,倒是怪异。
男子行至后门旁,看了三人一眼,一把甩开扇子,笑道:“学宫当真是礼数周到,就这般对待客人?”
三人无人应答他。
男子蓦然一笑,倒是他身平首次被如此无视,觉得有些稀奇,想到之前,一些学宫讲师也是对他以礼相待。
这倒不是因为他境界有多高,只是其家父在这天光州里有些名声,排行也不高,区区天光州十人中第七罢了。
所以平日他在这天光州里也算是横行无忌,所有大小宗门见了他,务必是礼数周到,就连这学宫也得派讲师前来招待,不敢怠慢。
这三个守门的,当真以为自己混在学宫之中,便能目中无人呢?
男子轻轻扇了两下,带动些许风雪,脸上皆是笑意,又说了一声,“学宫不仅礼数不周,看来还有些聋子。”
清癯老人看了他一眼,没管,继续看这两个臭棋篓子下棋,不时指点两人一句,说下这下这。
男子又收起折扇,轻轻敲手,等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道:“看来学宫这守门人,还是比不了我宗门内的那些灵犬,不如下次就送几只灵犬给学宫来守门吧,也算是些小礼物。”
陈九扭头看向那男子。
男子折扇打开,这次其上绣有的山岳微微泛光,他眯眼看向陈九,笑道:“看我之前,能否先跪下行个礼,不然我觉得多有冒犯。”
他又咧嘴笑了一声,折扇收起,指向陈九,一字一句道:“是你冒犯了我。”
男子平身最喜,就是逗弄这些小人物,掌控其情绪波动,最后将他的希望与尊严全都一丝不剩的全部掐灭。
这种事情,好玩极了。
陈九转头看向清癯老人,开口问道:“我能打他吗?要是出事了,就记在我们道观身上,不关学宫的事。”
清癯老人哼了一声,“尽管去打,算在老子兵家身上。”
陈九点头,手一撑地,猛然一踏,势若奔雷,朝着那男子头颅单手抓去。
男子折扇打开,其中神光泛起,有如一道天然壁垒,隔绝陈九,将他稳稳挡住。
男子轻笑一声,“这便急了?还是个会咬人的体修。”
陈九眼中金芒摇曳而起,手臂蔓延金纹,朝着那处壁垒狠狠抓去,虚空犹如蛛网碎裂,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响。
男子双眼眯起,轻晃腰间玉佩,是一个极其厉害的先天水系至宝。
男子脚下似有涟漪荡起,向四周扩散,最终在方圆百米内,凝聚为一个湛蓝水潭。
他将玉佩扯下,向下一丢。
放饵通灵。
水潭底下传来动静,越来越响。
清癯老人眼睛微微虚起,光头少年看的神情激荡,只期望陈九能够一拳打爬这狗娘养的。
此处动静大了,围观人也越来越多,看见那持扇男子,便是惊骇,随即又有些可怜陈九,得罪了这位持扇男子,可不好善了。
水潭开始急剧颤抖。
陈九一拳破开壁垒,眼中全是金光,已开始向眼角蔓延金纹。
他直直看着水潭。
轰隆一声。
有蛟龙探头!
陈九身子直接拔地而起,携武运乘飞御风,然后到达天幕高处,裹挟周天武运,朝下直坠。
那片苍穹中,便有一枚小如芥子的身影,携着其后磅礴武运,直悍其下蛟龙。
这一拳,夹杂了千里武运。
不仅打落了蛟龙,更是径直打碎了水潭。
那枚玉佩崩碎。
百米之类,有满天水滴下落,在这风雪天里,更是寒冷。
金光人影抬头,眼中金芒拉长,身后武运磅礴扭曲,又被猛然挤压在一起,成了一颗金光珠子,悬挂在身后。
陈九抬手挥了挥。
珠子荡起武运,千米之内,天幕无雪。
第八十五章 武运与拳意皆猛
持扇男子家父身为天光州第七,身上法宝自然众多,区区一枚唤蛟玉佩,碎了也就碎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陈九这人让他有些皱眉,当下伸手揉了揉额头,颇为烦躁。
从来都是他将别人掌控在手中,随意揉捏其情绪,玩腻了,便随手丢掉。
可现如今,这穿着棉袄的土狗竟然敢戏弄他,明明身具如此天赋,偏偏来此守门,岂不是逗着他好玩?
持扇男子揉着自己额头的力度大了些。
烦,烦躁。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微笑。
这土狗,就算给他得逞了又如何,他敢对自己动手吗?
别说他,就算是学宫大儒也不敢!
武运天赋骇人又能如何,天赋只是天赋,真要与天光州第七相比,半点不值钱!
男子拿着折扇,敲了敲自己额头,对着陈九笑道:“我就站在这,你敢打吗?你可知打了我的后果,我家父……”
一道金光人影携着磅礴武运,一拳悍在其头颅,打得男子倒射千米,撞碎一处学堂,掩埋在废墟之中。
周遭围观修士面色惊骇,这体没想到修这般强悍,其中武运更是浓厚到难以想象,是他们生平仅见!
这般体修,再怎么落魄,也不该沦为一个看门人!
陈九朝着山巅缓步走去。
这金光珠子,他打丹凤眼书生的时候也未曾凝聚,如今凝出了,便是下了决心,要把这持扇男子打个半死。
他不紧不慢,缓缓登梯,每走一步,身上拳意便会多出一分,揉杂于金光之中,便是武运生拳意,拳意涨武运,生生不息。
那处废墟颤抖一下,持扇男子从里钻了出来,面色铁青,捏着扇子,冷声道:“好,很好,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男子甩开折扇,其上山岳凝出神光,先护住自身,然后拔掉束发的金玉簪子,向山下一甩。
金玉簪子于半空中颤鸣,剑气纵横,竟然是化为一把飞剑,朝着陈九所在骤然刺来。
这柄飞剑乃是金精所属,极为难得,拿去当一般元婴剑修的本命飞剑都是绰绰有余。
如今杀这土狗,倒是让他死得舒服了些。
持扇男子瞳孔猛然一缩。
那把飞剑悬停在金光人影身前,不断颤鸣,难以再进。
陈九伸手,裹挟金光武运,轻轻敲了敲剑尖。
飞剑似悲鸣一声,被紫金葫芦收入其中。
紫金葫芦,本就是压胜天下飞剑之物,况且这飞剑虽好,可用他的人却不是元婴剑修,如此一来,杀力与灵性都要减半。
陈九抬头,看向山巅持扇男子,问道:“就这?”
如果仅仅只有这样的话,他就不打算浪费时间了。
持扇男子冷哼一声,面色阴冷,一弹指,身前雪地冒出一条火蛇,猛然卷大,缠绕在他的身旁。
火蛇渐渐幽黑,灼烧周围虚空。
金木水火土,这便是男子的五行本命物,皆是先天至宝,如果男子到达元婴,仅凭这五件至宝,便能和一般天人修士缠斗,虽不能赢,但保命绝对有余。
除了这五件本命物,他身上法宝更是数不胜数,这土狗想要对他动手,哪来的胆子?!
男子脸色愤怒到扭曲,看向陈九的眼神中,全是怨恨。
心眼小的人恨起人来,便是这般全然不讲理!
有学宫弟子闻讯前来看热闹,瞧着金光人影,面色古怪,嘟囔几声。
“是战争之王啊,他咋个又打架?”
学宫弟子纳闷,又朝一旁修士问道:“山巅那二傻子是谁啊?和战争之王打架,不要命呢?”
被询问的那位修士面色古怪,这“二傻子”是天光州第七人摘星天君的二子,这般人物和那金光人影打架,竟然被说成不要命了。
也不知是这学宫弟子太孤陋寡闻,还是这金光人影太过强悍。
反正接下来很快就会见着分晓。
金光人影直接拔地而起,沿着石梯直冲而上,向着那处火蛇撞去!
持扇男子眼神怨毒,一招手,火蛇猛然扩大,含下天地灵气,灼烧沸腾周围虚空,朝着金光人影迎去。
周遭虚空随着火蛇冲撞,沸腾起白雾,这种温度,拿去煮江都是绰绰有余!
金光人影冲进火蛇口中。
沉寂片刻。
隆冬飞雪的天里,突然出现了烈阳,晃得人眼花。
幽黑火蛇不动了,它本是火焰,身躯却如石块一般,寸寸崩裂,直到露出里面那道金光人影。
世间蛟龙,有腹藏龙珠的说法。
火蛇是鳞虫所属,自然也有这龙珠之说,它含入陈九,就有如含入一颗龙珠,只是陈九武运太盛,它受不住。
是天地气运杀了它。
陈九身上棉袄毁烂,身上有些烧伤痕迹。
他人影一晃,出现在持扇男子面前,裹挟浓郁武运的一指,向其头颅点去。
这一指上,满是杀意,陈九眼中的金芒已经向往溢出,在空气外拉出一抹长长金芒。
持扇男子身子忍不住向后一退,猛然大喝一声,“崔剑仙救我!”
天际有一人,闪烁一下,瞬息出现在陈九身前,那把细长薄剑,向着陈九咽喉切割而去。
这是极快的一剑。
快得天地寂静。
清癯老人招手,兵家学堂有一剑落于其手,瞬息斩去。
引剑、握剑、挥剑,都是极快的一个过程,比那斩向陈九的一剑更快。
所以那一剑理所当然的崩碎。
那位剑仙口吐鲜血,横飞千里。
陈九面色略微扭曲,换指为掌,在持扇男子惊骇面容中,抓住其头颅,向山下猛然掷去。
陈九身子晃动,单脚踩在其头颅上,往着学宫石梯上用力一踏,男子身躯沿着石梯崩溃而去,直达山脚!
整座石梯,彻底崩碎。
持扇男子满头鲜血。
陈九单脚踩着他,面无表情。
清癯老人蓦然抬头,持剑去往天幕高处,要斩落星辰!
天幕高处有星辰崩碎。
最终那位摘星天君碍于学宫面子,况且也不一定厮杀得过这兵家老祖,只得挥手挪移走躺在地上的持扇男子,再冷哼一声,于星辰中不见。
清癯老人嗤笑一声,“来时不敢见人,跑了也不敢露面,老鼠一样,好笑。”
他松手将飞剑一递,从天幕回到兵家学堂。
陶李站在道观之巅,拔剑半寸,自那崔姓剑仙现身时,他就已拔剑半寸。
现在还未收剑。
陈九站在那学宫山脚,身上金光慢慢消逝,没有动静,沉默站着。
身后石梯犹如一道被强行犁开的沟壑。
清冽姑娘急匆匆跑来,看见了那道人影,她俏脸上满是焦急,脚尖轻点,从崩碎石梯上踉跄跑来,好几次还差点跌倒。
姑娘从陈九后边将他一把抱住,看着那些烧伤痕迹,已是哭腔,哀求道。
“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陈九缓缓转头,看到姑娘哭泣样子时,他神情一怔,眼中残留金芒逐渐消散。
年轻人转身,轻轻摸了摸姑娘脑袋,擦了她眼角泪痕。
却什么话也没说。
武运消散,千米之内,又有风雪。
第八十六章 酒真解百忧?
自陈九将那石梯打烂后,已过数日,兵家二话没说,担起了全责,派了几个擅长土法的修士,花费两日世间,修缮重铸了后门石梯,还比先前看着更为大气。
学宫后门处,修士来往本就不多,如今是越来越少了,只因为修士之间有个传言,都在说那后门守着个战争之王,逮着人就打,这人还极为强悍,粗略看来战力应该有七境左右。
而且这战争之王看起来后台也很强硬,竟然连那摘星天君都拿他没法。
如此人物,你敢不敢去招惹?
反正绝大多数修士都是不敢的。
后门处就越渐清净了下来,陈九和光头少年常常守半天也见不着一个人。
两人也乐得清净,无人打扰,天天下棋。
有时清癯老人会来看两人下棋,往往身旁还会跟着一人,陈九认识,是那日来道观看望老剑神的风流客,名叫林轩。
每次林轩来时,陈九下棋便颇为尴尬,连忙起身,叫清癯老人来下。
有次周贤也来了,清癯老人又不想下棋,只想看,恰好林轩又想下棋,光头少年便让了他来。
于是就成了林轩与陈九对弈的场面。
陈九抿着嘴巴,思考良久,突然抬头道:“我想起还有事没做。”
他刚想起身,就被光头少年一把按了回去,“不急不急,先下完再说。”
少年眼中多是促狭之意,想看陈九被虐杀的样子。
周贤面色疑惑,小嘴嘟起,不知道这两人在干个啥,瞧着关系很好的样子。
姑娘扯了下嘴角。
嘁。
陈九无奈坐下,思考良久,拈棋落子,先下一步。
周贤在他身后,没看下棋,多在看他,其实陈九和光头少年下棋都没什么好看的,两个臭棋篓子,看着捉急,要是看久了,指不定要气出病来。
只是这把棋局,结束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周贤预计。
十九步绝杀。
陈九手里还捏着一枚黑棋,却再无落子的机会,人愣在原地,被下傻了。
林轩已经开始收棋了。
周贤看得气呼呼的,娇声喝道:“就晓得欺负陈九?我来和你下一把。”
林轩颇为错愕,倒也没有拒绝,伸手一招,做了个请的姿势。
清冽姑娘未落座,直接持黑子先行。
陈九坐在一旁,给姑娘递棋,顺带凑着脑袋在看。
林轩越下神情越渐凝重,这清冽姑娘下棋太过狠辣,其中致命招极多,自己若是一个不甚,便要被几步瞬杀。
这把下了九十三步,以清冽姑娘将死林轩告终。
姑娘柳叶眉头挑起,小嘴微微上扬。
陈九对其竖起大拇指,“牛逼!”
周贤白了他一眼,“会不会夸人?”
林轩表情凝重,还在看着棋局,是在复盘,只是越回想他就越心惊,其中有几步陷阱,他甚至半点没有看出。
此女子的棋力绝对强了他不止一筹。
他抬头望去,想要向女子再请教一番。
却看见那姑娘正在教陈九下棋。
“以后下棋先走这一步,再这样走,一般来说,是极为稳当的走法,别走你那什么神仙手了,没用,知道没?”
陈九点头,又问道:“神仙手当真不行?”
清冽姑娘颔首,“神仙手行,你不行。”
陈九愣了一下,失落反问道:“当真不行?”
姑娘小眼睛转了转,沉默一会儿,迟疑道:“可能……有一点……一些行吧。”
陈九沉默一会儿,把棋盘收了,说今儿以后都不下棋了。
光头少年赶忙道:“别啊,陈兄,我们今后还要博弈的。”
清癯老人就在一旁笑看他们,纯看热闹。
林轩还在琢磨刚刚那棋局。
清冽姑娘抱胸挑眉,说以后得她和陈九下。
远处陶李缓步走来,叫陈九回道观吃饭,今儿有酒有肉。
陈九搁这远远的大吼一声,“师父那罐千年老窖,师兄你偷出来没?”
陶李笑道:“拿了一点,够我们两个喝。”
他面色蓦然一僵。
红脸道人正坐在后门石梯高处,轻笑着看向他这两位“得意弟子。”
只是这笑意多有不善。
今日道观,有师兄弟二人并列而站,低头被骂。
也没骂多久,就是几句小兔崽子而已。
红脸道人走后,陈九朝着陶李滴溜转了了几下眼睛。
陶李意会,轻声道:“还留了一点酒。”
陈九便瞧着师兄竖起大拇指,屁颠屁颠跟着他喝酒去了。
远处红脸道人负手而行,难得笑了一声。
两个小兔崽子偷老子酒喝,嘴馋得很,还悄悄留下一点,真以为我不知道?
都晓得,故意给他们喝而已。
陈九今日喝了个半醉,躺在房顶上,眯眼看天。
酒好不好,其实只看能不能醉人。
能醉人的酒,就是好酒。
毕竟这人一醉呀,就万事无忧。
————
学宫的百家论道提上了日程,预计明儿就开始了,学宫门口也少有修士进出,都等着论道开始。
陈九这后门守着也不得劲,跑回道观里边喝酒去了,答应帮光头少年带点,叫他自己先守着。
道观里镜花水月变做的小人已经好些天没露面了,照师兄陶李的说法,好像是去冬眠了。
陈九拎着一壶酒,在道观里走来走去,按他的说法,就是边喝酒边运动边消化。
陈九这些时日,经常会想起自己那日打持扇男子时,脑海中凶猛涌出,完全抑制不住的杀意。
他不是极端愤怒,却想要杀人。
或许他已经开始习惯杀人了。
毕竟他在崆峒秘境里杀了这么多兽。
那些妖兽有灵智,人也有灵智,只不过一个想吃人,一个想杀妖。
那他杀了这么多妖兽,细细数来,又与杀人何异?
他拎着酒壶的手开始颤抖。
一样吗?
陈九眼中有金芒似细小火焰,逐渐燃起,他赶忙摇了摇头,将金芒熄灭,吐了一口气。
不,不一样的。
妖兽虽有灵智,但无善心,残忍嗜血。
但也有小部分开了灵智,且性情温和、与人无害的妖兽。
那陈九杀的这么多妖兽中,有没有这些呢?
他的身上开始泌出冷汗,好似拎酒的手都有些不稳。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小兔崽子,又搁这里躲着喝酒,不去帮人家守门?”
陈九脸上扯起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不怪我,怪酒,是它强行灌我的。”
红脸道人看了他一眼,“行了,别想这么多,快去守门,做事得要认真才行。”
陈九连忙点头,拿着酒壶,下山去了。
在他刚出道观大门时,红脸道人叫住了他,看向他的手腕处,缓声道。
“以后没事就多下山走走,多去看看。”
陈九身子怔了一下,没有转身,轻轻嗯了一下。
红脸道人又说:“是人都会犯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没能力挽回,那就想着以后怎么做得更好。”
陈九这次没有答应,径直下山了,那壶酒沿着山道,洒了一路。
第八十七章 接我一剑
百家论道于晚冬时,一场大雪中展开了。
其上首位坐了学宫儒家的三位圣人,负责审查百家学问。
最左是一位青衫长须老人,在椅子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老人自两千年前便是学宫圣人,著有学问浩然气,年轻时见不得半点蝇营狗苟之事,如今年老,反倒闭门不出,不再多管天下之事。
当中是一位高瘦长眉老人,无当世学问,之所以成圣,只是因为其一身正气达到了真正凛然的天地庇护境界,所做所言皆是天地之正。
最右那圣人陈九见过,是儒衫灰瞳的中年人,为近百年内新晋圣人,有事工学问龙虫说,论证天下人之天资、身份、礼仪道德等,凭此一举成圣。
除此之外,便是百家老祖依次而坐,首位是兵家老祖,末位是发明家一脉的那位矮小老头,陈九和他坐在一起,两人挤一根板凳,不停挤兑着屁股。
周围圣人看向两人的目光颇为怪异,欲言又止。
论道讲坛四周,则是那些来往的大小宗门,不分势力大小,各自找位坐。
百家论道,除开学宫排行前五的学家,其他学家按抽签排序论道。
首位是厨家,由老祖亲自上阵,带着几名厨家讲师,一上台便敲响锅灶,大声一问。
“学烹饪哪家强?”
其下讲师赶忙回道:“就是学宫厨家好!”
另外一名讲师接道:“八百个炉灶玄铁刚!”
老祖又一敲锅灶,“学好烹饪好处多,好处多的无法说,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
陈九坐在老祖坐台上,人已经傻了,最终不得不感叹一句。
厨家大才!
厨家在那议论半天,无非就是为了多要点资金,多些钱币,好去开办一所烹饪学堂。
三位圣人面无表情,随手一招,便是将厨家每年经费提高到了两百枚丑牛钱,快些结束了这场闹剧。
百家论道,这厨家论的是个锤儿。
不过好在众人也没对厨家报以什么希望,这些末等学家也不参与其他学派的学问之争,就安分弄自己的学问罢了。
况且就算他们想争,也没人和他们吵啊。
谁和厨子吵架?
之后倒是上来了一个不错的学家,排行学宫十三,名曰天文学家,自然也是研究天上星辰,论证之道,就是天上星辰九万颗,无论崩碎多少,始终都会凝聚复原为九万颗,这是为何?
又是否涉及天道?
陈九坐在椅子上,挤了挤旁边矮小老头,皱眉道:“别人想长九万颗,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矮小老头嗤笑一声,“说你是乡巴佬吧,也就这点见识。”
陈九反问,“那你说为啥是九万颗?”
矮小老人不屑笑道:“说是九万颗,又没人真去数过,乱说一个数,越大越好,不过这天文学家还是不太行,要我去的话,少说九亿颗。”
其余学家老祖听到两人一直闲扯,无奈皱眉,怎么学宫里摊上这两个活宝,圣人也不发言赶人,似乎没瞧见陈九一样。
两人越聊越起劲,叽叽喳喳。
一位排行较前的学家老祖冷哼一声,看向两人,“论道之时,皆要严肃,不得喧哗。”
正在争论的两人立马沉默,互相给了对面一肘子,大眼瞪小眼。
等在那老祖转过视线,陈九又朝着矮小老头低声问道:“这老头谁啊,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老人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不别人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让着点吧。”
陈九疑惑反问,“你年纪不也大?”
老者没好气道:“我今年才刚刚八十,还是俊小伙,哪能和这些几百岁的老人家比。”
陈九怔了一下,回道:“确实。”
天文学家论道半天,从中胜神州紫川星辰谈到西北黩武州蓝涣星辰,言语半天,把陈九给说睡着了,好不容易结束,其上圣人商议一下,便给予通过,其学问可以摘录学宫功德册中,算天地小功德。
天文学家老祖神情振奋,此次论道算是收获颇丰,天文学家有望再进一步,提升在学宫中排名。
这些事工学问,只有一家娓娓而谈实在太过无聊了,陈九多半是睡了过去。
但也不乏有精彩的。
其中纵横家与名家最擅口才,两人事工学问看似相差不多,却又有根本上的差别,导致两家老祖吵的不可开交,只差抡起袖子打一架。
陈九和矮小老头不知从哪抓了把瓜子和小酒,看的兴致勃勃,还为两边鼓劲,“打起来,打起来。”
其余学家老祖是真起了将这两人赶出去的心思。
百家论道日夜不停连续三日,其中已有多数论道结束,各自得了结果,有喜有悲。
终于是轮到了发明家。
发明家一脉一共两人,一个矮小老头,一个来帮忙的陈九。
矮小老头身为发明家老祖自然两手空空走到前边。
陈九则搬着枪械和机器人小亮在后边跟着。
周遭修士有些好奇,看着那枪械和机器人,不知道是些什么怪模怪样的法宝。
矮小老头双手负后,端是气派,大喝一声,“来,小亮,给他整个活!”
陈九拍了一下机器人的头颅,机器人眼睛蓦然一亮,立马一个后空翻落地,又是重复那句话。
“小壁崽子,三天之内杀了你。”
老人又猛然一招手,“开枪!”
陈九拿起枪械,崩的一声,便是射穿一处木板。
如此便彻底演示完了。
周遭修士神色怪异,这法宝看起来,似乎不是太过稀奇呀,一个杀力颇小,且无特异功效的远程法宝,另一个则是看着便毫无出彩之处的傀儡假人。
这等法宝,又无奇异之处,有何展示的必要?
矮小老头朝着其上三位儒家圣人讲解道:“我这法宝研发出来,便是要凡人可用,所以希望圣人能够提高经费,不多不多,就五十枚丑牛钱即可。”
此番话语一处,看台上便多有皱眉,甚至有学家老祖皱眉道。
“百家论道之地,岂可儿戏,你这发明家往常不注重事工学问就算了,也无人说你不是,可如今竟敢当着诸位老祖与圣人的面行此儿戏。”
这位学家老祖眉头皱得更深,赫然问道:“你是在视这百家论道为儿戏?!”
矮小老头面色蓦然一白,急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
最左儒圣,那位青衫长须老者开口道:“发明家学问不予通过。”
他看着矮小老头,又道:“此物立意不错,可真要算成事工学问却要差些意思,你且下去再研究,等学问大成之时再来。”
矮小老头低着脑袋,轻声说了句,“是。”便打算缓步告退了。
儒圣如此话语,其实是相当于给了矮小老头一个机会的,只是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因为矮小老头明白,自己的事工学问只有如此而已,没办法精进了。
若他有天赋,又怎会让发明家落得如此下场?
让凡人可杀仙人,是他心中之念,可越渐年老,他就越渐明白,自己无这才干。
这是一件极其无奈的事,但矮小老头心间其实没有太多悲痛,只有惋惜而已。
若他有大才,若他有……
矮小老头叹了口气,人生有时便是如此,往往不圆满,他如今八旬年纪,经历的不说多,但肯定不少,所以这些道理肯定还是想得明白的。
他看了陈九一眼,喊了声,“走吧,同我回去喝酒。”
陈九收了机器人与枪械,微微点头,“我有好酒。”
矮小老头露出笑意,“那今日就得一醉方休。”
两人缓缓向场馆讲坛外走去。
周遭人群议论纷纷。
有人冷声嗤笑道。
“什么狗屁学问,这发明家也配入百家?”
陈九蓦然转头,死死盯着发声那处。
天地武运如长河,一股脑涌进场馆讲坛中,压得场馆之中灵气稀薄。
周遭修士顿时鸦雀无声。
儒家三圣面色各异,其实儒衫灰瞳的圣人面色最为古怪,看向老剑神这小弟子,有些头大,咋个又是他闹事。
那个刚才说话贬低发明家之人也是无脑,果真是三年学说话,终生学闭嘴,管不住自己言语的人,最是惹人厌烦。
陶李于天地武运凝聚之时,就出现在了场馆入口处,安静站立着,很是儒雅。
有一脉学家老祖怒喝一声,“小子敢尔?”
他一掌打去,就是要打散这天地武运,就算是老剑神的弟子又何妨?
这是学宫,不是道观!
陶李腰间飞剑出鞘,拉出一抹剑光。
天地一静。
唯有三圣与排行靠前的学家老祖还有动作。
周遭围观修士,并无高境界者,学宫论道都是大小宗门里的年少英杰与一位担当重任的元婴供奉前来。
毕竟去这学宫之中,自然不用担心安危。
那道剑光不快,极慢的斩去,却刚好斩碎那处灵气汇聚的大掌。
光阴流动,寒鸦鸣叫。
陶李持剑,轻笑一声,“前辈也请接我一剑。”
一剑来自未来,斩于现在。
这便是飞剑光阴。
那位学家老祖怒喝一声,显出威严发相,金刚怒目,护住自身,却也被斩出百里,灵气崩碎。
这位学家老祖怒然喝道:“这是学宫,陶李,你莫要不识好歹,胡作非为!”
陶李轻笑,“是又如何?”
一项极其温和的中年人,此时出剑却异常凶狠,又是一抹剑光,横拉向天际。
青衫长须圣人伸手一点,剑光溃散,冷然一声,“够了。”
陶李未曾收剑,持剑轻笑不语。
那位学家老祖丢了面子,恨道:“学宫之内出手伤人,若不处置,威信何在?”
这番话语,显然是与学宫圣人说。
陶李又是朝他一剑径直斩去。
青衫长须老者弹碎这一缕剑气,面色有些沉了下去,朝着陶李所在,屈指一捏。
道观有剑气前来,斩向青衫长须老者。
儒家三圣同时出手,以天地大意象,堪堪挡住这一抹剑气。
周遭围观修士已是脸色大变,涉及到了圣人层次的打架,皆是天地大动静,他们体内灵气都已被刚才那抹剑气余波震荡,久久不能平缓。
这还是有学家诸位老祖出手阻挡了这剑气余波,不然全场修士估计得有大半直接被震得晕倒在地。
青衫长须圣人已是起身,面朝道观,冷声道:“道观老剑神管到学宫的事来了,是否手脚太宽了些?”
又是一抹剑气瞬息而至,斩得青衫长须老者倒退千里。
红脸道人持剑立于天幕,挑眉道:“老子就想砍你,咋滴?”
他目光略过另外两位圣人和其余学家老祖,不屑道:“别说你,就算加上这些一起上,老子还是照砍不误。”
此番话语说出,已让其下众人脸色大多都一变。
换做平时,有谁敢在学宫说此言语,别说这种言语,就算是得罪一个学家老祖都不敢。
可此时在场众人,没一个敢开口言语,只因为那是道观老剑神。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语,他们就算一起上去,也只能落得被老剑神一人杀光的下场。
曾经天下十人,二至十都是寻常的一人,只有第一这个位置排了两人,而且一排就是千年。
这两人就是中胜神州老剑神姚天长,黩武州老武帝陆神力,两人打了千年,还未分出胜负,所以关于他之间的强弱,总是众说纷纭。
黩武州自然是向着自家老武帝,中胜神州和推崇剑修的浮白州则偏向老剑神,所以这民间胜负也是各有说法。
这两人就是天下力之极者,老武帝死后,老剑神举世无敌,曾经杀入妖族天下,剑斩三位十三境绝世大妖,又御剑返回人族天下。
老剑神在妖族天下都能像如入无人之境般斩杀绝世大妖,何况是这人族天下?!
别说学宫,就算是中胜神州功德楼中,他也能照样杀人再御剑轻松写意而退。
或许真正舍命厮杀,妖族能耗费天下前十数位大妖与老剑神换命。
但若是老剑神不想厮杀,只杀一位大妖就抽身而退,天下也是无人能留得住。
这般老剑神,谁敢对其过分言语?
无奈之下,那儒衫灰瞳的中年样貌圣人开口道:“老剑神,虽说是有人贬低这发明家一脉,不对在先,但这始终是学宫内部事,你掺和这事确实不太方便。”
红脸道人看着他回道:“那我也不多求什么,叫那想要给我弟子一掌的小东西出来接我一剑,我便走,如何?”
那位学家老祖身后泌出冷汗。
挨老剑神一剑!
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红脸道人又看向这三位圣人,笑了笑,“你们可以拦。”
就看你们拦不拦得住。
之前出剑,只不过给学宫一个面子而已,才只出了三分力,不然这三位圣人早就滚蛋了,哪还能站在这说话。
不待几人回应,红脸道人便先一剑斩去。
也不为难人,区区五分力而已。
那学家老祖已经面如死灰,周身灵气都被剑气震荡得聚了又散。
三位圣人天地齐力抵住剑气,僵持良久,最终剑气斩得天地之力溃散,剩余剑气将那学家老祖斩落在地,受了个轻伤。
红脸道人没说话,瞬息消失不见。
他来这也只是护着弟子,给三位圣人一个下马威而已,如今下马威给到了,他出不出剑已经无所谓了。
若是还有人敢为难陈九或陶李,那他下次出剑,就真要人命了。
道观老剑神脾气一项不好,这是天下大修士间人尽皆知的。
三圣此时便将目光移向了此事的开端,一位贬低发明家的杂家讲师。
此时这人面色苍白,惊恐无言。
圣人朝他一指,“应有责罚。”
这位杂家讲师身影不见,被困学堂刻字楼,面壁思过去了。
陈九默默拿着枪械,散开武运,与矮小老头皆是无言,出了门口,喝酒解忧去了。
陶李朝着那位学家老祖笑了笑,收了飞剑,身影也消失不见。
一场天下罕见的打架场面就此收场,各自回复心情后,百家论道则继续开始。
在阴阳家、法家论完道理后,此次论道的重头戏,学宫排行第二的兵家来了。
兵家与儒家向来不和,且与山上大小宗门也多半不和,所以这次兵家论道,全场众人都是相当上心。
由一位兵家老祖,清癯老人一人论道。
他缓缓行至讲坛,看着其上三位圣人,沉默一会儿,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语。
“若想天下平,先废圣。”
清癯老人站在下边,指着其上三位圣人。
此言一处,全场瞬间嘈杂,众多话语议论不绝,甚至有修士直言这清癯老人疯了。
三位圣人皱眉,没有言语,示意清癯老人继续。
于是清癯老人又指向在场修士,缓声道:“废除山上宗门,全归学宫,按照规定管理。”
众修士目瞪口呆,实在是这番言语太过惊骇,叫人真是半点不能理解。
到此刻,一些新来修士总算知道了,为何山上修士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仇视兵家修士,原来这就是原因!
儒衫灰瞳圣人叹了口气,“兵家事工学问不予通过,请回。”
清癯老人沉默无语,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这结果,转身走出场馆讲坛。
整个百家论道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笑的闹剧。
现在……
他该回去取他的剑,终结这个闹剧了。
第八十八章 这年冬末
清癯老人缓步走在学宫之中,并没有着急去取剑。
人老了,心里总是比不上年轻时狠辣,也念旧,他想再看看,看下这学宫,看一下那些不错的年轻人。
改革就会死人。
他想在身死之前,多看一会儿,多聊一些。
为此,清癯老人见了两位年轻人。
第一次见的是陈九,清癯老人找到他,邀其在雪中漫步,率先发问。
“何时入体修六境?”
陈九摇头,“不清楚。”
清癯老人点头道:“破境一事,本就玄之又玄,有人一步天人,有人终生筑基,所以你也不用着急。”
陈九轻轻点头,“嗯。”
清癯老人负手,又道:“你人挺不错,老剑神好眼光,收了个好弟子。”
陈九赞同,“那可不是。”
老人看向他,脸上有了些笑意,“年轻人莫要自满,谦虚些总是更让人喜欢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只要不做坏事,肯做好事,那不管怎样,都是顶好的年轻人。”
风雪缓停,两人没有再走。
老人看向陈九,问道:“对天下世道有些失望?”
陈九低头,“嗯。”
清癯老人回道:“那不妨再去看看,人间悲欢离合总是最动人心。”
老人拢袖,“看完之后,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能为人间做什么,该为人间做什么,然后敢去做。”
那么老人自己呢?
当然是要去送死了。
寒风呼啸。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两条绵长脚印刻在积雪之中,老人踩得浅,所以他的那条脚印被飞雪抹平,缓缓不见。
老人第二个见的年轻人,是儒家风流客林轩。
两人相见于夜晚,屋中灯火通明。
清癯老人看着他,缓声道:“这次百家论道结束后,就快些回浮白州学宫吧。”
林轩直直看着老人,“我就不能帮忙?”
老人摇头,“等你以后继承了儒剑的名声,说不定可以,现在不行。”
林轩低头,“我不走。”
老人点头,“随你。”
他又叹了口气,朝着林轩道:“如果不麻烦的话,就帮忙照顾一下左浩那小子,他还是少年,需要人缓慢引导。”
林轩没说话,死死捏着腰间飞剑。
老人也无言语,因为他知道到时候林轩一定会来,不过没关系,他已经请人帮忙拦住他了。
那是另一位年轻人,一位也是极好的年轻人。
天下以后有这些年轻人在,总是会让老人觉得十分欣慰。
学宫百家论道在冬末结束了,大小宗门与诸子百家寒暄过后,各自离去。
兵家修士这些时日深居简出,不与其余修士弟子交谈。
在冬末的最后一场雪中。
清癯老人坐于学堂,喝了一口热茶。
外边风雪飘摇,越渐微弱,学宫已经恢复了往日样子,不再热闹。
清癯老人再饮一口茶后,便放下了茶杯,轻轻盖上,缓缓站起,拿起一旁的长剑,抱在怀中,拢袖而行。
老人踏在雪中,开始登梯。
每走上一层台阶,老人身后便会蓦然出现一位持剑人。
持剑人们跟着老人缓步而行,神态各异,却无一人脸上有惧色。
兵家剑修,死又何惧?
台阶一共七十二层。
那就是兵家七十二剑修。
待到一行人走至学宫高处时,早有两位老者等着他们,身上也配剑,笑言道。
“咋个来这么晚,要是再晚点,我们就先进去砍那儒家三圣了。”
清癯老人微笑,“现在也不迟。”
今日兵家三老祖携七十二剑修,共赴学宫最高处,问剑三圣!
儒家三圣中的儒衫灰瞳圣人看向清癯老人,满脸无奈道。
“为何如此,就不能再多等几千年?”
清癯老人抱剑,微笑道:“我等得,你也等得,可天下凡人片刻都等不得。”
老人面色一沉,“更何况数千年后,学宫还是不是学宫,尚且两说!”
兵家三老祖与七十二剑修同时拔剑。
刹那之间,学宫山巅剑气有如海浪呼啸!
林轩缓步登梯,也去往学宫高处。
那里有剑气,那里有壮士,那里更有清癯老人。
清癯老人救了他,如今便该他去救老人,关键的不是能不能救,而是去与不去。
风流客低头前行,脚步忽得一停,径直抬头。
台阶最高处,坐着一位青衫客,正撑着脑袋看着他,轻声道。
“老头叫我不让你过去。”
林轩看了看山巅剑气,“我知道你也想去那里。”
陈九点头,“但是你去了会死,所以老头不想让你过去,我也不想。”
林轩点头。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猛然一步向前踏去,拔出腰间那把名为“万钧”的飞剑。
百米之内,天地大势下压,台阶崩碎。
陈九身躯犹如被注满水泥,沉重不堪,与石梯一起被压至最底。
林轩持剑,不管陈九,直接乘风去往山巅处。
他行至半空,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金光人影,随即便是厚重一拳,把他打得直坠山底。
林轩持剑,脸色渐沉,不再收力了。
飞剑“万钧”,何为万钧?
让苍天沉底,便是万钧。
他悍然一剑,斩得陈九跌入山脉之中,撞碎山体。
只是不待林轩御剑远离,金光人影就又拔地而起,与他出拳。
林轩身为七境剑修,自然是压着陈九打,可不管他如何出剑,陈九始终能够黏着他,气势半点不减。
学宫山巅处的剑气蓦然激荡起来,劲头更猛。
林轩神色一急,再不管其他,朝着陈九一剑挥出。
这一剑还未出。
山脉便已被压迫得崩碎,陈九身躯站在原地,半点不能动弹,被天地重力压制。
千里武运凝聚,想要挤开这天地大势,可却仍是不够。
陈九身躯覆盖金纹,武运珠子即将现出。
这一剑就要斩至。
突然有清脆剑鸣。
天地蓦然一静,陶李站在山脚,看着自家师弟和那位年轻人,面色无奈。
可不能让这两人再打架了,不然其中之一,必定要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目前来看,自家师弟身受重伤的概率会大些。
那就更不能继续打了。
陶李又抬头向着山巅看去,那里剑气森然,中年人脸上有些向往神色,又哀叹一声,静静站立。
学宫之中,诸子百家神色各异。
有排行靠前的学家老祖直接出手,驰援三圣,也有静而打望的学家老祖,心中感慨万千。
儒家求安稳,兵家求改革,两家战力又相差不多,是注定要打架的。
让人心悸的是,这也许还只是天光州学宫的小打闹而已。
日后说不定整个天下的儒家和兵家都要打起来。
到那时候,学宫就算彻底乱了。
有人不愿学宫内乱,也有人在期待学宫内乱,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登顶的机会。
学宫山巅有一剑,先斩一圣,继而开天。
清癯老人斩出这一剑后,便站立而死。
兵家七十二剑修,无人生还。
红脸道人坐在道观,看着那一剑,沉声道。
“好个谢至,剑术一般,人真豪杰!”
这年冬末,兵家老祖谢至,剑斩圣人而死。
第八十九章 人生如河,各有分支
初春时,学宫皆缟素。
圣人之死是天哀,自然要大葬。
诸子百家皆是悲戚神色,忙活学宫丧事。
唯有兵家弟子毫无动静,坐于自家学堂之中,神情还有些许激荡。
自家老祖剑斩儒圣而死,此等壮举,岂不让人心神往之,又怎会是丧事?
林轩见过清癯老人站立而死的尸身后,沉默无言,独自一人回了浮白州。
如果他不被陈九拦住的话,毫无疑问也会与清癯老人一起死在这里。
只是如今活着,便真就是好吗?
或许是吧。
一个人只要不是活得太过困苦,毫无希望,那谁不想活着呢?
林轩虽不怕死,但也想活着,所以他回了浮白州,而不是去找儒家拼命。
毕竟如果他真想死,没人拦得住的。
只是现在冷静下来后,他便心有不甘,岂可这样死?
至少要成就儒剑,日后以儒剑之名斩杀儒圣。
唯有这样,才算死得其所。
死的那位圣人是青衫长须的老者,被兵家老祖谢至一剑斩死,死后风光大葬,倒也像是圣人排场,只可惜他自己看不见了。
兵家三老祖与七十二剑修,皆是弟子前来收尸,简简单单下葬而已。
光头少年左浩看见自己师父站立而死的尸身时,瞬间泪流满面,站在原地使劲擦着眼泪,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陈九坐在一处高楼之上,静静看着,沉默不语。
最终少年流泪背着老人尸身,下山去了,出了学宫,葬在了极远的一处土坡之中。
少年自此以后,再也没回学宫,听别人说,是去了沧澜海边界的雄镇边关,守城去了。
十多岁的少年独自远游,落幕的老人留在原地。
老人还在注视着少年,以在天之灵,以平日的言传身教,以……
这都是少年的臆想而已。
已经没人注视他了。
剩下的路,要他自己一个人走。
————
学宫经过大葬之后,逐渐沉淀了下来,只是其中气氛更为紧张,尤其是兵家与儒家。
两家弟子相见,眼中多是仇视,甚至还起了不少冲突,差点打出人命。
从此以后,兵家修士越渐深居简出。
陈九不再去给发明家一脉的矮小老头帮忙了,经常一个人坐在道观屋顶,撑着脑袋,不知想啥。
这一坐就是几十天,等到清明,陈九拎着一壶酒,去看了清癯老人的那处坟冢,这是他第一次来祭拜。
天色阴沉,下着小雨。
陈九就站在坟前,把那壶酒放在坟头,安静站了一小会。
回去之时,他开始想自己能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所以他走得极缓。
雨也下的极缓,没有催促他。
陈九慢慢走着,身上渐湿,衣衫往下滴水,他回了道观,推开一处房门,屋内阴影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红脸道人坐在其中,默默看着他。
陈九站在屋外,轻声道:“师父,我想下山。”
红脸道人点头,“嗯。”
次日,青衫客背着行囊,戴着斗笠,伴着小雨,独自一人坐着渡船,沿着淮水远游。
清冽姑娘站在学宫山巅,失魂落魄的看着那处小如芥子的渡船,等着渡船行出许久后,她还在看。
最终姑娘咬着嘴角,回了学堂之中。
自今日起,周贤开始认认真真读起了满屋圣贤书。
镜花水月变做的小人留在了道观,陈九不舍得将它一路带走,怕日后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会护不住它。
于是小人便天天跟着陶李,一大一小,不是喂鱼,就是下棋。
小人经常抱这棋子,冥思苦想,随即叽叽喳喳乱走一步,还抱胸颇为自得。
陶李微微笑着,也会乱走一步,争取与小人胜负五五开。
除此之外,陶李还教起了小人识字,不过经常是陶李刚教,小人就忘了。
好在陶李性子平和,也不着急,慢慢教就是了。
小人更是不嫌烦,学得津津有味,目前为止,记住了四个大字,且还会发声,经常对着人含糊道。
“窝是你爹。”
有次它朝着红脸道人说了这么一声,然后嘴巴就被封了半个月。
周贤也上过道观一次,朝着陶李鞠躬道:“陶先生,陈九什么时候回来?”
陶李正在教小人识字,当下摇头,“我也不知道。”
周贤咬着嘴角,低着脑袋。
陶李笑道:“与其等着师弟回来,不如周姑娘自己去找。”
周贤抬头看着中年人,眼神一亮,“好。”
她不再多言,径直下山。
陶李看着其背影,脸上多是笑意,又蓦然古怪,轻叹一口气。
希望自己师弟能够善待这样一位情窦初开的好姑娘吧。
红脸道人坐在屋内,喝着小酒,他心烦时会喝酒,喝好酒。
红脸道人想着自己弟子以后可能会辜负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便越渐忧愁。
自己这一生痴心与剑,从未有过情爱,陶李自上山学剑那日起,就再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所以道观想要脱掉师徒皆光棍的名头,还得看陈九。
只是以陈九这脑子,多半会辜负人家姑娘。
红脸道人越渐皱眉,想着到时候要不把陈九打一顿,把他打老实了,再和人家姑娘好好说话。
红脸道人蓦然笑了一声,又饮一口酒。
人老了啊,就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更是喜欢瞎操心。
发明家一脉的矮小老头整日坐在学堂之中,日渐消愁。
这些枪械与机器人,学宫无一人看上。
读书人爱好圣贤书,诸子百家各有学问,枪械这种他们眼中的劣等法宝,确实太过无用。
矮小老头想了几月,背着他的枪械与剩下的十几枚子鼠钱,出了学宫,乘着渡船远游,不知道去哪了。
总之是回了凡间。
学宫发明家一脉,自此名存实亡。
药家园子的目盲女子打扫着园子,有些忙碌,最近学宫出了的大事,她都不知道,还是像以往一样生活。
反正她已经瞎了,也没人交谈,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还不如不知道。
女子打理着药草。
园子门口来了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
男子断了一只腿,拄着拐杖,他看见中年女子时,泪眼模糊,颤声道:“姐…姐。”
目盲女子身子一怔,抬头之时泪流满面。
她笑着流泪,柔声道:“没事的,回来了就好。”
第九十章 访仙
蘇螺城内来了一位青衫的年轻人,年轻人装扮很怪,背着一个长布遮掩的东西,看其样式,像是一把古怪长剑。
这青衫年轻人喜欢在酒铺外站着饮酒,且只喝一杯,绝不多饮,闲来之时,便经常与酒铺里的客人聊天打屁。
他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往何处。
蘇螺城是一个小城,靠着淮水,城中居民大多靠捕鱼为生,唯一出名的地当,便是城中有一处渡口,迎接来往渡船,为城中添些往来游客,增添经济。
陈九就是乘坐渡船,到了这处渡口下船,渡船被他卖了,换了些银子,每日买些酒喝。
远游的路线他也已经规划好了,一路北上,到达海外极北处,再回道观。
其中会经过清风城的勾栏,陈九对此很是期待,但也不急,慢慢走就好了。
毕竟他此行,还有些事要去做。
陈九身上的这点银子也并不支持他远游,那些在崆峒秘境中赚来子鼠钱,全都给了矮小老头。
他身上倒还有些子鼠钱,不过是秘境中的那个中年男人的遗产,是要带给他的妻儿的。
这笔钱肯定不能动用,所以就得陈九自己去赚。
好在蘇螺城中赚钱的法子一直不少,那些停泊在渡口的渡船,便是一个个商机。
越大的渡船,商机越大,风险越大。
陈九上了一个极大渡船,五层之高,所做之事,便是护卫渡船。
那一个矮小领事带着陈九在内的几位修士一同上了渡船五楼,停在门外。
屋内响起婉转魅惑的清脆声音,“进来。”
矮小领事朝着几位修士讨好笑了一声,“几位里边请。”
说罢,矮小领事便低头躬身带着几位修士向屋内走去。
几名修士行走之间各自隔开距离,沉默不语,也不打量他人。
屋内有一彩色罗帐,其中传来女子婉转的魅惑声音,“五位先生,可都是来担任护卫?”
五名修士之中,那瘦长尖眼修士率先开口道:“若不是为此,又怎会来这耽误时间?”
女子轻笑一声,问道:“不知先生几境?”
瘦长尖眼修士仰头倨傲道:“五境。”
那矮小领事面色一喜,在这蘇螺城中,五境修士可遇不可求,没想到今日便遇见一个前来担任护卫,可得留下。
女子也是惊讶一声,沉默片刻,忽得问道:“可是点苍山的“鬼手”曹挟,曹先生?”
瘦长尖眼修士点头,“正是。”
那矮小领事脸上更是惊讶。
点苍山可是方圆万里内鼎鼎有名的宗门,据说其宗主金丹巅峰,即将入元婴,其下门徒也是英才辈出。
这“鬼手”曹挟就算一位,传言其擅长术法极为诡异,杀同境修士数十,战功赫赫。
若是其能入六境,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宗门供奉。
这般人物,一定要留下!
其余几名修士神色也都略微惊讶。
只有陈九一脸懵,点苍山“鬼手”,啥玩意,有我道观“花手”厉害不?
女子又发问,“不知另外几位先生境界和来历如何,劳烦各位先生简略说一下,毕竟咱们渡船请护卫,还是得知一些底,请先生们谅解。”
第二位蓑衣老人便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华门肖夫,五境。”
第三位高大淡眉汉子抱拳道:“玄当马胜龙,五境。”
第四位锦衣公子淡然道:“千机殿孙云甫,五境。”
陈九在最后,学着其他几人说道:“道观陈九,五境。”
矮小领事神色震惊,五人竟全是五境修士,若全能留下担任护卫,此行该是无忧!
女子言语之间也满是欣喜,“几位先生的名号小女子都是听过的,皆是大宗门的先生,小女子也就放心了……”
女子迟疑一会儿,又问道:“只是这最后的陈先生,小女子孤陋寡闻,实在未曾听过,陈先生可否细说是哪处道观?”
天下大大小小道观数万,其中道人更是众多,甚至有修士笑言,如果得罪了人,隐姓埋名不知装作什么,那就穿上道袍,随便说是道观修士便成。
其余四位修士也都转头看向陈九,是真没听过道观陈九这个名号。
陈九茫然,也忘了自己道观名字,回道:“忘了。”
此番回答,众人也无语。
道观名字也可忘?
这明显就是不想说罢了。
陈九的来历就颇为不清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就算陈九能一五一十的说出自己来历,便就是真的吗?
天下假扮他人,盗取名声的事情可不少。
只要境界是五境就够了。
女子也不细问了,只说一句,“我给诸位先生每人十枚丑牛钱的俸禄,各位先生护送我一个来回,可行?”
千机殿的锦衣公子孙云甫率先问道:“姑娘要去哪?”
这是一个大事,只有问清之后,他们才会决定去不去,以及价钱合不合适。
女子回道:“去往孤鹜山访仙。”
几人皱眉,孤鹜山访仙一事是近数十年在众修士间兴起的。
那孤鹜山在天光州极南,已然靠海,蘇螺城去往那里也不远,也就十几天的路程,一路上有些小麻烦,几位五境修士倒也不惧。
这是这访仙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这访的到底是不是仙?
亦或者说,这“仙”到底是什么?
点苍山“鬼手”曹挟沉声道:“护送可以,访仙不去。”
其余几人皆是这般答复,陈九照葫芦画瓢,跟着说。
女子便点头答应,“可以,那接下来就劳烦几位先生了,朱领事先带着几位先生去安顿下来吧。”
矮小领事点头哈腰,“几位大人跟我来。”
他们一行人便出了屋内,先领了一枚丑牛钱的预付俸禄,接下九枚,到达时给四枚,回来时给五枚,这些都是说好的,双方也认同。
几人住在渡船四楼,各自一间客房。
女子在罗帐之中,轻轻绕着丝线,她半点不怕这几人是滥竽充数之辈来骗钱两,因为估计接下来很快,就会用到他们。
若是滥竽充数,境界低下,那只有一死。
女子痴痴笑了一声,蓦然抬头,那张脸颊极老,满是皱皮。
她不得不去访仙。
即使她知道那不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