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宛儿的选题
“准备好了!”
说完这句,邵宁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激动得喘着粗气,就好像一头准备和斗牛士决斗的公牛。
董小雅在微笑,秦子芊毅然点了点头。萧靖相信,如果有一天真要为了某篇报道赴汤蹈火,这两位姑娘绝对不会有二话。
何宛儿看上去很是兴奋,可兴奋中又透着那么一点点紧张。或许,她还不能完全理解萧靖说的那些大道理。
陆姑娘望着萧靖的眼神很奇特,就像是小孩子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玩具。可是,这表情也就存在了几秒钟,她很快就换回了那张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事不关己的脸。
剩下的人都是正常的反应。潘飞宇和唐正鸣的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恐惧,可萧靖不怪他们,这也是人之常情。
任何能帮助很多人的报道都不会是唾手可得的。记者要辛苦奔波,要流汗流血,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不要说他们,就连萧靖自己都挣扎过,他也想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富家翁,不去过问任何乱七八糟的事,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
当然,他已经把思想斗争的结果公诸于众了。
萧靖估摸着众人消化了刚才的话,才道:“报道临州的事,不过是投石问路,朝廷并没有追究。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把控好尺度,搞一些相对不那么敏感却有些价值的的报道也不会有太大风险。”
他伸手搬出了两个箱子里的几大摞纸,又把他们铺散在了桌面上,叹道:“那,大家就看看这些东西吧。现在把它们拿出来可能有点晚了,有些事已经无可挽回,还有些连受害者都找不到了……不过,这些事件几乎囊括了我们要关注的方方面面,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嘴里虽然这样说,萧靖的心中还是有点犹豫。
各种未曾报道过的事件都是由萧靖和记者们分头收集的,他们都是见过不少阴暗面的人,读起来自然不会有什么不适。可是,这群人里真的有不适合读到这些东西的人,比如何宛儿和董小雅。
尤其是何宛儿。天真纯善的她就像是一张白纸,加入镜报后,她很快就成了大家眼中的小妹妹。报社里没有人不喜欢她,但凡她在的地方,就有鸟语花香;谁从外面买回点好吃的来,都会想方设法地留下来一些,再指名点姓地说是留给宛儿的。
让她读那些写满负能量的文字,萧靖都有负罪感。某个瞬间,他甚至想以单聊的名义把宛儿带回堂屋去。
可,何宛儿是报社的一员。就算她是编外人员,就算她主要负责娱乐版的内容,她也可能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事,其中一些会很没有下限。按照常理,报社里不能有任何一个“瘸腿”的人,所以让她多接触一些也没坏处。
至于陆姑娘……萧靖对她不算很了解,但通过日常的接触,他觉得这女孩的尺度很大,读读这些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
编辑记者们传阅着纸张,脸色愈发凝重。
不一会,萧靖就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是董小雅控制不住情绪哭了出来。苏玉弦也有些不好受,但她只是红了眼睛,并没有落泪。毕竟,她在明月楼生活了很长时间,应该听说过不少腌臜事。
怒火中烧的邵宁在喋喋不休地评论。此前他没见过其他人收集的信息,这会看到更多触目惊心的恶事,他也被惊得只能通过不断的谩骂来发泄情绪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萧靖抛出了问题:“大家觉得镜报应该从哪个方面入手?谁有建议都可以说,这些事我们会一个一个去挖,所以不妨畅所欲言。”
“靖哥哥……”
还没等跃跃欲试的邵宁喊出声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就飘进了众人的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何宛儿。
她长长睫毛上挂着泪珠,娇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似乎处于一种想说话却又想把话憋回去的矛盾的情绪中。
“怎么了宛儿?但说无妨。”萧靖温和地道:“你是看到了什么好题材么?是的话,就和大家分享下?”
何宛儿使劲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纸递给了他,颤声道:“靖哥哥,要是可以的话,报纸能不能管一管这件事?”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当众念出纸上的内容。待萧靖接过了纸,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靠到了椅背上。
萧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过木箱里的所有密档,对何宛儿极为关注的这篇文章也有些印象。这件事虽然也算紧要,但并不适合用来打响第一炮。
止住了抽泣的董小雅忽道:“公子,既然宛儿妹妹开口了,你就答应她吧。”
萧靖傻眼了。说好的讨论呢?选题不聊新闻本身却靠看脸来决定,这是什么鬼啊?
一直没敢吭声的潘飞宇见董小雅说话了,胆子也大了起来:“萧哥,我看就这个吧!宛儿是做娱乐的,难得对新闻有兴趣,咱们得鼓励她。再说,反正手头有这么多选择,一时半会也很难分出轻重来,从哪个开始都一样。”
小潘喜欢宛儿,在编辑部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原以为这小子会第一个跳出来,结果他居然能憋到董小雅说了话才出来帮腔,……看来,这小子还有些长进。
很快,邵宁和陆姑娘等人也附和起来。萧靖擦了把汗,看来无论生活在什么时代,都要有个好人缘啊。
虽然对这些人不知道是啥新闻就一味赞同的做法有点无奈,可他也得承认,小潘的话多少也有点道理。
正在纠结的时候,萧靖碰巧看到了董小雅手中的纸。那个瞬间,他不由得轻轻的“咦”了一声,脸上也多了些了然。
沉吟了片刻,他终于点头道:“就依大家的意思吧。不过,我们是报社,以后的选题还是要从新闻的角度讨论,要不然怎么进步呢?”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萧靖这才把纸上记录的内容讲给大家听,和所有编辑记者们讨论起了报道的角度和方式。
待大体的思路都定下了,他起身用双手撑着桌子,正色道:“这次采访,谁来负责?”(未完待续)
第155章 反常
要去的地方,是瑞都北边的定和县。那里距离浦化镇不算远,眼下又过了刚开春官道一片烂泥的阶段,道路还算好走。紧赶慢赶的话,八天足够打一个来回;算上采访的时间,十几天也就够了。
和萧靖所料想的一样,他刚提出“谁去采访”的事,小潘就应声了。
“萧哥,我去吧!”双眼放光的他以近乎于讨好的语气道:“我小时候在定和县附近的外公家住过,对那边熟。报社还需要你坐镇,我一个人就够了……”
靠,去临州那次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呢!
也难怪。宛儿一向不太喜欢潘飞宇,而这次她提出了想法,正是小潘立功的绝佳机会。如果他表现出色,说不定姑娘就会另眼相看,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赚得伊人芳心。他对宛儿一直是“狼巴子吃天无处下嘴”的状态,急得不要不要的,当然要争取这次机会。
萧靖没有反对的理由。大家是朋友,报社又不是那种“同一部门的男女同事相恋结婚必须走一个”的大企业,如果自己手下的两个人能结为连理,那肯定是一段佳话,他是十分乐见其成的。站在他的立场上,让潘飞宇去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罢了。
再怎么说小潘也是位成熟的记者,业务上也算过硬。派他出去,萧社长还是很放心的。
萧靖刚要应允,何宛儿忽然喊道:“不行!”
这一声很是突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去。所幸,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下头道:“靖哥哥,人家错了。”
今天的宛儿为什么和平常大相径庭?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你有想法话尽管说。”萧靖微笑道:“如果在理,我会考虑的,大家也能谅解。”
这个所谓的“大家”,其实就是小潘了。
涨红了脸的何宛儿低着头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过些天,人家可能有事找小潘哥哥帮忙,所以他必须得留在浦化镇。要不然……靖哥哥,还是你去吧!”
这下,在场的人们都有点啼笑皆非了。
众人为了照顾宛儿,才一致同意采用她找到的那个选题。谁知,这妮子还得寸进尺了,不仅要干涉记者的人选,还自作主张地提出让萧靖去。
社长到底是萧靖还是你啊?
眉头紧锁的秦子芊瞟了宛儿一眼,又把送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就在何宛儿手足无措、快要哭出来的当口,萧靖忽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编辑记者们全都斯巴达了。他们早就知道萧社长好说话,可没想到,居然好说话到这个地步!
何宛儿并没有激动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的感激之情全写在了眸子里。
潘飞宇很郁闷。好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他当然不乐意;可是,一想到宛儿说的“有事找小潘哥哥帮忙”,他又有点心痒难搔,被心上人亲口否定的痛也渐渐淡了。
“这次也去两个人吧,互相配合着效率会好些。”萧靖想了想,道:“我算一个,还有人自告奋勇么?”
人才是需要培养和历练的。这次的采访任务不重,他一个人完全能搞定。可是,下面的记者也要多经历些大报道才能成长,更重要的是,他们还需要积累和其他记者相互配合的经验。
秦子芊应道:“我去吧。”
萧靖摇头道:“算了。你大病初愈不宜远行,老老实实看家。”
这一问一答非常简练,不包含一点客套,也没有什么上下级之间的虚情假意。说起来,倒有点像至交好友或者两口子的沟通方式。
以秦子芊热爱工作又风风火火的性子来说,被拒绝了难道不应该发顿脾气么?
没有。
秦子芊点了点头。对萧靖的安排,她居然毫不抵触地全盘接受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此情此景让邵宁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崩坏了。他就像看着怪物一样盯着秦姑娘,结果招来了人家的白眼。
“嘿,别看别人了,就你吧!”萧靖笑着敲了几下桌子:“邵大公子,你跟我跑一趟怎么样?”
邵宁彻底傻眼了。愣了几秒钟,他忽然放声狂笑道:“哈哈哈,你总算还不瞎,终于认清本公子的实力了!”
秦子芊有点好奇。她附到萧靖耳边,低声道:“他不是挺金贵的么,你怎么让他出差,邵员外答应么?”
萧靖笑而不语。
到夏家别院探望秦子芊的第二天他就去了趟邵家,和邵员外谈了一个时辰。在他的劝说下,邵宁他爹终于勉强答应了儿子出差的事。
报社没有特殊员工,更不会“养猪”!
萧靖起身道:“就这么定了吧,我和邵宁去定和县,后天动身。家里的工作还是交给小雅,诸位也要多多思考一下报社未来的方向。散会!”
大家一起七手八脚地收起了桌椅,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就在萧靖准备回堂屋的时候,他看到何宛儿在一个角落里怯生生地朝自己招手,便大步走了过去。
“靖哥哥,谢谢你。”宛儿很不好意思地道:“人家给你找麻烦了。”
萧靖叹道:“也不算找麻烦。只是,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让我跑一趟?”
何宛儿支支吾吾地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可就是不说重点。眼见着潘飞宇都出来偷看好几次了,她干脆一跺脚,道:“后天给你送行的时候,人家给你留信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还搞得这么神秘!
手头的工作太多,萧靖也没工夫琢磨这个,直接回到堂屋去忙了。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这一天。
送行的人比上次少了几个,可能是因为这次去的地方不算远,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惜别的情绪。第一缕晨光洒进院子的时候,萧靖和邵宁乘上了大车,挥别了报社的伙伴。也就在这时,气喘吁吁的何宛儿跑了过来,还塞给萧靖一封信。
车子驶出了浦化镇,萧靖才拆开信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他的脸色有些沉重,最后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未完待续)
第156章 中招
车走到半路,大嘴巴的邵宁终于忍不住了。他伸手捅了捅闭目养神的萧靖,侧目道:“喂,问个事,你怎么就答应何宛儿了?这选题实在不好写啊!”
“既然决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萧靖打了个哈欠:“不好写,难道你就不写了?”
邵宁怏怏不乐地坐回了自己那边。萧靖也有心事,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车厢,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杀婴。
这个话题确实有点沉重,可它又是新闻工作者必须直面的社会问题。
历史上,这种事绝不罕见。在很多地方,甚是可以用“司空见惯”来形容。
让民众杀死婴儿的因素除了性别还有很多:贫穷,丁税,人口过剩,土地矛盾、财产继承权、迷信……所以,遭殃的远并不止女婴,很多被溺死的婴孩恰恰是男性。
所以,才有了“男多则杀其男,女多则杀其女,习俗相传,谓之薅子,即其土风”、“……例不举子,家止一丁,纵生十子,一子之外,余尽杀之”、“贫乏下户往往生子不举”、“小民贫者,生子多不举,初生便于水盆中浸杀之”、“有老而生子者,父兄多不举,曰:‘是将分吾赀’”、“……至第四子则率皆不举,为其赀产不足以赡也”、“世人生女,往往多致瀹没”这些耸人听闻的记载。
定和县的辖地大部分在山里。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不知怎的,这个县无论由谁主政都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似乎沾不上瑞都的一点光。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杀婴成风,所以萧靖才选了这里。偏巧不巧,何宛儿信上所说的地方,也是定和县。
百姓穷、养不起孩子,怎么办?怕孩子多了分家产,怎么办?孩子生多了丁税交不起,怎么办?
很简单,杀掉婴儿。
所以,后世才有官吏想出了生女儿给银钱补助,一个月后查访女婴是否还活着,如果不在了就严惩父母的招数。人都是有感情的,相处了一个月后,再狠心的父母也很难对亲生女儿下手了。
面对这么可怕的习俗,报社能做什么?
发出呼吁倒是有些用处,可社会上呼吁的人多了去了,“伤绝人理”什么的早就被那些道德之士喊烂了。就算报纸的影响力大,萧靖也没有能唤起全社会持续关注,继而彻底解决这一顽疾的信心。毕竟,人家山民谁鸟你什么镜报不镜报哇,日子就是过不下去了,你能怎的?难道你还要进山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么?
扶贫……那就更不可能了,萧靖有自知之明,他还没那么大的能量。报社和豪商们的关系不错,可那都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临州好歹有战略地位、有市场、有人才,定和县有什么?除了东面的山外有一条勉强能走走小船又溺死过无数孩子的河,弄不好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利益,那些精明的生意人会给他这个社长面子?
除非当政者大张旗鼓地拿出措施来,否则,谁也帮不了定和县。报纸的报道能起多大作用,萧靖实在没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走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在一处集镇投了宿,为了节省报社经费,他们只要了一间房,这基情无限的住法又让邵宁发起了脾气,说了些“就是你太败家老子才会落到这种地步”、“要不我自掏腰包住宿吧”之类的话。
不过,最后他还是和萧靖住到了一起,这就是所谓的相爱相杀吧。
半夜,两个人聊了会天就睡下了。因为惦记着采访的事,萧靖迷迷糊糊的一直没睡实;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眼看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继而“腾”地坐直了身子。
“邵宁,快醒醒!”他用力推醒了邵宁,小声在他耳边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癫,我就说应该自己住一间……嗯?”
邵宁也闻到了萧靖所说的味道。两人的脸色一变,又赶紧找来东西捂住了口鼻,蹑手蹑脚地下了地。
可惜,还是太晚了。
想站直身子的萧靖只觉得天旋地转,晃了两下后就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前,他还听到了“砰”的一声响,估计是比他状况好些的邵宁想走出去查看究竟,却不小心挨了一闷棍。
一句提醒的话还没喊出口,他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了。
再睁开眼时,萧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形同棺材的大箱子里。身子能感受到明显的颠簸,想来箱子在了马车上。
他想说话,发现嘴里被塞了东西;试着动了动身体,才发现手、脚和全身都被绑得死死的,活像是个粽子,想要碰撞木箱弄出声音来向路人示警是不可能的。
冬天的那个雪夜,萧靖靠自己的力量解开了束缚,可他没学过如何破解今天这种绑法,所以完全无能为力。
他挣扎着凑向气孔,可身子根本抬不了那么高。
萧靖不禁有些懊悔。早知道,就走上次和秦子芊走的那条路了。虽然要绕些远,但至少熟悉情况,不至于住个店还着了人家的道。
听天由命吧!
又走了不知多久,大车停了下来,木箱的盖子也被人打开了。睡了一觉养精蓄锐的萧靖有些不适应强烈的阳光,可看守他的人却很不耐烦地把他从箱子里扥了出来,吵吵嚷嚷着松开了他手上和身上的绑缚,道:“小子,该撒撒,该拉拉,别把大爷的箱子弄臭了!嘿,咱就是在这儿歇歇脚,可别打什么歪主意,要不然,休怪老子手里的刀不认识你!”
萧靖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又低下了头。待眼睛好了些,他放慢了动作偷偷四下张望着,不多时就找到了邵宁。正好,邵宁也在找他;两个人看到对方没事都松了口气,又用眼神沟通了一番。
“多看两眼外面的光景吧!”一个提刀押送的壮汉阴恻恻地道:“再晚点,怕是这辈子都别想看到了!”(未完待续)
第157章 神秘人
刚才四下张望是为了找邵宁。这次,萧靖留心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这个地方不太寻常。
众人都在一片空地上,而四周都是密林,林中有一条蜿蜒的土路,刚好够一辆大车通过。
现场一共有四辆大车。算上萧靖和邵宁,被绑来的人一共有六个,都是男人。
“这位兄台……”有位还算英俊的读书人走到负责押送的绑匪面前,颤声道:“敢问,这是要去哪里?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指望着我呢,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回去……”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说话的人惨叫着捂住了嘴巴。不一会,他嘴里流出了鲜血;可惜,他能做的就是满脸惧色地退开两步,连“敢怒而不敢言”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在跟我说话么?”绑匪露出一口黄牙,又用手掏了掏耳朵:“都眼下这样了,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们,你瞎操的什么心?再说,就你上有老下有小啊?老子的娘都八十了知道么?不折腾点好货色,我也没法养家,所以只能对不住你了。”
另一个绑匪嘿嘿笑道:“就你会胡吹大气。还养家呢,你挣的那点钱不是都扔到窑子里了么?还好意思提你那老娘,我每次看到她都是奄奄一息的,要不是她命大,早就被饿死了。”
说罢,他又走到书生跟前,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哥,你也不必太难过。我们要带你去的可是个好地方,一天能睡三个时辰,还有人管顿饱饭,多好啊!嘿,好多忍饥挨饿的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瞧你这身打扮,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看这模样,也能看出你读书不顺,八成连秀才还没考上吧?哎,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啊,除了说两句‘之乎者也’,还能干啥?听哥哥的没错,老老实实地去做点力气活,好好打熬你这小身板。也别惦记你那父母高堂糟糠之妻了,兴许过几十年你有命跑掉,还能来个老牛吃嫩草的‘小登科’,再给你家开枝散叶呢!”
话音刚落,在场的五个绑匪一起放声狂笑,那声音很是瘆人。
趁匪徒不备,萧靖往邵宁所在的方向凑了凑。对视的瞬间,彼此的眼中都多了几分了然。
这些绑匪和黑店有勾结,他们趁着客人熟睡时放迷烟掳走青壮男性,再贩卖至深山中做苦力;至于去采石场还是进黒煤窑,就看他们的心情了。被掳走的人会成为奴工,饥一顿饱一顿的在皮鞭抽打下做高负荷的体力劳动,过着生病就等于死亡的日子。换言之,他们很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大山,还要无比绝望地埋骨在这崇山峻岭中。
萧靖叹了口气。难怪住店时掌柜问得那么详细,还以为他看到两个男人入住同一间房才多说几句,没想到是背景调查!
接下来,深夜行动的绑匪只需假装成客人入住,再观察清楚每一个目标是否有同行者、同行者是否在房间里,就可以作案了。小集镇夜间没那么多规矩,把人运出去轻而易举,难怪他们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绑匪笑得很开心,一个年轻人却没忍住哭了出来。他这一哭,那群匪徒笑得更灿烂了,有个人还专门跑到年轻人跟前打趣道:“小子,哭什么呢?告诉你,你回不了家了!兄弟们做了几十票生意,一次都没失手过!就算你长得俊,也别想装娘儿们卖可怜让我们放了你,大家对男人没兴趣!等到了地方你倒是可以用些心思,兴许那管事的有龙阳之好,能好好地疼爱你一番,将你与别人区别对待呢,哈哈哈!”
提刀壮汉们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这时,邵宁悄悄地冲萧靖努了下嘴,萧靖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现在要跑,实在太冒险了。若是手被绑着脚没事还可以勉力一试,双脚还被绑得死死的呢,难得指望着靠“僵尸跳”甩掉绑匪么?
所有人在空场上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待牲口和人都歇过劲了,绑匪们又吆喝着把众人绑了起来,准备重新抬到“棺材”里。
刚才逗弄那书生的人站在头前的车上指挥着,看样子是这帮人的头:“兄弟们加把劲,等后天到了地方,好酒好菜有得是,想要女人也不难……”
绑匪们正待答应,忽然听到了破空之声。还来不及躲避,他们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车上的那位还保持着站姿,可不知怎么回事,一支羽箭穿过了他的咽喉。一脸茫然的他拼命吸气,可人们能听到的只有“嗬嗬”的出气声。
这只是个开始。很快,第二个绑匪的咽喉被射穿,这只箭直接把他钉在了巨大的木箱上。
剩下的三个绑匪心知大事不妙,拼命向车后躲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又有两名绑匪倒在了地上,依旧是被射穿了喉咙。
救兵来了!
萧靖比另外五个人幸运一些,因为坏人们还没来得及绑住他的双手和身体。见最后一名绑匪躲在了马车后,他抄起掉在附近的刀割断了脚上的绳子,又帮助其他人脱离了困境。
众人没命地向一个方向跑去。所有人来的时候都躺在那“棺材”里,没人知道这里是何处,又该往哪儿跑;于是,大家就一窝蜂地跟着第一个跑路的人跑了过去。毕竟,谁都不愿当那神仙打架时遭殃的小鬼。
出人意料的是,身后的马车忽然动了。剩下的那个盗匪以极高的马术贴着马的侧面策马徐行,而射倒了他四个兄弟的神秘人似乎也没有放箭射马的意思,就任由他驱车跑上了萧靖等人反方向的那条路。
终于逃掉了!
被劫持者们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谁都没想到普普通通的一次出门差点变成了生死大劫,幸好有人相救,要不然就完蛋了!
有个胆大的人提议大家回去看看,众人一合计便答应了。来到车旁,还真找回了一些丢失的财物;心中激动莫明的人们又走向了刚才的那条路,准备从那里走出这见鬼的森林。
谁知刚踏上小路,就有支箭呼啸着钉进了萧靖右手边一颗大树的树干里。
望着颤动的箭杆,所有人都傻了。(未完待续)
第158章 逃出生天
这是啥意思?先救人,然后把救下来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就像猫对老鼠那样?
不止萧靖,所有人都有点糊涂了。
个别胆子小的甚至腿一软坐在了地上。难道人家压根就没想相救,只是拿我们来消遣?
萧靖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地拍了下巴掌道:“莫非,这人是提醒我们走错了?”
其他人都是一脸黑线。且不说萧靖的猜测对不对,这地方总共就两条路,不走这条,莫非要跟在跑掉的那个绑匪的身后?
论武力值,在场的六个男人人手一把刀,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别人还在犹豫,邵宁先大大咧咧地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一脸满不在乎的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就好像他知道人家根本不会射他似的。
果然,邵宁才走了不到十步,就又有一根羽箭射到了他右手边的树干上。
这小子呵呵笑了两声便没心没肺地走了回来:“估摸着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好了,咱们走吧,别在这儿讨人嫌了。”
邵大公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别人还在犹豫,他已经迈着步子哼着小调往绑匪逃走的方向走了过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也陆续跟在了他的后面。
走在最后的萧靖眯着眼睛望向了身边的树林。
嗯,什么都看不到。
现下是春天,林子里已是一片绿色。幽深的林地中,长草最高处足有半人多高,很多地方还长着让人叫不出名来的奇怪植物。
萧靖估算了一下神秘人大概的位置……离绑匪至少四十米。
射箭时,他要掩住自己的身形避免被人发现,他要让箭支躲开树木的枝叶,他还要精准计算射角,因为被劫持的人们和绑匪站得很近,稍有偏差就可能造成误伤。
最可怕的是,他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低抛射出的四箭居然箭箭封喉。相比之下,提示大家路走错了的这两箭简直就是小意思。
这样的人,说是“箭术通神”也不过分吧?你咋不去拍神剧呢!
林中也是一片静谧,长草只会随着清风缓缓摆动,看不出任何有人潜伏或移动的迹象。
今天遇到高手了!
神秘人用的应该不是一般的猎弓。可,弓箭在这年头是百分之百的违禁品,他又是怎么搞到的?
“你到底走不走哇?”邵宁不耐烦地回头道:“是想住在这里么?”
萧靖这才意识到光顾想事的自己走得太慢了,于是紧走几步跟上了邵宁的步伐。
到了空场上大家一合计,这大车扔在这儿也是浪费,不如带出去。可是,又没有人会赶车;说不得,只好把那些大箱子推下来,每个人轮流牵马、坐车来节省体力了。
就这样,六个人上路了。没走出多远,有个眼神好的人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能是太害怕了,面色苍白的他拼命用脚登着地,整个人蹭着地面不断向后退去。
萧靖这才看到,刚才驾车跑走的绑匪就在前面。他坐在大车上,而大车停在路边;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有些迟钝,后面有了响动,也没见他回头。
莫非,是出了什么状况?
比地上那人胆小的人还有不少。他们缓步向后退着,要不是怕惊动绑匪,估计这些人早就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估计,他们的心里都在咒骂那个好心的神秘人吧?
邵宁和萧靖却皱起了眉头。两人对望了一眼,便蹑手蹑脚地走向了那辆大车。
想逃走的人停下了脚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俩“傻瓜”靠近了绑匪,心里也是紧张得不行。
之后,画风突变。
萧靖忽然捂着嘴一阵干呕,邵宁也犯了两下恶心,但他很快就笑出了声,还用手指着萧靖,似乎是在嘲笑他。
留在原地的人们这下也不怕了。他们大着胆子靠过去,结果被眼前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个别胃浅的人还吐了出来。
逃走的绑匪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一支箭从他的眼眶里穿过,箭镞的尖端又从后脑透了出来;他的脸上血糊糊的一片,因为箭支封闭了伤口,流出来的脑浆并不多,可那模样还是恐怖又恶心。
难怪神秘人没下手,原来他在这边还有同伴!
众人商量了一下,便一同郑重其事地拜倒在地,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没有任何回应,能听到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看来,人家并不愿意现身相见。
萧靖等人继续前行。这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岔口,每次一行人选择了某条路,都会先放慢脚步缓缓地走上一小会儿,待没有箭射过来,才牵着马大踏步地往前走。
有两次萧靖选错了路,神秘人又把箭射进了树里,可见他一直跟在身后,从未离开。
这下,劫后余生的人们放心多了。人群中渐渐有了笑声,聊天的嗓门也越来越大了。
说着说着,有人讲到了自己之前遇劫的经历。萧靖不由得摇头道:“北边的治安也太差了。萧某以前就曾路遇盗匪,没想到今日又……”
他把去临州路上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说。同行的人听了都不胜唏嘘,有个老成些的拍着他的肩宽慰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哥是有福之人啊。京城周边倒是片安宁的好地方,可出了京,地方不靖的又何止北边?哎,就拿这条路说吧,被掳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可一个回来的都没有,绑匪肯定也不止这一伙。穷人家养不起娃只能杀掉,富人家和有产业的人家缺人又找不到,最后就只能明着抢了。哎,造孽啊……”
萧靖心中一动。这人看上去知道不少内幕,若是能从他口中打听些事情,对丰富报道应该是极好的。
可是不管萧靖怎么问,适才说话的人都不愿再谈了。应该是他觉得说得有点多,怕再多说些就会祸从口出,才选择缄口不言。
众人毫不停歇地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群情振奋地发出了一声震天响的欢呼。
出口到了!(未完待续)
第159章 噩梦
眼前就是官道。
虽然谁都不认识这是哪儿,但起码能走出这片林子,大家也不计较那许多了。
又向身后的空气行了个礼,众人一起踏上归途。萧靖找到路上的旅人问清了路,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之前投宿的那个集镇。一行人怒气冲冲地报了官,正想去黑店找人算账呢,却发现那家客栈早已人去楼空,上上下下连一个人都不剩了。
莫非,还有同伙给他们报了信?
萧靖和邵宁的行程耽误不得,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先和难友们挥手作别,连夜乘车赶往了最近的镇子。
“这事很奇怪。”邵宁一脸凝重地道:“这神秘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救了咱们又不肯现身相见?脱险后他也不走,还一路送到了官道上,有这个必要么?”
他低下头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道:“你说,这个人会不会认识我们?”
“谁知道,别瞎琢磨了。”萧靖淡淡地道:“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瞎想也没用。”
邵宁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
萧靖又开口了,音量小得仿佛在自言自语:“等到了定和县,除了杀婴的事,还要关注一下略卖与和诱的事。”
杀婴与拐卖本就是如影随形的孪生兄弟。年轻人太少会造成一个地区的劳动力短缺,尤其是对家中需要大量人力的富户而言;同样因为人少,正常的嫁娶也会变得极为困难,并非因为性别原因杀婴的地区还稍微好些,到了那些专杀女婴的地方,便是“村落间至无妇可娶,买于它州”了。
已经快进入梦乡的邵宁从鼻子里挤出个“嗯”,就算是应了。
之后的几天,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这一路上两人小心谨慎得很,夜晚住店都要留一个人熬到深夜,直到确认没有动静才睡下。就这样,他们终于在第四天傍晚抵达了定和县城。
城里说不上萧索,却也没什么人气。才一入住,萧靖跟邵宁打了个招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老丈,这城里可有何氏大家族?”
“大娘,听说这附近有个何家,不知是哪一家?”
“这位小哥,你经常出城拉货,可知周边哪里有比较出名的姓何的人家么?”
问了一圈,一无所获。
姓何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都是些破落户,也不是从大户人家败落下来的。听一位老人说,数十年前城内确实有姓何的富户,可三十年前就这家人就搬走了,时间明显对不上。
无可奈何之下,萧靖回到了住处。他没理会邵宁的白眼,径直跑到里屋关上门打开了何宛儿的那封信。
“靖哥哥,其实宛儿是被人收养的孤女。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家里人就不要我啦,他们把人家放到一个木盆里,顺着河飘了下去,让我自生自灭……后来,有人救起了宛儿,才把我养大。要不,人家就见不到靖哥哥啦。
人家几番打听,救我的地方就在定和县那条河的下游,大概半天水路的地方。你们这次出差的目的地应该就在那附近,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宛儿打听下家人?
听说,襁褓上绣着个何字,所以大家才叫我何宛儿。而且,那个襁褓的用料很考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物事。对不起,我知道的事情就这么多啦。
宛儿知道这事很难,可还是想请靖哥哥帮忙。要是能查到固然好,万一查不到也不要紧,就当是没缘分吧!还请靖哥哥不要告诉别人,等你回来,人家一定会感谢你的!”
毫无头绪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是夜,萧靖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在对他憨笑。可是,好景不长;那孩子笑着笑着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没过多会便皮肉飞散,变成了一具枯骨。最可怕的是,那骷髅头的下颌还在一张一合,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萧靖被惊醒了。满头大汗的他喘着粗气,在床上坐到了天亮。
今天的第一站是一个叫做吴里坊的所在。
之所以要到这个地方,是因为它很特别:在当地的传说中,只要将孩子在这里溺死,就能让他快快转世投胎,不会记恨今世的父母。所以,吴里坊成了定和县著名的杀婴圣地。
绝大多数下狠心杀死亲生儿女的父母只需要一个木盆。愿意来吴里坊的人,或许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良知和不忍。
巳时不到,萧靖和邵宁就潜伏在了吴里坊附近的林子里。定和县东面的河在这一段的水流最是湍急,也是许多人选择在这里下手的重要原因。
一个时辰过去了,河边没动静;
两个时辰过去了,河边依然没动静。
邵宁等得不耐烦了。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道:“要不咱们回去吧,今天算是白来了。”
萧靖啃了口干粮,道:“再等等。”
邵宁撇了撇嘴刚想说话,萧靖却猛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有人来了!
一位年轻妇人神色慌张地走向了河边。她怀里的襁褓中,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正在酣睡。
很快,她走到河边蹲下了身子,好像在对孩子说着什么。
大概二十米远的地方,就有几个人在洗衣服。她们随意地看了看那对母子,又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这种事,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是现在!
没等萧靖发令,邵宁就像看到猎物的豹子一样窜了出去,把萧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待萧大社长跑到河边时,怒容满面的他已经和妇人吵了起来,看那架势,要不是对方是个女人,他就要动用武力了。
萧靖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人。
她的脸上有几分哀戚之色,但不算浓重。她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可没有眼泪落下来。
两人跑下来的这点功夫,她已经解开了襁褓。光着身子的孩子感受到了外面的凉意,原本睡得很安稳的他扯着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是我的,要你管!”妇人尖声叫到:“哪里来的野男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着,她就扬起了手臂,准备把孩子丢进河里。(未完待续)
第160章 失信
邵宁是何许人?是打群架出身的街头霸王!区区一个村妇,就算有些蛮力,又怎能是他的对手?
邵大公子才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他的一双虎掌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攥住了妇人的双臂,让她半点都动弹不得,更不要说把孩子丢进水里。
那妇人一边挣扎一边高声道:“你干什么,放手!再不放,奴家就喊人了!”
萧靖使了个眼色,邵宁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夹住了她,相信她没有机会把孩子丢出去或摔在地上。
谁都不知道这女子是哪里人,万一她就住在附近,让她的丈夫、街坊听到什么风声,那就坏事了。这年头宗族势力还是挺可怕的,萧靖可不想被她的各路亲戚拿着大棍子打回去。
“这位姐姐请了。”他微笑着缓和了一下气氛:“不知你为何要扔掉孩子?看你这不舍的模样,他应该是你的亲生骨肉吧?”
风度翩翩的萧靖和声细气地说出这番话,妇人的脸色也好看了些。她略带伤感又顽固执拗地道:“那又怎样?兄弟,说句老实话,你难道不知这定和县的事?溺死自家孩子的人多了,奴家穷得叮当响,可养不活他。与其让他遭罪,还不如给他个痛快,早投胎早超生……”
气不过的邵宁大声吼道:“这是什么道理?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你个当娘的如此没有人性,简直禽兽不如!”
妇人看了眼邵宁那身有点脏却仍旧华贵的衣衫,冷冷地道:“这位公子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平民百姓家的苦。多了一张嘴,奴家这一家人就要从本来就不够吃的口粮里匀出一份来。天长日久的,弄不好有人要饿死。你今天逼着奴家留下这个孩子,可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你明白么?”
邵宁顿时语塞。不管怎么说,人家就是没钱,就算他是富家的公子哥,至少也听说过民间的疾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姐姐是何方人士,可否见告?”萧靖平静地道:“萧某和兄弟管定了这事。若姐姐肯说,我俩也会帮着想些办法。”
就不说什么媒体人的责任了。任何正常人看到有人想在自己眼前溺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只怕都不会袖手旁观。
妇人嗤笑了两声,望向萧靖的眼中写满了不屑。你能干嘛?难道,你是下一任的知县么?
就在这时,邵宁发威了。他一言不发地把手放进怀里摸了摸,再伸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张金叶子:“用她买你孩子的命,够么?”
妇人傻了。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金叶子,看表情,她可能从来都没见过这玩意。
邵宁动了动手,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又出现在了妇人眼前:“再加上这个,够你把他养到十二岁么?”
在穷人家,十来岁的小男孩已经是家里的半个劳动力了,只要没有饥荒,多狠心的父母也不会再打他的主意。
妇人抢上一步站到了邵宁跟前,激动地道:“这位大善人,真的要给奴家钱么?”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她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刚才还被她各种鄙夷的邵宁这会成了财神下凡,她的态度自然是天壤之别。
邵宁咬牙道:“赶紧拿走,趁我还没后悔!”
妇人忙不迭地拿过了钱。仿佛是怕自己在做梦,她还用力在身上掐了一下,才咧开嘴露出了笑容。
萧靖有点无语。你没钱?很简单,邵大公子有啊!富家大少果然有钱任性,不行就用钱砸呗!
他深深地看了眼欣喜若狂的妇人,又对邵宁使了个眼色,道:“既如此,就请姐姐好好照顾孩子。我二人不过是路过,不宜在此久耽,先回去了。”
说罢,两人向远处走去。没走出多远,他们就躲在了一块巨石的后面。过了片刻,拿了钱的妇人东张西望了一番,也抱着孩子离开了。
两道人影远远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可能是经常走山路,一进山她的速度便陡然加快了,萧靖和邵宁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被甩掉。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她忽然站住了。从侧脸看,她似乎有些犹豫。
妇人的身旁是一道山涧。水量不大,却足以溺死一个婴孩。
看得出来,她比刚才更纠结了。那块空地不算大,不知所措的她在原地绕了足足十多个圈子,才像下了决心似的咬着嘴唇站到了山涧的前面。
下一秒,她举起了手中的婴儿。
就在妇人准备松手的瞬间,早就偷偷摸到附近的邵宁扑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夺下了可怜的孩子,又强忍着动手的冲动站到了萧靖的身边。
“我从来不打女人,希望你不要成为例外。”处于暴走边缘邵宁沉声道:“反正你也不想让他活了,还拿本公子的钱干吗?把金叶子和银子还回来,你就可以滚了,我们会给他找给好人家。”
妇人垂下头眼巴巴地望着邵宁,想用这种方式乞求他的原谅。她本可以拿着钱高高兴兴地回家,却因为一念之差失去了唾手可得的一笔意外之财。换了谁,心中都有不甘。
在她看来,这么一大笔钱足够改变全家的生活。如果家里再少一张嘴,那日子还能过得更舒坦些。既然横竖都做好了杀婴的思想准备,那还不如……
换言之,她就没有把这孩子当成一条人命。无论邵宁给多少钱,她都有可能背弃三人的约定,残忍地杀掉襁褓中的孩子。
愤怒的邵宁实在太可怕。不多时,妇人就失去了和他对视的勇气。她转过头想从萧靖那里打开突破口,谁知适才还温和可亲的萧靖这会也是面沉如水,根本就没打算给她任何机会。
两边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气馁了。不敢再正视萧靖和邵宁的她把金叶子和银子丢在了地上,便仓惶地转身离开了。
待她跑出一段距离,萧靖喊道:“我们会把孩子送到慈幼局,如果后悔了,就去那里找吧!”
妇人的脚下顿了顿,却还是飞快地跑掉了。(未完待续)
第161章 慈幼局
“送什么慈幼局!”邵宁拍着胸,豪气干云地道:“这孩子是我救下来的,和我有缘分,自然是我来养!”
慈幼局,是大瑞朝设立的专门收养弃儿的机构。定和县是杀婴的重灾区,朝廷专门在县城外不远的地方设立了慈幼局,就是希望能够做出补救。
可是,很多父母宁可把孩子溺死,也不愿送到十多里、二十多里外的慈幼局。
听邵宁这么说,萧靖瞥了他一眼,道:“你来养?你怎么养!你带过孩子么?你会喂奶么?还是说,你自己能产奶?”
“我给他找个奶娘还不行么!”邵宁一挺胸膛,道:“再不济,我听说还能拿米糊凑合着,反正饿不死他不就是了!”
萧靖点点头,道:“那好。我就问你,现在怎么办?”
话音刚落,婴儿扯着嗓门哭了起来。邵宁笨手笨脚地哄了半天,孩子反而越哭越厉害,弄得他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就差没给小宝宝跪下了。
萧靖在一旁幽幽地补了一刀:“他饿了。”
邵宁彻底没辙了。
萧靖又道:“就算你要收养他,也不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吧?现在下山回吴里坊倒是近些,可就山下那群人,你放心么?他们先收了钱再把你打跑,你有脾气么?刚才我问过路人了,慈幼局不算远,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走到。反正咱们横竖都要去那里采访,不如先把孩子送过去再做计较。”
邵宁摸了摸头,也只能长叹一声抱着孩子走在了前面。
“天下被杀和将要被杀的孩子那么多,这孩子走运被咱俩遇上了,其他的又该怎么办?”萧靖跟在他身后,喘着粗气道:“把他先送到慈幼局也是给山民们做个表率,毕竟他们平时遇不上什么好心人,能送过去总比把孩子溺死强……”
他估算的时间还算准确。走过一段山路又一段平地,两人便站在了慈幼局的门前。
这里离县城不是很远,大概也就十分钟的车程。从外面看上去院子不小,可不知怎的,这座建筑给人一种年久失修的感觉,想是实在没宅院可选了,才挑了这么个地方。
才叩了几下,就有人打开了门。听到二人的来意,那小厮便径直将他们带进了堂中,只等管事的回来作登记。
经过院子时,萧靖留意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孩子们。
他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院子里的小孩还算活泼。可若是仔细看,很多人都面有菜色,身材也比较瘦小。一般来说,只有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症状。
剩下的人倒是稍微好一些,也算得上面色红润。可是,同样生活在一个环境里,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幸好,孩子们的世界里没什么愁绪。就算身体孱弱,他们也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尽情嬉戏,享受着童年的美好时光。
管事的还没来,萧靖又偷眼看了看旁边的一间育儿房。
房间里睡着大概三、四位幼儿,还有个奶娘在里面忙碌。她的脸色有些发黄,也不知是因为平时吃得不好,这样的奶娘奶水够么?
萧靖咧了下嘴。这毕竟是封建社会的官办机构,只要能正常运转便好,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刚回到后堂,风尘仆仆的管事就回来了。双方简单客套了两句,邵宁便向他说明了来意,以及救下孩子的过程。谁知,这姓严的管事听了以后面露难色,道:“非是小人不给公子面子。只是,这慈幼局早已人满为患,无从安置啊。您也看到了,我这里现下就一个奶娘,哺育这些孩子已是捉襟见肘,要是再多一位……”
邵宁心领神会地摸出一锭银子。
严管事不声不响地把银子揣进怀里,笑道:“既然公子如此执着,小人也只能应下了。要送到我们这里的,就是您抱着的这位么?”
这人虽然有点贪心,可真正干起事来还是很干练的。他耐心地给孩子做了登记,又问清了孩子母亲的模样,便抱着小孩去了育婴房。
邵宁的目光一路跟着襁褓走,直到看不见了才扭过了头。萧靖在他身边打趣道:“不用这么依依不舍的,你要真想带走他,办完事咱们再回来就是了。说真的,你跟玉弦成亲时间也不短了,咋不努努力自己生一个?莫非,是你不行?”
“少说风凉话。本公子起码还成亲了,是个有家有室、能修身齐家的男人。”邵宁白了他一眼,道:“你呢?老大不小的人了,却连个家都没有,像什么样子?要我说,小雅、子芊还有那个何宛儿都是好姑娘,你就找一个娶了吧,咱们是好兄弟,我只会祝福,不介意的。”
“就会转移话题,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怎么就把夏小姐忘了?我都娶了行不行,轮得着你介意么?”萧靖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话说,刚才为啥给他钱?人家摆明了就是看你心疼这孩子,所以吃定你了,你又何必惯他的毛病?”
有点无奈的邵宁垂头叹道:“你以为我想?还不是怕他对不住咱带来的小孩!哎,这姓严的别被喂得眼界越来越高就好,要不别人送来的孩子只怕……”
又低声沟通了一阵,严管事回来了。他笑着说事情已经办好请二位放心,还特意把他俩送到了大堂门口。
萧靖和邵宁刚走进院子,迎面便来了一男一女,可能是对年轻的夫妇。男的一进来就东张西望,女的眼睛通红,看样子是刚刚哭过。
两人似乎对这里的事轻车熟路。男的直接找到了严管事,一番耳语后,三人一起进到了堂中。又过了一会儿,那小厮跑了过来,严管事跟他交待了些什么,他就火急火燎地跑去办事了。
萧靖对邵宁使了个眼色,便浑若无事的在院里闲逛起来。没过多久,小厮急匆匆地领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进去了。很快,屋里响起了女人惊天动地的号哭声:
“我的儿啊!”(未完待续)
第162章 还我儿子
慈幼局汇集了各个年龄段的孩子,有人来领养或寻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于这声大喊,萧靖倒也不意外。
有些家庭因为家里困难会把孩子送来,等家境改善了再来把孩子领回去。这些家庭肯定是出于无奈,至少比那些动辄杀死孩子的人要负责任得多。
女人的号哭声一直持续着,中间还掺杂着严管事的劝慰声。那哭声十分凄惨,没有半点作伪的痕迹,连躲在外面的萧靖和邵宁听着都有些心酸,谁都不会怀疑她是一位迫不得已与孩子分开的可怜的母亲。
“没什么事咱就走吧。”邵宁已经不忍心听下去了:“我最受不了这个了,别人母子相认,我们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吧?”
萧靖点了点头。虽然这个慈幼局简单看看就能发现明显的问题,虽然现在深挖下去一定能挖出些龌龊,但水至清则无鱼,天底下的慈幼局只怕未必有哪家比这家干净。眼下,也只好举大德、赦小过,它能用有限的政府经费帮助这么多孩子活了下去,本身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至少,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
两人举步向外走去。一边走,邵宁还一边回头,想来是舍不得丢下抱了好久的小宝宝。虽然萧靖很欣赏他父性大发时的温柔劲儿,但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一番。
眼看就走到门口了,大堂的方向忽然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没过多久,又是一声足够让人听清的怒吼:“这不是我儿子!”
准备出门的萧靖看了邵宁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跑了回去。院子里的孩子也被吓到了,很快,就有几个好奇心强的围拢过去,却被严管事的一声呵斥吓走了。
萧靖站在墙后,稍稍探出了头。
“把我儿子还给我!”
急红了眼的女人扑上去揪住了严管事。那男人倒是没动手,他只是叉着腰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眼里同样写满了愤怒。
“孙少爷,夫人,有话好好说。”严管事苦笑道:“小的岂敢有所隐瞒,这真的是您二位的孩子。就算您不信小人,您看他的脸,瞧他的眉眼样貌,还看不出来么?”
这种事严管事应该经历过很多次了。他的脸上固然有委屈,可更多的是不卑不亢;某个瞬间,萧靖忽然有点佩服他:要是换了自己被人揪住,只怕没法像他这样镇定自若。
仔细看看那孩子,和来寻亲的父母确实有五成相像。这个年代没有基因技术,滴血认亲又被后世的科学证明了不靠谱,人的体貌特征几乎成了唯一的依据。
刚才这一番吵闹实在太有气势,孩子被吓得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模样十分可怜。
“你胡说!”
女人气得不善,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最后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孙少爷这才上前两步,沉声道:“严管事,非是我们不通情理。这孩子是一岁的时候送来慈幼局的,我夫妇二人和他相处了一年,好歹还有些了解。当初,他一生下来家里就做了胎毛笔,那时就知道他的头皮上有块半圆形的淡色胎记。如今,这孩子的头上却为何没有?”
严管事无奈地道:“孙少爷,您拿这事来苛责,小人可担待不起。拿胎记认孩子确实是个方法,可有的孩子年齿渐长以后胎记也会慢慢变淡,最后干脆就看不见了。小少爷在这里住了五年,自然会跟以前有些不同,这样的孩子小人见得多了,您就不要揪着胎记不放了。您看,这簿子上不也记着他长了胎记的事么?我明知道您家少爷长这样,还拿个别的孩子来糊弄您,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女人冲上去抱起男孩又抬起了他的胳膊:“我儿子左腋窝下面有个不显眼的暗痣。胎记没了我信,为什么暗痣也没有了,这又作何解释?”
严管事愣了一下,随即又板起了那张苦瓜脸:“夫人,小儿尚未长开的时候身上有痣,不代表长大了也有。小人就见过不少孩子本来长着痣,长大以后皮肤白皙了,反倒没了痣。这也是寻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孙少爷摇头道:“严管事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为人父母者岂有不知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子的道理?尽管你言之凿凿,在下还是无法相信这是我的骨肉。”
孩子的事涉及到香火、血缘、继承权都诸多问题,若不是万般无奈,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慈幼局来。既然来了,领回去的时候就要慎之又慎;万一领错了孩子,那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严管事叹道:“您来领孩子,自然是出自一片舐犊之情。小人知道二位心里想早日带孩子回家,可这慈幼局是有规矩的地方,登记册子上写的他就是您家的娃,小人总不能给您凭空变出一个头顶有胎记、腋窝有痣的孩子来,那才是负了您的托付啊。”
女人刚要争辩,孙少爷拦住了他,平静地道:“不知可否麻烦严管事,让我们看看这里其他的孩子?慈幼局事务烦巨,登记时偶尔有个错漏在所难免。在下若是领错了儿子,那就是毕生的憾事了,还请管事见谅。”
起初,严管事说什么也不肯。孙少爷说了一大堆好话,他才勉强同意了这个要求,又叫小厮找来了几个年龄和相貌都差不多的小孩,供孙家夫妇辨认。
可惜,还是没有他们的孩子。
一次次失望后,女人愤怒早已消散,几乎绝望的她直勾勾地看着严管事,眼神有些呆滞。
孙少爷也是一脸的愁云惨雾。良久,他才道:“既然孩子不在这里,我夫妇二人再想办法就是。”
严管事也遗憾地道:“其实,那孩子真的是少爷的娃。您回去再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可以随时回来领人。”
孙少爷点了点头又唤了声自己的妻子,可她站在原地没动。
又叫了一声,她动了,不过却是向着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未完待续)
第163章 失而复得
这个女人刚才一直很“凶恶”。所以,当她走向孩子时,那群六岁左右的小男孩都满脸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严管事说的那个小孩,眨都不眨一下。良久,她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蹲下了身,又一把抱住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无论萧靖还是邵宁,都觉得鼻子酸酸的。
哭也哭过了,女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见她轻轻抬起衣袖,为刚才吓哭了的孩子抹去了鼻涕眼泪;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男孩也慢慢放下了戒备,收起了哭腔。
过了一会,她又掏出几块糖果塞到了小孩的手里。这下,孩子总算破涕为笑,其他人也围拢上来,愿意和她亲近了。
她应该是个好妈妈,刚才是太心急了,才弄痛了无辜的小孩。
又哄着一群小孩说了会话,她和孙少爷缓步向堂外走来。萧靖向邵宁使了个眼色,两人故意放慢了脚步,和这对夫妇在院门前汇合了,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很巧,这两口子眼下就住在县城的客栈里,而且也是腿着来的。既然同路,总要做个自我介绍;一来二去的,萧靖就和人家熟络起来。
孙少爷是官宦之后,而他的夫人姓刘。五年前,他父亲被奸人构陷下狱。当时,虽然家人没有获罪,但他家的家产全部被抄没,一大家子过上了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孙老爷的罪本就可大可小,身边的亲戚朋友都想明哲保身,不愿收留孙家的幼子。想找个忠厚可靠的人家,一时半会也没有合适的。万般无奈下,他也只能冒名把孩子送来了慈幼院,并约定将来再把他领回来。
年初,孙老爷总算沉冤得雪官复原职。家境刚好了些,两口子就迫不及待地从二百多里外的州城赶了过来。谁知,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无言的结局。
萧靖和邵宁听了自是无比唏嘘。大家谈得很是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而刘氏心情抑郁需要散心,四人商议了一下,便在走向县城时选了条风景秀丽的远路,权当放松了。
“孙兄也不必过分担心。”萧靖温言道:“依萧某之见,应该是慈幼局出了纰漏。那里人多,兴许会有搞错的时候。你不妨过些天再跑一趟,可能会有好结果。”
这话萧靖自己都不太信,可他也只能这样安慰一下倒霉的孙少爷了。
孙少爷苦笑道:“借萧兄吉言,但愿如此吧。”
又走了一段,众人踱进了镇子。在平静无聊的定和县境,这镇子也算是个异类,至少是处热闹又吸引人的所在。
一路穿过最繁华的大街,话题渐渐活跃起来,刘氏也放松了许多。就在她准备到一个摊位前看些小饰品的时候,忽然有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从远处冲了过来。他的身后有个拿着擀面杖的妇人在追赶,边跑边喊:“小子,你给我站住!再不停下,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别看孩子年纪很小,身手倒是很灵活,后面的妇人跑得气喘吁吁也没能追上他,两人的距离反而越拉越远了。
街上人不少,小孩为了躲避行人几乎是左窜一下右跳一下;一来一去间,他神使鬼差地和刘氏撞了个满怀。幸亏孙少爷手快从背后扶了一把,否则两人就要一起倒下了。
任谁在大街上被人撞了都不会爽。刘氏秀眉一蹙便要发作,可才瞪起眼睛,她就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很快,晶莹的泪花开始在她的眼睛里打转,她的身子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她怀里的孩子倒是不太介意撞到人这事。他对着刘氏嘿嘿一笑,便闪身跑向了一旁。可刘氏怎肯让他离开,她伸手牢牢拽住了孩子的衣襟,就算此刻冲过来几个壮汉,也未必能让她松手。
孩子呆住了,他一个小破孩也没啥吸引力,穿得脏兮兮不说,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臭气,简直是人嫌狗不待见。正常人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居然还有人主动拉住他,是要干嘛?
可能是住的地方不卫生,小男孩有点癞痢头,头发长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十分难看。可刘氏一点都不嫌弃,她抚着孩子的头顶愣了一会,才回过神蹲下身看了看他的腋下。
下一刻,刘氏的泪水流了下来。
穿得非常体面的她紧紧抱住了手足无措的孩子,大叫道:“我的儿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孙少爷也激动得不能自已了。他冲上去看了看小男孩的胎记和暗痣,又抱住了已经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看这场景,莫非他找到亲生儿子了?
萧靖走过去看了一眼。
如果说适才在慈幼局里的那个孩子长得有五分像刘氏,那么这个小孩至少有八分像。换言之,如果母子二人干干净净地走在大街上,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娘儿俩!
既然夫妻两人都那么确定,那就不会错了!
萧靖刚想上去说句恭喜,在后面追孩子的妇人就赶到了跟前。她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刚刚团聚的一家三口,眼中满是诧异;少顷,愤懑又不耐烦的她手头一发狠,把小孩从孙少爷和刘氏那里拽了出来。
“你们干啥,这是我家的娃儿!”她扬起手中的擀面杖在小孩的屁股上打了一记,打得他嗷嗷大哭,才道:“在大街上抱着人家的孩子,莫不是想小孩想疯了!”
“你干什么!”刘氏疯了似的夺过了她的擀面杖:“你凭什么打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凶悍的妇人叉着腰道:“你是失心疯了吧,要不要给你请个郎中?”
说话时,她的模样很有气势。可是,萧靖认真观察了下,她的眼神很是飘忽,估计是心里有鬼。
刘氏要疯了。她挥舞着擀面杖,准备和打孩子的女人玩命;还是孙少爷冷静些,他伸手拉开了刘氏,又平心静气地走到妇人的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一直很有气势的妇人忽然就蔫了。她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四周的围观者,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未完待续)
第164章 造孽
阴暗潮湿的房子透着一股霉味。仔细吸吸鼻子,还能闻到一阵中人欲呕的味道,就像是什么腐烂的食物在屋里放了多半年似的。
很难想象,在繁华镇子外面不远处的山中就有这么一座让人不忍走进去的房子。
“这位公子,俺说了实话你能不追究么?”刚才还无比彪悍的妇人这会不安地搓着手道:“山里人家也不容易,要不是俺先前生不出男娃……哇!”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的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孙少爷的孩子就在屋里,而院子里还有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他们听到哭声后都紧张地跑到了屋门口,看着萧靖等人的眼神也颇具敌意。
在众人的连声劝慰下,她总算说出了实话。
她和夫君成亲数年,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她的婆家不乐意了,尽管经济条件不算好,却还是催着她男人纳一房妾室,怕家里的下一代没有男丁。
这家人不过是平民百姓,没有王侯将相的待遇。按道理来讲,只有“四十无子”才能纳妾;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有这个念头,官府一般是懒得管的。
可惜,他们家看上的女人都看不上他们。再说,家里多一口人就多了一张嘴,所以婆婆也没有下定决心。
纳妾的事虽然已经提上了日程,却一直没有付诸实施。作为主妇,她能乐意么?
妇人抹了把泪,道:“俺听人说,先找个男孩养在家里,就容易怀上男孩。本来想过继,可没有合适的,俺就咬牙卖了嫁妆,又东拼西凑地找了些钱,从一个牙子手里买来了这个孩子……”
萧靖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和邵宁对视了一眼,心中都跟明镜似的。
她口中的牙人当然不是做正经人力中介生意的牙人,而是人贩子。孙少爷的孩子会在人贩子的手里,只能说明一件事:慈幼局有问题!
真是侥天之幸。若不是大家沿路散心侥幸走上这条路,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个孩子!
妇人又道:“把他买回来以后,俺对他还是不错的。可是,才过了两年俺就生了自己的儿子……水生,到娘这里来。”
屋外那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倚在了她的身边。她刚刚露出温柔之色,便有些惭愧地低下头,续道:“生了儿子后,纳妾的事就算黄了。俺一门心思都放在水生身上,对他就……哎,都怪俺,要是俺当初不造这个孽……”
说罢,她又扯着嗓子号哭起来。
“那个牙子是谁,你可还认得他么?”萧靖在她哭泣的间歇插上了一嘴:“或者,你知道他叫什么也行。”
妇人抽噎道:“买孩子的时候见过两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俺只知道他姓袁,其它的可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这人常在定和县一带活动,要是有心去找,应该也能找到……”
萧靖又问了一些别的事,可妇人一脸懵懂,想来也不知道更多了。
一旁的刘氏紧紧地拉着孩子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她真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旦睁开眼就会醒来,身边的孩子也会消失。
被她拉着的男孩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原来的“娘”,非常不知所措。不过,或许是母子间有感应,他看着亲娘的眼神不像刚才那么陌生了;偶尔两人的目光对上,孩子还会对着刘氏善意地笑笑,弄得她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这位大姐,我家瑜儿多谢你照顾了。”失而复得的孩子让刘氏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不快:“这也是缘分吧,若不是你养育了他,奴家又怎能找到他?如果不是你,那他现在……到底会在哪里……”
说着说着,刘氏又红了眼睛。孙少爷半搂住夫人劝慰了几句,微笑道:“那,孙某就把孩子带走了。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妇人起身讪笑着走到他面前,轻轻动了动嘴。不过,她到最后也没把话说出来,只是略显不好意思又似笑非笑地望着孙少爷,还用身子挡住了出去的路。
看得出来,她很害怕孙少爷。不过,她还是牢牢地盯着孙家的两口子,半点也不肯退让。
只要不傻的人,都能猜出她想干什么。刘氏叹了口气,道:“夫君,这位姐姐把瑜儿养大也不容易。为了瑜儿,她还把嫁妆卖了,咱们怎么也要表示一下才好。”
孙少爷有点不乐意地皱起了眉头。但,他很听夫人的话;稍稍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妇人的手中。
妇人笑了笑,却还挡在他们的身前。人家又掏出一些散碎银子,可她还是无动于衷。
面有愠色的孙少爷沉声道:“出来得急了,身上就带了这些。剩下的都在家人的手里,他们还在县城呢。”
被他一番瞪视,妇人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寻常老百姓对官宦人家的子弟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可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兴许是因为她知道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才拼着惹上麻烦的风险想多拿点银子。
“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邵宁也塞了一锭银子到她的另一只手里,冷冷地道:“你都把人家孩子养成这样了,平时连骂带打、不收拾不照顾,孙兄没和你算账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依大瑞律法,你和那人牙子是同罪的。怎么,还想讹人钱财?”
孩子穿的那件破衣服上开了几个洞。从肩上的那个洞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肩膀上有个长条状的红印,想来是新近才挨了打。
邵宁嘿嘿一笑,握紧双拳弄出了很大的“咯咯”声:“本公子好心劝劝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妇人顿时傻了。孙少爷斯文又心软,看着就好说话;可邵宁不是一个易与的人物,混混有混混的气质,他一拿出那泼皮劲儿来,再凶悍的妇女也要心生畏惧。
于是,她乖乖地让出了路。邵宁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在了最前面,萧靖紧随其后;孙少爷和刘氏带着孩子走在最后,临出门时刘氏还对她道了声“谢谢”。
就在一行人要走出院门的当口,被刘氏领着的孩子忽然高声叫道:“我不走!”(未完待续)
第165章 线索
你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个阴暗潮湿、饱受欺凌的地方么?
在前世,萧靖从新闻里看过无数被拐儿童和家人团聚的场面。可惜,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没什么温情可言。
孩子早已不知谁是他真正的父母。当涕泪交流的亲生双亲激动得抱紧他,他只会觉得眼前的这两位是陌生人。从他的眼睛里,你能看出彷徨、冷漠、抗拒,一些性子急的孩子甚至还会挣扎;人都是有感情的,他们拼命想挣脱出去并回到养父母身边,因为他们觉得那里才是自己的家。
这就是拐卖给人间书写的悲剧。
听到小孩这么说,刘氏也有些失神。就在她愣住的时候,瑜儿用力挣脱了她的手,跑到了那村妇的身旁。
沉默了片刻,萧靖走过去蹲下身道:“瑜儿,她是你的养母,后面的才是你的亲娘。现在,你爹娘来接你了,你应该跟他们回去才对。到时候,你有好衣服穿,有好吃的吃,还不会挨打。你不喜欢么?”
瑜儿先是点了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他依旧靠在村妇的身边,一步都不愿离开。
没想到,还是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孩子呀。
刘氏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幸好孙少爷搀住了她。脸色苍白如纸的刘氏深吸了几口气方才颤声道:“瑜儿,你真的不愿跟娘走么?”
男孩的眉头动了动,似乎有点不舍;可是,他转了转眼珠,还是毅然决然地指着村妇道:“她才是我娘!”
解铃还须系铃人。孩子是无辜的,他就像第一眼看到母鸟就将她认成妈妈的幼鸟一样,只认得自己的养母。幸好他还不大,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而说服工作就要靠这村妇了。
话一出口,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孙少爷都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孩子的养母倒是面有得色,大有一种“看你们怎么办,反正我只管看热闹”的劲头。
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邵宁眯着眼望着她,神情十分可怖。那感觉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正准备扑向猎物,让人不寒而栗。
村妇想了想,还是板起脸道:“俺不是你亲娘,她才是。既然亲娘找过来了,你就跟他走吧,以后也能少吃些苦头。”
说着,她伸出手捂着身上装钱的地方,不知是怕揣好的银子掉出来,还是怕急红了眼的邵宁过来抢。
男孩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拽着村妇的衣角,高声道:“娘,你不要我啦?”
“都说了你不是我儿子,你听不懂么?”村妇不耐烦地道:“赶紧走吧,以后家里也没有你的地方了!”
瑜儿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在萧靖的上一世,两个家庭为了照顾孩子的感情而达成一个折衷的共同抚养方案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惜,这妇人有了自己的儿子后根本就不在乎瑜儿,家里有这么个孩子就是多了张嘴,对她来说也是种负担。所以,打骂甚至虐待什么的才成了家常便饭。
如此,就算孩子还很在乎这个家,也不能让他在这里生活了。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让他早点开始新生活吧。
刘氏冲上来抱住瑜儿,在他耳边温言劝慰着。过了一会,孩子总算答应和妈妈走了,一行人这才离开了村妇的家。
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大家都很累了,可精神却很振奋。瑜儿在刘氏的怀里睡着了,孙少爷几次说把孩子接过来抱着,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刘氏都不肯放手,他也只能顺着妻子的意思。
“今天多亏了两位兄弟。”孙少爷感激地道:“日后有机会请到舍下来,孙某一定尽地主之谊……”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个梳着小辫的小萝莉跑到萧靖跟前,奶声奶气地道:“你是萧靖嘛?”
萧靖冲着孙少爷点了点头又微笑着蹲在了她的面前:“正是。你有什么事啊,小妹妹?”
小女孩伸出小手递给他一张折好的纸,道:“有人让俺把这个给你。”
萧靖接过纸后飞快地展开看了一眼,奇道:“小妹妹,是谁让你给我送纸来的呀?是男人还是女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小女孩为难地摇了摇头,道:“俺也不认识他,就知道是个男的。”
“好吧,谢谢你了。”萧靖拿出两个铜板塞到了她的手里:“我收到了,你快回去吧。”
小女孩欢天喜地的去了。萧靖思索了一小会,对孙少爷抱拳道:“孙兄,我俩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咱们结识的时间不长却甚是投缘,他日我和邵宁定将上门拜访,到时再见吧。”
孙少爷虽有些不舍,却也只能和二人道别。临走时,萧靖还特意低声和他交待了些什么。
待那一家三口走远了,邵宁方才幽幽地道:“那纸上写了什么,可以给我看看了么?”
萧靖却大手一挥:“走,就近找地方睡觉去!”
临近子时,两人以“有急事”为由叫醒了客栈的管事,鬼鬼祟祟地离开了镇子。
萧靖收到的纸条上只有八个字:“明日丑时至慈幼院!”
所以,萧靖才没回县城,因为回去的话等关了城门就出不来了。
至于这字条是谁给的……
两人都觉得是在树林里发箭相救的神秘人。只是可惜这字写得极为寻常,看来看去都找不出半点特色,简直就是中规中矩的公文体,随便换个公门中人来都能写成这样。
“你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别人给个字条你就信,还不知道送信的人是敌是友呢。”邵宁无奈地道:“万一是个圈套怎么办?”
“咱俩有让人家设圈套的价值么?”萧靖翻了翻白眼:“你别想那么多了,早点到了找地方躲起来才是正经。万一有什么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一路拌着嘴,他们终于在丑时之前赶到了慈幼院外。四周能藏身的地方不少,两人蹲在了一片树木的后面,屏气凝神地望着院门。
好不容易熬到了丑时,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随着吱呀一声响,有个人从侧门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扛着铲子,另一只手背着个麻袋,借着月光大踏步地走向了北边。
“跟上他!”
萧靖一把拽起邵宁,两个人放轻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未完待续)
第166章 可怕的真相
在这样月黑风高的晚上走夜路实在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更何况,是走在阴森的树林里。
扛着铲子的人走得很快,无论多么复杂的地形都难不倒他。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萧靖轻声道:“或许是因为他经常走这条路,所以才特别熟悉吧?”
这一走,就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其间,前面的人曾经好几次回头张望,多亏两人反应够快,才没被他发现。
终于,那人停在了一处树木相对稀疏的林地里。他又十分小心地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才放下身上的麻袋,又拿起铲子在离山石不远的地方铲起土来。
邵宁蹙眉道:“大半夜出来挖坑,还背着个大麻袋,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话说,他是慈幼局的,这地方也不产什么东西,能装在麻袋里又需要出来埋的……”
邵宁愕然站起了身。他怒视着远处,满脸激愤地张大了嘴巴,一句脏话也冲到了嘴边。
所幸,萧靖的反应很快。他一把捂住了邵宁的嘴,在他喊出声之前把他整个人按回了藏身的石头后面。
“你是有病么,想前功尽弃?”萧靖愤然道:“先踏踏实实看着,你现在上去又能做什么?”
邵宁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远处的那人挥汗如雨地干了好久,才扛起铲子往回走。他刚经过两人藏身的大石头,邵宁就要前去他刚才所在的地方一探究竟;萧靖轻轻拽了他一把,又对他摇了摇头,拉着他跟上了神秘人的脚步。
扛着铲子的人径直回到了慈幼局,没有再去其它的什么地方。
邵宁恨恨地道:“咱们还跟他回来干嘛?直接去他埋东西的地方看看不就好了!”
萧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只见那人轻轻敲了敲门,不多时,就有个小厮打着灯笼给他开了门。
在某个瞬间,他露出了一个侧脸。邵宁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人不就是慈幼局的严管事么?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里总共就那么几个服务人员,刚才两人就觉得身形有点像他,只是这时刚刚能够确定而已。
萧靖用拳头在大石上轻轻捶了一下,道:“走,回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就走在了前面,邵宁赶紧跟上了他。
适才跟踪严管事的时候,两人并未做记号,因为怕他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不过,他走的虽然很远,那路却并不难找,只要走过一次就能有些印象。
萧靖带着邵宁沿原路走回,终于发现了严管事埋东西的地方。
两人没有铲子,便一人拿着一块尖石在地上挖掘起来。刚刚翻动过的土质还算是松软,向下挖了一米左右,萧靖手里的石头就碰到了什么东西。
邵宁晃亮了火折子。才看清地上的物事,他就大叫着向后退了好几步;眼前的东西让他受了太大的惊吓,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都被吓成这样,可见有多恐怖。
萧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直接被埋在地里的死人。
稍稍定了定神,他咬着牙扒开了尸体上的土,露出了脸部细嫩又惨白的肌肤。
是个孩子!
萧靖不懂刑侦,却也能看出这孩子死的时间并不长。就在他准备挖出遗体一探究竟时,火光忽然熄灭了。
“来帮个忙,别光看着。”他沉声道:“被吓着没关系,要是老半天都缓不过劲来,就表示你怂了。”
“谁说老子怂了!”邵宁哆哆嗦嗦地靠了过来,连牙关都在打颤:“这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么!谁跟你似的,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去当仵作简直屈才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说不下去了。刚才,他借着月色看到萧靖闭紧了嘴巴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想来他也在苦苦忍耐,并不比自己强多少。
想到这儿,邵宁蹲在了萧靖的身旁。为了不破坏尸体,他们小心翼翼地挖掘了很久,才把它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
重新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尸身。死者是个小男孩,身上穿着一套还算干净的衣服;可不知怎么,萧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沉吟片刻后,他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什么,便脱去了小孩身上的衣服。
之后,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孩子的肚子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看上去,应该是有人用刀从胸口向下生生剖开了他的胸腹。眼下,肚皮上有用桑皮线缝合过的痕迹,可不知是缝合的手法太差还是行事太匆忙,许多缝过的地方已经开了口子,连线头都露在了外面。
萧靖狠下心揪下了一段线。他把自己的火折交给了邵宁,才用颤抖的手轻轻分开了肚皮。
他借着火光看到的,是被胡乱塞回去的内脏。应该说,肚子里的器官是幸运的,至少它们还在主人的身上;可是,有些器官就没那么走运了,比如心脏。
这孩子顶多四、五岁。萧靖和他一样大时,还是个聪明活泼、满地乱跑的顽童。这个年纪,本就应该和小伙伴们一起愉快的玩耍,享受童年的欢乐。可他却变成了这副惨相,实在是惨绝人寰。
虽然覆上了一层土,却也能看出他的双眼仍旧圆圆地睁着,仿佛在用眼神质问这个残酷的世界,诉说他的愤恨与冤屈;萧靖轻轻用手帮他合上了眼睛,咬牙道:“小小一个慈幼局,竟然有如此耸人听闻的勾当!”
这种靠财政拨款活着的机构,通常都没什么余钱。这也很好理解:在大瑞朝的官场,层层盘剥几乎是家常便饭;上上下下的官员你伸一下手我伸一下手,真正能用在慈幼局的钱可能也就剩原来的三四成了。能留下一半,都算是那群人有良心。
慈幼局没什么余钱,有孩子病了实在治不好也没办法,谁都能理解。所以,虽然早有不详的预感,可回来松土之前,萧靖还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期盼着是严管事怕别的孩子伤心,才大半夜的来这里埋病死的孩子。
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可怕!(未完待续)
第167章 细思极恐
萧靖咬着牙没有再说什么,邵宁却已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他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狂吼道:“我去打死那个姓严的!”
还蹲在地上的萧靖马上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其实,他一直挺羡慕邵宁的。这孩子过的是鲜衣怒马、少年任侠的生活,路遇不平之事就想插上一脚,活得极是潇洒自在;这率性而为的作风当然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的缺点。
“你要去,我不拦着。”萧靖肃然道:“可是,你得想想:如果你动了手,孩子们怎么办?你真的觉得,慈幼局就那么简单么?万一有人察觉到了问题,为了掩盖罪行而对那群孩子不利,你该怎么办?”
邵宁用力喘着粗气,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过了好久,他才克制住了情绪,一字一句地道:“那你说,现在要做什么!”
萧靖转身走回了埋着孩子的坑边,轻声道:“陪着我,继续挖。”
邵宁愣住了。
萧靖十分温柔的把那具尸体搬到了一边,又用尖石在附近挖了起来。虽然要挖的坑很深,可他的动作极轻,就好像一个生怕损坏了重要文物的考古学家。
邵宁犹豫了一下,也蹲到了他的身旁。
近两个时辰过去了。一直蹲着工作把他俩累了个半死,可比起收获,这点疲劳根本就不值一提。
在挖出尸体的那个坑的周围又多了很多新坑。细细数来,大大小小的坑有二十多个;坑里面,都是些让人心酸或心碎的东西。
有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还有些连半点模样都看不出来。挖着挖着,偶尔还会传来清脆的碰触声;有了经验就会知道,这一定是挖到遗骨了。
如果一开始挖的时候他们的心中还有恐惧,那么后来,两人都已麻木了。从挖出来的尸骨看,死者有大有小,最小的只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
慢慢的,天边浮上了一抹鱼肚白,精疲力竭的两个男人终于停下了动作。他们坐在地上绝望地对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与悲伤。
“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至少要把我抱过去的孩子领出来!”邵宁摇摇晃晃地起身道:“你也看到了,这里死的婴儿有四、五个,说不定哪天他就遭殃了。到时候,就晚了!”
这次,萧靖没拦着邵宁。他深吸了口气,一边把从土坑里挖出来的土往回填,一边道:“我劝你不用着急。你仔细看,每具尸体腐烂的程度都不一样,死的时间应该有一定间隔,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你想想,如果慈幼局经常出现无法解释的人口失踪,那姓严的又如何掩饰?那孩子至少短时间里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
邵宁这才“嗯”了一声。
萧靖又道:“你歇够了没?快来搭把手。咱们得赶紧把这块地弄回原样,要不万一有什么人误打误撞地跑过来,这事就说不清楚了。记住,一定要把痕迹都抹掉,翻过土的地方尽量掩饰一下。如果严管事再过来的时候看出什么蹊跷,那才会害了慈幼局的孩子们!”
邵宁应了。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那些被翻动过的所在都恢复了原样。虽然还是有个别难以掩饰的地方,但严管事应该只有夜里会来,黑灯瞎火的想必看不出什么问题。春季多雨,这些天里若是再下上一场雨,那就万无一失了。
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萧靖走出了十几步后,转回身望向了身后的空地。
低下头默哀了一会,他又神色肃然地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
邵宁也鞠躬致哀。又站了一小会,萧靖才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特意绕了点远。之所以大费周章,就是怕在慈幼局周围与人遭遇,引起别人的怀疑。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早餐,两人便回到了县城的客栈里。说巧不巧,刚准备躺下补个觉,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的店小二,他的手里还捧着封信:“公子,有人让小的把这封信给你。”
萧靖点头接了过来。他本以为又是神秘人,可打开一看,却是孙少爷留下的。
看着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疲惫不堪又紧绷着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打发走了小二,他把信纸递给邵宁,便自顾自的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睁开眼时,已是午时。拍醒了邵宁,两人准备出门了。
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就不能再耽误时间,必须在更多的孩子遇害前搜集证据,找到对策。那家慈幼局涉嫌贩卖人口、杀害儿童,犯下的罪行应该远不止眼下暴露的这些;换言之,民间应该有不少苦主。如果可以寻访到他们,不仅能极大地丰富报道,还能为案件提供证人、证据,无论如何都应该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努力一把。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萧靖就和邵宁商量好,要通过分头行动来收集各类信息。之后,他们会坐在一起把信息汇总起来,看看是否有什么有用的。
正准备出门,邵宁忽然张大嘴巴指着桌子,脸上写满了古怪。
“怎么了?”
一脑袋问号的萧靖看了眼桌子。很快,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身上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桌子上怎么会有两封信?
其中一封是孙少爷的。他还记得,收到这封信后自己和邵宁就栓上门开始睡觉了,中间应该没有任何人进过外间才对。
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把信送进来的?莫非,这人有飞天遁地之能?
细思极恐啊!
萧靖慢悠悠地走过去拿起了信。拆信的时候他的动作很慢,唯恐信里有诈;待看到了信纸上的内容,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甚至,他还显得很是开心。
又是那个神秘人!
字迹还和上次一样,中规中矩毫无特色。信里有两张信纸,里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片,可写的东西却出奇的简单:全是定和县内的各种地址!
萧靖笑出了声。
他到底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他是友非敌,就够了!(未完待续)
第168章 打探
有了这些地址,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萧靖也不知道神秘人是怎么搞到这些的,反正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手头的信息好不好使。事实证明,人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除了极个别的地方,信上写的地址住的几乎都是与慈幼局这三个字有关的家庭。
有的人家曾因贫穷把娃娃在那里寄养了几年,孩子回来后性情大变;
有的人家曾有人在慈幼局工作,后来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到现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的人家曾经遗弃孩子,后来有了悔意想领回,却被告知孩子病死了;
还有的人家干脆和孙少爷有一样的遭遇,跑去找自家孩子却遇到了西贝货,最后只能愤然离开。
萧靖和邵宁探访了几天,收获颇丰。眼见着剩下的地址没几个了,萧靖决定尽快抓紧时间跑完,以免耽误时间。
眼下,他就站在一座宅子的门前。
这是第二张信纸上写着的最后一个地方。和前面有所不同的是,这一行字特别的大,写信的人还特意在上面画了个圈,似乎在凸显它的重要性。
萧靖摸了摸头。信上虽然是这么写的,但怎么感觉这座宅子半点人气都没有?
绕着走了一圈,他终于找到了一扇门缝比较宽的侧门。偷眼向里一看,里面只坐着一个懒洋洋的中年人,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儿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为啥要来这里啊?
萧靖到处找了一个遍都没找到梯子之类的东西,也就没法窥探人家院子里的情况了。迫不得已,他来到刚才那扇侧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大门打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面沉似水的中年人。他仔细打量着萧靖,冷冷地道:“你是谁,来找谁的?”
萧靖早就想好了说辞。面带微笑的他不徐不疾地道:“请问,刘老三家是住在这里么?”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你走错了,刘老三家是西边那家。”
说罢,没等萧靖言语,他就重重地砸上了门。这声音实在太响,连早有心理准备的萧大社长都吓了一跳。
单看他这态度,也像是心里有鬼的。
转身走向一旁的萧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虽然大门只开了不到十秒,但也够了。
中年人的身形不足以挡住整个门口。从他身体与门框的缝隙中,萧靖看到后面的房子里冒出了三个小脑袋,分别是一个男孩两个女孩;不过,他们只露了几秒的头就从视野里消失了,想来是受了呵斥,所以不得不离开了那里。
这么大的孩子充满好奇心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三个人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无忧无虑的样子!
恐惧是他们脸上唯一的主题。那并不是一般小孩子面对来访陌生人的那种新奇又畏缩的恐惧,而是一种彻头彻尾、让人看了便会心生寒意的胆怯。
他们的表情,与电视台法制节目深入黑砖窑时拍下的惶恐不安的童工们十分相似。若不是长期受到殴打谩骂,天真无邪的孩子又怎会变成这样?
某个瞬间,萧靖还看到小男孩圆圆的脸蛋上有一道疑似伤疤的东西。虽然那一眼看得说不上多真切,可他至少有七成把握。
萧靖径直走向了刘老三家,一直没有回头。敲响了门,他和一脸蒙圈的刘家人聊了几句就成了人家的座上宾,被一家子人热络地迎了进去。
在他身后紧张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也放松了下来。
良久,萧靖走出了刘家的大门。
套话的方法很多,只要找到大嘴巴的街头大妈,各种东家长、西家短就没有问不出来的。
他一早就跟人打听清楚了,刘家的大儿子是个行商;眼下是春季,他刚出发半个月,最快也要半年后才能回来。
于是,萧靖拿了银子上门,号称是他家大儿子的朋友,受他之托来送钱的。有人给钱,就算没有家书家里人也很乐意接待:若不是受人之托,谁没事白给你钱啊?一定错不了!
刘家就是平民老百姓,没什么人给下绊子使阴招,这些钱他们收得心安理得。
在刘家盘桓了一会,萧靖便告辞出来了,免得待上太久让旁边那家人起疑。出了镇子,他在外面绕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他又踱了回来,在街角找了个大妈聚集的地方歇脚,顺便跟着人家热络地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他不经意地说出了自己走错地方的事。有个很是好事的大妈听到这个,便放低了声音凑到了他的旁边,神神秘秘地道:“哎呀,你可少去那种地方。那家人可凶了,以前有小孩子把毽子踢进了他们家院子里,好声好气去拿还挨了顿揍呢。”
旁边一个大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他们家的孩子那么多,却一点都不会带孩子,每次看到那几个破衣烂衫的娃我就一阵心疼。哎,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对了,这家人的亲戚也挺多,还经常走动!老有人带着生面孔去他家,顺便还捎来咱不认识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来寄住的还是来干啥的。”
第一个开口的大妈想了想,又道:“以前,有个妇人抱来了一个没断奶的孩子。那次以后,我就没见过这家里有女人进出。说起来,孩子们也挺可怜的,家里连个女的都没有,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又有人插话道:“嗐,你们管人家怎么过呢?俺说个事可都别往外说啊,听说这屋子闹鬼,他家里住的人每日亥时三刻就要一起搬到镇外的小屋子去,有人亲眼见过的!所以,人家男人多是正常的,阳气盛些才好镇宅嘛!去年小月她娘夜里去给犯急病的婆婆抓药,路过这宅子的时候还听见哭声了,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啊,吓得她屁滚尿流地就跑了,连药都扔在地上不管了……”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萧靖一边附和,一边把话都记在了心里。
这哪里是什么鬼宅,分明就是转卖人口的窝点,肮脏交易的中转站!
该收集的材料,也收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好好算算这笔账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