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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禾雀     报行天下txt下载     报行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7章 接亲

    北胡人终于来到了跟前。

    强自镇定了许久才平复了心情的葛大人催马上前,鼓起勇气拱了拱手道:“我乃大瑞送婚使葛元。足下何人,可是奉命来接广灵县主的么?”

    带头的大汉就像没看见他似的继续打马前行。葛大人楞了一下,把马头稍稍向他行来的方向拨了拨,提高了声音道:“足下何人,可否见告?”

    虬髯的汉子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用还算流利的汉话道:“你是什么东西,配问我的名字么?”

    说罢,他就又一次目视前方按辔徐行,华丽地无视了尴尬至极的葛大人。

    葛大人这样的文官虽然胆小怕事,却也有些书生的傲气,至少还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被人如此羞辱,便是佛也有火,何况是他?

    强自忍耐了几秒,怒气冲天的他便忍不住要发作了。就在此时,段千户悄悄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衣襟,又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尊严与性命,到底孰轻孰重?

    一番权衡之下,葛大人终于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垂下了头。

    在给葛大人做完讲解后一直没开口的贺百户忽道:“阿古莱,是你来接亲啊?”

    他这一问,也算是给送婚使解了围。傲气冲天的汉子侧目看了看他,终于微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这笑容就持续了一秒多点,可这还是别人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友善的样子。

    贺百户点了点头,又道:“今天要不是送亲,真想和你……嘿嘿。”

    阿古莱又笑了笑,惜字如金地道:“彼此彼此。”

    随便闲扯了这么两句,贺百户也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阿古莱已接近了县主的车驾。

    北胡人根本就没把送亲的人放在眼里。他们径自穿进了队伍里,所到之处,兵士们纷纷自觉自动地让出了一条路。

    送婚使大人和千户大人都没了主意,当兵吃粮的人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跟着阿古莱前行的有数十人,剩下的北胡人都在离队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虎视眈眈地瞪着这群在他们眼中弱得像猪猡一样的汉人。

    葛大人使了个颜色,贺百户连忙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东张西望了一番,才低声问道:“这北胡人是什么来头?你和他很熟么?”

    贺百户应道:“大人,此人乃是车舍里的一员悍将。我随边军在战场上与他交手过数次,所以才认得。”

    葛大人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还和敌人如此熟络,是何道理?”

    贺百户轻声道:“大人有所不知,边境上打打和和乃是常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长了也就熟络了。有时候两军在关上关下对峙,只要不是生死相搏,没准骂着骂着还能聊上几句……这阿古莱是敌人没错,我还有兄弟死在他手里,可摸着良心说,他上了战场也是条硬汉子。嘿,我在阵上还和他拼过刀呢!虽然我刀法不如他,可也给他身上留下了记号……”

    说起当年,他越说越神往,连声调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今天不是两军阵前,和亲又是件喜事,自然不比寻常。若下次再交锋,我还是要取他的性命,他也一定想杀我。到时候,必要和他分出个公母来!”

    葛大人摇了摇头。类似的事他不是第一次听说了,自古以来也有不少身为敌人却互相敬佩的故事,可他一个文员实在无法理解武人之间这种前一刻还生死相搏,后一刻却又惺惺相惜的奇怪情感。

    罢了,边军诸如走私之类的潜规则多了去了,他根本就没兴趣管闲事,眼下他只想在完成任务后平平安安地回京城去,其它的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再定睛一看,他又愣住了。

    在葛大人看来,既然阿古莱是来接亲的,那么他至少要到车前给县主问个安。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人家根本就没理会夏晗雪,而是径直走向了车队的后方。

    那里,是押运嫁妆的地方。

    “给我滚!”

    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之后,看守嫁妆的兵士都逃到了一边。有个胆子小的还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周围的北胡人见状纷纷放声狂笑,队伍里的许多人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带上东西,走!”

    阿古莱大手一挥,北胡士兵们熟练地赶起了牲口。不多时,拉着各类财物的那十几辆大车便来到了队伍外面,慢慢悠悠地向着北胡军阵的方向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目瞪口呆的葛大人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就……就是来拿嫁妆的?”

    见多识广的贺百户叹了口气,道:“看起来是了。从这架势看,北胡人对和亲半点兴趣都没有……”

    葛大人怒了。他义愤填膺地道:“两国商定之事岂是儿戏?他们说是来接亲的,可拿了财物就走……这还把我大瑞放在眼中么?他们要是走了,广灵县主可怎么办,难道要人生地不熟的本官将她护送到车舍里部落的大帐去么?”

    愤怒归愤怒,他仍然不敢有所表示,这话顶多就是跟贺百户发发牢骚而已。

    忽然,有个士兵从人群中冲出来拉住了一条马缰,高声道:“谁让你们把车赶走的,送婚使葛大人还没发话呢!”

    一直在玩消失的段千户终于现身了。他催马上去兜头就是一马鞭,怒道:“谁让你说话的,这儿轮得到你自作主张么?快放手!”

    他这一下留了手,可那士兵的脸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

    以笔直的站姿守在夏晗雪车边的萧靖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嗯,果然是曹驰!

    曹驰虽然没还嘴,却也没放手。他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段千户,似乎在等待人家改变命令。

    “叫你放手,没听到么?”怒极的段千户拔出了刀:“若不听军令,我现在就砍了你!”

    曹驰的脸上闪过一抹悲伤。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

    一声颇具代表性的憨笑之后,他轻轻放开了手,又低着头走回了队伍里。

    “算你识相。”

    阿古莱回头看了眼段千户,又把目光投向了葛大人:“你就是那什么送婚使吧?我有话说,你乖乖听好了!”(未完待续)

第248章 扬长而去

    葛大人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他在礼部虽然是个没什么地位的人,可同僚之间也算友善,至少没人会当面对他这种存在感很差的老好人发难,有什么事大家嘻嘻哈哈的也就过去了。

    哪像北胡人……这群不知礼数的家伙!

    葛大人气得够呛。不过,他还是尽可能平静地道:“足下有何指教,直说便是。”

    他认为自己也算是个使节。既然是使节,就不能失了中原王朝的礼仪与气度。

    阿古莱晃荡着马鞭,似笑非笑地道:“老子的事办完了,这便回去交差,此番北上有劳尊驾了。”

    他说的话很客气,可他的语气非常戏谑,根本就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那,和亲怎么办?”气得快要发疯的葛大人一字一句地道:“此事是北胡的使者到我大瑞向陛下提起的。陛下念在尔等有亲近之意,又是真心倾慕中原的风土文化,才让广灵县主下嫁北胡。从方式到时间,从礼仪到细节,哪一样不是双方商定好的?如今,你只取走嫁妆却对广灵县主不闻不问,到底是何用意?”

    以文人的口气来说,如此说话显然已算得上质问了。

    可惜,阿古莱根本不鸟葛大人。他嗤笑了一声又懒洋洋地搔了搔头,应道:“非是我不想管,是大瑞给的嫁妆太多了。我就带来了这千把号人,而你运来的东西有十几车,光是护卫这些就极是吃力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县主?你也知道,草原上并不是只有我车舍里一个部落,到处都是强敌环伺……万一有人觊觎财物出来硬抢,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葛大人不仅悲从中来。

    嫁妆给得多是我们礼数周到,难道这还是错了?

    千余人护送十几辆车,平均一辆大车需要八、九十人来看守?即便如此,再加上夏晗雪的车又碍什么事!

    车舍里部落拥有几乎能和北胡王庭分庭抗礼的实力,附近大大小小的部落早就被它像大鱼吃小鱼一样吞噬殆尽了,又有谁能劫他们的东西?即便是活跃在边境地区的凶悍马匪也没这胆子:没事得罪草原的无冕之王干吗,嫌自己命长么?

    葛大人忍气吞声地道:“那,由本使带着大瑞的护卫来护送县主,与将军同行,如何?”

    阿古莱摇头道:“不妥。我急着回去复命,时间紧得很。你的人有几个走过冬天的草原?我就算带着车队,也会比你快上不少,哪能让你在后面拖累?”

    葛大人再也无法忍耐了。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粗声粗气地道:“你也知道本使是第一次踏上草原,这么做事岂非有意刁难?若我等找不到路误了佳期,又或者在这草原上有什么万一,这和亲之事要不要继续了?”

    阿古莱的脸色慢慢转冷了。他靠得离葛大人近了些,用威胁的口气道:“你看着办吧,反正这事不归我管,你要回去也由得你。不过,既然和亲是贵国皇帝钦定的,你最好还是照着他的旨意办理。否则……嘿嘿。”

    说罢,他拨马就走,根本没给人开口的机会。

    阿古莱没说错,他的队伍确实非常擅长在冬天的草原上行进。不一会儿,一千余人连带十几辆大车便在地平线的尽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茫然无措的送亲队伍。

    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

    像丢了魂一样的葛大人不停地念叨着“岂有此理”四个字。虽然对北胡人的凶悍早有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他还是想扯着脖子高喊一句:老子受够了,老子不干了!

    虽然没有杀身之祸,可来迎亲的人居然拿了嫁妆就走,这差事还怎么办?

    阿古莱也够狠的。他知道葛大人是送婚使,一旦差事办砸了皇上追究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所以做起事来肆无忌惮,反正大瑞朝的人手里没什么筹码。

    朝中的重量级人物畏北胡如虎。如果因为和亲失败导致战云再起,那他们还不把葛大人生吞活剥?弃市什么的肯定难泄心头之恨,估计要么是腰斩,要么是凌迟……弄不好,他的家人也要被牵连进来。

    如果坚持把人送到后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那就是北胡人的责任了,毕竟到时候他就是个见证人,没什么需要他主持的工作。万一不幸殒命在茫茫草原上,朝廷还有可能把他追认为忠烈,他的家人就算没赏赐,也绝不会被人为难。

    如此一来,他还有选择么?

    心意已决的葛大人松开了拳头,心中却依然忿忿不平:本官虽没见过公主,可一生中也算阅女无数。广灵县主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女子,论容貌才情、性格为人,只怕皇族之中都挑不出比她更好的人来。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佳丽,嫁到哪里都应是婆家的福气,北胡人居然弃之如敝履……难道,他们只喜欢好生养的粗壮女人么?

    面北而站的萧靖正好能看到葛大人的脸。

    要说他没有侥幸心理,那肯定不对。他何尝不盼着送婚使爷们一回,真正拿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劲头带着送亲的队伍回返,再将北胡人的不义公诸天下?

    可惜,这事不太可能发生。能爬到葛大人这个级别的没有傻子,随便权衡一下,他就该知道何去何从。

    现在看来,北胡人根本就没有和亲的诚意。夏晗雪一旦到了车舍里部落,极可能重蹈长乐公主的覆辙;那时,所谓的和平就是个屁,侵略者的铁蹄一定会再次踏上大瑞朝的土地。

    与北胡人和亲不可能换来和平。难道,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还要用夏晗雪的鲜血再证明一次?

    绝不!

    葛大人在心中狠狠地把北胡人鄙视了一番,慢慢找回了几分优越感。待怒气渐渐平复,他才恳切地道:“胡人已经走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自然是对段千户说的,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太可能带着区区的一百人找到二百多里外的车舍里部落去。

    “打算么?”段千户咧嘴一笑:“自然是回京城去!”(未完待续)

第249章 少陪了!

    在葛大人的概念里,段千户应该拍着胸脯应上一声:“大人且放宽心!无论刀山火海,只要是朝廷交办的差事,末将绝不推辞!”

    之后,他才好上去激动地拉着人家的手,上演一出“文武齐心报国”的好戏。

    谁知道,得到的竟然是这么个让人快哭出来的答案!

    葛大人才舒展了没多会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段千户,你这是何意?北胡人已然耍了我们,为了朝廷的体面,你就不能率兵继续护送本使北上么?”

    段千户咧嘴一乐,露出了一口黄牙:“非是我不愿尽心办差,而是大队人马实在不宜北上。大人请想想,咱们这送亲的队伍自京城出发一路向北,沿途补给靠得是什么?不就是各处州县么!若在漳曲关驻留,也能吃边军接济的粮草,总不至于填不饱肚子。可要是踏上草原呢?

    这一千多个弟兄人吃马嚼的,是多大的靡费?这可不比守在关里,所有的粮秣都要靠咱们自己运输!如果是您带着个百人的小队,尚且不至于太麻烦,毕竟人头不多,拉的粮食够自己用就行。可若是千人的队伍自带粮食……漳曲关愿不愿意拿还不说,这队伍也就别走了,天天就守着粮车在烂泥里过日子吧。

    我是个武人,读的书不多,可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眼下正是草原闹白灾的时候,那些没什么实力的小部落能安生么?是,它们现在大都臣服于车舍里部落,可如果它们打劫了我们,就以今天接亲这事来说吧,您觉得车舍里会管我们的死活么?

    再说,这么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人家的地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大人您想想,要是一千多北胡人进了大瑞的国境,哪怕他们有正当的名义,大瑞的驻军能放心么?北胡人天性凶悍,要是看这队人马不顺眼,真没准派兵把咱围了。要是百余人的小队就不会被胡人所忌,反而更安全些。哎,如果我带兄弟们和您同去,那不是护卫您,而是害了您,请大人明鉴……”

    “够了!”几近崩溃的葛大人怒斥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想随本使一起去车舍里部落?段千户,你不要忘了,这送亲队伍是以谁为首的,你想不去也不行!”

    虽然嘴上很强硬,可葛大人也知道人家说的句句在理。不过,人是自私的动物,总觉得“人多有照应”的他还是盼着能多带些人上路。

    听到他的话,段千户不急不恼地道:“大人,为国尽忠的道理末将也懂,继续往北走也确实能维护朝廷的体面。可您也看到了,我手下的兄弟们人困马乏,早就走不动了,如之奈何?要是催促得紧了,万一哗变可怎么办?说实话,大家一路上已经有不少怨言了,假如真闹起来,末将也不一定能弹压得住啊。

    哎,要是可以,末将很想和大人您共同进退,一起到那什么车舍里部落逛一逛,挫挫他们的锐气。可是,手下的人都不愿去,单就我一个人过去也没什么用处啊……”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周围的兵士几乎全都听到了。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队伍都鼓噪起来:

    “千户大人说得对啊!我等是奉命护送不假,可深入草原却是决计不行!我是北方人,知道冬天的草原有多凶险,万一粮草不济,让人喝西北风么?到时,这一千人全要葬送掉!”

    “送婚使忒也小瞧人,咱是没胆量上草原的人么?当然不是!嘿,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胆子小,得有人帮着壮胆才敢去那车舍里部落,你说是不是啊?”

    “咱都派了一百弟兄护送了,他还想怎么样?千户的话在理,人多了也不顶用,还容易被胡人盯上,不如一小队人马悄悄地走……”

    “他娘的,老子原本吃香喝辣,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结果却摊上了这么个倒霉差事!摊上也就算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也算是当兵的本分,可居然还有人想让咱跟他深入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我呸!想拉老子当垫背的,门都没有!”

    怨愤的声音越来越大,葛大人的脸都白了。偏偏,段千户又要雪上加霜:“大人,末将想起一事:出发那天,我好像听到宣旨的公公私下给您传过陛下的口谕,说为了避免因军马入境导致纷争,大队人马尽量不要深入北胡,不知可有此事?”

    葛大人彻底没招了。

    当日段千户去整队了,他就以送婚使的身份独自听了这道口谕。没想到,人家不知怎的听说了!

    虽然口谕说得是“尽量不要深入”,这并没有封死葛大人的路,但在草原上发生争端绝不是小概率事件,他实在没胆量冒着捅娄子的危险带段千户他们过去……这不是又给自己加了条罪名么?

    “算了,你走吧。”

    葛大人无力地挥了挥手,脸色忧郁得让人心疼。

    段千户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道:“那,末将就带着儿郎们南返了。请大人保重,希望他日还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他拨马向回走去,原本肃然的脸也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在他的吆喝下,除了早被选出来要继续北上的那一百人,其他人都兴高采烈地转向了来时的方向。

    咬牙切齿的葛大人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幸亏有个随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走,先回漳曲关去!”他用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总要弄些粮草车辆,再做计较……”

    说罢,他又望向了贺百户,道:“你又怎么说?本使的队伍里连上过草原的都没几个,更不用说大冬天的去那车舍里部落了!若没人带路,只怕都要死在路上。哎,你想来也是不愿去的,关里的兵丁怕是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且回去吧,大不了本使高价请个牧民就是……”

    贺百户却笑了笑,正色道:“大人,我愿同往!”(未完待续)

第250章 铁骨铮铮

    某个瞬间,葛大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这个人人闻北胡而色变的年代,居然还有人愿意主动当向导上草原?更何况,要去的是最凶残的车舍里部落!

    他激动地抓住贺百户的手,颤声道:“如此便有劳你了。这一路上,葛某战战兢兢、唯恐做下半点错事误了差事,实在苦不堪言。如今到了边关,本以为万事大吉,结果北胡人无义、随队的官兵也……哎,若非足下,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葛大人不自称“本使”或“本官”,就表示他放下了架子,对贺百户是真心结交。也难怪,总算遇到一个靠谱又懂事的了,他会激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稍微顿了顿,他又道:“久闻边军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有胆有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贺百户真乃英雄也,等葛某的差事办完回到京里,述职时定要写明你的事迹,好好叙一叙功劳,争取为你讨个嘉奖来……”

    葛大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无非是各种封官许愿。说来也奇怪,半个时辰前他还很看不上边军这群丘八,这会他倒把人家高高在上地供了起来,就差没给烧上几柱高香了。

    说完了以后,他特别留意了一下贺百户的表情。本以为人家会感激涕零地“纳头便拜”,谁知贺百户只是淡淡一笑,道:“大人太客气了。贺某之所以愿意当向导,非是贪图富贵,而是为了一口气。

    此去的凶险大人也很清楚,若命都没了,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我还要什么身后的荣华?

    贺某就是想让您知道,大瑞的军人之中虽然有脓包软蛋,可更多的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当兵的全像那段千户一般,中原腹地又哪里来的和平安宁?如果让你们孤孤单单地踏上草原,岂不是让北胡笑我大瑞无人,叫人小觑了我大瑞男儿!

    肃然起敬的葛大人这才收起了官腔。他一揖到地,惭愧地道:“葛某受教了,请恕我失言。”

    贺百户口称不敢,上前将他扶起。

    葛大人又试探着道:“不知贺兄弟可否带所部人马同往?你也看到了,这些京营的士卒都被惯坏了,就算留下来的大都是有血性的汉子,真要是动起手来,只怕也济不得什么事……”

    贺百户苦笑道:“大人,非是贺某推脱,而是此事实在不可行。漳曲关守备孟将军也没多少人手,这三、五千人用来保关守土勉强够用,要是分出去哪怕百余人,只怕关里就要捉襟见肘了。

    孟将军与贺某虽是主将与僚属,却情同兄弟。我去求恳一番,他必肯放我随您北上。可调兵的事……除了人手不足,擅自调兵也可能让将军担上干系,您又何必让他为难?

    况且,我手下的儿郎要么有家有室,要么年轻得很……大人是学问人,应该熟知信陵君窃符救赵时“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的典故。我实在不忍让他们随我犯险,还请大人见谅。”

    一听到“兵力不足”,葛大人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吃空额”三个字。可是,一看到忠勇可嘉的贺百户,他又把这个念头生生地打消了。

    强笑了两声,他道:“你的话在理。罢了,我去和孟将军说说,看能不能让他抽些粮草出来……哎,事在人为,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吧……”

    队伍就这么回到了漳曲关。进了关隘,众人才听说段千户根本就没在这里停留,他的人一路急匆匆地往南去了,连话都没留下一句。

    他们到底是有多怕,才能跟逃命似的马不停蹄地往回跑?

    顾不得鄙视曾经的队友了。心力交瘁的葛大人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去找孟将军商议,而夏晗雪又回到了之前住的小院子里。

    “北胡人过来的时候,我真挺紧张的。”萧靖一边滚雪球一边道:“说起来,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留在小院里的雪人被人铲平了,他正准备重新堆一个。夏家的家丁都守在院外,莲儿借口干活进屋去了,院子里就剩下了他和夏小姐两个人。

    “奴家怎知你怕什么?是怕北胡人把你们赶开强行夺车么?”

    在帮萧靖堆雪人的夏晗雪自顾自地滚着她那个小雪球。看得出来,姑娘很开心:今天没走成,她又能在母国的土地上多住上一天了。

    不过,她的的进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想堆雪人你就放开些,像现在这样无论举手投足都保持着淑女的矜持,这雪球要滚到什么时候去啊?

    萧靖嘿嘿笑了笑,道:“猜对了一半吧。我最怕他们不知礼数,上去就掀你的车帘,那可就糟了。”

    夏晗雪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后怕,于是点了点头。

    谁知萧靖又道:“一旦他们掀了你的车帘,看到了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谁还会在乎一点嫁妆啊?到时候,只怕那群北胡人会一拥而上争着抢着想把你带回家当婆娘,弄不好还会大打出手,谁还管什么少主不少主的!哎,要真有这光景,光凭我和夏三这帮人可挡不住啊……”

    俏脸微红的夏晗雪嗔道:“还以为你有什么正经说法,没想到又是胡说八道,真是贫嘴。”

    娇俏可人的夏小姐让萧靖心中一荡。不过,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北胡人哪有那么多规矩,身为护卫的我自然要考虑周全……”

    夏晗雪撇了撇嘴,干脆不去听萧靖胡言乱语。她的注意力一集中,手底下的动作也快了许多,不知不觉间,雪人的头部便完成了。

    待她兴冲冲地把雪人的头摞到身子上,萧靖已给雪人削了个纤细的腰身,这会正在用手拍着身子的部分,想把它拍得结实些。

    “嗯,做得不错嘛!”萧靖赞道:“这脑袋唯一的缺点就是滚得太圆了,跟你的脸型不太像。嘿,你还挺有天赋的……”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住口了。

    雪人不应该是冰冰凉凉的么?为啥我的手拍到了柔软细腻又很温暖的东西……

    啊!(未完待续)

第251章 美丽的意外

    随着一声惊呼,那温暖细腻的物事从他的手中消失了。

    满头大汗的萧靖差点哭出来。

    他在拍雪人,夏晗雪也在拍雪人,不知不觉的……他的手就拍到后面去了,一个不小心,就捉住了夏晗雪的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强自镇定的萧靖赶忙掩饰道:“啊?你也在拍雪人吗?”

    夏晗雪轻轻“嗯”了一声。

    萧靖又道:“不错,多拍拍好,雪人会比较结实。这么着吧,我拍我这边、你拍你那边,咱们谁都不要越界,刚才是我一不留神侵占你的地盘了……”

    话还没说完,蹲在地上的夏晗雪忽然站了起来。因为被雪人挡住了视线,他没看到姑娘是什么神情。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靖刚起身准备说句话,人家夏小姐已经冲进屋里了。

    莫非,她生气了?

    忐忑不安的萧靖呆立在原地,也不知是否应该去宽慰一下。

    过了片刻,莲儿推门出来了。她很是古怪地望着萧靖,似笑非笑道:“公子,小姐她累了,就先歇下了。若没别的事,您就自便吧。”

    欲言又止的萧靖点了点头。他本想问问夏晗雪到底是喜是忧还是怒,可一想到夏小姐没准就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就没好意思开口。

    莲儿的态度不算差,那就说明问题不大。就算真有什么事,莲儿与萧靖也算有些默契,估计会替他说句好话。

    想到这里,他歉然一笑转身离开了院子。

    再见到夏晗雪,是第二天一早。

    葛大人卖光了面子才从孟将军那里讨来了足够的粮草。为了早点结束这场噩梦,他决定尽快出发,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再耗下去了。

    早早接到通知的萧靖在夏晗雪登车前便候在了大车旁。登车的时候,两人有个眼神交流,夏小姐的目光也没什么异样。

    估计,昨天的事就算是过去了?

    欢天喜地的萧靖意气风发地挺直了胸膛。人家姑娘没有追究,这说明什么?

    嗯,我在夏小姐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嘛!

    萧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重现了那让人心中小鹿乱撞的瞬间,令人心醉柔滑触感仿佛也回到了指尖。他忽然开始想念那温馨与旖旎的感觉了:若是能一直牵着她的手,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该有多好?

    趁别人没留意的机会,萧靖抬起右手闻了闻。虽然这中间他已洗过手,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手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迷人的香气……

    带着这样的思绪,他又一次踏上了茫茫的草原。

    可惜,北胡人才不管萧靖做着怎样的美梦。队伍才在草原上走了半天,就有一队十几人的北胡骑兵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开始戒备的紧张感瞬间就把他心中的那点美好打得烟消云散。

    “胡人想干吗?”极是紧张的葛大人问道:“难道,他们的大部队就要来了?”

    这人已被北胡人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贺百户无奈地道:“大人,在草原上此乃常事,您习惯就好。这队人不过是哨骑,卑下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处。”

    看对方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他忙道:“您不必理会,就当他们不存在吧,只要使人周知下面的人小心胡人挑衅便是。”

    葛大人没什么办法,只好照办。还在行进的人们自然而然地结成了防御阵型,夏晗雪的座车被牢牢地护在了中央,如此一来,队伍前进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

    今天,曹驰就在离夏晗雪的车子不远的地方。萧靖忙里偷闲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啼笑皆非了。

    别人都是威武雄壮的,唯恐在北胡人面前输了气势。他呢?

    走得大摇大摆的就不说了,一双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睛还时不时就扭头死死地盯着在两侧游走的胡人,就差没喊上一声“不服来战”了。

    萧靖毫不怀疑,如果大家停下来歇脚,这人会跑到外面去“花样挑逗”北胡人,给葛大人来个“玩的就是心跳”。

    他还在担心曹驰,原本还算安静的北胡人却突然发难了。

    几个在四周乱跑的游骑不知怎的忽然斜着冲向了队伍的先导。领头的兵丁大惊,急忙喝令后面的人停下,可就在所有人乱哄哄地站好队形准备御敌的时候,这几个胡人又跟没事人似的调转马头跑到一边去了。

    葛大人吹胡子瞪眼睛地道:“岂有此理!胡人这是干什么?莫非是有意戏弄我等?”

    贺百户叹了口气。送婚使又不是第一次跟北胡人打交道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的?

    他打马上前整了整队,队伍的秩序才算恢复,随即又开始缓缓前行。

    刚走出不到一里地,北胡人又故技重施了。护送的兵士不敢大意再次喊停了队伍,谁知人家仍然只是在附近晃了一圈就跑到别处去了。

    两边就这么一来一去地“交手”了五六次。大瑞的兵士很是火大,几个嗓门大的人更是破口大骂,可回应他们的只是一阵阵得意的笑声。

    贺百户见状想到前面亲自带队,可葛大人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离开身边,唯恐他有个闪失。

    不一会儿,胡人又来了。

    被人三番五次地逗弄,走在队伍前面的人早已横下了心:老子才不管你们呢,有种就冲过来试试!

    马蹄声渐渐接近时,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一双双眼睛眨都不眨地怒视着北胡人,好像用眼神就能把他们杀死一样。

    结果,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胡人并没有跟前几次一样在距离人群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拨马走开。恰恰相反,他们还打马加速,径直冲了过来!

    兵士们大吃一惊。反应快的人马上伸手去拔刀,可这点距离骑兵冲过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哪里还来得及?

    不提前亮兵刃,是因为葛大人吩咐过: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舞刀弄剑,以免被胡人视为寻衅!

    电光石火间,领头的北胡人展示了精湛的骑术。他贴住马身左侧,对着大瑞的兵士伸出了手……(未完待续)

第252章 想死?很容易!

    几秒后,胡人骑兵就从队前掠过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站在中间的那位兄弟。别人的头上都戴着点啥,只有他露出了一头乌黑的短发。

    为了在沿途显示京营的气概,段千户的人马本来是全副披挂的。可是,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带着个不算很轻的铁盔不仅累还不保暖,最重要的是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冻上。

    思来想去,京营的兵士们就在半路换下了头盔,换上了相对保暖的毡帽。帽子是向地方上索要加低价采购的,自然什么样式的都有,一群人走起路来甚是花哨,看着还挺养眼。

    葛大人本来是反对的,可看到段千户也换了,他就没敢再吭声。

    北胡骑兵停在了队伍左前方六、七十步远的地方。

    他们先是一阵欢笑,之后又用众人听不懂的胡语说了一大通话。很快,有个北胡人拔出了佩刀,他笑嘻嘻地把帽子顶在了刀尖上,还冲着被抢走帽子的士兵喊了句什么。

    “我x你姥姥!”没了毡帽的兄弟怒了:“仗着马快抢东西,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过来,和你爷爷我步战三百回合!”

    衣冠作为与身体发肤直接接触的东西在古时有很重要的意义,要不也不会有寻不到尸体就建立衣冠冢的做法了。骂阵挑战什么的,不也经常用上这玩意么?这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挑着头盔叫阵就跟挑着人家脑袋差不多,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一般人都忍不了。

    北胡人根本就不在意他说什么。一群人拿着毡帽玩了半天还觉得不过瘾,其中一个骑士干脆退开了一段拿出了弓箭,另一个人嬉笑着把帽子高高地往天上一扔……

    嗖的一声,箭支准确地穿过了毡帽,胡人们一阵叫好。

    丢了帽子的兵士忍无可忍地想扑上去,可身边的人死命把他拉住了。不过,想砍翻胡人的他根本不是这么好控制的,要看着他就要挣脱束缚,冲过去和人玩命了。

    忽然,一顶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你过去干嘛?人家骑的是四条腿的牲口,你追得上么?我要没猜错,你这辈子可能也只‘骑’过窑姐吧?”

    愤怒的兵士愣住了。他周围的人原本很是紧张,听了这话也舒缓了许多,几个没心没肺、或许还知道些底细的人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说话的人是贺百户。他望着天空,悠悠地道:“胡人就是这德性,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帽子没了,戴我的就是。别忘了,咱们的差事还没办好,这个时候和人动手,还不如昨天接亲时就干上一架呢。怎么,是看那边人少,想拣个软柿子捏?我告诉你,只要你放跑了一个,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大队的骑兵过来把咱们围了……你想试试么?”

    倒霉的兵士怒道:“可是……这……”

    “奇耻大辱是么?”贺百户摇头道:“笑话,这才哪儿到哪儿?跟你说吧,眼下的不过是见面礼而已。要是这都受不了,你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死的!”

    人群中有人悄悄嘀咕了一声“贪生怕死”。不过,那人很快就发现有无数双白眼瞟向了自己,羞赧得无地自容的他只得低下了头。

    若说葛大人贪生怕死,相信不会有人提出异议。可贺百户是明知此行凶险还义无反顾地跟来的,他怎么可能是个无胆鼠辈?

    段千户走时本来留下了一个百户带领这支队伍。不过,自打贺百户的事迹传开,所有人都极听他的号令,就差没奉他为主官了。

    贺百户审视着周围一张张或年轻或油滑的面孔,沉声道:“文斯谏,武死战。我等都是军人,马革裹尸乃是应有之意,也是身为武人的荣耀。你想死么?很容易!都不用北胡人出手,你随便踏上一个泥沼,小命可能就交待在这草原上了!

    可是,这样的死有什么意义?前路凶险无比,你却像个废物一样死在了最没用的地方,对得起与你肩并肩背靠背的战友么?我们将来可能面对更大的危险,到时候谁去掩护你身边的兄弟?

    贺某想把各位活着带出草原。可惜,这事很难。既然一定有人要牺牲,为什么不死在最有价值的地方?还没到要展示我大瑞男儿勇猛的最后关头,一时的匹夫之勇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说罢,他拨马向葛大人走去,边走边道:“如果你这么想玩命,就把力气留到车舍里部落再使吧,机会应该多得是……”

    丢了帽子的兵士愣了一会,终于向着贺百户的背影郑重地行了个礼。

    队伍的气氛不同了。没有人再去看那些耀武扬威的北胡人,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赶路上。

    可能是被丢下所以很尴尬,北胡骑兵又跟了上来。左右骚扰了一番没人理会,有个人便耐不住性子地搭弓拈箭,一支羽箭从众人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一时间,怒骂的声音又是此起彼伏。得到了关注的北胡人很是兴奋,他们时不时的就要射上一箭,虽然箭支不是冲人去的,可也把队伍里的人搅得心神不宁。

    “这群人还有完没完啊?”有个隔长不短就要看一眼北胡人的兵士偷偷对同伴道:“他们该不会就这么跟着咱,一路让人不得安生吧?”

    “谁知道呢。”他旁边看着老成些的人答道:“愿意跟就让他们跟着吧,草原上的人没见识,把咱们当个稀罕物,等看够了他们就走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两人忽然听到一声嘶鸣。

    扭头一看,只见一头拉粮车的牲口不受控地乱窜着,把队伍的尾部冲了个七零八落。幸好它周围的人见机快躲开了,否则说不定会出现伤者。

    迫不得已,四、五个人同时上去帮助车夫,才算控制住场面。

    车才停下,愤怒的车夫就跳下车从地上摸起一根无头箭,高声道:“北胡人用箭射我们的牲口!”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拉车的马莫名其妙的就惊了,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处!

    义愤填膺的萧靖瞪视着北胡人。不知怎的,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一直放在刀柄上的右手也动了……(未完待续)

第253章 振奋

    “啪”的一声轻响,射向夏晗雪座车的无头箭被萧靖拔刀拨落了。

    胡人并没想伤人,所以这一箭射得有气无力的。尽管如此,萧靖挡箭的这下也算是眼疾手快,身边还有人给他喝了声彩。

    夏三更是福至心灵,高声叫道:“胡人竟敢用箭射小姐的车子,着实可恶,多亏萧公子好刀法!”

    萧靖本来还想稍微装一装的,至少要扮个酷;可听到“萧吹”都跳出来了,他赶忙一脸严肃地还刀入鞘,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都有人给吹牛b了,要是再拿着劲儿,就显得假了。

    太好了,过去两个月的苦总算没白吃!虽然没有什么《九阴速成篇》,可勤练不辍之下,这点事还是不难做到的!

    嘿嘿,主要还是因为请的师傅很高明!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脸冷笑的贺百户眯起了眼睛。

    久在边关的他太了解胡人的习性了。车舍里部落的人狂妄得很,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如果这边不能有所表示,那他们肯定会得寸进尺,最后把局面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拿弓来。”

    他一伸手,旁边马上有人递过一张硬弓,还捧来了一个箭壶。

    不知是因为知道玩弓箭玩不过胡人,还是怕带的东西太多了累赘,整个送亲的队伍只象征性地带来了几张弓。最可悲的是,就这点远程火力还都被南返的段千户带走了,眼下这一百人只好从漳曲关借了三、五张弓充数。

    贺百户拉开了弓弦。

    就在他准备放箭的前一秒,一支箭像流星似的从大瑞的队伍里飞了出去。

    五十步外的那位北胡头人正放肆地狂笑,他完全没留意有支羽箭准确地飞向了自己的头顶。

    不过,胡人对弓箭的声音非常敏感,所以他听到了破空声。他当然要躲避,这对任何一个北胡人来说几乎都是种本能。

    可惜,箭的速度极快,一切都晚了。

    直到箭支不偏不倚地射落了毡帽,他才做出了第一个动作:用手摸了摸那一根头发都没掉的头顶……

    突然遇袭的胡人陷入了惊慌,他们真没想到汉人不仅敢还手,还有如此擅射的勇士!

    有人带头发了声喊,那十几骑离开从原地散开,跑到几十步外才停下。

    “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激动地嚷了出来。没过多久,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叫好声和欢呼声连成了一片,整支队伍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胡人还以为就自己会玩儿弓箭呢?我大瑞男儿也不比人差,敢找我们的麻烦,他们还得掂量掂量!”

    “这一箭射得还是太客气了,单凭以弓矢袭击县主车仗的罪,就足够取他狗命了。哎,可惜,咱是在北胡……”

    “北胡的狗杂种,有种就过来啊!你们不是喜欢来回乱窜么!嘿,这次射的是毡帽,下次可就没这么客气了,准保在你面门上穿个洞!爷爷们的箭不长眼睛,想活命的就滚远点!”

    “贺百户好箭法!哎,哪怕是在京营里,也没几个百户有这样一手神射的功夫。久闻边军精悍强干,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什么,你说箭不是贺百户射的?”

    当兵的人最服气的就是比自己能打、比自己有能耐的人。不管箭是谁射的,可以确定的是,他只用了一箭便让在场的所有人心悦诚服了。

    而且,这一箭来得实在太及时。

    自打上了草原,众人先是目睹了北胡人的背信弃义,又在没做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屈辱地让人取走了嫁妆。第二次来,又被胡人各种围观各种调戏,不但下级的兵士,连县主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

    大家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终于有了个宣泄的出口。随着直冲云霄的欢呼,信心也回到了人们的身边:他们终于认识到,原来北胡人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谁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别人能做的,汉人也能做!

    身边的人士气高昂,贺百户却没有那么乐观。

    十几人的游骑如此号令严明、进退有据,那么由无数个十几人组成的大部队该有多可怕?

    反观自己这边的百余人……

    比起除边军外的地方部队,京营已是精锐。可是从护送车队时的章法与组织能看出来,虽然这些人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但他们在临机应变、局部呼应等方面几乎毫无作为,这样的军队又怎会是北胡人的对手?

    如果有一天边军败在了胡人的铁蹄下,那么中原的大好河山靠谁来保卫?在他看来,这些号称精锐的兵士或许还没有北方那些神出鬼没的乡镇团练有用!

    贺百户放下了愁绪。这不是自己应该操心的事,又何必为它烦恼?

    转头望去,好多人团团围住了一个手持弓箭的小子。若是他没记错,这孩子应该叫……曹驰?

    被人抢了风头的萧靖笑眯眯地望着被围在中央的曹驰,心中十分感慨。

    这小子不仅勇武过人,连射术也是这般了得!他的箭法是怎么练出来的?大瑞不比北胡,弓箭在民间可是违禁品啊!

    嗯,是了,他说过自己曾在师父的安排下跟着老猎人进山打猎,想是那时候练出了一手好射术。啧啧,他师父可真是慧眼识人,了不起!

    萧靖愈发确信自己在招聘会之后说的那番话是正确的:曹驰来报社当编辑,才是浪费了人才!

    就在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葛大人忽然很不识相地发飙了:“是谁放的箭?是你么!谁让你放箭的,嗯?万一把胡人惹急了怎么办!你……你叫什么名字!”

    气个半死的他用马鞭指着曹驰,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曹倒是很坦荡。他憨笑两声,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叫曹驰。”

    “曹驰是吧!”葛大人怒极反笑:“姓段的还真会给本使下绊子,居然留了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就会惹是生非的孩子……”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让人心里瘆得慌,葛大人甚至怀疑要是再多说几句,这群人就会一哄而散,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未完待续)

第254章 决不苟活

    人嫌狗不待见的葛大人终于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要是再把这群丘八得罪了,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到时候,难道要靠夏家这点人把县主送到?别做梦了!

    见葛大人一脸吃瘪相,贺百户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大家都各回各位吧!送婚使也是一片好心,他是怕我们被北胡人盯上,到时候无法脱身。曹驰,以后切不可鲁莽行事了,知道么?无论你有何打算,哪怕是为大家出气,也必须先征得葛大人的同意,明白么?”

    曹驰搔着头应道:“知道了。”

    葛大人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可记住,下不为例!”

    顿了顿,他又转向贺百户,低声问道:“以你之见,那群胡人会来为难我们么?”

    贺百户答道:“卑下认为不会。他们不过是北胡人派来盯梢的,怕我们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卑下大胆猜测,他们很可能就是阿古莱的人。他若真想对我等不利,又岂会只留下这十几个人?跟随、骚扰,让你食不知味、寝不安席……这本就是胡人的拿手好戏,您不必多虑。如果大人还不放心,便请稍待,卑下前去打探一二。”

    说罢他打马上前,用胡语问了几句话。那些北胡人犹豫了一下,谁都没吭声;贺百户又用汉语问了一遍,他们还是装聋作哑。

    没办法,他也只能回到阵中号令队伍继续前进。

    队伍一动,那些北胡人又动了。只不过这次他们学了乖,一直都跟在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靠近过。

    多亏了曹驰的一箭,敬重英雄的他们终于知道大瑞也有勇士,看似软弱可欺的汉人也不是好惹的。

    一行人就这么忐忑不安地向北走去。

    越走,萧靖就越反感冬天送亲这个决定。

    如果这是春夏,他就能和心上人一起漫步在生机盎然、绿意浓浓的草原上……那是多么温馨与旖旎?

    如今……

    草原上除了雪就是雪。不算一路相伴的胡人游骑,众人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有生气的东西。时间长了,还有人出现了雪盲的征兆,为了给人治病,萧靖干脆让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北胡的骑兵,最后果然缓解了他们的症状。

    到了第四天晚上扎营的时候,队伍距离车舍里部落的大帐只有六十里了。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傍晚他们就能抵达最终的目的地。

    是夜,万籁俱寂。仿佛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连持续肆虐了两天的风雪都偃旗息鼓了。

    营地里也是鸦雀无声。除了值守官兵的踏雪声和火堆发出来的“噼啪”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扰人清梦的声音。

    在夏晗雪营帐外不远处守着火堆的萧靖做了个梦。梦里,他带着夏小姐回到了浦化镇,又当着所有人宣布了两人的恋情,一对小情侣获得了大家的祝福……

    这梦实在太真实,以至于在一个火星把他烫醒以前,他完全混淆了梦与现实。

    睁开眼睛,萧靖才苦笑着拍了拍脑袋:原来,又做梦娶媳妇了!自己做的醒来还记得的梦以反梦居多,莫非,此行真的到了凶险万分的地步?

    他想找人聊天,可马上就想起夏晗雪强令所有家丁都去休息了,今晚只有他这个睡不着的人以守夜的名义傻傻地待在外面,又能跟谁说话?

    正郁闷着,身后忽然传来了轻轻的踏雪声。

    萧靖没有回头。来者肯定是个女子,他想等到答案揭晓的一刻再给自己一个惊喜。

    待看到坐在火堆旁的人是夏晗雪,萧靖咧嘴笑了:“怎么,你也睡不着么?”

    披着白色裘衣的夏晗雪轻声道:“奴家又不是什么见过大风大浪的了不起的人物。明天……若只牵涉奴家一个人的性命还好说,可所有人的性命都与和亲一事息息相关,叫人怎能不紧张?”

    萧靖默然。

    就算夏小姐生在豪门,耳濡目染地知道些耸人听闻的大事,她也只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让她稚嫩的肩膀来承担这些本不该由她来负责的事,实在残忍了些。

    想了想,萧靖宽慰道:“事情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也没准那少主真的是个好人,他不会为难我们大家呢?”

    夏晗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深悔自己失言的萧靖赶忙岔开话题道:“和亲的事并不是车舍里部落一家的主意。我估摸着,王庭也会来人……如果有王庭的使者在,他们应该不敢乱来的。”

    夏晗雪呆呆地望着跃动的火光,没有回应他的话。

    过了片刻,她忽然笑了笑,道:“你说,要是奴家不在了,是不是这一切就都解决了?没了和亲的事,胡人就算有什么阴谋也没法施展,他们应该也不会难为你们了吧?”

    萧靖惊道:“你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念头吧?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他挪了挪板凳,坐得离夏晗雪近了些:“你要是不在了,我们对北胡一点价值都没有,他们能放过大家?这一百多个人,他们会当做一百多只羊杀掉!就算他们肯手下留情又怎样,县主出了事,护送的队伍没有责任么?不会有人趁机攻讦么?再说,你爹都有可能被牵连进来,到时一定会有人归罪于你的家人,你忍心么?”

    萧靖看着她的眸子,平静却坚定地道:“我早就说过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要是敢做傻事,我保证马上随你而去,绝不会有半分的犹豫,你信不信?嘿,那样的话,我一定吩咐夏三把咱俩葬在一处,这就叫虽然生不能同衾,但死能同穴……”

    夏晗雪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脸颊又添了几分嫣红。她悄悄避开了萧靖的目光,低下头道:“此去吉凶未卜,就算奴家坚持到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若有万一,可否请公子将奴家的骨灰带回京城交与爹爹?”

    “好,没问题。”萧靖毫不犹豫地道:“等从京城出来,我就去浦化镇咱们重逢的那片林子上吊,你在路上可要等等我,千万别喝了那碗孟婆汤!”(未完待续)

第255章 约定

    “好端端的,怎么老是死来死去的?”夏晗雪轻声啐道:“你要是再提起这事,奴家就不理你了。”

    萧靖翻了翻白眼。一直在说“死”的人是你自己才对吧?

    “好了,你还是回去睡吧。”萧靖温言道:“要是熬出眼袋来就不好看了,到时候让北胡人见到,没的堕了我大瑞的威风。”

    夏晗雪委屈地道:“可是人家不困……”

    “不困也要躺着,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萧靖把脸一沉:“姑娘家熬夜皮肤会变差的,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姑娘“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缓步向营帐走去的她还没走出多远,萧靖忽然低声唤道:“雪儿。”

    夏晗雪猛地停下了脚步。

    萧靖沉默半晌,才道:“你是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无论明天或以后会发生什么都不能灰心丧气,好吗?”

    夏晗雪驻足良久,终于柔声道:“你也是。”

    萧靖一阵狂喜。虽然他不知道夏小姐口中的“也”是否包括他刚才说的第一句话,可人家浓浓的回护之意却是谁都能听出来的。

    “冬天的草原没什么玩头。”他得寸进尺地道:“如果这次能顺利脱身,那将来咱们报社的人一起来草原春游,怎么样?”

    夏晗雪用力点了点头,嫣然一笑:“嗯,好呀!”

    “就这么说定了。”大喜过望的萧靖挥手道:“你回去吧,明天见。”

    夏晗雪也笑着挥了挥小手,才闪身进了帐篷。

    天上的云彩渐渐散开了。萧靖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不知不觉的就痴了……

    第二天一早,队伍准时上路。

    越往前走,就越有人气。他们陆陆续续地经过了十几个小部落,想来都是为车舍里部拱卫外围的小弟。

    北胡人的监视也愈发严密。除了一直跟着的那队游骑,还有很多来路不明的骑手在队伍周围晃荡,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好在众人早就习惯被人围观,对此已见怪不怪了。

    接近黄昏时,领头的人忽然喊了一声:“再加把劲,就快到了!”

    远处有一大片毡房,几乎一眼望不到头。无论从规模还是从气势上说,它都有种让人震惊的宏伟与壮观。

    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决定了某一个聚居游牧的群体不可能有太大的人口数量。无论部落多强盛,草场的承载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大部落往往会分成若干个聚落以及散居游牧的牧人,这些大大小小的组织和个人会星罗棋布地散布在己方的势力范围内,听从部落首领的统一指挥。一旦有事,整个部落就能通过严明的号令调动起来,继而汇集成一支强大的力量。

    这营地就是车舍里部落首领所在的地方了吧?看这架势……里面少说应该有万余人。

    萧靖还在为眼前的景观啧啧称奇,北胡人已经行动了。两队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冲了过来,他们紧紧地夹住了送亲的队伍,每个骑士距离队伍的外缘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夏三小声问道:“胡人这是要吓唬我们么?”

    萧靖抬了抬眼皮,道:“我也不知道,你就当他们是在列队欢迎吧!”

    像所有在场的大瑞人一样,他也非常紧张。他的眼睛不停扫视着周围那些面无表情的北胡人,唯恐对方突然发难,一拥而上把大瑞的使团斫为肉酱。

    队伍就这样缓慢地前进到了距离车舍里部只有两里远的地方。这时,北胡人的队形又动了,两条长蛇前后一咬合,便把送亲的一百多人围在了中央。

    “你们要干什么!”

    葛大人虽然很害怕,可他是送婚使,这个时候也只能由他出面:“本使是奉大瑞皇帝陛下的圣命送亲来这草原上的,此为两国交好的美事,你们怎能如此虎视眈眈的地对待我们?”

    话音刚落,就有人道:“这不是那什么……送婚使大人么?真难得,咱们又见面了啊。”

    只见阿古莱打马上前,似笑非笑地道:“一路上可好?车舍里没派人早早迎接可真是慢待了,不过本人找了十几个弟兄一路护送,大人应该有些印象吧?”

    一提起这个,葛大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冷地道:“倒是不差。只可惜将军的兄弟顽劣了些,给本使添了不少麻烦,您以后若有时间,还应好好管教才是。”

    阿古莱哈哈大笑道:“尊使有所不知,我车舍里的兵就是这样,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得。实不相瞒,我带兵出来非是为了迎接,而是为了……帮您减轻负担。”

    说着,他若无其事地轻轻一挥手,整个包围圈骤然收紧了。护送的士兵纷纷拔刀,双方就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强自镇定的葛大人握紧了马缰,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阿古莱摊手道:“只是看你们带的东西太多,想帮你们分担一下。还有,你们的人身上的财物也要给我们保管,毕竟部落里鱼龙混杂,要是有个失窃什么的,恐伤了宾主之间的和气。

    哎,这难道不是身为朋友应该做的么?还有啊送婚使,你们汉人不是一向自诩讲规矩、懂礼数的么?哪有客人带着兵刃到主人家做客的道理,你的兄弟们是不是也应该把兵器下了,才能体现和亲的诚意?”

    面红耳赤的葛大人正要回嘴,贺百户抢在前面道:“大瑞是没有带兵刃做客的道理,可也没有拿着刀子对待客人的主人。既然主人不那么好客,客人也不得不防。再说,兄弟们都把性命看得很轻,可县主不能有闪失,难道让我们赤手空拳地当护卫么?此事恕难从命,还请见谅。”

    阿古莱把眼一眯:“这么说,你们是不愿意喽?”

    贺百户义正辞严地道:“你想要我们拉来的东西还有大家的财物,都没问题。除了县主的物品以外,其它的都可以给你们。可是,你若是想收走兵器……”

    他提高了声调,掷地有声地道:“绝对不可能!”(未完待续)

第256章 不怕

    “不可能?”

    阿古莱嗤笑一声,淡淡地道:“只怕也由不得你们不答应了。”

    北胡人又逼近了一步,离最外面的兵士已近在咫尺。

    贺百户依旧面无惧色。他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放在刀柄上,以和人叙家常的语气平淡地道:“这是你的地盘没错,可你应该听部下说过,我大瑞的男儿也不是好惹的。”

    阿古莱挑了挑眉毛,不屑地道:“那又怎样?”

    贺百户点头道:“是,你的人几乎用之不竭,而且都是骑兵。只要你们跑开再一通放箭,要打败我们并不难。”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或紧张或激昂的儿郎们,正色道:“可是,你应该听说过困兽犹斗的道理!我的兄弟好歹还有二十个骑着马,也有擅射的勇士在。如果奋起反抗,你的人不可能毫发无损吧?就连贺某自己……你是不是忘记前年在漳曲关交手时,你那六、七个亲卫都是怎么死的了?说句不自夸的话,我这百余人放倒你六、七十人总没有问题,你信是不信?”

    深深地叹了口气,贺百户又微笑道:“当然,我知道你不怕部下去死。哪个北胡的将军会怕死人的?可是,这里怎么说也是北胡的地界,还是视汉人如猪狗、觉得大瑞不堪一击的车舍里部。如果一向号称‘神将’的阿古莱在自己人的眼皮底下打了一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窝囊仗,只怕不出两天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你回去能跟族人交待么?别人知道了,也要低看你一眼吧?”

    阿古莱的嘴角动了动,似有动容。

    贺百户拨转马头,朗声对着众人道:“儿郎们!北胡人听说了我大瑞军人的善战与勇猛,想与大家切磋一二!这可不是普通的切磋,是以性命为赌注的生死相搏!你们怕不怕?”

    “不怕!”

    百余人齐声应诺,声震云霄。

    “老子平生的志愿就是上草原****娘的几个北胡人,如今终于有机会了,痛快!”

    “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再来跟****的胡人讨这笔血债!”

    “俺这把刀还没见过血,今天正好开开荤!虽然比留在京里的兄弟们先走一步,可将来在阴曹地府里就有得吹嘘了,哈哈!”

    群情沸腾之时,还有人面朝南方跪下,泣声道:“娘,恕孩儿不孝,不能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您经常说,北胡人侵我疆域、杀我百姓,是我大瑞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儿子便多杀几个北胡人,就当是向您尽孝了吧!”

    血性汉子的泣诉让人动容,萧靖甚至听到了车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他们中的一些人是真的视死如归,另一些则是抱持着“反正也活不成了,不如干脆爷们点”的想法,不想让同伴觉得自己是孬种,才故作振奋地放出了狠话。

    不过在贺百户看来,不管这些人决意死拼的动机是什么,现在的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从京郊出发的时候,若是以边军的标准来衡量,这百号人都不是什么合格的军人,其中的一些甚至可以用“惫懒”来形容。

    到了边关,他们仍然没有太大的长进,愿意留下来也不过是迫于军令。谁都知道,要是能走,他们兴许会跑得比兔子还快,弄不好还能把段千户他们抛在后面。

    可是,就在踏上草原的这五天里,他们完成了一次最重要的蜕变。

    知耻而后勇。人是一种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动物,只有亲眼见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只有受到了他人的轻侮乃至死亡的威胁,才能真正地觉醒,并唤出潜藏在体内的血性与斗志。

    贺百户又望向了阿古莱。他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道:“这便是我大瑞的男儿。他们绝不会束手就擒的,就算是死,也一定会拉上垫背的人。”

    说罢,他打马凑近了对方,压低声音道:“正戏应该还没开始,将军何不网开一面?既然说不定哪天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又何必急于一时?”

    阿古莱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道:“你说得也在理。既如此,本将军就答应你:只要你的人不做反抗,老老实实地交出财物,我便不收走你们的兵刃,如何?”

    贺百户颔首道:“如此甚好。”

    他给自己这边的兵士们讲了北胡人的条件。大家虽然不甘,可贺百户的威信极高,说话还是很管用的。思来想去,人们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财物集中到了一处,偶尔有个别藏私的,也被北胡人把东西搜了出来。

    对车舍里的人来说,结果只能算差强人意。

    这群丘八本就没几个饷钱,平日里但凡有点积蓄,大都也拿去喝酒了。就算有人本着“穷家富路”的精神带了些钱上路,在北上的途中也花得七七八八的,实在没啥可以便宜北胡人的。

    最大的一笔钱,还是萧靖掏出来的……二十两。

    后来,阿古莱又违背承诺想搜县主的座车,还是莲儿帮着抱出了装着夏晗雪最后一点体己钱的箱子,事情才算罢休。

    同时,队伍带的各类物资也没能幸免。北胡人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后心情总算转好,这才放过了可怜的中原人。

    在阿古莱的引领下,一行人终于进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那是一处相对偏僻的所在,位于整个驻地的西北角;虽然周围也住着北胡人,可他们似乎得到了命令,不太敢往这边来。

    一百多人只分到了八座毡房,因为自带的帐篷被人“没收”了,大家也只能挤一挤。当然,夏晗雪还是要单独住一间的。

    就这样,萧靖莫名其妙的在北胡住下了。

    说莫名其妙,是因为事情实在太诡异。十二个时辰都有小队骑兵在外面盯梢之类的都不算事,真正让人摸不清楚的,是胡人的想法。

    葛大人三番五次求见部落的首领,可得到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他不在!

    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是集体软禁?(未完待续)

第257章 危机

    胡人民风彪悍不受礼教束缚,未婚夫妇见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人就有好奇心,所有人都觉得那位少主一定会来见见千娇百媚的未来新娘,可他居然一直没现身!

    葛大人自然也询问了这事,可得到的回答仍然是:他不在!

    这就尴尬了。我们是来送亲的,又不是送上门来让你们监视居住的,连个说话算数的人都找不到是什么鬼?

    “真是气煞人也……夏虫不可以语冰!”

    很想一展长才的葛大人努力挣扎了许久也使不上半点力气。最后,他干脆放弃了与胡人沟通的念头,踏踏实实的在毡房里当起了寓公:反正正常沟通连p用都没有,还不如等着人家来通知呢!

    在如此诡谲的环境中,众人一住就是十天。

    比遭到冷遇更糟糕的事终于出现了:吃的不够了!

    阿古莱的人抢走了送亲队剩下的大部分粮草,可还给他们留下了两天的口粮。大家精打细算地吃了四天,食物储备终于告罄。

    在葛大人的斡旋下,胡人每天都派人给营地送来难以下咽的肉干。尽管这玩意难吃得要死,可至少饿不死人;大家就着烧热的雪水啃肉干,也算是有些野趣。

    但到了此时,连肉干的供应都不足了。每个人的量只够一顿饭吃上六成饱,若是饿了,就硬捱着吧。

    葛大人的抗议没有任何作用,胡人并没有增加食物的供应量。按他们的话讲,部落里的很多人也是这么吃的,冬天食物紧张,凑合一下就过去了。

    消息传来,送亲队这边又是一阵骂娘:

    “北胡人这是成心要饿死老子。他奶奶的,趁还有些力气,和他们拼了吧!”

    “这部落真他妈是穷鬼,连顿饱饭都不给人吃。我呸!他们的贵人吃香喝辣,凭啥让咱喝西北风?”

    “这几天晚上我看外面的戒备有所放松。要不,趁夜逃出去?”

    车舍里确实有很多人填不饱肚子,这是事实。可是,那些都是部落里地位最卑贱的所谓贱民,还有被掳来当奴隶的汉人!北胡人竟然用对待奴隶方式对待使团,可见已目中无人到了何种地步。

    不说别的,光是他们提前接走的嫁妆便是一笔巨款。若是把后来抢走的细软变卖了,也只需要拿出一小部分就能让使团过得好些。可是,人家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就好像他们恨不得让这些汉人自生自灭似的。

    食物不足,人的身体就会变得虚弱,很快就有人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葛大人去找药,又被冰冷的“没有”两个字顶了回来。

    关键时刻,夏晗雪站了出来。

    毡房里,她轻轻打开了自己的首饰盒。莲儿在一旁本是欲言又止的,待看到她拿出了一支精美的流苏步摇,方才急道:“小姐,这可是您十四岁那年老爷送的!小姐一向喜欢得很,这次和亲时还特意带来,说看到它就像看见了爹爹……难道,连它都要拿去换东西么?要是在京城卖了它,兴许都能买座小院子,可在这里……”

    “不然怎么办?”夏晗雪反问道:“是人命重要,还是一件首饰重要?”

    在此处住得时间长了,当地人对汉人们也不那么警惕了。

    于是在食物不足的时候,夏晗雪就试着让莲儿拿着首饰去换吃的,没想到还真成功了:北胡人往往能东拼西凑地找些吃食回来!眼下病人急需药材,又是她不断拿出自己的饰物,才从北胡人那里换来了一些草药。

    奇怪的是,负责监视看管他们的北胡人并未干涉此事。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那些值钱的物件几经转手想必还是会落到部落贵人的手里,既然如此,他们一定也乐见其成,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吧。

    “快去吧。”夏晗雪一边扒拉着首饰盒里所剩不多的几件东西,一边道:“平日在外面买东西就数你能说会道,什么东西都能软磨硬泡地说到让人家给咱打对折……换药材、吃食的时候你也多用些心思,总要多换些回来才好。”

    莲儿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才慢吞吞地走出了毡房。

    在屋里坐了会,夏晗雪也缓步走到了外面。迎接她的,是一张张真诚的笑脸:

    “县主怎么出来了?外面冷,您还是回去吧!要不,我帮您点堆火?”

    “县主,俺昨天可算吃上一顿饱饭了……听说,是您把自己的首饰换给北胡人了?可别这样,女儿家随身的物事都是宝贝,不能随随便便给人的。嫁妆和体己银子都被胡人抢走了,您就剩这点念想了,可千万别为了俺们……嘿,俺精壮着呢,一天吃一顿根本不是事,当年俺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听说小人的棉衣是县主亲自缝补的,这又如何使得?哎,丑时的时候小人巡夜还看到您那里亮着灯……容小人多句嘴,县主可要爱惜身子,千万不要太劳累了,要不我等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了……”

    “刘二是我同乡的好兄弟,眼看着他的病越来越重,是县主委屈自己才给他换来了药材。以前我还觉得送亲是个苦差事,可您对大家这么好……没说的,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值了!”

    夏晗雪在路上几乎一直坐在车里,虽然偶尔也有散心的机会,可能够一睹芳容的人并不多。作为钦封的广灵县主,她自然也不好整天都像在林子里吃烤肉那次似的出来走动,一来又要弄得兴师动众,二来若是频繁地抛头露面,也失了未出阁大闺女的体面。

    后来到了北胡的地界,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能活动的地方只有巴掌大的一块,难道让她整天憋在毡房里?

    诺大的队伍有无数杂活,其中有些还真不适合粗手粗脚的大男人。所以,夏晗雪主动承担起了力所能及的工作,所有在此前认为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了。

    如此温和可亲、平易近人的女子,又有谁会不喜欢?(未完待续)

第258章 最坏的打算

    颜值很高的女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异性关爱,可夏晗雪征服大家靠的却不是花容月貌。

    兵士们从没想到县主居然能走到他们中间,做些只有生于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才会做的事。这些事,富贵人家的女儿连正眼看看都不愿意,就算做也不过是为了学好女红应付一下差事,就更别说为一群粗人而劳作了。

    她的温柔像拂面的春风,在这北国的冰天雪地里吹融了人们心头的坚冰。

    夏晗雪很美,男人们也都爱她的美,可更让人敬服的是她的作为。

    “怎么,广灵县主出来放风了?”萧靖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眯眯地道:“听说县主专门急他人之所急,小可的背上长了个冻疮,可否请您为我敷些药呢?”

    夏晗雪红着脸啐道:“一见面就没正经,又来胡说八道了。”

    说完,她又狐疑地望向了萧靖,关切地道:“你……你不会真的长了冻疮吧?”

    萧靖哈哈大笑道:“自然是说笑的。你知道么?现在咱这的人都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让一个美貌姑娘照料实在心中有愧,所以大家都憋足了劲!哎,男人的自尊啊!”

    夏晗雪低头叹道:“除了这些可有可无的事,奴家又做得了什么?若不是因为送亲,他们现在也不会被困在这里吧?”

    萧靖摇头道:“什么叫可有可无啊?士气也是很重要的好不好?咱们本来就没多少人,要是心气再没了,这辈子都别想逃出这车舍里部落了。”

    说罢,他神神秘秘地把夏晗雪叫到一边,正色道:“其实,我有个主意……”

    一个时辰后。

    萧靖的身影出现在了兵士们聚集的毡房中。每到一处,他都重复了同样的话:

    “各位想必都很清楚现在的处境。北胡人迟迟没有行动,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一旦他们有动作,我等可能就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往好了说,大家或许有机会全身而退;往坏了说,可能只有很少的人能逃出去,也没准我们会全军覆没。因此,说句大家不爱听的话,我们应该做最坏的打算了。

    这不是说丧气,而是未虑胜先虑败。我们是一个伟大的团队,就算回不去了,也一定要给这世界留下点东西,作为我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有人小声嘀咕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不一定跑得出去。就算写出来了,我的家人都没了,又能给谁看?”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萧靖微笑道:“我们中间一定有人能囫囵地回到大瑞,萧某深信不疑!诸位,我并不是夏家的家丁。我叫萧靖,是镜报的社长,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兵士们顿时哗然,刚才嘀咕的那人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作为京营的士兵,不少人都听说过镜报,一些识字的甚至还读过。除了少数早就知情的人,剩下的人都没想到报社的萧社长竟然就在队伍里。

    “不管你还有没有亲人,都可以留下一段话。整理好之后,我会抄写很多份,由许多不同的人随身携带。一旦有人逃回了中原,这些文字就会被人送到你们家人的手中。如果留言的人愿意,报社还会把其中适合上报纸的部分选登出来,将之公诸天下。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说的么?

    实不相瞒,就在送亲队北上的路上,萧某已发表了许多评论与报道。对于北胡,对于和亲,天下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各位的话语,将成为家人最珍贵的纪念,将成为北胡百口莫辩的罪证,也将成为我大瑞男儿勇武不屈的证明,流传后世!”

    把话说完后,他行了一礼就出去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就炸开了锅。

    不多时,萧靖的毡房前就站满了人。

    毯子上放着张矮桌,萧靖盘膝坐在桌后,一边听一边记录,写得十分专注。

    幸亏只爱刀剑不喜文书的北胡人看不上萧靖带的那些不怎么值钱的笔墨纸砚,他今天才有了在这里写字的机会。

    坐在桌前的人也是千奇百怪。有人说到动情处涕泪交流,有人对胡人破口大骂,还有人想把随身的物事塞给萧靖,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只好苦笑着拒绝了。

    不多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围在门前的兵士纷纷让开了路,低头奋笔疾书的萧靖还没抬起头,就闻到了从身侧飘来的熟悉的甜香。

    夏晗雪来了。

    女儿家不好像萧靖那样“不雅”地坐着,她便按古礼跪坐在了毯子上。生于豪门、受过良好教育的她堪称动静皆宜,那纤腰楚楚、雅致动人的风情也成功地把萧靖的目光从纸上引到了一旁。

    两人简简单单地相视一笑,便各自忙活开了。

    萧靖身边摊着放了不少写过字的纸张,她把每一张都拿起来看了看。墨迹还没干的,她轻轻地吹干了墨迹;已经干了的,她按照萧靖留在右下角的编号将其整理好,整整齐齐地摞在了一旁。

    之后,她又拿出一方砚台,像侍女一样优雅地研起墨来。萧社长停笔歉然笑了笑,夏晗雪却还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继续写,不要停下。

    美人在侧,萧靖工作效率也提高了不少。运笔如飞的他又写了好几页纸,才偷眼看了看众人的神情。

    艳羡……或许只有这个词能形容了吧?

    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给“单身狗”发狗粮……这算是秀恩爱么?

    来得人太多,萧靖渐渐有点累了。夏晗雪干脆也提起了笔在一旁为他补漏拾遗,两人合作得十分默契。

    萧靖这才想到了她在听到自己的主意后说的话:“萧大社长,奴家也是个编辑啊!”

    时不时的,门前就会有就会有人咳嗽一声。这时,里面讲述的人便心领神会地开始东拉西扯,因为他知道,北胡人又来了。

    自打送亲的人和北胡民众有了交流,就总有各种各样的北胡人在使团的营区里转悠。至少在表面看上去,他们都是普通民众。

    可实际上呢?

    北胡人对使团的监视,一天都没停止过!(未完待续)

第259章 责任

    若是对胡人不利的话传出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什么激化形势的事来。

    至于保护夏晗雪,反倒是次要的。

    北胡的民风,未婚男女共处一室是与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事,并没有中原的那许多讲究。俗话说入乡随俗,夏晗雪抛头露面与男人们待在一起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再说,毡房的门大敞着,所有从外面走过或站在门前的人都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北胡人自然也可以。来看热闹和打探的胡人络绎不绝,就差没人摆摊在门前卖花生瓜子矿泉水了!既然无数双眼睛都见证了这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谁乱嚼舌根?

    你北胡人不是对我们不闻不问么?那我们想干吗就干吗喽!你们胡人的公主可以在宴会上给一群胡子拉碴的大男人跳舞,我们的县主凭什么就不能敞开门光明正大地代写个书信或者给人打打下手?

    毡房里,气氛依旧火热。

    一个傻大黑粗的兵在萧靖面前咧嘴一笑,道:“萧社长,我没读过书,所以说话粗了些,您看着写就行。”

    略显疲惫的萧靖点头道:“明白,你说吧。”

    “我在家乡有个相好的,叫小翠……”

    他刚说了一句,身后的几个人便哄笑起来,还有人阴阳怪气地学着女子的腔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弄得他极是不好意思。

    “然后呢?”

    萧靖对排在后面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很是耐心地问道。

    那人搔了搔头,又道:“京营的兵不比征募的人,本就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个家室。本朝倒是未苛待我们这些大老粗,家属可以随营,可一个当兵的又有几个钱,就那点粮饷还不够自己花销呢……咳,我好不容易攒了点银子,想等明年开春成了亲把小翠接过来,可是……”

    萧靖默然。

    京营是常备军,所以家属都会仿边军例安置在驻地附近。这人眼看着就要成家了,却被选到了一百人的名单里,想来平日也是个不会投机钻营的。

    “我家住在三和县永安屯,小翠也是屯里的人,去了打听一下就知道她家在哪儿了。如果我有个万一……麻烦送信的人告诉她,让她再找个人家嫁了吧,反正我俩只是订了亲,还没成亲。她水灵得像根香葱似的,我家那边不太讲究什么‘望门寡’,她想再嫁也不难……”

    这个七尺的汉子脸上还有笑意,可在说到“让她改嫁”四个字时,却潸然泪下。

    红了眼睛的夏晗雪垂下了头。萧靖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点头道:“我全记下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夏晗雪偷偷看了他一眼,一个时辰前听到的那番话仿佛又回到了耳边:

    “一会儿,我们只是单纯的记录者……记录者的责任是忠实地记录一切所见所闻,所以不宜在这过程中掺杂个人情感。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把一段话在忠于事实和原意的基础上书写得更加凄婉或美好,但我相信,他们的家人想听到的一定是亲人不够华丽却足够熟悉的话语。

    至于新闻写作,那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写这样一篇报道,我仍然会一字不易的直接引用他们朴实无华的话语,不会加上什么他们没说过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会用他们的表情、他们的作为、他们的选择……所有这一切能证明他们坚强意志的东西,来告诉全世界,这些默默无闻的人到底有多伟大。”

    她还记得说这番话的时候,萧靖的眼睛在发光。

    其实,萧靖惦记的是逃出生天后还能两个人搭档着去做些报道,就像他和秦子芊那样。

    那时,他或许已成了夏家的乘龙快婿,带着夫人出门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人总要有个念想的,对吧?

    “还能留言么?那我再想想。”萧靖跟前的汉子伸手抹了把泪,大笑道:“对了,萧社长再帮我写一句吧,屯里有个叫马猴儿的混账,人是无赖了些,可是极讲义气,也特别孝顺。他是跟我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伙伴,要是方便的话请捎句话给他,就说:希望他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替我照看老娘,我泉下有知也承了这份情,来生定将报答!”

    这人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萧靖几乎把他的话原样写了下来。待他心满意足地起身,下一个人又坐到了他刚刚的位置,情绪激昂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这一写就是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擦黑,最后一个留话的人才离开,而跟萧靖住在一个毡房里的人都在外面“聊天”,谁都没有进来。

    手腕酸疼的萧靖微微一笑:这帮兄弟很有眼力,他们是看到夏晗雪也在,才老老实实地守在外面的!

    “公子,喝口水吧?”夏晗雪把一碗水推到了他的面前,柔声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连口水都没喝呢。”

    这水是她早就倒好的,可惜一直忙于书写的萧大社长根本就没时间喝水。

    萧靖自嘲地笑道:“瞧我,难得你为我服务一回,我还没把握住。哎,说起来你也真了不起,我只要跪坐一炷香的时间腿就麻得不行了,你坐了两个时辰,居然还跟没事人似的!”

    夏晗雪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萧靖,歉然笑道:“你们在谈事么?要不,我等下再来?”

    也难怪他有此一说。并肩坐着的两人相视微笑,女人温柔妩媚,男人满腔柔情,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来不及嘲弄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夏晗雪,萧靖慌忙应道:“贺百户!您可是稀客啊,快请坐!不知您过来是……”

    贺百户轻咳一声便毫不客气地坐下了。一脸认真的他酝酿了片刻,才道:“自然是为了留话。另外,也有事请你帮忙。”

    萧靖有点奇怪。他不是孑然一身的么,应该没有亲人才对……啊,他是不是有什么故事想让我登在报纸上,所以才跑来的?

    想到这儿,萧靖强打精神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道:“我明白了,请讲!”(未完待续)

第260章 罪孽

    “漳曲关南三十里有个临淮镇,我在那儿有座小院。你们拿着铲子去吧,进了院子向北走六步、向东走三步便向脚下挖,在大概三尺深的地方有口大坛子,里面装着三百多两银子……”

    目瞪口呆的萧靖停笔和夏晗雪对望了一眼,微笑道:“贺百户,与银钱有关的事不必和我们讲,你多告诉一些兄弟,将事情交托给他们便是。萧某主要记录要留给家人的话,还有其它能上报纸当做新闻题材的东西。”

    之前人家托他转交的东西他都没敢收,一来是因为他知道有夏晗雪在,自己活下来的概率并不比其他任何人高;二来则是给这些人留个睹物思人的物事,他们会多一分活下去的念想,真到万不得已时也会拼尽全力挣扎求存;三来,虽然值钱的东西都被北胡人抢走了,可一个荷包、一个护符之类的在胡人眼中毫无价值的东西其实也可以算是财物,他实在不方便替人拿着。

    如今,人家居然说出了埋藏几百两银子的地方……就算他是个见证人,也难免有些瓜田李下。

    仿佛是看出了萧靖掩藏在笑容之下的尴尬,贺百户哈哈大笑道;“我要留给你的话都是可以登在报纸上的故事,你只管写下就好。嘿,要托你办的事就与这银子有关,莫非你不想帮忙?”

    萧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道:“您继续说吧。”

    贺百户这才道:“临淮镇东北有个骆家庄,离漳曲关的军镇也就是十里多点吧。庄子北边有位姓沈的女子,是个半掩门的……”

    当他说到“半掩门”三个字的时候,萧靖发现了夏晗雪投来的相询的目光。

    这妮子纯洁得很,偏偏又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求知欲,简直是个好奇宝宝。遇到不明白的词,她一定会问个清楚,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可是,本公子又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说得多了,莫不是显得我不纯洁?作为将来要成为她夫君的人,怎能这般自毁形象?

    说白了,我不也是看了网络小说才知道这词的么!

    侧过头和忽闪着大眼睛、很是萌萌哒的夏小姐来了个眼神交流,萧靖又转过头来直视着贺百户,对他若有若无地挤了挤眼睛。

    贺百户马上会意了:夏晗雪还在呢!他用力咳嗽了两声,找补道:“那姓沈的女子是我的相好……”

    萧靖偷偷瞟了一眼,见夏晗雪眼中的求知欲淡了许多,才算松了口气。

    “那三百多两银子里,可以拿出一半送去给她。就算是帮她……咳,她欠了庄里恶霸的钱,有这些银子应该足够还上了……”

    这次贺百户说得隐晦多了,不过萧靖也是秒懂。想必那姓沈的暗娼是被本地的黑恶势力罩着的,而北方的恶势力一向无法无天,连贺百户这样的军人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既然来硬的不成,就只能拿钱帮她赎身了。

    不过,像边军这样的地方一般都有营妓,供单身的士兵解决生理问题……他为啥要舍近求远?看来,是真爱啊!

    贺百户懊恼地道:“可惜还是差了些钱,最起码也要有五百两才够。哎,聊胜于无吧,能帮她过得好些就行。”

    心中凄然的萧靖肃然道:“不用担心,此事交给我便是。这支队伍多亏了您才有今天,您就像我们所有人的兄长,当兄弟的一定替您完成心愿。我自己也要留份遗嘱的,其中会写明您的这件事。若将来有人能把消息送到报社去,自会有人为您补齐剩下的银钱。”

    他身旁的夏晗雪也用力点了点头,对这番话颇为赞同。

    感激莫名的贺百户说了声“多谢兄弟”便准备大礼拜下,萧靖赶忙扶住他,道:“既然是兄弟,又何必如此见外?其实,我还说得轻了些……一起走了北胡的这趟差事,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咱们这群人都已是‘生死兄弟’了。这点小事,又何足挂齿?”

    贺百户朗声笑道:“没错,是我轻率了。那,我就继续说喽?”

    萧靖提笔应道:“贺大哥请说。”

    贺百户若有所思地道:“这第二件事,于你来说可能更容易些。京城东边有个叫浦化镇的地方,镇里有户姓荣的人家,是老两口相依为命的。二老的儿子以前是我的兄弟,后来他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了,这些年都是我托人送钱去供养他们。你把坛子里另一半银子都拿去吧,应该足够老人养老之用了。”

    那是容易些么?是非常容易好吧!

    贺百户久居边关,虽然听说过镜报,却不清楚报社到底在哪里。萧靖在浦化镇时便知道这荣家,因为大概清楚这家人的事,还在报纸组织的“送温暖”活动中特意上门探望过。

    “贺大哥有所不知,我的报社就在浦化镇,这不过是举手之劳。”面有憾色的萧靖缓缓地道:“不过据我所知,荣家的老太太去年已过世了。咽气前,她还不停地叫儿子的名字……”

    贺百户的双手无力地捂住了脸,不忍追问的萧、夏两人也没敢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他家里送钱么?”

    “是因为战友的情谊吧?”萧靖试探道:“一起当过兵的人都有很深的交情,一起上过战场的那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在我的家乡,有很多为战友情付出了一辈子的人。”

    贺百户的表情有些痛苦。他用力摇了摇头,才道:“不是。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对他的家人这么好,是因为……害死他的人是我。”

    萧靖愕然,夏晗雪也惊讶得以手掩口,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贺大哥一定是在说笑,我看这段就不要记了。”萧靖轻轻放下笔,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所有兄弟都看在眼里。害死战友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要写,一定要写!”一向很冷静的贺百户忽然激动地道:“这是我的罪孽,我不想把它带进棺材里!”(未完待续)

第261章 逃兵

    事情竟然有这么严重?

    萧靖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贺大哥,您说吧,我听着。”

    夏晗雪忽然起身道:“公子、贺大哥,你们先聊,奴家去看看莲儿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县主不要太见外了,听说您也是个……编辑?”贺百户意味深长地看了萧靖一眼,才道:“既然您不是外人,听听也无妨。多一个人听我说话,我心里也更好受些。”

    这话似有些双关,说得很是让人玩味。老脸一红的萧靖偷眼看了看夏晗雪,幸好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贺大哥都这么说了,你就留下吧。”不想让姑娘离开的他开始顺杆爬:“就当这里是编辑部好了。男女平等,没什么女人不能听的事情。”

    轻咬着唇的夏晗雪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顺从地坐下了。

    待她坐好,贺百户就打开了话匣子:

    “那还是我刚到漳曲关的时候了。荣石是和我一起来的,我们俩很谈得来,后来刚巧又住在一起,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

    过了两年,骑术不错的我和他都当了探马。那会我还年轻,和他一样都是喜欢争强好胜的性子,所以,每次出去查探两个人都要别别苗头,看谁带回来的消息更有看头。

    有一次,到处都传说胡人要犯边,所有的探马都被撒出去了。我立功心切,就跑得深入了些,结果真的发现了一处胡人的营地。

    还没来得及高兴,十几个胡人游骑就围了过来。我见势不妙要逃,可哪里甩得掉?

    跑出很远了,胡人还死死地跟着。我射落了三个人,可自己也挨了两箭。

    后面的追兵还有九个,马却没什么力气了,到那时我才想到:完了,今天或许回不去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荣石较劲了!

    谁知,就在我绝望了、准备冲回去跟胡人拼命的时候,荣石出现了!

    他去的方向和我差不多,想是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我遇险,才过来帮忙的。

    见他来了,我精神一振,也拨转马头返身和胡人战在了一处。”

    说这话的时候,贺百户忽然神采飞扬起来,就好像又回到了兄弟的身边,和他一起经历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不过,他的脸色很快又黯淡下来:“我们在一起互相掩护、共同进退,又合力砍翻了两个胡人。可是,荣石挂了彩,我也力不能支了。

    情况万分危急。就在死亡近在眼前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虽然以前和荣石聊天时自己总是吹什么‘大丈夫当杀敌报国,马革裹尸而还”,可我一点都不想死!

    我要建功立业,我要娶妻生子,我要名垂青史……我要活下去!

    原本想拼死再杀两个胡人,是因为觉得逃不出去了。如今有荣石缠住那群敌人,脱身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后来,我……拨马逃走了。

    他是来救我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丢下他,但身体仿佛已经不听使唤了,心里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赶快逃!

    我还记得,他在身后凄厉地喊我的名字,似有话要说……可我,竟然连头都没回,就那么干净利落地跑掉了。

    我很幸运,只有两个北胡人来追我。待勉强射落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人就打马回去了。

    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漳曲关,我就以养伤为名没再出去。直到事发后的第五天传来消息,北胡人已撤走了,我才骑马找到了当时的那个地方。

    我看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身……对,还是没有头的尸身……”

    贺百户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他嚎啕大哭起来。

    萧靖放下了笔。

    这世界上之所以没有那么多的英雄,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软弱的一面。对生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任何人都无法视而不见。

    唯一的不同,是有的人在某个瞬间为了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事选择了牺牲,而有的人选择了退却。

    萧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高僧或是牧师,正在听一位自认罪孽深重的人述说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或许,贺百户能成为一个作战勇猛、悍不畏死的军人,就是他用行动做出的忏悔;他自愿地加入这九死一生的送亲团,便是他希望得到的最后的救赎。

    哭了好一会儿,贺百户终于收住哭声抬起头道:“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和他并肩战到最后,哪怕是死也值了。嘿,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照顾荣家的老人了吧?那是因为,我是个抛下兄弟的逃兵、罪人,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想了想,他又郑重其事地道:“如果过些天我不在了……刚才说的两件事就交托给二位了。你们都是信人,不像我这个懦夫,这点小事是一定能做到的……”

    “贺大哥,您想错了。”萧靖摇头道:“我一点都不觉得您是个懦夫,相信县主也是这么想的。”

    擦干眼泪的夏晗雪用力点了点头。

    萧靖认真地道:“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平淡无奇,只有少数人能成为英雄。上一次,丢下同伴的您确实做错了,说是懦夫也不过分。可是,荣石拼上性命才救了您,您更应该好好活下去才对!

    是,死前他或许会怨贺大哥。可是,他明知寡不敌众还冲上来相助的时候,心里难道没想过会死么?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他要说的其实是‘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好’,又或者他只是想把父母交托给您?

    当然,这是我的猜测,没办法证明。人都会死,总有一天贺大哥可以到阴曹地府去问问他,但那一定是您把他的份也活出来、再为他的爹送终以后。您是不是因为愧疚不敢上门看望荣石的家人?我要说的是,想获得良心的安宁,您还欠他的家人一个道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现如今已有勇气直面死亡的人,难道还不敢当面对人家表达歉意么?

    所以,不管这次发生什么事,您一定要活下去!”

    萧靖与夏晗雪对视了一眼,掷地有声地道:“之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只知道,现在站在我们面前、奋不顾身地带领大家对抗北胡的人,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不是懦夫!对,就像明知不敌还毅然决然杀向敌人的荣石一样!”(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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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编辑萧靖穿越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全无头绪的朝代。吟诗作对?不太会。搞发明?数理化全还给老师了,再说那多俗啊?嗯,办一份报纸吧!虽说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咱也不会别的啊。女记者女编辑?都招啊,不过颜值要高!皇上,明天的头版真没了,下次请早。好多皇子想上软文?对不起,媒体人是有节操的!豪商要上硬广?没问题,小钱钱到位了没?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可不是白说的,看我用一张纸搅动天下!哦对了,我是小编,才不是小便!报行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报行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报行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