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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禾雀     报行天下txt下载     报行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六章 来生

    眼中精光大盛的查木昭望向了陆珊珊。

    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可敦,大汗的事是属下等人无能,才让大草原痛失明主……事已至此,您要节哀顺变才好,千万莫要伤心过度啊。”

    陆珊珊冷笑道:“无能?将军说笑了,您可是能耐得很呢,要不怎么能只带着区区十几骑就控制了我的部族?”

    查木昭并没有隐瞒陆冲中伏的事,她昨天就收到了这个消息。心中完全没有悲戚是不可能的,但就算有,她也不会写在脸上。

    在平静外表的掩饰下,陆珊珊心乱如麻。

    当听说从一起长大、一直被她视为兄长的人突然战死沙场甚至死无全尸,时候青梅竹马的一幕幕便不由自主地重新浮现在脑海中,为她平添了无数的感伤。

    然而,陆珊珊更痛恨陆冲的所作所为,痛恨他的凶残暴戾和勃勃野心,痛恨他给这世界带来的破坏和杀戮。

    陆冲的死,完全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因此,虽然她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念及往事偷偷红了眼圈,但她心中更多的还是一种解脱,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查木昭无从得知对方的真实想法。于是,他自动无视了陆珊珊话语中夹枪带棒的部分,摇头道:“属下身在军中自然要服从军令,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还请公主海涵。如今大汗已经不在了,之前的命令也就不作数了,还绑缚着您实在是属下的过失……来人啊,快快给公主松绑!”

    话音刚落,就有人快步上前解开了绑着陆珊珊的绳索。

    “公主,如今草原诸部乱成了一团,大家心里都没个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查木昭一本正经地摆出一副感慨的模样,道:“事关将来,公主心中还需有个计较才是。”

    陆珊珊不停活动着酸麻的双手,一双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查木昭的话语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有一个地方很是耐人寻味:他悄悄地把“可敦”换成了“公主”!

    可敦是大汗的女人,而公主是草原的女儿。前者已嫁作人妇、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权势者,后者则是随时能被拿出来作为政治婚姻工具的可怜人。

    在这看似无心的用词背后,查木昭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渐渐恢复了气力的陆珊珊悄悄攥紧了拳头,但很快又轻轻松开了。

    如果暴起反抗,她至少有五成把握可以制住查木昭,之后就能以其为质逃出生天甚至重新夺回旧王庭的控制权。

    但是,陆珊珊在动手前的一瞬感觉到了周围隐藏的气息。除了帐篷里的两个,外面很近的地方至少还有数名守卫。

    一旦她有所动作,这些人就会第一时间闯进来保护主人。在两个护卫面前赤手空拳地控制住身经百战的查木昭已是十分不易,如果再加上外面的人,她不认为自己还有任何胜算。

    而查木昭的脸上仍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在陆珊珊的面前,他是那样的谦卑、低调,不仅时时以“属下”自称,还低眉顺目地扮演着好人的角色,若别人看到了弄不好会以为他本就是旧王庭的部将呢。

    “其它各部已陆续拔营北上了。旧王庭这里属下已做了安排,明天一早就会启程。前段时间公主太过操劳,听说您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这可不好。

    查木昭的语气很温柔,陆珊珊听了却差点起了鸡皮疙瘩;不过,这个外表粗犷的汉子似乎并没有住口的意思:

    “就算大汗不在了,属下也不忍让草原上最美的明月被乌云遮住,让歌声最动听的鸟儿坏了歌喉,这才越俎代庖,管起了这里的事情。公主尽管歇息,待随大队返回草原后,属下有要事和您商量,那时再做计议也不迟。”

    认真地说完了想说的话,查木昭方才恭敬地退出了营帐。

    终于能够独处的陆珊珊盘膝坐了下来。没有恐慌、没有愤怒,她的双眼就这样灼灼地望着帐篷的顶部,就像是能穿透它的遮盖看见外面的蓝天……

    十余天后,京城。

    今天,是镜报的人犯最后一次过堂的日子。如果没有意外,这次审判不过是走个形式,一些等不及秋后问斩的人将直接把邵宁等人推上刑场。

    除了萧靖、夏晗雪和秦子芊,报社所有的重要人物将被一打尽。自此,天下再无镜报!

    囚车上,强打精神的邵宁扭头望着北方,目光深沉;董雅恬淡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决然,虽然偶尔投向弟弟的目光会透出些许的失落和感伤,但董怀远的话语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姐,你不要担心我。咱们又没做错事,过往的一切都对得起天地良心!构陷我们的人就算一时得逞,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我什么都不怕,更不怕死。要是有来生,我还当你的弟弟……”

    终于,两颗泪珠从董雅的笑靥上滑落。

    当年的毛头如今已是个翩翩少年。再过一两年,他就到了娶亲的年纪……他本该有光明的前程、幸福的未来,却不得不在最好的年华突然凋谢。

    如果可能,董雅真想回到报社某个平常的工作日中。那天,她能和同事们一起辛勤劳作,更能用双手见证一张张报纸的诞生。

    她还想再看到萧靖的音容笑貌,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她会悄悄地给他递上一盏茶,或是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为他收拾文件,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个曾经救过她和远,又从不曾把她当做下人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声粗暴的喝骂打断了董雅的思绪。

    “臭子,到了这会你还嘴硬?”一个官差跳上囚车对着董怀远就是一嘴巴:“都死到临头了,还是想想怎么上路吧,别玩什么姐弟情深,老子看着就烦。说起来,这美人真是可惜了,希望她能免了一死,说不准就便宜了咱自家兄弟呢。”

    一群差人闻言放声大笑。笑声中,忽然有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接近了这里,速度很快。

    那是……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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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审了!

    通常,只有两种人会在京城的街道上纵马驰骋。

    一是不知死活的世家子弟。这些娇生惯养的家伙飞扬跋扈起来十分嚣张,他们只管狂笑着策马奔腾,根本就不顾旁人的死活。

    因此,瑞都街上奔马伤人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官府有时的确会慑于世家的能量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判个赔钱了事,但也有不少纨绔子弟被依律处理,不仅挨了棍子,还被流放到瘴疠之地去了。

    久而久之,除了少数酒后脑子不清楚的,大多数人都不敢再肆意妄为了。

    另一种则是信使。

    紧急的军情、地方上紧急的公务都要靠信使一路飞马送抵京城。就军报来说,如果是打胜仗的,信使一般会沿路大声喊出来,以夸功的方式来鼓舞民心士气,与百姓共同分享胜利的喜悦。

    随着马蹄声渐渐接近,马上骑士有些沙哑的喊声也逐渐清晰可闻:“大捷!敌酋陆冲飞仙谷中伏授首,胡人已陆续退兵!”

    什么?

    虽然前两天人们也道听途说了一些类似的话,但听到信使如此喊出来的时候,大家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气焰冲天的胡人这就完了?连大汗都被咱干掉了?不可能吧!

    不过很快,众人便意识到这不是做梦:若非事实确凿,谁会有胆子谎报如此紧要的军情?

    一阵阵欢呼声在城中不同的地方爆发出来并很快连成了一片,将整个京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当然,邵宁等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原本精神不振的邵宁忽然仰天长笑,无论身边的差人如何喝止都不曾停下;董雅则喜极而泣,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极是惹人心疼,连负责看管她的官差都不忍去阻止她。

    看到几个人犯的样子,领头的官差叹了口气,阴恻恻地道:“高兴个什么?北方大捷、胡人退兵了……这和你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通敌就是通敌,就算咱大瑞赢了、不用急着拿你们开刀以平民愤了,这一刀也是躲不过去的,别得意洋洋的好像逃出生天了似的。”

    邵宁瞥了他一眼,笑道:“官爷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本公子也是大瑞的子民,听闻官军大捷、胡人退走这等好消息,不笑难道还哭么?北胡一退,北边的大好河山就能免遭蹂躏,亿万生灵便解了累卵之危、倒悬之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话音刚落,之前打他的差人就在他背上敲了一记,冷声道:“这等花言巧语还是留到上堂的时候说吧。任你巧舌如簧,大人们自有决断,自作聪明的人总少不了先挨顿板子。嘿,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这样硬气……”

    邵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这些被授意要置镜报的人于死地的官差面前说家国情怀或悲天悯人都是白搭,与其多费唇舌还不如闭口不言。

    随后,一行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每次有重大消息现世后,更多的道消息就会不胫而走。心情激动的人们在谈论一些传言的时候也没有了平日的心翼翼和诸般避讳,是以在路上就能听到一些有趣的说法。

    比如,斩获北胡大汗首级的是一位姓曹的年轻百户,而他之所以能立下盖世奇功,是因为镜报的萧大社长在兴阳县城以一群老弱残兵将北胡汗帐拖住了十几天!

    虽然这些消息尚未经过证实,但邵宁听了仍旧非常高兴,董雅的一张俏脸上更是浮上了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与两人相比,领头的官差虽然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他心中却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渐渐乱了方寸。

    事实上,他早就听到了关于这件事的传言,囚车上的人只是因为身在牢中消息闭塞所以未能第一时间得知而已。

    送往京城的正式军报需要一定级别的将领用了印信再派人送出,一个的百户肯定是不能越俎代庖的。在双方军队犬牙交错、形势错综复杂的北方,混乱的指挥系统很难及时收到消息,获知此事后也一定需要些时间来探查情况,确认无误后才能做出反应。

    由此,军报会比道消息慢上一些。

    三天前听到此事的时候,这位差人是不屑一顾的。他知道镜报的案子牵涉了很多势力,肯定会有人在后面意图搅浑水,所以根本就没把听到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今天的版本明显比之前多了许多细节。萧靖是如何组织兵力守城的、双方鏖战的状况、陆冲为何离开汗帐以至中伏……这些部分都得到了详尽的解说,其可信度貌似还不错。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就糟糕了!

    就在这时,有几个路人认出了邵宁。虽然有官差在的时候没人敢上前打招呼,但他们还是指着囚车窃窃私语起来:

    “那不是邵公子吗,他今天又要过堂了?还是因为通敌的事?”

    “可不是吗。哎,你看看,好好的人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造孽啊!我早就说过了,报社上上下下都是好人,怎么可能和胡人勾结?就算萧社长和那个陆珊珊有些不清不楚,那也是人家两情相悦,这些睁着眼说瞎话的人也不撒泡尿照照,他们自己难道就没有诗酒风流、的时候了?”

    “兄长慎言!哎,这等事就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只是难为了萧社长,他在前方浴血奋战,结果却被人说成了这个样子,连手下的人都快保不住了……走吧走吧,既然已经有消息了,官府应该不会冤枉了邵公子他们。那几个官差看着不是好相与的,咱就别跟这儿站着了,免得惹祸上身。”

    领头的官差已当差多年,最是耳聪目明。尽管这些人说话的声音很,他还是听去了十之七八。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硬着头皮上吧!

    念及于此,他默默加快了脚步。

    一炷香后,邵宁等人再次站在了公堂之上。

    堂上的温度与前几次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这里是凶神恶煞的阎罗殿,那么现在,它和一家打着“宾至如归”招牌的客店差不多。

    主审官的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让诸位受苦了,这案子不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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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入虎穴

    日落前,萧靖和曹驰在一起讨论了许多办法,最后却没有一个真正可行的。

    眼见着西北不远的地方再次亮起了火光,众人脸上的忧虑之色又深了一层。

    旧王庭在莫劼汗的约束下一直和大瑞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虽然靠近边境的地方会有零星的劫掠事件,但靠榷场维持的贸易关系基本保证了王庭诸部的生存,也实现了双方在这数十年间的大体上的和平。

    然而,查木昭恰恰在这里找到了笼络人心的方法。

    北上的路上,他几乎每天都会带着旧王庭的人去驻地附近的城镇掳掠一番。大瑞的驻军的确已对北撤的胡人发起了围堵和衔尾追击的攻势,可数万胡人不是谁想招惹就能上去咬上一口的,于是大瑞军队对他们也只能听之任之。

    结果,许多地方变成了一片片断壁残垣。或许不少死不瞑目的大瑞人在临终之时还在想:先前军纪严明、对百姓几乎秋毫无犯的旧王庭军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凶残的虎豹豺狼?

    每个人都有贪欲。平日里它不显山不露水,那是因为心中的善念或是什么外部因素在压制着;一旦有人故意放出了这头

    择人而噬的猛兽,它就将一发而不可收拾,想要回头就会千难万难。

    抢来的东西一文不花,也不用拿任何东西来交换,简直是无本万利。更何况,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大瑞百姓遍地都是……

    即便回到草原,旧王庭的人也会记得这种“滋味”。以后但凡有类似的机会,谁也不能保证可以忍住不出手。

    与旧王庭“坚守和平”的理念一同崩塌的,还有陆珊珊的统治基础。

    随着时间的推进,总是严格约束属下的她会与大多数人产生利益冲突,继而渐渐失去人望。就算仍有一部分人愿意听从她的号令,她也无法再掌控旧王庭的大局了。

    而收获了许多支持的查木昭则可以顺理成章地掌控旧王庭的势力。就算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操作。

    这意味着即便众人齐心合力把陆珊珊救出来,她能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也是未定之数。

    更何况,怎么救?

    天边的火光越来越亮,看来这次遭殃的是个大城大邑。忽然,萧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重重一掌拍在了面前的石头上,大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混进去找人!”

    正在啃干粮的曹驰闻言立刻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前几天他曾提出过这个主意,但很快他又坚决否定了这个方法。

    原因很简单:他顾虑萧靖的安危。如果潜入行动成行了,以萧大哥的脾气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曹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喜欢冒险也喜欢刺激,在战场上惟恐事情不大,最好是能把把天捅个窟窿才好。只要能杀得过瘾,他才不管什么死不死的,但他不能让身为“战五渣”的萧大哥白白送死。

    如今几天过去了,面对基本上没有破绽的北胡人,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既然萧大哥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队伍里有精通易容的人。半个时辰后,大家都换上了胡人的装束,每个人也都“长”出了浓密的胡子,像普通的北胡人一样。

    虽然还是一副大瑞人的相貌,但旧王庭营中也有不少归附过去的汉人,这样应该能蒙混过关了。

    趁着查木昭的行动尚未结束,几人策马冲向了胡人所在的地方。

    距离目的地还有数里的时候就有胡人的游骑过来盘问。曹驰用流利的胡语对迎面而来的几个人喊了一通,他们听后便头都不回地打马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些人问咱们是哪儿来的。”待胡人走远,曹驰无奈一笑道:“俺随口糊弄了几句,他们居然还信以为真了……哎,人家的心思早就飞到查木昭那里去了,谁想在同伴都在大抢特抢的时候留在这边当斥候?”

    萧靖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向曹驰投去了嘉许的目光。

    在边关的几年让他得到了历练。胡语勉勉强强的萧靖知道熟练掌握这门语言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看来这子真的在那苦寒之地扎下了根,也在为心中的抱负不停努力着。

    所以,曹驰才能斩获陆冲的首级,成为大瑞最优秀的青年军人!

    眼前的旧王庭的营地一片混乱,毫无秩序可言。

    半数的青壮都出去了,剩下的人不是在营帐中睡觉,就是在三五成群地嬉闹谈笑,这给萧靖等人提供了最好的潜入时机。

    几个人若无其事地转悠了一段时间,最后发现了几座用来存放杂物的帐篷,便干脆的在那里住下了。

    北胡人相对散漫,内部人员的流动性也很大,远没有大瑞那么严密的组织。只要努力保持低调,两、三天内不被发现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到哪里去找陆珊珊?

    住着几万胡人的巨大营地有着如草原上的羊儿那样多的帐篷,鬼知道她到底被关在哪里!

    “查木昭的心思细密,既然珊珊还有用处,他一定会经常去探望的。咱就先找到查木昭的所在,哪怕远远地盯着也行;之后再找机会监视查木昭的行动,一旦发现了有什么生人勿入的地方,又或者他经常往什么地方跑,珊珊八成就会在那附近……”

    重新碰头后,萧靖讲出了自己认为最可行的方案。曹驰为大家分配了任务,搜寻将在明日天亮拔营后正式开始。

    不多时,出去袭扰周边的北胡士兵们回来了。帐篷外面满是笑声和呼喝声,间或还夹杂着凄厉的哭声与咒骂声。可想而知,他们的“收获”有多么的丰富。

    一顿饭的时间后,整座营地终于沉寂下来。

    迟迟难以入眠的萧靖这才敢走到外面透口气。

    就在不久以前,他还造访过这里。那时他是座上宾,心力交瘁的陆珊珊还在他怀里痛哭,继而带着笑容沉沉睡去。

    如今,你又在哪里?

    。

第四百五十章 厨子和郎中

    在敌营里潜伏的日子并不好过。

    虽然短时间内胡人很难发现异样,但一夜三惊、饮水只有生水什么的对萧靖等人来说却是难免的。

    所幸,寻找陆珊珊的事渐渐有了眉目。

    为了体现自己的亲民,查木昭没事就会在营地之中走动,这给了曹驰悄悄跟踪观察他的好机会。

    终于,众人圈定了一个长宽约十丈的范围:无论行军后扎营的方式如何变化,这一带都会有守卫进行看守,且查木昭每天都会风雨无阻地跑去逛一圈,绝无例外!

    眼下距离边境只有很短的路程了。一旦进入草原,想要脱身就会难上加难,且前方几乎没有大的城镇,无法利用大股胡人外出劫掠的良机采取行动。

    事情已经急迫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经过一番商议,大家决定黄昏时就动手。

    几个时辰后,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一大群早已迫不及待的北胡骑士打着火把呼号着冲了出去。今天这趟兴许是最后的发财机会了,故而旧王庭军中人人争先,几乎走掉了四分之三的人。

    不得不留守的胡人都是垂头丧气的。若不是必须有人待在营地以防备大瑞军队,他们才不愿在这里数星星:谁不想和同伴一起去大发横财,狠狠捞上一笔?

    现在,这里到处都弥漫着懒散的气息,营帐也空了十之七八,防御极其松懈……正是救人的最佳时机!

    几个人分三批从不同的方向接近了那一片区域。离关押陆珊珊的帐篷最近的,是萧靖和曹驰。

    此时,曹驰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些吃食;萧靖则低眉顺目地提着一个箱子跟在旁边,一副亦步亦趋的模样。

    出征时,陆珊珊本来带上了几个侍女。查木昭控制了旧王庭后怕她身边的人私下为她传递消息、联络旧部,就把服侍她的人都换成了普通的汉奴。

    投靠北胡的汉人往往扮演着炮灰和苦力的角色,这些跑腿和服侍人的工作本就由他们承担,而这群人“有奶就是娘”的特点使其毫不在意首领是陆珊珊还是别的什么人,对旧主根本没有任何忠诚心可言……如此一来,查木昭就能够放心地使用他们。

    摸清情况后,曹驰找到了负责给陆珊珊做饭、送饭的汉人火头军,又花了些时间和他混熟了。

    那人很想跟在烧杀抢掠的胡人后面捡些“残羹冷炙”,但一直苦于脱不开身;今天主动跑去和他聊天的曹驰故意把话题引向了这个方面,又在听到他的抱怨后拍着胸脯“义薄云天”地替他接下了这个差事。

    喜不自禁的火头军当然是千肯万肯,不仅很肉麻地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还把陆珊珊所在的帐篷等信息一股脑地告诉了曹驰。

    原来的头人陆珊珊喜欢吃南朝的饭菜,所以他在这营地里才有点用处。要是以后陆珊珊不在了,他可能就要像其他汉奴那样被胡人当做牲口来使唤,这对一直过得不错的他来说是无论如何不可接受的。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早做打算,干上一票再溜之大吉!

    他怎会知道,看似一番好意的曹驰其实是别有用心?

    很快,逐渐放慢脚步的两人被守卫拦住了。

    “生面孔?”那人打量着曹驰的模样,面露疑问之色:“原来送饭的那人怎么了,为什么派你来了?”

    曹驰陪了个笑脸,用胡语应道:“他有些不舒服,巫医说可能是痨病,就把人赶到外面去了,然后才让人替他做饭的。”

    守卫仔细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萧靖道:“你是送饭的,那他是做什么的?送饭需要两个人吗?”

    尽管心中有些紧张,萧靖还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故作淡然地道:“人乃是郎中,是来给公主瞧病的。”

    他的话音刚落,曹驰便接口道:“军爷,此事乃是那位病了的火头军特意交代的。查木昭将军之前曾吩咐他借着入内服侍的机会留意公主的身体和气色,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尽快找人诊治,而他上次来的时候公主就食欲不振,整个人病恹恹的……

    您也知道,咱们这位公主更相信南朝的医术,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汉人郎中来。如果您不放心就去问问他,便知道人所言非虚了。”

    守卫闻言烦躁地挥了挥手。老子上哪里找?人都被赶出去了,要么是故意放他去祸害大瑞人的,要么是悄悄找地方把他弄死再挖了个坑埋掉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这兵荒马乱的地界找起来都会像大海捞针一样。

    再说,谁吃饱了撑的去找一个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痨病鬼?

    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是讥诮的笑意,呵呵笑道:“咱们这位公主还真是喜欢南人的东西。不过,跟软弱的羊儿走得太近有什么好?嘿,难怪她连自己的部族都管不住呢。

    自打被我家将军关起来,她就像被关进了笼子的鸟儿,每天都闷闷不乐的,很多时候送进去的食水都不怎么动,这要是不生病才是怪事。要去便去吧,量你们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守卫自顾自地说了这一大通,丝毫不管面前的两个人就是南人这件事。等话讲完,他也没有轻易地放萧靖和曹驰进去,而是和同伴一起对“厨子”和“郎中”进行了认真的搜身,连萧靖手里的盒子都打开看了看,直到确认里面只是些寻常的草药才罢休。

    “进去吧。”他稍稍侧身让开了路,冷声道:“将军不许他人扰了公主的清净,你们莫要耽搁太久,明白吗?”

    萧靖和曹驰连连称是,然后才举步向前。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身后的守卫毫不掩饰地用正常的音量和身边的人说笑道:“今天真是晦气,让南人污了我的手……”

    背对着他的两人只是淡淡一笑,谁都没当回事。

    再过上片刻,看你还得意什么?

    曹驰率先走进了营帐。跟在他后面的萧靖只觉得眼前一暗,待双眼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他终于看到了这段日子里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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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小秘密

    看到陆珊珊的时候,萧靖一直揪着的心就像是被人拧了一把似的猛的一阵生疼。

    双手双脚都被捆着的她安静地躺在一个角落里。借助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她散乱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甚至在那个瞬间,萧靖还看到了那双曾经清澈灵动、似能说话的眸子正无神地望着帐篷的顶端,早已没了昔日的神采。

    帐篷里有两个胡人在看守。其中一个倒在门前不远的地方呼呼大睡,另一个则皱着眉头、一副谁欠了他几百吊钱的模样,看到有人进来还骂骂咧咧地用胡语声嘀咕着,估计也是个因为没能出去抢劫而着急上火的。

    待曹驰说明来意,那人总算放下了握在刀把上的手,只是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若不是怕吵醒同伴,他没准会怒吼着把一腔怒火全发泄在两人身上。

    提着“药箱”的萧靖克制着心中的急切,缓步靠近了陆珊珊。

    桌上摆着一盘已经凉透了的饭菜,应该是早上或者午前就送来的,陆珊珊却连动都没动。

    听到有人走来的声音,她只是稍稍偏了下头,又木然地把头转了回去。

    这段时间她几乎整天都被关在营帐里,只有偶尔才能在重重看守下获得放风的机会;即便是行军时,她也是被绑着塞进马车中,想见光自然是难上加难。

    肢体的麻木和感官的迟钝让她没能认出走来的这个人。

    此情此景,让萧靖怒火中烧。

    起初,查木昭对陆珊珊很是客气,那一定是因为他打着利用她甚至“逼嫁”的主意,欲借此加强对旧王庭的掌控。

    如今,他通过种种手段渐渐控制了旧王庭所部,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比想象的要容易得多:在利益面前,多数人对莫劼汗和映月公主并没有那么忠诚!

    到了眼下,陆珊珊在查木昭心中的地位已经变得有些鸡肋。如果不是怕忠于旧王庭的人反弹,他连去探望公主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将来一旦他彻底掌控了这里,陆珊珊的结局就可以预料了:她要么被人悄悄“处理”掉,要么成为查木昭等人的一件玩物,命运之悲惨令人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她救出去!

    在他的身旁,曹驰已放下了手中的托盘,恭敬地对陆珊珊道:“请公主用膳。”

    说过了话,他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守卫,却见那人懒洋洋的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如果不解开绑缚,陆珊珊怎么吃饭?难道要人喂?

    曹驰正要提醒一声,就见萧靖默默走了过去,作势要给陆珊珊解开绳子。

    “你干什么!”

    刚才还一脸事不关己的守卫快步过来挡在了萧靖的身前,而他的手又一次放在了刀把上。

    萧靖抬起头正视着对方,不卑不亢地道:“军爷,人是来给贵人看病的。看病要号脉,这么捆着手的话,人可什么都做不了……”

    一直视身边几人如无物的陆珊珊忽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虽然他稍稍改变了声调,虽然他是用胡语说的上面这番话,但一个人的声音和语气不会有太大变化,想听出些什么并不难。

    萧靖只顾着和守卫交涉,没留意陆珊珊的异样。而曹驰在一旁帮腔道:“军爷,公主的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再因为不吃饭病倒了,我等没法跟查木昭将军交差。若他问起来,军爷您也……哎,还请帮帮忙,让公主吃口东西吧。”

    两人这么一纠缠,自知理亏的守卫也不好发作了。他虽然看不起身为阶下囚的陆珊珊,但若陆珊珊有个好歹,查木昭肯定要做样子给人看,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自己?

    说不得,他只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亲手解开了陆珊珊双手的绑缚,又退到一旁虎视眈眈地扮演起了“监视者”的角色。

    萧靖才不理会守卫那似是能吃人的目光。他径直走过去跪坐在陆珊珊身前,轻声道:“公主,人是他们请来的郎中,特来给您看病的。”

    又一次听到他说话后,一抹欢喜在陆珊珊的眼中一闪而过。

    这次,她真的确定了:面前的人就是萧靖!

    尽管他的脸上涂了又抹还贴上了胡子,尽管他还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声音,但陆珊珊依然确定了他的身份。

    有些秘密只属于两个人。当初,是陆珊珊教萧靖说北胡语的,而他总是把胡语里“公主”这个词的音发错。

    因此,每次陆珊珊听到他说“公主”都会乐不可支,萧靖问为什么,她只说这个词极少有人会念错,且他发错的音让它变成了另一个词语,完全成了另一个意思。

    想必这里面有什么笑料,只是无论萧靖如何询问她都不肯说。

    今天,有备而来的萧靖故意说错了这个词,就是要借此和陆珊珊相认!

    至于看守——他最多只会一笑置之,反正萧靖和曹驰的角色是投靠北胡的汉人,有几句胡语说得不标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兴奋过后,陆珊珊的脸上又悄然现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色。

    从营帐里救人并不难,问题是该如何全身而退?

    扮什么像什么的萧靖对她的忧虑浑然不觉,只是道:“请公主请伸出手来,人要给您诊脉。”

    虽然知道这只是做戏,陆珊珊还是轻咬了一下唇,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也浮上了些许嫣红。

    几个呼吸后,她才把被绑了太久、因为无力而有些颤抖的手放到了萧靖的身前,露出了一截皓腕。

    萧靖伸出手指像模像样地搭在了她的脉门上,又悠悠然闭上了眼睛,颇有些大国手的风范。

    被他搭上了脉搏,陆珊珊本就有些不知是羞怯还是紧张的情绪;少倾,她忽然面色一紧又本能地抽了一下手,望向萧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气恼。

    他的手指怎么在我的手腕上来回划动,莫非是成心占便宜?

    不过,陆珊珊到底是做大事的人,女孩子本能的矜持转瞬之间就被另一个念头代替了:

    他用身体挡着看守的视线,然后……在我手上写字?

    :。:

第四百五十二章 走,跟我回去

    萧靖反反复复划拉了好几圈,闭着双眼用心感受的陆珊珊才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多活动手脚,等下和我一起出去?

    她朝着萧靖以几乎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点头。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身后的守卫不耐烦地道:“看个病需要这么久?还有,你个送饭的,既然饭送到了就赶紧滚,难道她不吃,你今天还住在这里了?”

    曹驰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待守卫转过头后,他悄悄对陆珊珊打了个眼色。

    接下来,他先是看了看放着饭食的托盘,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继而指了下营帐大门的方向。

    陆珊珊会意,摇头道:“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你把东西拿走吧。”

    曹驰做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道:“公主,身体要紧,您还是……”

    陆珊珊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端下去!”

    曹驰这才欲言又止地上前端起托盘,倒退着向外走去。

    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在曹驰身上,陆珊珊轻轻甩开了萧靖的手,略带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萧靖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声,对着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另一边,在门前不远的地方睡觉的那个人早就进入了梦乡。适才他曾被同伴呼喝的声音吵醒,但在见到没什么事之后,他又一翻身去会周公了。

    “军爷,人看完病了。”萧靖面露难色道:“只是公主的病有些为难,乃是女儿家的病症……人这里的药草不够,能否请您派人随我出去采些回来?”

    陆珊珊闻言涨红了脸,心里很是气恼。

    就算你要编瞎话拖延时间,难道就不能编点别的吗?

    很明显,萧靖诚挚的模样没能打动守卫。那人撇了撇嘴,不耐烦地道:“就属你们南狗的事情多。还想出去采草药?要去自己去,老子和兄弟们都忙着呢,谁会陪你啊,你难道没长腿不成?”

    就在他叽里咕噜说话的时候,曹驰在他背后不远处无声无息地放下了托盘,将手伸到了一个大碗里。

    碗里满满的全是面条。面汤还有点烫手,曹驰却毫不在意的将手伸到了碗底,摸索片刻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刀片。

    进大帐之前接受检查的时候胡人查得很细致,还用筷子在面条里扒拉了几下。幸好他没把一碗面翻个底朝天,否则一行人就不得不提前发动了。

    有利器在手,装了许久乖孩子的曹驰立刻变成了战场上的杀神,那心逢迎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而犀利。哪怕只是对上这样的目光,人的心中都会涌起一阵寒意。

    他以极轻的步点慢慢接近了正在和萧靖对话的守卫,像是一头隐匿身形的豹子。

    下一刻,他扑向了猎物。

    一只手捂住守卫的嘴巴,另一只手快速划过他的喉咙,双臂再用力一夹,控制住短时间内的挣扎和战栗……

    几个呼吸前还不可一世的守卫就这样销了账。

    早就等着这一刻的萧靖来到曹驰的身边帮他扶住了已经软下来的守卫的身体,静静的将它摊在了地上。

    才腾出手来,曹驰又扑向了还在呼呼大睡的那个家伙。

    很快,营帐里就没有活着的敌人了。

    萧靖轻轻拔出了守卫身上的佩刀,割断了缠在陆珊珊脚腕的绳子。

    “这段日子委屈你了。”他放低了调门,柔声道:“你先缓缓,咱们这就冲出去。只要到了京城,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嘿,你要不先吃两口面条吧,虽然曹驰这子的手不太干净,但人总要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陆珊珊一下子就红了眼圈。虽然她紧咬着嘴唇没有让眼泪落下来,但那双恢复自由还没有多久的手却在萧靖的胸前捶了两下,似是这样一来她就能好受一些。

    陆珊珊的拳头可不是雪儿或者子芊的那种打上去温温柔柔、比起击打更像是在撒娇的粉拳。不过,挨了拳头的萧靖虽然脸色稍微变了变,却很快又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道:“说起来,报社还缺人呢。等咱们回去了,你就跟原来一样当个编辑,天天就坐在办公室里审稿子,过谁都不会打扰的安静生活,再也不理会草原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了……好不好?”

    这次陆珊珊没再打他,只是顺势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

    “萧大哥,呃……”

    料理好一切的曹驰正要和萧靖说下一步的行动,一转头却看到了这温馨的画面;他正在琢磨要不然等下再说,回过神的陆珊珊已然满面红云的推开了萧靖,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掉了一脸的娇怯,重新变回了那个刚毅果决不输男儿的女子。

    萧靖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道:“外面的人发现不对劲就会进来查看,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说着,他看了眼正在若无其事地吃面的陆珊珊,道:“她的手脚才解开。无论骑马还是步行,行动肯定有所不便,多缓一刻是一刻吧。”

    曹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之前定下的方案是解决帐内看守后让陆珊珊穿上他的衣服,再让萧靖带着化过妆的陆珊珊先行逃出,之后他自己再换上守卫的服装,在同伴的接应下逃出生天。

    其实在商量的时候,萧靖曾否决过这个提议。

    胡人的守卫对来人的态度一直是严进宽出,即只在人进去前会有严密的搜查,对出来的人则相对宽容,基本上不闻不问。

    陆珊珊的身材不像秦子芊那样高挑,但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高个子,并未比敦实健美的曹驰矮出太多。只要掩饰得当,能和萧靖一起脱身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问题在于曹驰。

    这些胡人都是熟人,他假扮成守卫走出来很容易被识破。萧靖曾问过曹驰万一露馅了怎么办,那子只是拍着胸脯说什么“自有办法”,可萧靖知道,所谓的办法就是一路杀出去,甚至他可能连衣服都懒得换!

    虽然以曹驰的能力来说,只要上了马,从防备如此松懈的地方冲出去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了,但萧靖还是不放心,生怕这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有个好歹。

    可是如果不这样,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不忍

    稍事休息后,几人进行了简单的装扮。

    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消失了。面朝大门的萧靖和曹驰听到了一声轻咳——这是换完衣服的陆珊珊准许他们转回身的暗号。

    她换上了一名守卫的衣服。那个人很壮实,所以这套衣装对她来说稍显宽松,但这也歪打正着地掩饰了女儿家的身姿,为逃脱创造了更有利的条件。

    萧靖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这身装束已经可以了。

    陆珊珊却不怎么满意。她又走到四下不甚干净的角落里往脸上抹了些污渍,生生将白腻的脸蛋涂上了一层灰黑色,方才心满意足地走到了萧靖的身边。

    这妮子果然果决得很,连萧靖都觉得贴上了胡子的她足以骗过守卫了,她还特意去把自己弄成个大黑脸,以免被人看出破绽来。

    寻常女子哪有对自己这么狠的?

    见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完成,萧靖对曹驰使了个眼色,用胡语说了句“公主保重,人先退下了”就带着陆珊珊走出了营帐。

    外面,夜幕已渐渐升起。营地里点起了火把,离关押的帐篷不远的地方就有几支;陆珊珊还不太适应强烈的光线,稍稍低着头的她不得不几次轻轻闭眼又睁眼,让双眼慢慢习惯这样的亮度。

    两人选择的时机不错。眼下,营帐附近的四个守卫正百无聊赖地聚在一起说话,他们离萧靖所在的位置有大概十步远,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囚犯”这边。

    不过,看到有人走出来,其中一个人还是上前几步喝到:“你们怎么这么久?”

    萧靖欠了欠身,恭声应道:“回军爷,公主的病情有些严重,我等又要服侍公主进食,是以耽搁了一会。此事是查木昭将军亲自吩咐的,人不敢不尽心竭力。”

    他的嘴上很镇定,心中却有些打鼓。

    夜色是他和陆珊珊最好的掩护,可眼下那人的距离很近,谁知道他会不会看出什么破绽来?

    那个守卫似乎有些狐疑,一双眼睛在陆珊珊身上转了好几圈,弄得萧靖很是紧张;所幸,最后也没看出什么异常的他随便挥了挥手示意“赶紧滚”,就又回到同伴身边聊天去了。

    好险!

    虽然萧靖真的很想“赶紧滚”,但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步调,以免惹人生疑。

    就这样,两人缓步走着,经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帐篷。途中没有任何意外,若不是陆珊珊一直跟在他身后,萧靖没准都会以为他是跟着人家来参观的。

    很快,预定的撤退地点已近在眼前。

    这里就是萧靖等人临时居住的地方。马匹早已提前备好,只要上了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营地,而管理松散、神思不属的北胡人根本就不会在意零星的进进出出。

    眼见着就要大功告成,心中松快了许多的萧靖将目光投向了陆珊珊。

    可是,映入他眼帘的不止一个人。

    如果只是个普通路人,那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路边这个有些奇怪的女人却借着火光直勾勾地盯着陆珊珊,那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虽然只是一眼,但萧靖凭直觉就能猜到:面色狰狞的她正在心中做着最后的挣扎,而那翕动的双唇很可能在下一秒就说出什么能让自己和陆珊珊万劫不复的话。

    一定有问题!

    比萧靖更加警觉的陆珊珊早已发现了状况。电光石火之间,她用力咬了下唇,整个人也向那边偏了偏,似是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她和那女子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以她的身手,就算手脚还不那么灵便,也有较大把握在极短的时间里击倒乃至杀死对方。

    可惜,不知为什么她放弃了,转而向前蹿出几步又猛地一拉萧靖的胳膊,低声道:“快走!”

    危急时刻,人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思考。萧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跨上了自己的马,又拉了一把因为腿脚酸软而在旁边的马背上晃悠了两下的陆珊珊,帮她稳住了身子。

    备好的马一共有四匹,正好一人双马。萧靖刚刚打马向前,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几乎声嘶力竭的呼喊:

    “来人啊,公主逃走了!”

    萧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最不想遇到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这里已是营地的边缘,他和陆珊珊要逃出去还是不难的。只要一路向南狂奔,仓促集结的胡人既拦不住也追不上,更不敢追出去很远。

    只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动静的曹驰等人怎么办?

    一旦胡人发现陆珊珊逃走,必然会出动大量人马在整个营地内搜寻奸细。如果身在关押地附近的曹驰早已脱身则罢,万一他还留在那里就有可能会被围困,想脱身将十分困难。

    想到这里,萧靖看了陆珊珊一眼,眼中满是不解和埋怨。

    想来那个女子应该是她的熟人,而且还是关系很亲近的那种。否则,又怎能简简单单就看破了她的易容?否则,一向杀伐决断的陆珊珊又怎会优柔寡断地下不了手,以至于还要为此连累别人?

    而陆珊珊不敢面对萧靖的眼神,只是一个劲地催马向前……

    听到喊声后,整个北胡营地由近及远地动了起来。

    或许平时的胡人有些懒散,也缺乏大瑞人的组织性,但当警讯传来时,他们很快就可以集结起来,这几乎是草原战士深入骨髓的本能。

    不多时,就有零星的箭支射向了萧靖和陆珊珊,不过大都偏出了一段距离。

    仓促迎击的胡人很难射中纵马疾驰的骑士,更何况两人已冲过了最后几座帐篷,即将踏上外面广袤的平原?

    就在萧靖以为终于万事大吉的时候,几声尖啸打破了他的幻想。

    四个胡人游骑从侧面冲来了!

    萧靖谨记着曹驰的吩咐,只是不停打马向前,丝毫没有和对方交手的念头;可是,这几个胡人并非等闲之辈,他们没有绕到后面去追,而是与他平行着向同一方向前进,还不时地向他和陆珊珊放箭,箭势极为狠辣。

    在陆珊珊左侧的萧靖连躲带拨地避开了前几波的箭支。可是,当胡人又一次放出几箭后,他突然发现这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经地义

    这一带还有在外围警戒的胡人所安下的零星的毡帐。借着那里的火光,萧靖勉强能看到敌人的攻击,总算能稍有防备。

    这几支箭来势十分凌厉。他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更不是曹驰那样的战场悍将,所以他并没有将羽箭全部拨开的把握。

    当然,如果萧靖想躲,那也是可以的——几次北上的经历锻炼了他的骑术,伏低身子甚至在短时间里贴到马身一侧的事他都能做到。

    然而,他的右边是陆珊珊。

    如果萧靖矮身躲了过去,继续向前飞行又稍稍下坠的箭支很可能射中陆珊珊或是她的坐骑,那样的话事情就大条了。

    一闪念间,紧咬牙关的他没有试图躲避,而是奋力拨打着飞来的箭,试图把它们拦下来。

    一支、两支、三支……就在萧靖因为连连得手而暗自欣喜的时候,他的左肩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同时他仿佛也听到了箭矢入肉的“噗呲”声。

    中箭了!

    虽然在战斗中受伤不是第一次了,但那钻心的疼痛还是让他眼前一黑,握着缰绳的左手也猛地一松,双腿险些夹不住马身,几乎就要坠下马来。

    熟悉战场的陆珊珊也听到了中箭的声音。她先是焦急地看了萧靖一眼,继而稍稍放慢了马速,似是想绕到他左侧去。

    谁知,人家一点都不领情。因为疼痛而眉头紧锁的萧靖低喝了一声“不碍的,快走”,拼命摇着头制止了她。

    陆珊珊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听从了他的话。

    这样的萧靖,她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以往的萧靖是个温和又从善如流的人。遇事时,他会以冷静的头脑审慎思考并作出最适当的决定,极少会这样固执;如今的他却倔强得像一块顽石,哪怕虚弱的陆珊珊其实也比他更能抵挡,哪怕他自己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他都不愿让开一分一毫。

    陆珊珊的眼角有些湿润了。她睁大了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拜托风儿为她风干那一点点水渍。

    萧靖受了伤,动作就不如之前灵便了,一时间他不由得各种左右支绌,只一盏茶的工夫便已险象环生。

    情况万分危急,一直在勉力坚持的萧靖已做好了殒命于此的准备。

    就在此时,胡人的哨骑不和为何忽然放慢了速度。

    陆珊珊的耳力更好些,只见她把脸转向了东南方,接着便兴奋地喊道:“那边有大瑞的骑兵!”

    萧靖艰难地侧耳听去,只听到那里有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估摸着至少有近十骑;此外,还有用汉语呼喝的声音……嗯,他们应该是哪支部队的人吧?

    大瑞人的骑术不如北胡人,马上战往往要以多打少才有胜算或者留下活口跑回去报信,因此斥候都是成群结队行动的。因为他们人数占优,所以连股的精锐胡人也会有所忌惮。

    不论如何,萧靖和陆珊珊暂时安全了。

    不过,两人谁都不敢停下,反而稍稍改变了方向继续催马狂奔。

    身上还穿着北胡衣装的时候,天知道会不会被自己人当成胡人给射杀了?

    就算能用汉语解释,可谁能保证那些人没有歹心?当初,陆珊珊的一家可都是死在杀良冒功的边军手中的!

    一人双马的优势很快就显现出来。身后,两队人马渐渐消失在夜幕中,应该是放弃了追赶;即便如此,萧靖和陆珊珊也不敢大意,两人又借着月光折道向南跑出了四十里才在一处废弃的村庄落了脚。

    下马时,若不是陆珊珊眼疾手快,脸色惨白的萧靖很可能一头栽倒在地上。

    马上本来就很颠簸,这样的亡命奔逃对一个伤者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虽然刚才在路上陆珊珊曾短暂停下给他做了简单的处理,但受伤后流了不少血的他已经十分虚弱,能强自支撑到现在已是极为不易。

    进了屋,陆珊珊摸索着将他放在了炕上,又转身出去关上了门。过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她才回来,进屋时手上已多了一盏油灯,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草药。

    “又要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萧靖惨笑道:“只是你一个姑娘家,为我裹伤是不是有所不便……哎呦!”

    雷厉风行的陆珊珊才不管那些繁文缛节。她心翼翼地扯开萧靖的衣衫使他露出臂膀,又快速简练地解开了临时的包扎,开始认真地清理伤口。

    不管陆珊珊做什么,萧靖只是不停自言自语:“幸好我听曹驰那子的在里面穿了件生丝袍,要不这条膀子就废了,你刚才拔箭也不会那么容易……啊!”

    他或许想借这样的方式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身体的疼痛岂是简简单单就能忍过去的?不一会,屋里就再也听不到他的惨叫了——因为他疼晕过去了。

    许久之后,沉沉昏睡的萧靖终于睁开了眼睛。

    屋里有点黑,想来是陆珊珊吹熄了油灯,毕竟无人的荒村有个屋子亮着灯实在太过扎眼,容易引来敌人。

    好在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了些亮色。借着这点光亮,萧靖微微侧头四处张望着,然后他发现陆珊珊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原来这妮子趴在炕边睡着了,一整夜都没离开。

    几乎是同时,陆珊珊也醒来了。面对自己照顾了一夜的男人,她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羞怯,只是用平常的口气道:“你好些了么?”

    萧靖咳嗽两声,苦笑道:“不算好,还是挺疼的,但托你的福至少死不了。”

    陆珊珊点头道:“那就好。你且歇着,我去找些吃食来。”

    说罢,她起身往门口走去,可半路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转回头道:“你本不是鲁莽的人。下次要记得,无论如何莫要再逞强了。”

    虽然她的语气有些生硬甚至冰冷,但萧靖从她闪烁的眸波中看到的全是浓浓的关切。

    “要是再来一次,我还会挡着你。”他咧嘴笑了笑,道:“男人保护女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一只脚已迈出屋门的陆珊珊身子明显顿了顿。几个呼吸后,她反手轻轻地带上了屋门,只给萧靖留下了一阵柔和的清风……

第四百五十五章 明知故问

    就算萧靖身上有伤,两人也无法坦然留在原处休息。

    几十里对胡人的骑兵来说是很短的距离。虽然派人南下搜索会有被大瑞军队衔尾追击的风险,但只要查木昭下定决心,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的陆珊珊有很大可能会再一次落入他的手中。

    因此,萧靖不得不在天色大亮后继续乘马南下。

    他的伤只是皮肉伤,原本只要处理得当再好生将养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但骑马前行难免颠簸,即便降低了速度也会牵动伤势,再加上“秋老虎”正肆虐,让人汗流浃背的高温更是伤处愈合的大敌。

    久而久之,他的伤口感染了。

    即便如此,心中惴惴的萧靖还是坚持前行;陆珊珊拗不过他,只得套了辆马车自己当车夫拉着他向南走了百余里,这才到了已完全被大瑞军队控制的地界。

    与此同时,发着高烧的萧靖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头一昏就倒在了客栈的床上,自此吃喝拉撒全要别人来照顾。

    这年头没有退烧药,萧靖只能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地熬了好几天。清醒的时候,他记得是陆珊珊在身边给他喂饭喂水,看护得十分周到;脑海一片浆糊的时候,也有人给他擦身把尿,虽然意识模糊不清的他没记住那人是谁,但他总感觉身边的气息非常熟悉。

    又过了些日子,上次重伤后便逃过一劫的萧靖终于挺了过来。

    从能够扶着墙勉强下床开始,他就没再让陆珊珊做过除了送饭、送水以外的其它事。

    因为随着思路渐渐清晰,萧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几天不停看护自己的似乎自始至终只有陆珊珊一个人,那个没记住面孔却感觉很熟悉的人其实也是她!

    这就尴尬了。

    人家名义上是大汗的可敦,但实际上却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凭什么毫无顾忌地伺候他这个大男人?

    虽说胡女豪放,但陆珊珊并不是真正的草原女子,要说心中一点都不介怀是不可能的。

    当初夏晗雪能衣不解带地照顾他,那也是因为两人早已情定三生,非君不嫁的雪儿事急从权便没了那么多忌讳。

    说来说去,萧靖总觉得是贫穷惹的祸。

    被人救出来的陆珊珊就没带钱,萧靖身上那点钱在路上住宿、寻医问药时也花得七七八八了,如今住店都要挑便宜的,更不要说花钱请帮佣来照看。

    战祸刚过,因为死尸污染水源等因素患上瘟疫的人不少。若没有让人实在无法拒绝的开价,也没有谁愿意来照料一个不知是不是染上了疫病的人。

    想到这一节,萧靖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好受了些。

    两人就这么很有默契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来,渐渐恢复了气力的萧靖觉得有必要主动谢谢人家的恩情,便借着陆珊珊来送饭的机会叫住了她,开口道“珊珊,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病重的时候照顾我挺不容易的,你个女儿家很多不便……真是让你为难了。”

    陆珊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没什么辛苦的。你救我出来,我不过做些力所能及的,总不能让你死在半路上吧?呵呵,哪里有那么多说法?”

    萧靖却摇头道“话不是这般说的。归根结底还是我不好,要是我多带点钱,你我在这路上也不至于如此窘迫,更不用劳动你做伺候人的事,你以前哪做过这些……”

    他吧啦吧啦地说了不少歉疚的话,陆珊珊起初还接个茬,不过很快就成了冷眼旁观;最后,她的脸上渐渐有了几分愠色,待到萧靖吃完就直接把餐具端了出去,直到出门都没再开口。

    萧靖长长地吁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说清楚了没有,但陆珊珊似乎完全不想听他说这些。

    呆立了片刻后,他在无意间侧了侧头,于是一样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物事进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根精巧的玉簪。它静静地躺在陆珊珊坐过的椅子上,应该是她离开的时候悄悄放下的。

    萧靖愣了下,随即露出了苦笑和后世一样,你永远不会知道爱美的女孩子能悄悄从身上“变”出什么小玩意来!

    在夏家这样的豪门待久了,原本不太关注这些的萧靖也成了识货之人这根簪子虽然不是什么名品,但无论做工还是玉材都属上乘,出去拿到当铺里最少也值五十两银子。

    原来,人家带的盘缠比我还多呢!

    既然她有钱,那为什么……

    萧靖思索着其中的因由,目光渐渐有些痴了。

    一个月后。

    因为客栈人多眼杂,陆珊珊在外面临时租了个小院子,两个被战争折磨了许久的人总算在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获得了短暂的宁静。

    陆珊珊每天都很悠闲,她不是在镇子里闲逛就是留在房间里写写画画,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萧靖则专心调理着身体,利用这段时间养好了伤处。

    两人都知道这种朝夕相伴的生活不可能长时间持续下去,但却不约而同地默认了这样的现状。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终于在某个晚上,陆珊珊将已准备安寝的萧靖叫到了院子里。

    当晚,皎洁的明月如一轮银盘挂在晴朗的夜空中,将它温柔的光芒洒向了广袤的大地。

    萧靖走出房门时,一袭女装陆珊珊正站在院子中央安静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光下,美人如玉。

    她穿着的衣装和萧靖初次见她时的那一身很像。时隔多年后,陆珊珊再一次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在他面前展示了那让人怦然心动的温婉与娇美。

    天上的月亮和面前的女子到底哪一个更美?

    萧靖不知道。他只知道,“映月公主”真的是最适合陆珊珊的封号!

    “我明天就要走了。”仿佛是怕萧靖因没听清而误会她的意思,陆珊珊轻移莲步走到了他的跟前,解释道“是回北胡去。”

    萧靖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但他没时间欣赏面前的丽人,心中想说的话冲口而出“为什么要走,你回去又能改变什么?”

    陆珊珊凄婉一笑,轻声道“你一定知道的,就不要明知故问了吧?”

    。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不舍

    明知故问?或许吧。

    依着陆珊珊的性子,她怎会丢下旧王庭的人们?

    尽管那里的许多人可能已经忘了她的好甚至不再需要她了,但她仍然把这些人当做父汗留下的子民,不希望他们为了眼前的一点点蝇头小利而随着野心膨胀的查木昭越走越远,以至于最终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

    可是在萧靖看来,这只是蚍蜉撼树而已——孤身一人跑回去干什么,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地给人送菜么?

    陆珊珊看到了萧靖溢于言表的关切与不安。她挤出了一个笑容,柔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在部族经营多年,根基很是深厚。就算查木昭善于收买人心,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里将我的势力连根拔去。

    再说,大瑞境内的旧王庭细作和产业大多尚未改旗易帜,之前这些都是我在打理。查木昭既没有时间笼络,也不清楚其中的关节,所以他们的力量也可以为我所用。只要我好好躲在暗处,一搏之力还是有的,最不济也足够自保……”

    她“信心满满”地说了一大通,萧靖在一旁也不接话,只待她说完了才幽幽地道“你认为可信的人,难道真的可信吗?比如,咱们逃出来的时候大喊大叫引来追兵的那个女子?”

    陆珊珊身子一僵。

    萧靖这人说话很有分寸,一般不会干“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让人为难。但是,他深感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给陆珊珊泼一盆冷水,于是才有此一问。

    他的性格稳重,除非必要否则不喜欢冒险,也不愿看着身边人无故涉险。

    到瑞都当个编辑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草原上兵荒马乱的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莫非你还没过够那种担惊受怕、日夜劳神的日子?

    除此之外,他也有其它的考虑。作为一个大瑞人,他恨不得北胡各部为了争权夺利打上个十年、二十年,这样力量受到损耗的他们就无力再南侵,整个中原地区也能过上很长时间的安生日子。

    陆珊珊垂首良久,方才神色黯淡地道“她是我的侍女。我被掳到父汗那里不久,她就在我身边了。以前,我俩一直相依为命,情同姐妹。”

    萧靖点了点头。难怪那女子一眼就能认出易容后的陆珊珊,这种事也只有与她多年相伴的人才能做到。

    所以啊,幼时的闺蜜都如此轻易地背叛了,你还能指望那些被查木昭喂得脑满肠肥的人有什么忠诚心吗?

    陆珊珊的眼角有些湿润,但在夜色的掩护下也不怕被萧靖看到。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又叹了口气,续道“虽然她险些害了我们,但我并不恨她。在北胡,失去了倚仗的女人就像无根的浮萍,我失势后她指不定受了多少欺凌……

    等回到草原,她要么凄惨地度过一生,要么干脆尸骨无存。如果这件事后她的处境能变好些,那我也会为她高兴,权当是全了这份姐妹之情吧。只是,连累了你和曹驰兄弟……”

    说着,她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却又飞快地抬手拭去了刚刚流下的泪水。

    “今日便言尽于此了。”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后,陆珊珊几乎在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悲戚,平静地道“若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报社去的,但那一定是在收拾好了旧王庭的局面之后。若有缘的话几年后再见吧,请萧社长多多保重。”

    说罢,她娉婷地施了礼,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才走出几步,萧靖忽然道“别走了。”

    陆珊珊的脚步明显顿了顿,但她没有停下来。

    待她又走出了一段距离、眼看就能摸到房门的时候,身后的萧靖猛地向前几步,高声说出了四个字

    “我不舍得!”

    陆珊珊停了下来。

    她慢慢回过头,用迷离又蒙着一层雾气的眸子望去,只见萧靖已然抬起双臂,张开了那宽广的怀抱。

    猛然间,陆珊珊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而她的身形几乎化作了一道白色的光芒径直冲向萧靖,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纵体入怀。

    折翼的天使终于抛却了种种留恋与杂念,停靠进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港湾。

    温柔的月光洒进了院子和房间,似是在看顾所有历经劫难才得以真情相拥的人儿,祝福他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两个时辰后,萧靖睁开了双眼。

    正值凌晨时分,他却先醒了过来。

    因为嗅到了陆珊珊的发香,他稍稍侧过了头。

    这妮子睡得正香。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脸上也写满了甜蜜和安适,与以往那种严肃得就好像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睡相全然不同。

    萧靖悄悄为她掖好了被子,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点起油灯后,他走到桌前坐好并摊开了一张白纸,继而以手托腮地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披上衣服的陆珊珊已带着一阵微风来到了他的身边。

    “珊儿?”正在发呆的萧靖回过神来,微笑道“你怎么也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会?”

    可能是因为不习惯这个新的称呼,陆珊珊的俏脸微微一红。初为人妇的她看上去少了些泼辣和坚韧,多了些许女儿家的软糯和娇羞,一颦一笑间都是令人心折的绝代风华。

    “郎君不睡了,妾身便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衬的地方。”很是害羞的她不敢直视萧靖,于是一边低头研墨一边道“您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原来,一向让人难以捉摸的陆姑娘也有如此温驯的一天……不过,萧靖并没有为这件事大发感慨,因为此刻他的脑海里一直反复琢磨着某个念头。

    听陆珊珊问起,他笑着应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怎的心中稍微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几年里我自己似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细节,但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这个回答云遮雾罩的等于什么也没说。一头雾水的陆珊珊有点不明所以,但她也没有追问,反正眼下她更享受与爱郎相处的温馨,其它的一切都只能先靠边站。

    沉吟良久,萧靖忽道“珊儿,还记得我和邵宁遇险被你救下的那次吗?”

    。

第四百五十七章 还是走了

    虽然不知道萧靖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陆珊珊还是道“自然记得。”

    在红烛摇曳的旖旎夜晚说起这个有点扫兴,但一想到和他一起经历的那些往事,陆珊珊的心中便涌起了阵阵的甜蜜。

    “那伙人被你放箭射死几个后跑掉了一个,你还记得吧?”萧靖凝眸沉吟道“后来我们看到驾车跑掉的那个人也死在了路上,是面门中箭的……这可是你的手笔?”

    陆珊珊闻言先是哑然失笑,继而没好气地道“当时林子里那片空地少说也有十丈宽吧?妾身不会隐形,没法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跑过去截杀他,那就要从长草里绕路过去;可那是多远的路啊?人家也不是兔子,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里绕到他的前面截住他?再说……”

    她挺起胸膛,傲然道“那些宵小之徒杀散也就是了,何必对没有战意的人穷追猛打?妾身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

    萧靖搔了搔头,道“那,是不是你同伴下的手?”

    陆珊珊摇头道“那次是去做一件机密事,妾身全程都是独来独往的,并未带下属。”

    百思不得其解的萧靖有些头疼。这就奇怪了,莫非正好有什么大侠路见不平地见义勇为了一下,替天行道地收了这些恶人?

    低头思索了一会,他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涂抹。陆珊珊饶有兴味地凑过来看,却发现他写写画画的都是些奇怪的文字和符号,完全看不出个头绪。

    她当然看不懂,因为萧靖正在用思维导图整理思绪,试图从纷繁复杂的信息中挖掘什么。

    不过,萧靖毕竟刚刚伤愈,此前情浓时又是一番恩爱,所以精力远比不上平日;结果,看似有些精神的他没熬多久就打起了哈欠,最后干脆丢下笔一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都没理会试图叫他回床上去睡的陆珊珊。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睁开眼,萧靖发现自己是躺着的。他还依稀记得睡前的事——我不是趴着睡着的吗,为什么……

    莫非本座是被人家姑娘一个“公主抱”给“端”上来的?

    满脸黑线的他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床。

    “珊儿?”

    他轻唤了几声不见人,又来到院子里转了转,陆珊珊还是不在。

    萧靖的心头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回到房间后,他果然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书信。

    “……此番不告而别,郎君万勿怪罪。妾身每每念及全族正有覆亡之虞,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故而虽万分不舍,虽甘愿与君长相厮守,此时也只能挥泪北上。

    此去短则数月,长则经年。待一切料理妥当,妾身定赴京城相会,到时再与君偕老,永不分离……”

    萧靖放下书信,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妮子还是走了啊。

    陆珊珊就是这么执拗的一个人,哪怕她真情流露的在信上写了很多绵绵情话、尽显女儿家对情郎的依恋,也不会改变她终究选择了离开的这个事实。

    侧目望去,桌上还放着个香囊;轻轻把它打开,里面不出意料地装着一缕青丝。

    这既是陆珊珊给萧靖留下的念想,也是她留下的深深的情意。

    下次再见是何时,或许只有天知道吧!

    萧靖收好香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

    北方战事已了,是时候回家了!

    数日后。

    曾经残破不堪的兴阳县城如今已经恢复了几分人气。萧靖故地重游时,才知道约好在这里碰面的曹驰已在二十多天前动身回边镇报到去了。

    走得匆忙的他也曾留书一封提及之前的事。看过信,萧靖大笑着带领夏家的随从继续南行,未在兴阳县多做停留。

    亏得老子那么担心他,原来曹驰带着他的人在敌营玩了半天刺客信条,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二十多个北胡人!要不是我和珊儿惊动了胡人,这小子能乐不思蜀地玩上一晚上吧?

    呵,总是一惊一乍地让人担心,下次见面再跟你算账!

    陆珊珊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曹驰也平安无恙……确认值得挂念的人都无大碍后,归心似箭的萧靖加快了南下的速度,他真想早些见到分别已久的家人。

    快马加鞭下,一行人在半个月后回到了瑞都。

    可惜,你的心情越是急迫,就越有人不想让你如愿。

    比如,在城门附近拦住了萧靖的家伙。

    那人递上了一封信件,说是故人送来的。萧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没想到有人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行踪,还用这种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在监视你”的方式请他去赴宴。

    “萧社长是否愿到府上一叙?”送信的人倨傲地道“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了!”

    身边的夏家护卫正要出言呵斥,萧靖忽然一摆手,道“也罢,我便随你走上一遭。当先引路吧。”

    送信人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带着得意的笑容走在了前面。

    宴饮的地方并不远,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才走到门前,萧靖就看到里面有位敞着衣衫、举止浪荡的公子哥正举着酒杯自斟自饮;即便两人非常熟悉,他也费了很大力气才认出这位便是请他来赴宴的人——潘飞宇。

    “哎呀,这是谁来了?”

    看到萧靖,潘飞宇大笑着放下酒杯,迎上前道“萧兄一向重情分,这次出门很久,对家中的娇妻幼子应该想念得很吧?嘿,能让你暂且放下阖家团圆、尽享天伦的机会来吃酒,看来我潘某人的面子大得很呢。”

    萧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潘兄此言差矣。咱们好歹曾共事过几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性?萧某做事,从来都是把不愿做的放在前面,免得享受的时候也要想着后面的难事,没的坏了心情。

    吃饭也是,难道你没发现我先吃的永远是别人布到我碗里、我其实并不爱吃的菜色?至于潘兄这里……”

    他挑了挑嘴角,玩味地笑道“回府后萧某确实要陪伴家人,若今日不来,恐怕一两个月内就难以赴约了。潘兄一定有要事相召,在下没说错吧?”

    潘飞宇似是没听出萧靖话中的讽刺之意,笑呵呵地道“被萧兄言中了,潘某的确有事要说。在下的新报……关门了!”

    。

第四百五十八章 无计可施

    听到新报关门的消息,萧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在路上,他已经通过夏家的情报网获知了新报在前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然后据此作出判断潘飞宇的报纸没几天蹦头了!

    道理很简单读者被忽悠的时候有多兴奋和狗血,得知事实后就会有多愤怒!

    平日里新报像一些小报似的发点街头巷尾的花边新闻也就罢了,就算最后被证明只是道听途说也无伤大雅……可是,在强敌入侵、事关大瑞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你还敢信口胡诌?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旦北胡夺了大瑞的江山,无数人就会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这关乎大瑞人最深层次的安全感,绝不能拿来开玩笑。

    等到所有人都回过味来,新报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面临着人们冲天的怒火,“墙倒众人推”的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结果,连潘飞宇幕后的金主也承受不了各方面的压力,不得不让新报关张以平息众怒。

    当初邵宁获释时曾在大堂上对主审官说过一些恶心人的话,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如果他知道新报完蛋了,估计做梦都会笑醒。

    “潘兄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么?”萧靖淡淡一笑,道“其实萧某已经知道了。佛家说种因得果,新报是不会无缘无故就走到今日这般田地的。”

    一抹厉色在潘飞宇的眼中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又笑眯眯地走上前来拿起酒壶为萧靖斟酒,口中道“萧兄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教呢。不过,潘某在此事上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哎,在下若能谨记当初共事时萧兄的教诲,断不至于有此一劫……来来,不说那些烦心事了,饮酒!”

    说着,他兴致勃勃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邀萧靖共饮。

    萧靖笑了笑正要举杯,忽然有个汉子不请自来地走了进来。才来到桌前,他便拿过萧靖的酒杯将酒水倒进另一个杯中,仰头一饮而尽;接着,他又拿起酒壶摆弄了半天,直到确认没有什么机关后才重新为萧靖斟上了酒。

    “打搅姑爷饮宴了,小人告退。”

    完成任务的他向两人抱拳行了个礼便闪身出了房间,仿佛自己只是个进来服侍的下人。

    “夏小姐家里对萧兄的保护真是十分周到,潘某羡慕得很呢。嘿,这一桌子菜是不是还没出酒楼就已被他们查验过了?”潘飞宇有些扫兴地放下酒杯,叹道“谁让夏家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世家大族呢?萧兄真是好福气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幅光景,那就是每次针对萧靖的行动失败后,他的主子愤怒不甘却又无计可施的懊恼模样……

    说起来,他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社长始终不是背后之人的首选。人家最希望收到帐下的一直是萧靖这个“行业第一人”,只是因为萧靖的坚持而一直没有得手而已。

    没办法,要笼络萧靖实在太难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而他却与众不同,似乎连一个弱点都没有。

    论钱财,夏家富可敌国;做了夏家女婿的萧靖从不用为钱发愁,所以你就是搬出如山的金银财帛也不可能打动他的心。

    论美人,家里的夏晗雪和秦子芊都是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他身边的陆珊珊、董小雅、何宛儿等人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丽。如此一来,寻常的女子很难入他的眼,就算真有什么花容月貌的女人出现,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奔忙的他也没工夫应付。

    论权势,萧靖这人从来就很淡泊、没什么“上进心”,只领了个闲职就不管朝廷的事了。漫说夏鸿瀚已经放弃了让他当官的念头,就算皇帝肯赏他个三品、四品,他也一定会坚辞不受,踏踏实实在报社当他的寓公社长。

    他很在乎朋友与家人,这算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可经历过种种磨难后,夏家已里里外外的把那些人保护得很好,有心人很难借此做文章。

    除非跟夏家翻脸,否则没人能拿萧靖如何。就连皇帝也只能挑拨他和夏家的矛盾以期望从内部攻破“堡垒”,潘飞宇的主子又能做什么?

    听到潘飞宇的评论,萧靖很是难得的老脸一红。

    话语中若有若无的讽刺意味不算什么,让他不好意思的是自己总给别人添麻烦这事。

    萧靖还记得百仙教设局的那次,他回家后见到夏鸿瀚时岳丈大人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他,就差没问一句“贤婿你是不是傻”了。

    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觉得这姑爷有点“缺心眼”,所以在安保上安排得格外周到,于是才有了刚才的场面。

    为了掩饰脸上的不自然,萧靖轻咳几声清了下嗓子才自嘲地笑了笑,道“倒让潘兄见笑了。萧某如今也是名噪京华的人物,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阁下不也把我的行程打探得一清二楚么?既然如此还是小心点好。比起礼数,肯定是小命更要紧呢。”

    潘飞宇皮笑肉不笑地跟着打了个哈哈,道“若没有要紧事,谁敢四处打听消息再劳动萧兄上门?呵,今日潘某除了新报关门的坏消息,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萧兄呢。”

    “哦?”虽然已经料到了他要说什么,萧靖还是点头道“潘兄请讲,萧某洗耳恭听。”

    潘飞宇不紧不慢的又饮了杯酒,方才仰起头不无得意地道“再过七日,潘某的新报纸就要刊印了!这难道不是好消息么?人生难免起起伏伏,萧兄也曾教导潘某要愈挫愈勇,这不是正好应了阁下的话?

    浮生难得片刻闲,按说在家里修身养性的日子是不错的,可人总要做些事情啊,这样才能不辜负读者……萧兄以为然否?”

    萧靖盯着他那张得意忘形的脸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早就知道他要换个方式继续为所欲为,没想到这么快就把马甲准备好了!

    可是小潘啊,难道你不知道无论你换多少个马甲,都还是会走到老路上?

    。

第四百五十九章 底线

    话不投机半句多。

    萧靖不想再看潘飞宇那张洋洋得意又带着几分戏谑笑容的脸,干脆起身告辞。

    这顿饭才吃了很短的时间,他甚至连筷子都还没动就要离开了。

    见萧靖要走,潘飞宇忙道“萧兄为何这般着急?你我很久不见,正当开怀畅饮,如此不是太见外了吗?”

    萧靖淡淡地道“潘兄有事才唤萧某来,如今在下已经知道了你想说的事,就没必要再耽搁了吧?离家日久,家里人可还盼着我回去团聚呢。”

    潘飞宇见状也没再假意挽留,只是蹙眉叹息道“本想多多聆听萧兄的教诲,不过既然足下急着回家,潘某也不再强人所难了……只盼将来有机会聚首,到时再把酒言欢吧。”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萧靖却没理会他故作亲密的言语,径直走向了门口。在一只脚跨过门槛后,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望着潘飞宇,平静地道“教诲什么的不敢当,但临别之时,萧某倒是有句金玉良言想送给潘兄。”

    本已回到座位的潘飞宇闻言立刻打起了精神“哦,萧兄尽管说,潘某洗耳恭听。”

    萧靖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道“不论何时,请潘兄不要忘记前年文家镇大火后萧某说过的那番话。否则,就算你都能煊赫一时,也终归难以长久。”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应,自顾自走出了屋子。

    潘飞宇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短短几个呼吸间他的脸色数变,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盏茶的时间后,他猛然爆发出了一声怒吼,继而用力掀翻了桌子。

    一阵器皿碎裂的“哗啦”声后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汤汁和酒水还在地上静静流淌。

    双眼通红的潘飞宇不停喘着粗气,犹如一头愤怒的公牛。

    “难道我不想当个好人吗?可是,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走运,能傍上夏家这颗大树,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要是让我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不如死了算了!”

    “我本就是个饥一顿饱一顿的升斗小民,也没有读书考功名的天分,要想出人头地怎能不剑走偏锋?若不是我能做常人不能为之事,又怎会获得贵人赏识?”

    “天下坏事做尽还在沽名钓誉的人多了,我潘飞宇开报社为什么要理会你的那些条条框框?只要我功成名就,凭什么那些事别人做得我做不得?他人怎样于我何干!”

    一阵阵竭力压抑的低沉吼声从屋子里传来,可惜已经离开的人终究不可能听到这些言辞。

    此时,萧靖已走出了一条街的距离。

    乘马徐行的他有些神思不属,一场往事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文家镇距离瑞都不远,骑马的话有大概半个多时辰就能赶到。

    那次镇子里的火势很大,在京城随便找个高处便能看到火光;接到消息后,当日住在浦化镇的萧靖第一时间便带着潘飞宇赶往了现场,希望能获取更多的信息。

    情况很快就调查清楚了是一家作坊堆放的材料不慎失火,火势又迅速蔓延到了周围的住宅。因为事发时是半夜、居民都在熟睡,所以即便更夫和附近住户很快就发现了火情,大火还是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看过现场的惨状,萧靖只是简单地记录了一下情况便准备回去了。左右不见潘飞宇,他四下张望了一会,发现这家伙正缠着一个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妇人在问东问西。

    萧靖的脸马上就沉了下来。

    他还记得那妇人的家在这场火灾中遭受了极为严重的损失。她的丈夫、公婆和一个九岁的儿子都不幸遇难,活下来的仅有她和四岁的幼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潘飞宇依旧毫无顾忌的在她身边问着一个个戳人心窝的问题

    “听闻你丈夫在世时与你很是恩爱,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别人说你的大儿子是少有的读书种子,镇子里的先生对他也是交口称赞,说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你能说说吗?”

    “你对公婆的孝顺远近闻名,那平日里公婆是如何待你的?”

    ……

    诚然,对好的新闻写作来说,故事背后的细节是不可或缺的。它可以使文章更丰满,读者看到这些文字时也更容易投入感情,继而与新闻产生共鸣。

    然而,这绝不能作为记者在受害者伤痕累累的心头再补上一刀的理由。

    人家已经失去了至亲,眼看又要生计无着,你还要非要在伤口上撒盐,让人悲伤与绝望中越陷越深?

    心灵的创伤往往会伴随一生。潘飞宇是志得意满了,可你让人家如何面对这份伤痛?

    再说,妇人的情绪十分激动,万一她在外界的刺激下做出什么傻事来,小潘可就万死莫赎了。

    必须阻止他!

    让人遗憾的是萧靖担心的事很快就发生了,他甚至来不及走到潘飞宇身边。

    在潘飞宇的不断追问下,妇人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下一刻,她突然起身冲向了旁边的一口枯井,那迅捷的动作凸显了她的死志,决绝得没有半分做作。

    众人大惊。若不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农妇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只怕一条人命转瞬间就要消逝,酿成无可挽回的惨剧。

    妇人本不至于一心求死的。她还有一个孩子,即便为了孩子,她也不应选择轻生。

    可是,潘飞宇过度的逼迫让她无法承受了。

    萧靖的工作并不被所有人认可,在采访时也遭过不少白眼;但是,只有那次他是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下灰溜溜走掉的,这都是拜潘飞宇所赐。

    回去后他大发雷霆,在办公室训斥了潘飞宇整整两个时辰,连董小雅都劝不住。

    后来,萧靖暗地里托人在那对母子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去了足够孩子读书至成年的慰问金,心里才好受了些。

    潘飞宇有才华,否则萧靖不会在看过瑞都众多小报后第一眼就选择了他;萧靖曾想通过自己的教育潜移默化地改变他,可潘飞宇还是会为了心中的目标不择手段,这或许是他的本性吧。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洁白无瑕的完人,但你做事至少要有底线吧?

    。

第四百六十章 暗流

    萧靖从不否认夏家的力量极大地助推了他的成功。有这个世家大族在背后,他至少能少奋斗二十年。

    荣华富贵对他来说唾手可得,而没有这种机缘又喜欢怨天尤人的家伙当然会慨叹命运的不公。

    然而,这并不能作为潘飞宇不择手段的理由。

    他是个小市民没错,但就算他没做成什么事业,总也不至于饿死街头,基本的生计还是没问题的。

    萧靖一个异乡人当初来到瑞都的时候比他更加困苦,后来还不是靠着自己的拼搏与诚信白手起家,建立起了远近闻名的镜报?

    论哗众取宠的手段,萧靖轻松甩潘飞宇几十条街,可他硬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下去,取得了无可置疑的成就。

    还没成为夏家女婿的时候,他已经是浦化镇的富户了!

    试想如果他没有镜报话事人的身份而只是个普通的市民,夏家会把女儿嫁给他?

    做梦去吧!

    潘飞宇以己度人、把他人想得很功利,却忽略了萧靖和夏晗雪本就是真心相爱的。

    再说,一个光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的人好意思说三道四么?你以为别人都是随随便便成功的?

    萧靖为了爱情几次以身涉险、还差点把一条命留在草原上,这才赢得了雪儿的一颗芳心。

    若换成贪生怕死的小潘,他会有这样的勇气?

    如果当初他不离开报社,再过些年定会有一番成就。可惜,急功近利的他眼下只能把自己选的路走下去,哪怕这是条死胡同……

    待萧靖回过神来,马已停在了夏府前。

    柔声安慰过满脸喜色、眼角犹带一丝泪痕的妻子,他就准备按惯例先去见过丈人;一听说夏鸿瀚散朝后还在衙门值守并未归来,他又哈哈大笑着揽过雪儿的纤腰,拥着她一起向里面走去。

    “夫君休要如此,让下人看到多不好?”夏晗雪的脸儿红得像个苹果,却又因为怕在人前驳了他的面子而不敢用力挣脱。

    “你我夫妻久别重逢,亲昵些又碍着谁了?”萧靖看了眼一旁只顾低着头走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侍女,嘿嘿笑着松开了雪儿,道“那就听夫人的。反正时间多得是,也不急在这一时。”

    夏晗雪轻啐了一声,没再理他。

    好不容易进到房间,萧靖立刻支走了下人又一把将爱妻紧紧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为夫这一去又是几个月,家里的事全压在雪儿身上,真是太辛苦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轻易出远门了,以后定能多些时间陪伴你和延儿。”

    夏晗雪低声道“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夫君又何必言谢?只是之前听闻夫君陷入胡人重围,妾身害怕得夜不能寐,生怕……如今您平安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说着说着,她的话音带上了哭腔。

    萧靖心中涌起了愧疚。他并不后悔之前的选择,但也明白自己对家人亏欠了多少。

    到底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人把消息告诉雪儿了?

    “为夫这不是好好的?都说了我命硬,这次更是连北胡大汗都收拾掉了,胡人能奈我何?”

    萧靖把脸贴到她的发丝上,柔声温存着;待雪儿情绪好转,他才话锋一转道“对了,怎么没见莲儿?你身边的使唤丫头换人了吗?”

    夏晗雪终于破涕为笑,俏皮地道“怎么,夫君想她了?可惜呀,你慢了一步,人家很快就要出嫁啦,现在正和家里的嬷嬷学新妇的规矩呢。

    爹说了,要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说来可有意思了,曹驰斩杀陆冲的消息前脚到京城,曹家来提亲的人后脚就到了。莲儿真是好福气,没想到这天底下真的有人肯为她报仇,去杀了北胡的大汗……”

    看得出来,雪儿非常开心,因为好姐妹获得了好的归宿;萧靖也是一样,但他在祝福之余也有些唏嘘

    现在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曹驰是大瑞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夏鸿瀚这么痛快的把莲儿许配出去,拉拢曹驰的心思显而易见。

    那个粗中有细的傻小子应该也清楚,娶了莲儿就等于上了夏家的船吧?

    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相依相偎地说着体己话儿。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外忽然有人道“姑爷,老爷回府了,叫您现在便过去一趟。”

    正与雪儿卿卿我我的萧靖虽不乐意,却也只得舍下娇妻直奔夏鸿瀚的书房而去。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萧靖一进屋便恭敬地见了礼,但夏鸿瀚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脸色怎么看都有些阴沉。

    他稍微点了下头示意萧靖坐下,随即道“贤婿离京的这段时间,京里出了些状况……有件事非同小可,老夫今日便知会你一声,你心中有数便是,明白吗?”

    萧靖面容肃穆地道“明白。”

    夏鸿瀚如此单刀直入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他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陛下的身体出了问题。”夏鸿瀚深邃的双眼古井无波,续道“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他每天只睡一个多时辰。后来有天他发病晕倒了,病势十分沉重,休养到前几天才刚刚能下床。虽然短时间内性命无忧,但老夫听到的消息是,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萧靖顿时了然。

    无论夏家平时多么低调,到了皇位即将更迭的时候也不可能超然物外。

    这里既有着极大的风险,又蕴含着无尽的机遇。世代荣华或家破人亡,很多事只在夏家掌舵人的一念之间!

    “请岳丈放心,小婿自有分寸。”萧靖肃然道“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夏鸿瀚道“贤婿看过桌上的信札便走吧。你才从北方回来,老夫就不留你说话了。”

    萧靖应了一声,开始翻阅那一摞纸张。

    看过一半,他的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竟然有这么多皇子与夏家暗通款曲!

    虽然这些信都是夏家的部属写来的、并没有哪封是皇子亲笔所书,但信中将何年何月何日皇子如何在私下与夏家接触都写得一清二楚,其事无巨细到了让人心中发毛的程度。

    原来,一片平静的瑞都早有暗流涌动!

    。

第四百六十一章 找麻烦

    离开了夏鸿瀚的书房,萧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知道成了夏家的人就意味着要和这个家族荣辱与共,但他没想到历史的大势如潮涌至的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正纠结间,有个下人过来交给他一份拜帖,道“姑爷,这是有人送到浦化镇的,您看?”

    匆匆扫了一眼,萧靖的脸上现出了苦笑。

    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清闲啊,想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就这么难?

    虽然不太情愿,他还是吩咐下人道“套辆车,送我去趟报社……”

    不多时,萧靖来到了浦化镇。

    和猴子、邵宁等人简单寒暄后,小雅把他带到了会客厅,奉上茶水后便躬身退下了。

    有些口渴的萧靖笑着对客人点了点头,做了个“请茶”的手势。

    既然是熟人,无谓的寒暄客套就没什么必要了,不如随便些。

    他靠在椅子上品着沁香的茶水,很是舒适惬意。

    为了提升报社的安全性,夏家前不久买下了临近的院子,对这里进行了扩建。此外,更外围的几个小院也都是夏家人在租住,为报社提供了足够的“防御纵深”。

    如今萧靖要会客也不用去两间办公室中间的“会议室”了,自有厅堂明亮、地方宽绰、无人打扰的地方供他使用。

    嗯,这家伙还真沉得住气啊。

    萧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客人身上,发现人家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你总不会是来找我品茶的吧,凌公子?

    说真的,萧靖早就知道这人很有来头,并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不过,在夏鸿瀚那里看到凌公子真实身份的时候,他还是不大不小地吓了一跳自己的报社里居然有位皇子!

    更难得的是,人家当初来到报社并没有什么功利的心思。当时萧靖还不是夏家的女婿,报社也刚刚走上正轨;若不是对新闻及报纸有些好奇和喜爱,凌公子确实没必要巴巴地跑上门来。

    至于眼下……

    如果对方不急着说明,萧靖当然也不会主动揭破。与夏家有瓜葛的皇子多了,要是每个人都跑来套近乎,萧靖也不用干活了。

    话说回来,凌公子能在这当口来拜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许久未到报社来了,上次见到萧社长已是半年多前的事了吧?听闻足下主动北上奔赴国难,后来又在兴阳县立下奇功,凌某实在羡慕得很,只恨不能插翅飞去北方……今日看到萧社长风采依然,在下也就放心了。”

    凌公子放下茶杯,笑着主动打破了沉默。

    萧靖微笑回礼,道“国难当头,在下久沐国恩,出些力气是应该的。公子虽去不得北边,但有这份心意也是好的。”

    凌公子叹道“话是如此,但凌某还是心有不甘……对了,还要和萧社长告罪呢。报纸的工作耽误不得,在下却经常不在,作为报社的一员实在有愧于心。”

    萧靖摆摆手,笑道“公子客气了,当初你来的时候便说好不可能天天在此办公,我也准许你根据时间自行安排,这些事小雅也知道,她会安排好工作的。”

    他的语气很温和,态度也十分友善,可凌公子却有一种被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品出了话语中有意的疏远。

    凌公子心知萧靖应该已知晓了他的身份,只是情况尚未明了时不愿与皇子接触过深,便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引向了别处,想营造出一种轻松聊天的氛围。

    不过,两个生活背景全然不同的人又能有多少共同话题?

    才聊了片刻,萧靖的精神便有些不济,不过尚能勉力支撑;凌公子本应知情识趣地主动告辞,但他的目的尚未达到,也只好硬着头皮东拉西扯,想把聊天延续得久一些。

    在萧靖第三次打起了哈欠后,凌公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道“在下的身份,萧社长是否已经知晓?那样的话可就好了,说起话来也畅快些。”

    萧靖闻言一呆,道“公子在说什么?萧某听不明白。不过,在下此前确实不知公子的身世,若足下愿意告知,萧某当洗耳恭听。”

    凌公子知道他八成在装蒜,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本王乃当今圣上第十子,乐陵王陈仲文。之前说姓凌,那是取了陵字的音以为姓氏,图的是在外面行走方便,还请萧兄不要见怪。”

    “什么?”

    萧靖“大惊失色”的从椅子上站起又踉跄着上前见礼,口中直呼“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殿下当面,多有轻忽,死罪,死罪!”

    饶是陈仲文见惯了官场百态,这会儿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份慌张和惊讶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莫非他此前真的不知我的身份?

    他的心中念头急转,人却立刻走上前去,扶起了萧靖,口中道“萧社长这是作何?这里是报社,你是这里的主人,本王不过是个客人,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说着,他推着不停谦让的萧靖坐上了主位,自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叹道“之前本王之所以没亮明身份,就是怕萧兄和报社的诸位有所顾忌,最后慢慢的就生分了……报社就是报社,在这里没有什么王爷,称呼什么的一切还照旧便是,不必拘礼。萧兄以为呢?”

    他的话音刚落,萧靖就使劲摇头道“此事断然不可。长幼尊卑有别,殿下光临让报社蓬荜生辉……下官已然失了礼数,切不可再做什么逾矩之事了。”

    陈仲文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有些事意思意思就行了,你怎么还来劲了?

    做事从不拘泥、屡有惊人之举的萧大社长什么时候变成一个食古不化的老先生了?

    陈仲文无奈地看了萧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道“本王也不想扰人清闲,但说来萧社长可能不信,本王是真的打算好好当个编辑,嗯……也算是在报社避避风头,还请足下成全。”

    萧靖脸上堆着笑,心中却骂起了娘

    你这个时候跑来,不是给老子找麻烦么?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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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行天下介绍:
资深编辑萧靖穿越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全无头绪的朝代。吟诗作对?不太会。搞发明?数理化全还给老师了,再说那多俗啊?嗯,办一份报纸吧!虽说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咱也不会别的啊。女记者女编辑?都招啊,不过颜值要高!皇上,明天的头版真没了,下次请早。好多皇子想上软文?对不起,媒体人是有节操的!豪商要上硬广?没问题,小钱钱到位了没?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可不是白说的,看我用一张纸搅动天下!哦对了,我是小编,才不是小便!报行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报行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报行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