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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禾雀     报行天下txt下载     报行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七章 希望

    一轮圆月高挂在空中,皎洁的月色映照着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这不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却是一个利于萧靖等人行事的环境。

    前几天的火灾后,皇庄明显加强了对各处要害的看守。不过,这反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意欲故技重施的萧靖根本就不打算去烧仓库,他只要把形势搅乱再浑水摸鱼就好。

    如同计划的一样,皇庄里几个不惹眼的地方同时起了火。因为都是比较荒僻的所在,所以连巡视的人都很少走到这边,放起火来也十分容易。

    “走水了!”

    急促而慌张的叫喊声同时在几处地方响起,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包括尚在沉睡中的农奴们。

    前几天的大火把所有人都弄得非常紧张,以至于草木皆兵的人们第一时间就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整座皇庄霎时便陷入了混乱。

    虽然几处火场离人们所在的地方还有段距离,但不及时扑救的话,火势会很快蔓延的!

    “快快,去救火!你们几个去这边,你们几个去那边……他娘的,一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

    混乱的人群中,有个管事的大汉一边挥舞皮鞭,一边恶狠狠地道:“都听好了:谁敢不出力,老子先打他个半死,然后再把人交给黄公公去顶缸,他绝对逃不了一个喂狗的下场!娘的,真是邪门了,这庄子是犯了祝融还是怎么的,这几天没完没了的着火……”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不过,恼羞成怒的他很快就爬了起来,还伸脚踢飞了一个在旁边苦苦求饶的人。

    他是被一个慌不择路的农奴撞倒的!

    “你小子有种。爷爷今天正嫌晦气呢,就拿你开刀吧!”管事狞笑着挥动了皮鞭,满足地听着那一声声惨叫:“连咱都敢招惹,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都给我看好了,谁敢糊弄地应付差事、敢得罪老子,他就是下场!”

    周围跑过的人很多,可没有任何一个人向被打的同伴投去同情的目光,他们甚至连驻足停留的勇气都没有。

    皮鞭一下一下地抽在那个可怜人的身上。起初,他还能不停地打滚、在地上大声哀嚎;到了后来,他的嚎叫变成了呻吟,身体也几乎动弹不得了。

    要是再打下去,他的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可是,管事的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

    粗略算算,自己的手下已经有六、七条人命了。再多一个亡魂又算什么?不过是一条贱命而已!

    就在他铆足了力气泄私愤的时候,一个嘹亮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住手!”

    一声暴喝过后,便是一道刀光闪过。

    管事的学过几天拳脚,但根本没什么出众的武艺,不可能躲过这雷霆般的一击。

    于是,这道刀光便成了他此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群温驯如羔羊、从来不敢对自己有任何忤逆的懦弱的人,怎么突然就敢刀刃相向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似乎得到了少许答案,因为有个声音飘进了他正在逐渐流失的意识中:

    “兄弟们,拼了吧!这种随时都可能被打死、饿死的非人的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

    你们都有父母妻儿,难道不想出去和家人团聚吗?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像个活死人一样过上一辈子?只有走出这座庄子,大家才有活路!

    上吧,咱们一起杀出一条生路来!”

    夏虎激昂的声音划破了夜空。很快,就有七、八个反应快的狗腿子扑了上来,但夏虎、萧靖等人毫不畏惧,在交锋中游刃有余地击退了他们,还留下了几具尸首。

    不过,农奴们的反应却比萧靖等人预期的还要差一些。

    虽然也有一小部分人面露异色、蠢蠢欲动,但更多的人则一脸木然,仿佛这事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见势不妙,越来越多的守卫聚集到了这里。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无论几个人多么骁勇,面对四处涌来的敌人也立刻陷入了苦战。

    在这局势渐渐恶化的当口,庄子外面忽然也响起了喊杀声。

    早已埋伏好的十个夏家人与外面的守卫杀到了一处。因为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敌人,许多人又转身奔向了外围,萧靖这边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在两批人的里应外合之下,本已混乱不堪的局面彻底乱了套。

    或许真的像那人说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陷入绝望的人需要足够的希望才能走出迷茫,才能重新获得向命运抗争的勇气!

    终于,有人将心思化作了行动。

    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一片嘈杂中放声大吼,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人难以相信他枯瘦的身体里竟然有这样大的力量:

    “俺要回家!”

    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冲进了许多人的耳朵,又径直抵达了他们内心的最深处。

    “家”这个字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甚至很多人连亲人是否还在人世都不知晓。

    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谁又愿意不明不白地变成林子里的一具枯骨!

    下一刻,年轻人拔足冲向了庄外。

    可是,一切并不会那么容易。

    两个早已守在附近的打手手持木棍,一人一棍抡在了他的小腿上。

    年轻人痛叫一声扑倒在地。不过,他很快就重新站起又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其中的一个打手,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上。

    “小子,你找死!”

    手上剧痛的打手丢掉了木棍,但反应极快的他一脚踹在了对方的小腹上。

    腹中剧痛的年轻人蜷着身子、捂着肚子缓缓蹲到了地上。

    另一个打手见状用力抡起木棍,棍子带着呼呼的风声直奔他的后脑。

    如果这一下打实了,年轻人哪里还有命在?

    危急时刻,忽听得“当”的一声,却是萧靖横刀挡住了即将打中年轻人的棍子。

    “禽兽在生死关头尚且知道要奋力一搏,野外的鸟儿被关进笼子还知道要撞得不死不休,而你们呢?”他红着眼睛大声吼道:“还是男人的,就跟我上!”

第四百七十八章 罪恶之源

    沉默的人群终于有了变化。

    如果说之前每个人都在思索,那么现如今大多数人都开始躁动,甚至有个别人已经付诸了行动。

    比如,刚刚站到萧靖身边的这位。

    几个呼吸前,他从身后一拳放翻了一个打手,夺过了他的木棍。

    “这位兄弟说得对!现在还不拼,就等着死在这里吧!你们要看就看着,老子干了!”

    他挥动着木棍挡开了两个打手,又冲到旁边踢开了一扇破烂的木门。

    这是堆放农具的地方。

    “老子也受够了!就算死,也要拼他个够本!”

    又一个农奴大声嚎叫着冲了出来,他从先前那个人的手中接过了一柄锄头,脸上那决然的样子显示他是真的要拼命了。

    有人开了头,大多数人便会逐渐丢下最后一点犹豫。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拿起了农具,他们肩并肩地站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松散却牢不可破的阵线。

    然后,名为“勇气”的东西再一次从每个人的心底生长、发芽。

    他们惊讶地看到,那些天天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对自己拳打脚踢的人竟然也会面露惧色,在如山的人群面前不住后退。

    他们振奋地发现,当所有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这边才更像是会取得胜利的那一方。

    “冲啊!”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吼,手持简陋武器的农奴们瞬间激发出了身体的全部力量,人墙如永不回头的海潮般席卷向了还挡在面前的一切。

    一时间,厮杀声、咒骂声、哀嚎声……纷乱庞杂的声音和闪烁不定的火光充塞了整座皇庄。只要身在此处,就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萧靖和夏虎紧紧跟随着人潮。他们用心护卫着这群凭着一腔热血勇往直前的人,偶尔冲过来几个武艺不错的狗腿子也会被两人干掉,不会对大部队形成什么威胁。

    就在这时,朱达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带着哭腔道:“公子爷,您快去看看吧,老彭他……他怕是要不成了!”

    什么?

    萧靖赶忙随着他来到了一个转角。接着,他就看到了几乎变成了血人的彭三。

    “公子……”

    气息奄奄的彭三在看到萧靖的瞬间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小人幸不辱命,弄来了一份要紧的东西……您拿着看看,应该有些用处……”

    说着,他紧抱在怀中的双手一松,一个染血的油布包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册子的一角。

    看样子,应该是本账册?

    萧靖红了眼睛,颤声道:“彭三哥,你且坚持住,这庄子这么大一定有大夫,等我找人过来,哪怕用刀子逼着他也要把你治好……”

    彭三吃力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道:“多谢公子,可是小人已经不行了……彭某做过错事,可也用这条命为河东除了害,对得起父老乡亲了……剩下的,就靠公子了……”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泪水瞬间从萧靖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真的是一条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一旁的朱达哭着道:“公子,小人之前和彭三哥一起摸到了那个太监的住处才发现了这本账册,它上面做了不少手脚,日后定然有大用……我们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守卫,彭三哥替小人挡了一刀,这才……呜呜。”

    萧靖咬着牙把账本揣进怀里,猛地起身道:“等会再来安葬彭三哥……我们走!”

    逝者已矣,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辜负他的牺牲!

    皇庄里的喊杀声持续了一顿饭的时间。

    起初,守卫们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但是,当他们发现几乎所有的农奴都在反抗、且自身已经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后,没坚持多长时间就作鸟兽散了。

    一群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又怎会豁出性命去保卫这庄子?

    终于,皇庄里再没有任何的守卫和管事了。

    确认了这件事后,有的人放声大哭,有的人纵声长啸,似是非如此不能排解掉心中长久以来的积郁。

    一阵喧哗过后,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坏人都赶走了,每个人都重获自由……只是,眼下又该何去何从?

    说是要回家,可家又在哪里?

    有一小部分人先离开了,剩下的人大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终于,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到了一起,河东的乡音也在各处响起:

    “俺的儿子闹灾那年就走丢了,俺在各处找遍了都没有半点音讯,后来有人说在这附近见过他,俺才来到这边……莫非他被抓到别的皇庄里了?”

    “这可真没准。我被抓来这里之前就听说我们镇子里好多人都被运到另一个皇庄里做苦工了,现在还生死不知呢。”

    “咱是得救了,可听说这地界上类似的皇庄还有七、八座呢!找不到的亲人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是被关进去了,不可能有别的去处……”

    七嘴八舌的讨论之下,话题渐渐都指向了皇庄。

    在河东这个地方,皇庄已是罪恶之源!

    “你们这群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有人跳到一个箱子上,满腔激愤地道:“皇庄是皇家的地方没错,咱们的确闯了大祸,但事到如今,还能回头吗?依我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庄子里的人也都放出来!

    当今天子圣明,这些皇庄定是下面的人瞒天过海搞出来的,我等不过是顺天应人!再说,我们的亲人都在那里,天底下岂有不让人阖家团聚的道理!”

    他讲完后马上又有嗓门大的人嚷了起来,喊的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还处于亢奋状态的人本就容易被煽动,再加上大家都有着差不多的目标,这些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稍作休整后,千余人拖着所有能带走的物资,浩浩荡荡地奔向了最近的皇庄……

    家人、亲族、乡亲……获得了新生的人们再一次憧憬起了往昔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而这些人就成了他们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和目标。

    很快,河东就有好戏看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触目惊心

    爆发于这座皇庄的起义很快席卷了河东北部。

    出乎萧靖预料的是,这个地区皇庄的数量比他此前判定的还要多:一个月后他从雪儿的姑妈家踏上归程的时候,手下告诉他啸聚于此的农奴和流民已有近三万人!

    这是多么恐怖的数字!

    由此可见,他去的那个地处边缘地带的皇庄还真是所有皇庄里比较小的一个。

    尽管一切看似已经失控,他却并不感到担心,因为他早就伏下了暗棋。

    这伙人里领头的几个都是受他的命令混进去潜伏在其中的夏家人!

    “告诉他们可以收手了,一切到此为止吧!”

    眼看着“义军”就要形成气候,萧靖一声令下,这几个头领便在原地解散了队伍:

    “打破皇庄拯救百姓的目的已经达到,若再与朝廷为敌就将面临大军进剿,我等又何必自寻死路?俗话说法不责众,各位兄弟还是早些找到家人再寻到地方落脚,踏踏实实过安生日子吧!”

    农奴们本就没什么斗志,众人就是凭着一口气才坚持到了今天。听了这番话,他们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河东地广人稀,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当个流民也不是没有活路,何必背上造反的罪名!

    有人被野心驱使着想继续搞事情?没关系,萧靖的人已提前在暗中将其铲除了,队伍里绝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蛇无头不行,领头的都说要散伙了,其他人哪还有什么凝聚力?

    就这样,“义军”只用了半天时间便一哄而散。

    收到消息,离瑞都已然不远的萧靖终于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皇宫中。

    陈伯锐坐在御案后,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他面前不远处,有个人正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如果萧靖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不是自己的老丈人么!

    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良久,陈伯锐终于开口道:“夏爱卿,此事又不是你的过错,你且平身吧。”

    夏鸿瀚却不肯起来,只是颤声道:“陛下,若不是臣疏于管教,那罪婿又怎会闯下这样的祸事来!事到如今,臣知道您顾念着君臣之情,但臣的心中却是惶恐万分……只求陛下早些降旨责罚,臣的心中才能好受一些……”

    陈伯锐叹了口气,缓步走下了御座。

    “陛下……”

    被当今天子亲手搀扶起来的瞬间,老泪长流的夏鸿瀚连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夏爱卿不必过于自责。”陈伯锐温言道:“此事虽然闹得不小,但总算好好收场了……朕今早收到了奏报,乱民已经作鸟兽散了,总算没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说着,他从老太监宋迁那里接过一叠文书,将他们塞到了夏鸿瀚的手中。

    “夏爱卿,你的一番好意朕心领了,不过你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陈伯锐正色道:“这些田地产业都是太祖皇帝赏赐给夏家的,朕就算再不肖也不能据为己有,否则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历代先帝?”

    夏鸿瀚还要争辩,陈伯锐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开口,继而动情地道:“正好,朕也打算和卿说些心里话……大瑞的锦绣河山本就是陈氏的先祖与夏氏的先祖共同打下的。论起功劳,夏家出的力还要更大些,当年众人也的确是齐推夏氏来坐这江山。

    可是,卿的先祖生性洒脱,不愿被这重逾万钧的宝座所羁绊,太祖皇帝这才登上了帝位。

    所以,他留下了祖训:陈氏与夏氏永为兄弟,夏家世代荣华、与国同休!

    两百年来,陈、夏两家数次结亲,就连朕的身上都流着夏家的血……卿与乃父又都是朕的肱骨、朝廷的干城,这几十年为大瑞立下了不知多少功劳。

    不说别的,就说卿的那个女婿吧,他不也是有大功于国?依朕看来,他就比朝堂上许多碌碌无为之辈强出百倍!

    如今晚辈犯了些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惩大戒便是。若朕真的重责了他还收了卿的田产,那别人会怎么看朕?这岂不是让天下人寒了心,让人说朕刻薄寡恩么?

    夏爱卿只管回去吧,陈、夏两家世代交好,这点小事朕不会放在心上。至于萧靖……他是夏家的女婿,自然由卿来管教,朕就不多过问了。”

    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陈伯锐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本来平稳的呼吸也变成了急促、粗重的喘息。

    宋迁连忙上前扶着他回到了御座上,歇息片刻后陈伯锐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朕乏了,夏爱卿先退下吧。”他朝着夏鸿瀚轻轻点了点头,道:“改日再叫卿来说话。”

    “陛下请保重龙体,臣告退。”

    泪流满面的夏鸿瀚退出了大殿。随着关门的“吱呀”声响起,本来在闭目养神的陈伯锐又一次睁开了双眼。

    “拿过来吧。”

    宋迁会意,将几个厚厚的本子放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靠近看,能发现其中的一本上还沾着些许血迹——没错,它就是彭三在皇庄里找到的账本!

    事后,这个账本在萧靖的设计下辗转落到了宋迁的手中。

    其它几本则是别的皇庄的账本,都是宋迁的手下找到的。

    这不是陈伯锐第一次翻动这些本子了。即便如此,他的手还是在颤抖,因为他几乎不敢相信里面的内容。

    最让他恼火的是:若不是这次的风波揭开了河东的老底,他还以为那里只有区区两、三座皇庄!

    其实这本来没什么。皇帝富有四海,天下都是他的,他总不可能对每一个地方都了如指掌。

    可是,一条条账目就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了陈伯锐的脸上:

    从实际情况看,只有两座皇庄拿出了大概十分之一的收入来供养他这个天子或者充作皇室的用度,而剩下的钱物全部不知所踪!

    其它的皇庄更狠,干脆跟他这个皇帝就没有半点关系!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养着这么多青壮的地方,为什么还私藏了如此之多的盔甲和强弩?

    简直触目惊心!

第四百八十章 家法

    陈伯锐还在强压怒火的时候,宋迁已然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是老奴无能才让小人蒙蔽了圣听,请陛下治罪。”

    陈伯锐听到他的话便回过神来,摇头道:“起来吧。你是有罪,但最多是个失察而已。这是皇家的丑事……天下这么大,若有心人有意欺瞒朕,他们总有瞒天过海的法子,即便是朕也无法看个通透……”

    宋迁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陈伯锐这番话到底是在安抚他,又或者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陛下宽仁,但萧靖做的还是有些过了。”

    虽然陈伯锐当着夏鸿瀚的面说了不会计较,但宋迁还是需要了解一下皇上心中真正的想法。

    “那小子的确可恼,也胆大妄为得很……但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再说,他起码还知道适可而止。”

    渐渐平复了情绪的陈伯锐闭上眼睛,悠悠地道:“如果人的身上生了脓疮,是该忍一时之痛把它戳破再上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它溃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去求医问药?”

    宋迁脸上闪过一丝恍然,继而安静地低下了头。

    没过多久,陈伯锐又从御座起身,在大殿里不停地踱起了步子。

    服侍了他很多年的宋迁知道,皇上在焦躁不安的时候就会这样。

    陈伯锐的确需要理一理纷乱的心绪。

    一直以来,实力雄厚的夏家都被他视为对皇权的最大威胁。

    可是到了今天他才发现,一些事情已经大大地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夏家的确拥有深不可测的力量,但他们对推翻陈氏取而代之这件事似乎没有任何兴趣,一直以来也只是以“与皇室联姻”或者“扶持中意的皇子上位”的方式来巩固自家的利益。

    大瑞历代皇帝中就有几个庸庸碌碌又缺乏手腕的人,如果夏家真的有什么野心又怎会等到今天?

    再说,天下人眼中的正统毫无疑问是陈家!

    就算夏氏谋逆,会有多少人附逆?只要大多数人都站在陈氏这一边,即便时局会经历很大的动荡,陈伯锐也相信自己的子孙不会丢掉江山。

    现在,他更担心祸起萧墙!

    陈伯锐知道自己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他不想让儿子们也经历同样的事情。

    可是,那个有野心、有财力、有人脉又心狠手辣的儿子很容易在竞争中获胜,到时他的兄弟不说被屠戮一空,至少也会血流成河。

    一旦皇室发生内乱,那些如附骨之蛆般寄生在大瑞肌体上的人就会立刻行动起来,通过各种阴谋诡计火中取栗地攫取更多的利益。就算他们不会直接威胁到皇权,也一定会给本就在勉力支撑的朝廷再蒙上一层严霜。

    相比之下,夏家反倒可爱多了:他们的一切早已与大瑞的兴衰牢牢绑定,除非被逼到万不得已的境地,否则夏家也不愿看到天下大乱的局面。

    可怜,可悲,可叹!

    如果真的发生了骨肉相残的事,他陈伯锐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从这个意义上说,萧靖做的事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是他掀开了某些人的底牌,让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托他的福,陈伯锐这个皇帝有了坐山观虎斗的机会,也有了充分的时间去进行调整与布局。

    想到这里,陈伯锐忽然心念一动:

    莫非那小子从一开始就是这么算计的?

    ……

    萧靖根本没有时间去猜测陈伯锐此刻的心情,因为他的屁股遭殃了。

    以往每次回府,等待着他的都是家里人热情的迎接;这次却不同,面目狰狞的夏鸿瀚直接用棍子来招呼他,连一句废话都没说就直接祭出了家法。

    更可怕的是,这厮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没有!

    夏鸿瀚一开始让家里的仆役来打,后来他又觉得仆役怕开罪姑爷所以没出全力,干脆自己拿过棒子赤膊上阵了。

    一下、两下、三下……

    萧靖忍受着剧烈的痛疼,心中默默地做了评估:

    娘的,这次挨的打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狠,连官府都没这么打过我!

    他本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让老丈人出了气事情就过去了,结果人家夏鸿瀚都打得满头大汗了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要是再打下去,人没准就残废了!

    夏夫人收到消息后实在无法坐视了,她亲自赶来苦劝丈夫,谁知夏鸿瀚根本就置若罔闻;

    夏晗雪也来到了夫君的身边。心知根本劝不住父亲的她干脆把心一横,直接趴在萧靖的身上准备代夫受杖。

    可是,状若疯癫的夏鸿瀚根本不管什么女儿不女儿了,看样子他准备连夏晗雪一起打!

    千钧一发的时刻,事情总算有了转机:雪儿安排的奇兵到了!

    当年仅三岁的夏绪延抱着萧靖奶声奶气地哭喊“不要打爹爹”的时候,金刚怒目的夏鸿瀚终于下不去手了。

    “你这畜生,早晚要害死老夫!”盛怒的夏鸿瀚如此这般骂了一句,然后他可能也觉得这么说自己外孙的爹有点不对劲,在留下“给老夫看住了他,半年内不许他踏出府门一步”的命令后便很是高冷的走掉了。

    他离开后,众人方才七手八脚地把萧靖抬回了卧房。

    郎中已等候多时了,夏家用的外伤药也依然是最好的,可被打得七荤八素的萧靖还是在上药的时候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夏晗雪。

    萧靖觉得他挨打这事对家里人来说应该已是司空见惯了,可当他看到泪眼婆娑的妻子,才明白自己错得很是离谱。

    “爹好狠的心,竟然下了这么重的手。”雪儿一边给他喂水一边泣声道:“幸好妾身使人找来了延儿,要不然……”

    萧靖强撑着露出了一个笑脸,道:“夫人冰雪聪明、智计无双,为夫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事也不怪老丈人。棍子是打在了我身上,可他却是痛在了心里……哎,本来他老人家心中指不定多开心呢,可是该演的还是要演啊。”

    “若不如此,又怎么对陛下交待?”

第四百八十一章 别想跑!

    即便萧靖不说,夏晗雪也明白这其中的种种。

    陛下既然把处置的权力给了夏家,那么夏鸿瀚就要做出相应的姿态来,不把萧靖打个七荤八素是绝对无法体现诚意的。

    可是,那是她的男人啊!

    见雪儿不愿说话,萧靖又自言自语道:“为夫这一趟不仅救出了几万百姓,还帮助皇上看清了别人的算计,又替岳丈大人把水搅浑了……

    这本是三方得利的好事,只是总要有人出来顶缸……打就打吧,反正为夫把想做的都做了,为此受点皮肉之苦也没什么。”

    夏晗雪望着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的萧靖,感伤地叹了口气。

    忽然,她又破涕为笑道:“这样也好。夫君南来北往的太辛苦了,在家不仅能好好调养身体,也可以抽空多陪陪家人。延儿他便三天两头地念叨要找爹爹,妾身有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他才好。”

    萧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夫人所言甚是,反正岳丈他禁了为夫的足,我不如好好陪陪夫人和儿子。不过……”

    夏晗雪心中一紧,忙问道:“不过什么?”

    萧靖笑道:“之前做的事不过是开胃菜,报社的工作不是还没开始吗?”

    夏晗雪的脸色顿时有些黯然,她或许以为这不安分的家伙又要偷偷跑出去什么的。

    见爱妻暗自神伤,萧靖连忙解释道:“报社的事就不用为夫亲自去啦,我在府里指挥着就行了。只是有件事要麻烦雪儿……”

    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涎着脸道:“夫人能否派得力的人帮我给小雅传递消息?我的人估计也出不去这大门呢。”

    一个时辰后,浦化镇。

    “请告诉社长,就说奴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董小雅客气的将来人送出了门外。回到办公室后,她又一次拿出刚送到的书信仔细端详起来。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萧靖不在时她便是代理社长,平日里她还是这座宅子的管家。

    另外,她的一个习惯始终没有改变:无论萧靖如何要求,她都坚持在处理公事的时候叫他“社长”,面对私事的时候则称呼他为“老爷”,称呼雪儿为“夫人”。

    萧靖起初还非常坚持,可他拗不过更坚定的小雅:这妮子始终念着当初他救出小远和收留姐弟俩的恩情,执意把自己当做萧家的下人。

    来自未来的萧靖只觉得一切都是应该做的,根本没把这当成什么恩情;但他无法强行改变这个年代的一些观念,所以也只能潜移默化地慢慢影响小雅了。

    报社的生活让曾经漂泊无依的董小雅过得异常充实,但她也因此失去了很多。

    二十出头的年纪放在后世可能还是个青涩的女大学生,但就算大瑞对婚龄相对宽容,她在这里也是个大龄未婚女青年了。

    其实本朝也有女子到了多少岁还未婚就要由官府指配婚的诏令,只是地方上碍于萧靖和夏家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另一边,来说媒的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了。

    这几年董小雅出落得愈发动人,再加上长期的文字工作沉淀出来的书卷气——也就是后世常说的知性美,芳名远播的她不知让多少富贵人家的子弟垂涎三尺。

    不过,所有的媒人到了她这里都只有被婉拒的命。

    被拒绝的人自然不甘心,于是各种说法就来了:好听些的说她心高气傲,活该一辈子小姑独处;难听的则旧事重提,说她肯定是萧靖的禁脔,给人当外室暖被窝都不知道多久了,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嫁出去什么的。

    其中的百般滋味只有小雅自己明白。

    且不说她的一颗芳心到底如何,就以她的工作来说,一个习惯了忙碌又非常热爱自己事业的女子怎么会愿意跑去深宅大院足不出户的相夫教子?

    哎,现在……似乎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神游天外了片刻,董小雅目光的焦点又重新回到了信上。

    这次又要为河东的流民募款了?

    镜报举办募捐活动不是一次两次了,她非常熟悉这里面的流程。

    可是,这一次董小雅却想得更深了些。

    七天前,她收到了萧靖派人送来的指示。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她把赵王为了沽名钓誉而干的那些善事拿出来大书特书一番,要是能把他夸成一朵花就更好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赵王不是一直对报社恨之入骨吗?

    当时董小雅还不太理解,但在收到这封信后,她忽然抓到了一些头绪。

    思索良久,她忽然噗嗤一笑,那张娇艳的笑脸很是好看。

    不过很快,小雅又秀眉微蹙地放下了信纸。

    她认得这娟秀的字迹——是了,这是夫人的字。

    竟然需要夫人代笔,那他……是不是被打了?打得这般厉害么,连写字都不行了?

    董小雅焦躁不安地走到了院里,又轻咬着唇将目光投向了瑞都的方向。

    都说见字如面,可我连字都见不到了,再见面指不定又要何年何月……

    夏府。

    萧靖好不容易才忍着疼痛睡了一觉,醒来后正趴在床上规划未来。

    河东的事开了个好头,可真正的难点是流民的去处。

    这群人是暂时散了伙,但如果未能得到妥善的安置,那么将来他们很有可能会再次抱成一团,成为令帝王忌惮的力量。

    至于安置这事,技术上来说其实没什么难度。

    吸纳流民使之安定下来本就是地方官员考评的项目之一,是个人就会搞。

    问题在于钱。

    好不容易风调雨顺了几年,大瑞的国库攒下了一点家底,结果被北方的大战消耗一空。

    眼下的国库空得能跑耗子。

    至于地方上,各种大大小小的窟窿都还补不上呢,哪有钱去管流民!

    虽然各地的田地和一部分房子是现成的,但耕牛、农具、流民的口粮、衣被……哪一样不需要钱?

    如果萧靖不出手,那么以大瑞上下一贯的做法来看,此事八成要不了了之。

    好在冤有头债有主,萧靖并不打算让幕后黑手躲在一旁看热闹。

    哦对了,我好像还忘了一个人……

    萧靖又让人去给董小雅带话了。

    这次带去的信息很简单,就仨字。

    陈仲文,你小子也别想跑!

第四百八十二章 骑虎难下

    萧靖已在夏府躺了多半个月了。

    熬过了一开始的疼痛,后面便是伤口结痂的奇痒;好在雪儿一直陪在身边,有了她的悉心呵护,日子总算不那么难熬。

    就连一向喜欢在外面跑的子芊也抽出了不少时间来陪伴夫君,听雪儿说她似乎还偷偷哭过。就在前几天,她甚至还像多年前还是个小女孩时那样顶撞了夏鸿瀚。

    借着这个机会,常年在外奔波的萧靖终于与娇妻和孩子好好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

    而在京城,吹捧赵王的热潮已达到了最高点。

    “我早听闻王爷有善人之名,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乐善好施!”

    “你才知道啊?报纸上登的可能才是九牛一毛,赵王殿下私底下指不定做了多少修桥补路的好事呢!”

    “果然是好人啊,真不愧是贤王……将来要是赵王坐了大位,老百姓的日子也能更好些吧?”

    “噤声!这种事可不是咱们能随便说的,万一被宫里的人听了去,搞不好就是一场祸事!”

    “听了便听了,反正我是由衷地称赞,这有何不可?兴许圣上正属意这位呢,这么说岂不是也合了宫中的意思……”

    瑞都的大街小巷都充斥着对赵王的溢美之词。虽然许多人都对立储的问题避而不谈,但赵王有望继承大统的说法还是在各处甚嚣尘上。

    在这样的氛围中,赵王的府邸一片喜气洋洋。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王府的议事堂中,一位幕僚面带笑意地起身道:“如今王爷的声望如日中天,外面到处都是称颂您的声音,我等谨为王爷贺。”

    众人行过了礼,另一位年长些的幕僚捋须感慨道:“刘某原是看不上什么报纸的,觉得它们不过是哗众取宠……谁知王爷养望多年、下了很大力气,其效果竟不如报纸十几日之连篇累牍……王爷决定自己建立报社果然是一步好棋,在下拜服。”

    赵王矜持地笑了笑,没有回应这些热情的言语。

    起初他也是很开心的,但后来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道理很简单:这股风潮是镜报带起来的!

    无缘无故的,镜报为什么会想起本王来?

    两边的仇怨就不用再说了。当你的敌人开始热情的、甚至有些不要脸地吹捧你,那会是什么好事?

    “王爷,那镜报一定是想和您缓和关系,所以才一反常态的。您是天潢贵胄,将来克继大统又是众望所归,就算它有夏家撑腰,也不可能不和未来的皇上搞好关系……否则,过些年它能不能再开着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依宋某看来,这事兴许还和夏家有关。这家人一向敏锐,或许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又或者他们相中的人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才通过这种方式向您示好……既然他们改弦更张了,王爷也应有所回应,只是要先晾他们几天才好……”

    两位幕僚的话犹在耳边,赵王却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外面的确有人据此认为夏家已经押宝了赵王,但他却清楚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双方背后都有很大的利益集团,想要沟通的话有无数条更好的渠道,为何非要拿到报纸上明示暗示?

    夏家这样傲立两百年不倒的大家族会在乎什么面子?更何况他自己也需要更强的助力来让一切板上钉钉,如果夏家真的示好,两边一定会一拍即合,又哪里需要这么费事的眉来眼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乐观,有一位幕僚就在讨论时对他提出了警示。不过,当时他还沉浸在喜悦和自满中,所以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对方的意见。

    谁知那人还是个性子刚烈的,第二天就挂冠而去了。

    到了现在,赵王忽然发现自己有些骑虎难下。

    借势而上吧,却不知别人安的是否是好心;

    低调做人吧,又可惜了这如潮水般的势头。

    并不是谁都有机会获得舆论眷顾的!

    这年头许多中小报纸喜欢跟着“蹭热点”。镜报本就是行业的标杆,又有着极为过硬的消息渠道,所以这次它们也一拥而上,在整个热潮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如此良机要白白错过,实在是太令人懊恼了!

    他正在盘算着,有个下人送来了一封信。

    赵王看了一眼封皮,神色间多了些凝重;他认真地端详着信上的每一个字,待看完的时候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这封信是三天前写就的,为何今日才送到本王手上?”

    阖府上下谁人不知王爷的威名?

    下人一旦犯了什么错,被送去喂狗都算体面的死法了!

    送信来的人被他不怒自威的模样吓坏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王爷,此事怪不得小人,是一个文书误把信忘了,今天别人才给翻出来的。”

    赵王冷声对身旁的管事道:“去查下。如果属实,让那个文书去他该去的地方。”

    管事领命去了。几个幕僚都看出了事情不妙,站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赵王放下了书信,手指的指节不停敲击着桌子。

    信是潘飞宇写来的。

    他新建立的《早报》原本一直跟随着镜报的脚步在推波助澜,可几天前他忽然顿悟了,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偃旗息鼓,还急切地写来了这封信说明情况。

    赵王忽然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不许他随意跑来见面、凡事都是托人传话,这次又怎会如此被动?

    在信里,潘飞宇说了他对萧靖意图的几种猜测,还强烈建议王爷尽快想办法让事情冷下来。

    坦白说,眼高于顶的赵王并不喜欢这个人。若不是潘飞宇为他工作,他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

    但是,潘飞宇是世间除了镜报社员以外最熟悉报纸与媒体的人,他又不得不在这类事情上倚重小潘的能力。

    不得不说,他的选择是对的。

    潘飞宇在信中真的给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就在赵王喜不自禁地准备照方抓药的时候,又有一个小人满脸慌张地跑了进来:“王爷,不好了……外面开始募捐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赔罪

    听到他的话,赵王的眼皮动了动,淡淡地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不好了?”

    来人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赵王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终于,那人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像一滩烂泥似的磕头求饶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赵王摇摇头又随意做了个手势,马上就有护卫把报信的人拖了出去。

    不久后,别的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惨呼,应该是在执行杖刑;又过了一阵,呼痛的声音渐渐消失,一切又重新归于沉寂。

    赵王身边的幕僚都悄悄低下了头。

    这位主子本就极有威势,平时又有些喜怒无常,因而是个很不好伺候的人。

    更令人难受的是,他的各种忌讳还很多:被杖决的这人就是因为不小心说了不吉利的话才丢了性命!

    不过,赵王出手十分阔绰,这也是他们舍不得离开的最主要原因。要不是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谁愿意陪着这么个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老虎?

    可是现在,他们也不由得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心情。

    思索了片刻后,赵王笑了笑,道:“外面的募捐定然是镜报搞出来的……不知各位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几位幕僚交头接耳了一阵,却没人愿意站出来说话;眼见气氛有些阴沉,年纪最长的那个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道:“王爷,我等皆以为此事虽有人在后面推动,但天下间除了陛下无人能奈何王爷,您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这段话里“我等”两个字的语气稍重,似是在强调什么。

    他说完话就站回了原来的地方,全然不顾同僚们能杀人的眼神。

    想坑我?这又不是老子一个人的事,要死大家一起死!

    “静观其变吗?”

    赵王有些踌躇。外面的形势变化很快,见招拆招的应对只能让自己陷入被动,可他却没有很好地扭转形势的方法。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心中对这群幕僚极是失望。

    这些人一个个自诩有王佐之才,可现在什么用场都派不上……也是,他们大都是老顽固,平日里搞一些阴谋诡计还算堪用,但对报纸等新兴事物缺乏起码的接受能力,因此也非常缺乏应对的经验和能力。

    他抿了抿嘴唇,淡淡地道:“本王有些乏了,诸位都退下吧。”

    幕僚们如释重负地告辞而去。看着他们的身影冷笑的赵王只是在心中不停盘算着裁撤的念头,却忘记了“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道理。

    主家把人当成工具,又怎能指望工具有担当?

    起身走了几步后,赵王吩咐道:“去,把潘飞宇找来。”

    不多时,潘飞宇来到了王府。

    两人见面后密谈了很久。到底谈了什么,旁人无从知晓;府中的人只看到王爷出来后面色阴沉,而潘飞宇则有些惊惶,但在惊惶之外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点难以名状的情绪……那似乎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在京城,募捐活动正在发酵。

    镜报主办的活动每一次都有良好的收效,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跟以往一样,各大商家很有默契地做了为河东募捐的排头兵。但奇怪的是,这次镜报在私下里通过各种渠道通知了大家,说捐款只要意思意思就好,尽量不要再为了攀比而出太高的价格。

    这又是哪一出啊?

    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大家都很相信萧靖,于是便照此办理了。

    结果,募捐开始三天后报社收到的捐款加起来还不到五万两。除了镜报还在初创期那段时间以外,募来的款项很少会如此单薄。

    不算那些富商巨贾,京城也到处都是豪门贵族。随便一家出个千八百两加起来就是个很可观的数字,可这次很多人都没什么动静。

    有的嗅觉敏感的人意识到了这次的募捐非同往常,于是他们选择了观望。

    除此之外,还有些中小报纸试图跟着发起募捐活动,但几乎全部惨淡收场——镜报的招牌摆在那里,其公信力无人能及,其他人贸然跟进也只能是个笑话。

    夏府内,靠着软垫才能勉强坐下的萧靖正在算账。

    安置流民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作为社长的他必须核算清楚。

    夏晗雪则坐在他旁边看书。

    有时,雪儿会侧过头像个少女似的用满怀崇拜的星星眼看看正在埋头工作的萧靖,而后又在被发现之前悄悄转回头去。

    夫君还真是厉害。他写的那个奇奇怪怪的数字还有算东西的方法让府里的账房先生赞不绝口,要不是他只愿教东西不愿收徒,这会指不定多了多少徒子徒孙呢。

    萧靖却浑然不知爱妻的这番心思,他一门心思就是在考虑事情的后续发展。

    数万流民或许还是个保守估计,说河东有十几万流民都是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初期至少需要一百万两银子才能把局面稳定下来。

    这数字已经预留了将被各级官吏层层盘剥的部分,所以少一两都不行。

    要在短短时间内凑齐这么多钱,真的能做到吗?

    萧靖神秘一笑。

    大头还没出场呢,着个什么急!

    干了半天活,萧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雪儿听到了抿嘴一笑,随即便要吩咐厨房准备饭食。

    就在这时,下人忽然来通报说凌公子来访。

    萧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请他到花厅吧。”

    一盏茶的时间后,萧靖来到了他的面前。

    与以前的淡定优雅不同,今天的陈仲文看上去有些急躁,甚至还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

    看到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陈仲文,萧靖不禁打趣道:“凌兄怎么了?萧某的屁股还有些疼所以不能久坐,你这又是为何,莫非府上的椅子不够舒服?要不要我找人换一把?”

    陈仲文苦笑道:“萧社长,你就不要挖苦凌某了。在下今日是来赔罪的,只求你不要再计较往日之事。”

    萧靖讶然道:“凌公子这话我就不懂了……你何错之有?”

第四百八十四章 醍醐灌顶

    陈仲文的脸色有些难看。

    咱好歹是个皇子,你老兄也给些面子好不,能不能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放低了身段、小心翼翼地道:“萧兄,此事确是凌某鲁莽了,不仅让你好一番舟车劳顿,还要以身犯险……请受我一礼。”

    说着,陈仲文真的对着萧靖一揖到地,态度极是恭谨。

    萧靖却将身子闪到了一旁,不肯受他的礼。

    待陈仲文直起身,刚刚还有些欲言又止的萧靖叹气道:“凌兄,在你眼里萧某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陈仲文心中的一个字险些冲口而出,但对上萧靖深邃的目光后,他又觉得对方似是有些深意。

    想了又想他都不得要领,只好拱手道:“还请萧兄多多指教。”

    萧靖也不急着开口,而是亲自给陈仲文斟了一杯茶,而后才悠悠地道:“大多数情况下,人都不喜欢被别人利用。此乃人之常情,我相信凌兄也是如此。”

    陈仲文点头,在他看来萧靖气恼的也正是这一点。

    萧靖摇了摇头,道:“这种事肯定让人不舒服,但对我来说最多也就是不爽而已。自打报社成名起,满是心机来利用镜报的人难道还少了?除了少数心怀不轨的人,萧某可是来者不拒的。为什么?”

    他仰头舒了口气,轻笑道:“因为萧某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需要帮助!我不管送信的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只要他说的事情确凿,只要这事不违背天下大义,只要我的作为对许多遭受苦难的人有利……那么萧某就会义无反顾,其余的都是小道罢了!”

    在公义面前,个人的情绪和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我跑去河东不是为了给你面子抑或是被你激将,而是为了那千千万万的河东百姓!

    与此相比,你那点小小的心机……老子都懒得理你!

    话音在此稍微顿了顿,萧靖的脸上现出了怒容。

    “刚听到你来拜访的时候我挺高兴的,心说这家伙果然是我们报社出来的,还知道些道理……虽然动作真的慢了点。可是,没想到你压根就没搞清楚自己错在哪里,居然还以为萧某在记仇,说什么‘不要计较往日之事’……我真是失望透顶。

    整件事中,你知道萧某最气不过的是什么吗?是你把事情挑出来,然后就躲到一边看热闹去了!

    如果你只是个线人,那么我非但不会怪你,还要为此感激你。

    可是,你是什么人?你是我们报社的人!把问题整个丢给我,你就事不关己了?

    事情是你的人发现的,我原以为到了河东会有人来配合,可是没有!我原以为回了京城会听到你为流民做了什么的消息,可是也没有!

    更有甚者,前两天还有个别报纸和镜报唱反调,想借此把水搅混……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家报纸就是你的!你早就看出了我的目的,所以宁肯做些可能会帮助罪魁祸首的事也要把自己给摘出来,对不对?

    好一个陈仲文啊,居然如此冷血又善于谋身,真不愧是皇家的子弟……好,很好,好极了!

    在报社的时候,我天天都说凡事要身体力行,做事要富于同理心。我看到的‘凌公子’,也是个急公好义、会沉下心去体会他人的疾苦,会为他人的不幸而潸然泪下的人。可是如今呢?

    所谓天家无情,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如此作为而不受诟病,那就是陛下!怎么,你陈仲文还没上位呢,这就开始进入角色了?

    需不需要萧某提前为您贺喜?

    别的也不多说了,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把消息告诉我,此举到底是出于同理心,还是权欲心?”

    陈仲文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开启喷人模式的萧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果有人目睹了这个场景,那么他一定会把连头都不敢抬的陈仲文当成夏府的下人。

    他并非不想辩驳,但他实在无话可说。

    是啊,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萧靖的问题其实不难回答。他刚刚才说过自己不在意提供线索的人是出于何种心思,那么他这个问法就只剩下一个意思了。

    如果回答是同理心,那你还是自己人;如果是名利心,那么自今日起你我不过是曾经相识的路人而已!

    陈仲文沉默了。

    预料之中的回答并没有很快到来,他闭着双眼思索了近一顿饭的时间。

    终于,他开口了。

    “萧兄……凌某思虑良久,只记得当日的念头十分庞杂。说起来,刚得知消息时在下是想救百姓于水火、为他们伸张正义的,可知道了一些内情后,心里总有些别的念头涌出来,于是原先的心思就慢慢淡了。

    凌某的心中十分苦恼,渐渐就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到了后来,凌某还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得失,却忘了二话不说就赶去河东的你,还有在报社时那个热血激扬的我……

    此事是凌某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萧兄一番话如当头棒喝,凌某顿生醍醐灌顶之感……这次,请务必受在下一礼。”

    说罢,陈仲文又一次一揖到地。如果说先前那次是恭谨,那么这次就多了些肃然。

    萧靖的脸上又一次现出了笑意。

    有了潘飞宇的前车之鉴,他更加重视人的品行了。作为一个养尊处优又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的皇子,陈仲文有这样的品质已经极为不易,而他在犯了错后还知道独自苦恼,说明这人起码还能抢救一下。

    只要陈仲文愿意反思,萧靖也没打算过多苛责什么:面对那样巨大的诱惑,把别人换到他的立场上就一定能做得更好么?

    萧靖还在唏嘘着,陈仲文忽然抬起头道:“萧兄,凌某已经打定主意了。回去后在下便捐五万两银子,既是为河东的流民出一份力,也是稍稍补偿在下的过错,否则凌某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萧靖点了点头。

    知道你穷,五万两确实很有诚意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弹冠相庆

    拿出五万两,对陈仲文来说堪称大出血。

    虽然大瑞王爷的俸禄和各种供奉并不低,但因为要养一大家子人,所以也只是勉强能支应而已。

    对他们来说,真正决定财富多少的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父皇是否宠爱,受宠的人平日里会有很多赏赐;二是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方设法的从各种渠道多捞钱。

    所以,两个条件都具备的赵王就成了皇族中驰名的大富豪。

    而陈仲文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郡王,很少得到陈伯锐的眷顾;依附他的贵族和商人虽不是没有,但也就是小猫两三只,很是上不了台面。

    因此,他一年下来存不了几个钱,五万两可以说是一大笔积蓄了,甚至他还可能需要卖些家当来凑钱。

    这小子也不容易啊!

    想到这,萧靖的面色又柔和了些。

    “此事有心就好,并不在银子的多少。”他轻笑道:“冷眼旁观不可取,但捐得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就更不可取了,凌兄慎之。”

    陈仲文却摇摇头,道:“五万两算得什么,不过是补偿我的过错于万一……我意已决,萧兄不必多言。”

    这人一脸中二的模样让萧靖看得甚是开心,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陈仲文的肩膀,大笑道:“要捐多少当然你说了算,但要收多少可是萧某说了算。我看,不如这样。”

    他低下头踱了几步,抬起头道:“你且捐三万两就是……之后,报社再以你的名义捐三万两,合计便是你捐了六万两,如何?”

    陈仲文先是一惊,接着脸上现出了几分暖意;不过很快,他又板起脸道:“这如何使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凌某虽然不富裕,却也不能用报社的钱来贴补……”

    话还没说完,萧靖就随意挥挥手打断了他:“反正我就收你三万,剩下的你也做不了主,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也不用担心别人会知道,报社的账目只有我和小雅会过手,只要你把倾家荡产的样子做出来,就算是陛下身边的宋迁也查不出什么实据,且放心吧。”

    陈仲文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的喉头动了动,感激的话却被卡了回去。

    那是三万两银子啊!

    这钱是报社出的,跟富可敌国的夏家没什么关系,所以真的是个很大的人情。

    有心夺嫡的皇子需要养望,而捐钱为朝廷分忧正是其中最好的一种方式。

    如此一来,父皇也会注意到我吧?

    陈仲文又是深深一揖。平复心情后,他随意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夏府。

    眼见着陈仲文的车渐行渐远,送到门口的萧靖准备回去了。就在这时,有个小厮忽然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靖的脸一下就变成了青紫色。他不顾身体尚有不便,重重一脚踢在了身边的廊柱上。

    只是为了转移焦点,就可以人为制造事故让近百人丧生?

    那群畜生!

    一盏茶的时间后,呼吸渐渐均匀的他沉声吩咐道:“来人,备车。我要去一趟浦化镇。”

    身边的仆役吓了一跳:“姑爷,这可使不得,您现在还在禁足呢……您要是去了,老爷非扒了小人的皮不可!”

    萧靖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此事是我的主意,岳丈怪罪下来也没你的事,大不了我再挨顿打便是。走!”

    仆役还想再劝,却见夏晗雪穿戴整齐地走了过来。她上前搀住了萧靖,淡淡地道:“你不必担心,爹问起来就说我和夫君去办点事,去去就回。”

    那人苦着脸应了,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夏晗雪小声在夫君耳边说了些什么,萧靖冷峻的神情才缓和了些。

    不多时,马车绝尘而去。

    就在当晚,瑞都的很多人都收到了消息:前一天夜里,七十里外的一处堤坝发生了溃堤,附近乡村有九十三人淹死;如果算上被水冲走的、尚且生死不明的人,死亡人数很可能在百人以上。

    这样的伤亡堪称惨重。因为地点距离京城不远,那里的一些人也与京里的居民沾亲带故,所以这件事很快就成了瑞都新的热点。

    人类自来都是喜新厌旧的。大家在茶余饭后有了新的谈资,先前河东之事的热度很快就开始下降了。

    要结束一个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推出新的话题取代它!

    对于决堤之事,坊间也有人感到蹊跷。

    现在正值枯水期,附近几条河流的水量都不怎么丰沛,河堤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是,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溃堤了?

    幸亏水量不足,否则造成的损失会数倍于此!

    尽管有人提出质疑,但这样的声音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只有萧靖这种消息灵通的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趁夜掘开了河堤!

    至于是谁做的,不言自明。

    在他们的眼里,人命或许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到了第二天一早,各家报纸纷纷拿这件事做了头条。

    当然,镜报也不例外。

    出乎幕后之人预料的是,镜报报道此事的篇幅比其它报纸都要大:之前为募捐而造势的版面反而大幅收缩,让人感觉他们也把精力用在了新的热点上。

    这是几个意思啊?

    赵王等人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为谨慎起见,一群人放下身段观望了一段时间;待渐渐确认镜报已把河东的事“丢到一边”后,他们终于忍不住开始弹冠相庆,颇有些“赢回一阵”的骄傲与自豪。

    久违的笑容也回到了赵王的脸上。

    这一日,他在府中大摆酒宴,宴请这段时间劳苦功高的幕僚们。

    一开席,赵王便与众人饮了一杯;接着,脸色微红的他放下杯子叹道:“这次本王能避过他人的奸计,各位先生出力不少。不过还有一人不得不提,他才是厥功至伟……来人,把人带上来吧。”

    当下,就有下人带着潘飞宇来到了桌旁。

    赵王马上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起身相迎,又用不无得意的语气道:“这位是《早报》的潘社长,也是本王的智囊。他……”

    话说到一半,有个管事略显慌张地走了过来。

    赵王的面色微变,蹙眉道:“可有事吗?”

第四百八十六章 问策

    尽管心中忐忑,但赵王还是尽量保持着风度,毕竟这是当着一干下属的面。

    管事四下张望了一番,面露迟疑之色:“王爷,您看……这……”

    赵王知道这是想私下汇报,但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的他还是沉着脸道:“此处都是本王心腹,但讲无妨。”

    管事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道:“王爷,镜报那个什么募捐的事又出来了……这次,他们好像把两件事绑到一起了,说是为了发大水的地方还有河东一起捐款……”

    幕僚们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潘飞宇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赵王的面色愈加阴沉,不过他还是故作轻松地道:“这不过是小伎俩而已。本王乃是堂堂亲王,行得正、坐得直,又岂会怕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幕僚们纷纷称是,口中马屁一个接一个的像不要钱似的。

    这时,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在场的人都认得,他是赵王的贴身侍卫之一。

    只见他快步走过去,到王爷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这次,赵王再也无法假装淡定了。侍卫走后,他咬着牙转身拂袖而去,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有留下。

    幕僚们不禁面面相觑。主人都走了,这饭还吃个啥?

    赶紧去给王爷分忧吧!

    少顷,众人齐聚在了议事厅。

    “现在外面已是群情鼎沸了……那萧靖实在欺人太甚!”赵王已然怒极,眼中如欲喷火:“本王不愿跟他一般见识才没计较河东的事情,没想到他居然还得寸进尺,跟在后面苦苦相逼!是可忍,孰不可忍?!”

    连同潘飞宇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这位王爷从小骄纵惯了,基本上就没吃过亏,所以遇到任何一点挫败就会暴跳如雷。

    斗智斗勇不就是见招拆招嘛,人家既然要算计你就没准留有后手……难道他还真以为天老大、他老二,自己才智无双了?

    王爷看萧靖不爽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有本事干掉人家吗?谁不知道萧靖背后是夏家,哪里是那么容易下手的……既然对付不了,那这么乱发脾气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赵王在上面厉声宣泄了半天,站在前面的幕僚脸上溅了不少口水。

    过了半天,嗓子都有点沙哑的他终于消停了。安静许久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潘飞宇,用带着些鼓励的口吻道:“不知潘社长有何良策?还请指教。”

    幕僚们心里打了个突,开始默默为潘飞宇默哀。

    王爷做事独断专行,许多时候询问幕僚的意见就是走个过场,以此博得礼贤下士的名声。当然,真正遇到问题时他也会放下身段问策,但被问及的人必须拿出既让他满意又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否则那下场……可能会惨不堪言。

    在他们眼中已是半个死人的潘飞宇却极是气定神闲,看样子应该是早已打好了腹稿。

    “王爷不必忧虑,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他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平静地道:“萧靖虽然做了谋划,但王爷亦可想方设法予以消解。”

    赵王眯着眼,饶有兴味地望着他道:“哦,计将安出?”

    潘飞宇微笑道:“王爷是位善人,这一点远近皆知。”

    幕僚们点头应和,心里却十分鄙夷:这种正确的废话还用你说?

    潘飞宇继续道:“善人之名是如何来的?自然是经常修桥补路、扶危济困才积下的好名声。可这些事哪一件不要花钱?就算王爷再仗义疏财,手里的钱财也不是无穷无尽吧?”

    听到这话,在场的多数人都陷入了沉思。

    潘飞宇扫视了一圈,正色道:“既然连萧靖都在大肆吹捧王爷,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借着这个势头度过难关。王爷做善事花了多少钱,外人只能猜测,真正的数字只有府里的少数人才知道……这样的话,我们便把花销说得大一些,只要听上去符合常理就好。

    另外,依附王爷的世家大族、豪商巨贾应该也做过些好事,不妨将这些全算在王爷的头上。萧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把一切来龙去脉都查清楚……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更多人知道王爷的善行,也能让大家明白:王爷为了做好事几乎已散尽家财,很难再拿出大笔的钱财来了。

    萧靖不就是想要王爷出一笔巨款吗?到时候,您再做出为难却又坚定的样子拿出笔钱来……不需要多少,只要让天下人觉得您已尽力就是。如此,不仅封住了那些想看热闹的人的嘴,又能举重若轻地赢得巨大的人望……请王爷决断。”

    潘飞宇很是自信的侃侃而谈——就好像他说的不是谎言,而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旁边的幕僚终于琢磨出了味道。

    “王爷,此计堪称一举两得,甚妙啊!”

    “如此一来,王爷爱民如子、安贫乐道的形象也建立起来了……潘社长果然大才!”

    年轻一些的几个幕僚望向潘飞宇的眼光多了些敬重。

    这人看着比我等还小不少,没想到还真的有几分本领!

    面对赞誉,潘飞宇表现得非常平静。

    他深知《早报》没有能力独自扳回来势汹汹的舆论,所以才出了这么个可以及时止损又能有所收获的法子。

    只要最后出的钱相对王爷的家底来说是九牛一毛,那他应该能够接受吧?

    一旦出现无法挽回的事态,应当第一时间止损——这也是萧靖教他的。

    与潘飞宇等人的神色各异不同,年长些的幕僚都是老神在在地捋着胡须,站在一旁不置一词。

    年轻人,还是嫩了些!

    果然,赵王听到对策后的反应没有达到潘飞宇的预期。思索片刻后,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潘社长的确才智过人,一出手便解了本王的难题,殊为难得……却不知其他各位先生有何方略?”

    他这话说得很巧妙,一方面夸奖了出谋划策的潘飞宇,另一方面也在考校那些没有发言的人,似是在对尸位素餐的幕僚表达了不满。

    可是,潘飞宇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这样的应对,他都不能满意么?

第四百八十七章 悔不当初

    潘飞宇自以为拿出了最好的方案,谁知赵王殿下竟然不满意。

    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一旁某个年长的幕僚望着这个终于露出了几分慌乱之色的年轻人,嘴角噙着冷笑。

    自打进来就是一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模样,还不都是装的?到底还是年轻人啊!

    王爷岂是这么容易被说动的?要是那样就好了!老夫鞍前马后地跟着王爷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满地乱跑呢!

    在赵王的要求下,很快就有幕僚站出来言语激昂地指点江山了。

    于是,在别人眼中很是尴尬的潘飞宇也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他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忐忑的心情也随之渐渐平复。

    某个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萧靖的一番话:

    “判断一个方法好不好?很简单。除了看它本身是否具有可执行性、能否解决问题,也要考虑应用该方法的人是否能够接受它,并且有没有将它妥善执行的性格和能力。当内在与外在两种条件都具备,事情才能办得漂亮;否则不过是镜花水月,弄不好还要闹笑话……”

    潘飞宇悚然一惊。

    原来如此!

    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赵王是个极其骄纵狂傲的人。这种人往往刚愎自用,且很难真正接受失败并承认自身的不足。

    这样的人怎会对萧靖低头?

    在他看来,只要王府在镜报的汹汹之势下被裹挟、心不甘情不愿地掏了钱,那就是自己输了!

    就算刚才的计策有这样那样的好处,能帮他扳回一些局面、减少损失并挣来人望……在胜负面前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潘飞宇恨不得用头去撞墙。

    这样的情况下,不符合赵王心意的谋划都不可能入他的眼!

    再者,潘飞宇也对另一些事情有所耳闻:

    赵王爱财如命!

    虽然王府富可敌国,但这位王爷对钱财之事可谓锱铢必较。除了需要收买人心时要忍痛割爱外,平时他对自己很是慷慨,对别人则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想叫他掏钱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让赵王破一大笔财去救助流民?别做梦了!

    潘飞宇终于明白,这位王爷关注的并不是出的钱多钱少,而是——他一文钱都不想出!

    这不是止损,因为人家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想损。

    这样的人又怎会认可他的办法?

    在此事上,自己犯了两个错误!

    一个幕僚口沫横飞地在堂中讲述着自己的主张。潘飞宇看了那人一眼,又悄悄低下了头。

    他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悔意。

    把自己的身家和前程押宝在色厉内荏的赵王身上,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突然间,他有点想念在报社的那段日子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

    我潘飞宇岂能久居人下?镜报于我不再是助力而是桎梏,只有脱离了这个枷锁,我才能一飞冲天!

    只要赵王有朝一日君临天下,我便是从龙之臣,荣华富贵自不在话下!

    渐渐的,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本能的淡漠。

    且看吧,看谁笑到最后!

    这一次的问策最终以一种看似“皆大欢喜”的方式圆满收场。

    赵王选择了最符合自己心思的主意,一群幕僚也没有遭受池鱼之殃,好歹算是过了关。

    不过,短短几天后赵王就开始后悔了。

    第二波的募捐来势汹汹,其热潮竟然比第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定下的策略付诸实施后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反倒是愈演愈烈的声浪让他左支右绌。

    “你们听说了吧,合阳侯一次就捐了三万两哩!他家已没落多年了,现在就是有点清贵而已,居然一次就拿出了这么多……估摸着家底都掏得差不多了吧?真是令人敬佩啊!”

    “可不是吗?听说京里不少贵人都捐钱了,虽然钱都不多,但多少是那个意思。对了,不知赵王殿下那边如何了?”

    “还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不过你发愁什么?赵王殿下这等大善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非同凡响,你只等着瞧好就是了。”

    类似这样的言论在全城蔓延着。

    此时,被架在火上烤的赵王已是焦头烂额。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焦虑不安的他在屋里不停踱着步子,全然不顾地上到处散落着的碎瓷片:“早知如此,不如采纳潘社长的计策,唉……来人,把那个姓郭的穷酸打断一条腿,再给本王扔出去!

    他说什么‘王爷乃是堂堂之师,既如此也应用堂堂之法对敌’……真是可笑,苦心算计你的人哪会跟你玩什么堂堂之师?一厢情愿罢了!”

    矗立良久后,他用力一挥手,马上就有手下人过来躬身领命。

    “吩咐出去,就按潘先生那天说的办!”

    第二天,宣扬赵王乐善好施的文章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与镜报报道的事情大都有事实依据不同,这些花团锦簇的报道在萧靖看来大都是东拉西扯后强行安上的,其中的一些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禁不起推敲;但是,奈何这类文章以铺天盖地之势涌来,渐渐的便成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局面。

    虽然坊间的议论仍然维持着热度,但有一部分人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认同了“赵王已倾尽心力帮助百姓”的观点。

    浦化镇,报社。

    上一次萧靖无视禁足令出门后夏鸿瀚并没有怪罪,所以伤势大好的他终于能隔三岔五过来一趟了。

    “这样的事……一看就是潘飞宇的主意。”萧靖放下手中的毛笔,重重叹了口气:“如此一来,赵王固然还是翻不了盘,但我的计划也会打上折扣,难以让罪魁祸首付出永生难忘的沉重代价……”

    一旁的董小雅微笑着收起了他阅览过的文章,柔声道:“您也不必太自责了。世事艰难,就算是您也无法事事顺遂,更何况赵王势大,扳倒他绝非一日两日之功……社长还是保重身子要紧,奴看您的脸色大不如前,还要安心调养才是。”

    正说着,外面有人递来了一张纸条。

    萧靖只扫了一眼,便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起来。

    成了!

    皇子当为表率

第四百八十八章 助攻

    董小雅已很久不曾看到萧靖如此开心的模样。

    在小雅的印象中,他是个安静平和的人,笑起来总是温文尔雅的,只有偶尔遇到特别好玩的事情时才会捧腹大笑。

    对了,他还有一种笑容。那是当年刚认识雪儿的时候,那温柔又有些讨好的笑……

    董小雅抿嘴笑了笑,可那笑容中很快又多了几分落寞。

    出于作为副手的分寸感,她没有开口询问具体是什么事。不过,萧靖很快就揭晓了答案:

    “昨日陛下不知为何,久违地召集在京的皇子饮宴。席间本来没什么事情,但酒过三巡的时候陛下忽然提了一点河东流民的事,还说了一句‘皇子当为表率’……”

    萧靖高兴地拿起杯子将早已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有这话垫底,谁还敢不出力?呵,原本以为要便宜赵王那小子了,谁知圣上也有如此给力的一天!来来,小雅帮我拿些酒来,这样的好事当浮一大白啊!”

    董小雅笑着应了,可转过身后一双眸子里却现出了忧色。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分明就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慷慨地送上助攻为的是什么,难道镜报的作为感天动地了?

    当然不是。

    陈伯锐只是想以此方式惩罚那些行为出格到几乎在挑战皇权的儿子,尤其是身为始作俑者的赵王。这样的一记耳光便是响当当的警告,让类似的人至少知道收敛。

    同时,他又挑起了皇子与镜报之间的矛盾:本来大家都好好的,你搞什么捐助?这下集体大出血了吧!

    许多利益受损的皇子一定会记恨萧靖乃至夏家,陈伯锐当然乐见其成!

    不多时,董小雅端着温好的酒回到了房间。

    放下杯盘,犹豫着是否要提醒萧靖的小雅动了动嘴唇,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个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他在意的只有河东的流民能不能得到安置,溃坝受害者的日子会不会难以为继……至于其它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

    董小雅叹了口气,低头为萧靖斟好了酒。

    再抬起头时,心绪万千的她终于注意到了萧靖的异样。

    乍一看他在低着头思索事情,可仔细看看就能发现他已闭上了双眼,此外还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萧靖睡着了。

    董小雅温婉一笑,继而悄然走到他的身后,为他盖上了一件衣服……

    这里的空气很温馨,外面的世界却已经炸了锅。

    陈伯锐的举动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收到消息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短短两天,来镜报捐赠的人数激增。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皇子们——除了早已跟萧靖谈好并完成了捐款的陈仲文,其他皇子都直接把钱送进了宫中作为内帑,以此来显示自己作为儿子的孝心以及作为臣子为君分忧的忠心。

    “咱们这里收到了近八十万两。”看账本看得有些眼花的萧靖伸了个懒腰:“虽然看着没达到预期,但加上会从内帑拨付的那部分,应该远远超过计划了。来人,把钱送去吧。”

    有这么一大笔钱就不是小打小闹的救助了,按规矩必须交给朝廷统一调配,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无数的眼睛盯着。

    “听说了么?赵王出了五十万两呢。”明明是要烧炉子的季节,邵宁还是装模作样地拿扇子扇着风,摇头晃脑地道:“就算他富可敌国,这下也会肉疼的吧?”

    萧靖摇头轻笑道:“肉疼是肯定的,但外面有人说什么‘王府也没有余粮’……那就是笑话了。”

    经营多年的赵王有着雄厚的家底。虽然比夏家还差得远,但绝不会少了五十万两就伤筋动骨。

    想到赵王此刻抓狂的模样,萧靖的心中一阵舒爽:“罪魁祸首已付出了代价,萧某总算为河东父老讨了说法……嘿,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瑞都,赵王府。

    这两天,府里的气氛极其沉重。赵王几乎见东西就砸,下人也是动辄得咎地挨打,导致大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连走路都要陪着小心。

    那可是五十万两啊!让王爷平白拿出这么多钱,真的跟剜他的肉差不多!

    “那些人都是饭桶,全给本王轰出去!”

    听到王爷的怒吼,一边的人不禁为王府的幕僚们默哀了片刻:看来又有人要倒霉了!

    “萧靖,竖子!”

    怒吼声一阵紧似一阵,听起来竟然有了些癫狂之意:“竟敢如此算计本王,简直狂妄至极……本王与你势不两立!”

    他喊话的声音极大,王府里不少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能听到。有几个下人看上去正在认真地干活,但在听到这些话后,他们都在看似不经意间向能听得更清楚的地方挪了挪位置。

    “他日,待本王……”

    “王爷,慎言啊!这等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所有这些话语都随风飘进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又被牢牢记在了心中……

    冬去春来,大地又一次染上了新绿。

    和煦的春风中,萧靖正策马徐行。

    他并不是出来踏青的。一个时辰前,他刚把董小雅护送到了瑞都北边的那个镇子。

    虽然小雅的工作很忙,但萧靖还是给了她半个月的假,让她留在那里陪伴已经快要憋疯了的何宛儿。

    一想到刚才何宛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立刻扑到董小雅怀里放声大哭的画面,萧靖就是一阵心酸。

    这个妮子,真是苦了她了。

    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在百仙教的事彻底揭过之前,何宛儿只能这么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

    萧靖正惆怅着,有个夏家人送上了一封信。

    北边来的?

    看着信上的暗记,萧靖感觉有些奇怪。

    北方大战后,那边不应该有什么特别值得夏家关注的事了,为什么负责情报的人会火急火燎地把这个消息送到自己跟前?

    萧靖拆开信扫了几眼。

    下一个瞬间,他就像坐不稳似的在马上剧烈晃动了几下;若不是有眼疾手快的下属相扶,他差点就要掉下马来。

    出事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心愿

    初春的北方一如往年。

    很多地方的积雪才刚刚融化,道路很是泥泞难行;饶是如此,萧靖还是日夜兼程,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往边界地区。

    前些天收到消息的时候,他的心跳几乎当场停了几拍:陆珊珊可能出事了!

    据情报所说,陆珊珊在近一个月前的一天带着自己的余部在靠近边境的某个地方伏击了前来劫掠的查木昭。

    可惜,她的行动没有成功。

    不知是陆珊珊失算了,还是查木昭早有防备——偷袭的陆珊珊所部几乎全军覆没,听闻逃出来的不过寥寥数人。

    如果她也……

    萧靖不敢再往下想了。

    之前查木昭会留她一命,那是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如今查木昭已差不多整合了旧王庭诸部,再也不需要映月公主去充门面。

    如果我是查木昭,那最好的做法就是在战阵上将陆珊珊斩杀,根本就没必要去捉什么俘虏!

    念及于此,萧靖仿佛全然忘记了双腿的疼痛,再一次奋力催马向前……

    七日后,他终于抵达了事发现场。

    这里地广人稀,除了路过的流民会翻看尸体寻找值钱的物事,其他人就算经过也是远远地避开,更别说掩埋尸首了。

    幸亏初春的北方仍是寒意凛凛,否则这些遗体早就烂透了!

    萧靖是久历战阵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会有什么不适。于是,他不顾下属的劝说,和众人分头翻看起每一具尸体来。

    不过,干到半截的时候他的情绪就有些不对了,那焦虑不安的模样就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有鉴于此,随从们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参与其中了。

    半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

    “姑爷,我等按照您的吩咐翻找了这里所有的尸首。”来人抱拳道:“一共有六百三十七具,其中有两个是女子……”

    萧靖顿时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战马,整个人已站立不稳。

    一起来报信的另一个人赶忙上去扶住了自家姑爷。他瞪了同伴一眼,温言道:“姑爷勿要多虑,小人亲自查验过了,那两个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您所说的人。”

    萧靖这才稳住身形,急切地道:“走,去看看。”

    他随着下属走到了两具女尸的身边,脚步有些蹒跚。

    低头仔细查看了片刻,萧靖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虽然遗体的面容已难以辨认,但从身高体态上看,这两人应该都不是陆珊珊。

    也是呢,作为头领的她势必有许多人保护,又怎么可能轻易被杀?

    念及于此,萧靖紧绷的神经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不过,他很快又开始纠结另一个问题了。

    陆珊珊的心中有很多执念,为了这些她一定不会轻易罢休……如今她的身边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如果她还不放弃的话,后面必然会有更危险的事发生……

    这又让我如何能放心地回去?

    左思右想,他干脆就近找了个荒村落脚,又把手下四处撒出去搜寻百里内可疑的踪迹。

    这些人大都出身边军,各个都是侦查的好手;如果周边有什么线索,他们八成能发现。

    结果,第一天没有任何消息;

    第二天也白忙活了一场;

    第三天,实在按捺不住的萧靖决定亲自出马带人搜寻,但到了日头偏西也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恰在此时,纷乱的马蹄声渐渐响起并由远及近;放眼望去,一个夏家的护卫正策马奔逃,有十余骑在后面紧追不舍,偶尔还会放箭射向前面的人。

    “保护姑爷!弟兄们,随我迎敌!”随着侍从头领一声呼喝,马上就有七八个人把萧靖团团围在了中央,与此同时夏家这边也有十余骑冲了过去,似是要接应被追赶的人。

    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动手了。

    “住手!”

    电光石火间,萧靖的喊声忽然在背后响起,夏家护卫的去势为之一滞。

    紧接着,他又用胡语喊了句什么,对面那些北胡人也明显迟疑了。

    下一刻,萧靖已拨开护卫打马上前,大声道:“赫赤塔,可还识得我吗?”

    北胡那边的领头人先是一愣,随即滚鞍下马,用流利的汉话道:“原来是萧公子当面,小人……真是不胜欢喜。”

    好险,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个赫赤塔曾来送过几次信,所以萧靖对他有些印象。

    两人一聊起来,萧靖才知道:原来那个夏家的护卫发现了陆珊珊等人的藏身地,赫赤塔怕他是查木昭的人才在后面奋力追杀。

    “珊珊……映月公主她人呢?”萧靖定了定神,如此问道。

    “刚才小人追出来的时候,公主已经带人转移了。”赫赤塔道:“不过公子请放心,小人适才已派人去传话了,公主收到消息应该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到时您便可与她相会了。”

    萧靖点了点头。

    一旁的赫赤塔并没有就此住口。他四下张望了一圈,低声嘀咕道:“公主她过得很苦……可是无论再怎么奔波,她都坚持着要听南方的消息……有次小人夜里巡营,还听到她在睡梦中喊‘萧郎’……”

    待萧靖侧目望去,赫赤塔却又闭上了嘴巴。

    小半个时辰后,萧靖被带到了一处山坳里。

    在这里,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你来了?”

    “嗯,我来了。”

    没有什么“执手凝噎”,也没有什么“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短短的两句问候就道尽了所有的离情。

    “一起走走?”

    萧靖微笑着迈开了步子,陆珊珊默默跟在了他的后面。

    山坳幽深,两人很快就走到了没人的地方。

    萧靖停下脚步,伸出双臂将陆珊珊拥入怀中。

    “我来就是看看你,不会劝你回去,放心。”萧靖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你有自己的心愿,那么我能做的就是帮助你完成它……在那之前,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了,要为了我好好保重。

    等到愿望实现的时候,你再和我一起回瑞都去。那时,你就穿上你我初见时的那一袭白裙……我不要你当相夫教子的普通女人。回报社也好,自己创立什么事业也罢,你可以尽情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讲到这,萧靖的肩头已被泪水浸湿。

第四百九十章 天涯咫尺

    两人相拥良久,情意绵绵。

    可谁知道,陆珊珊离开萧靖怀抱的方式竟是一把推开他:

    “您过来不是想看看妾身的情况吗?现在也看到了。”她理了理头发,面容冷峻地道:“这边的确有些损失,但也还有一战之力。您且安心,后面我不会贸然行事,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京城的事情多,若没别的事就尽早回去吧。”

    说着,她背过身抬起了头,幽幽地道:“您是京城的贵人,前途无量……妾身却是无家可归的孤雁,在别人看来跟流寇差不多。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的事您不用太放在心上。”

    萧靖闻言笑了笑。他几步走到陆珊珊面前,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着哭得通红的双眼,柔声道:“珊儿,瞧你这话说的……你我还要分什么彼此吗?”

    陆珊珊的脸颊陡然一红,继而用力别过头去。

    “我刚才说的一切不是给你画饼,是我相信终究会有这样一天,而且这一天不会太遥远。”萧靖轻抚着陆珊珊的秀发,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梳子:“或许这也是上天的意思,让你这几年把一辈子的苦都吃了,后面就只剩下享福的好日子了。”

    陆珊珊的脸上现出了神往之色,不过她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萧靖却恍若未闻,只是让她的长发披散下来,耐心地为她梳着头发:“我知道这话说了或许也没用,但你还是要多多保重……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我的确不能在此地长留,但我会嘱咐夏家的人尽量帮你,你也要答应我,方便的时候向我的人报个平安,可以吗?”

    陆珊珊微微点头。

    萧靖欢然道:“这就好。还有一个事情,曹驰那小子离这里不远,不得已时你可向他求助,万不可爱惜颜面。”

    陆珊珊轻轻“嗯”了一声。

    “哈,这样就差不多了。”萧靖把陆珊珊的头发重新盘好,温言道:“咱的手艺看来还可以……等将来你到了京城,我天天给你梳头可好?”

    陆珊珊紧绷的俏脸又一次有了些许松动,但很快她又绷起脸道:“大老爷亲自伺候什么的,妾身可当不起。呵呵,您的手段还是留给夏家小姐或者秦家妹子吧,小女子可不敢奢望什么闺房之乐,到时您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就行了。”

    说罢,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平静地道:“时候不早了。妾身还有事,就不多留您了。这里离几个关隘都不远,有的是可以歇宿的地方,您且去吧……就不要再回来了,我们等下也会转移的。妾身答应的事自会做到,放心。”

    不多时,两人缓步走回了营地处。

    萧靖望着陆珊珊的双眼,微笑道:“那萧某就此别过了,希望下次能在京城相见。对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香囊,又不由分说的将一个物事塞到了陆珊珊的手中:“上次珊儿走时留下的青丝,我现在还放在身上。睹物思人,总算能稍解相思之苦。这个东西你收好,他日京城相会若拿不出来,休怪我认不出人来……哈哈!”

    萧靖长笑着跨上马又随意地挥了挥手,带着手下人绝尘而去。

    只是一低头的工夫,陆珊珊又是泪盈于睫。

    她的手中攥着半截梳子。

    至于另一半,应该还在他的身上吧?

    陆珊珊不顾手指的疼痛,将梳子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翌日。

    萧靖等人来到了一个位于关隘之下的集镇。

    进了镇子,他在人的带领下直接走进了一处民居。

    “哈哈,萧大哥!真是想死俺了!”一个已经蓄了胡须但看上去仍旧很是面嫩的人用声振屋瓦的大嗓门表达了自己的欢喜:“你怎的来了,也不告诉小弟一声,要不俺怎么也得迎出十里啊。”

    萧靖打趣道:“萧某何德何能,敢让威震北胡的曹千户出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来了什么朝廷大员呢,这可使不得。”

    在他面前放声大笑的人正是曹驰。

    萧靖看着这个依旧有些青涩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军营中不许携带家眷,但这小子心在边关,干脆把家也安在了边关脚下的集镇,由此自然不在限制之列,于是才能够在不当值的时候回家与婆娘厮守。

    一旁,莲儿盈盈福身道:“见过姑爷。”

    莲儿是夏家当闺女嫁过来的,而大大咧咧的曹驰也不在意那些虚礼,是以没人让她改口。

    萧靖还礼后看到了莲儿稍稍隆起的小腹,笑道:“为兄成亲许久才有了延儿,你这倒好,这么快就后继有人了,老弟真是好本事。”

    这回连不拘小节的曹驰都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干笑,莲儿更是羞得以袖掩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好了,先不说笑了,赶了这许久的路也饿了。”萧靖眨了眨眼睛,随即一本正经地道:“可有吃食么?”

    少倾,热腾腾的火锅端了上来。

    “京城的羊肉远不如草原上的鲜嫩肥美,今日有口福了。”

    萧靖称赞了一声却没急着下筷子,而是叫住了送上食物餐具后意欲离开的莲儿。

    “雪儿听闻我要来北方,叫快马星夜送了些东西来。”萧靖从侍从的手上接过两样物事放到莲儿面前,咧嘴一笑:“真让人羡慕呢,我这做丈夫的都没有这待遇,打开看看?”

    莲儿身子一震,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包袱。

    呈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张古琴,还有一个首饰盒。

    “雪儿说,你们姐妹两个相距千里,下次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但她心中记挂莲儿,即便远隔天涯亦如同近在咫尺。

    这张琴是你陪她学琴时所用的那一张,而这些首饰都是她贴身的饰物,你每次看到都会双眼发光,想来是很喜欢的……”

    “小姐……”

    听着萧靖的解说,莲儿泪流满面。她面朝南方准备拜下,却被早已得到萧靖授意的曹驰一把扶住了。

    “莲儿不可如此,别动了胎气。”萧靖促狭地瞟了眼曹驰,笑道:“有这么个有本事的夫君,没准你过几年就能回京城了呢!”

第四百九十一章 奈何

    在曹驰的劝慰下,莲儿收拾好了心情并行礼告退。

    待她关好门后,萧靖方才叹道:“北方苦寒,苦了人家姑娘了。你二人家里没有下人,你又时常不在,家中的一切都靠莲儿操持……哎,看她的气色比以前差了不少。

    她虽是婢女出身,但夏家乃是名门,雪儿身边的人也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拿出去不比外面很多权贵家里娇滴滴的大小姐差……你可要好生待她才是。”

    曹驰面露愧色,小声道:“大哥教训得是。小弟曾劝她不要那么辛苦,俺的饷钱也养得起下人,可是她说过日子只有俺夫妇俩才最好,小门小户的也不需要什么下人,结果就这么过下来了。”

    他低下头用力搓了搓手,抬头道:“要不还是把莲儿送回京城去吧。南边的气候好些,她还能跟雪儿姐姐就伴。边关的日子的确清苦,把家人放在这里还要冒着风险,俺出去的时候也会提心吊胆的,实在不是个办法。”

    萧靖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些就别想了,莲儿现在有了身孕,怎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再说,要是将来你的孩子出生后连爹都没见过,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说着,他拍了拍曹驰的肩:“我又不是来棒打鸳鸯的,兄弟也不要过于忧心了。人成了家便有了牵挂,这是个弱点,但也是让你成长的动力……难道你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像个男子汉了,肩头也多了份责任和担当?

    男子甘居边关保家卫国,女子不畏艰险陪伴夫君,这可是一桩美谈!你们相依相偎过得这么幸福实在羡煞旁人,还是继续过这没羞没臊的小日子吧,哈哈!”

    曹驰搔了搔头,嘿嘿干笑道:“萧大哥所言极是,是小弟轻浮了。来,俺敬您一杯!”

    两人碰了下杯子,都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北胡这段时间还算消停,让人省了不少心。”武痴曹驰放下杯子便不由自主地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工作上:“只是那个叫查木昭的烦人得很,虽然他南下抢掠的次数也少了,但在附近的北胡各部中他还是最不安分的那一个。”

    萧靖点了点头。曹驰应该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主动提起估计是怕他不好开口。

    憨厚粗犷只是他的伪装,这小子其实心细得很呢。

    “查木昭所图甚大,不可不防。”萧靖给曹驰斟上了酒,道:“据愚兄的了解,此人的勇略虽然不如陆冲,但他狡诈如狐、警觉如兔,在战场上就算占不到便宜也能全身而退,因此很得陆冲的器重,是个难缠的对手。”

    曹驰冷哼一声,道:“萧大哥所言不差,俺也带着兄弟们蹲守过几次,可那人有几分能耐,稍微嗅到一点危险便率部远遁了……眼下我军士气正盛,是以他也不敢太过深入,这样一来想捉住他就更是难上加难。”

    说到这里他忽然踌躇了一瞬,继而小心翼翼地道:“去冬草原的年景极差,到处都在闹白灾,导致现在各部之间的厮杀极是惨烈。这回不是为了汗位,而真的是为了生存。俺本想着正好浑水摸鱼,可是……”

    萧靖笑了笑,他知道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想火中取栗,可朝廷上下巴不得胡人自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你带兵在自家境内打个伏击也就算了,谁会同意你主动出击跑到草原上去搅合啊?万一松散的北胡被你这么一打又团结起来了怎么办?

    曹驰一口干掉了杯中酒。正要再斟,萧靖却一把抢过了酒壶,示意他不可再喝了。

    你少喝点别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万一你喝多了又遇到紧急军情怎么办?

    曹驰像个顽童似的挤了挤眼睛,可萧靖完全不为所动;说不得,他只能无奈地舒了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萧大哥一路上可能也看到了,北边让胡**祸得差不多了。除了边关周围,其它地方连像样的村镇都很少,嘿,说起来这也算坚壁清野吧,那地方连人都没有了,你抢谁去?

    其实,一开始南下的胡人部落挺多的,可后来他们眼见着捞不着啥好处还要损兵折将,慢慢的也就不来了,贼心不死的只剩下了查木昭。俺一直觉得查木昭的作为有他的目的,既然每次他都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那俺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行事不必过于操切……萧大哥觉得呢?”

    萧靖听懂了曹驰的意思。与其说这话很好懂,不如说这也是他自己的看法。

    查木昭靠劫掠凝聚人心,然而现在这法子基本上没收益;此外,大瑞和旧王庭之间的榷场也停了,导致查木昭麾下诸部处境艰难,他早先建立的威望也在渐渐消散。

    一旦旧王庭面临更大的危机,其内部蠢蠢欲动的势力就能找到改天换地的机会,那时才是终结查木昭野心的最佳时机!

    他都明白,但,陆珊珊等不得啊。

    她在乎的是旧王庭的百姓,她真的把那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子民……不,是亲人。

    眼看着那些人在野心家的驱使下流血受苦,陆珊珊定然心如刀绞,所以她才这样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她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所以才不愿把萧靖等人牵扯进来。

    “贤弟洞若观火,愚兄佩服。”萧靖咬了咬牙,道:“只是事未必遂人愿,奈何?”

    “萧大哥若有什么难事只管讲出来。”曹驰起身正色道:“俺虽然只是个千户,但还是能做一些事的……帮助朋友乃是义不容辞之事,您不肯相托可是看不起小弟吗?”

    “如此,愚兄便觍颜相告了。”萧靖深深一揖,道:“我明日就要回京城去,可陆珊珊却不是个省心的。虽然我劝过她,但她应该还在打着查木昭的主意……望贤弟能在不耽误公事的前提下照应一二,让她不至于身陷险境,愚兄感激不尽。”

    “只是这事吗?好说!”意气风发的曹驰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要是珊姐少了一根汗毛,老哥唯俺是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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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编辑萧靖穿越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全无头绪的朝代。吟诗作对?不太会。搞发明?数理化全还给老师了,再说那多俗啊?嗯,办一份报纸吧!虽说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咱也不会别的啊。女记者女编辑?都招啊,不过颜值要高!皇上,明天的头版真没了,下次请早。好多皇子想上软文?对不起,媒体人是有节操的!豪商要上硬广?没问题,小钱钱到位了没?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可不是白说的,看我用一张纸搅动天下!哦对了,我是小编,才不是小便!报行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报行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报行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