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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禾雀     报行天下txt下载     报行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二章 宫变

    萧靖的人生似乎总是“在路上”。

    披星戴月地赶了半个多月的路,这天傍晚他总算在城门关闭前进了瑞都。

    眼见着快到夏府了,心里正期盼着和老婆孩子团聚的他忽然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头。

    街上的行人很少。此刻离宵禁还有段时间,他一路上又经过了许多平时很是繁华的路段,但看到的人却比往日少了很多。

    除此之外,整个城里都有种莫名的气氛,让萧靖感到了一阵阵莫名的不安。

    出于安全考虑,他马上就派了手下去打探情况。

    谁知,老天也有意帮萧靖的忙:那人才离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再明显不过的异状就在众人的眼前发生了:

    皇城的方向起火了!

    “快,先回府!”

    眼见着离夏府已是咫尺之遥,萧靖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如果京城发生什么异动,他最放心不下的当然是爱妻与幼儿。

    到了侧门前,他下马叫了许久的门,里面早已如临大敌的护卫们才把他迎进去。

    “夫君!”

    才走进院子,萧靖就听到了一声满是喜悦的娇呼,夏晗雪的倩影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今天,她与平日有很大不同:一向温柔似水的小娇妻这次身披软甲、手执长剑,让人看到了便会在心中赞上一声: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中巾帼!

    夏家的家祖是武人出身,看来这份骄傲还是流淌在夏家血液之中的!

    “抱歉,雪儿,为夫回来晚了。”萧靖快步上前,关切地道:“京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无论他多么思念家人,这会也不是一叙别情的时候。

    “夫君没事就好。妾身此前曾派人示警,让人告诉您先别进城,想来却是走岔了。”夏晗雪吁了口气,沉稳地道:“妾身也是中午才收到密信,言及有人要在京城作乱……”

    她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那边已经升腾起了肉眼可见的滚滚烟尘:“此刻已然事发,却不知宫里那边怎么样了。”

    萧靖私下张望了一番,会意的夏晗雪马上道:“爹爹领了旨意在外省宣抚,怎么也还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岳丈大人不在啊,难怪要雪儿出来主持大局。

    不过,萧靖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虽然夏鸿瀚不在,但夏老太爷那只老狐狸还在京郊窝着呢。

    只要他在,没人能翻得了天去。

    再说,成为夏家的姑爷后萧靖就接受了家里的“培训”,现在他对府里那些四通八达的密道知道得一清二楚。万一事有不谐,带着一大家子人毫发无伤地逃出去也不难。

    萧靖点了点头,道:“可知是何人因何缘由作乱吗?”

    夏晗雪摇头道:“妾身愚钝,对此一无所知……府里的几位先生看了些消息之后也没什么头绪,只是说此事不像是皇室中人所为,否则这般行事未免也太过草率了。”

    萧靖温言道:“夫人勿要自责。岳丈大人不在,你每日将府中上上下下的事务操持得井井有条已极为难得,哪里还有闲心去管那些纷繁复杂的情报?你是天下间难得的贤内助,又不是包管一切的世外高人,这事又怎能怪你?”

    夏晗雪甜甜一笑,继而收起笑容正色道:“夫君,妾身早些时候已打探过了,京城及周边的各营兵马都没有什么异动。此事处处透着诡异,您还要小心些才好。”

    萧靖想了想,道:“既如此,就以不变应万变吧。宫中到底如何,稍后应该有消息传来,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正说着,忽然有下人过来禀报:“小姐,姑爷。外面来了一位公公,说是要见家里主事的人。”

    萧靖和夏晗雪对了望一眼。说曹操曹操到……嘿,来得真是时候!

    很快,萧靖就见到了来人。

    说起来还是熟人——往年有恩赏的时候这人因负责传旨而来过几次,萧靖还记得他姓黄。

    “黄公公此来所为何事?”萧靖客气地拱了拱手,面带忧色地道:“我看宫阙的方向似有事发生,不知到底……”

    黄公公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用力跺脚道:“萧大人啊,眼下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有闲心在这悠哉?府里现在是您做主么,快点齐人手随咱家进宫护驾吧,宫里的贵人已是危在旦夕了……”

    呦呵,“大人”都出来了?

    萧靖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散官,这黄公公平时碍着夏家的面子才高看一二,可如今这声“大人”叫得无比自然,连半点扭捏之态都没有。

    由此可见,他真的着急了。

    萧靖眼中精芒一闪,关切地道:“黄公公莫急,您不把事情说清楚,我连点底细都不知道又怎好贸然行事?”

    黄公公焦急的脸上渐渐现出了不耐烦。他冲上前一步拉住萧靖的衣袖,急道:“宫中有人作乱,许多宫人和侍卫都卷了进去,其势不小……现在明白了吧,还要咱家怎么说?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召集人手赶紧随咱家走,这是陛下的口谕,难道你敢抗旨不成!”

    萧靖不动声色地拨开了他的手,淡淡地道:“黄公公勿怪。夏家是有些人手,但满打满算不过近百个护院,就算过去了也是杯水车薪。京里的豪门望族上上下下养了好几百号人的没有几十户也有十几户,既然有旨意让您外出求援,那您为何不去找他们?

    嘿,当下外面的形势这么乱,我又怎敢随意带人奔赴皇城?公公若只带来了口谕,请恕萧某无法从命。如今岳丈大人不在,这家全凭我当着……没有圣旨的话,在下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实在抱歉。”

    黄公公闻言被气得眼中冒火,额头上也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岂有此理!好你个萧靖啊,连陛下的旨意都不管不顾,咱家看你……看你是要造反啊!看在夏侍郎的份上再多说几句,陛下已被人逼入绝境,仓促间上哪里给你拟旨去!咱家也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来的,你可别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他口沫横飞的在哪里说着,一旁的萧靖只是冷眼旁观。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神色似乎有些……慌张?

第四百九十三章 掠阵

    萧靖冷冷地望着黄公公,过了半晌竟然笑出声来。

    “公公高见,萧某拍马难及。”他哂笑着抱拳道:“在下不带这几十号人去救援便是造反、附逆,那么请问按兵不动的京营兵马又如何?他们驻守在京城周边,不就是为了以备万一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宫中有事,他们才是应当最先被调动的人,莫要跟我说没有去那边的旨意!”

    “强词夺理!旨意自然是有的,只是那些人不思忠君报国,手握重兵却踟蹰不前,实在该死……”

    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和惶恐,黄公公的声音愈发激昂了,整个人也摆出了一副忠勇之士的模样,就差没演一出“血溅夏府”的好戏了。

    萧靖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道:“好,就算是这样,那萧某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既然公公说乱贼势大,那么您是怎么逃出来送信的?既然作乱的是一部分宦官和侍卫,那么他们想必对宫中各处情况了如指掌……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封锁宫门以待成就大事,还非要等人外出求援再来个瓮中捉鳖?”

    黄公公高声道:“咱家在宫中多年,连哪里有狗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又岂是那些小兔崽子能拦得住的?再说,宫里从来都不缺忠义之士,又岂会人人附逆?你不要诸多托辞,咱家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去是不去!”

    萧靖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不去的。我若带着人去了,黄公公可敢担保夏家这些老幼妇孺的安全?若夏府有个好歹,您是否担待得起?”

    黄公公近乎狰狞的脸色顿时蒙上了一层严霜。

    同一时间,宫中。

    有一道身影矗立在宽阔的殿前广场上。

    这个人身材不高,其身形甚至还因为年龄的关系有一点点佝偻;然而,就是因为她提刀站在那里,顶在前面的侍卫才有勇气与贼人一战,并渐渐占了上风。

    她正是大瑞最尊贵的女人——高太后。

    耳边传来的喊杀声渐渐稀疏了,应该是作乱的逆贼已有了些溃不成军的苗头,她紧握着刀柄的手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若是能年轻二十岁,哪怕是十岁,再给她一双能看到这世界的眼睛……她又何须在此看着他人厮杀!

    逆贼除了宫里的人,也有一小部分是他们从外面接应进来的同伙,但听说其人数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呵,在宫里随便找片区域数数老鼠恐怕都不止这个数吧?

    就这点敌人,居然还打得如此难解难分?丢人啊!

    作为土司的女儿,她见多了勾心斗角与刀光剑影,也曾在厮杀中见过血,这种场面根本不算什么。

    甚至,她在变乱刚刚发生时还有些技痒,跃跃欲试地想上去拼杀一番。

    可惜,身边的人都不会同意,再说一个双目几乎失明的人又怎么拼杀?

    于是,她就只能站在这里掠阵了,但即便这样她也成为了稳住阵脚的那个人。

    宫中承平日久,侍卫们除了站岗巡逻外无所事事;于是,除了偶尔的操练,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吹牛、聊天、喝酒、赌钱,日子过得悠闲得很。

    另外,许多侍卫还是荫庇上来的,武艺很是稀松平常,临敌对阵时难免会慌乱,这就更折了己方的威风。

    幸好,高太后给他们注入了一阵强心剂:尊贵如太后都亲临一线督阵了,你们又有什么可畏缩的?

    终于,在越来越多力量的围剿下,逆贼彻底溃散。

    “哀家累了,回去吧。”

    高太后一摆手,便要带着身边的扈从回宫;恰在此时,陈伯锐在太监的搀扶下脚步蹒跚地赶到了近前。

    “母后,儿臣来晚了。”他满脸愧疚地下拜,道:“让贼人惊扰了您,儿臣罪该万死。”

    高太后转向他来的方向,温言道:“陛下言重了。几个贼子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哀家这不是好好的?倒是陛下要保重龙体,朝中尚有许多大事未决……陛下早日康复,这天下才能尽快回归正轨。”

    说着,她收起笑意冷声道:“陛下身边的御医要尽心服侍,不可有一日懈怠,明白吗?”

    这两年陈伯锐的身体渐渐衰弱,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御医跟着,所以高太后这话并不是说给空气听的。

    御医唯唯诺诺地应了,陈伯锐笑道:“母后不必过于担忧,儿臣的身子是不如以前了,但调养了一阵后已有了起色,眼下虽还不能每日视朝,但两三日一常朝还是能做到的。”

    高太后点头道:“这便好。陛下请保重,哀家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却又在走出两步后转回了身:“陛下,哀家听说此前有人趁乱溜出宫去了,说是奉旨外出求援……此事是否属实?”

    陈伯锐一愣,扭头看了一眼宋迁。

    宋迁微微摇头,示意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陈伯锐蹙眉道:“母后,孩儿完全不知道此事。之前的情势虽然紧张,但宫中的力量还应付得来,贸然调动兵马可能反而会有不测,朕断不至于慌乱至此,难道……是有人借机附逆,意欲作乱?”

    他本想说太后的消息有误,但双目失明的太后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她耳不聪目不明,是以他干脆换了种说法。

    “这就不知道了,还是尽早派人查明比较好。”高太后自言自语道:“哀家也觉得应该不是陛下所为。就这点反贼还要大张旗鼓地闹腾起来,宫中的近卫都如此不堪了吗?哎,罢了,都随哀家回宫去吧……”

    高太后走远后,摆着恭送姿势的陈伯锐立刻回头对宋迁厉声说了些什么,宋迁急匆匆地领命去了。

    另一边,萧靖还在和黄公公对峙。

    乍一听上去,黄公公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但结合目前的时局来看,所有的一切看起来又太像巧合了。

    萧靖与人打交道很多,可以说是阅人无数;黄公公虽然故作镇定,但他的表现仍有极不正常的地方。

    呵呵,我倒要看你能撑到几时!

第四百九十四章 毒疮

    双方对峙时,总有一方会先败下阵来;如今,黄公公就不幸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或是声色俱厉,萧靖就是岿然不动——随便你说什么,反正我不信。

    当着汗水涔涔而下的黄公公,萧靖居然还好整以暇地叫人上了小桌和茶水,一边品茶一边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公公若是没事,便请回吧。”他用杯盖轻轻抹了抹茶叶沫,淡淡地道:“萧某事务繁忙,若您没有别的事,请恕在下少陪了。”

    “既然萧大人如此决绝,那在下便回去复命了。”黄公公冷声道:“希望您不要后悔才好。”

    说着,他转身举步就要走;萧靖也不去送,只是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口中懒洋洋地道:“恭送公公!”

    就在此时,奇变陡生。

    本已迈出步子的黄公公忽然转回身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他与萧靖之间仅仅几步之遥。虽然夏家的护卫都在全神戒备,但因为两人距离很近,所以此刻的情况还是非常凶险。

    宫里有些地位的宦官都会练些拳脚,以备特殊情况下护驾或者防身用;看得出来,黄公公也是练过的,至少那姿势不像是第一次动手的门外汉。

    不过,身经百战的萧靖反应更快。

    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小桌,又将茶杯扔向了扑来的黄公公;趁着对方侧身闪避的机会,他飞身上前一个利落的擒拿夺下了匕首,马上又是一个顶肘将人放倒在地。

    “哎呦!”

    惨叫的黄公公刚刚倒在地上,几个夏家护卫便蜂拥而上控制住了他,这期间甚至还有人检查了他的口腔,以防他服毒自尽。

    “黄公公,对不住。”萧靖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夏家始终不是说理的地方,有什么话,您还是和陛下去说吧。要是萧某真的搞错了,到时我自会去宫中负荆请罪……您一路走好,我就不送了。”

    黄公公的嘴已经被塞住了,但他仍然“呜呜啊啊”地喊着什么,只是这一次他的表情甚是悲戚,想来要说的应该不是之前的那些话。

    真是有趣啊。居然有人想浑水摸鱼,还算计到夏家的头上了?

    要不是怕匕首上有毒,萧靖真想来个苦肉计、适当地破点皮肉,后面可以操作的手段也就更多些。

    可惜,岳丈大人过些天就回来了,这家里还轮不上他做主……要不,要不他真想搞点事情出来。

    “把人押过去的时候客气些,就说夏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把人带回来了。”萧靖伸了个懒腰,道:“查清事情是宫中的事,我们不宜牵涉太深,一问三不知就好。”

    押送的人领命去了,萧靖锐利的目光飘向了宫城的方向。

    算计夏家的人也太毒了吧?

    黄公公九成是乱党,宫里的人很有可能就不知道“求援”这事,所以夏家绝不能派人去救援。

    如果宫中的叛乱失控,而夏家的队伍到了,宫里的人就会想:你是来救援的还是来趁火打劫的?

    如果宫中的情况得到控制,夏家的人到了,那么别人就会猜测:没有调令你怎么就来了,你想干什么?是乱党的援军吗?

    那时就真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晚些时候,宫中。

    “朕早就说过,太后一定会过问的。她有不少耳目,有任何异状都能立刻得到消息。”陈伯锐在榻上靠着软垫、眯着眼睛道:“事情可查清楚了?那姓黄的出宫做了什么?”

    宋迁束手道:“回皇上,他去了夏家。”

    “夏家?”

    陈伯锐稍一沉吟,笑道:“这可有意思了。人的名树的影,谁让夏家名声那么响亮呢,总有人想要借他家的势……罢了,后来如何了?”

    宋迁道:“夏侍郎不在家,事情是那萧靖处置的。姓黄的当场就被拿住了,一盏茶之前刚送进宫来。”

    “萧靖啊。”陈伯锐点了点头,道:“那人虽然年轻,却是个知道分寸的。夏鸿瀚找了个好女婿,比朕那群不成器的儿子强……”

    宋迁连忙道:“诸位皇子是天潢贵胄,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岂是那萧靖可以比的?”

    陈伯锐先是笑而不语,之后又沉下脸道:“两个月前你说宫中有人在密谋串联意欲作乱,朕当时选择了置之不理,为的就是今天!想在朕的脚下兴风作浪,这些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他稍稍坐起了身子,哂笑道:“那些人自作聪明,却不知其一举一动早在朕的掌控中。朕的身子大不如前了,宫里不好留着那么多祸害,还不如找个机会一锅端了,免得给后人添麻烦。

    呵……百仙教余孽?作乱的可有不少说不清来路的人,甚至还有外番人参与其中,天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盯着这皇宫。朕要是不拿出点手段来,后面没准就有人要逼宫了。”

    宋迁拜倒在地,哽咽道:“圣明无过皇上。只是……您尚且春秋鼎盛,一些事万不可轻言……”

    陈伯锐叹息着摆了摆手,道:“自家事自家知,这话朕也就当着你才说说。那些朝臣成天喊着“万岁万万岁”,天下间又有哪个帝王长生不老了?还不如趁心里还清楚,把该做的事都做好。

    朕迟迟未立太子,现在外面早已是暗流涌动。有些事若不提早着手,朕将来想求个善终怕是都不可得。百仙教是个毒疮,但已是诸多事务中最好处理的了。唉,这要怪朕,这些年来朕兢兢业业地谋国,却始终拙于治家,现在诸多杂事千头万绪,一时半刻哪里能收拾得过来……”

    显然,陈伯锐非常烦恼。

    而在瑞都的另一边,萧靖也陷入了巨大的烦恼中。

    黄公公被送走后,他打算休息一会;谁知道屁股还没坐热呢,一封极其神秘的信就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信件来的极是蹊跷,且字里行间都透着诡异;换作往日,他才不会去理会这种可能会让人惹祸上身的东西呢。

    然而,信中反复提到的一个名字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

    何宛儿!

第四百九十五章 难以启齿

    思来想去,萧靖还是去赴约了。

    他并不担心危险,他担心的是落入什么陷阱中连累了夏家。

    不过,既然别人已经提及了宛儿的名字,那就表示对方对她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事情决不能等闲视之。

    于是,第二天他轻车简从地带着几个护卫按照约定的路线赶到了信中提及的地方。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家院。在京郊,这样的院子要多少有多少;那附近也有庄户人在忙碌着,他们那憨厚的面孔看起来并无半点可疑之处。

    如果不是久历战阵的萧靖等人捕捉到了他们眼中偶然闪过的锐利目光,或许大家都会被这些人骗过去。

    “原来是贵客驾到,请进。”

    一个低眉顺目的中年人引着萧靖进了院子。他在一间厢房前停下了脚步,躬身摆了个“请进”的姿势。

    萧靖毫不犹豫,迈步便走;他的贴身护卫跟在后面要进去,却被门边两个精壮的汉子伸手拦住了。

    “无妨,你们在外面等着就是。”萧靖回头微笑道:“主人家既然邀请我来做客,那便不会为难客人,放心好了。”

    说罢,他大笑着走进了屋子。

    身后的门轻轻关上了。

    看清屋内的东西后,萧靖的第一反应是:这里的陈设也太简单了吧?

    这个房间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逼仄——这样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伏兵。

    他的面前有一把椅子,旁边的一张矮桌上放着摸起来温度刚刚好的茶水;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扇屏风,想来主人家就安坐在那后面。

    “郎君请坐。”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萧靖听到后不禁一怔。

    是女人?

    这个声音甚是悦耳,听起来说话的应该是个年轻女子;不过,萧靖可不认为一个十几、二十来岁的姑娘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不知足下如何称呼?”萧靖拱手行了个礼便坦然坐下,道:“在下冒昧前来,连主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失敬了。”

    “郎君说的哪里话来?是贱妾冒然相邀,您肯来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屏风后面的人叹了口气,道:“孤苦伶仃之人,姓名无足轻重……若您不嫌弃,便唤妾身一声‘白夫人’吧。”

    白夫人……

    萧靖想了想,但没想到与何宛儿有关联的名为白夫人的人。

    “请问夫人叫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萧靖正襟危坐、表情肃然,并没有因为对面的人看不到自己而表现得松松垮垮。

    白夫人显然没想到萧靖这么快便直奔主题。屏风后面安静了一刻,那悠扬的声音才又一次飘了出来:“郎君可曾听说了昨日的宫变?”

    萧靖淡淡地道:“那时在下正在府中休息,对事情只是略有耳闻。”

    白夫人“嗯”了一声,马上又道:“有位黄公公去了夏府,郎君应该是知道的。”

    萧靖的双眉一凝,眼中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此事乃是妾身安排的。”白夫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似是包含了无尽的歉意:“无论如何,事情因妾身而起……还请郎君恕罪。”

    对于她的道歉,萧靖只是报之以沉默。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白夫人曾设想过种种的情况:

    他会摔门而去;

    他会起身痛骂;

    他会出言威胁,誓言用夏家的力量进行报复。

    然而,这些情况并没有出现。萧靖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还是开口了。

    “黄公公今日寅时死在了牢里,说是受刑不过。”

    白夫人没接话,可见她并没有感到意外。

    “既然夫人如此坦诚,那萧某也有话要说。”萧靖冷声道:“以在下看来,这世间应该没有几个人敢捋夏家的虎须,更不会有人在做出这等事后还坦然承认,除非她动了杀机,又或者……另有隐情。”

    屏风后的白夫人咳了几声,道:“郎君明鉴,构陷夏家并非妾身的本意,可天下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萧靖点头道:“夫人的意思,萧某明白了。不过在下还是要奉劝几句: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能不掺合的事还是不要伸一腿为好。夏家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次的事也没造成什么损失,但夫人切勿做了他人手中的刀,到头来损人不利己啊。”

    说罢,他起身行了个礼,道:“如果夫人没有别的事,那萧某便告辞了,不用相送了。”

    把话说完后,他竟然真的起身走向了屋门。

    “慢!”

    屏风后的白夫人急切地叫住了他,可这之后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的事情那么难以启齿吗?

    萧靖再次拱手,淡淡地道:“若您不知如何开口,那不说也罢……此处非久留之地,难道夫人又要想法设法将在下与您的会门扯上关系?”

    “原来郎君都知道了。”

    白夫人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语气中似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萧靖不禁摇头苦笑——他之前是有些不确定,但起身准备离开时心中却已如明镜一般。

    哪个富贵人家需要这样东躲西藏地做好伪装?

    哪个正经人能写出那种看了之后让人心中发冷的诡异信件?

    若没有庞大和严密的组织,谁能在宫禁中伏下多达百人的暗棋?

    毫无疑问,他所面对的是一个让人感到十分棘手的势力——百仙教!

    这个会门有着很多信众。大瑞的确曾剿灭了百仙教的叛乱,但事实证明它只需要数年时间便可以东山再起,堪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也是萧靖在对话中留下了余地的原因。即便强大如夏家,在不被继续冒犯的前提下也会选择和百仙教保持表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

    萧靖心中有些不甘。若不是对方提及了何宛儿,他又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屏风后轻盈地走了出来,默默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正在思索的萧靖猛地抬起头,紧接着便悚然一惊:

    怎么可能,是何宛儿?

    不,不是她!

第四百九十六章 母亲

    虽然眼前的女子乍一看很像何宛儿,但仔细看看就知道她不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

    但是,这位白夫人到底春秋几何?萧靖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看上去,她也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如果再乐观点,说她不到三旬也一定有人信。

    此时此刻,她跟宛儿的关系已经不用再做任何说明了: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不是母女又能是什么?

    “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白夫人在距离萧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认真端详了他片刻,接着掩唇一笑。

    明明她没有刻意作态,这一笑却还是百媚丛生,让人心神一震。

    萧靖呆愣了一瞬便低下了头,道:“萧某失礼了,没想到夫人竟然这般年轻。”

    他的这句话客套的成分居多。何宛儿今年已十**岁了,从这个事实来推算,白夫人再年轻也一定在三十三岁以上。

    “郎君谬赞了。不过是飘零江湖的伶仃人,苟延残喘罢了。”白夫人的脸上闪过一缕凄楚,不过很快又咯咯一笑道:“妾身今年已近四旬了,若不是不想在郎君面前充长辈,一声‘老身’也是说得出口的。”

    萧靖眨了眨眼,报以一笑。

    自从白夫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这里的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

    坦白说,萧靖甚至有些期待这样的对话方式——只要不是正式场合,雪儿和子芊在他的影响下都不太拘泥于一些规矩,但相比之下这个时代其他的妇人都太一板一眼了,谈上几句话都恨不得逼着你一起正襟危坐,让他这个现代人感到十分不适。

    虽然白夫人在外被称为妖女,但她却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眼见着氛围缓和下来,一个必然出现的问题浮现在了萧靖的脑海:

    当年百仙教作乱被扑灭后,其圣女不是被处决了吗?

    白夫人淡淡一瞥,便将萧靖面色中的狐疑尽收眼底。

    “妾身的确是当年的那个人……郎君勿疑。”她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十多年前死在朝廷刀下的那个圣女……其实是妾身的一个姐妹。”

    萧靖恍然地点了点头。

    这些会门都有自保的法门,其中有的是歪门邪道。在外采访时,萧靖曾听说有的头目会遴选出与自己相貌有七八分像的人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两人的行为举止也会越来越相近。

    一旦大祸临头,这个几乎能以假乱真的替身就会在装扮一番后被推出去当替死鬼。

    这年头官府给要犯的画像可不像宫中选秀那么细致,再加上下面的人急于邀功,偷梁换柱的难度并不高。

    “妾身与宛儿的关系,郎君应该已经猜到了。”白夫人似乎有些挣扎,但最后还是坚毅地道:“今日是私下的会面,妾身不是百仙教的什么人,也不会像平日一样自称‘本座’……妾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和天下千千万万的母亲都没什么分别。”

    说着,她竟在萧靖面前行起了大礼:“感谢您一直照顾宛儿。妾身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保郎君恩德于万一。”

    一瞬间,画风突变。饶是萧靖见过不少大场面,这时也难免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中,他赶忙虚扶了一把,口中道:“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何必如此,快快起来!”

    白夫人却是坚持着行完了礼才起身,眼中已有泪光浮现:“郎君受得起这一礼。妾身那苦命的女儿啊,自打来到世上便孤苦无依,其间还总有奸人打她的主意。若不是郎君,她怕是早已……唉。”

    看样子,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宛儿的行踪啊。

    这倒不难理解。百仙教的信众遍布三教九流,只要人还在这世上,早晚会被他们找到些蛛丝马迹。

    至于“有奸人打她的注意”——应该说的是在教坊司时被人出卖的那一次吧?

    “既然夫人早就知道宛儿的踪迹,那为什么不把她接到身边呢?她心心念念地寻找家人已有很久了,可最后屡屡无功而返,每次都很伤心……”

    萧靖把话说到一半便察觉不对,乖觉地闭上了嘴巴。

    白夫人凄然道:“妾身何尝不想?可是,此事断不可为。妾这一生已经够辛苦了,若把她接回来,只会让她成为下一个白夫人,妾身不想让她也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稍稍仰起头,面露憧憬之色:“妾身听说她是个天真纯善、活泼娇憨的女孩子,让她继续保持这样就好。”

    萧靖望着她的脸,确信这份喜悦发自内心。

    如果把何宛儿接回来,那么她一定会被百仙教的人所掌控,弄不好还会接过母亲的衣钵。

    白夫人真的用心良苦啊。

    “今日请郎君过来,其实还有一事相商。”

    白夫人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妾身……想要见见宛儿,还请郎君成全。”

    “不行!”

    前一刻的萧靖还面带温情,下一刻拒绝的言语已脱口而出,这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

    “夫人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宛儿的身份。”他收起笑容正色道:“您和宛儿都是朝廷的钦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这也太冒险了。

    再说,宛儿能无忧无虑地生活是因为她不知道家人身在何方。一旦找到了亲娘,您觉得她还能一个人生活吗?若她执意要到您的身边,又该如何阻拦?”

    白夫人轻声道:“妾身明白,妾身都明白,可是……”

    泪水终于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了。

    在她的对面,萧靖也有了些动摇。

    宛儿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了她,母女二人已近二十年没见过面。无论白夫人是什么身份,一个母亲的舐犊之情总不会假,天知道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对女儿积攒下了多少思念,又曾多少次以泪洗面。

    “若郎君有所不便,那便让妾身远远地看上她一眼也好。”白夫人流着泪道:“她终归是妾的亲生女儿……哪怕一次也好。”

    萧靖安静地思索着。来的路上注意到的一件事、在这里发现的种种细节……很多线索就这样汇集到了他的脑海中,一些判断也由此慢慢产生。

    “夫人不要难过了,萧某答应你便是。”

    萧靖挑了挑眉,笑道:“在下一定让您和宛儿见上一面!”

第四百九十七章 黯然

    第三天上午,何宛儿容身的那个镇子忽然来了不少外人。

    而在镇外三里的一个村落,萧靖正在一个茶摊上悠然自得地品着茶。

    他虽然答应了白夫人的请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亲自陪对方前往。

    诚然,萧靖窝藏何宛儿这个百仙教余孽已经是死罪,就算再摊上一个死罪似乎也没什么,毕竟他没有第二颗脑袋可以砍——可是,他终归要顾及夏家的感受,不能带着家里的力量到处招摇过市、惹是生非,让自己的老丈人难做。

    “姑爷,咱们还是回去吧。”一个上了年纪的随从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这里离见面的地方太近了,万一有什么变故,您还是会背上干系……唉。”

    萧靖知道人家是一片好心,也知道手下人在想什么。

    在他们看来,萧靖压根就不应该来!

    宫里刚出了那么一档子事,眼下正是风声最紧的时候,外面指不定有多少密探……别人躲事情还来不及呢,他倒好,干脆帮百仙教的头目寻亲来了,这是要闹哪样?

    萧靖放下了茶杯,温言道:“顾二叔。此事我自有分寸,您不必担心。”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我估摸着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可以往回赶了。关城门之前应该是进不了城的,您带大家做好在浦化镇留宿的准备就行。”

    既然姑爷做了决定,顾二叔也不再多言,拱拱手便去了。

    萧靖看着周围在明处暗处戒备着、个个如临大敌的护卫们,幽幽地叹了口气。

    “帮她找到家人”是萧靖对何宛儿的一个承诺。如今宛儿日思夜想的人竟然直接找到了他,如果他不理不睬或借故推脱,怕是一辈子都会心中不安。

    此时此刻,那对母女应该正在抱头痛哭吧?

    其实,让萧靖下定决心的还不止这一个原因。

    那天见面后,他通过回想抓住了那真正让他感到奇怪的地方。

    白夫人的香气中……似乎夹杂着其它的什么?

    在那小小的房间里,萧靖在呼吸间曾闻到了女子的体香,也曾嗅到了更加浓重的熏香的味道。然而,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种味道:虽然它已被香气牢牢压制住,但始终挥之不去,让人十分在意它的存在。

    回府后,萧靖路过了一处过道,那里有个下人正在煎药。

    当时,他完全反应了过来:

    没错,自己闻到的那个若有若无的味道就是药味!

    萧靖不是白夫人的情郎,白夫人也根本没必要在一个晚辈身上动什么歪心思……那么,她把香气搞得那么重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

    她在试图掩饰什么!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被人从身上闻出药味,那味道连满屋子的香气都掩盖不住?

    药铺里那些成天给人抓药、代人煎药的掌柜和伙计应该是这样的,萧靖见过不少。

    可是,白夫人显然不可能和这样的地方扯上关系。

    寻常人生病喝上一两副药并不会沾染上什么明显的味道。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人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缠绵病榻的病人!

    来到大瑞后,萧靖因为工作关系拜访过不少重病人。这个时代的人因为怕病人染上风寒加重病情而并不喜欢通风,再加上病人平日里又要服用大量的汤药,天长日久的便一身都是药味;就算人最后痊愈了,其身上的味道也要很久后才会消失。

    照这样推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还有两个支持这个猜测的证据。

    白夫人的脸庞依然美丽,但即便考虑了敷粉等可能性,她的脸蛋还是白得有些不自然。如果卸了妆,那应该是一张白得有些病态的脸。

    另外,萧靖等人在来的时候曾经看到了洒在路上的药渣。虽然旁边有好几户人家、不能确定这药就是白夫人服用的,但若与前面说的状况相互印证,便会让人心中疑窦丛生。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随从中有一位略通医术的。此人在看过药渣后还嘀咕了一句:“这是什么虎狼之药……”

    萧靖扭头望向何宛儿所在的方向,心中有些伤感。

    如果他所料不错,白夫人应该身染重病,甚至已不久于人世——那么,宛儿见到母亲的第一面或许也是最后一面。

    因此,白夫人才不管不顾地找到自己、又放下长辈的架子极力恳求……

    萧靖完全理解了这位母亲的想法。

    也因为这样,他才不顾别人的反对认真地促成了这次会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轻轻拂过了萧靖的脸。几只鸟儿欢快地落在不远处啄食着地上的东西,那一声声轻叫终于把他从黯然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萧靖站起身,道:“咱们走吧。”

    身边的几人应了。他们正准备去牵马,却看到一个轻盈的身影自远处飞奔而来。

    萧靖示意无事,任由那个人向他撞来。

    “靖哥哥!”

    一身男装的何宛儿略带哭腔地喊出了这三个字,却又在距离萧靖几步之遥的地方一个“急刹”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敏感,也知道自己会给别人惹上麻烦。

    “见过那位夫人了?”

    萧靖温和地笑着,缓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是前几年,他还可以揉一揉宛儿的头发、用宠溺的语气说几句安慰的话,也可以任由女孩像妹妹在兄长面前一样撒娇耍赖,将那些莫名的小情绪都发泄出来。

    可惜,宛儿是个大姑娘了。

    “见过娘……白夫人了。”

    何宛儿的脸上既有无尽的欢喜,也有深深的悲伤;这两种情绪极为复杂地交织在了一处,萧靖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她那张悲喜交集的小脸。

    “白夫人送了很多好东西给人家,还跟人家说了好久的话。”努力控制着情绪的何宛儿终于展颜一笑,道:“她说,过段时间会再来看宛儿的,到时候还要陪我更久呢。”

    萧靖笑容一僵,随即面色如常:“那好啊。看到宛儿这么开心,连我为你高兴呢。”

    何宛儿“嗯”了一声。忽然,她有些扭捏起来,小声道:“娘还说……”

    “啊?”萧靖微笑道:“白夫人还说什么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真心

    何宛儿看了看萧靖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眼神很是飘忽。

    看着她下意识摆弄衣角的不安模样,萧靖奇道:“莫不是她还有什么话让你转告我?”

    何宛儿又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怪异;很快,她垂下头轻轻一笑,道:“娘只说了谢谢靖哥哥,剩下的都是她和宛儿的事啦。”

    萧靖搔了搔头道:“这样啊。”

    一旁,热情的店家为风尘仆仆跑来的新客人倒好了茶。

    何宛儿道了声谢便坐下来端起了茶杯。

    从这个角度,萧靖只能看到她的半张侧脸。

    因此,他没发现宛儿那如释重负却又带着些许失望的奇怪神情:

    “娘的宛儿已经出落成了万里挑一的可人儿了……更难得的是,你虽然在教坊里长大,却还是个天真纯善的好女孩,对谁都没有半点机心……像你这般如白壁一样美丽却又通透无暇的女子,全天下怕是也找不出几个了。”

    “可是,娘却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要记住一件事:这个世间是极其险恶的,你可以时时刻刻以真心待人,但要知道真正值得相信的人并不多……俗话说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哪怕你只想平平常常地过自己的日子,也有无数人会觊觎你、利用你、怀着不同的目的接近你。”

    “娘不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以后你还要自己度日。虽然娘今天带来的这些东西足够你富足地过完这辈子,可是这还不够,娘真的怕你被人欺负、被人骗、掉进别人的陷阱里,没法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走完这一生。”

    “孩子,记得娘的话:眼下只有一个人是你可以完全信任和依靠的,那就是萧郎君,也就是你的靖哥哥!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娘曾以为他只是像别人一样贪图你的姿色,可是观察了很久后娘才发现,他对你是真的疼爱和宠溺,就像是把你当成了妹妹一样。”

    “人心是极难揣度的,这一生之中能真心待你的人定是凤毛麟角。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有他在,你就不会无依无靠。娘不知宛儿是如何看他的,如果你把他当做兄长,那就像妹妹一样在留在他身边,关心他、照顾他,在他的羽翼下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如果将来宛儿想嫁人,那么除非你确定自己完完全全地看清了那个人,又或者萧郎君会给你把关,否则不要轻易谈婚论嫁。不过,如果你想嫁的人就是你的靖哥哥……那便由得你了,为娘不会过问。”

    “娘和你爹原先都是寻常百姓,而他是夏家的女婿,又自己白手起家创立了让世人瞩目的事业,你就算去做妾也不算辱没。听闻夏家的两位小姐对宛儿都很好,你就算过去了也不会受欺负,这应该是一段良缘。也只有这样,娘才能完全放心。”

    “你的身份敏感,到时可能要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娘宁可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爹一起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就这样一直到老,可是……哎。”

    娘刚刚才说过的话一条条涌进了脑海,何宛儿不由得紧紧咬住了嘴唇。

    虽然她把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些话又怎能说给靖哥哥呢?

    何宛儿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其实这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另一边的萧靖似乎有些不敢正视她。

    也不知道白夫人是如何劝说的,竟然真的让何宛儿打消了“跟在母亲身边”的念头?

    这对宛儿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萧靖心中哀戚、不愿言语,何宛儿却比他更快地走了出来。

    “对了,靖哥哥。”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出一张报纸来:“你看看这个。”

    萧靖随手接过,道:“这不就是镜报吗,是有错字还是怎么了?”

    何宛儿道:“那倒不是,只是人家并不是在那几个销售点买到这份报纸的。”

    萧靖闻言笑道:“咱们的报纸卖到这边已经有两年多了。现在印刷量足够,各处负责分销的人也多,有人再分一些给下面的人也没什么稀奇的,咱也管不了……咦?”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也完全集中在了报纸上。

    这份“镜报”的内容为什么看起来怪怪的?

    就报纸本身而言,身为总编辑的萧靖乍一看都没看出什么异样。一样的版式,一样的报头,甚至连栏目的设置都是完全一样的。

    然而,这上面的内容却是天差地别!

    比如,报纸的头版刊登了前两天宫变的事情。这也没什么,但这份报纸居然在阴阳怪气地指摘,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说宫中不修德政,所以才出了这样的祸事,是上天的警示云云。

    后面有一版一直用来刊载文人雅士的新作,算是迎合这部分受众的版面;在这份报纸上,那里的确刊登着一些文章,但放眼望去都是俗不可耐的淫词艳曲,那些东西简直就是半点水准都没有的打油体,就更别说意境什么的了。

    至于后面的“社会调查”版……就更是乱七八糟了。

    到了这里,出这份报纸的人干脆就赤膊上阵写起了八卦花边。萧靖只看了几则报道就已经目瞪口呆,更夸张的是这人居然把他岳父夏鸿瀚也写了进去,那个故事的精彩程度直逼《庞太师与我娘亲的二三事》。

    亲,你是不是对“调查”俩字有什么误解?

    翻完了整份报纸,萧靖被气得笑出了声:

    这“李鬼”也太搞笑了吧,以为套个镜报的皮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陈伯锐就不说了……你是真没见识过我岳父大人的怒火啊!

    萧靖咧了咧嘴,转过头去要与何宛儿说话。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看到了一张已挂上了数道泪痕的侧脸,以及一只正在竭力拭去泪水的小手。

    与此同时,极轻的抽泣声也随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何宛儿虽然天真,但她并不傻——她什么都明白,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第四百九十九章 附庸风雅?

    为了让何宛儿换换心情,萧靖带着她在镇子里转了转。

    吃饭、听曲、买些小玩意……虽然这些事宛儿自己也能做,但有了萧靖的陪伴她显然更开心些,慢慢的也就在流连忘返中将那些烦恼抛到了一边。

    只是,镇上的人们看着两人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一个俊朗儒雅的青年带着一个俊美得不像话的清秀书生到处乱窜倒没什么,要命的是那个让许多少女都心动不已的小书生,他有时甚至还有些娇憨的姿态——这就让人在心摇神驰之余生出了疑惑。

    眼看着已到了申时,萧靖不得不取消了回京的计划。

    反正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他决定去做另一件事:

    拜访一下假镜报的报社!

    事情巧得很,那家报社就在这个镇上,那“镜报”下面留下了联系地址。

    刚才,萧靖的人已经查清楚了:假镜报的覆盖范围仅限这里与周围的几个镇子,再远的地方根本就看不到这份报纸的踪影。

    那么问题来了:办报纸的人图个啥?

    挣钱?就这点发行量他挣谁的钱去?

    扬名?这穷乡僻壤的连像样的地主老财都没几个,他抛媚眼给瞎子看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萧靖决心亲身去查探一下。

    不多时,他与何宛儿来到了这所谓的报社。

    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个长了黑眼圈的小厮无精打采地探出头来。

    那人本来一脸的不耐烦,待萧靖说出“来找社长”这话之后,他才不情不愿地把两人领了进去。

    才跨进院门,萧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报社?

    不大的院子里到处挂着干肉,还有很多晾晒中的衣服在随风摇摆,走路时必须特别小心不能碰到头;

    能下脚的地方本来就不多,可这院子里还摆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神佛雕像,除了儒释道三家的,还有一些萧靖都叫不上名的奇怪石雕。

    在这样的环境里,有几个稚童在追跑和捉迷藏,旁边还不时会传来一个中年婆子的喝骂声。

    萧靖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还可以,但他想了想,若是把他扔到这样一个地方……

    那肯定就一个头两个大了,还怎么办公?

    怀着敬佩的心情,他跟随着小厮的脚步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让人大失所望的是:所谓的社长不过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身体富态的乡下员外,是个典型的暴发户形象。

    他的身边有几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些穿着朴素、头发微微花白的人,正在那里奋笔疾书。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寒酸的老儒生跑来讨口饭吃?

    萧靖反复提醒着自己“不要以貌取人”,上前很是认真地见了礼。

    “这位兄弟请了。在下姓刘名洋,忝为镜报的社长……请问你有何事要与刘某相商?是要投放广告,还是……”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萧靖越听就越是暗自皱眉。

    这人说起话来很是市井。虽然他没有文人的酸腐气,但他的话也没有哪怕一点点墨水可言。他越是口若悬河,就越是暴露出腹中满是草包这个事实。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开报社?

    他的形象比较像暴发的商人,但办报纸对他来说应该根本就无利可图——况且,他的气质与普通的商人相比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带着种种疑问的萧靖随口应付着他的话。见对方不是来花钱的,刘洋的态度也渐渐趋于冷淡,最后干脆丢下萧靖坐回自己的位置读书去了;看那摇头晃脑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读懂了还是只是在装腔作势。

    对方既然没说送客,萧靖便厚着脸皮在里面“观摩”了一阵才离开了办公室。

    临走前,他忽然又回过头看了看刘洋;直到对方满是狐疑地望向了这边,他才微笑着走出了大门。

    这年头大大小小的报社纷纷涌现且没人管理,这才造成了乱七八糟的报纸“野蛮生长”的局面。

    眼下并没有任何一条规矩说报纸不能重名,有人要蹭热点借用镜报的名头萧靖也懒得去管,否则肯定是按下葫芦起了瓢,把自己累死都不一定管得过来。

    真正的镜报以京城为根基、以夏家为后盾,它早已树立了鲜明的风格并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可谓天下只此一家,瑞都的贵人们不可能分不清李逵和李鬼。

    既然如此,这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报就由得它们自生自灭好了。

    其实,萧靖真正的关注点落在了另一件事上:

    记者站!

    镜报此前在大瑞各处设立了许多记者站。其中的一些曾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为报社提供过不少新闻线索乃至稿件;但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许多记者站暴露出了人员培训不足、记者工作敷衍、缺乏活动能力等问题,渐渐的已经名存实亡了。

    同时,镜报虽然已经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发售,但这年代的通讯极其落后,远离京城的人们看到的都是几天、十几天甚至一个月前的“旧闻”,这实在与萧靖想要的效果相去甚远。

    如何才能消弭这些弊端、让各地的人看到真正的镜报,同时挤压冒名顶替者鱼目混珠的空间?

    萧靖稍一思索便拿定了主意。

    回到住处后,他叫来了身边的护卫,道:“今天的那个什么社长,麻烦帮我查一下他的底细。”

    护卫以为姑爷是想找冒牌货的麻烦,认真地答应了下来。

    可惜,萧靖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刘洋这厮怎么看都有点眼熟,但他死活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了。

    以他的记性来说这实在很奇怪。既然之前他能对这个扔在人堆里都挑不出来的普通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么就绝没有突然忘记了的道理。

    保险起见,还是要查一查!

    第二天傍晚,萧靖回到了浦化镇。

    才到报社他就叫来了猴子,想坦率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谁知一番话才说了个开头,猴子这家伙就很没节操地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萧靖的面前。

    “社长,萧大哥……俺没做错事啊,您可千万不要开革了俺啊!”

第五百章 送上门

    开革?你在说什么呢?

    萧靖不禁皱起了眉头:猴子这小伙平时看着挺镇定的,怎么我才说了两句他就快吓尿了?

    没想到,看到他表情的猴子误会得更深了:“萧大哥,我这才成亲,还得赚钱养着一家老……养着宁儿呢,要是这时丢了活计,我可怎么办……哎呦!”

    话还没说完,怒气冲冲的萧靖就从座位上冲下来、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扥了起来:“谁说要开革你了,啊?你的脑子呢,老子哪句话说要让你滚蛋了?”

    猴子捂着耳朵委屈地道:“您不是说让我出远门办事吗?管事的看谁不顺眼了才会把那人支得远远的,然后再找个由头把人给赶走,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

    萧靖又好气又好笑地打了他一下,鄙夷地道:“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跟你说了让你少看点戏、多读些书,你就是不听!呵,我本来是要对你委以重任的,现在看来,还是把你开革了比较好。”

    猴子赶紧低头认错,嘴上连连称是,一双眼睛却略显兴奋地

    转了转。

    “让你出门,是因为我要建立分社。”重新坐下的萧靖大致说了说自己在各地办地方报的设想,又道:“此事很是艰巨,我思来想去,也只有派你去了。我会提供足够的资金,另外夏家也会派人护送,这是你独当一面的好机会……”

    这年头人们很留恋故土,没有要事谁都不愿出远门,想找个能做这事的人很不容易。

    而猴子以前是行商,到处乱跑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不仅完全不在意漂泊异乡,甚至会乐在其中。

    猴子闻言先是一喜,随后却又面露难色。

    萧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夫人也是个闲不住的,又多少懂些报社的事……不如让她跟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人照应。简员外那边我会去说,你只管准备就是。”

    看着猴子兴奋得摩拳擦掌的样子,萧靖忽然有些感慨:

    自己的报社还是太缺人了!

    需要扩展业务的时刻,手下总共就那么两三条枪,根本没得选——邵宁倒很合适被委以重任,但他是邵员外的命根子:让他出去十天半个月倒还好,要是让他一去经年,邵员外非得拿着刀来报社找萧靖拼命不可。

    嗯,就借着这次的机会扩大规模,让报社壮大起来吧!

    “这份工作十分关键,切不可等闲视之……你离京之后要到大瑞各地游历,凡人口超过万户的地方都要停驻一段时日,一来征募人才,二来看看有没有设立分社的可能性。”

    “所谓人才,不仅仅要能识文断字,其人品也必须端正,在其乡里必须有着良好的口碑。你要充分收集信息,确保挑选上的人没有劣迹……另外,其人也必须能够接受新鲜事物,处事灵活、善于应变,如此才能做好我们的工作。嗯,可千万别把守旧的腐儒给我选了来。”

    “会有人把你选中的人集中送到浦化镇来。在两个月里报社会管他们的食宿,我会对他们进行培训和再一次的挑选。符合要求的人可以正式加入我们,然后再被派到他们的家乡去作为分社建立的骨干。”

    “夏家的人很善于传递消息。无论你走到哪里,遇到任何问题和需要报告的事都要及时发写信回来,收到信件我会第一时间回复。”

    “招人的年龄没有要求,但最好是年轻些的。有些穷困潦倒的人可能只是为养家糊口而来,这样的人只要符合要求也是可以用的,我们不能强迫每个人都对我们的工作有兴趣,只要他加入报社后能尽职尽责就好……”

    萧靖事无巨细地给猴子讲了两个时辰,直说到嗓子冒烟才停下了言语。

    最后,他拍了拍猴子的肩膀道:“此事就交托给你了,莫要让我失望。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过几日就出发吧。”

    猴子拍着胸脯正要信誓旦旦地说些励志的话来表态,外面的人忽然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

    这是夏家的暗号,表示有消息传来了。

    萧靖撇下猴子,快步走向了早已候在外面的报讯人。

    “姑爷让查的那个叫刘洋的人,小人已经查清楚了。”来人道:“他不是本地人,是前两年才在此处定居的,之前据说一直在外面讨生活。这人在镇子里的声誉并不好,一些街坊曾听说他做过人牙子,所以虽然他也算个富户,但大家都不太愿意和他打交道。”

    “人牙子?”

    萧靖蹙眉想了许久,多年前乐州的那一幕才缓缓浮现在脑海里。

    印象中,是有这么一个人。

    当时城里的人牙子很多,但只有这货跳得最高、喊声最大,所以他给潜伏在暗处观察情况的萧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是数年过去,他的身形富态了不少,脸型也有些变化,所以萧靖才没能一下子认出来。

    现在,他明白刘洋为什么要办报纸了:这家伙完全就是想借着办报的机会获得乡民的认可、慢慢洗白自己!

    想通了这一节,萧靖有些兴味索然地挥了挥手。他正想说点什么,外面又有一位护卫跑进来道:“姑爷,出事了。我们的人刚查清刘洋的底细,马上就有人去了那个镇子,似是要对他不利……

    幸好有几个没走的兄弟就在附近,他们又极是警觉,这才把人救了下来。刘洋虽然受了点伤,但总算性命无碍……”

    什么?

    萧靖本已不太关注此事,待听到下属的汇报后,他的心中反而生出了疑惑。

    从眼下发生的事情来看,明显有人注意到了刘洋;问题是,他如果只是个没什么故事的普通人牙子,为什么会被人盯上且急于杀人灭口?

    我的运气真的这么好吗,随便去参观下都能挖出一条线索来?

    “把人带到这边来吧。要活的,路上不要出岔子。”萧靖面色微冷,沉声道:“本来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这倒好,还有人送上门了!”

第五百零一章 仇家

    那个叫刘洋的人带到时,萧靖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虽然受了伤,但看上去并不重:虽然左臂和肩头牢牢地包扎着、身上的一些地方还能看到血污,但至少他是自己走进来的,步履也没有半点蹒跚的样子。

    真正吓人的是他的脸色。

    刘洋的脸上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那表情用完全可以用“可怖”来形容;同时,他双目也空洞得没有半点焦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护卫在他的身旁喝道:“见了我家主人还不快快行礼!”

    刘洋仍旧呆滞着没有半点反应。那护卫皱着眉又喊了一声,他才稍稍回过了神;四下张望了一番,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交流地道:“贵人救命!求贵人救小人!”

    天地很大,刘洋却已无处可去。如今的他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哪怕水里只是飘着一根稻草也要伸手抓一下。

    当年萧靖躲在暗处,所以刘洋完全记不起他的存在,只知道两人不久前见过一次面。如果他知道当年在乐州便已有了一面之缘,不知道会不会感慨命运的神奇?

    萧靖坦然做闭目养神状,淡淡地道:“你我不过一面之缘,我凭什么要帮你?救了你一次,可不代表我会救你第二次。”

    刘洋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抢着道:“小人知道,自家的生死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您鞍前马后、结草衔环……”

    萧靖摆手制止了他的念叨,点头道:“如果你真的这么诚心,那就说说吧:来杀你的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取你的性命?”

    刘洋本来一脸谄媚地想向贵人卖好,可在听到这话后他明显的迟疑了。

    “怎么,不是说要知无不言吗?”萧靖蹙起了眉冷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鞍前马后?既然刘员外没有坦诚相见的意思,萧某也不勉强……来人,送客!”

    “啊?”

    本来已镇定了一些的刘洋立刻慌了神。被护卫拽着往外拖的他拼命挣扎着,口中道:“贵人,小人说,小人全都说了!”

    护卫在萧靖的示意下把人放了下来。趴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刘洋重重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张开了嘴巴。

    “小人当人牙子的时候,是和一群兄弟一起做的买卖……本来大家挣了不少钱,还说要把这活计长久地做下去,谁知道……河东大旱那年突然出了变故。”

    “小人们带了一批人到乐州发卖,里面有和卖的也有略卖的。本来做得好好的,官府一般也是不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乐州的官差像发了疯似的出来拿人,小人的好几个兄弟都被拿住了,后来听说都判了流刑和斩刑。”

    “见情况不妙,剩下的人都躲了起来,又在第二天一早结队出了城。大家都觉得这就算逃出生天了,谁知道小人等在半路上遇到了伏击,连老大在内兄弟全都死了。”

    “当时小人中了一箭又失足跌落山崖,本以为绝无幸理,谁知落下时被山壁上的枝丫挡了一下,之后掉到了一个荒草堆中。重伤醒来后又侥幸遇到了一个猎户,这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做这一行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以前为了防备万一,众家兄弟一起在一处隐秘的所在藏了些财物。等伤都痊愈了,小人跑回了那边起出了所有财货,又想了‘刘洋’这个化名跑到了一个远离家乡的镇子。”

    “本还想着总算能功成身退、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结果定居下来没过半年就有人认出了小人。不得已,小人又搬了一次家,这次搬到了京城附近。

    “走江湖的人都知道‘灯下黑’的道理,躲在一群贵人眼皮子底下没准更安全。为了心里安生,小人天天求神拜佛,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每天一早一晚都要上三炷香。”

    “结果,过了几个月居然又有游商认出小人了。街坊邻居都看不起人牙子,半夜里还有人往小人门口倒大便……小人本想再跑,可谁让自己当年是过街老鼠呢,这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思来想去,小人收养了附近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又雇了仆妇照料,这才算有了点好风评。”

    “后来,镜报卖到小人们这里了。小人琢磨着光是这样还不够,还得做出点事情来让街坊邻居都看看,让大家都沾光、都知道小人是个有正经事做的人,于是就用镜报的名字学着镜报的样子办了份报纸。”

    “起初小人还有点害怕所以不太敢亲自出面,但日子长了胆子也大了,心想着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仇家总不至于再找上来,也就自己出来抛头露面了。”

    说着,他颇为自得地昂起头道:“现在再说起小人,镇子里谁不是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刘员外’?唉……”

    话说到一半,自知前途暗淡的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萎靡了下去。

    “你可知要除掉你的人是谁?”萧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心里总不会一点头绪都没有吧?”

    汗出如浆的刘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颤巍巍地道:“小人和兄弟们行走江湖多年,做下的错事数不胜数,连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也拐走过……哎,得罪的人实在太多,那伙没来头的刺客小人也不知从何而来。”

    眼看着萧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他的心中忽然灵光一现,开口道:“说起来,线索倒是有一条。小人曾经有个大主顾唤作王老爷,那次贩人到乐州就是他给牵的线。我们带去的人里本来有一些是不卖的,那些人一早就说好了要在出事的第二天交给王老爷的人,可是谁知道出了那么档子事……”

    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他的嘴里还在意犹未尽地嘟囔着什么。虽然声音不大,但萧靖和护卫都听清了:

    “若不是有人弄出了什么报纸……那该死的萧靖!”

    “铮”的一声,站在他身旁的护卫已然拔刀出鞘。

第五百零二章 近在眼前

    刘洋对萧靖是只闻其名但不知其人,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在自己面前的贵人就是萧靖。

    听到拔刀的声音,刘洋马上被吓得魂不附体: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不过就在下一秒,突然福至心灵的他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萧郎君,萧大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至于报纸……那是小人太仰慕镜报的声名了,所以才起了个一样的名字,真的不是有意冒犯您……小人给您赔罪了!”

    涕泪交流的刘洋又开始砰砰作响地磕头。萧靖无奈地摆了摆手,还刀入鞘的护卫上前把他拉了起来。

    “你的报纸叫镜报的名字,你骂了我……这些我都不计较。”

    萧靖叹了口气,道:“只是你居然还在因为我坏了你的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毁了你的‘生意’而恼怒,说明你对当年的事还是十分不甘心,你的悔悟也不那么彻底。来人,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待我有了安排再做处置。”

    哭天抢地的刘洋被带走了。一个时辰后,他的供述被送到了萧靖的面前。

    萧靖取来了此前发现的那些没有头绪的线索,与刘洋所说的内容进行了一一的比对。

    接着,他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事情似乎没有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除了赵王的那一派,似乎还有几个隐藏得更深的势力在上下其手!

    略卖人口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罪恶还在水面之下!

    萧靖有些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蠹虫里肯定少不了那些王公贵族。他们一点点地蚕食着大瑞的肌体,丝毫不顾这个存在了两百年的王朝已渐渐走向日暮。

    萧靖突然想到了陈伯锐。

    以这个时代的视角和道德标准来说,他的确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帝王。

    勤于政事、不喜享受、不好女色、从谏如流、礼贤下士、孝敬太后……无论怎么看,陈伯锐都是文人们口中所谓的“明君”,是能够中兴国家的圣主。

    然而,也仅此而已了。

    萧靖前世的那些封建王朝就是例子。历史上所谓的“中兴”最后都被证明只是一次短暂的回光返照,那些王朝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最终的衰亡。

    那么,自己该如何做?

    像其他的穿越者那样,干脆自己赤膊上阵到朝堂争权夺利甚至谋求至尊之位、以一己之力推动时代的车轮?

    又或者走传统的老套路,用科技发展促进革新继而在潜移默化间完成社会的变革?

    萧靖不禁摇头苦笑。就不说自己的科学知识够不够用的问题了,单是夏家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诚然,夏家女婿的身份给他带来了无数的便利、也让他获得了很多本不该有的资源;但不要忘了,夏家也是庞大的勋贵集团中的一份子,如果他要改变现状,只怕他的老丈人夏鸿瀚会第一个站出来收拾他。

    既然如此,突破口到底在哪里?

    萧靖还在苦苦思索,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笑声和说话的声音隔了老远就能听到。

    他笑着起身走出了房间——因为他知道是谁来了。

    “爹爹!”

    四岁的夏绪延欢叫着跑了过来,看样子这孩子本想扑到萧靖怀里,可跑到父亲跟前不远处的他却又来了个“急刹车”,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跟在夏绪延身后进了院子的是邵宁。听到那声“爹爹”后,本来吊儿郎当一步三晃的他先是身子僵了一下,继而轻咳一声整了整衣冠,然后才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办公室。

    “夫君。”

    一阵香风拂面,夏晗雪走到萧靖面前款款行礼道:“延儿有些坐不住,妾身便带他到报社来玩,不曾想您也在。”

    萧靖回头使了个眼色,夏绪延马上如释重负地跑到屋里找邵宁玩去了。

    “为夫不是说了吗,对延儿的管教要张弛有度,私下不碍事的时候可以松一些。”环顾一周四下无人,萧靖悄悄牵起了夏晗雪的手:“看夫人把他吓的,你是没看到刚才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想起来我就想笑。”

    夏晗雪红着脸把手抽了出来,嗔道:“妾身可没有吓唬他,是延儿自己差点忘了行礼……对孩子松一些不要紧,但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别人家里都是严父慈母,但从后世来的萧靖并不会整天板着脸摆出父亲的威严去面对自己的儿子,相反他对夏绪延很是宠溺,惹得夏家上下都颇有微词。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晗雪不得不扮起了白脸对儿子进行严格的管教;虽然她在萧靖的嘱咐下也没有过于严厉,但只要是涉及礼数的事她都是半点都不肯松口的。

    萧靖搔了搔头。世家大族严苛的教育已经给子女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雪儿想怎么做就由得她吧。

    想到温柔可人的爱妻不得不板起脸来数落儿子,萧靖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哪天我当回恶人好好教育延儿一次?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出手呢,就有几个娃娃叽叽喳喳地跑了进来——萧靖认得他们,这些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

    看着一群顽童闹成一团,他的心中忽然感到无比满足。

    这就是我的孩子——即便是二十年以后,相信他也会像现在这样和幼年时的伙伴亲密无间,而不是像其他贵族那样自恃身份、鼻孔朝天地让人喊上一声“老爷”。

    尽管一心想让夏绪延继承家主之位的夏鸿瀚不愿让萧靖多管孩子的事,但父子乃是人伦大道,就算是他也不能多加干涉。

    于是,夏绪延在父亲潜移默化的教育下和同龄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在萧靖的眼中,延儿不是“古人”,他更像一个来自未来的孩子。

    虽然年纪还小,但他眼界宽广又善于接受新事物,连问的问题都与别的孩子截然不同,给他发蒙的先生都经常被问住。

    萧靖自嘲地笑了。

    亏我还到处去找希望……它不就在这里吗?

第五百零三章 异军突起

    阴沉的房间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跪在下面对高坐在堂中的那位老人道:“老爷,这几个月里底下损失了些人手,再加上有的胆小的人为避风头躲起来了,最近的收入少了将近一成……”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茶杯就从前面飞下来在他身边摔得粉身碎骨。

    “一群酒囊饭袋!”老人冰冷的目光让人一阵不寒而栗:“老夫早就说过,做事的人头脑要灵活些!哪个地方暂时没了生意?换个地方一切照旧就是了,干嘛非要赖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一个个没别的本事、都学会当地头蛇坐吃山空了?”

    他直勾勾地盯住了管事,面色愈发冷峻:“你去告诉那些废物,就说老夫以前对他们太宽仁了,结果他们现在连该做的事都做不好……这样下去可没法对上面交差。到时若老夫不好过了,说不得要弄几颗人头来祭旗,让他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管事面露难色道:“老爷,非是下面的人不出力,实在是那萧靖……虽然举告的人不是夏家的,但各地官府都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再加上被挖出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地方上也不得不给夏家个面子。要不……您和京里的贵人说一声,叫他们出手镇住场子?”

    老者摇头道:“不必了,姓萧的好歹还知道分寸——不对,不如说他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敲山震虎!那种小喽啰要多少有多少,贵人们才不会为了这点事和夏家为难。”

    说着,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他还算是个明白人。天下间有无数人在做我们所做的事,那盘面大到常人无法想象。莫说夏家了,就算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区区一个夏家能做什么?再说,家大业大的夏家就那么干净吗?”

    见自家老爷给事情下了定论,管事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他很快就想起了另一件事,恨恨地道:“老爷,说起来都是那个秦博坏了事。当年咱们要除掉那群人,结果就他一个人跑掉了,后来又化名为刘洋在外面躲了好几年。前几个月手下人本来都发现他的踪迹了,没想到却被夏家的人抢了先,所以才……”

    管事挥手做了个劈砍的姿势:“听说他后来做了人证,姓萧的说是什么‘污点证人’……结果官府免了他的死罪改成了流放。这人留着是个祸害,小人觉得不如在路上料理了以儆效尤,您看如何?”

    老人端起了下人刚送上来的茶杯,叹道:“他能说的肯定早就说了,现在杀不杀他还有什么两样?老夫劝你还是收了这个心思。那萧靖擅长打探消息、是个顺藤摸瓜的高手,现在派人过去弄不好就被埋伏的人捉了活口,到时你我可能都会被牵累。”

    后怕得身上直冒冷汗的管事唯唯诺诺地应了。老人抿了口茶,目光悠远又不无戏谑地道:“天底下爱管闲事的人多了,可哪个管得了咱的事?萧靖,呵呵……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同一时间里,类似的对话出现在了大瑞的很多地方。

    许多人是以看笑话的心态来面对萧靖的。然而他们不知道,萧靖已经把目光放在了未来。

    ……

    春去秋来,一年的时光又匆匆流过。

    刚从夏鸿瀚书房回来的萧靖盯着屋里的火盆一言不发,夏晗雪知道他是在沉思,于是也没有上前打扰。

    她不知道的是,那不停跃动的火苗恰似此刻她夫君心中那份不安的躁动。

    前几日,陈伯锐在上朝时晕倒了。

    虽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但大家并不感到意外:陛下的龙体已经差到了每隔八天十天才能视朝一次的程度,正好当天又有两位大臣因为争执不下而起了冲突,本来羸弱的病体在情绪的刺激下支撑不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然而,陈伯锐这一倒就是好几天;根据夏鸿瀚的消息,他在一个时辰前才悠悠醒转。

    这次,就连态度最乐观的御医也不得不承认:即便穷尽天下最珍稀的药材,陈伯锐的寿算也不会超过半年了。

    让朝中人人不安的是,太子名分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悬而未决。

    去年起陈伯锐的病逐渐加重,其间几次传出了要立储的风声,可是最后都不了了之;不管这风是宫内放出来的还是有心人在煽风点火,反正各方势力都投入到了这一场寂静无声却又满是腥风血雨的争夺之中。

    适才夏鸿瀚叫萧靖过去除了说这个消息,还给他讲了一个故事,那才是最令人震惊的部分。

    夏鸿瀚有个妹妹叫做夏颖。二十多年前,当夏晗雪还在襁褓之中时,她的这位姑姑已经成为了大瑞的太子妃。

    那时,天下几乎没有人对那位太子即将继承大统的事生出过怀疑——他不仅简在帝心而且为人恭顺,无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有极佳的声誉,更何况还有夏家这样的强援在外呼应,看起来他坐上那个宝座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夏家每隔几代就要与皇室联姻,所以外面对此也不会有什么非议,毕竟先帝身上就流着夏家的血。

    然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先帝从病重到驾崩仅有十余天的时间,一场宫变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

    千余名来路不明的叛军杀入了宫中。因为先帝无法理事,正在监国的太子不得不率众抵抗。

    本来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来援的京营人马也即将赶到,可太子却在大好的情势下莫名其妙地受了重伤,据说是被流矢射中了。

    他一倒下,叛军立刻士气大振;太子被救下后,一部分叛军竟然一路追杀到了东宫。

    当时太子妃夏颖已然身怀六甲。眼见着已无路可逃,为了免于受辱,她一把火烧掉了整座宫殿,与太子一同命丧火海。

    当然,也有人说这把火是叛军在劫掠后点起来的。

    之后的事就很清晰了:不怎么起眼的皇子陈伯锐突然出现掌控了局面,他不仅带人杀散了叛军,还在短时间内恢复了宫中的秩序。

    在没有更多选择情况下,茫然的大臣们不得不公推这位异军突起的皇子来继承大统!

第五百零四章 试探

    虽然夏鸿瀚把这个故事讲得有些含混,其中一些地方明显语焉不详甚至不尽不实,但萧靖还是通过他的讲述窥斑见豹地了解了当年的那段秘辛。

    如果不是那场宫变,夏鸿瀚如今就是国舅了。势力庞大的夏家本来就为帝王所忌惮,而如今的帝王陈伯锐又是夺了他太子哥哥的皇位才君临天下的。

    夏家之所以在过去二十年里夹着尾巴低调做人,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如今,洗牌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帝王的更迭近在眼前,连夏鸿瀚这种平时在家里只会绷着一张脸的人都会忍不住偶尔当着家人的面露出兴奋的模样,就更别说水面和水下的各路势力了。

    只是,岳丈大人始终没有告诉萧靖夏家把宝压在了哪位——或者说哪几位皇子的身上。

    虽然之前夏鸿瀚提过要镜报帮忙为自家看好的皇子铺路造势,但他直到现在也没开这个口,不知是另有打算还是不想过早把家里的核心机密告诉自己的姑爷。

    不说也好,别人正好落得清闲,萧靖还能继续保持镜报中立的立场。

    于是,操劳得头上生出了白发的夏鸿瀚整天忙里忙外到处跑,萧靖却悠闲的和夏晗雪、秦子芊过着美滋滋的小日子,甚至连去报社的次数都少了,完全摆出了一副不问世事的架势。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几天后,宫里忽然来了一位传旨的公公,指名点姓要萧靖进宫面圣。

    什么情况?

    萧靖有些懵——自己虽然前些日子刚刚升了官、挂了个从六品的闲职,但这样的小官在京城这地界随手扔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皇帝在这节骨眼上叫自己过去干嘛?

    虽然事情有些蹊跷,但别无选择的他只能跟着来人进了宫。

    见面的地方是一处偏殿。

    陈伯锐靠着软垫倚在御榻上,身边侍立的人是万年不变的宋迁。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靖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过他许久后才听到了期待中的回应:

    “平身吧。赐座。”

    虽然不能抬头,但仅仅听一听这虚弱无力的声音,萧靖就能想象出陈伯锐那面如金纸的脸庞是什么模样。

    有小黄门搬来了椅子,萧靖谢过后便坐下了。很快就又有人开腔了,不过这次说话的却是宋迁,不是陈伯锐。

    “陛下有旨意给你,这上面写了要你做的事,你拿去看看便知。”宋迁捧着手中的绢帛,肃然道:“此事重要,你一定要用心办差,知道吗?”

    说着,小黄门从他手中接过绢帛送到了萧靖的面前。

    对于这位皇帝到底给了什么差事,萧靖也很好奇;拿到绢帛后,他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努力想从中找到答案。

    一盏茶的工夫后,萧靖将绢帛举过了头顶。他的神色如常,口中道:“微臣万分惶恐……请恕臣难以从命。”

    “好你个萧靖啊,你想抗旨吗?”

    满面怒容的宋迁走上前来,呵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身为臣子居然推三阻四,你心里可还有圣上?可还有朝廷?”

    萧靖面不改色,对着陈伯锐所在的方向坦然道:“陛下,微臣虽出身贫寒,却数次为大瑞出生入死,这一片忠心可昭日月。今日微臣实在不能接旨,还请陛下恕罪。”

    宋迁冷笑道:“咱家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连抗旨都能抗得这么理直气壮……陛下,萧靖实在大胆,请陛下治罪!”

    另一边,榻上的陈伯锐稍稍坐直了身子。他尖利的目光正在不停地打量萧靖,似是想看看对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诚。

    “你平日的作为朕都看在了眼里。”因为气息不足,陈伯锐说话的声音很低:“你抗旨不遵的事朕可以不追究,但你要说清楚,你因何缘由不能接旨?”

    虽然他的生命将在不久之后走到尽头,虽然他虚弱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但萧靖在气势上反而受到了比上次见面时更大的威压。

    若不是他经历过尸山血海,此时的陈伯锐那肃杀的气场就能让他双股战战。

    帝王即将离世的时候都要处理好身后事。就算陈伯锐当了一辈子的“仁君”,照常理来说此时也应该是他做事最不择手段、最不计后果的时候!

    虽然萧靖不认为自己有性命之忧,但应对不当一定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回陛下,微臣的缘由其实很容易说清楚。”萧靖面露忧色,恳切地道:“岳丈大人经常教导微臣:自家要做好自家的事,不要轻易插手别人的家事。陛下的旨意微臣自当奉行,莫说一个小小的镜报了,便是要臣将陛下的意思发文传遍宇内,微臣也一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只是,如果您要刊载的是家事……那么请恕微臣直言,报纸并不是一个适合做这些事情的地方。陛下大可以邸报传示天下,镜报不过是一家小小的报社,实在担不起这万钧重担,还请陛下明察。”

    “哦?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陈伯锐深沉的脸上稍稍有了些笑意,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一些。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的确如此。”萧靖有些惭愧地道:“微臣有这一官半职,还是托了岳丈的福……若非如此,臣这种闲散惯了的人宁愿一辈子白身、靠写字卖报为生,也不会踏入朝堂半步。”

    “又在胡言乱语了。”宋迁沉声道:“官职是朝廷的恩典,既然被授了官就要想着报答皇恩、报效朝廷,哪有在面君之时还说自己宁愿白身的?这大瑞的官袍还配不上你不成?”

    “好了。”靠卧着的陈伯锐轻咳一声,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此朕就不为难你了。且下去吧。”

    萧靖行了礼后缓步后退,到了门前刚转身要离开,陈伯锐勉强提高的声音忽然又从他的身后飘了过来:

    “朕记住了你今日的话。”那声音听着有些难以支撑,但他还是努力着继续发出声音:“你自己也要记得才好。“

    萧靖回身再次行礼,郑重其事地应了。

    走出偏殿时恰好吹来了一阵冷风,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湿了。

    这番看似风平浪静的试探,实则险之又险!

第五百零五章 天坑

    直到走出宫门、上了马车,萧靖才算长舒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夏鸿瀚对他的世情教育还是发挥了作用,让他从一个对权谋一知半解的萌新变成了不会轻易被坑的名门子弟。

    若是几年前,还对这种场面充满好奇的萧靖一定看不出这是一个坑——一个可能埋葬镜报、再把他彻底变成一个软饭男、家里蹲的天坑!

    宋迁给他的绢帛不大,上面的文字自然也不会多,可那每一行字在萧靖看来都有触目惊心之感。

    那一桩桩、一件件写的都是一众皇子的逸闻,还是只要稍加调查就能顺利起底的那种。

    陈仲文的名字居然也名列其中!

    除此之外,陈伯锐甚至还对他做出了指示——哪几位皇子要捧,哪几位皇子要批,甚至连把哪件事拿出来说事都给安排好了。

    萧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照这安排执行了,那么报纸面世之日坊间便会一片哗然。如果再被有心人知道他是从宫里得到的指示……

    那么许多本来还在暗流汹涌的矛盾必然会爆发到台面上,有的野心家一定会按捺不住搞出事情来。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命。

    立储乃是帝王的家事。放眼历朝历代,有两种人会经常掺和进去:

    一种是那些因为家世和结党等原因已经站了队,不得不支持某一方、最后一条道走到黑的臣子;

    另一种是觊觎着这个机会,想押宝似的赌一把以求幸进的会钻营的人。

    出于人的本能,这两种做法都无可厚非。

    不过,虽然过多掺和了这事的外人有一飞冲天或者加官进爵的可能,但他们之中的一大部分最后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就算夏家在暗地里进行了运作,可萧靖几乎完全置身事外,有着十分超然的、可进可退的地位,根本没必要去趟这浑水。

    陈伯锐会用这种方法来试探,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萧靖的态度不尽如人意,他便宁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给夏家留面子,也要让报社彻底收摊。

    想到这里,萧靖的心中甚至生出了知己之感——虽然帝王这么做是出于维护自身权威、消弭一切威胁的本能,但陈伯锐这位皇帝真的比他老丈人夏鸿瀚更懂得镜报的重要性。

    发完了感慨,萧靖又有点八卦地琢磨了一下陈伯锐给的那些资料。

    思来想去,他并没有从那些运作中看出什么端倪,也就是说那位高深莫测的皇帝还在进行着未完成的布局,不到最后一刻谁都看不出他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这也是时日无多的帝王自保的法门——他对朝堂的控制力正在下降,一旦早早掀开底牌,各方势力就会把宫廷变成战场,到时生命垂危的他很可能面临“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悲惨局面,连个善终都得不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份名单里第一次出现了斥责赵王的声音,这无疑是件很稀罕的事。

    虽然几处提到赵王的地方仍旧以嘉勉为主,但陈伯锐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终于舍得甩几句难听的话给自己曾经最爱的这个儿子了。

    尽管萧靖没接旨,但他知道陈伯锐一定会做些什么——一想到赵王那张将要变成猪肝色的脸,他的心情也多云转晴了。不多时,车外的人甚至听到了车里人哼唱小曲的声音……

    宫中。

    歇息了半晌,陈伯锐的精神总算又有了起色。

    亲自伺候他喝了药的宋迁偷偷抹了抹眼角,颤声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老奴斗胆说一句,那萧靖的笔杆子虽然着紧,可陛下犯不上为了他耽搁休息的时辰。这等人虽然有些本领,却没有搅动天下的胆色,只需一道圣旨便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陛下又何须事必躬亲……”

    陈伯锐看了看双目发红的宋迁,紧绷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些。

    他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宋迁的肩,低声道:“宋伴伴,你从吾生下来便在身边照料,后来又从潜邸一直陪吾坐上这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你的忠心无人能及,吾也喜欢和你说些话,但你看人的眼光终究还是差了些。”

    宋迁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皇帝没有用“朕”的自称,说明他真的只是想和身边人聊几句心事。

    “正因为要紧,吾才必须亲眼看到他的态度才能放心。”陈伯锐喘了口粗气,道:“朝廷起初并不重视那些小报,没想到萧靖还有其他一些人渐渐坐大。他们的背后都有人在撑腰,天下的舆论少说也有五成被他们抓在了手中。

    一旦他日有事,这些人便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横插一道,到时在出其不意间说不定会有一锤定音的奇效。此事不得不防,但除了吾本人以外恐怕没人能让他们有所收敛,哪怕是圣旨也不行。

    今日之事,吾对那萧靖甚是满意,他的确是个识趣的。不知你如何看他,但吾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傲气——就算他表现得很恭顺,但他在说话和看人的时候却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他看不起身边的所有人。

    这样一个人,如若他痛痛快快地接了旨……这不是忠心,而是说明他有心染指夺嫡之争,他以前的淡泊不过是伪装而已,待到时机合适他一定会出来狠狠插上一脚。”

    说到这里,陈伯锐不禁发出了冷笑:“如果今日他尊了旨,那么等报纸一出来,吾无论如何也要关了他的报社。一个朝秦暮楚又有所图谋的人,今天可以帮吾发声,那么明天等吾病重无法理事了,谁又知道他的心会向着谁、会做出什么事来?”

    因为说的话太多耗费了精神,陈伯锐不得不停了下来。

    宋迁扶着他躺倒、想让他歇息片刻,可陈伯锐又开口了:

    “朕治国有些建树,但治家总是心软,所以才给自己和后继之君留下了那个心腹巨患……如果早些动手,又何至于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宋伴伴,差不多是时候了。之前发现的那个银库……端掉吧。”

第五百零六章 新家

    数日后,一则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在两百里外的兴荣府,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座仓库。

    这个消息本来没什么。大瑞各地的仓库多不胜数,走水的事也时有发生,甚至根本算不上新闻。

    可是,事发前后的种种细节却不由得让人多想:

    当地百姓都说那应该只是一间堆放货物的仓库,可不知为什么每日都有许多人在明里暗里看守,无关人等只要接近那条街就会被赶走;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那里隔三岔五就有东西运进去,却很少看到有什么东西运出来;因为运进运出的东西都被油布盖着,大家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货物。

    事发当夜火起之前,曾有人看到大量黑衣人在仓库附近徘徊,封住了进出当地的所有要道;深夜,附近的居民大都听到了厮杀的声音,惨叫声、兵刃相交的声音清晰可闻;

    待一切平静后,街上又响起了车辕声,声音前前后后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有胆大的人想探头看看状况,却被官府的差人堵着门拦在了家中。

    事后,大火烧到了辰时二刻才停歇。当人们看到附近再无任何守卫后,胆大些的拾荒者和乞丐率先踏足其中,但却惊恐地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物,剩下的只有一些早已烧焦的、无法辨认的遗体……

    宫中,陈伯锐的眼神冷得能杀人。或许是极度的愤怒给了他力量,长时间卧床的他竟然在宋迁的搀扶下走到御案后面勉强坐下了。

    “一百一十万两?”他随意看了两眼就把奏报丢了出去:“好,好……朕这儿子可真是出息了。大瑞国库的岁入才四百多万两,他一个老鼠洞里就存了岁入的四分之一,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宋迁低下头道:“陛下,赵王殿下从小受宫里的赏赐是最多的,另外诸位皇子身后都有些贵族与豪商给撑着……如此算来,殿下的家底的确厚实一些。

    可是,无论如何这数量也太吓人了。若要追究其来源,无非便是那些农庄,还有老奴之前禀报过的,他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随着宋迁的话语,陈伯锐的目光飘向了殿外。

    “赵王有什么动静吗?”

    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击着桌子,表情很是意味深长。

    “回陛下,王府上下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宋迁躬身道:“老奴的人早就盯紧了那里,可是殿下并没有任何举动,前天收到消息后不久甚至还大张旗鼓地为一位宠姬办了宴席,据说阖府上下都得了赏赐……这委实不像他平日的为人。”

    陈伯锐抬起手示意宋迁扶他回去。

    短短的距离两人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在坐到榻上的那一刻,陈伯锐忽道:“宋伴伴,之前你不是说过他存银的地方可能不止这一处吗?”

    宋迁低头道:“老奴不敢欺瞒陛下。虽然尚未完全查清,但有那么五、六处应该没有错。这些地方存放银钱的规模可能比这次抄没的要小些,但都加起来也不会是一个小数。”

    陈伯锐冷声一笑,额头开始浮现出汗珠的他喘着粗气道:“此前和北胡一场大战,国库空得几乎无钱可用了,可京里那些人还是过得奢靡无比。听说有的勋贵一顿饭就要好几十两银子,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珍馐美味,莫非是龙肝凤髓不成?

    这大瑞的天下不是没钱了,是有的人太有钱了!而朕这个皇帝才是个穷光蛋,内帑贴补国事用得分文不剩,谁会知道满京城最穷的居然是朕这个天子!

    前次安置流民和抚恤北方将士的时候,朕苦口婆心的和他们一个个地说,结果这些人不情不愿地扭捏了好久才拿出了那么一点银子,最后还是靠那萧靖的一番算计才补足了该有的钱数。

    别看现在每年还有四百多万两的岁入——照着这个一年不如一年的架势,朕的后继之君用不了多久就会无钱可用,到时候大瑞怎么办?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朕不客气了!朕也不偏心,此事便从皇子始!”

    ……

    正在郊外一座山中探访的萧靖不可能知道病恹恹的陈伯锐说出的这番豪气干云的话。

    如果他听说了这些话,那他一定会举双手双脚赞成——他可不想看到明末那种局面:一边是朝廷穷得叮当响、不得不加派各种税赋导致恶性循环,另一边是勋贵、重臣、藩王富得流油穷奢极欲……

    虽然就算出现天下大乱的局面萧靖也能自保,甚至还能在夏家的战船上等着浑水摸鱼,但哪一次的乱世遭殃的不是老百姓?

    “姑爷,洞里已经按您的意思建好了。您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就是。”

    萧靖看了看山洞内丰富的陈设,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很是隐秘的所在——虽然这座山离人口稠密的浦化镇不过十五里,但其中的山道百转千回,而这个山洞又恰好位于林中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

    普通人想找到它是千难万难,就算出动京营的士兵,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休想摸到门道。

    在萧靖的安排下,洞里已经囤积了包括食物、纸张等很多物资。一旦京城有变,报社从定版到刊印的所有环节都可以搬来这里!

    除了潮湿,此处真的是个非常理想的秘密基地!

    萧靖检查了一遍照明的用具,问道:“匠人们可都搬来了吗?”

    “回姑爷的话,几十位熟手匠人都安置在山脚下的村落了,只等您的吩咐。”随从自信地道:“一旦消息传来,他们在一个时辰内就能来到这里。”

    “很好,辛苦你们了。”

    萧靖嘉许地对随从笑了笑,又转过头对身边的董小雅道:“小雅觉得如何?说不准过些天咱就要搬来这边了,到时少不了要住上些日子。”

    董小雅微笑道:“这里既然是社长的布置,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报社很快就要用到这个地方了吗?”

    萧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丢进了洞外的小溪中,咧嘴一笑:

    “谁知道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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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编辑萧靖穿越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全无头绪的朝代。吟诗作对?不太会。搞发明?数理化全还给老师了,再说那多俗啊?嗯,办一份报纸吧!虽说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咱也不会别的啊。女记者女编辑?都招啊,不过颜值要高!皇上,明天的头版真没了,下次请早。好多皇子想上软文?对不起,媒体人是有节操的!豪商要上硬广?没问题,小钱钱到位了没?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可不是白说的,看我用一张纸搅动天下!哦对了,我是小编,才不是小便!报行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报行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报行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