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报行天下TXT下载报行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报行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白禾雀     报行天下txt下载     报行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二章 心事

    时光荏苒,两年时间很快过去。

    身在浦化镇的萧靖坐在窗前,慨叹着世事的变迁。

    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多到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不久前,雪儿诞下了他的次子;算上子芊生的女儿,他不仅儿女双全,家里也终于有了点枝繁叶茂的样子。

    因为长子继承了夏姓,所以次子萧源归了萧姓。作为哥哥,夏绪延对弟弟十分好奇,也很是疼爱——这让萧靖感觉非常欣慰,甚至脑补起了几年、十几年后兄友弟恭的画面。

    夏家的继承人和穿越者的嫡次子……等这两人将来珠联璧合、闯出一番天地,天下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萧氏吧?

    报社这边,一切也非常顺利。

    邵宁即位后不久便下旨赏赐并扩建了报社。在他的支持下,镜报在全国各地的网络终于完整地建立了起来;通过地方报的推动,报社的声誉和规模也达到了顶点——

    毫不夸张地说,到今天为止萧靖还没见过的就有十多位分社社长,这些人都是因为网点刚刚铺好所以还没来得及进京述职。

    当然,过快的扩张也带来了很多问题,例如新闻报道质量的下降、守旧读书人的混入、在地方还未被人接受等。

    所幸猴子这家伙还算给力,在他两口子的努力下,这些情况虽然未被根绝但确实在逐渐好转,所以萧靖这边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至于宫里面,那就更热闹了。

    尽管苏玉弦本人对后位没有兴趣,愿意让出来当个妃子以换得夫君皇位的稳固和两人的长久相守,但邵宁执拗的坚持要立她为皇后,这就引发了几大势力的不满。

    这中间报社的造势发挥了一定作用,但在夏家的约束下,萧靖也不能走得太远,最后邵宁与他选择了不合作的拖延策略。

    两边就这样僵持了半年多,邵宁也很荣幸的成为了大瑞第一个登基了却连皇后都没立的帝王。

    最后,两边选择各退一步:邵宁纳了几位世家女子为妃,各大势力则不再继续逼迫他短期内选出皇后,双方达成了暂时的妥协。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事情不可能无限期地拖下去。

    立后之事虽然不像立储那样关乎国本,但也与皇朝的门面和尊严息息相关。后宫无主、连个母仪天下的女人都没有,不仅邵宁会受尽指摘,也会有不少觊觎权力的人通过此事来大做文章。

    世家大族打的是通过后宫争宠来成功上位的主意,邵宁则是以拖待变、争取以社会环境的变化来促成目标的实现。

    到底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此刻,萧靖的人生堪称非常完满。

    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有两件放心不下的事。

    “北边有消息吗?”

    当脚步匆匆的小雅路过身边时,萧靖这样问道。

    “还没有。”董小雅摇头道:“北方今年下了好几场暴雪,许多道路都被阻断了,有的时候消息送回来可能会比往常多花半个月的时间。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就在这两天了吧?”

    萧靖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情况,但还是忍不住想早点收到消息。

    新皇登基后,曾立下盖世奇功又被誉为少年英杰的曹驰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邵宁的班底。在他的拔擢下,曹驰一路平步青云地成为了参将,因为有朝中的支持,他还能够不受约束的带着自己麾下的人马随意在北胡领地活动。

    几个月来,曹驰以神出鬼没的突击打得北胡人叫苦不迭,民间将他比作冠军侯的声音也愈发高涨。

    上一次来消息的时候,曹驰捎话说要“干一票大的”;后来北方就遭遇了近年来最大的几场降雪,之后草原上极有可能已经发生了白灾。

    这种时候,曹驰率部跑到哪里去了?

    白灾过后,草原上可能会出现食物短缺,各部也会频繁迁徙,更不要提随之而来的瘟疫。

    一旦事态严重,不排除北胡会南下掠食!

    诚然,此时他留在草原上正好可以浑水摸鱼,也可以牵制北胡大量兵力,更能极大地缓解边军的压力;可是,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下深入敌方腹地,一个不小心便可能有灭顶之灾,他的麾下再骁勇善战也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曹驰的确是个不世出的将才,然而他毕竟年轻气盛,邵宁和萧靖都怕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除了曹驰,陆珊珊的事同样让他牵肠挂肚。

    去年,旧王庭部发生了内讧。随着南下劫掠的难度和成本越来越高,该部的许多人对查木昭的统治生出了极大的不满。

    最后,在陆珊珊的暗中推波助澜下,不满现状的人起兵赶走了他——虽然没能杀掉这家伙,但他带走的只是一些亲信和少数死硬分子,旧王庭终于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陆珊珊用了半年时间重新整饬了部落,之后便来信说想回中原看看,萧靖自然无有不允。

    某种意义上,这妮子和子芊是一类人——别看她在草原征战时弓马娴熟、英姿飒爽,脱掉戎装后却不会用同样爽朗的方式述说思念,连鸿雁传情的书信都写得有些硬邦邦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你想念我,我同样想念你,这就够了。

    问题是,她七月就出来了啊!

    就算陆珊珊特意说了,要在来的路上游玩一番,也不至于快五个月过去还没到吧?

    在邵宁的授意下,朝廷之前放风说百仙教圣女的余孽已然伏法;托他的福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自由身的何宛儿最近整天跑来问“珊珊姐姐什么时候来”,萧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安全出了问题?那不可能,陆珊珊带了很多护卫,每一个都是百战精锐,无论怎么说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她走到哪里,当地的土匪坏蛋只能祈祷这位姑奶奶不要惹上门来,哪个不开眼的敢去找她的麻烦?

    罢了,该来的总会来,耐心等待便是。

    无所事事的萧靖刚准备回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门前。

    期盼已久的消息与故人,到底哪个会先来呢?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三喜临门

    下一刻,院门大开,一张久违的俏脸再次映入眼帘。

    萧靖大步走上前去,拥住了那个穿着狐裘的温暖的身躯。

    “还好,你来了。”他面带微笑,在陆珊珊的耳边低语:“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带着人去接你,免得你在路上乐不思蜀,忘了还有人在京城苦苦等着和你相会呢。”

    陆珊珊身后,她的贴身护卫都一脸冷酷地背过了身,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就好像河对岸的林子里有什么敌人在潜伏似的。

    而在萧靖背后,正在做编辑实习的董怀远才听到声音想出门看看,就被一只手扥回了屋里。

    在大庭广众之下相拥让陆珊珊也有些羞怯,但长久累积的思念之情给了她勇气,让她可以放下一切享受这难得的重逢与温暖。

    直到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沾湿了衣衫、那两条能开得硬弓的手臂也有些酸软,她才轻声嗔道:“够了没有?别让小孩子看到教坏了人家。”

    萧靖这才松开双臂,笑道:“小孩子?珊儿说谁啊,小远都是要娶亲的年纪了,小雅正在到处给他物色合适的女孩呢,看到就看到吧,怕什么。”

    陆珊珊活动了一下肩膀,白了他一眼道:“这里临街,万一有别的小孩子路过怎么办?再说,小雅会怎么想?”

    萧靖脸色一窘。适才心中的热情如巨浪般涌来,他只想着拥住佳人述说别情,却在无意间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

    进了房间,陆珊珊和小雅等人寒暄了一番,便带着萧靖来到了会议室。

    “我有两件事想说,应该都是你感兴趣的。”陆珊珊匆匆喝了口茶水,抿嘴笑道:“看你着急的样子,对这消息应该是期盼已久了……那我就不卖关子了。”

    说着,她从行囊里掏出了一张地图在桌上摊开,用手指着上面的地点以清脆的声音娓娓道来:

    “冬月初五,曹驰率军突袭沃伦巴部,斩其精锐三千余,掳获牛羊无数;”

    “冬月廿二,曹驰趁鄂吉雅部与艾沁部火并的机会坐收渔人之利,阵斩北胡小王四人,俘小王九人,杀伤北胡大将以下勇士不计其数;”

    “腊月初三,曹驰突袭欲自立汗帐的宝兰台部,其部除被斩杀者外全部溃散,伪王庭几乎被一网打尽,伪汗巴图木落荒而逃不知所踪……”

    陆珊珊讲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语气十分平静,但萧靖却不能自已地攥紧了双拳。

    “后来呢?曹驰是否退出草原了?”他压抑着澎湃的心潮问道:“若是成了各部的公敌、被诸部联手对付,怕是他也要进退两难吧?”

    陆珊珊微笑道:“不必担心,那家伙可有分寸了。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但曹驰除了征伐,也在草原上拉拢了不少人……有许多部落想要围杀他,到了地方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捉到他哪有那么容易。”

    萧靖闻言更加振奋了。

    什么叫神兵天降?什么叫国士无双?

    这就是了!

    极具军事天分的曹驰在邵宁的支持下完全脱胎换骨,成了北胡人最为畏惧的战神。

    假以时日,草原之患必将被平定,大瑞至少五十到一百年不用再担心来自北方的威胁!

    激动之余,他又有点无奈。

    自己苦等了几个月的消息,甚至连夏家的渠道都用上了,结果居然还得从姗姗来迟的珊儿这里听到准确的信息。

    罢了,人家怎么说也是地头蛇,消息传递更顺畅也是应该的。

    陆珊珊见他先是激动、后是沉吟,以为他在思考,便等到他再次抬起头来才道:“至于第二件事,我只是觉得可能对你有用,但也不很确定……”

    难得看到面露难色的陆珊珊,萧靖不禁打趣道:“怎么,还有什么事能难住我们的巾帼英雄?不妨说来听听。”

    陆珊珊这才点了点头,道:“我南下的时候,有次听闻一伙洋人鬼鬼祟祟,便带人将他们捉住了。他们领头的人一直在说自己是什么传教士,来大瑞是来传教布道的。因为怕我不信,他们还拿出了自己的经书,还有一些宝物。

    经书倒没什么稀奇的,但那些宝物确实有一观的价值,所以我给夫……你带过来了。你是个识货的,有没有用你一看便知。”

    说罢她拍了拍手,外面马上有两个汉子抬进来了一口大箱子。

    “都是些西夷玩意,有些东西人一看就明白,有些我也不知该怎么摆弄,你来看看吧……”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双眼冒出绿光的萧靖已经扑了上去。

    这些东西本身并没有太高的价值,但是对此刻的大瑞来说,它们就是宝物!

    单筒望远镜、短柄火铳、机械时钟……萧靖爱不释手地捧起了箱子里的几乎每一样东西,那痴迷的眼神甚至让一旁的陆珊珊都感觉浑身不自在。

    除了这些,箱子里还有一些书籍。据陆珊珊说,他们的经书都已经译作了中文,而这些用拉丁文写成的东西萧靖也看不懂,只好先暂时放到一边。

    “这些传教士人在哪里,你可带来了?”

    难以抑制内心激动的萧靖是抓着陆珊珊的胳膊说出这话的,不需要听得很仔细就知道他连声音都有了颤音。

    “没有,都安置在京城百里之外的一个地方了。”陆珊珊摇头道:“西洋人的模样有些有碍观瞻,一些百姓看了会惊恐,还有些会好奇围观。因为怕引起什么变故,我没带他们过来。”

    看了萧靖的反应,她又不无担忧地道:“你……没事吧?莫不是着了什么魔障?”

    萧靖哈哈大笑,紧握着她的手大声道:“珊珊啊,你可真是我的福将!我哪里是着了魔障,我是高兴坏了!赶紧找人把传教士带回来,越快越好,我这就进宫去面圣。你在报社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没散去,萧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陆珊珊又好气又好笑:挺好的久别重逢,居然让几个西夷给搅合了……他为什么会高兴成这样?

    难道那几个西洋人都比自己重要?

第五百二十四章 契机

    萧靖这一入宫便是很久,直到宫禁的时辰才出来。

    另一边,夏晗雪赶到了浦化镇,和陆珊珊在报社关起门来谈了三个时辰。

    萧靖回到浦化镇时,两个女人已经结束了密谈,正在喝着茶水闲聊。

    “夫君来了。”看到他走来,夏晗雪笑着离开座位行礼道:“城外的庄子还有些事情要收拾,妾身先去看看,今天就不陪您了。”

    萧靖点点头,夏晗雪向陆珊珊微笑致意后转身离去。

    “怎么这会才回来?”陆珊珊淡笑道:“莫不是陛下也对那些西洋人感兴趣?这倒是件新鲜事,我还以为他只喜欢醇酒美人呢。”

    萧靖轻轻将她揽到身边,微笑道:“可不要小看了邵宁。他不在位的时候是有些纨绔,可如今当了皇帝又憋着一口气想做些事给那些门阀看,哪里能不努力?这才两年,根本没受过半点帝王教育的他连最复杂的政务都处理得有模有样……弄不好人家是位有为之君哦。”

    说完了邵宁,他又将陆珊珊揽得紧了些,叹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是陛下的心腹,他有事愿意与我商谈,所以这次才去了那么久。看在我也是忙于辅佐帝王的份上,珊儿就不要怪罪我晚归了吧?”

    陆珊珊吃吃笑着掐了一下他的胳膊,道:“明君总要有贤臣辅佐,我们草原儿女心胸宽广,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斤斤计较。晚了就晚了吧,你把事情说清楚就好……倒是你啊,不问问你的原配夫人来找我做什么吗?”

    萧靖很是无奈的白了她一眼道:“你俩都不是搞宫斗的人,你就不要这么恶趣味的逗弄我了。雪儿听到消息跑来还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担心你?你一进大瑞只怕就被夏家的人盯上了,她怕有人趁我不在对你不利,这才亲自来坐镇的。”

    陆珊珊这才正色道:“雪儿妹妹心地善良,我是知道的。不过,我觉得她也不必这么紧张,在我看来夏家这次未必没有别的心思。”

    见萧靖投来不解的目光,陆珊珊又道:“夏家本就势大,此次又立下了从龙之功,更不要说夏家的家主是邵宁的舅父。这样的家族固然极为显赫,但也会被皇帝所忌惮。别的不说,后位不决的事连我都听说了,你以为邵宁心里会没有疙瘩?

    你虽然是夏家的人,却与新皇十分亲近,甚至被他视为手足。只要有你在,皇帝和夏家两边就能互相传话,很多事也有人说和? 不会真的闹僵。

    前不久我又重掌了旧王庭部。而你我的关系……很亲近,另一边我和夏家则没有太多瓜葛。而且,邵宁对我知根知底,也不会对我治下只求榷场通商、极少挥师南下的旧王庭部生出顾虑? 甚至可能会将之视为臂助。

    在这样的情况下? 夏家既然因为你的关系不能除掉我,那么只要我没什么过分的动作? 他们就只能视而不见甚至主动示好? 以此来对皇帝释放善意? 这也是平衡之道。”

    主动解说了一大通后,她轻轻挣脱了萧靖的怀抱又笑了笑:“当然,就算这里是京城? 想对我不利也没那么容易,放心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宛儿那里休息? 改天再来找你。”

    虽然有些不舍,萧靖也只能起身相送。

    两人走出院门? 陆珊珊给萧靖紧了紧衣领? 柔声道:“这次来我会停留数月? 你我有的是时间相聚? 也不必急在一时。”

    说着,她的语气突然转冷,似笑非笑道:“再说,我也不想让子芊那妮子看了笑话……我先走了。外面很冷,你且回去吧。”

    话音刚落,她便飞身上马、带着护卫策马远去。

    萧靖在原地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珊珊和子芊一见面就要斗嘴,以后可有的烦了。

    罢了,不管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当夜,萧靖对陆珊珊第二天把传教士送到皇宫一事做好了安排。

    翌日,散朝后。

    邵宁仔细打量着两位来自欧洲的传教士,眼神有些奇怪。

    好在那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行过礼后便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皇帝的金口玉言。

    “有趣,有趣。”邵宁目光闪闪地道:“听通译说你二人来我大瑞已有两年了,还给自己取了大瑞的名字?”

    “是的,陛下。”两人中个子较高的那位用有些怪腔怪调但还算清楚的话语答道:“小人叫葛弘光,旁边那位是罗明经。今日得蒙陛下召见,这一定是神……”

    他在那里叽里咕噜了一大通,邵宁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朕听闻你们这些教士都是走海路而来、在沿海传教,为何你二人被发现时深入了我大瑞的腹地?”

    两个传教士对视一眼,罗明经接话道:“回陛下,我等在沿海被人百般驱赶,不得已才深入内陆,绝没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另外,我们觉得人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应当有资格聆听福音,所以才深入大瑞两千余里,这半年来也有了些会众,然后……我们就被这位侯爵的朋友给带来了。”

    邵宁看了萧靖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能跑到穷乡僻壤去至少说明人是踏实肯干的。

    “陛下看过你们带来的东西了。”萧靖矜持地笑道:“听说箱子里的书也是你们家乡的学问?”

    “是的。”葛弘光道:“有算学、工学、格物、天文等等。”

    萧靖望向了邵宁。

    这位在自己日复一日的耳提面命下接受了无数来自后世的思想、愿意开眼看世界的帝王会如何做呢?

    显然,邵宁没有让他失望。

    “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们派两个差事。只要做得好了,朕会重重赏赐你们,甚至可以在京城给你们建一座气派的教堂!”

    看着两位传教士那火热的眼神,萧靖不由得感叹:这小子当了皇帝以后画饼的功力见长啊!

    “第一,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些没翻译的书都译成汉文。”

    “第二,你们之中的一个人回趟欧洲,朕会安排人随行。回去以后,见到有本事的匠人或有真才实学的学者便给朕请来——朕不吝赏赐,只要他们能在我大瑞居住十年!”

    “朕这就拨付款项——如果听明白了,那就速速办差去吧!”

第五百二十五章 开花结果

    “这就是罗明经回去一趟带回来的成果?”

    萧靖翻阅着邵宁派人送来的档案,点头道:“还算不错,但怎么说呢……比我想的还是差了些。”

    为了罗明经的这一趟行程,邵宁下了很大的本钱:战后好不容易重新攒下点家底的国库又拿出了不少钱用于使团的开销,邵宁甚至还想自建一支船队彰显大瑞的国威——当然,这个念头在群臣的集体反对下胎死腹中了。

    最后,还是朝廷出面租用了几艘欧洲的商船才得以成行。

    除了正常的花费,经费中还有一部分是专门拨给罗明经和使者,用于招揽各类人才的——如果没有惊人的好处,那些有才能的人又怎会相信大瑞“遍地是黄金”的传闻是真的?又怎会心甘情愿的背井离乡,到遥远的东方进行一场未知的冒险?

    对这场豪赌来说,钱财只是其中一部分,大瑞在人员上也投入了很多。

    随罗明经赴欧的整个使团,正副使、通译、随员、文书、护卫、杂役等共计九十二人,其中有些地位的大都是邵宁上位以来简拔的心腹,可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然而,在经过将近两年的时光、使团总算回到大瑞时,其中三分之一的人已经不在了。

    有的人是因为水土不服或抵不住路途中的辛苦客死他乡,有人是出了意外不幸殒命,还有的人在各种大大小小的战斗中英勇牺牲,甚至尸骨都没能找到……

    诚然,此行也有不小的收获——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使团带来了许多在大瑞从未见过的器械、种子、奇珍,也带回了数十个欧洲人,据称这些人在当地都是有很高知名度的学者或者匠人,他们所涵盖的领域也包括算学、兵器、化学、格物、造船、天文学等方方面面。

    为了讨邵宁的欢心,正使甚至还独断专行地买了一条最新式的海船,又雇佣当地的船员将船开回了大瑞。

    但是,这样的损失对于初次派团远赴欧洲的大瑞来说还是有些沉重了。

    当然,萧靖本人认为有一些损失是可以接受的。

    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他深知这个时代出海远航的种种风险,所以使团出发前他甚至私下和邵宁打过招呼——这次出航只要有几个人能完成了预定任务并活着回来,也就算是成功了。

    而“沉重的损失”什么的,主要是朝上那些大臣们说的。

    他们揪住此行的伤亡和花销不放,以此为借口抛出诸如“劳而无功”、“劳民伤财”等一顶顶大帽子,然后又“忠心可鉴”的进行劝谏,希望邵宁这个君主能多做些“正事”,少来些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

    更有甚者,还有人写下了言辞激烈的奏章,一点都不留情面地批评邵宁“不修身、不行仁政”,要他多向古之贤君学习。

    后来这奏章不知怎的流传到了宫外,获得了清流文人的交口称赞,而其作者也名噪一时,成为了所谓的诤臣。

    可是,萧靖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

    他们中的一部分是沿海地区世家门阀的代言者。那些通过海贸和走私赚得盆满钵满的利益集团惟恐皇帝发现海洋蕴藏的巨大财富并插上一脚分走他们的蛋糕? 于是便指示各自在朝中的人形成合力? 企图将危险扼杀在萌芽阶段;

    另一些人则在一边劝谏一边偷笑——这些势力非常想看到一个无所作为、能够任人摆布的皇帝!他们嘴上批判着所谓的“奇技淫巧”,心里却希望年轻的皇帝会被激发出逆反心理继而一直沉迷于这些东西——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获得足够的操作空间,让高高在上帝王成为摆设。

    最后一种也是最可恶的,就是卖直取名的人,就像上面提到的写奏章骂邵宁的那位。他们对使团出海这事本身可能没什么看法,但为了博取名声就开始各种鼓噪? 以犯颜直谏来彰显自身的忠贞耿直? 借着恶心人的做法吸引一些势力的关注并借此成功上位。

    萧靖摇了摇头? 根本不去掩饰眼中的不屑之意。

    一群蚍蜉罢了? 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撼动历史的大势?

    那就走着瞧!

    放下档案? 萧靖用力揉了揉眼睛准备去吃饭。就在此时? 外面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下一刻邵宁便推开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人都在外面? 咱们就不行那些虚礼了。”这家伙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一进来就自顾自地摆弄着萧靖种的花? 道:“关于使团带回来的那些人,咱还是得商量下。”

    萧靖苦笑着停下了行礼的动作,缓步走到了邵宁的身后。

    这位皇帝是个坐不住的,平时有事没事就要出趟宫,因此也经常跑到报社来。为了这事,萧靖没少被人参劾。

    “昨日罗明经那家伙跑来见我索要赏赐,被我随口应付几句打发了。”邵宁望向萧靖,道:“你觉得他带回来的人怎么样?”

    “从材料看还不错,我这两天会去考校一下。”

    萧靖想了想,笑道:“倒是大瑞本地的匠人非常争气。此前找来的那些能工巧匠按照咱们的设想弄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有时间可以一起去看看。我是觉得,这些人如果用在了正确的地方不一定比那些西洋人差,甚至很有可能会做得更好。”

    邵宁傲然道:“说起人才,我大瑞输过谁?以前大家都瞧不起这些匠人,结果他们地位很低、挣的钱又只能勉强糊口,哪里有心思去琢磨别的?就算有人鼓捣出来点好东西,还不是还不是很快就被有钱有势的人据为己有了?

    现在,我搜罗了天下最好的匠人,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好吃好喝的养着,每个月给不菲的薪俸,如果有好的发明还另有奖赏甚至能获得一官半职并青史留名……

    这些人都是苦出身、知道谁对自己好,我如此皇恩浩荡又顶着朝臣的攻讦器重他们,他们还能不效死力?”

    说着,邵宁朝京城得方向撇了撇嘴,冷笑道:“还有人说什么‘劳而无功’……等到一切开花结果的那天,老子就要让他们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蠢!”

第五百二十六章 豪言

    这一年,京城的冬天比往年要更冷些。

    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眼下城内的地面几乎处处结冰;因此,即便现在是白天,愿意出门的人也少了很多。

    并不需要出门的人可以猫在家中,有的人却不行。

    “这鬼天气,真是邪了。”商贩蒲路从邻近的房檐边折下一截冰凌,边咬边道:“往年的京城连下场雪都很稀奇,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到冬天就没完没了的下雪,想出门都要看老天爷的眼色。”

    在他旁边站着的脚夫憨笑一声,没有接话。

    嘴巴活动了片刻,解了口渴的蒲路随手把冰凌丢在一旁,又道:“高远,听人说你有个还没出阁的妹子?”

    高远面色一变,不过还是憨厚地点头道:“是的,老爷。”

    蒲路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不过我每次来京城都找你干活,和你也算熟悉了,所以才多句嘴……听说你那妹子在家一点都待不住,成天没事就往外跑不知去做什么,可有此事?”

    高远明显松了口气,应道:“老爷,是有这事。”

    蒲路闻言昂起了头,语气也提高了几分:“一个女儿家,整天在外面野着成何体统?有空不如读读《女诫》或者《女论语》,就算不识字也可以学些女红手艺,将来出嫁了也好相夫教子。像现在这样,怕是找个婆家都难吧?高远,你可是一家之主,该管的还是要好好管管。”

    高远垂着头道:“老爷教训得是,只是小人那妹子生性跳脱,连她嫂子的话也不怎么听的,我也劝她不住。再说……”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低声道:“她每次出去一天都能拿些钱回家,虽然也就几十文,但俺家里不富裕,这钱好歹能贴补下家用,小人也就懒得管她了。”

    蒲路先是一惊,随即面露鄙夷之意:“你那妹子,该不会……”

    高远知道人家想歪了,双手乱摆道:“咱可不敢让妹子去做那半掩门的生意,要是她敢,俺第一个打死她。听说,是有人开了家什么工坊,专门招女工来织布。那种地方只有女人,应该也不碍事。”

    蒲路略一迟疑,问道:“工坊?只招女人?”

    高远点头道:“是啊。俺那婆娘看妹子天天往回拿钱都有些眼热,前两天还说想一起去来着,可是人家那里已经收满了人,暂且不进人了。不过听说过些天那边会再来一批织机? 到时俺让她去试试。”

    蒲路眼珠转了转,道:“不就是几十文钱吗?听说有些拐子在勾搭人之前也要给些甜头的,你妹子可别是上当了。再说,女孩子家还是名声要紧啊,老是抛头露面的可不好。”

    “老爷不在乎这几十文钱,小人可不能不在乎——只要慢慢攒着? 到了过年时还能吃两顿好的、添几件新衣服呢。”高远讪笑道:“俺在外面干活? 辛苦一天挣得也就比这多点,俺妹子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却挣了这许多……听说那边还管一顿饭。

    嘿,要是过几天俺婆娘也去了? 那可就热闹了。到时她俩人加起来挣的钱比俺都多? 俺在这家里说话还算不算数可就难说了,到时弄不好就抬不起头来喽。”

    蒲路抬腿在他屁股上虚踢了一下,笑骂道:“你这憨人也挺精明的? 话里话外的还想让我多掏钱……那也行? 只要你赶紧帮我把东西送到地方? 我心情好了没准真的会给点赏钱。”

    很快,两人就聊着天离开了。

    他们身影刚消失? 墙角后面就闪出来一个人? 还有个人在无奈之下也跟着现身了。

    “朕……本公子白龙鱼服出来转转,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样的对话,实在有趣。”邵宁展开手中的折扇扇了两下,道:“普通百姓能在工坊挣到钱回来养家,就多了一条谋生的路子,也更能安居乐业了。这难道不是圣天子的功劳吗?”

    萧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这骚包又犯病了,别人穿着厚厚的裘衣都觉得冷,他倒好,为了装模作样还带把扇子,只怕大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注意不到他。

    要是刚才那俩人知道当今皇上就在旁边偷听,也不知道会不会腹诽几句?

    他的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话说,这工坊不就是您老人家建的吗?”

    古往今来喜欢玩票的皇帝很多,但亲自下场做生意的恐怕没几个。

    邵宁丝毫不以为忤,笑道:“邵家本就世代经商,就算我现在名义上不是邵家的儿子,我也跟爹学了不少做生意的手段,不自己试试总觉得技痒。”

    他用扇子敲打着手掌,神情忽然又有些哀伤:“爹的身体从我即位之后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去年他从远房兄弟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可我看那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他将来把家底败光了,这工坊就当是给他留着的,也算是一点香火情吧。”

    见萧靖也很是黯然,他的语气又是一转:“过几天我打算再给工坊添上五十台新式纺织机,你觉得如何?”

    “甚好。以现在的势头,到时应募者定然纷至沓来。”萧靖想了想,道:“只是,就算工坊织出了更多的布,又要卖给谁呢?”

    即便受到了物美价廉的新式布匹的冲击,男耕女织的自然经济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瓦解,在这之前工坊的产品只能在城市中找到一点销路,盲目扩大生产无异于赔本赚吆喝。

    历史的车轮有着巨大的惯性,它并不会像萧靖前世看过的很多穿越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只要三年五年就能轻易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邵宁哈哈一笑,接着踌躇满志地道:“我听闻东南沿海前几年就有这样的工坊了,那么他们生产的布匹又卖到了哪里?嘿嘿,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去年朕的船队赚了大钱、让不少人惊掉了下巴,以后他们更别想吃独食了!”

    他扬起扇子指向天空,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豪言道:

    “如果海贸找不到门路——那么,朕的将军们也会为朕想办法!”

第五百二十七章 几乎被遗忘的人

    如果是几年前,萧靖一定会嗤之以鼻——什么“朕的将军们”,这么中二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在那群宿将眼里,你算老几啊?
    人家看在你是皇帝的份上行个礼、态度恭敬一点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真当他们心里看得上你这个毛头小伙?
    说句僭越的,如果萧靖登上了皇位,在军中的威望可能都比邵宁更高些——他可是实打实的与北胡人浴血厮杀过,还在几场大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人啊。
    然而现在,情况变得不同了。
    这几年,邵宁通过拉拢和市恩收服了一些中高层将领。他们中有的人早已无心疆场、只想安享荣华富贵,有的人为了子孙后代在邵宁开出的无法拒绝的条件面前选择了彻底的臣服,还有的人是对自身的处境不满、为了出人头地而选边站队投靠新皇……
    经过缜密的布局,邵宁对军方有了一定的控制力。接着,他先是清洗了陈伯锐在位时扶植的心腹——虽然这群人在宫变后就被几家势力处理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潜伏较深的漏网之鱼,邵宁在顺藤摸瓜后将其一扫而空也在情理之中。
    之后,他大力简拔了一批在军中崭露头角的年轻军官,将他们安排到了各地历练。年轻人有冲劲、有锐气,比起暮气沉沉的老将,他们更愿意靠厮杀和军功在新皇手下搏一场富贵,是以这些人在各自所在的地方都拼出了亮眼的功绩。
    虽然他们大多还在中层,但已经成了气候,绝对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如果再加上曹驰这颗闪耀的将星,邵宁便有了足够的底气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商品在国内打不开销路不要紧,自然经济的桎梏总是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打破;在这期间,只要大瑞的铁蹄能够到达的地方,那不就是商品的倾销地吗?
    邵宁踌躇满志的情绪也感染了萧靖,他笑着道:“你有这份雄心,那可真是件大好事。看来扩大生产的事情要早点准备了,这样的工坊要遍布大瑞才好。”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踏着积雪前行,不多时就走进了一个显得很是阴冷的巷子。
    邵宁停下脚步,面色有些复杂。
    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后,他恳切地望着萧靖道:“说起来,还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萧靖本想开个玩笑,不过当他发现邵宁的样子很是严肃后也就收起了笑容:“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
    邵宁神情一松,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我想让你替我去见一个人。”
    萧靖思索片刻,呼吸微微一滞:“陈仲文?”
    邵宁叹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一想到那个倔强的货,萧靖也叹了口气。
    宫变当日他曾想办法当众放走了陈仲文,可那小子不太走运,前脚走出宫门后脚就又被人抓住了。
    被抓住之后的两天里,他几次险些殒命。
    在当时环境下,要杀他的人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支持邵宁上位的几大势力当然要斩草除根地除掉这个由陈伯锐亲自选定的继承人;
    一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想用杀掉他的方式来对新皇表明心迹;
    某些支持陈伯锐的人在看到大势已去后也想杀人灭口,因为陈仲文是最后见到陈伯锐的人之一,他一定知道很多很多不该知道的事。
    幸运的是,几次三番的险象环生最终只是有惊无险——在邵宁的力保下,那些有想法的人最终都放弃了动手的念头。
    只是,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就算不能杀他,也必须把他置于严密的看管之下。
    于是,陈仲文在京城一个偏僻的院落里被幽禁了四年。
    这四年里,邵宁也没少照拂他。
    别人被关起来都是饥寒交迫的艰难度日,而他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吃穿却也供应充足,到了冬天还有炭火,是以绝无冻馁之虞;
    为了让他的日子不那么难捱,他的王妃和孩子也被送去和他团聚。因为要照顾这一家人,邵宁还给小院派去了服侍的内侍和宫女;
    后来,有人没有尽心照料陈仲文等人,反而狗眼看人低的各种作威作福。邵宁得知后勃然大怒,直接把犯事的内侍赶出了宫,将与他狼狈为奸的宫女送去了浣衣局;
    听闻陈仲文的孩子到了就学的年纪,邵宁特意为他请了先生,还送去了不少文房四宝;
    虽然朝中的无数人说要褫夺陈仲文的爵位,但邵宁一直力排众议,连王爵都还给他保留着。
    近两年,进言要杀掉陈仲文的人不可胜数,其中不少还是邵宁的亲信。不过,邵宁对此只是一笑置之;有次被急于立功而拼命进谏的人逼急了,他甚至还打了那人几棍子把人赶了出去。
    作为一个帝王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可谓仁至义尽了。
    为此,有的人称赞邵宁是心胸宽广的仁君,但是更多的人会在私下里说他“妇人之仁”或者“收买人心”。
    可是,邵宁不在乎。
    像萧靖这样真正懂他的人自然知道他的想法:
    陈仲文在报社断断续续的工作了几年。在邵宁眼中,他是报社的同事,也是和自己并肩战斗过的兄弟——作为一个念旧的人,除非陈仲文真的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否则邵宁绝不会为难他。
    再说,陈仲文也是邵宁的堂兄啊。邵宁这小子可没受过冷酷的帝王教育,对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杀就杀?
    “那小子太倔了。我几次写信过去,你猜怎么着?”邵宁冷哼一声道:“我都说了这是写给他的书信、不是圣旨,他还是说什么这是陛下的御笔、不敢怠慢,然后高高供了起来,连看都没看!”
    萧靖默然。离大位只有一步之遥却生生被人拉下了马,眼睁睁看着别人成了九五之尊……这样的坎儿换了谁都不是能轻易迈过去的。
    “反正老子不养废物。”邵宁恨恨地道:“他要是不想就这么了此余生,你就劝他出来做事!报社不是正缺人手吗?我看他就挺合适的!”
    “呵,老子又没改朝换代,你告诉他,少给我玩那‘不食周粟’的把戏!”

第五百二十八章 待客之道

    对于邵宁的态度,萧靖深以为然。
    因为有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说法,世人都感觉先帝那么多儿子虽然个性不尽相同,但有本事的应该不少——这是很大的错觉。
    真实情况是,陈伯锐的儿子们实在让人无语——除了个别像陈仲文这样的,剩下的几乎都是酒囊饭袋,那成材率实在是低得可怕。
    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鱼肉百姓和骄奢淫逸,让他们做点什么实事?那简直是要了命了。
    看到邵宁坐了天下后连陈仲文都要护着,本来惴惴不安的他们又燃起了希望,以为新皇要邀买人心、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谁知邵宁转过身就是一套组合拳:
    陈伯锐的诸皇子不再有禄米之外的任何供给,其它所有生活物资一律自理;
    令有司彻查此前的积年旧案,深挖这些人的种种劣迹,一旦发现逃脱了法网的案子则立即予以处置:
    罪行轻的要罚俸、杖责或者没收财产发还苦主,如果找不到苦主则将财物充入国库;
    罪行重的则要降爵直至褫夺爵位废为庶人,罪大恶极者甚至要终身圈禁。
    有位皇子此前曾多次指使恶奴强抢民女,其间有父亲为了保护女儿被活活打死。顺天府查清案情后,所有行凶的奴仆都被判了斩决,邵宁也下旨将这位皇子废为了庶人并没收了他绝大部分财产。
    这样的处理已经从宽了,谁知那人还是不服,心有不甘的到处奔走制造舆论,声称要到先帝陵寝去哭灵。
    邵宁想了想,干脆遂了他的心愿、直接打发他去守陵了。
    有次,这位新皇愤愤不平的对萧靖道:“养着这群货色真是浪费粮食,若是可以,我真想把他们都赶到民间去让他们自食其力……”
    没杀人只是因为陈伯锐毕竟是先帝,且在位时也算是个勤勉的好皇帝,在他身后怎么也要留些体面。
    否则,邵宁会毫不犹豫的对这些便宜兄弟举起屠刀!
    朝中本就有很多人看这些蠹虫不顺眼了,陈伯锐又人走茶凉,再加上大多数人都想和新皇站在一起,于是一时间人们群起而攻之,邵宁也得以顺利地实现了自己的构想。
    “那个人的性子外和内刚,骨子里是很执拗的。”萧靖想了想,道:“如果他执意不听劝,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时又该如何?”
    邵宁深深叹了口气,道:“要拉陈仲文回头是因为我觉得人才可惜,不用就白白浪费了。更重要的是,我到现在还当他是兄弟。所以,他对你我来说和那些废物不一样,我也不愿看着他幽居深巷了此余生。
    虽然我觉得比起他来我会是更好的皇帝,但我这个皇位是天上掉下来的,此事我的确亏欠于他。他要是不想出来也就罢了,我养着他便是……大不了养一辈子,就当全了这份情义吧。”
    萧靖听得心口一热,躬身道:“臣遵旨!”
    除了正式场合没办法,很不喜欢那套君臣之礼的邵宁平时非常随意,同时他也要萧靖不要拘泥,就像原来一样相处就好。
    不过,此刻的萧靖是发自内心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作为那两个人的兄弟,他本就义不容辞;
    作为的大瑞的臣子,还有什么比看到这样一个没有迷失本性的、重情重义的皇帝更值得高兴的?
    所以,和邵宁分开后萧靖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幽禁陈仲文的地方。
    院门前,两个官差在站岗。
    “这鬼天气冻死人了,怎么就轮到咱们兄弟来看门了?”其中一个人哈了口白气,叹道:“里面那位都落魄了,可人家过的才是人过的日子。炭火皮裘、醇酒美人一样不少,这日子在家里一猫连神仙都不换,可咱却要苦哈哈的来看门……哎,要是能过这种日子,就算把我关起来我也乐意。”
    年纪稍长的官差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噤声!里面那位就算被关着也是天潢贵胄,人家是虎落平阳了,但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宫里那位对他还是很照顾的,你看四时三节送来的东西就知道了,说不定哪天他又能东山再起呢,你可别小瞧了别人……”
    正说着,他瞥见了一个正在渐渐靠近的身影。刚想出言喝止,他忽然又心头一动,接着恭敬地低下头道:“小人见过侯爷。”
    “不必多礼。”萧靖随意摆摆手,道:“我是奉旨来问话的,王爷怎么样?”
    “午前小人去问过安了,一切都好。”年长的官差道:“只是按王爷的习惯这会应该在午睡,且容小人进去说一声……”
    “没事,我在这里稍等片刻就是。”
    萧靖制止了想进去的官差,安静地站在了一边。
    说王爷正午睡那人悔得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这位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是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结的对象,自己居然在意这种小事,结果人家真的就在门口站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萧靖真的没什么架子也不在意这些。
    在外面站着的快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他甚至主动和两位差人拉起了家常——要不是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官差甚至都忘了这人是来干嘛的。
    等萧靖走进了院子,年长些的官差深深地看了伙伴一眼——那个家伙的眼中莫名的多了些敬畏,身板也难得的挺得笔直。
    这位侯爷,可不简单呢。
    “我还想你在此几年已经修成了学问大家,没想到养花种草也是一把好手了。”
    萧靖扫了眼被积雪覆盖的小花园和菜地,笑着走到正在整理花盆的陈仲文身边,道:“有贵客来访,你难道不应该温酒相候吗,大冬天的低着头拾掇这些没了花的盆盆罐罐是几个意思?”
    陈仲文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贵客吗?我看未必!虽然不是恶客,但肯定是个说客,我没说错吧?”
    萧靖哈哈大笑道:“咱们难得相见,你就是这么待客的?至于是什么客……要聊过了才知道!”

第五百二十九章 赌注

    两人进了屋分宾主落座后,王妃带着陈仲文的儿女来见了礼。
    尽管陈仲文有点不耐烦,但那个通情达理、端庄大方的女人还是和萧靖说了些客套话,随后又带着两个孩子和萧靖套了套近乎。
    萧靖认识这母子三人——之前先帝还在时,他曾去王府做过客,有意与他亲近的陈仲文也介绍了自己的家人,那会他还给过孩子们见面礼。
    如今,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那拘束、生分又带着几分畏惧的模样,萧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心中不平静,不过他表面上还是很淡定,不仅谈笑风生地拉着孩子的小手问这问那,还和王妃聊起了家常。
    直到三人告退离开,他才缓缓舒了口气,视线也落到了陈仲文的身上。
    “真是恍如隔世啊。”陈仲文拿起茶壶给自己斟满了茶,自嘲道:“几年前你我还曾这般一边饮茶一边指点江山,如今倒好……我是阶下囚,你是座上宾,也不知还有什么可聊的。”
    萧靖面前的茶杯也空了。眼见着陈仲文没有给自己添茶的意思,他干脆自己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虽然物是人非,但你我还是当初的少年;你若还想秉烛长谈,我依然会奉陪到底。如何,够意思吧?”
    陈仲文嗤笑道:“谁要跟你秉烛夜谈了,我哪有这个闲工夫?你这不速之客喝过了茶还是赶紧滚吧,老子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坦呢,也就你这种人会没事跑来扰人清静。”
    说着他端起了茶杯,眼神不善地瞟了瞟萧靖。
    这就是没人喊送客,否则戏就算做到位了。
    萧靖却不为所动,笑道:“老子今天办的是皇差,并不是随意来串门的客人,岂是你想逐客就能赶走的?实在不行咱就耗到明天早上,看看你小子能不能憋出几句真心话来。”
    陈仲文本来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在听到“皇差”这词的一瞬间他便从椅子上霍然站起,神情也骤然变得有些阴鸷与狰狞。
    “皇差?”他冷笑着逼近萧靖,眼神锐利如刀:“敢问是哪位皇帝派的差事?先帝宾天多年,陈某实不知我大瑞如今已经有了新主,还请足下明示。”
    萧靖朝皇宫方向拱手道:“回王爷的话,现今在位的乃是前太子的骨血,当下的年号叫做‘新德’,取自易经中‘大畜’一节……说起来,您与当今圣上也是旧识,就不必明知故问了吧?”
    陈仲文冷声道:“呵,我还道什么,原来你说的是那个伪帝……你听着,只要我陈某人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让我承认那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野种是我大瑞的皇帝!
    我才是先帝的骨血,大瑞的皇子,只有我有资格继承大统!伪帝弑君夺位闹得天怒人怨,将来必遭天谴,我还要坐在这等着看他被五雷轰顶呢。想让我出来仕事,好让他赢得‘仁君’的名声被人赞誉?我宁死不为!”
    陈仲文在那里慷慨激昂地怒斥邵宁,萧靖却只是老神在在的在一旁听着,不置一词。
    哪怕他说到激烈处不停口吐芬芳、各种大不敬的词语到处乱蹦,萧靖也没有半点斥责或者制止的意思,听得入神的时候他甚至还摇头晃脑的——一般人只有在听戏或者听说书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一顿饭的时间后,喘着粗气的陈仲文终于停了下来。萧靖这才睁开眼睛道:“骂完了?”
    陈仲文用力哼了一声。虽然很愤怒,但他也十分好奇萧靖做为邵宁的亲信什么不去维护他的皇帝。
    马上,萧靖就亲自揭开了谜底。
    “实话跟你说吧,来之前我跟那位打了个赌。”他白了陈仲文一眼,摇头道:“都怪你,让我赌输了。说吧,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陈仲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萧靖又道:“陛下说你小子用的骂人的称谓最多超不过五个,我觉得你不至于,怎么也得会个七、八种吧……然后我俩就打了赌,赌注是下次海贸的半成份子。现在看来,还是他更了解你啊。”
    陈仲文听了这番解释很是无语,甚至想要骂娘:
    听听,这是人话吗?这对君臣是什么人啊,就知道我要骂人泄愤,结果连这都打上赌了?
    本以为骂了这么半天人家至少会有点羞耻,没想到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别人娱乐的对象!
    自己一边骂,萧靖还一边数数呢!
    陈仲文很有一锤子砸到棉花堆上的感觉,心里不禁有些泄气。
    原来他虽然也时常白龙鱼服,但毕竟是天潢贵胄、接触底层的机会更少,就骂人这事来说比起邵宁那种天天在民间弄得鸡飞狗跳的富家公子来说还是差了一大截。
    他一点也不怀疑:要是俩人面对面对骂,这点时间没准邵宁骂人的称谓都不带重样的。
    只是,这都是什么事啊!
    萧靖观察了他一番,又不经意地挑了挑嘴角。
    这小子虽然仍是怒容满面,但已有了些垂头丧气的模样,看来是好好发泄了一下情绪。
    如此这般才好。他现在还年轻,如果真的让他将那天的事郁结于心过上十年二十年,那么将来就再也没有人能打开这个心结了。
    他的愤世嫉俗、他的愤懑不平……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这件事,只要有人疏导,胸中有志向、有理想的他哪怕始终无法原谅邵宁,也绝不会在这小小的方寸天地困守一辈子。
    “骂也骂过了,那我先说几句正事吧。”萧靖收起笑容,正色道:“我先把陛下的话转告你,请你自行斟酌:你可以脱离幽禁自由行动,你的家人也能够重新回到王府,不过有两个条件:
    一,朝中没有职位给你,你只能回报社工作;
    二.如果要出京的话需要请旨,除此之外你在京城可一切自便——当然,会有人盯着你的行踪,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希望你不要在意。
    另外,陛下正在考虑建立新式学堂,第一批可能只招收几十个孩子。如果你愿意出来,他恩准你的两个孩子进去学习。”
    说罢,萧靖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悠悠问道:
    “如何?”

第五百三十章 心知肚明

    话已带到,萧靖便在那里静静地等着陈仲文的答复。
    这家伙显然有点犹豫——那张写满愤慨和无奈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挣扎,这样的变化对他这个直性子来说已颇为不易。
    萧靖几乎可以猜出他在想什么——到底是已经逝去的过去重要,还是一家人的未来重要?
    他陈仲文可以接受幽居一生,但他的孩子呢?难道也要一辈子过这种生活,又或者过个几十年被邵宁的后继之君流放到天涯海角去?
    眼见他的神色不断变幻,萧靖也不急着催促,只是走过去支起窗子放了一股凉气进来,似是希望他被冷风吹过的头脑能更冷静些。
    半晌,陈仲文冷笑一声道:“伪帝就是喜欢标新立异,还要建什么新式学堂?呵呵,学堂又如何新式,我看他是好大喜功、想搞些所谓政绩让人称颂吧?”
    萧靖叹了口气。
    这小子原来是挺开朗耿直的一个人,关了几年后别的没学到,这傲娇的劲头倒是与日俱增啊。
    你想问学堂的事就直说嘛,我还能不告诉你不成?
    他想了想,笑道:“王爷隐居了几年,一些事有所不知也在情理中……现下外面的世情和以前不一样了,当今天子不仅注重儒学,也很重视格物、工学、航海、地理、洋务这些事,新式学堂就是这样的学校。
    除了教授儒家经典,这些学问也是都要涉猎的。上过几年后,学堂会根据孩子的天资和兴趣因材施教,让他们去学最适合的科目,并且学完后还要去相关的行业实践两年,合格才算是学成。
    先别急着吹胡子瞪眼睛——大瑞立国至今二百年,前两年的国势你我都清楚,症结在哪里你也心知肚明,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要是真的想靠半部论语治天下——呵呵,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怕是大瑞到不了三百年就要改朝换代了。
    当今天子即位时间不长,但已潜移默化地做了许多事,新式学堂只是其中之一。想要百业兴旺,光靠垂拱而治是不行的,没有相应的人才就只能拾人牙慧吃些残羹冷炙,想要发展那是痴人说梦。
    呵,反正我是要送儿子就学的。虽然一些人看不起这学堂、不愿送子弟入学,或者顶多看在皇帝的面子上送几个偏房庶子过来,但你看着吧,过十年他们哭着喊着也要送孩子进来的时候,可还不一定有机会呢。
    具体的就不细说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就是,不过这真的是莫大的恩典,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陈仲文沉默半晌,幽幽地道:“别把我当傻子。每次有使者来都能给我带来些外面的消息,朝廷的邸报也一直会送来。我就问你一件事:新式学堂还有外面那些新鲜事……都是在你建言下搞出来的吧?”
    萧靖昂起头向皇宫方向拱手道:“不错。除了萧某,还有谁能想出这些来?万幸当今圣上圣明烛照,是位矢志革新、从谏如流的帝王,这些想法才得以施展——至于功过是非,几十年后自有人评说,陛下和我从未将一时的毁誉放在心上。”
    陈仲文不服气道:“说得好听,伪帝和你只不过是狼狈为奸……”
    “住口!”
    萧靖猛地打断了他,正色道:“王爷,我提醒你一句:你怎么说我没关系,反正我就是滚刀肉一块,这些年挨的骂不少了,也不多这一句。再说你我兄弟,我也不计较这些。
    不过,你最好别把‘伪帝’挂在嘴边——这话顶多跟我说说就得了,我权当听个笑话。要是你出去以后也这么说,陛下虽然只会一笑置之,但别的人可不会。
    到时,他们又会跑到御前说要杀你,会弄得陛下烦不胜烦。再说,你也得防着会不会有极端的人擅自动手,难道你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为自己和家人的安全提心吊胆?
    至于我们所做的事情是不是狼狈为奸——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如果你心中再没有中兴大瑞的志向,如果几年的幽居消磨了你所有的锐气、让你只剩下了愤世嫉俗,如果以你的眼光连这些举措的好处都看不到……那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
    说罢,萧靖愤然起身,丢下一句“告辞”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房间里,陈仲文手中举着只剩下半杯凉茶的茶杯,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他如何不知道萧靖和邵宁正在试图改变这个国家?
    这或许就是萧靖曾提过的所谓“温水煮青蛙”——那两个人的各种做法并没有一项会招致特别激烈的反对,但天长日久后,当新政的根基已经打下、很多人因为利益所在不得不站在新政一边,他们就可以真正的大展宏图了。
    看起来非常美好,几乎每一步都走在了陈仲文的心坎上——只是,这一切不是在他的主导下进行的!
    良久,他忽然暴喝着用力将茶杯掷向了墙壁。
    “啪”的一声,杯子粉身碎骨。陈仲文直勾勾地看着墙上的水痕,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
    “王爷。”
    乐陵王妃听到声音走进了屋子。见陈仲文低头不语,她默默走到了丈夫的身边,柔声道:“临州侯已经走了,他在的时候您发发脾气也好,起码能出一出胸中的郁结之气,可现在……除了气坏自己的身子又能怎样呢?”
    说着,她拿起笤帚开始打扫散落在地上的瓷片。
    陈仲文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发妻,双眼有些湿润。
    十年前两人成婚时,她是多么美丽娇俏的一个女孩子啊。
    出身寻常官员之家的她性格活泼又没有那许多教条,与陈仲文甚是投缘;婚后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他曾无数次许下心愿,希望王妃永远都是那时的样子。
    可如今,沉稳的她再没有了往日的娇憨,原本喜欢说话的性格也在战战兢兢的生活中逐渐改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她的眼角都爬上了本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鱼尾纹——那是一个女人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夙夜忧叹所留下的痕迹。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陈仲文吸了吸鼻子,忽然问道:
    “你恨邵宁和萧靖吗?”

第五百三十一章 形势比人强

    “王爷的大事毁于此二人之手,妾身自然也是恨的。”

    王妃低下头踟蹰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蕴满了泪光:“只是……”

    陈仲文叹了口气,走过去揽住她瘦削的肩柔声道:“下人早就被我打发掉了,在这里说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只管讲便是。再说,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的话不和我说又能和谁说呢?”

    王妃的脸上马上就多了两道泪痕。她将头靠在夫君的肩上,泣声道:“妾身真的恨过他们,但那是当年事情刚发生时候的事了……那时,妾身恨他们夺走了本该属于您的东西,恨他们将您置于九死一生的境地,恨他们将您从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了阶下囚,恨他们让我们的孩子担惊受怕。

    可是这几年过去,很多事情不想看开也已经看开了。皇位谁都想要,妾身真的很想看您登上至尊之位,可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哪个输掉皇位之争的皇子有好下场?按理说,王爷本应万劫不复,可人家不仅没有痛下杀手还好好地护住了咱们一家子人,这就是还念着往日的情义了。

    妾身后来便想,不如就当先帝从来没属意过您,这份殊荣也从不曾落在您的身上。这样想的话,虽然仍旧千难万难,却能够迈过心中的那道坎了……

    皇后之位什么的妾身不稀罕,母仪天下哪有一家团圆重要?妾身现在在乎的只有王爷和孩子,只要家里人都好好的,就算邵宁拿出皇位来换,妾身都不会看上一眼。

    您有宏图大志、想着要像先帝一样做一位明君贤主,想着中兴大瑞,妾身从嫁给您的那天起便知道了,也庆幸自己遇到了有鸿鹄之志的良人。可是,如今的王爷只是一条困龙,难道您真的想在这院墙里抱着恨意和遗憾度过余生吗?

    您还年轻,有的是有大展拳脚的时间。外面的事妾身听到的不多,可仅从听说的事情来说,邵宁和萧靖这一对君臣是有作为的,也是想振兴大瑞的,这份心思与您殊途同归,也难怪当初您能抛下身份地位,和他们成为志同道合的好友。

    如果您肯低头,那么便能出去做些事。虽然很难被委以大任,但至少不用再被关在这里了。如果王爷不肯出去、执意要和那两人斗到底,妾身也会在这里陪着您,哪怕就这么老死也决不会多说一句,只是咱们的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王妃泪水的又一次滚落:“他们还小,不能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啊。邵宁现在还容得下他们,可是等他们从您这里学会了恨,等邵宁的年纪再大些、在皇帝的位置上坐得再长些,谁还能说他一定不会动斩草除根的心思呢?谁还能护得他们一世周全呢?”

    陈仲文的衣衫渐渐被妻子的泪水浸湿了。他无神的双目呆滞地望着屋顶,良久后,终于发出了一声像是悲鸣的叹息……

    同一时间,皇宫。

    “那小子当真是这么说的?”邵宁放下手中的书卷,面露喜色道:“看来有戏啊,他也没有老子想的那么顽固嘛。”

    萧靖笑道:“形势比人强,他就算再别扭也要为家里人想想。再说,他又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人,让他一辈子困在那巴掌大的地方,那还不如杀了他。”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这家伙还是会抹不开面子,就算想出来也不会主动递话,我还得找时间再去看看他,给足了台阶下……弄不好要三顾茅庐才行。”

    邵宁大手一挥,道:“还三顾茅庐?给他脸了!顶多再去一次,要是他还不愿意出来,以后就是哭着喊着想出来,也不必再理他了!”

    虽然不太同意他这个决定,但萧靖还是想大喊一声“老板霸气”——尽管两人真的很想拉陈仲文出泥潭,但他要是一直矫揉造作下去可就太拎不清了——邵宁和萧靖现在是帝国的掌舵人,哪里有时间陪他一个落魄王爷矫情来矫情去?

    “过几天,第二批海贸船就要出发了。”邵宁在一瞬间转换了话题又丢给他一个文档,道:“看看这份名单,可有什么不妥吗?”

    萧靖把重要的部分扫了一遍,稍稍蹙眉后又展颜一笑道:“海兴苏家,宁安赵家……这不是朝中反对海贸最激烈的两拨人吗?”

    对他和邵宁来说,这两家人简直是搅屎棍。你说要是他们自己就偷摸搞海贸、出于利益原因怕别人来分蛋糕也就罢了,可这两方纯粹就是抱着所谓“祖训”不放、以“世风”、“邦本”等蹩脚理由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保守势力。

    “别看他们嘴上说得道貌岸然,背地里搞了什么你知道吗?”邵宁不屑地撇撇嘴道:“老子早就查出来了,上次有家出了股本的人是这两家的姻亲,他们帮着苏家和赵家掺了不少份子进去……呵,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次啊,这群人居然还想故技重施,瞒天过海的利用老子一力推行的海贸捞钱。想得美!蹭了我的船、赚了我的钱然后还骂着老子,天底下有那么好的事吗?

    我直接找了个由头把帮他们遮掩的那家的话事人叫来骂了一顿,让他们退股,结果你猜怎的——第二天这两家人主动上表支持海贸了,那好话说的就跟不要钱似的,就差没把老子吹成千古一帝了。

    既然他们低头了,我就直接给他们加到出了股本的名单里了——想上船就乖乖站到我这边来,再敢两面三刀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哈哈。”

    邵宁笑得很惬意,估计是因为这个脸打得很爽;接着,他突然又话锋一转道:“其实让你看这个不是为了这事,你再往后翻翻。”

    往后翻?

    后面一般都是各类信息,比如船上的随员、路线的规划、补给的状况等,这些都是早就定好的,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么?

    萧靖耐心的一页一页向后看去,想找到邵宁到底要让他看什么。

    终于,他在写着随员信息的某页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董怀远?

第五百三十二章 烫手山芋

    看到董怀远这个名字后,萧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名单上?

    一旁,邵宁的神色也是几番变换;轻咳了一声后,他终于主动开口解释道:“这个吧……是小远自己跑来求我的,让我把他加到随船出海的名单上。要不然你去跟小雅解释一声,就说这事是我同意的?”

    解释你个大头鬼啊!

    萧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他很是艰难地忍住了骂人的冲动,一脸鄙夷地道:“此事甚是为难,请恕臣无法转告,要不……陛下您自己去和小雅说一下?”

    一向混不吝的邵宁听到这话竟然也面露畏惧之色,抬起头斜视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啊!

    美丽知性的董小雅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她是外和内刚的性子,真逼急了可刚烈得很——要是小雅知道董怀远要随船出海并且这事还是邵宁批准的,一向名声不错的邵宁大帝怕是就要面对皇帝生涯中的第一次“民女叩阙”了。

    这不能怪董小雅“扶弟魔”——在什么时代说什么时代的话,作为一个生活在大瑞朝的女子,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她把家中仅存的男丁——她的弟弟看得比天还重,这种关心已经可以用长姐如母来形容了。

    大瑞距离南洋并不远,朝廷的大船也有着较高的安全系数,但航海终究是有风险的。

    上面说的还只是小远擅自出海的情况。万一他真有个好歹,董小雅没准会一丈白绫吊死在宫门前……她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

    君臣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邵宁不得不拿出了帝王的威严,沉声道:“让你去你就去,这是圣旨,难道你想抗旨?”

    他说得很是严肃,萧靖却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懒洋洋地道:“回陛下,臣还是那句话,此事臣无能为力,请您收回成命或者另择贤能吧……要是您心里有气,就治臣一个庸碌无能之罪,臣正好回家抱孩子去,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孩子都快不认识臣了……”

    邵宁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又放下身段死皮赖脸道:“那我就不管了,要是小雅过来我派人好言好语劝走就是了,倒是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嘿,万一有啥情况,大不了咱们一起玩完!”

    萧靖摇头道:“真想不到,你竟然能下这样的决心。小远他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邵宁有点犹豫,不过还是如实道:“虽然小远让我保密,但是跟你说说也无妨。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不想当被养在院子里的鸡,想当翱翔在天空的雄鹰。

    他说,他自从来到浦化镇就被一群人护着,虽然不缺衣食也无忧无虑,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报社这两年培训了不少人,也有不少地方报的人来京城实习,这些人都曾撒出去当记者,只有他要老老实实的在浦化镇蹲着,半步都不能离开,这不公平。

    他说自己都已经定亲了,所以是个大人了。他想到全国各地看看,想到天涯海角看看……如今正值海贸热潮,他更想作为镜报的记者乘船出海,写下航海、南洋和大瑞人在海外的故事,让镜报有更丰富的报道,让更多人理解朝廷的国策。

    所以他央求我,让我把他加到随员的名单里,还要我跟小雅打招呼,好让他能够成行……平心而论,你觉得他说得不对吗?”

    萧靖喟然一叹,道:“这都是实话,小雅要是再这么管着小远,他就没法增长眼界了,时间长了他的成就也会不如预期。一旦消磨了锐气,怕是有天他会跟那些故纸堆中的老学究差不多。”

    邵宁用力点了点头。这种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关键是谁能去开这个口。

    萧靖在原地踟蹰良久,终于还是跺了跺脚,咬牙道:“罢了,为了小远,我就去做这个恶人吧!真是流年不利,我招谁惹谁了,怎么总是要啃最硬的骨头!”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告退离开。

    邵宁眼睛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手上举起香茗饮了一口,笑道:“谁让你是老子的兄弟呢!”

    一个时辰后,浦化镇。

    萧靖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好和董怀远打了个照面。

    这小子如今已慢慢褪去了青涩,身高也快要赶上邵宁了。然而,在看到萧靖的一瞬间,这个平时很是神采飞扬的青年人忽然有些拘谨,看来他并没有成长到能够掩饰心事的程度。

    萧靖本打算直接去找小雅,可是看到这样的董怀远后他忽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直接把小远叫到了那条熟悉的小河边。

    “萧大哥。”

    虽然偶尔也会直视萧靖,但董怀远那对明亮的眼睛在大多数时候都在不断游移,看着就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萧靖面无表情地道:“要跟你谈点公事,换个称呼吧。”

    董怀远先是一喜,而后又悄悄垂下了头。

    相处多年,他看得出此时的萧靖非常生气。

    “报社准备派人随船去趟南洋。我决定了,就你去吧。”

    心中的猜测坐实了,董怀远非常开心。他正要道谢,萧靖忽然又道:“公事说完了,咱们来说点私事。”

    说着,萧靖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截树枝,用力抽到了小远的背上。

    “啪!”

    董怀远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生疼,却紧咬着唇不吭一声。

    而萧靖那边也没有停手的意思,挥舞着树枝一下一下抽打着。

    他很少这样打小远。即便董小雅曾特意说过这个孩子除了被人照顾还需要严厉的管教,让他该打就打不必有顾虑,他也几乎没对小远动过手。

    除了这次。

    直到打得有些手麻,他才丢下树枝拍拍手道:“半天都没做声啊……挺好,有点意思。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董怀远依旧不发一言。

    萧靖这才淡淡地笑了笑,道:“这样才对。我刚还想问你呢,当年我认识的那个董怀远去哪里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担当

    当年的董怀远是什么样子的?

    他倔强得甚至有点一根筋,是个宁可挨打也不肯改口的执拗的孩子。

    大灾之后的河东饿殍遍地,许多孩子在生死边缘学会了乞讨、偷窃甚至坑蒙拐骗,独独他没有沾染这些习气,哪怕代价是随时都有可能饿死。

    如今呢?

    萧靖稍稍提高声调,又一次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董怀远重重出了几口气,方才撇着嘴道:“我应该听姐姐的话,不该提出要去南洋的事。”

    “错了!”

    萧靖弯腰拾起丢下的树枝又是一通抽打,道:“看来你的认识还是不够深刻啊!”

    前后两次打小远的时候他都没有留手,力道用得十足;粗树枝虽然不至于把人打坏,但真的会打得很疼。

    渐渐的,董怀远的眼眶也有点发红,看向萧靖的眼光里也满是委屈。

    一直很照顾自己的萧大哥怎么突然像发了疯似的?

    终于,打累了的萧靖再次丢下了树枝。

    “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给你说说。”他一屁股坐到河边的石头上,拿起一块小石头抛到河水中:“你做错的还不止一件事呢。”

    虽然脸上写着不甘,但董怀远还是站到了他的身边。

    “第一,如你自己所说,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男人了。既然身为一个男人,你连自己开口和姐姐提出这事的勇气都没有吗?”

    萧靖又捡起一颗石子丢了出去,只是这次他用的力气很大,小石头直接飞到了对岸的林子里:“当年我认识的董怀远过于憨直了。这虽然是好的品质,但为人处世上难免会吃亏。所以我也一直想着能把你教得圆润些,谁想到如今的你竟然……

    我想让你变得外圆内方,成为一个表面上随和融通,心中却能保持着自己那份坚持和原则的人,你呢?随和是随和了,也知道变通了,可那份愿意承担一切的担当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咱们先不说你邵宁哥哥的身份。遇到困难找人求助这没问题,我们几个也是你唯一能找到的助力,可你连对小雅开口这事都需要别人来帮忙?这会被人看轻的知道吗?

    亏你还说什么‘想当翱翔在天空的雄鹰’,你这般畏畏缩缩,还是在鸟窝里待着更好些。

    那是你亲姐姐,是你的家人,一家人就应当坦诚相待,什么时候你俩想沟通还需要别人传话了?我和邵宁与你们姐弟再亲近也是外人,这个道理你会不明白?

    小雅对你的管束有时难免严格些,但你有必要这般畏之如虎么?还是说,你早就被姐姐养成了一条唯唯诺诺的跟屁虫,连像以前一样说出心中的想法、讲真话都不敢了?

    你就没想过,就算我去说服了小雅,事后她会有多难过?自己的弟弟不仅变成了这幅熊样,有心事也不肯再和她说了……再看到你的时候,她心中又会有多失望?”

    董怀远深深地垂下了头。

    换做以前,他肯定会梗着脖子和姐姐争个面红耳赤最后闹到不欢而散,再冷战着直到有一方让步来打破僵局。

    现在呢?自己连基本的沟通都想要逃避,一心只盼着别人接过这个烫手山芋来解决问题——这样或许能达到目的,但作一个人如果连起码的沟通能力都没有、遇到难题就想投机取巧,那么说“想成为优秀记者”什么的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不是萧靖提醒,心中还在窃喜的他甚至都没发现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第二,是关于邵宁的。”

    萧靖组织了一下语言,平静地道:“他以前是你的邵宁哥哥,现在也是——但是,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去打扰他了。”

    见董怀远仍旧一脸懵懂,萧靖叹了口气道:“以前他只是邵宁,现在他是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不是你一个人的皇帝。他有无数大事要处理,愿意拨冗见你是情分,但你却不能动不动就往皇宫跑,这既不合规矩也会让人为难。

    你可以把他当做哥哥,但不要一有事就去找他,更不能恃宠而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董怀远似是突然想通了什么,脸上有些难过;不过,他很快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萧靖的意思。

    “有些事情记在心中就好,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的。”

    萧靖温言道:“找邵宁帮忙可以,但绝不要形成依赖。否则,天长日久后就算他还会念着旧情帮助你,心里也会厌烦你。他想看到的,是个成熟的、能做大事的小远,如此你才能和我们志同道合、一起前行。

    退一步说,就算不提你找他帮忙给他惹麻烦的事,你这样依赖他也是取祸之道——到时,朝中会有不知多少嫉妒的眼睛盯着你,一个不小心便会是灭顶之灾,甚至可能连邵宁都罩不住你。一旦出了这样的事,你又要如何自处?”

    董怀远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凉,汗珠也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就算他本身很聪明又受到了萧靖的悉心培养,他这个年龄放到后世去也不过是个高中生,还处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阶段,很多事往往想不到那一层。

    良久,他终于抹了把汗道:“萧大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靖瞥了他一眼,道:“心里可还不服气?这顿打没冤枉你吧?”

    董怀远嘿嘿一笑,道:“不冤不冤,您这一番当头棒喝很是振聋发聩,让我的脑子一下清楚了许多。”

    萧靖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道:“这就好。走,你和我一起进去见小雅吧。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她是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说着他抬脚要走,却听到董怀远在身后嘀咕了一句什么。

    “有事?”

    萧靖回头看了看,脸色有些慌张的董怀远慌忙摆手道:“没什么呀,来了来了。”

    萧靖见他跟上了自己的脚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谁知,董怀远趁他不注意又自己嘀咕起来:“什么外人内人的,你当了我姐夫,那不就不是外人了吗……”

第五百三十四章 说客

    屋内,因为不停批阅稿件而显得有些倦乏的董小雅看到两人一起走进来,严肃的脸上浮起了笑意。

    “社长来了……您先坐,奴去沏茶。”

    她刚要站起身,萧靖便摆手道:“你且坐吧,我就是来转转的,随便喝点水就好。”

    说罢,他拿起面前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除非是熬夜加班,否则小雅是不沏茶的。

    萧靖问过几次,她只会推说“喝了茶水睡不好”;可萧靖知道,她只是觉得报社里存放的都是各地的名茶,不想过多破费而已。

    就算私下里送茶给她,她也是笑着道谢,然后再把茶叶充公。

    这样一个全身心扑在工作和弟弟身上、已经快要把自己许给新闻事业的女性,对生活中的各种小确幸已经看得很淡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把镜报做好再看着弟弟一天天成长更有成就感了。

    见萧靖面色严肃、小远有些不安,董小雅仿佛在一瞬间甩掉了身上的疲累,用力坐直身子并睁大了眼睛。

    “开春后,朝廷的海贸船会再下南洋。我考虑再三,决定让小远作为记者随船出行,让他到海外去见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并开阔眼界,争取早日独当一面。”

    “不行!”

    董小雅几乎是本能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不过很快,她意识到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萧靖,这才稍稍低下头道:“社长,我不反对小远出去历练,但南洋太远了,能不能不要让他去?”

    心志坚定的董小雅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满是委屈的表情了。萧靖可以理解,作为一个生活在内陆的人,出海在她的眼中是极其危险的事——就算不是九死一生,远航的人也有不小的概率会死在外面。

    何况,这两年反对海贸的人没少用那些船毁人亡的事来耸人听闻、制造舆论——虽然这在当下只是小概率事件,但这些确实曾发生过的事还是给不少从没见过大海的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萧靖有些动摇,但还是硬下心肠道:“小雅,此事是我提出来的,呈报之后邵宁已恩准了。海贸是大瑞的国策,报社迟早要派人去报道的。小远已经成年了,这次我们正好又没有足够的人手,不如让他趁着年轻多去闯一闯。

    你可以放心,出海的都是大船,这条航线也已经走过很多次了,船队里又都是最有经验的船长、最熟练的海员……经过前段时间的经营,现在南洋有不少我们的商港,多数地方还有驻军,足够保证安全了。

    船队开过去的时候,要采买和贸易的东西大都是列好的,只要完成交易装船就行,在一个地方不会停留太久。算上一来一回路上的时间,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来,你们也不会分别太久呢。”

    董怀远也帮腔道:“姐姐,我想过了,我也该离开报社去外面走走了。我记得小的时候爹说过,董家的孩子要立身更要立志,不能啃着家财安心做蠹虫……这一去,回来后正好赶上婚期,到时我做出点样子来、让街坊邻居刮目相看,也让人觉得我董家后继有人,然后再风风光光的成亲不好吗?”

    “住嘴!”董小雅眉角微挑,道:“我在和社长说话,哪里有你讲话的份?今日的功课做了吗,字帖可曾临摹了?”

    董怀远立时气短,萧靖见状摆手道:“听姐姐的话,先把这些事完成了,这里我来说就好。”

    小远投来感激的一瞥,吐了下舌头转身去到了另一个房间。

    留下的两人沉默了一会,萧靖先开口了:“小雅,有件事我不想让小远太早知道,所以刚才没有开口。这次下南洋,我准备和他一起去。”

    “什么?”

    这一次,董小雅的情绪从委屈变成了惊惶。她快步走到萧靖身边,低声问道:“社长,你也要去?”

    萧靖笑道:“是啊,我是想走上一遭。既然你不放心小远,我就过去帮你看着他——这样既能照顾他,又免得他到时带回个皮肤黑黝黝的姑娘来让你心烦。

    另外,听说南洋四季如夏,环境很是宜人。这两年我跟着邵宁操心劳力的实在太累了,现在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我就当请了个长假出去游山玩水,正好放松一下身心……”

    他很想说自己前生去过比这远得多的地方,而且还是坐着会飞的钢铁巨鸟去的——可是,当他看到小雅的眼中蓄着泪水,剩下的那些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奴知道,小远的事既然皇上已经有了旨意,那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了。”

    董小雅轻轻拂去眼角的泪滴,苦笑道:“奴的确不想让他去,生怕出海会有什么意外。但奴还知道轻重,就算会日夜牵肠挂肚,也定然不会给邵大哥找麻烦……只是,小远有了念头都不肯跟我这个姐姐开口,看来他是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萧靖在稍稍松了口气之余,心中又有些忐忑。

    好的方面是,小雅比他想象的要开明些,或许她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心理准备;

    有些伤感的是,也不知道她的心中更多的是心酸还是欣慰,只觉得坚强的小雅此刻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社长……萧大哥。”董小雅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道:“报社的事情繁多,今年以来全国的分社也总以各种事由找过来。因为新政的关系,各地也总有些需要关注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您离开几个月,奴怕自己一个人会撑不起报社的事情。”

    萧靖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开春后,各地分社的一些人才就会被调进京来,到时有他们在,报社的人手会宽裕很多。

    另外,就算我不在,邵宁也会照拂报社的。

    到时,我会留下一些文字,大概说说明年新政的情况以及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你只要详细地了解下,便能对明年的工作作出规划,负担也会减轻不少……”

    萧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董小雅不管不顾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一家人

    萧靖的肩头慢慢被泪水浸湿了。

    他知道小雅的想法:小远随船远航已经是十分危险的事了,如果再搭上自己,她就要担双份的心,独自留下的时候也会在更加孤立无援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夙夜忧叹的夜晚。

    人非草木,他明白小雅的情意,只是一直以来都无从报偿——他已经有了幸福的家,身边又总是发生各种让人无暇他顾的大事,所以他一直以来只是将小雅当做同事和密友,并未考虑过其它。

    可是,已经在报社开阔了眼界的小雅又怎能看得上外面那些只能靠附庸风雅来迎合世人、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

    这些年来提亲的人虽然少了,但其中也不乏有了功名的青年才俊,可小雅一样婉言谢绝了。她相信,即便对方真的很出色,也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共同语言,更不可能支持自己的事业,只会让自己留在家中相夫教子。

    二十五岁放到后世还是花样的年纪,但在这里不是。除非愿意屈就,否则小雅已经很难嫁出去了。

    直到抽泣声渐渐停歇,萧靖才轻轻转过身来。两人就这样在很近的距离里四目相对,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心事。

    放下了公事和伪装的小雅又变成了那个清丽娇弱、楚楚可怜的女孩,一如十年前初见的那一刻。

    萧靖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轻咳一声道:“让小远出海是为了给他历练,这不是别人想象的那种普通的历练。”

    董小雅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萧靖的话还没说完。

    “小远这孩子是块好料子,让他当个编辑或者记者有点屈才呢。”萧靖笑道:“他从小在报社长大,对报纸的事已经滚瓜烂熟了,只要把心性再磨一磨、人再成熟一些,将来没准能接过报社这块的工作呢。”

    吃惊的董小雅还没来得及说话,萧靖又道:“现在新政需要我,邵宁也需要得力的臂助,所以我不能迁居他处。但老实说,我在京城住腻了,对官场也厌烦了。

    一旦邵宁有了更有力的班底,朝中的情况也更加稳定,我可能会请旨离朝带着全家去京外找个湖光山色的地方闲居,顺便指导一下地方报社的工作,但那时京中总要有人把总编辑的工作担起来……我觉得小远就挺合适的。”

    董小雅的眼中有些光芒,但她的神情里仍然带着些许的疑惑,直到萧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到时,小雅也一起来吧!”

    她的泪水再一次滚落,只是这次她的脸上绽放着笑容。

    曾经相依为命、又曾在共同的事业上一起走过漫长而艰难的道路……两个人这样的互相陪伴,要如何用言语去形容?

    在萧靖看来,这样陪伴着他的人虽然不是家人,却已胜似家人,也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真的成为家人吧。

    毋庸讳言,这样美好的女子为萧靖“人生赢家”的旅程又添上了一些色彩,但小雅也终于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既然是自家人,那我陪他走一趟也是应该的。这下小雅你总不会反对了吧?放心,这世上不想让我死的人有很多,船队的人也都会保护我的,因为我要是有意外,邵宁能把他们丢进海里喂鱼……”

    屋里交谈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当抽泣声又一次消失时,萧靖率先走回了办公室,而收拾好情绪的小雅也随后走出,一切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只是,报社的未来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确定了下来。

    第二天,萧靖撰写了一篇社论,这篇社论于第三日见诸报端。

    “走向海洋,是大瑞继续前进的必由之路。

    虽然很多并不了解海洋的人对它充满了恐惧,但事实上,我们的祖先从未忽视过这片蔚蓝的天地,沿海的人们更是无时无刻地享受着它的种种馈赠。

    人们敬畏大海,因为它喜怒无常,因为它有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人们也依赖大海,因为它不仅带来了丰富的食物,也能让勇于冒险的人找到生计和活路。

    一直以来,人们对海洋的偏见大都来自两个方面:

    一些人牢牢把持着海洋的利益,并用各种谣言让人们对大海望而却步;

    另一些人则铤而走险盘踞海岛成为了海盗,其中一些败类还勾结外族在大瑞的土地上烧杀抢掠,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虽然周边的海洋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并不是大瑞止步不前的理由。

    立国两百年来,虽然北胡时而犯边、国内有时遭受天灾,但在朝廷的治理下,天下总体稳定,人们也能够安居乐业。

    然而,不能因此就忽视了眼前的问题:

    北方因为北胡威胁导致大片土地被抛荒,同时南方又聚集了大量人口,人均耕地面积不及五十年前的一半,许多佃农辛勤劳作一年才能勉强获得温饱,甚至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力维持生活;

    虽然粮食产量较高,但每年的粮食消耗量也极大,再加上战争的损耗,各地的粮库并没有太多的存粮。同时,粮食主产区相对集中在几个区域,一旦这些地方遭受自然灾害,就会威胁到大瑞的安全,要清醒地认识到饥荒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近些年,国内涌现了不少工坊。它们解决了很多人的生计问题,也生产了不少物美价廉的产品。可是,这些东西在大瑞的城市、乡镇很难卖出去,长此以往工坊将很难维系,这样一来又有很多家庭将失去赖以为生的收入。

    也是在这几年,市面上还在流通的银钱不断减少,铜币也随着朝贡贸易和一些人私铸铜器的行为变得愈发稀缺,一些地方甚至因此又开始了以物易物的交易,这对大瑞的未来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对于这些问题,朝廷不会置之不理,但也需要一种万全的方法来妥善处理,正所谓久病施之以温方。

    对此,海贸正是最好的良药。”

第五百三十六章 当初

    “很多人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上述的观点。不过不要紧,天下间总会有不甘寂寞的弄潮儿愿意去探索这广袤的天地,他们将成为大瑞走向海洋的中坚力量。

    为了天下的安宁,也为了大瑞的兴旺和繁荣,我们需要有这样一群人劈波斩浪地闯出一片天地,为我泱泱华夏开拓出更大的生存空间。

    除了现实的考虑,还有长远的隐忧:长期以来,大瑞的外患都源于北方;敌人的铁蹄一次次从草原南下,为中原带来了数不尽的战争、破坏与死亡。

    如今,大瑞主动出击压制了草原诸部,还有一些部族与大瑞有了货物往来,关系日趋融洽。这样的背景下,北胡的势力在几十年间很难对大瑞造成威胁。

    与此同时,西夷诸国觊觎东方已有很久。去年夏天,已有西夷船队驶至满剌加,声言欲据此地为前哨,其项庄舞剑之意不可不防。

    若放任其做大,则他日大瑞之患必来自海上。此非危言耸听,西人船坚炮利不是秘密——数十年甚至数年后,沿海必深受其害,整个东南将再无宁日。

    如今,大瑞水师已在制造新船、训练新兵,新式火器也在进行测试,假以时日必可与西人在海上争锋。此时兴海贸、开航海之风气,能富国亦可培养大量人才、鼓励更多人投身航海,且与水师互为补益,经数十年光景必可铸就大瑞强国之基……”

    你可以说萧靖自恋,因为他正拿着报纸反复阅读自己写的这篇东西,脸上满是陶醉的神色。

    此文犹如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在民间引发了轩然大波。如果说以前朝廷推行海贸是闷声发大财,那么这篇文章就像是一篇宣战的檄文,打破了海贸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最后一点屏障,将观点的差异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世人的眼前。

    萧靖当然不会贸然这么做——是邵宁要求他借镜报的版面说出这番话,让全天下都知道朝廷推行海贸的决心与意志。

    经过两次出海,一些人更加坚定地站在了皇权那边,另一些人则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左右摇摆,邵宁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挤压他们的空间,逼着首鼠两端的人选边站队。

    虽然眼下会有一点麻烦,但只要能够处理好,后面反对的声音就会小很多,其它的新政也能更加顺利地开展,可谓一举多得。

    至于反对的声音——他们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陈词滥调,让萧靖感到更加好笑的是外面居然还有人说出什么“不要小觑北胡”、“朝廷过于关注海贸和水师、轻视北方边防,他日胡人再度南下,亡国灭族不远矣”云云。

    萧靖真想把说这话的人揪出来,让大瑞名将曹驰好好教育他一番:北胡诸部早被这位生猛的少年将军打破了胆,因此有近三年没有南下掳掠了——连一起小规模的劫掠都没有!

    眼下,军工作坊正在夜以继日地鼓捣一些新玩意。一旦这些神秘的家伙通过试制亮相并最终量产,彻底平灭草原之患的想法便不再遥不可及,北胡也永无再度南侵的可能。

    萧靖真想看看,这些消息闭塞又不愿接受新鲜事物的人到了那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还在自我陶醉呢,宫里的使者忽然找了过来。

    本以为是邵宁又有事相商,谁知来人是想带他去一个地方。

    萧靖本来不甚在意,可当使者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之后,他的脸色在转瞬之间就变了几变。

    最后,他快步走出报社,走上了早已候在门外的马车。

    半个时辰后,他进到了一个有些昏暗的屋子,看到了一个都快要认不出来的故人。

    蓬乱的头发、许久没有收拾过的长须、爬满额头的皱纹……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实在太过熟悉,萧靖可能都认不出来眼前这个极度落魄的男人。

    潘飞宇!

    这个名字,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萧靖的生活中了?

    那次宫变后,作为赵王铁杆支持者的潘飞宇早早察觉到形势不妙,在去搜捕的人到达前便脚底抹油了,他创立的报纸也就此停刊。

    不知为什么,邵宁可以顶着巨大压力护着陈仲文,却并不打算放过潘飞宇——这几年,朝廷从未放弃对他的搜捕;以派出去的密探而言,光是萧靖知道的就有十来批了。

    能支撑了这么长时间才被捉回来,潘飞宇已经非常有能耐了。

    当然,看他这个样子也知道,他为了躲避追捕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

    显然,潘飞宇也认出了萧靖。

    他的喉头动了动,最后极是艰难的用已经变得十分沙哑的嗓音挤出了一句话:

    “可有好酒好菜?”

    萧靖长长地叹了口气。良久,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人马上去置办酒菜了。

    “这世间成王败寇,我如今已是阶下囚,可你还能这样待我……潘某先谢过了。”

    潘飞宇作了个揖,脸上的笑容既有几分晦暗不明,又有些癫狂的意味。

    没等萧靖开口询问,他便直接讲起了自己的事:

    “这几年我在外面东躲西藏,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为了讨口饭吃,我隐姓埋名的当过教书先生,当过账房,还当过别人的师爷,可都是没干几天就要仓惶地逃窜,再换到下一个地方继续过老鼠一样的日子。

    呵,这些还算是体面的。你知道吗,为了求生,我还当过跑腿的小厮、青楼的龟公,甚至街边的乞丐!哈,活下去可真难啊。

    当初,我只想着攀上了赵王这颗大树便能够大富大贵,谁知道一朝落魄,却连普通人都做不成了,能混口饱饭吃便无比的满足,能躲过一次追捕便像是劫后余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在萧靖面前,潘飞宇的情绪非常激动,以至于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了有一顿饭的时间。到了后面,他说起话来甚至有些颠倒错乱,但总算是说清了大概的意思。

    “你说‘何必当初’,我是相信的。”萧靖淡淡笑道:“可是,你说的是哪个‘当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483/ 第一时间欣赏报行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白禾雀所写的《报行天下》为转载作品,报行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报行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报行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报行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报行天下介绍:
资深编辑萧靖穿越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全无头绪的朝代。吟诗作对?不太会。搞发明?数理化全还给老师了,再说那多俗啊?嗯,办一份报纸吧!虽说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咱也不会别的啊。女记者女编辑?都招啊,不过颜值要高!皇上,明天的头版真没了,下次请早。好多皇子想上软文?对不起,媒体人是有节操的!豪商要上硬广?没问题,小钱钱到位了没?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可不是白说的,看我用一张纸搅动天下!哦对了,我是小编,才不是小便!报行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报行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报行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