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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纳履踵决

    刘睿影显然不习惯这种亲密的姿势,顿时身子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他微微偏转肩膀,想要让胡希仙的脸颊悬空,但她的脸就像个牛皮糖般,牢牢的站在他的背部,无论刘睿影怎么晃动,却是都紧紧地贴在其后。
    没奈何,刘睿影只得转过身子,抬起右臂,将手搭在胡希仙的肩头,以示安慰。
    没想到胡希仙的身子骤然一缩,游移之际,刘睿影的手顺势滑到了她的背部。
    隔着衣衫传来的体温,带着极为细腻的少女体香。
    温热在手掌,体香在笔尖。
    刘睿影心头微颤,有些难以自持。
    他也是男人,尽管自觉控制力极强,可身体的反应却让他无法抵抗,他不由自主的就会被吸引过去。
    哪怕一丝暧昧的味道,亦或者是旁人感受不到的热气,都会带的他情绪高涨,内心波澜不定。
    无论是他还是别的男人,对于这种清纯的少女,都会把控不住,如果能完全视若无睹,那除非他是个太监。
    哪怕是个太监,看了也会重拾男人的心情。
    他强行分出精神,盯着前方的木屋。
    胡希仙不会无的放矢。
    这世上真有鬼吗?
    刘睿影也不知道。
    很多时候,人心却是要比鬼可怕的多。
    人有思绪,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想法都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的是,都是为了自己。
    鬼虽然听起来可怕,可到底不过是个跟人不一样的东西罢了。
    这个可怕的形容,也仅仅是人对未知的事物的评价。
    对于鬼来说,人也是另类。
    鬼是死人变得,而死人却是活人杀的,其中的因果不言而喻。
    感觉到胡希仙背部的起伏渐渐平稳,刘睿影这才把手收了回来,对着她说道:
    “你在这里不动,我去看看。”
    此刻任何变动都会对胡希仙造成惊扰。
    她一看刘睿影准备起身离开,顿时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般,死命的揪住刘睿影的一衣袖不撒手。
    刘睿影冲他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胡希仙似是感受到传递而来的心安,这才松开了手,任凭刘睿影前去查探。
    走上前去,拨开树杈枝叶,刘睿影站在小木屋旁,确实没有立即推门而入。
    这间木屋的坐落朝向极为怪异,世上大多数房子,即便是西北草原王庭的毡房庭帐都讲究个坐北朝南,而这个小木屋却是坐西朝东、
    如此一来,屋子一天之内就会被太阳两次直射。东晒、西晒之下,屋子里定然闷热难当。
    不过刘睿影一抬头,看到上面挂着的黑纱帐以及密密丛丛的树杈枝叶,顿时就明白过来。
    在这个园子里,根本就不存在阳光的走向。
    越是往里,越是黑漆漆一片,大白天都需要提灯点蜡,朝向又有什么关系?
    刘睿影现在面对的是小木屋的窗户。
    窗户只是在一根根横木拼接而成的墙壁上挖出了个窗户,然后从里面钉上了快厚厚的黑纱帐。
    屋子里昏暗时,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但在木屋中的人,却可以接着外面灯笼的火光清楚的看到窗户外的人。
    刘睿影发现钉在窗户上的黑纱帐有被人掀开的痕迹,应当是方才胡希仙所为。
    但他不准备从窗户入手,而是选择从门口进去。
    若是其中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胡希仙的敏感所致,日后被居住在其中的胡家看园人问起,也能有个明了的说法。
    从窗户进去屋子内,那便是百口莫辩。
    门在另一边,刘睿影朝胡希仙那看了一眼后,才轻轻推开了门,走进去。
    屋子里放着一张石桌,上面有些狼藉的杯盘碗盏。
    石桌周围,每一边竟是都倒着一具尸体,这些尸体都极为壮硕,但脑袋却已不在脖颈上连着,全都七零八落的滚到屋子的角落。
    刘睿影点燃桌上的灯盏,驱散模糊,这才看清那四个脑袋的表情去,全都是一脸“本该如此”的模样。
    如此安详的表情,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被人砍下脑袋不是个体面的死法……
    世人对死这件事,说白了只有两个讲究:落叶归根,全尸入。
    脑袋被人砍了下来,这全尸已然留不住。
    面色上的安宁祥和是怎么发生的,刘睿影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不过他却是能肯定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屋子里没有鬼,只有可能变成鬼的四个死人。
    出了门,他冲着胡希仙招了招手。
    胡希仙颤巍巍的走过来,问道:
    “鬼走了吗?”
    “走了,一点上灯,它悠忽一下就不见了。”
    刘睿影说道。
    胡希仙大力吞咽了口唾沫,这才抬腿迈过门槛,进入了屋内。
    面对这四个屋头的尸身,她显然还是极为紧张,瑟缩着躲在刘睿影的背后。
    刘睿影觉得奇怪……在客栈里,还有河边的凉亭中,这位姑奶奶可是杀人不眨眼,一剑出就是十几条人命带走,十几颗人头落地,怎么这会儿看到四具尸体却是就变成了这样?
    “我说五小姐,这人都死了,也没有变成鬼,你在怕什么?”
    刘睿影笑着调侃道。
    胡希仙无言以对,从裙摆中抽出自己的剑,双手紧紧攥着,十分警惕的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刘睿影恍然大悟……
    她害怕的并不是死人,害怕的是不是由她亲手杀死的死人。
    很多事自己动手和眼观旁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对于有些疯傻的胡希仙来说,这
    种概念之间的界限极为模糊,却是很难划分的开。
    屋外突然想起一声鸟鸣。
    这种鸟叫声刘睿影在西北也听到过。
    当地人把它叫做沙雕,喜欢栖息在戈壁滩中的沙枣树上。
    下危城中,刘睿影没有看到沙枣树。不过在大漠旁的土地,其实和戈壁滩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至于沙雕在这里栖息在什么树上,又为何会出现在园中,却是不得而知。
    “咱们走吧?”
    随着鸟叫,胡希仙浑身打了个机灵,对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的精神却全部都在屋里的四个死人身上。
    这是他出于查缉司中人的本能。
    连“一剑”遇上死人的事情,都会找他帮忙,更不用说这次他却是自己遇上。
    胡希仙一扭头就看到刘睿影已经俯下身子。
    他举着灯盏,一边细细打量这四具尸体脖颈上的伤口,一边琢磨着他们生前却是在做些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死?
    桌上的灯盏的灯油还剩下大半,说明他们是在进屋子不久后就被人砍下了脑袋。
    刘睿影又拿起桌上的一只碗,放在鼻前闻了闻,一股子酒糟臭味扑鼻,引得刘睿影赶紧将其放下,皱着眉头将脸转向了旁侧。
    隔夜的酒碗,倘若不及时清洗,碗底的酒汤干在上面,第二天就会发臭。
    这四个人临死前却是在喝酒。
    对于护院来说,喝酒应当是一天里最为难得且放松的时刻。
    但这出园子是胡家的产业,整个下危城中应当都无人敢碰,所以在这里做个护院定然极其舒服。除了例行的巡视外 ,丝毫不用担心其他。
    正是在这种心态之下,他们才会失去了戒备,还沉浸在酒所带了惬意安详中,就被人砍下了脑袋。
    不过杀死他们的人,定然是熟人。
    唯有熟人金屋,这四名护院才不会有任何惊惧,反而招呼着此人一同喝酒。
    桌上有酒壶只有一把,酒碗却有五个。
    第五只酒碗,应当就是那杀人者所用。
    刘睿影忍耐着,将桌上的五个酒碗全都闻了一遍。其中有四个味道相差不大,一只明显要浅淡的多,而且还不是单纯的酒味,似是混合了些许脂粉的清香。
    这种味道很难在男人身上出现。
    因为这世上却是没有几个男人会涂脂抹粉。
    用脂粉的,基本都是女人。
    而且用这种极为明艳刺鼻脂粉的,基本不会是什么好女人。
    不过刘睿影转念一想,这些护院领着月钱,做着没有压力的活计,隔三差五的想要找找乐子,放松一下,也是正常。
    当护院的,大抵都是曾经的江湖草莽,身上都有些杂七杂八的坏毛病。
    “这四个人你认识吗?”
    刘睿影放下酒碗问道。
    “嗯……”
    胡希仙点了点头。
    这四个人都是在胡家十年以上的老护院,胡希仙小的时候随父亲第一次来这园子里时,这四人就住在这屋中。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个寒暑。
    虽然现在她来这处园子并不频繁,但无聊的时候,还是会从街上买些酒肉来这里和他们四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喝酒打牌。
    胡希仙忽然跑到屋子角落里,站在一个脑袋旁,指着他对刘睿影说道:
    “这个人不是这里的。”
    “什么意思?
    刘睿影问道。
    “他不是这园子的护院。”
    胡希仙解释道。
    “你没有见过他?”
    刘睿影追问道。
    “我见过,但不是在这里,是在北乡的回家宅邸中。上次我出门前,他站在门口第一排第一个,所以他的脸我记得很牢。”
    胡希仙说道。
    像胡家这般的大世家,护院向来都如同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某地,不会轻易更改。家族府邸里的护院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
    不过他起码不是杀人者。
    因为他的脑袋也没有连在脖颈上,而是和其余三人同样,滚落在了墙角。
    刘睿影忽然想起,在中都城里时,与邓鹏飞喝酒,他曾说过家族中的护院调动一事。
    在一个地方做久了同样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疲惫。换一个新地方,在不同的环境中,自是能够重新打起精神。
    不过说到底,大世家里让这些护院随时变动,还是怕他们监守自盗。
    这么说来,被胡希仙认出的此人,却是也难以判断。
    胡家里安排护院这种琐碎的小事,她这位五小姐当然一概不知。
    “咕噜噜……”
    胡希仙却是将墙角散落的四个人头,如同踢皮球般踢到了桌子下,这会儿她却是又不害怕了。
    刘睿影本想出言阻止,毕竟死者为大,这般做法着实太不尊重……可想到胡希仙的脾气秉性,她恐怕都不知道“尊重”一词的意思。
    这样的世家子弟,本来就学不会尊重人的,自幼在一片恭维里成长,即便当真是个傻子、疯子,却是也无旁人敢指指点点,说一个不字。
    经年累月下来,若是期望这样的人能明白什么事理?
    刘睿影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吞了进去。
    还未想好进退,胡希仙就从屋里出去,跑到屋后。
    “用不用通知一下你家里?”
    刘睿影紧随其后。
    胡希仙咬咬牙,心想自己跟爹找来的师傅学剑时,曾说起过这江湖侠客并非是痴情凌弱而是要扶贫济困,扶弱惩强,这才能对得起一个“侠”字。现在遇上了这等事情,自己身为胡家五小姐,岂能袖手旁观?
    她也知道旁人都觉得她疯
    傻,就连下人们都是面子上过得去,背地里窃窃私语……好歹也要干出点像样的事情给他们瞧瞧!
    至此,胡希仙心中顿时豪迈慷慨。
    木屋后,在林地中用石板铺出一条阶梯。
    刘睿影和胡希仙相互一望,便顺着这条阶梯蜿蜒朝前。
    绕过去,却是那巨石堆砌而成的悬崖后侧,紧拎着一座水潭。
    水面平滑如镜,将天上的太阳都映成了月般,阳光照在黑纱帐上,如同点点繁星。
    水潭旁有条引水渠,竟是一大片田地,里面种着水道还有麦子,但更多的则是沙棘与葡萄。
    这个世界,稻田和麦田已经收割完成。
    葡萄藤和沙棘树上却还挂着不少果子,尚未采摘。
    田地之后,屋影栋栋,盖着一片宅院。
    “那里就是我爹平日里游玩写字的地方。”
    胡希仙说道。
    话音未落,一阵风起,吹过水,穿过崖,风声如泣如诉,将她的后半句话折腾的模糊不清,几乎听不见。
    头顶的太阳也被这阵风吹来的云层遮蔽住,四下里弥漫起一股寒凉。
    胡希仙缩了缩脖子,对刘睿影说道:
    “跟我来”。
    随即踩着田垄,快步而行。
    左侧的引水渠越来越宽阔,变成另一条有两三丈宽的河流。
    水势很是湍急,波涛荡荡。
    好在两侧都有石板镶嵌在泥土之中,否则这水流非得把整个田地都冲垮不可。
    乌云之下,山石林木、田地水流,都幻成一片神秘的紫色,像是夕阳之后,日出之前的景象。
    眼见快到那屋宇纵横之处,胡希仙却突然转弯,运气身法,足尖轻轻点第,跨过河流,站定身姿。
    刘睿影不知她想去哪,做什么。
    但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寸步不离的跟在胡希仙身后。这样无论遇上什么意外,却是都能解释的清。
    刚才被山崖遮挡,现在却是看清这里原来还有座孤零零的大庄园。
    “这又是做什么的地方?”
    刘睿影问道。
    “是我爹写字游玩的地方。”
    胡希仙回答道。
    刘睿影记得刚才胡希仙就是这么说的,但和一个有些疯傻的姑娘理论这些,显然是挤不明智的选择。
    摇摇头,只能跟着她走到近前。
    庄园外的围墙高耸而厚实,绛红色的大门,坐北朝南,却是大敞着,上面挂的紫铜门环,微微晃动,似是刚刚有人推门而入。
    “这里平日也是这么安静?”
    刘睿影疑惑的问道。
    “我来的时候都热闹极了!种地的种地,酿酒的酿酒,省下的人排着队伺候我爹。”
    胡希仙说道。
    “那竟怎么如此空空荡荡?”
    “可能是都在睡觉把……也可能是……”
    胡希仙话说一半,却是戛然而止。
    “也可能是什么?”
    刘睿影连忙追问。
    “也可能是死了!”
    胡希仙笑着说道,还伸出手重重的拍大了几下门环。
    门环和门板撞击在一起,发出铿锵的声响,在这空旷无人烟的园中,悠悠转转,久久不绝。
    刘睿影看着她的笑,心中猛地闪过一丝冷意。
    这样的笑容在胡希仙脸上他曾见过一次,是在客栈中,她拔剑杀人之前。
    这般想来,却是有些嗜血……
    任凭胡希仙叩击了门环半晌,庄园里却是连半点回应都没有。胡希仙也不客气,反正都是自家宅院,当即便闯了进去。
    谁料胡希仙骤然止步。
    在她拔剑出鞘的同时,天上掉下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啪叽”一下砸在地上。
    一只沙雕,嘴里衔着一串葡萄,被胡希仙的剑将脑袋切下来,掉落在地。
    断开的身子,似是还未反应过来,翅膀仍在扑打着。
    刘睿影也被这动静惊的拔出剑来,回身持剑,闪目而望。
    但除了那仍在抽出的沙雕尸体唉,四下仍是一片静寂,甚至静寂得有些可怕。
    从他跨入这庄园的门里,全身便又不由自主地泛出一阵寒意。
    “哈哈哈!”
    胡希仙大声笑了起来,打破了寂静。
    她的笑声有些尖,还有些凄厉,让刘睿影听着心里不是很舒服。
    “你笑什么?”
    刘睿影略带埋怨的问道。
    “我笑你刚才还一脸镇静,怎么一只鸟就把你笑的出剑都不稳?”
    胡希仙笑弯了腰,眯着双眼说道。
    刘睿影难以辩驳。
    自从进了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
    先是木屋中的四具尸体,然后又是毫无人影的深宅大院。这些场景换做是谁,都会心惊胆战,刘睿影能跟着一个疯傻的大小姐一门心思走到这里,已然实属不易。
    “死人终归不是好事!”
    刘睿影说道。
    “生生死死,自有定数,又不是你杀的人,何必怕这因果?”
    胡希仙说道。
    刘睿影很是诧异。
    有的时候,他不但觉得胡希仙没有疯傻,反而聪明、精明的可怕。
    生与死本就互为根本。
    生是死的根本,有生必有死,死是生的根本,有死必有生,这种规律没有人能打破,就通恩益与害处一样。
    恩害相生,亦同于生死。
    有些人将死当做恩典,生乃是害处。
    这样看来,生死内里的因果,却是复杂到没人能说的清楚。
    既然说不清,那就根本不必在意。

第八十四章 玉汝于成

    刘睿影被胡希仙嘲讽了一番后,随她走进了内院。
    不得不说,这位五小姐虽然奇怪,但她的记忆李着实惊人……从描述中,刘睿影听出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但对以前的摆设,还是历历在目。
    就连一座水缸挪动了几寸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刚说时,刘睿影并未在意。
    直到他走近,朝那水缸下面一瞧,发现果然有挪动过的痕迹,这才对她信服。
    “这院子有几进?”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记不清了。”
    胡希仙的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对于那些细节,她记得极为清楚,反倒是这种谁都能记住的事情,她反而说记不得,刘睿影心里有些疑惑,但什么都没有说。
    从他现在站着的位置来看,这处院落起码还有个内院,就在两人正前方。
    刘睿影朝前指了指,胡希仙点点头,随即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院里粉墙环护,绿柳周垂。
    正对着三间垂花门楼,四面还围着抄手游廊。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
    隔着老远,刘睿影都能看到前方半空中悬着的五间抱厦上挂着字幅斗大匾额。
    即使没有明亮的灯火映照,整个院落也显得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至于山石之间的锦簇团花,更是剔透玲珑。游廊旁搭设的爬架上,蔷薇憋了一连串的花骨朵,将开微开。
    可刘睿影一低头,就看到门槛的正中央有一个人头,而院子的正中央躺着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的死法和先前小木屋中的那四人一模一样,都是脑袋被砍下。
    除此以外,身上没有别的任何伤痕。
    就好像是异常锋利的剑,瞬间划过他的脑袋,连一起反抗都不曾有,也做不了什么抵抗的举动,甚至连平常的斗殴都不存在,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身首异处了。
    刘睿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院子里的人,莫非都死了?
    胡希仙看到这具尸体,没有先前的害怕,反而走到院子两边的抄手游廊中,把挂在柱子上的灯火拨弄了一番,使其更加明亮。
    不知为什么,这内院中的灯火让刘睿影觉得极为清冷,没有丝毫暖意……
    或许是鲜血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诡异,空气中都充满了铁锈味的血气,让人忍不住皱眉头,哪里有心情欣赏什么灯光好风景。
    灯火照在园中,映出地上一大滩血迹。
    血迹红中透紫,已经开始凝固。
    内院比外面更加昏暗,刘睿影的双眼适应了好一阵,才看出围绕着内院的房屋中,都点着灯,但却没有任何人影闪动。
    薄薄的窗户纸中透出光亮来,和抄手游廊中的灯盏交相呼应,竟是有几分压迫之气,让刘睿影额头之上冷汗涔涔。
    “你不喜欢这灯火?”
    胡希仙幽幽的问了一句。
    刘睿影的精神似是被这句话拉扯,回到了现实。长舒了一口气后,伸手拍了拍胸口。
    还不等回答,只见胡希仙右手一挥。
    手中那把珠光宝气的欧家尖再度出鞘。
    一瞬间的璀璨遮蔽了所有。
    在这剑光闪烁之际,围绕着内院的两条抄手游廊上所有的灯盏全部熄灭,只有从屋子里透出的光亮,让刘睿影能够看清地面。
    “这个人你认识吗?”
    走到尸体旁,刘睿影问道。
    光线实在太昏暗了,又没有脑袋。
    不过胡希仙显然对此人十分熟悉,仅凭身上的穿着,就说出了他的性命。
    却是先前应当在木屋中的护院,不知为何来到了这座内院之中。
    “你们胡家的护院,是不是经常变动?”
    刘睿影接着问道。
    “从我小时候张叔就在那里,按照资历和入家族的时间来算,怎么都该是个总管了。也许回来被调入这处院落中当了个总管也说不定。”
    胡希仙回答道。
    这个解释很符合逻辑,刘睿影也能想得通。
    不过当他俯下身子时,却从这具尸体上闻到了浓浓的酒气。
    “他死前喝酒了,而且喝了不少!”
    刘睿影说道。
    胡希仙显然没有意识到喝酒这件事和死人之间能有什么关联,但刘睿影却知道,如果这个人在喝酒的话,他说不定是和先前那木屋中死去的四人一起喝的酒。
    要是刘睿影估计不错,木屋中第五个酒碗,应当就是眼前这死人的。
    他的脑中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胡家府邸里的一位护院,和这里的几人乃是好友。
    在他不当值的日子里,前来找好友喝酒。
    这本是人之常情,刘睿影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也会自饮自酌两杯,算不得什么。
    不过这里的护院们,本是不该喝酒的。
    奈何胡家在下危城中积威太深,着实无人敢来闹事。久而久之,他们便也放松了戒备,平日里饮酒找乐子,都算不得什么。
    酒席之间,这位总管不知想起了什么,离开木屋,前来这处院落。
    没想到他刚一走,木屋中的四个人就被砍下了脑袋,而他也被随后赶来的杀手寻到,未能幸免。
    一帮人,因为几碗酒送了命,时也命也,他们若不偷懒,也不会送了命,可让普通人丝毫不松懈的看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偷懒是必然,这死也是。
    杀手定是早有判断,料定了他们会如此放松的喝酒,也准备好了时机,在他们喝的
    最畅快,最洒脱之时,手起刀落,血飞起,落在酒里,化为了红色的酒。
    那手也不在端着,而是垂了下来,酒杯倒在地上,血酒顺着土地渗透进去。
    本来刘睿影以为,所有的矛盾都指向在木屋中喝酒的第五人,但现在看来,第五人也已经横尸于此,却是把先前的推论全部掀翻。
    胡希仙的剑气所致,内院中厅堂的门悠忽一下打开。
    从这里走到厅堂只有几丈远的,但现在刘睿影却心生退意,无论如何都不想走进去。
    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诡异,出乎意料之外。
    回过神来,胡希仙已经登上了厅堂门口的阶梯,朝着里面大喊了一嗓子:
    “可有人在?”
    自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厅堂中一应家具摆设的很是妥当,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垒摞着许多名人发帖还有酿酒之道的书本。
    一对质地极好的端砚,内里还有未用完干涸的墨汁。
    案子右边的博古架上,设着三尺多高的一个汝窑花瓶,里面零零总总,插满了从院子里摘回来的稀罕花儿。
    尤其是居中一个,刘睿影看着都可人不已。
    在一众蔷薇的簇拥下,一朵枝叶好似紫水晶的黄白菊居中闪耀,这种色泽与搭配,就算是在擎中王府里却是都没有见到过。
    厅内的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不知是谁的手笔,在画的左右,乃是一副对联。其词云:酒后高歌,听一曲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茶边话旧,看几许星轺露冕,从淮海南来。
    画下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刘睿影看到正中的桌子上还摆放着茶具,伸手一抹,茶壶虽已冰凉,可烧着橄榄壶的小火炉还未彻底熄灭。
    这样的火种若是埋藏在灰烬中,可以保存好几个时辰,故而也无法判断这屋子里有人喝茶的时间。
    他仔细数了数,总共有九只茶杯,其中四个茶杯里还有茶汤,其余五个干干净净。
    从中都城出发前,凌夫人就曾对刘睿影说过,胡家虽然依仗酿酒立足,但历代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家主不准饮酒。
    胡家中人上到耄耋之年,下到垂髫小童,人人擅饮。家主不得饮酒这条规矩,着实是奇怪异常。
    不过从胡家立家开始,一直延伸到现在,还没有一位家主敢于破了这个规矩。
    这其中的原委,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知道。
    “你爹是不是也不喝酒?”
    刘睿影试探性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
    胡希仙吃惊的说道。
    她一直觉得胡家中人不喝酒,或是酒量不好,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的亲爹,在做了胡家家主之后,却是滴酒不沾,她一度对其疏远、抵触。
    后来全家上下一致觉得胡希仙疯疯傻傻,这种疏远与抵触才颠倒了过来。
    有些毛病不是在小时候就能看出来的,而是随着成长渐渐暴露。
    胡希仙记得小时候,她爹还不是族长,每天都喝酒喝得极为放肆。
    刘睿影惶惶脑袋,挺直了思量,他觉得自己想的越多,反而和真正的因果相差越远。
    大厅中只有一道侧门。
    刘睿影不留神,胡希仙已经从侧门中闪出身影。
    侧门连着的是一条“回”字型的走廊,雕栏玉砌,修建的极为精美。一步一景,将庭院深深衬托的淋漓尽致。
    院中只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
    爱。在黑纱帐的起伏下,也都觉得摇摇落落,似是追忆故人之态。
    但黑纱帐上的血珠却要比白花瓣上的更为醒目。
    刘睿影觉得头顶有些湿润,伸手一抹,却是从黑纱帐上滴下来的鲜血……
    走廊之间有三条汉白玉堆成的小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刘睿影扫视一眼,看到三条小路最中间的那条,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招呼了一声胡希仙,便当先走了过去。
    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果然还是一具尸体,脑袋照例被砍下,但却齐整的摆放在脖颈之上,从上面看去,只有一条血线。
    刘睿影发现这具尸体的穿着打扮和先前的很是不同。
    他身着绫罗,胸口正中央还有个用金线攒成的“胡”字。
    腰身左右各挂着一把刀鞘,双手紧握在刀柄上,刚刚抽出了三分之一的长度。
    “这是胡总管!”
    胡希仙看到此人的样貌和穿着后,惊呼道。
    “胡总管?是胡家人?”
    刘睿影问道。
    “这里的人都是胡家人。”
    胡希仙回答道。
    她显然误解了刘睿影的意思……
    胡家和欧家一样,都会顶起招揽许多外姓之人入了家族,从事各种活计。
    刘睿影从胡希仙口中听到此人姓胡,以为是胡家本家之人。
    “胡总管不算本家……不过是凑巧姓胡罢了。从我记事起,他就是胡家的大总管,跟随了两任家主。前一任家主是我伯父,意外生了重病,又膝下无子,便将家主之位传于我爹。胡总管便又鞍前马后的跟着我爹,几乎是寸步不离。”
    胡希仙说道。
    刘睿影听出她语气之中的伤感。
    他不知道,胡总管算是胡家中为数不多还愿意真诚对待胡希仙的人。
    旁人都觉得这小姐疯傻,连她的爹娘都不例外。
    除
    了二哥之外,就剩下这位胡总管,还愿意为了她的事情操心一二。
    当初在客栈中刘睿影见到的那两位随从,便是胡总管花大力气找来的,并且还是自掏腰包。就是因为眼看着胡希仙在家族中过得兵不痛快,于心不忍,所以想找个法子,让她出去散散心。
    胡希仙说完就有些哽咽……
    她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觉得开心便大笑,觉得难过便大哭。
    在大多数时候,旁人把这样的情况就叫做疯傻,其实在刘睿影看来,胡希仙只是要比那些旁人更纯粹,更真诚罢了。
    一个不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一定也没有什么心机。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刘睿影觉得极为轻松。
    胡希仙看到胡总管竟是死不瞑目,连忙伸出手去,覆盖在他的面颊,轻轻地将他的双眼合起。
    随着她手的动作,刘睿影看到胡总管的嘴里似是咬着什么东西。
    凑近一看,发现是块蓝布片子。
    这蓝色让刘睿影 顿时就想起了在酒肆喝酒时,坐在雅间儿中的那一群蓝衣人。
    说是震北王王域来的商客,但当时刘睿影就觉得他们应当是在密谋着什么大事。
    不过仅凭一块布片就下了结论,还是有些武断。
    刘睿影心中一凌,继续超期那走去,结果每走三五步,就能看到小路上和路旁插着几柄断裂的长剑。
    走到小路尽头,又有两具尸体映入眼中。尽皆身穿蓝衣,右手握剑,间隔很远,面庞冲下,趴在地上。
    从背部刘睿影看不到任何伤痕,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死去的。
    用剑鞘将这两具尸体翻过身来,这才看到脖颈出有一道细细的血线。
    这两人身死,还是因为脑袋被砍了下来。
    只是出剑之人的速度太快,使得脑袋和脖颈还未来得及奋力,身子已经直挺挺的倒下。
    接着往前每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个蓝衣人的尸体。
    刘睿影数了数,总共有八具,刚好和他在酒肆中记得的人数相匹配,也和厅堂里茶杯的个数吻合。
    “这八个人是来你家就喝茶的。”
    刘睿影说道。
    “来这里的人都是喝酒,除了我爹外,胡家没人喝茶。”
    胡希仙很是不耐烦的说道。
    对于茶,她有种天生的抵触。
    在安东王域,有不少世家是做茶叶生意的。他们却是胡家最大的竞争对手,毕竟这世上喝茶的人多一个,喝酒的人便会找一个。
    不说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却也彼此很不对付。
    但嘲讽的是,堂堂胡家家主却不能饮酒,只能喝茶。这便也成为了安东王域那些做茶叶生意的世家,用以编排胡家的主要说辞。
    “这些蓝衣人我昨晚还见过。”
    刘睿影说道。
    “你见过?在哪里……”
    胡希仙差异的问道。
    “在酒肆中,听说那家酒肆还是震北王域商客们常去的地方。”
    刘睿影会回答道。
    “所以他们是震北王域的人?”
    胡希仙问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刘睿影回答道。
    这些人在和刘睿影喝酒的时候,并没有表露出身份。先前刘睿影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些许。
    不过此刻他们究竟是哪里人,已经无关痛痒。
    重要的是,他们都已经死在了这里,还带走了胡家大总管的性命。
    小路的尽头,坐落着个凉亭。
    亭子呈八角,每一个飞檐上各有一个酒坛当做装饰。亭前的石阶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渍。
    他无须多看也能知道这亭子里应该是还有不少尸体。
    刘睿影刻意绕开亭子,踩着旁侧的草地走过。
    他对尸体已经麻木……
    不过亭子的栏杆处,还是有个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老人浑身珠光宝气,和胡希仙的剑一样,却是穷尽奢华。
    身材瘦削,下半身横在地面上,左手握着一根镶嵌着祖母绿的黄金拐杖,跨过栏杆,斜插在泥土中。右手紧紧地扣住栏杆。
    老人掌力、指力惊人、
    整块条石砌成的栏杆,竟然在他一抓之下,几乎断裂成了两半。
    他的脑袋也是这里唯一没有被砍下来的。
    左手中的黄金拐杖上有道极深的剑痕,却是替他挡住了些许剑气。
    但即便是如此,他的脖颈还是被切开大半,耷拉下来,垂在胸口。
    从背后看去,这老人仿佛还端坐在亭中,只是低着头而已。
    只有从绕道正面才能看到他惨烈的死状……
    要不是他的手扣在亭子的围栏上,他的尸身也会和先前那些人一样,毫无尊严与形状的扭曲在地上。
    刘睿影刚想问问胡希仙此人是谁,却是就听到不远处的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刘睿影快步上前,他的目光已转到一个身穿轻红罗衫的绝色少妇身上。
    这少妇的尸身,是和一个亦是通体红衫的剑眉修鼻的中年汉子倒卧在一处。
    灯火斜照,他们两人也是尸首分离,浑身血渍淋漓,将红色衣衫印染成乌黑色。
    但即便如此,却仍然掩不住这一对男女的绝世姿容。
    刘睿影心中叹息一声……
    想要伸手拍拍胡希仙的肩膀。
    他反无法分辨出刚才她那一声惨叫之中包含的意味究竟是什么,想必是惊恐和悲愤的混合。

第八十五章 目乱睛迷

    “这是,我的爹娘。”
    胡希仙一字一顿的说道。
    刘睿影当即大惊……
    “你说什么?”
    他明明听清了胡希仙的话,但这句反问却是脱口而出。
    “我说,这是我爹娘。”
    胡希仙再度重复了一遍。
    刘睿影还是不敢相信。
    堂堂胡家家主,和家主夫人,竟然在自家的庄园里被人砍下了脑袋。
    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庄园可是他们的地盘,每个角落都是他们熟悉的,可谓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最安全的地方被谋杀,真是离谱。
    虽然不知道胡家家主的武道修为如何,但想必不会太差。
    更何况这里是下危城,谁敢对胡家出手?
    刘睿影一瞬间,想到了欧家。
    是了,下危城中有胆量、有能力对胡家出手的,唯有欧家。
    别的家族只会望而生畏,亦或者是攀龙附凤,怎么可能,也怎么敢去针对胡家呢?
    想要杀人,也得看看有没有那本事。
    但两家时代姻亲,即便有各式各样的摩擦与隔阂,始终都有族归与血脉束缚着,从未起过这样大的争端。
    在来之前,刘睿影也未曾听闻欧家与胡家之间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仇怨,以至于要这般痛下杀手。
    天上的云层渐渐变得厚实起来,风中裹挟着一股湿润的味道。
    这是漠南快要下雨的征兆。
    和别出不同,漠南雨水极少,可一旦下起了雨,就会下的非常大。
    雨水在地面根本留存不住,顷刻间就会渗透进干旱了许久的土地中,不见了踪影。
    漠南入秋以来,还未下过雨。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
    别的地方都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但漠南干旱,冷热都晚,得好几场雨过后,才能让地温降下去。
    不过大漠中生长的之物,红柳、梭梭、沙棘等等,都没有什么绿色,秋在这里并不显眼。
    只有葡萄的枝叶上可以一眼看出秋天。
    西北的葡萄树和漠南的葡萄树都无法在外自然渡过冬天,学得有人将葡萄藤蔓上的新枝剪去,只留下老枝,然后如同叠被子般,层层下压,将其紧贴于地面。后盖上席子,再覆一层薄土,用以保暖,方可安稳渡过冬天。
    等来年开春时,再将其挖出,把老枝搭在铁架子上,一一捆绑固定。
    刚入这园子时,刘睿影记得园中的葡萄虽已果实累累,但枝叶仍旧苍翠欲滴。
    现在抬眼一看,却是发现不远处的葡萄藤竟是有些枯黄……
    他揉了揉眼睛,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正如他无法相信地上这两具尸体,是胡家家主和家主夫人一样。
    “他们……”
    刘睿影接连说了三个“他们”,却是不知道后面应该说些什么。
    是出言安慰胡希仙,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手上的长剑,软弱地垂了下来,剑尖触到石板铺成的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太阳彻底隐匿在了云层之后。
    下危城中的风,是黑色的。
    其中夹带了许多尘土与砂砾。
    风将四周不多的灯火吹得摇摇欲坠,十分凌乱的闪动着,不偏不倚,刚好照在亭子中那老人的尸体上,将他的影子拉扯的很长。
    一瞬间,刘睿影借着影子,看到那老人的双足却是站立着的,以为他似是又活了过来,。
    阳光此刻和月光极像,阴影越发的浓重,从刘睿影背后笔直吹来的风,却吹不干他方才惊出的一身冷汗。
    风穿过抄手游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女子的哭声。
    刘睿影低头看了一眼仍蹲在地下的胡希仙。
    他觉得胡希仙应当会哭。
    不管她有多疯傻,也该知道地下的两具尸体是她的爹娘。
    这种躺下和睡觉不同。
    睡觉时,睡醒了还能起来。
    他俩却是再也起不来,也不能睁开眼睛,张开嘴巴。
    “他们真的死了吗……”
    胡希仙自语道。
    刘睿影听见,赶忙走到她身旁,出言安慰道:
    “他们只是睡着了,你耐心等一会儿,明天他们就会起来。”
    这种拙劣的话术,想必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
    但此刻刘睿影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先稳住胡希仙的情绪,能拖一阵算是一阵。
    “睡觉?”
    胡希仙歪着脑袋问道。
    “没错,他们在睡觉。”
    刘睿影点头说道。
    一个谎言出口,只能在用无数个谎言与遮盖、弥补。
    然而只要是谎言,就没有不拙劣的,迟早都有被戳穿的那天。
    “睡觉为什么不在房子里?为什么不躺在床上?”
    胡希仙追问道。
    “因为……因为这里凉快!”
    刘睿影说道。
    这里的确要比外面凉快些。
    尸体放在此处,恐怕连生出尸斑的时间都要延长不少。
    “那他们俩睡觉为何不脱了衣服?”
    胡希仙丝毫没有放过刘睿影的意思。
    她就是要刨根问底,要把着随口一塞的理由问个清清楚楚。
    但这个问题,刘睿影着实不会回答,也不能回答。
    死者为大,无论怎么说,总有些调侃的意味。
    可他不说,胡希仙就一直问。
    正在刘睿影无可奈何之际,前方一道人影不知从何时开始伫立在不远处。
    刘睿影只觉头皮发麻,犹如一根钢针刺入了他的脊柱,带来抽搐的寒意。
    刹那之间,这种寒意便从脊柱中朝他的四肢百
    骸散发而去。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连对方的面庞身影都未看清,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怎么就会带来这样大的压迫?
    即使当初在定西王域,面对定西王霍望的刻意刁难时,刘睿影都能强自镇定下来,如今却是连握着剑的右手都因这寒意而变得麻木。
    刘睿影想要翻转一下手腕,让自己的右臂起码不这么僵硬。
    可是他的手却根本不听从使唤,就连想要让小拇指弯曲一下这般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顷刻间,刘睿影的额头、鼻尖上就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冷。
    彻骨的凉意。
    从外侵袭进来,又从里生发出去。
    刘睿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被冻住,每一下脉搏都是异常艰难的破冰之做。
    他梗着脖子,想要抬起头。
    即便自己也会被砍下脑袋,躺在这里,死在园中,刘睿影也要看清这人的高矮胖瘦,是男是女。不能做个糊涂鬼,就这样没了声响动静。
    忽然,他的身子又骤然暖和了起来。
    先前的寒凉犹如一场梦,是那么的不真实。
    刘睿影飞速扭动了一下手腕,发出一阵“咔咔”声后,整条右臂又恢复了原本的灵活。
    大惊之下,刘睿影转过腰身,超旁侧错步横跨。
    抬起目光,看见前方不远处还有坐和自己身后一模一样的亭子,亭子前的石阶上站着一个人。
    他的双足是立着的。
    身后那亭子里,双足立着的人,不是因为他没死,而是因为他死前将右手用力扣在了栏杆里,所以让他即便是死了,也能保持身形不坠。
    但面前这人却不是如此。
    他的双足立着,因为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活人不需要依靠其他,就能够自己站立着。
    此人黑衣黑袍,宽大的风帽遮住了脑袋,还用一条黑色的飞巾蒙住面庞。
    不得不说,这种打扮的着实是土气……
    刘睿影从小听到的说书先生口中的话本传奇里,杀手坏人就是这副打扮。
    不过此人的身材极为瘦。
    衣袍在他身上,宽大异常,像是用床单裹住了一根枯木。
    此刻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就很是奇怪和诡异,就好像干净的水域被撒下一把泥土,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更何况刘睿影刚被那奇怪的力量限制一番,这个人就出现了。
    他的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犹如草原的藏鹰,犀利且灵动,死死盯着陆瑞镛不放。
    他的手中没有任何兵刃。
    刀、剑,乃至棍棒,什么都没有。
    看着刘睿影,垂手而行,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旁的动作。
    刘睿影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走路姿势。
    他的肩膀不动,双臂也没有任何摇摆,甚至膝盖都不折弯。
    犹如在地面上平移一般,就这么一寸一寸的朝刘睿影靠近。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刘睿影问道。
    他本不该说话。
    此刻谁先开口,谁的气势便卸去一般,会被对方稳压一头。
    “包括胡家家主和家主夫人?
    刘睿影接着问道。
    既然已经开了口,那便问个痛快。
    不一次问个清楚,就是让他死,他都死不瞑目!
    他早就被这院子里诡异的场景憋得够呛,眼下说了两句,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
    有些事就是需要倾吐为快,要是常常憋在心理,岂不是要憋出病来?
    人这一辈子既短暂又压抑,何不借这大好时机,一次释放个干净?
    因为将埋在心里的释放透彻,他身上的血脉也流转的更加顺畅,先前因为紧张与寒凉而僵硬的身体,顿时恢复如常。
    两人目光对视之中,对面之人突地露出杀意,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掌,朝着刘睿影胸口抓去。
    他的手上带着一双银色的手套,毛皮厚实,在空中挥动时,像是月光划过树梢时拖拽而出的影子。
    刘睿影手臂微抬,将手中的长剑平胸抬起。
    哪知这此人突然五指平伸,掌心舒展开来,犹如白玉,又冷如生铁。
    手掌化作一把森然利刃,朝着刘睿影的持剑的肩膀,自下而上横挑。
    刘睿影一时间应对不及。
    只能接二连三后退数步。
    对方虽然来势汹汹,但好像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一看逼退了刘睿影,速度顿时慢了下来,似是有意卖给他破绽。
    不过他的手掌一直在刘睿影周身徘徊、游走。
    时而双拳紧握,时而五指分开,却是将刘睿影全身上下的各处要害都笼罩在内。
    无论他朝何处闪躲,都难以彻底拜托。
    在辨别不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刘睿影不敢贸然硬拼。
    万一他的手确实要比自己的剑更锋利更坚硬的话,那硬拼之余,只能是自己饮恨当场。
    情急之下,为彻底翻身,扭转颓势,刘睿影右手猛然一挥。
    手中的剑大开大阖,犹如秋风扫落叶般,朝对方的脖颈出劈砍而去。
    这一剑刘睿影用了全力。
    剑身化作一道流光。
    锋刃处,与空气摩擦出点点火花,竟是很快连成一片,将剑身彻底包裹住。
    剑罡!
    刘睿影在这般事态下,却是一剑成罡!
    那人显然被刘睿影这一剑所震慑。
    犹如万载寒潭冰彻骨的眼神,此时也泛起了剧烈的波动。
    眉心中间皱起,呈出一个浅淡的“川”字。
    双手攥拳,好似断了一般,突然下落至身体两侧,
    在蜷缩至胸前防备。
    身子朝后仰倒。
    脚下滑动,顿时和刘睿影之间拉开了距离。
    微微偏转脑袋,发现自己却是又站在了亭子的石阶前,脚后跟刚好抵住。
    刚才这一剑刘睿影消耗过大,以至于现在有些脱力。
    他把剑鞘拄在地上,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大口大口穿着粗气。
    同时分出些许精神,朝四周望去,却是根本没有看到胡希仙的身影。
    疑惑间,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白。、
    定睛一看,却是胡希仙全力刺出一剑。
    她的身子悬在半空中,和剑同样笔直。
    哪知剑到中途,她却只觉全身一震。
    手腕处莫名有些算账,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再一回头,手中那把富丽堂皇的欧家剑已经被对方握在了手里。
    那人捏着剑尖,轻轻一挥,这柄欧家剑竟被折成两段。
    剑柄落在胡家家主与家住夫人的尸身之侧,省下的一半,青光闪烁之际,牢牢的钉在刘睿影身前三寸的土地上。
    “小心!”
    刘睿影还未回过神。
    就看见对面一抹遮天蔽日的黑影朝自己扑来。
    抬手用剑格挡,谁料却被对方伸手抓住剑锋。
    随即用力一甩,刘睿影的身形飞出好几丈远,落地时还打了个趔趄。
    再一抬头,就看到胡希仙的剑,刺穿了那人的手掌。
    鲜血随着剑身上的血槽朝剑柄处流去,眼看就要将血槽灌满时,胡希仙抽出剑锋,嘴里冷笑连连。
    刘睿影大为惊骇!
    他明明看到胡希仙的剑被此人折断,却是从哪又冒出来一柄一模一样的剑?
    再看方才那把断剑,剑柄已然掉落在胡家家主和家住夫人的尸体旁,断裂的那部分,隐如泥土,只露出一点点,还在微微反光。
    隐约想起刚才耳中听到的那声“小心”,结合眼前的场景,刘睿影忽然明白过来。
    这突然冒出来的枯瘦之人其实并无心要杀死刘睿影。
    他只想将其逼退,给自己理由方便罢了。
    刚才胡希仙这一剑,其实是冲着刘睿影来的。
    从两人一开始动手时,她便隐匿在一旁,伺机而动。
    后又在关键时刻挺身出剑,好让刘睿影看到自己却是要与他合力。
    待剑被折断后,刘睿影便更不会将精神放在胡希仙身上,转而全力以赴对付眼前的枯瘦之人。
    否则他们两个人谁都走不脱。
    铺垫到如此地步,胡希仙才可行他真正想做之事。
    但刘睿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对自己出剑?枯瘦之人又为何要救自己性命?
    若是他方才不出手,而是冷眼旁观,胡希仙这一剑早就i将刘睿影刺了个通透。
    他疑惑的看向胡希仙,却让她脸上的冷笑更加放肆。
    这笑和她以往的表情不同,满满当当都是嗜血之意。
    枯瘦之人全身都在抖动。
    方才刺穿的是他左手的手掌,然而现在他的半边身子却都开始麻木,就连肩膀也朝着旁侧倾斜。
    剑上有毒!
    当枯瘦之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用右手将左手手套摘掉后,刘睿影看到伤口已经是乌黑发青。
    这显然是中了剧毒。
    在剑上下毒,向来被正道所不齿。
    胡希仙身为胡家五小姐,怎么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刘睿影刚想开口问,就看到胡希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当着他俩的面,张口吞了下去。
    “看见了吗?”
    胡希仙眉头一皱,艰难的吞咽后,又展演笑了起来说道。
    这话也不知谁对谁说,但她的动作刘睿影不但看见,还看的极为清楚。
    “那是惟一的解药,现在在这里!”
    胡希仙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说完还深处舌头,舔了舔嘴角。
    “为什么要杀我?”
    刘睿影问道。
    “哈哈哈……”
    这话不知从何诱发了胡希仙的情绪,却是笑的弯下腰来,难以自持。
    “你不是觉得我是疯子吗?疯子做事,哪有原因?”
    胡希仙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
    刘睿影无言以对,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当下更重要的是,他的双脚开始有些麻痹。
    和先前惊惧之余的麻痹不同,这种麻痹是从血脉经络中开始的,他能看到如同老鼠打洞一般,村村朝上游移,很快就到了膝盖下放。
    刘睿影也中了毒……
    他甚至不知是在什么时候。
    脚下猛地一软,身子朝后倒去,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下。
    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燥热,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的大声干呕起来。
    看到刘睿影这副模样,胡希仙转而一副极为心疼的表情,小跑着来到刘睿影身边,关切的问道:
    “你怎么了?没事吧?”
    刘睿影想要把她推开,但胳膊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刚抬起,却是就弄掉了手里的剑。
    剑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胡希仙的目光顿时变得呆滞。
    顷刻之间,却是又换了一副面容,十分得意的说道:
    “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吗?你以为是被砍下了脑袋?”
    “砍下了脑袋地球会死,不过除了胡总管以外,其他人都不是因为被砍下脑袋死的。他们是死了之后才被砍下了脑袋!嗯……有的或许还没死,应当是正在死,没彻底死透的时候被砍下了脑袋,因为剑锋从他们的咽喉上切下去的时候,有几人的眼珠子还转了转!”
    胡希仙也不管有没有人回答,却是就这般一股脑的说了下去。

第八十六章 引足救经

    人哪里有“正在死”一说?
    死这件事情只有两种结果,死了和没死。
    它从来都没有一个变化的过程。
    或许有人写人的死亡很慢,慢到经年累月,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这院子里的所有人。
    “他们的脑袋都是被你砍下来的。”
    刘睿影说道。
    这句话不是提问,也不是感慨,就是平静的叙述。
    他已经心里有数,也不用得到什么回答。
    答案显然易见,而她自己也这么说。
    “不错!都是我砍下来的!”
    胡希仙话语中颇为骄傲,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那副神情,就好似小孩子一样单纯,可她做的事情,却是最残忍的,那是她们胡家人,她竟残害自己的亲人,并且看样子没有半点悔过,甚至觉得是件功劳。
    亲生父母死在自己手上,正常人都会伤心难过,更别提这是她亲自动手。
    陌生人死了旁人都能动容,她是多么的冷血与无情,才能手起刀落,看着父母在面前身首异处。
    刘睿影舔了舔嘴唇,身体的麻痹和燥热让他觉得嘴唇很干,口中舌头都快和上颚粘在一起,几乎都分不出彼此。
    没想到这一舔,刘睿影却是将舌头黏在了嘴唇上,废了好大的气力才将二者分开。
    下嘴唇被拨掉一大块皮肤,鲜血渗透出来,随着唇纹,铺满了整个嘴唇。
    刘睿影闭上嘴去,却是用自己的鲜血,将这个嘴巴浸润一遍。
    自己的血,没有那么浓重的腥味。
    反而有些微微发甜。
    从嗓子眼里流下去了些许,刘睿影竟是觉得身体上的麻痹好了不少!
    但他一声不吭,没有暴露丝毫,仍旧瘫坐在地,用剑和剑鞘撑住身体,表现的极为艰难、
    “他们真的是你爹娘?”
    刘睿影抬了抬下巴问道。
    胡希仙顺着刘睿影的目光走到那两具尸体旁。
    她娘的头上带着一根朝阳五凤挂珠钗,即便已然身死,看上去仍旧极为端庄。
    胡希仙蹲下身子,从母亲的头上将这根金钗取下,转手插到了自己头上。
    一番调整后,看向刘睿影问道:
    “好看吗?”
    刘睿影摇了摇头。
    她带着的确不好看……
    不是这根金钗的原因,也不是胡希仙的原因,而是有些东西它就和有些人不般配。
    不是自己的东西,更是无法融合,这钗子是她娘挑选的,即使是她抢了过来,也是像偷戴了大人的东西。
    即使强硬的凑在一起,也会让人觉得是假的。
    现在这根金钗带在胡希仙的头上,虽然不至于如此,但却像极了未长大的孩童,偷偷穿着大人的衣裳、配饰来假装游戏。
    着实不好看!
    听到刘睿影这样说,胡希仙的整个面庞都扭曲在一起。
    她愤愤的将金钗从头上拔下,两手一掰,将其断为两截,扔到地上。然后走到自己娘亲身旁,对着她的脑袋用力一提。
    那脑袋就如皮球般飞出去拉远,滚落在林从中,湮没了踪迹。
    就像是举个手,抬个脚一样的正常举动般,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那张看了十几年的脸。
    刘睿影看的心里“咯噔”一下。
    对于自己的娘亲竟然都能如此狠心,这个女人到底多冷血?
    天上开始飘起雨水。
    细密的雨滴刚好可以透过头顶的黑纱帐。
    雨水落在刘睿影的脸上、手上,是粉红色的。
    黑纱帐上挂着许多血肉,这会儿被雨一淋,全都落了下来。
    这些蕴含着血肉的雨水,对草木来说是最好的养料,但对刘睿影来说,却是人间最可怖的场景。
    他就像掉进了血河里,这里面似乎有数不尽的尸体,到处都是血雨肉沫,让人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胡家家主旁躺着的已经是一句无头尸身,胡希仙被雨水一淋,癫狂的眼眸中似是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缓缓走向刚才人头飞去的地方,寻摸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母亲的人头抱了出来,重新安放在脖颈前。
    刘睿影却注意到,这颗人头的左边面颊因为刚刚被胡希仙大力踢踹,所以出现一个坑洼。
    面颊皮肉下的骨头都被踢断,皮肉跟着凹陷下去。
    让刘睿影疑惑的是,坑洼处并未出现淤青,还是原本的皮肤面貌。
    人死后,血液停留在身体里,血管变脆,稍稍一用力,就会爆裂开来,鲜血从中流出,蔓延蛰伏在皮肤下,就会形成淤青。
    即便是被人砍下了脑袋,流光了体内大半的鲜血,脑袋中仍然有些许留存才对。
    可现在这个脑袋却好似面团揉捏的一般,没有任何改变。
    先前一动不动的精致时,刘睿影还未发现这个异常的情况,如今看在眼里,心下止不住的开始琢磨。
    谁料胡希仙却是抱起他爹的脑袋,放在怀里。
    也不顾鲜血淋漓,反而一遍一遍的抚摸过头发,额头和脸颊。
    嘴里喃喃自语道:
    “你怎么就我喜欢我呢?我那么……”
    后面的话因为雨声渐盛,刘睿影没有听清。
    但胡希仙抚摸他父亲的脸庞的时候,那手中倾注的情感全然不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所该有的情感,而是女子对自己所爱慕的情郎。
    这种畸形的情感,让刘睿影觉得匪夷所思和不解。
    这种事情,竟然
    发生在刘睿影面前去,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如此一来却是确定了一件事情。
    胡希仙的确是有疯病,而且病的不浅,有时好时坏。
    有疯病的人,头脑就会有混沌的时候,这便是胡希仙的弱点。刘睿影只要能抓住这个弱点,至少能从这园中走脱。
    至于身上到底中的什么毒,有没有解药,却是后话……若是从这园中都走不脱,即使有解药也没有任何意义。
    雨势到了最大,淋漓酣畅,让刘睿影几乎睁不开眼睛。
    四下里一片漆黑,仅剩的灯盏也被雨水浇熄。
    地面被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刘睿影终于闻到了该是雨中时泥土与草木的味道。
    这种香气难以形容,是血脉之中的依恋。
    没有人能脱离土地而存在,天空中的鸟儿也不行。
    刘睿影的耳边出现了瀑布的声音,在雨听后还久久萦绕。
    但他却透过黑纱帐,看到远方的天上有几点明亮。
    雨水将空气之中的污浊全部冲刷干净。
    雨停了,云也散了,太阳早就 落了下去。
    现在的夜,属于星空。
    漫天繁星,将夜点缀的丰富繁杂。
    一眼看去,竟是不知道该将目光聚焦到何处。
    漠南的天就是这么奇怪,昨夜虽然万里无云,但却一颗星星都没有。
    回过神来,发现胡希仙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头顶的星空,双手不住的颤动,眼中泪水连连。
    刘睿影试探性的叫了她两声,却是都不为所动。
    转念一想,这却是个离开此地的极好机会。
    他绷直了腿脚,发现还能使得上气力,站起来应当不是个难事。
    不过该怎么绕过胡希仙的视线,从她身后溜走,却是让刘睿影着实费了番脑子。
    刘睿影脚腕使力,先把剑鞘扔到一旁的林丛中,待其落地后,看发出的动静没有引起胡希仙的注意,便将左手撑在身子后面,缓缓抬起臀部。
    腰跨一用力,身形翻转,蹲在地面上。
    胡希仙仍然看着星空出身,仿佛这星光却是给她下了定身咒一般,动也不动。
    刘睿影来不及思考这些,拖着仍旧有些麻痹的身子,慌忙绕到她身后准备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呜呜”之声,回头一看,却是方才与自己交手之人。
    他的左手已经彻底变的乌黑,肿成猪蹄般,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唯有眼神还能看清些许大概的轮廓,发现面前闪过一道人影,本能的发出了声音。
    刘睿影瞥了一眼胡希仙,发现她仍是一动不动。
    心里按耐不住……因为他也着实是好奇这人到底是谁。他先与自己动手,后来又救了自己性命,该当是认识才对。
    刘睿影走上前去,观察了片刻,发觉此人当真是丧失了行动能力,这才用剑鞘挑起他脸上蒙着的飞巾。
    撩开后,刘睿影吃惊的叫嚷出来……
    “金爷!”
    躺在地下的枯瘦黑袍人,正是千里之外,震北王域矿场中的金爷!
    只是和当时相比,他变黑了,也变瘦了。
    黑的不多,瘦削的却极为明显……
    若不是从五官中还能看到曾经金爷的那种豪爽神气,刘睿影即便是认出来却也不敢相信。
    刘睿影顾不得其他,无论金爷是要来杀自己还是就自己,毕竟是为故人,眼下的情形,两人又共同的敌人,却是先结伴出了这院子再说。
    一把将金爷搀扶起,两人拖着步子,一瘸一拐的绕道了园子更深处。
    四下寂静无人,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
    这样一动弹身子,金爷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
    反手拔出刘睿影的剑,将自己的伤口切成了一个十字,用力把毒血从中挤出来。
    挤出了大约一茶杯后,左手上的乌黑色明显淡了许多,本来已经蔓延至手腕处的黑线,现在重新退回到了虎口上。
    刘睿影收起剑,双臂环抱在胸前。
    金爷靠着林丛中的一块石头,抻了抻背部,受伤的手插在胸前的衣襟里掉着,另一只手从后腰里摸出个精巧的烟杆。
    他对着烟锅用力一吹,将上面覆着的烟灰吹散,随即对刘睿影说道:
    “帮个忙。”
    刘睿影想了想,走上前去。
    金爷把烟杆咬在嘴里,身子侧起,露出要上挂这个的一个黑布袋子,里面装着火镰。
    烟点燃,金爷深深吸了一口,极为享受的朝天吐出。
    “我瘦了很多,难得你还能认得出来。”
    刘睿影笑了小,并未说什么,只觉得在酒肆中,那些雅间儿中的人说的的确没错。
    人的体型很多时候和心情牵扯。
    心情好了,胃口大开,吃的多就会发胖。心情不好时,什么也吃不下,当然就会日渐消瘦。
    “我听说了一点。”
    刘睿影说道。
    金爷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曾经的暗些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若说彻底放下,定然是没有。
    没有人能够接受这种从云端到泥土深处的落差。
    “我比你来这园子要早一个多时辰。”
    金爷说道。
    “你来时,这里是什么样子?”
    刘睿影反问道。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令人难堪的话题。
    “已经是这样了。”
    金爷说道。
    “没有一个活人?”
    刘睿影追问道。
    “有。”
    金爷思忖了片刻,点头说道。
    “那些蓝衣人。”
    蓝衣人要比金爷来的还早,他们进入园中时到底是什么情状,金爷也不知道。
    不过这些蓝衣人却是死在他的手里。
    至于为何都是同样被砍下了脑袋,是因为金爷不想被人看出破绽。
    胡家的园子,早晚会被胡家中人知道其中的血腥。
    对于这样的的大世家来说,即便家主死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最多是折损颜面而已,胡家的所有产业仍旧照常运作,只要尽快选出一位新的家主,然后整个家族在新家主的带领下,让杀人者偿命,一切就都能回归至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这道理旁人很难想通,金爷却能。
    他出生的青府也是同胡家一样的大世家,无论规模和产业,其中的准则却是一模一样。
    “所以蓝衣人在你之前,而你杀了他们。”
    刘睿影说道。
    “不错。弄出了些响动,不小心被他们发现,只得出手。”
    金爷说道。
    “为什么要来胡家的园子?”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从那群蓝衣人的话中,刘睿影知道暗害金爷和青府的,其实是欧家。
    冤有头,债有主,说什么却是都不该来胡家的园子里才是。
    何况现在欧家正在到处寻找金爷的下落,自从他逃出了震北王域的戈壁滩后,欧家始终担忧不已。
    若是再将其捉住,恐怕就不是苦役这么简单……非得将其彻底了断不可。
    “欧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撼动的了得……算上整个青府都不行。更不用说如今青府不存,我举目无亲,山河无故人。”
    金爷说道。
    刘睿影很想问问关于他的两位妹妹,那老板娘和小姑娘青雪青的下落,但话到嘴边去,却是又咽了回去。
    若是金爷不想说,那问也没用。
    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也许已经有了别的变故,他不想提起。
    但从金爷的话中,刘睿影却清楚了他为何要到胡家的园中。
    打垮一个大势力最好的手段就是借助另一方。
    这一方不一定要和他有仇怨,只要势力能够匹敌就行。
    金爷知道,所有相匹敌的势力之间,和平与友好都是暂时的。即便胡家酿酒,欧家铸剑也是一样。
    而这种平和与友好根本不是用姻亲就能束缚的住。
    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早就不能算是自己人。
    所谓的姻亲只看双方有没有利益冲突。
    金爷想做的,无非是勾起胡家与欧家之间的矛盾。
    他在其中便可犹如个绣花针般,见机行事。
    没想到事情刚刚开始,却是就遇上了胡希仙这个变数……
    左手的伤势,起码要半个月才能恢复。
    到时候胡家的拍卖和欧家的《招贤榜》所带来的热闹,应当是已经过去,整个下危城中又会恢复成从前,两大世家堪比两块铁板,横在城中,让金爷无从下手。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身上的余毒出去,否则托着身子,就算胡希仙不追上来,他们也会被胡家中的其他人寻了麻烦。
    解药被胡希仙吞入了肚中,当着两人的面,这点做不得假。
    刘睿影记得,在查缉司中听过这毒药有三解,其一就是与之对应的解药,其二便是与其中成分对立之物,其三便是放血自养,不破不立。
    如今第一和第三,着实用不得……
    解药无法找寻,此处也没有自养的条件,唯有从这毒药的性质成分入手。
    刘睿影仔细查探伤口,发觉这毒除了让身体麻痹之外,还从伤口中透出丝丝寒凉。
    以类型区分的话,应当属于阴毒的一种,需以热药内服外敷,方可驱散
    园子中,除了林丛山石,再无其他,却是去哪里寻找?
    一筹莫展之际,刘睿影忽然想起胡希仙曾说,这个园子是胡家用以酿酒的地方。
    烈酒却是最好的热药。
    即便不能彻底解毒,起码也能让毒性消散不少,其余的也能抑制,不让其蔓延开来。
    刘睿影将这想法和金爷一说,两人都觉得是个门路,纷纷在周围寻找起来。
    窖藏刚酿制出来的原浆酒,陶土是为传统容器。
    小口为坛,大口为缸,透气性好,可以促进酒体老熟。不过容易破碎,密封性差,酒劲容易挥发。
    胡家用的是血料容器。
    把荆条或竹条编成的筐,内壁糊以猪血料所支撑,称作酒海。
    用猪血加石灰调制而成的一层膜,就能防渗漏,不容损坏。
    放入酒窖储藏时,窖坑的大小,通常有一至两丈深,墙壁通常是用泥土或石块砌成墙壁的,否则酒味就不浓。
    窖坑顶端用本地的黄泥封住,不能透气,不过每个坑洞都会留出一个出入口,在窖期时经常检查、洒水,防止干裂进气只用。
    胡家的酒,并没有挖坑储藏在地下,而是用山石搭建出类似天然的山洞来储藏。
    “山洞藏酒有三不选,奇异干洞不选,洞中必有水,方具其魂;其二湿洞不选,水势汹涌则魂不纯;其三小洞不选,洞天广阔方容“洞神”自在清居。”
    金爷说道。
    窖洞内唯有恒温恒湿,酒体才能够自然老熟缓慢而均匀。而空气干净,可以帮助催熟,酒越放越醇香。
    无论藏的多么隐秘,都不能掩盖酒与外部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凭借金爷刚才说的诀窍,刘睿影很快找到一处山石搭建的洞穴,借着星光朝里一看,里面全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大酒海。

第八十七章 挂一漏万

    刘睿影和金爷令人用剑切开酒海外面的封泥,每人猛灌了几大口,闭目调息片刻,果然觉得身心舒爽。
    不知不觉,脚下一轻,竟是还有了三分酒意。
    从山石搭建的藏酒洞绕过去,后方是一排马厩。
    让刘睿影和金爷惊喜的是,马厩里刚好有两匹马。
    胡希仙只给人下了毒,未曾波及这里,两人骑上马后,扬鞭上路,奔驰很是急促。
    刘睿影还有许多疑问先要和金爷问问清楚,但此刻马蹄奔驰之际,风声阵阵吹过耳朵,却是开口了也听不见,只得将这些话都憋在肚子里。
    行了不知多久,刘睿影抬头看去,只觉得头顶似是已经没有了黑纱帐覆盖,应当是走出了胡家的园子。
    方才只顾着策马狂奔,也没辨识方向。
    这会儿两人勒紧缰绳,四下一看,暮云之中透出点点灯火。
    刘睿影以为该当是回到了下危城中,便招呼着金爷朝那灯火处奔去。
    行了好一阵,那灯火之处非但没有离得近些,反而更加遥远。
    “西北有句话。”
    金爷鞭子一挥,骑马走到刘睿影身边说道。
    “什么话?”
    刘睿影问道。
    金爷已不似先前那般豪爽豁达,就连说话都先抛个引子出来,等刘睿影问了,才继续说下去。
    “望山跑死马。”
    金爷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刘睿影问道。
    “意思是,看着山似乎很近,但就是把马都跑死却是都跑不到。”
    金爷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咱们走错了方向?”
    刘睿影反问道。
    金爷点了点头。
    那灯火之处看着并不遥远,但实际上可能距离他们有十万八千里……至于为什么能看到,金爷也说不清楚道理。
    就像那句西北的俗语一样,望山不可能真的跑死马,只是形容山看着很近,实际距离却很远。
    但不管到底有多远的距离,只要一门心思想要去,总有到达的时候。
    以前金爷对这样的事情最是坚定,可现在他却驻马不前……
    几个月的苦役生活对人的改变竟是如此巨大。
    刚毅果敢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只剩下踌躇。
    当一个人开始思前想后的时候,要么是变得稳重,要么是变得怯懦。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刘睿影无法确定金爷是前者还是后者,但他能确定的是,如果放在以前,金爷却是会毫不犹豫的一往无前,根本不会在意那灯火之处究竟会不会到达,只要不停歇的在路上,他就能获得一种充实。
    但无论是前者后者,都说明金爷已经再不是原来豪爽的金爷了,时间会改变人这句话没有人信,但也没有人反驳。
    改变人的不是时间,而是经历,一件件不经意的小事堆积过来,就给人一种是被时间磋磨的感觉,可时间何其无辜?
    它发生在每个人的头上,只是这时间过的是对是错,就不是它本身能够决定的了。
    金爷就是所有人其中的一个,十分平凡而普通,他理所应当也恰如其分的跟随轨迹,变成了该变成的样子,选择了当初并不想要的道路。
    忽然,马儿猛的一甩脑袋,发出嘶鸣。
    刘睿影若不是紧紧扯住缰绳,却是就会被掀翻在地。
    嘶鸣声刚落,远处又传来一阵规律的马蹄声。
    “八匹马,六个人。”
    金爷侧耳听了一下后说道。
    刘睿影没有金爷这般本事,他不知道这是凭借什么判断出来的。不过令他更想不通的是,六个人为什么需要八匹马。
    马蹄声渐近,金爷对着刘睿影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躲闪到路边,给马队让开道路。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队的轮廓清晰起来。
    果然是八个人,六匹马!
    先头的六匹马上都骑着人,最后头用绳索牵着两匹空马。
    六人在快行到刘睿影面前时,却突然分开。
    最前头的两人,忽然加速,朝着远处奔去。路过刘睿影身边时,竟然连目光都丝毫没有倾斜。
    中间两人却朝着刘睿影这边看了看,黑暗之中,刘睿影似是看到这两人冲着自己微微点头。
    惊异之下,最后牵着两匹空马的,干脆在他身边停下来,翻身下马,对着刘睿影纳头便拜。
    “刘典狱,金爷,还请换马。”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刘睿影和金爷对视了一眼,这两人是什么来头,竟是对他们了解的如此清楚。
    他们可未曾见过这人,如此定当是查了什么吧?
    处心积虑的过来,也不知他目的为何,是好是坏。
    不过既然对方叫破了身份,想要纠缠抵赖也无济于事……不如大大方方的应承下来,还省的被看了笑话。
    等有了事,再说解决的办法,总之一时的势头不能败。
    “为何要换马?”
    金爷十分警惕的问道。
    “回金爷,您和刘典狱胯下的马,已经被喂了药,最多能坚持半个时辰,超过这个时间,立马就会倒地不起。”
    说话间,金爷胯下的马,脑袋一垂,接着四肢发软,栽倒下去。
    金爷伸手在马鞍上一撑,从上跃下,稳稳站在那两人身前。
    刘睿影见状,赶紧下马。
    他刚一落地,身后的马便瘫软下去。蹄子无力的在地上蹬了几下,彻底没了气息。
    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若是没被拦截,在半路上泄了气,怕是连他们都得交代进去。
    “你们是哪里来的?”
    金爷回眸看了下
    刘睿影后问道。
    “在下几人是陈四爷的下属。”
    那人抱拳回答道。
    礼数十足,极为客气。
    金爷点点头,冲着刘睿影招呼一声,便朝着那两匹空马走去。
    行至半道,刘睿影忽见眼前闪过一道乌光。
    他面前的两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皆是直挺挺的倒下去。
    鲜血从脖颈涌出,嘴里“咯咯”声不断。
    刘睿影不待思索,也立马出剑。
    先前走过去那四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摸索回来,伏地身子,蹲在路旁的草丛之中。
    夜色掩映下,若不是刚才金爷出刀之际的乌光,刘睿影根本看不见四人。
    他反手一提,剑锋精准的扫向草丛中埋伏的四人。
    两人登时被割断了喉管,其余两人被刺穿了肩膀,挣扎着想要逃跑。
    刘睿影刚想追赶,却被金爷摁住肩膀。
    “别追了,没必要。”
    金爷摇摇头说道。
    “他们是什么人?”
    刘睿影问道。
    “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陈四爷的下属。”
    金爷回答道。
    刘睿影知道金爷和陈四爷乃是至交好友。
    昨夜他和王淼去往四爷茶楼里时,陈四爷说自己正在等一位震北王域来的朋友,这位朋友就是金爷无疑。
    他们之间应当是极为了解。
    金爷说不是,那就定然不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睿影想了想接着问道。
    不清楚的太多,憋在肚子里迟早会出问题。
    眼下刚好是个空挡,不如把想问的全都问个干净。
    “因为陈四爷从来没有下属。”
    金爷说道。
    “没有下属?”
    刘睿影很是吃惊……
    他好歹也是陈家家主的长子,即便无心家族事物,该有的派头起码也会有的。
    “陈四爷只有朋友。而且他的朋友,只会叫他四爷,不会在前面加上一个“陈”字。”
    金爷接着说道。
    六个人,八匹马,转眼就剩下金爷和刘睿影两人,却是八匹马都空着。
    他们俩从中挑选了两匹健壮的,再度翻身上马,只是不知该去向何处。
    金爷抬头望天,似是在辨别方位。
    不多时,手中马鞭一指,便带着刘睿影继续飞奔。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四下里开始出现房屋,两人扯紧缰绳,让马儿慢了下来。
    “这里是哪里?”
    刘睿影问道。
    “下危城的东边。”
    金爷说道。
    大抵一座城,都是北贵南贱。
    下危城中却是东边最为贫贱。
    这里聚集着无数从各大王域前来躲债或是寻仇的浪子流人,平日里他们并不会从东边出去,而下危城中的本地人和商客们也不会来此,否则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下马前行了一段,刘睿影看到一处客栈。
    折腾了一天一夜,他觉得自己起码能睡上六个时辰。
    金爷来这里的本意也是如此……
    要是没有足够的精神,那便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这家客栈却是奇怪的紧……
    天才刚黑下来,客栈却是大门紧闭。
    哪里有关门这样早的客栈?
    刘睿影一时间心里泛起了嘀咕,但金爷却是走上前去,叩响了门环。
    四下里光秃秃、黑漆漆的,唯有客栈门口点着两盏灯笼,将门前几尺地映照得通红。
    门环叩击在这两扇极有年代感的木门上,却是没有发出多少响动。
    两人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出来支应,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个缝隙。
    不知怎的,刘睿影却是想起了他第一次出查缉司,前往定西王域西北边界处的集英镇时,那家祥腾客栈的门也是如此,极有年代感。
    当时他满心之中俱是沸腾的热血,飞扬的豪气,正准备用热血和豪气,在江天下间闯荡闯荡,做一番事业出来。然而现的心境和他上次出行时的心情不大相同,因之他此刻的行事,便也和昔日迥然而异。
    门已开,他却暗自怀疑……
    这扇门走进去,会不会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要知道他这些日子以来,所遇之事,件件惧是超于常规之外,是以他此刻对人对事的想法,便也不依常规。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客栈中的伙计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单手将两扇门全部推开。
    “这么晚还要住店啊!”
    却是一脸的不耐烦。
    刘睿影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了句天黑风大,赶路耽误。
    伙计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也没有伸手棒两人牵马的意思,反而跟个大爷似的,走在前面。
    刘睿影从未见过这样的店伙计。
    住店的人反而成了跟班的,而店伙计倒像是个收账的。
    进了门去,伙计朝旁侧一指,刘睿影看到一排修剪整齐的马厩。
    里面拴着不少马匹,全都是一等一的健壮。
    他真想不出,这样的客栈竟是还会住了这么多人。
    不过还是遵照伙计的意思,和金爷一道把马拴在了马厩中,还用叉子从一旁的草垛里叉出了些草料喂马。
    “一叉子草料要一两银子!”
    伙计冷冷的说道。
    刘睿影的双手顿时僵在原地。
    他一直帮老马倌干活儿做事,对这一套最为熟悉、清楚。就是一整垛草料都卖不了一两银子。
    伙计如此要价,却是个黑点无疑。
    但现在却不是和他掰扯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人困马乏,刘睿影只想赶紧躺下。
    只有身子在舒服的时候,头脑才能更加清醒的想一想今天所发生的种种。
    从衣襟里掏出一锭银子,刘睿影信手抛给伙计。
    他丝毫没有收钱的喜悦,却是看也不看,揣在袖筒里就走进了客战之中。
    前院里点这几盏灯笼,将整个客栈映衬的有几分温暖之意。
    刘睿影和金爷紧跟着伙计走进客栈之中,发现大厅里更是灯火通明,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朝深处看去,一张八仙桌放在大厅的最里面,桌上摆着三个灯盏,还并排放着两把出鞘的短剑。
    从制式看来,却是欧家剑无疑。
    金爷心神一颤,从陈四爷那里借来的乌钢刀瞬间出鞘,笔直的对这那伙计。
    伙计被刀锋逼着,非但没有任何害怕,竟是还对这金爷和刘睿影两人诡异的笑了笑。
    随即微微躬身行礼,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火镰,走向那张放着欧家剑的桌子。
    “咔”的一声,火镰将八仙桌上的灯盏点着。
    刘睿影这才看到原来八仙桌旁却是都坐满了人。
    两侧分别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
    胖子肥头大耳,隆起的肚皮死死的顶在桌沿处。
    至于那瘦子,刘睿影只觉得这样的瘦人,却是他平生仅见……
    这两人皆是穿着一身黑绸衫,在并不明亮的烛火下,显得有些可怖!
    尤其是那胖子,在抬头看了眼刘睿影后,却是很快的低下脑袋,像是做错了事被父母训斥的孩童一般。
    这样的举动,更是让刘睿影不明就里。
    这三人是谁?
    难道他们却是在刻意等自己和金爷?
    但这三人却又如何知道自己和金爷要来这处客栈?
    转念一想,来这里却是金爷的主意。
    现在刘睿影却是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何况他与金爷本就没什么焦急。
    他扭头一看,好在金爷还在自己身侧站着,却是让他稍稍安心。
    突然,那瘦子和胖子站起身来,将八仙桌另一边的椅子拖出。
    一位满身罗衣的少妇从后方的漆黑中走出,头上竟梳的是一丝不乱的"灵蛇簪"。
    将发分几股,似拧麻花地把发蟠曲扭转,盘结于头顶或两侧。这种发式灵活旋动,很助美姿。
    据《采兰杂志》记载:“甄后既入魏宫,宫庭中有一绿蛇,每日后梳妆则盘结一髻,形于后前,后异之,因效而为髻,故后髻每日不同,号为灵蛇髻。”
    刘睿影站在她身前,却觉得这青丝有如仙子头上的云儿,加上她满头的珠翠,青山般的黛眉,秋水般的明目,其美艳真是不可方物。
    “你……”
    待看清了这少妇的面庞,刘睿影却吃惊的牙齿打颤……
    “刘典狱是想说,妾身怎么会在这里?”
    少妇婉儿一笑,唇齿轻启,柔声说道。
    刘睿影看向金爷,发觉他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位少妇,他们俩在不久前刚刚看到过。
    只不过当时的“她”躺在地上,脑袋和脖子分家,是一具血泊之中的尸体。这才过了最多一个时辰,怎么就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怪不得方才觉得那发簪有些眼熟。
    才见过的东西,就算是傻子也不会这么快的忘记。
    “见过胡夫人!”
    紧要关头还是金爷反应迅捷,对这这位少妇拱手说道。
    “金爷不必客气。”
    少妇仪态万千的坐在那一胖一瘦给她拉开的椅子上,随即又让两人把桌上的剑捧起,递给金爷。
    金爷看着这两柄欧家剑,端详了好一阵,才抬头对胡夫人说道:
    “多谢。”
    这两柄欧家剑都是欧家之人的自用剑。
    凡是这样的剑,都会在剑柄处刻下欧家之人的名讳。
    方才这两把剑上,全都刻着名字。
    一个单名“伟”字,还有一个叫做“思彤”。
    欧家人,剑离身时便是身死之日。
    现在这两柄剑都在此处,想必这两名欧家中人已经死在了不知何处。
    金爷知道这两人应当是胡夫人派人下的手。
    名言看上去,是帮了他一个忙。
    但人情背后到底还有什么等着他,金爷却是不敢想。
    就在这时,胡夫人忽然暗自垂泪。
    灯火把她的泪珠映的浑圆浑圆,从脸颊上颗颗滚落。
    这场景看的刘睿影和金爷却是就要动了恻隐……可理智却告诉他俩,绝对不能相信一个女人的眼泪。
    宁愿相信女人的笑,却是都不能相信女人的眼泪。
    因为一个女人的笑往往都是发自内心的,但哭却是任何时候想有就有。
    这种眼泪,是手段,更是兵刃。
    那一颗颗浑圆的泪珠,滚过脸颊,落在地上,岂不是和用锋刃一下下割去血肉般令人痛苦、煎熬?
    “还请刘典狱和金爷务必要帮帮妾身,帮帮胡家!”
    胡夫人竟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住的叩头。
    刘睿影膝盖微弯,双眼瞟了眼大厅内门窗的所在,却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有了上一次“汪老大”跪地不起的经验,刘睿影觉得在这种时候逃跑不失为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
    胡夫人的身份背景在下危城中却是要比汪老大强出太多,连她都觉得为难的事情,刘睿影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兀自哭诉了一阵后,见刘睿影和金爷毫无反应,这才在那一胖一瘦的搀扶下,重新坐在椅子上。拍拍手,命伙计端来了三壶酒,几碟小菜。
    那一胖一瘦却是闪身进了大厅深处的漆黑里,不知去做什么。

第八十八章 曼妙杀机

    “刘典狱有话不妨直问。”
    胡夫人邀请刘睿影和金爷三人分宾主坐定。
    向来都是有话直说,他还是头一回听人说有话直问的。
    刘睿影的确有很多不解的地方,但胡夫人这么一提,他却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胡希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刘睿影还是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是经过他反复思量的。
    若是胡夫人能回答的彻底,却是就能将刘睿影肚子里一半的疑惑全部解决清楚。
    “她是个疯子。”
    胡夫人的回答直接了当。
    但这显然不是刘睿影想要知道的答案。
    疯子这个词不论用在谁的身上却是都和没说一样。
    不是疯子的人,会有发疯的时候。当真是疯子的人,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被迫发疯一定是一瞬间的爆发力,情绪达到极致后的癫狂时刻,而真的疯子则时时刻刻都是疯疯癫癫,或喜或悲,没个目的和正形的。
    刘睿影也不知道胡夫人是有意搪塞还是无从开口。
    “她害了疯病?”
    刘睿影接着问道。
    这样的话,要么不问,要么就问到底。
    既然已经开了头,那边放下所有顾虑,一门心思的刨根问底。
    “不,胡希仙的疯病不是后天害的,是先天就有!”
    胡夫人落寞的说道。
    胡希仙乃是她怀胎十月所生。
    哪有当娘的不想孩子好?更不用说像胡家这般的顶级世家。添丁进口是大事,不论男女,都是胡家血脉的延续。
    当初胡希仙出生的时候,整个胡家上上下下着实热闹高兴了好一阵子。
    唯有胡夫人显得有些一筹莫展。
    因为她有时却能从胡希仙的眼睛里,看到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知子莫如母,就连她亲爹都忽略了这一点,胡夫人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在她长到成人后,这毛病更是已经从眸子里脱离出来。
    胡家的花园里,时常能看到胡希仙在一个人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甚至还有吵架的时候。
    一个人用两种不同的语气语调,唱和不止,不管怎么看,都是极为不正常的行为。
    胡夫人请了不少郎中,开了不少药。
    甚至还请来了平南王域中有名的阴阳师来跳大神。
    可惜这么多法子,却是没有一个在她身上奏效,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刘典狱,你觉得我可像是疯子?”
    胡夫人看着刘睿影问道。
    这话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要单论问题,的确像是个疯子问出来的。因为正常人不需要证明自己正常,而疯子总会不遗余力的求证自己不是疯子。
    刘睿影讪讪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胡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看得出他很像从刘睿影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胡夫人的意思是,胡希仙的脑袋生的不一样,里面却是长着两种……”
    刘睿影话说一半,及时收住。
    当着一位母亲的面,说人家的孩子有问题,是一种极为不明智的举动。
    何况这位母亲还是胡家的家住夫人,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身份地位,在下危城中可以算是半个城的支配者。
    从她的面庞上,刘睿影就能感觉到她性格之中的刚毅与坚韧。
    胡夫人长相极佳,可算得上是少见的美女。这个年纪的女人,按理说眼角处和鼻翼两旁都该有些许皱纹才对,她却光洁如新。
    以下危城中的风沙,再保养却是都无济于事。
    有的世家夫人,每天都服用从安东王域运来的珍珠粉,但该衰老的时候,根本挡不住皱纹的生长。
    胡夫人能做到如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表情。
    像是刚才的大哭,估计在胡夫人脸上也极少出现,否则她绝对不是现在的模样。
    以控制表情保持面部肌肤的平整,这位胡夫人可谓是把美容这件事做到了极致。
    这样的女人,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的如此精准,可想而知她的袭击有多深沉。
    与其和她虚以为蛇的打机锋,不如干脆利落,让她摸不着头脑。
    心机深沉的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想得太多。
    她会想以她的开始,和多种结束,一但对方的路数不在她的操控之中,她就开始慌了。
    本来是极为单纯简单的人和事,放在这样的人眼里,却是都能生发出无穷无
    尽的脉络。
    “两种人!”
    胡夫人接着刘睿影的话头说道。
    “一个是我的女儿,另一个是仇人,无时无刻不想杀死我和她爹。”
    “然后你们就安排了一场假死?”
    刘睿影强行忍住笑意,又觉得自己身前这位母亲着实可怜……
    天下父母心大抵都是如此,可以为了自己的子女付出一切。现在虽然是假死,但若是当真要了她的性命才能让胡希仙好转,想必胡夫人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碰到了二位,算是被外人看见。”
    胡夫人说道。
    刘睿影沉默不言。他在等胡夫人的后话。
    既然是第一次被外人看见,那定然还有后话。
    “我有两件事,要拜托二位。”
    胡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后说道。
    “刚好一人一件?”
    刘睿影问道。
    “刚好一人一件。”
    胡夫人说道。
    她话语中最后一个“件”字刚出口,那一胖一瘦两人从黑影中闪电而出。
    双手舞动迅捷,化为了一团残影。
    其中有数十道寒光,朝着刘睿影和金爷的袭来,笼盖住了他们身前的所有要害。
    速度太快,刘睿影难以辨别清楚。
    金爷抢先一步站在刘睿影身前。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又带上了那双奇怪的手套。
    双手迎着寒光废物来的方向一抄,顿时就将面前的暗器打落接住大半。
    剩下的自是也扑了个空。
    因为方才金爷这一阻拦,已经留给了刘睿影足够的躲闪时间。
    他身子朝旁侧倒去,将其余的暗器看看避过。
    只见地面上犹如星光点点,蛇形镖、燕子当……却是有五六种之多。
    再看向前方,胡夫人已经坐到先前摆放着欧家剑的八仙桌旁,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冷眼旁观。
    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焦急的情绪,亦或是她对这一胖一瘦恨与信心。觉得以二人之能,将刘睿影和金爷这两个看到了不该看的外人清理干净应当不是难事。
    这里又是下危城中的流人聚集地。
    且不说金爷本来就是逃脱苦役的囚犯,就是刘睿影这位诏狱典狱、中都查缉司省旗,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也有足够的理由能说得过去。
    下危城中没有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在城里可谓是孤立无援。
    一个能来相助的人都没有。
    胡夫人知道他是领了命前来办事的,而且所做之事大抵见不得光。所以即便杀死了刘睿影,中都查缉司和诏狱想必也不会来大张旗鼓的找麻烦,只能吃个哑巴亏。
    正是有了这番计较后,胡夫人才毅然决然的对刘睿影出手。
    他在胡家园子里看到的,要是传扬出去,那日后胡家在下危城中可是再也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胡希仙不但是胡家的五小姐,还是这一辈用来与欧家联姻的对象。
    这么多年,胡家都把胡希仙隐藏的极为完好。
    就连欧家也觉得胡希仙只是有些疯疯傻傻,嫁过来之后只要严加管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们哪里知道,这胡希仙却是脑子里有两个不同的人,另一个发作起来,却是可以屠戮胡家满门。
    金爷刚从衣衫下拿出乌钢刀,却冷不丁被那伙计打出的一枚燕子当击中手腕,乌钢刀应声而落。
    刘睿影的剑也因为方才躲闪的缘故,跌落甚远。
    情急之下,金爷脚踢刀背,乌钢刀激射而出,暂时逼退了那伙计,让刘睿影能够将自己的剑重新拾起。
    剑刚入手,那胖子却是又打出一连串的暗器。
    暗器碰撞,竟是发出火光来,刹那间将客栈的为幔帐点燃。
    火光冲天而起,带着滚滚浓烟。
    刘睿影不慎被呛了一口,便觉得嗓子里犹如吞下去了几把烧红的刀子似的,用力咳嗽起来。
    趁此机会,那瘦子却是钻进了烟雾之中。
    他似是有什么闭气的法诀,在浓艳中穿梭自如,丝毫不受其影响。
    刘睿影本想尽快从浓烟中脱身,没想到却是被他逼的越来越深入……
    瘦子眼看刘睿影退无可退,躲无可躲,抬手击出一掌。
    劲气凌然,犹如龙卷般将浓厚的雾气全都卷起。
    一时间刘睿影分不清虚实所在,只得强打气精神,眯着眼睛盯住那瘦子的一举一动。
    直至他的掌力逼近自己面部,刘睿影才抬起有,连带着剑鞘
    一柄朝着他手腕处的薄弱切去。
    谁料这瘦子似乎早就聊到了刘睿影会如此,冷笑一声后,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半圆,左掌平推,刚好在空档中隔开刘睿影的剑鞘。
    这一来一去,着实是妙到毫巅。
    虽然刘睿影的剑还未出鞘,但也着实凶险……
    若是他能用剑鞘切实在瘦子的手腕处,那他的手腕定然登时断裂开来,只有皮肉相连。
    瘦子后出的一掌,却是避开刘睿影面门,直取前胸而去。
    恰好刘睿影那一切落空,身子本能后撤,让那瘦子这一掌只擦到了他衣襟边缘。
    这瘦子似是没有想到刘睿影竟是躲开了他这一掌。
    同胡夫人一样,这一胖一瘦两人,也精于算计。
    能出一掌的,绝不会多动一下身子。而在出掌前,早就计算好了可能出现的所有变数。
    事实上不能说他计算的不够准确,只能说方才刘睿影的运气太好。
    不到一寸的距离,却是让他摧毁了异常极为精准的计算。
    偏差一分,都会影响大局,决定生死。
    迟疑片刻,浓烟越发强烈,几乎都要烧着了房梁。
    瘦子双掌一错,左掌再度斜挥,于半空中忽然攥拳,攻向刘睿影的左腰,同时右掌已挥向他的咽喉。
    刘睿影心中正盘算着在何时出剑,忽见此人攻来,他心头一凛,只见四面竟仿佛都是这人的指风掌影。
    无论向何处闪避,这次却都是无法躲过。
    窗外忽的吹过一阵风,将浓烟撕扯开来,从外飞快地掠入一条人影。
    站在刘睿影面前,却是不答话,扬手就是一剑,斜斜的朝这瘦子挥来。
    此人手中的剑发出一道金光,看起来有些华而不实,但威力却颇为惊人!
    金光一溜,犹如闪电,刘睿影却因为浓烟再度合拢过来,却是看不见他这一剑的方向。
    待看清来人之后,刘睿影心下骇然,却是再无犹豫,当即拔剑出鞘。
    相比于那瘦子来说,这替他出剑的人反而让他更为忌惮。
    那瘦子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庞,大惊之余慌忙后撤,想要退出浓烟之中的战圈。
    此人眼见自己一剑逼退了敌人,倒也不再追击,反而转过身来,朝着刘睿影说道:
    “你这人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走?”
    刘睿影哪里还敢接话?
    按照胡夫人所言,胡希仙犯病起来却是亲爹亲娘都能下得去手。方才在园子中,他也领教过胡希仙狠厉的手段,确实不比她娘差。
    话音刚落。
    风又把窗子吹开。
    寒风里夹杂着片片湿润的冰凉,拍打在刘睿影的脸上,顿时就湿了一片。
    不过这风却是将浓烟吹开的同时,助长了火的势头。
    原本客栈中高悬的幔帐已经被燃烧殆尽,开始朝着房顶窜去。
    房顶上下三道大腿粗的横梁,尽皆刷了清漆,对火的耐受还能经得住片刻熬炼。
    但屋顶上的盖顶已经被火缭绕的一块乌黑,一块焦黄。
    最多一盏茶的功夫,这客栈的屋顶就会车塌陷下来,砸在刘睿影等人的身上。
    借着风吹开浓烟,胡夫人也看到刘睿影面前站着一个自己颇为熟悉的背影。
    “将小姐带出来!”
    胡夫人对着胖瘦二人说道。
    “不许伤到小姐!”
    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
    两人面露难色……
    虽然胡希仙剑法惊人,用的又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利刃,但以他们两人联手之力,却是丝毫不惧。
    他们俩主修掌力与拳术,身上还带着无数暗器。
    只要能避开胡希仙一剑,那便能贴近了身去,将其击倒。
    可现在胡夫人却严令二人不可伤了胡希仙分毫……这般尺度,却是极难把握。
    掉一根头发算不算伤?若是胡希仙和自己二人应聘到底,拳掌刀剑无情,到时候就不是他们俩能够掌控的。
    不过刘睿影也没想胡希仙竟然会在此刻突然现身,她一双眼眸却是牢牢定在刘睿影的面庞上,其中带着幽怨和徨急。
    不等胡希仙说出第二句话,那胖瘦二人却是懂了身形。
    双人四臂舞动成一团阴影。
    一簇簇暗器飚射而出,将胡希仙周身方位全部封死,招式亦是狠辣与快捷,兼而有之。
    胡希仙丝毫喘息不得,挥动短剑,但见金闪闪,也施展出一套凶险无比的剑法,招招式式都径直欺入对方的怀里,直似肉搏。

第八十九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站圈外,胡夫人要比刘睿影更加着急。
    她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伤在这一胖一瘦手里。
    这两人是她花费了很大气力才寻到的,天下间的武修,用兵刃的多,使拳掌的少。
    按道理说,这武道修为各种路子却是不分高低。但所有人都知道,肉身上的功夫,大多着落在拳掌腿上,得从小开始练。
    这是条看不到边际的路数。
    就像小机灵大可以出来指点江山一番,说谁的剑法最高明,谁的刀招最凌厉。可他却说不出来谁的拳头嘴硬,谁的腿踢的最绝妙。
    这一胖一瘦就连胡夫人也不知是哪里人氏。出身,师从,一概不清楚。
    两人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手底下却是又真功夫。
    第一次见面,胡夫人默不作声,这两人自是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既然来了,就是把自己当做个物件买卖,几斤几两当然得给买家瞧瞧。不然价开低了,难免被买家嫌弃,若是开高了,又会被怀疑到底值不值。
    想要好的价格,必须亮出真本事,不然就只能被淘汰,灰溜溜的滚回家。
    一旦选择这种方式卖自己,就要做好被人挑拣的准备,把所谓的心气放在地底下,银子至上。
    瘦子问胡夫人要来一把欧家剑。
    欧家剑的硬度比不上陈四爷的乌钢刀,但韧性极佳,犹在乌钢刀之上。
    瘦子接过递来的欧家剑,左手握着剑柄,右手攥拳,只伸出两根指头合在一起,将剑身插入指缝中间,轻轻一发力,这柄欧家剑就如脆骨般“咯嘣咯嘣”断成一截截,掉落在地。
    这功夫可谓是惊天骇人,那可是欧家剑!
    若是普通的剑,碎个十把胡夫人都不会在意,可欧家剑如此的独特和坚韧,竟也败在了他手上,这说明但凡比欧家剑差的,他都是无懈可击的!
    世间有哪些兵器比欧家剑还强?
    至于那胖子,则是艰难的蹲下身子,捡起掉落在地的断剑碎片,信手一捏,再摊开掌心,那些碎片便已化成了粉末。
    这些虽然卖弄的成分过多,但也不难看出两人这一身横练功夫着实有它的读到之处。
    胡夫人对此很是满意。
    毕竟他要找的是保镖,而不是杀手。
    保镖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替主家挡住刀剑之锋锐,杀手却还得时时刻刻地方自己是不是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后来胡夫人经过多方打听,得知这两人以前在平南王府中做事,后来因为王府财政捉襟见肘,付不起他二人要的银两,这才离开另谋差事。
    对于贪钱的人,却是最能放心。
    只要给他足够的钱,就不担心他会轻易改旗易帜。
    至于钱,胡家虽然不说富甲天下,但雇佣两位保镖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胡夫人大手一挥,在他们原有的报价上又提升了整整一倍。
    惊喜之余,两人也知道这次的活计定然不会简单,故而时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是他们第一次跟着胡夫人出来。
    毕竟这样的铁神护卫,在外抛头露脸的次数越少越好。
    旁人没见过,就不知道胡夫人身边还有一对如此厉害的底牌。
    别人知己不知彼,等真到出事的时候,定然会措手不及。
    当然胡夫人还有更深的计较,那便是这两人不用兵刃,所以在动手时只要把握住力道,便不会伤了人。
    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堤防自己的宝贝女儿胡希仙犯病。
    假死这种事,胡夫人已经安排过许多次。除了她和胡家家主外,就只有那位胡总管是知情人。
    头顶上的房梁“嘎吱”作响。
    刘睿影抬头一看,那大腿粗的木头只剩下一小半,整个客栈很快就要塌了。
    四下里,距离他最近的出口是一扇窗户。
    顾不得眼前许多,他直奔那窗户而去,但嘴里却鬼使神差的冲着胡希仙喊了句“小心!”
    话音刚出口,胡希仙隐约听到。
    一回头,刘睿影已经从窗户里跳出去,站在院落中。
    也就是这么一迟疑的瞬间,她的肩膀被一股巨力捉住,挣脱不开。
    手腕一翻,剑尖上挑,想要刺穿这胖子的胳膊,却又被瘦子握住剑锋,进退不得。
    胡夫人见状登时欺身上前。
    她害怕这两人拿捏不住力道,将自己的女儿弄伤。
    她的身子可是金贵。
    不光因为她是胡家五小姐的缘故,更是因为胡希仙还担负着和欧家联姻的重
    任。
    一山不容二虎,胡家欧家两大顶级世家都盘踞在城里,彼此间做的营生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关系依旧是敏感脆弱的。
    胡夫人呵斥一声,那胖子手下立马送了两分。
    胡希仙得到喘息,立马蹲下身子,腰肢一扭,想要挣脱,但后颈部却被重重的砸了下去。
    双眼一黑,瘫软在胡夫人的怀中。
    “哐啷”!
    头顶的房梁彻底断裂。
    绝大的木块如雨点般落下,带着滚滚烈火,将客栈大厅里的桌椅杯盏全都杂碎。
    胡夫人将自己的女儿拦腰抱起,让那胖瘦二人随护在左右身侧,便朝着门口飞奔而去。
    从这里到门口只有两丈远,但她们四人却走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途中不断有火球坠落,不管是房顶上铺垫的茅草还是瓦片、横梁,全部化为一团团实质的烈火,似是长了眼睛一样,朝她们四人扑来。
    胖瘦二人频频出拳掌,将其破碎亦或是推开甚远。
    这两丈远的路虽然凶险,但却没有一颗火星落在胡夫人和她怀里胡希仙的身上。
    前脚刚冲出客栈,顾不得站稳,客栈大厅便彻底垮塌。
    火势也被压下去打扮,但附近的石头却有些耐不住高温的炙热,变成了砂砾。
    胡夫人将胡希仙从话中放下,有命瘦子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拿来一个水壶。
    打开后,即便刘睿影和他们相距甚远,却是都问道一股子腥臭……
    这水壶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怎的味道如此难闻?
    刘睿影担心有毒……当时在院中全身麻痹的情况还让他心有余悸。
    “放心,没毒。不然我会给自己的女儿喝吗?”
    胡夫人看到刘睿影朝后躲闪,愤然说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
    这世上有女儿处心积虑要杀了娘,那自然也有娘想要杀了女儿。
    一切都是相对的,有这样的人就会有那样的人。
    胡夫人拿着水壶,让胖子蹲下身子,把胡希仙的脑袋放在他厚实宽阔的大腿上,接着便用壶盖当做杯子,一口一口的朝他嘴里将这腥臭难当的液体灌进去。
    有些从胡希仙的嘴角流出,刘睿影看到竟是碧绿之是,其中还混着些许蓝。
    “这是草药?”
    刘睿影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会呈现出这个颜色。
    他见过鲜红的狼血酒,还有漆黑如墨的茶汤。这碧绿之中带蓝的,恐怕只有各种草药熬煮在一起后才能生发出来。
    “正是。”
    胡夫人点头书多。
    手底下却丝毫不乱节奏,仍旧一杯一杯的朝胡希仙嘴里灌去。
    “既然有药,她怎么还会犯病?”
    刘睿影追问道。
    金爷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
    那伙计也着实了得,竟是和金爷缠斗了这么久,只有左肩肩头处中了不疼不痒的一刀。
    “这药不是药。”
    胡夫人回答道。
    刘睿影摸不着头脑……刚才她还亲口承认这是草药。
    “药有两种,一种治病救人,一种毒害杀人。”
    胡夫人补充道。
    “所以这是后者。”
    刘睿影脑子不笨。
    她既然这么说,那违反常规的一定才是真相。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毒药害命。但对我女儿来说,毒药救命。”
    胡夫人接续说道。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因果,刘睿影想不明白。但他很清楚这世上的确有很多道理是反其道而行之。
    正如胡夫人现在将毒药灌入胡希仙口中决计不是在害他一样。
    水壶中的草药全部灌完,胡夫人将其交给瘦子,胡希仙则依旧在胖子的腿上平躺。
    胡夫人看了看刘睿影和金爷,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在腰身间好一阵摸索,最后取出来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淡黄色丹丸,每个都有指头肚子大小。
    屈指一弹,两粒丹丸朝着刘睿影和金爷飞来。
    他伸手捏住,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面带疑惑的看向胡夫人。
    “解药。”
    胡夫人言简意赅。
    “解什么毒?”
    刘睿影问答。
    “你俩喝了我胡家洞藏酒海里的酒,算是聪明。但那酒纯度还是不够,你却是得喝一百来斤才能彻底清楚身上的毒素。不然的话等你夜里睡觉,超过两三个时辰不动弹,第二天你的双脚就废了。”
    胡夫人说道。
    刘睿影暗自骇然……
    没想到这毒药却是如此霸道!
    他本以为喝了酒海的酒,身上的僵硬感消失,却是就再无大碍。哪里能想到这毒药却是还能潜伏下来,在睡觉这般人体技能最薄弱的时候悄然爆发。
    和金爷对视一眼,他倒是果断的很。
    刘睿影还将丹丸捏在手里,金爷却已经咽了下去。
    心一横,料想胡夫人也没有别要用此坑害自己,刘睿影也张嘴吞咽下丹药。
    一股浓郁的酒味在口中升起,烫的他舌头犹如针刺般疼痛。
    果然是浓缩的酒海酒……
    他也算是喝过不少烈酒的人。
    不说别的,定西王霍望麾下玄鸦军兜鍪里的狼血酒,还有那震北王域的三太岁,都是当今天下有名的烈酒。
    但和这丹丸一比,却是蚍蜉撼树。
    不敢让它在嘴里过多停留,赶紧用舌头卷着,把它咽了下去。
    一条火舌从舌头中间眼神至胃里,要是刘睿影的忍耐力差些,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也说不定。
    双手攥紧拳头,拼命忍耐着,让这股子烧疼过去。
    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他回过身来时,双眼都被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打湿,雾蒙蒙一片。
    “当真是可以……怪不得这小丫头喜欢你……”
    胡夫人看着刘睿影的样子喃喃自语道。
    身后还有被烧毁的客栈大厅不住的传来“噼啪”声,刘睿影没能听请胡夫人的这句话。
    他全身石湿透,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连鞋袜也不例外。
    晚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冷颤,双臂不自觉的环抱在前胸。
    出了汗再吹风,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刘睿也朝前走了几步,往火堆旁凑了凑,想要借着火势的余温将身上烘烤的干爽些。
    “既然这毒药如此厉害,胡夫人为何要给她喝下这么多?”
    金爷忽然开口问道。
    胡夫人目光顿时黯淡下去。
    为母则刚,唯有她的孩子才能触及到她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这药的毒,主要是麻痹。麻痹经络血脉,让血流不畅,时间久了内里的器官和外部肢体就会发黑坏死。但只要被动让血液匀速流动,便不会有事,除了整个人一直出于昏厥状态。”
    胡夫人解释道。
    “血液流动?难不成还能有人把手从胸膛里伸进去给她捏捏心脏?”
    金爷冷笑道。
    他说话毫不客气。
    面度这样的人和事,金爷再也没法子大度起来。
    “胡夫人,还要我俩的命吗?”
    刘睿影趁热打铁。
    “我女儿很喜……很重视你,我要是杀了你,她醒来会不高兴的。”
    胡夫人说道。
    刘睿影笑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的性命竟是和一个小姑娘看重与否想挂钩。
    这母子俩也着实好玩,开始是女儿想杀了自己,后来却不惜挡在自己身前出剑。做母亲的为了女儿的名声清白,也想杀了自己,后来又因为看到女儿挺身而出,所以又打消了念头。
    不过说到底,为人母,胡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女儿,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她便一直这么睡下去?”
    刘睿影觉得身前被火烘烤的暖洋洋的,但背心还有些发冷,便转过身子,用手提起后背被汗水浸润通透的衣衫。
    “只需要一天半。”
    胡夫人说道。
    刘睿影皱起眉头。
    即使是需要的时间很短,胡夫人说出一天半来也着实有些奇怪。
    对于时间,刘睿影觉得她因当个只是个大概估计,但转念一想,今夜已经过去了一半,算上明天一个整天之后,就是胡家的拍卖会。
    作为胡家的五小姐,这一代与欧家联姻的所在,她定然不能缺席。
    从胡夫人的话中,刘睿影才得知欧家中要与胡希仙成婚的,却是当代家主欧雅明自己!
    两人年龄相差了接近二十岁,身份也不可同日而语。
    但胡希仙的辈分却是和欧雅明同等,最后双方算来排去,这桩婚事却是就落在欧雅明身上。
    他十六岁时,胡希仙才刚刚出生。
    作为胡家的小姐,当然要被明媒正娶的走进欧家,不可能是侧室或侍妾。
    欧雅明一等,便又是二十多年。
    刘睿影听完后真为欧雅明所惋惜……
    这样的世家身份,对于人来说当真是个围城,城外的人眼巴巴的想进去,城内的人一出生就是,却这辈子都无法脱出。

第九十章 小机灵不机灵

    胡夫人的心思全都放在自己女儿身上,身边一胖一瘦以及那位客栈伙计没有胡夫人的指示也当即收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刘睿影用残存的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觉得自己也该走了,便走到胡夫人面前,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从马厩里迁出自己和金爷来时的两匹马,客栈伙计很知趣的将门打开。
    原来这大门处的门槛却是可以拆下。
    伙计把旁侧的一个挂钩提,接着双脚朝前一踩,整个门槛就从竖直变得躺倒在地上。
    刘睿影不敢耽误,和金爷纵马疾驰,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别忘了‘满江红’的拍卖会,刘典狱还是贵宾!”
    胡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着呼呼的风声砸入刘睿影的耳中。
    他胡乱应了一声,也不知胡夫人有没有听清楚。反正自己不回答了,就不算是亏欠。
    何况客栈周围因为刚才的火光,已经围拢过来不少人。
    他们不敢踏入客栈一步,是知道这里乃是胡家的产业。
    要是进去后得罪了谁,这可就是得罪了整个胡家。
    胡家家大业大,颇有势力,虽说名声不错,但毕竟是大家族,要是得罪了谁可不好说,到那时候的威严可就不是他们能承受的起的。
    大世家抖三抖,他们就要丢几条命,这谁敢惹啊。
    居住在下危城中的流人,做事要更有分寸。始终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出去。遇上该低头的,却是膝盖软的比谁都快。遇上能任凭自己拿捏得,那只能怪对方运气不好。
    当他们看到刘睿影和金爷一前一后从客栈中出来,原本围拢的圈很是自觉地闪开一条道路。
    刘睿影隐约的看到,有人的刀锋动了动,刀尖微微上翘,但却被身边之人压住了手腕,轻轻摇头,示意不可。
    一阵奔驰过后,马喘着粗气,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耳边传来阵阵水声,料想是回到了河边。
    “金爷去哪?”
    刘睿影问道。
    黑暗中,金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安静的像是一尊雕塑。
    唯有他坐下的马儿,是不是晃动着脖颈和脑袋,但却是都未能让金爷的肩膀与双手有丝毫动摇。
    “你有能去的地方吗?”
    金爷问道。
    刘睿影想了想,自己能去的地方喝多……但到底去哪儿,却是没有想好。
    他大可以去欧家。
    “一剑”拜托自己帮忙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他能确定欧帆没有死,但却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也许该去再问问老力巴“蛮牛”,可“蛮牛”居无定所,他在下危城中又再无熟人,着实是不好打听。
    “那咱们就此别过!”
    金爷对着刘睿点点头说道。
    还不等刘睿影回答,便听到了轻快的马蹄声。
    望着金爷远去的背影,他有些落寞……
    刘睿影知道金爷会去哪里,一定是去了四爷茶楼。
    他的好朋友陈四爷能把自己最为宝贝的乌钢刀借给他,当然也会给他一间屋子,一张床铺。
    相比于刀而言,这些简直都不能算是事情。
    不过刘睿影考虑的则是陈四爷背后的陈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陈四爷如此行事到底是出于江湖义气,还是得到了家族授意?
    若是江湖义气的话,刘睿影说不得要高看他很多……自古以来从不缺落井下石和锦上添花者,但雪中送炭的人的确是少之又少。
    陈四爷豪放粗狂不假,但他并不是个傻子,脑子里能分得斤两。
    在外面喝大酒,赌大钱,玩女人,哪怕把自己的乌钢刀当作赌注抵了出去,都算不得什么。因为这些事情对陈家的根基没有任何损毁。
    可金爷现在要做的事,是凭一己之力抗衡整个欧家。陈四爷若是选择和他站在一起,哪怕只是借了刀,这件事情的性质便上升到了陈家与欧家两个家族之间的争斗。
    这两个家族都在平南王域之中,陈家距离下危城也就大半天的路程,算不上多远。
    陈四爷要是真的到了家族授意才如此行事,按时间上算也完全足够。
    其中的内里,刘睿影不知道,却是也没法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在今晚还省下的几个时辰里,不能去欧家,不能去胡家, 也最好不去陈四爷的茶楼。
    那他又能去哪儿呢?
    干脆翻身下马,把马拴在一旁的树上。
    河边的树,水分充足,都长得很是粗壮。
    缰绳拴在上面,把马的脖子提的很直。
    刘睿影一屁股坐在河边的草甸子上休息。
    屁股下的草甸子已经开始发慌。
    平南王域的秋季很是明显,但却又短暂。
    秋天,湿度和风沙对于酿酒来说都是最适宜的气候,所以胡家才会选择在这时候举办“满江红”的拍卖会,同时也会再酿造一批新酒入库中贮藏。
    老家主可以酿出满江红,你新家住为何就酿不出来青玉案?
    正在刘睿影胡思乱想之际,不远处又是两人并排骑马而来。
    只是这两人的形状有些怪异……他们中间间隔着很远,似乎还横着一个东西。
    待稍微近了,刘睿影才看到两匹马中间横着的是一条诺达的黑布口袋。
    口袋里不知装的神秘,很是沉重,两匹马竟是都有些吃力的样子。
    好巧不巧,这黑布口袋一路颠簸,在走到刘睿影身前时,不小心被树枝挂了一下。
    线头瞬间崩开,蜿蜒曲折的蔓延而去,整个黑布袋子顿时裂成
    了两半。
    刘睿影眯眼看去,里面掉出来一大团白花花的东西来……
    “他妈的……!”
    黑布袋子开裂,导致骑在马上的人重心不稳。
    马儿挣扎着,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背上坐着的人却险些被这晃动一头栽下来。
    黑布袋子一头一尾是帮子两人的马鞍上。
    现在袋子破了,却是得将其解下来,重新捆绑好。
    骂娘的那人先从马上跳将下来,解开黑布袋子绑在这一头的绳结。
    用力一抽绳头,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这黑布袋子的一段重重落在地上,没有任何缓冲。
    刘睿影本来不在意。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去看了看,这条路是下危城中通往东面的唯一一条路,也就是旁人口中说起的流人区。
    在那里面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这两人看样子因当时驼子。
    这驼子不是指驼背,而是流人们给镖师的别称
    相对于镖师的正规、严禁、忠诚,驼子恰恰相反。
    他们只看钱。
    钱给的多,他们什么都敢送。
    不过要是半道上遇见出钱更多的主儿,他们也会当即把货物反手卖掉,赚两份儿钱,毫无信义可言。
    在他们眼里,钱大于一切,什么信义和职责操守,都通通抛在脑后,哪怕是运送人的尸体,或者盗贼的赃物他们都无所谓,只会盯着银子够不够。
    也从不担心会有人报复,他们掌控了送货之人的秘密,若是被灭口,这秘密也定会传出去。
    驼子通常都不知道自己运的是什么。
    对于他们,知道了反而是个麻烦。
    只管收钱,然后送到目的地,再收余下的钱,岂不是最为容易?
    脑子里只用担心两件事,如何顺利的拿到余下的钱和如何顺利的全身而退。
    方才那个驼子一见布袋烂了,开始骂娘,是因为他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虽然没看清,但白花花,明晃晃的,还是映在了脑海里。
    “你来吧,赶紧绑好赶路,今晚就能把这活儿了了!”
    他对另一人说道。
    另一驼子不说话,绷着脸。
    显然也是因为布袋开裂而有些不高兴。
    他手里拿着绳索,准备想将布袋捆扎结实,然后再像先前那般固定在马鞍后面。
    结果刚一走进,这布袋却是动了起来!
    他惊的当即弹起,朝后退好几步。
    刘睿影也伸长了脖子,看的津津有味。
    没想到这俩驼子这次运的竟然是活物。
    先前骂娘的驼子见状立即扑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那袋口开裂的地方。
    接着用手上下一抹,脸色顿时变了。
    “不好,是人!还活着……”
    隔着袋子,他摸到了一个人的脑袋、肩膀还有手腕。
    这些特征人和动物、牲畜截然不同,还有温和的体温传出来,更加让这驼子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但里面的人好似没什么精神,被驼子压住,便再也一动不动。
    “现在咋个不动了……”
    另一人问道。
    “笨蛋,你说咋个?!”
    压在布袋上的驼子骂道。
    这么大个活人,要是没有受伤或是没被下药,怎么会老老实实的被装进布袋之中。
    定然是方才解开绳头时的颠簸,让他略微有些清醒。
    趁着他现在还在混沌之中,两名驼子却是得赶紧想折。
    他们除了前面说的那两点担心外,更担心被这“货物”看清自己的脸,记住自己的声音。
    行当内曾有一人,送了个被绑票的大人物,最后那人有幸逃脱,运送他的驼子用火把脸烧到毁容,又往嗓子里灌下热油,烫毁了声带,却是都没逃脱。
    想起这种种,两名驼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
    “要不……”
    另一人抬起右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压在布袋上的驼子想了想,还是摇头否定。
    “你把那一头儿也解开!”
    另一名驼子不知为何,但他自己该是个没主见的人。
    解开之后,他手下不顾轻重,当即松开,使得这一头也“咚”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这一下让两人彻底没了耐心。
    刘睿影听到那驼子捏着嗓子,压低声音,趴在破开的袋口说道:“兄弟,各自讨生活而已,千万别记恨!”
    说罢,抽粗腰间的短刀,双手握住刀柄,就要朝下使劲插。
    袋子里的人忽然哼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还很敦促。
    但刘睿影却熟悉的很!
    这声哼哼的主人,前不久,在下危城外,还和他一并喝了酒。
    驼子的刀尖已经触碰到布袋时,突然像是插在了石板上一样,进退不得。
    无论怎么用力,却就是插不下去。
    低头一看,发现刀柄下被什么东西架住。
    顺着瞧去,却是刘睿影站在旁侧,伸过剑鞘,从下放撑住驼子的短刀,让他无法寸进。
    “哪里来的杂碎,也敢管爷爷我的事!”
    他刀锋一转顺着刘睿影的剑鞘向上滑动,刘睿影反手再一压,却是给他手腕重重的敲了一下,险些让他拿不住刀,当场撒手。
    “不好,遇上个硬点子……”
    驼子暗想。
    不过他们有两人。
    在自己与刘睿影争斗的那一下时,另一人已经摸到了刘睿影身后。
    这空荡里,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刘睿影。
    看到他身上的阴阳师袍服时,顿时轻松了许多。
    道上有很多驼子,也是身穿阴阳师的袍服当做伪装。
    一个是因为阴阳师走街串巷,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不容易被人摸清行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阴阳师的袍服为了在做法事时跳得开,扯不坏,故而极为宽大,里面可以藏得下很多东西。
    “君是君来臣是臣,敢问仙家是哪人?”
    手持短刀的驼子,当即把刀尖倒转,对着刘睿影说了句道上的话。
    “路人。”
    刘睿影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无非是要打探他的底细而已。
    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自己是查缉司省旗,诏狱典狱。路人却是最为恰当。
    “路人……”
    那驼子还信以为真,正在脑袋里盘算。
    刘睿影却是已经出手,将身后之人打翻在地,用剑鞘提着他衣领,用力一甩,把他甩到了同伙身边。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又没当你的发财路,你为何要砸我的聚宝盆!”
    那驼子扶起同伙,对刘睿影嘶吼道。
    远处的流人区因为这一声却是都亮了几盏灯火。
    “你的独木桥挡了我的阳关道!
    刘睿影上前一步说道。
    那驼子还想争辩什么,忽然看到刘睿影手中的欧家剑,顿时没了脾气,陪着笑脸儿说道:
    “原来是剑仙家的大人,可否留个名讳?不打不相识,权且算是交个朋友!”
    他这话却是有两重意思。
    下危城里,用着欧家剑的虽然不一定都是欧家人,但和欧家必然有不浅的关系。欧家依仗铸剑立足于天下,在江湖人的口把式里自然就成了“剑仙家”。
    谁想和欧家牵扯上不好的关系呢?
    那损失的可就不单单只是这一趟的利益了,恐怕以后都没人再敢找他们运送。
    问名讳不过是给自己兜个底。
    毕竟这趟差事,他们已经收了一半的钱,回去怎么着也得有个交代。只要说被欧家中人拦了东西,那想必雇主也不会过多为难。
    “怎么,下危城中就非得是剑仙家,不能是酒仙家?”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刘睿影回头一看,却是胡夫人带着胖瘦二人,骑马而来。她亲自把女儿揽在怀里,双手紧紧握这缰绳,走的很慢。
    那驼子似是认识胡夫人。
    抬眼一看,登时头皮发麻……
    他打死都想不到,这三更半夜的,胡夫人怎么会在城东的流人区闲逛?
    她这般身份的,不该左拥右护,更别提出现在这闹市,万一有了损失,岂不是整个城东都要受难?
    当即道了声多有得罪,给同伙丢了个眼神儿,两人当即翻身上马,鞭子不住抽赶,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发觉后面无人追赶,驼子这才松了口气。
    接着想到,胡夫人夤夜在此,八成是来幽会什么人的吧?这流人区虽然肮脏混乱,但却胜在无人是非。
    再想起刘睿影那模样,算是个小白脸无疑。
    心中一拍盘算,觉得这趟不但没有亏本,反而大赚了一把。等到天亮,在胡家拍卖会之前,自己把这消息找个地方卖出去,掀起多大的波澜他不管,但到手的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
    “多谢胡夫人。”
    刘睿影转身对胡夫人行了个礼。
    “没想到刘典狱还是个热心肠,行事如此有侠义之风!”
    胡夫人说道。
    “在下向来时有了麻烦,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瞒您说,先前在客栈中,您求字刚一出口,我却是就像钻窗户逃走。”
    刘睿影笑着说道。
    “那这次怎么在路上和两个驼子硬碰硬?”
    胡夫人也有些好奇。
    当时他感觉到了刘睿影想要逃跑的心思,奈何身后大门紧闭,唯一的窗户又被店伙计守着,而他站在几乎大厅中央的位置,无论到哪都有一定的距离。况且还摸不清胡夫人的底细,自是就没有轻举妄动。
    可现在刘睿影却是率先开口出手,从两个驼子手里把人家的货物截了下来。
    胡夫人不相信刘睿影是对着货物感兴趣,更不相信他会真的路见不平。
    早些年的时候,她和查缉司中人有过交集。
    对他们惟一的印象就是冷血麻木,简直不像个人。
    相比之下,刘睿影还算能说道说道,在加上自己的女儿对他很是欢喜,不由得让胡夫人也在 她心里对刘睿影高看了不少。
    “因为这里面装着的好似是我的一位故人。”
    刘睿影说道。
    “这里面是人?!”
    饶是胡夫人听后也惊了一跳。
    就在这时,那布袋正好动了动,里面的人似是抻了个懒腰,在布袋外完全勾勒出个人体的行装。
    “刘典狱的故人怎么会在布袋中?”
    胡夫人接着问道。
    “这……我也不知。有些人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悟。有些人太精明,精明也会被机灵所耽误。”
    刘睿影有意说的很大声。
    但他和胡夫人距离很近却是根本不必如此。
    布袋里的人在方才抻了个懒腰后已经悠悠转醒,这句话钻入他的耳朵,他瞬间就听出了刘睿影的声音,而话中的内容更是让他想大笑一场。
    不过眼下如此决计是不合时宜,忍的他极为辛苦,在布袋里不停地抖动……
    没想到却是触碰到了布袋中的另一人,此人口中“嘤咛”一声娇嗔,在夜里极为响亮。
    刘睿影和凌夫人也顿时闭上嘴巴,气氛骤然尴尬起来……

第九十一章 满江红【一】

    布袋一阵蠕动,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刘睿影见了哭笑不得,因为这脑袋他极为熟识,却是小机灵。
    “这么快又见面了!”
    小机灵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以为然。
    他大大方方的对着刘睿影打了个招呼,然后伸出自己两条光溜溜的胳膊,抻了抻身子。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刘睿影问道。
    “唉……不知道怎么说。”
    小机灵叹了口气说道。
    接着目光又转向刘睿影身后的胡夫人身上,拱手行了个礼,算是见过。
    刘睿影见他对自己隐晦的招了招手,便朝前走了几步。
    “刘典狱,借你一样东西。”
    小机灵说道。
    “当初在定西王域霍望问我借剑,刚才胡夫人找我帮忙是要我的性命,你不会也是想让我不痛快?”
    刘睿影问道。
    “不会不会,不但不会不痛快,而且一点都不麻烦。”
    小机灵用手撑着脑袋,手肘拄在地上说道。
    “你要借什么。”
    刘睿影想了想,又靠近了些问道。
    小机灵现在身子裹在布袋里,手无寸铁,而且以他的行事作风不似会给刘睿影找麻烦的样子,料想应当无事。
    “借你的衣服。”
    小机灵说道。
    “我的衣服?”
    刘睿影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正是,借你身上这件阴阳师的袍子。”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突然想起刚才从布袋中传出的那声“嘤咛”,很是玩味的笑了笑,将身上的阴阳师袍子脱下后没有立即递给小机灵,而是按在手里,不住的整理。
    “刘典狱,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小机灵撇着嘴说道。
    他清楚刘睿影是在拿把自己,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要是没有旁人在场,说不定小机灵会低三下四的恳求一番,可当着胡夫人的面,再加上布袋中的人,他着实放不下面子。
    “我知道,你借这袍子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她。”
    刘睿影指了指布袋说道。
    话音刚落,布袋立即抖动了一下。
    小机灵见状无奈,只得对着刘睿影露出央求的神情。
    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总喜欢装作强势,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抠门、小气、示弱,那只能说明他根本不喜欢这个女人。
    刘睿影不知道小机灵会喜欢她多久,但他知道当下小机灵一定是很喜欢她。
    手中的袍子终究是递了出去,小机灵接过后往布袋里一塞,随即整个身子从布袋中钻了出来。
    **着上身,光着脚,只穿着一条白色的衬裤。
    这模样着实有些狼狈,可惜刘睿影再没有第二件袍子可以借给他。
    胡夫人在刘睿影身后轻轻咳嗽了几声。
    “既然无事,刘典狱,拍卖会上见。”
    刘睿影行礼道别,看到胡希仙仍旧昏昏沉沉的在马背上托着,胖子扶住她的胳膊,一行三人不紧不慢的朝胡家走去。
    胡夫人刚出了流人区,下危城中的巡城人就飞速赶来。
    一群人中全是胡家人,吵吵嚷嚷,提着灯笼声势浩大,从路上走过。
    但他们对刘睿影等人却好似根本看不见一般,与其擦肩而过时连眼神都未曾倾斜。
    这些人是替胡夫人去料理后事的。
    方才那客栈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有旁人察觉。
    虽然流人区里向来混乱,但若是被有心人之人看到再加以利用,传出去折损的还是胡
    家的脸面名声。既然乱,那就快刀斩乱麻。
    流人区里撕掉个把人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要清理的干净,就不会有人将今晚的事情传出去。
    这里随随便便就能死个上千人,一个人不过是一千分之一罢了,连眨眼的时间都不用,生命在这里就是笑话,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里生存,或者背靠什么有势力的人。
    “马给也给你了。不过不是借给你,是送给你。”
    刘睿影说道。
    “为什么要送我一匹马?”
    小机灵问道。
    “因为你们有两个人。”
    刘睿影说道。
    “两个人,一匹马?”
    小机灵挠挠头。
    “因为我只有一匹马,但若是我有两匹马,我还是会借给你一匹。”
    刘睿影回答道。
    “因为你要留给自己一匹?”
    小机灵笑着说道。
    “因为你们两人一匹足够。”
    刘睿影指了指布袋说道。
    “你借了我袍子,还送了我一匹马,我得想想该怎么报答你。”
    小机灵说道。
    “别忘了,我在震北王域的时候还救过你一命。”
    刘睿影提醒道。
    “我记得,但救命这种事通常都是你情我愿,所以我不算在心上。可袍子却是我开口借的,马也是你送的,这两件事我一定得报答你不可。”
    小机灵说的斩钉截铁,刘睿影听了却只想笑……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厚脸皮的人?
    救了性命说成是应该的,反而把一匹不是那么好的马,一件破袍子当做宝贝。
    难不成这性命比破马和袍子还要珍贵?
    当真是草菅人命且半点不怜惜生命,这般冷血无情的人,也不配活着。
    小机灵在等刘睿影提出个要求。
    刘睿影也确实这样想了想,但他什么都没有想出来。
    索性对着小机灵摇了摇头,转过身朝流人区外走去。
    “你今晚住哪?”
    小机灵问道。
    “这样的事不该是你这个衣不蔽体的人考虑的?”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没有回答,看了看脚边的布袋。
    刘睿影立即明白过来。
    怀中的女人是个客栈的女掌柜,他还用担心自己住在哪里?
    至于刘睿影的去处,当然是欧家。
    刚出流人区,东边已经出现鱼肚白。
    他努力睁了睁眼睛,想要让混沌得脑子清醒过来。
    现在刘睿影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任何知觉,就连是渴是饿都不知道。
    就像是浑身酥麻,没有腿没有手,更没有脑袋,只有一个意识告诉他,他还活着,只是这样活着还不如说是死了。
    这样的感觉下,让他体会到能够活动是多么的幸运。
    从流人区出来的人都会被下危城中的人另眼相待。
    好在现在街上人不多。
    刘睿影这么提着剑走出来,还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做早餐的店铺刚刚拆卸下门板,准备忙活开张。
    他发现这家铺子有些眼熟,走进一看,发现是上次胡希仙带自己吃过的这家,没想到他却是距离下危城里的流人区这样近。
    老板看到远远有个身影走来,拆到一半的门板骤然停下,从门后暗自握住一柄铲煤的铁锨。
    因为刘睿影所来的方向是流人区,故而老板十分戒惧。
    待看清刘睿影面目后,他才缓和精神。
    “公子,这么早啊!”
    老板说道。
    他记得刘睿影是和胡希仙一起来的。
    胡希仙身为胡家的五小姐,自是不会带着乱七八糟的人吃早饭,所以刘睿影定然也是位公子。
    “老板,开张了吗?”
    刘睿影问道。
    “公子要是吃……用早饭的话,现在只有粥,包子小菜那些还得登上半个时辰左右。”
    老板回答道。
    他记得在戏文里听到过,这些大世家中人,言行举止都很是讲究。吃饭不说吃,要说用。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不知道,总觉得有些别扭。但在刘睿影面前为了表现礼数,他还是把这一直存在脑子里的别叫词儿用了出来。
    “我不吃,但要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刘睿影说道。
    “公子请讲。”
    老板颇为客气,当即给刘睿影摆出一张桌子,还把自己喝的大碗茶给刘睿影倒了一碗。
    “其实是两件事。”
    刘睿影斟酌片刻后说道。
    “你可知城里哪里有卖阴阳师袍子的?”
    老板听后却是犯了难……
    下危城里,人大多不信鬼神。
    再加上两大世家害怕阴阳师动摇民心,所以城中几乎没有这等人。偶尔来一个,也很快就会被欧家胡家赶出城去。这次刘睿影能顺顺当当的进来,一个是靠着胡希仙给的请帖,另一个原因就是欧家的《招贤令》中写明了这次各类人才不限。
    “这……小人不知。”
    老板很是为难的说道。
    他也闹不清刘睿影怎的会问起阴阳师袍服,这东西他不禁没见过,就连阴阳师都没怎么碰见。
    “城中可有阴阳师?”
    刘睿影接着问道。
    “公子说的可是算命的司命?”
    老板想了想回答道。
    这倒是个新鲜的称呼,刘睿影还从未听人提起过。
    但他在来之前,曾在档案中见到,这是漠南蛮族部落中的称呼。却是要在智集之上,比部落盟主还要高处一位。
    刘睿影本以为漠南蛮族的相关在下危城中忌讳莫深,眼看来这位老板说的非常随意,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算命的司命的话,小的老宅家隔壁以前就是。不过后来城里风声紧,他已经不做这个营生很久了。”
    老板说道。
    刘睿影觉得有些奇怪……风声紧,老板怎么还敢告诉自己?
    老板看出刘睿影面色迟疑,慌忙解释道。
    “公子不要多想,只因为以前这下危城中的算命之法和平南王域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其他地方都是公子先前所提及的阴阳师,但下危城中却是从漠南蛮族传来的。后来蛮族屡屡侵扰城内,两大世家下决心清理,便将这算命之法算作为邪佞之术,在城中不得使用。”
    “原来是这样……”
    刘睿影点头应道。
    “那对于这些曾经的算命先生,也就是司命,两大世家没有清理?”
    刘睿影追问道。
    “没有。不光是没有,两大世家还给他们发放了一笔银子用以补偿。”
    老板说道。
    不曾想这两大世家却是如此人性。
    这般一来,更是把下危城中的民心牢牢抓住。怪不得平南王这么多年,却是连根针都插不进来。
    “不知老板可否待我去见一见这位老邻居。”
    刘睿影拱手说道。
    抬手时不经意间落下一锭银子,正巧被茶碗遮住,只有他们二人面对面坐着时的角度才能看的见。

第九十二章 满江红【二】

    老板看着银锭,目光若即若离,想伸手拿起,却又不好意思。
    “没什么,你也是生意人。何况我求问之事,的确是比较着急。”
    听刘睿影这么说,老板立马舒坦了许多。身子一松,伸手将茶碗移开,把银锭笼在袖子里装好。
    “公子请跟我来。”
    这一锭银子足够他今天的赚头,所以这摊子今早开不开也在两可之间。
    刘睿影始终对他怀有堤防,殊不知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过了中年还没讨到老婆,不是因为赚得太少,而是因为着实过于老实……
    也有女人相中她,但都是要么带着孩子,要么是个寡妇……他却是又看不上。
    刘睿影跟在他身后不急不慢的走着。
    老板的老宅距离门店并不远,可路却是七扭八绕。
    有些巷子,狭窄的一个人都得侧身而过。刘睿影提着剑,无奈只得高高举起双臂。
    这姿势极为不雅,万幸的是没有人看见。
    走在他前面的老板,也顾不上回头。
    “公子,就是这里。”
    老板停住脚步,指了指左手边说道。
    刘睿影点点头,老板便先走了进去。
    “乒乓!”
    话刚开口说了一句。
    他就被一堆杂物劈头盖脸的扔在身上,赶出门来。
    哭丧着脸对刘睿影说:
    “公子……这家伙油盐不进。”
    说完还把刚才刘睿影给他的银锭拿了出来。
    刘睿影心想这人果然老实。
    旁的生意人哪有如此做事的?到手的银子还能还回来,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别说还不回来,还要再从你身上扒下一层去,甚至扒完了还要惦记你家里的,直到把你扒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商人和奸商已经构成了一个体系,商必奸,如果没有什么坏念头,想做生意的话必须有点别的念头才行,无论是正道还是歪门邪道,总之每个商人都有每个商人的独特手法。
    但无论用什么手法,都是逃不过坑人这一条路的。
    因此一个商人能把银子这种能够代表他品行的东西还回去,说明他还有点良知。
    一个有良知的商人发不了大财,但于自己和旁人都是最好的。
    他赚的钱花出去很爽快,因为他都是实打实的靠本事,靠能力赚得。
    “我去和他谈谈。”
    刘睿影笑着推开老板递过来的银锭看,走进了门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左手握着剑,右手提着一个粉白色袍子走了出来。
    老板还在等在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应这样的事情,心里也没有底。
    觉得刘睿影若是办成了还好,若是没办成,回头他在五小姐那里说自己几句不是,他那个小摊子,可经不住胡家的雷霆之威。
    现在看到刘睿影没有空手而归,心里的顿时松了口气。
    “公子可是要到了东西?”
    老板问道。
    “要到了,要到了!只是有点脏,不过洗洗就好。”
    刘睿影说道。
    解决了袍子的问题,他也极为轻松。
    老板这位老邻,的确是个识时务的人。
    趁着下危城里还迷信,就自学成才,当起了阴阳师。后来两大世家欧家、胡家不允,他便立即舍弃。还将自己知道的所谓阴阳师和司命全都说了出来。
    为此,还收到了欧家主的奖励。赏给他的银子,却是这辈子吃喝不愁。
    刘睿影进去之后只做了一件事。
    他往桌子上放了三样东西。
    一锭银子,手中的剑,还有“一剑”给自己的那块欧家令牌。
    三样东西平行摆在桌面上,只要不是个傻子,或是老板那样的老实人,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三样已经代表了全部言语,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废话。
    银锭是酬劳,剑是要命,令牌是威胁。
    被威胁的人若是没有能力反抗的话,只能选择妥协。
    何况这妥协还不需要付出什么。
    不仅不付出,他还能白得一锭银子。
    这样的妥协他巴不得天天有。
    既然对方是欧家人,那这袍子给了也就给了,算不上什么大事。
    刘睿影在下危城中也待了两日多,对欧家和胡家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他们丝毫不会为难城中的升斗小民,反而客气尊重。但对于那些危害家族利益的,却都在暗地里解决干净,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回去的路是从另一边出去的,要比老是宽敞的多。
    刘睿影一边拍打袍子上的灰尘一边走,等回到了老板的摊子前,已经差不多干净。
    这么些年,袍子都压在箱子中,也没有见光。所以沾染的尘土,都是从木箱子的缝隙中钻进去的,浮在表面上,一拍就掉。
    老板总觉得自己拿了刘睿影一锭银子,却没有给他办成事情,心里过意不去,执意邀请刘睿影吃早饭。
    看看天光,再摸摸肚子。
    重新找到了一件阴阳师的袍子,他也是心情大好,立马赶到了饿意,便答应了老板。将袍子穿在身上后,踏踏实实的坐在桌子上,等着早饭。
    这会儿刘睿影心里什么都没盘算。
    全部心神都被那熬得粥勾了去。
    方才这一折腾,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锅里的粥熬煮的更加软烂。
    端上桌,刘睿影低头吹开碗面上浮着的热气,用勺子一搅,看到粥里有精瘦的牛肉,粒,还有切成碎块的皮蛋。
    皮
    蛋瘦肉粥,他在中都城里也曾喝过。
    皮蛋是安东王域产的,平南王域也有些人会做。
    不过这东西不分会不会,却是得看地方。
    很多地方气候不到位,即便是会做也无用。
    刘睿影也不知道自己吃过的皮蛋算不算的上是正宗,但皮蛋都有自己一种独一无二的味道和颜色,放在粥里和肉一煮,和米肉混合在一起,令人食欲大动。
    醇香的肉味加上清新的米,那香气直冲人头顶。
    顾不得烫,端起碗来,呼噜呼噜几口就喝了个碗底朝天。
    他放下碗时,老板才拌好三碟子小菜走出来。
    看到刘睿影已经吃完,也哑然失笑。
    “公子果然雷厉风行!”
    老板夸赞道。
    “老板读过书?”
    刘睿影反问道。
    “雷厉风行”这样的词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起码得读过几年书塾才行。
    听到刘睿影这么一问,老板有些紧张……
    将拌好的小菜放在桌上后,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说道:
    “哪里有钱读书……年轻的人时候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城里厮混,迷上了喝酒听大戏,这才从戏文儿学了点词,不至于说话丢人。后来他们都把营生做的不小,起了小楼,娶了不知一个老婆……就我落魄,便也不好意思再来往。”
    老板说道。
    这话刘睿影信不信尚且不论。
    但老板说的的确有鼻子有眼,丝毫不差什么漏洞。
    刘睿影想来这也不关他什么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说不出的苦衷。即便他可以隐瞒自己读过书,或许是读书这件事的后面牵扯了更多隐秘。
    又从系统里摸出几枚大钱排在桌上,刘睿影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便欲起身离开。
    “公子……小的却是说什么都不能再要钱了!”
    “先前的银子是给你带路的,现在的钱是这碗粥的,一码归一码,你且安心收着。”
    刘睿影说道。
    袍子往身上一批,走出没两步却是又折返回来。
    “老板,还有一件事……”
    他找不到去欧家的路。
    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中都,他来的时候是晚上,白天的时光都在胡家的院子里,头顶上蒙着黑纱帐,太阳如同星月似的。
    现在看附近的一切,却是哪里都不认识,只能去而复返,再问问老板。
    不过刘睿影没有直接询问欧家的所在,而是问他河边的凉亭该怎么走。
    没想到竟是有条小路,从老板摊子东边儿的一条巷子里笔直的穿过去,抬眼就看到了河边。
    欧家的人还将凉亭封锁着,闲杂人等一概避让。
    其中胡家的人已经离开。
    毕竟欧家有位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睿影刚刚靠近,欧家中人就将其拦下。
    看过了令牌,这才拱手见礼。
    “‘一剑’大人有过吩咐,说只要您回来了,就带您去那成衣铺。”
    欧家中人说道。
    “一剑”并未告诉他们刘睿影的身份,所以他们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在举止上更加客气了些,生怕有哪里不妥,得罪了刘睿影。
    走到成衣铺前,这家店已经开了门。
    这么早谁会去买衣服?想必是一整夜都没有开门。
    “前辈起的早!”
    刘睿影一进门就看到“一剑”在中堂里坐着喝茶,“连弓子”却不在他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人上了年纪,睡觉都是一种奢求。躺下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很快就又醒了。每次都是天不亮……强行躺着,却是又背疼的厉害。再加上那老东西每次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醒来,然后‘邦邦邦’的敲我房门。”
    “一剑”说道。
    “今日怎么不见‘连弓子’前辈。”
    刘睿影问道。
    既然是“一剑”先开了话头,他这么问也算不上失礼。
    “胡家的拍卖会家主要参加,因此让他去帮趁着。”
    “一剑”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过刘睿影却看到他手边还有一个茶杯,“连弓子”应该刚走不久。
    要真是“一剑”所说的缘由,“连弓子”应当根本不会来才对,但他却突然离开,显然是欧家里有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那蛮族智集恢复了吗?”
    刘睿影问道。
    一剑面露难色,起身拿起茶壶,给刘睿影倒了杯茶。
    “这事我正要和刘典狱说……本来今天我是要和连弓子一同去的,但家主命我特意等在这里,给刘典狱交待清楚。”
    刘睿影听一剑这么说道,心中顿时“咯噔”起来……
    “还请前辈实言相告。”
    “昨晚他就醒了。刘典狱想必对蛮族的体质也有所了解,他们气血之力极为蓬勃,对于任何伤害都恢复的很快。但负责看护的欧家护卫,都是年轻人,从没有接触过蛮族中人,因此疏于防范。今早这家成衣店的店主跑来急匆匆的给我说,那蛮族人打翻了护卫,将其手脚困在一起,不知去向……”
    “一剑”说道,
    刘睿影骤然沉默……
    这种变故是他意想不到的。
    此人要是在中都城里丢了,刘睿影有完全的自信可以把他找回来。
    但这里是下危城……距离漠南只有一墙之隔。
    “一剑”告诉他的那道小门,在晚上的时候并没有人值夜,却是可以随意进出。
    当初他能走进这城里,再去往中都,现在也能从这城里再逃回漠南。
    人丢了可是件大事。
    倘
    若找不到,刘睿影不知该怎么回去和擎中王刘景浩以及凌夫人交待。
    让他带着人去往漠南,是为了从蛮族部落中要到接触蛊毒的法子。
    想到这里,刘睿影脑筋一变。
    要是他能找到这法子,那人丢不丢却是就没有关系。
    “前辈,我想剑欧家主。”
    刘睿影直截了当的说道。
    “家主已经知道了此事,不过这两天他因为《招贤榜》还有胡家的拍卖会忙的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他说在拍卖会后亲自和刘典狱致歉。”
    话音刚落,一位欧家中人不等通报就径直闯了进来。
    “你是谁的下属,怎的如此没有规矩!没看到我在接待贵客?”
    一剑厉声呵斥道。
    “一剑大人……不是小的不懂规矩,是家主要我必须在一盏茶的功夫内把这东西送到大人您手里,小的紧赶慢赶却是都晚了一些,一会儿回去还要到惩戒堂领板子。”
    这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说完话,双眼中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茶壶不放。
    一剑接过他手中的信封,上面并未任何字迹。
    再看他这般模样……却是要比夏日里的狗喘的还要厉害。
    “行了,惩戒堂你就不用去了,我就当你按时送到。喝杯茶,去给家主复命吧。”
    “一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说道。
    从欧家府邸里,家主的屋子到这成衣铺,就算骑马也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行。
    此人一看就是抄近道,走小路,全凭自己两条腿跑来。
    办事踏实,脑袋又灵活,一剑觉得这小子着实是个可塑之才。今日算是打了个照面,日后自己还得依仗这些人跑腿办事。
    更何况他也上了年纪……
    虽然在欧家中地位不俗,又深得家主信任,但在这样的世家里,血脉才是能够抗衡年龄老迈的唯一。
    “一剑”没有欧家血脉。
    他唯有多多扶持些与他同样的外来之人,才能给自己一个极为舒坦的晚年。
    不然等他挥剑不动的时候,曾经的功劳也会一并封存,欧家上下谁人理会一个无用的老人?
    最多是有吃有喝的供养着,可这般落差他却是接受不了……
    那人如饿狼一般,扑到桌上,拎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茶水把他胸前的衣襟全部打湿,样子极为狼狈。
    喝完之后,对着“一剑”和刘睿影分别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这一幕刘睿影看在眼里也觉得此人极为不错。
    进退有度,心思实诚,脑袋却还足够灵活。
    这样的人世间极为少见。
    心思实诚的人,一般脑袋也和铁打的一般。遇上这样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不知变通,手足无措。
    能二者兼备,再有“一剑”提携,日后必定是欧家的中流砥柱。
    待这人离开,“一剑”对刘睿影道了声歉,然后打开了信封。
    信笺上是欧家家主欧雅明的亲笔。
    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却说了三件大事。
    第一行字说那失踪的欧家公子,欧帆,已经回到了欧家。第二行却是两件事挤在一起,前半段说有人在流人区见到了那位蛮族智集的身影,后半段说胡家的拍卖会突然提前到今日正午,让“一剑”带着刘睿影按时参加。
    “一剑”将这三件事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刘睿影,尤其是关于那蛮族智集的事情,还得他那个主意才行。
    “胡家的拍卖会改在今日午后?”
    刘睿影问道。
    “正是。”、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大事怎么会突然更改时间……”
    “一剑”也想不明白,但欧家家主欧雅明定然不会说谎。
    刘睿影朝门外望了一眼。
    现在距离正午还有好几个时辰,足够他再去一趟流人区,摸清那蛮族智集的踪迹。
    “前辈,正午前半个时辰我会按时到此。”
    刘睿影说道。
    “要不要派一队欧家巡城跟你一道?流人区里面错综复杂。”
    一剑说道。
    虽然刘睿影没有明说,他也知道刘睿影要去做什么。
    “不必了,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昨晚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应当还能找得回去。”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一剑”听闻他却是去过流人区,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刘睿影去酒肆,甚至去青楼他都能理解。但他不明不白的去流人区做什么?
    顿时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中都查缉司一直都想在下危城中建立站楼,但都被欧家和胡家i不声不响的挡了回去。难不成查缉司已经在流人区里建立了中转?
    除此之外,“一剑”却是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如此重要的发现,他准备在刘睿影走后直接面见家主说明,看看他如何定夺。
    走出成衣铺,阳光已经彻底亮堂起来。
    街上人来人来,要比先前热闹许多。
    走过一条街道的拐角,刘睿影便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想来想去,只可能是欧家中人。
    方才自己说曾去过流人区,定然是引起了“一剑”的怀疑。他还不至于敢对刘睿影硬来,派人偷偷尾随无非是为了摸清刘睿影在城中的动态罢了。
    正在思量对策之际,右手边忽然路过一个庞大的商队,足足有十几辆马车。
    刘睿影朝旁侧一闪躲,当即运起身法,借着马车的遮挡,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结果再一抬头,自己却是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四爷茶楼”门前。

第九十三章 满江红【三】

    “四爷茶楼”还未开张。
    喝茶的人都是来谈生意的,而谈生意的没人起的这么早。
    不是因为这些商客们不想赚钱,是因为和他们做生意的那些个世家都比较慵懒散漫。
    每日都是临近中午才起床,这生意得双方都在才能谈,所以下危城里的茶楼一般都在日上三竿左右才会开张营业。
    他们也很喜欢这一模式,双方慢慢悠悠的,就把生意谈完了,要是起个大早,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晚了,都免不了一顿争执。
    又回到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做生意要讲究诚信,这诚乃是心意和态度,信就是及时赶到,并遵守信用完成这单生意。
    哪怕结束以后,也要抱着能牺牲的态度去谈,才叫守诚信。
    而这晚起首先就失了信和诚,更别提对方还带着一肚子起床气,更没法谈了。
    就算双方都很准时,但那起床气也是个关键。
    人白日往往都带着气性,哪怕什么都没做,也平白想发火。
    这一但发火,生意也是做不成的。
    于是这慢慢悠悠不仅关乎着生意的重要,更是决定了两方以后长久的合作。
    如此模式合作舒适了,一定会一直保持下去,毕竟如果换一家,还要磨合不是?
    慢调子很难养成,养成了也很难摆脱。
    刘睿影站在茶楼前沉思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
    未等他敲门,门却是从里面打开来。
    “四爷在里面等您。”
    一位伙计说道。
    听到这,刘睿影却是又有些迟疑……
    本觉得陈四爷大大咧咧,但现在看来他竟是这般细致。
    点点头,还是走了进去。
    伙计引着刘睿影直奔二楼,大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二楼最西边,阳光照不到的一间房子里,门大敞着,从里面飘出来阵阵茶香。
    “兄弟请坐!”
    陈四爷看到刘睿影,立马起身,右手虚引。
    走进门内,他才看到陈四爷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金爷。
    刘睿影露出一抹恍然的微笑,冲着陈四爷和金爷都打了招呼。
    “四爷怎么开始喝茶?”
    刘睿影问道。
    他不知道陈四爷已经决定拔刀所以不再饮酒,只觉得喝茶这件事与他和金爷都不太相称。
    陈四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他从金爷哪里已经将刘睿影的身份了解清楚,故而他的称呼也从“大师”变作了“兄弟”。
    至于“典狱”这个官名,金爷告诉他,刘睿影不愿意旁人如此称呼,他便就听从避开。
    “四爷可知道胡家的拍卖会改在了今天?”
    喝了一杯热茶,刘睿影浑身上下都暖暖的,由内而外很是舒坦。
    他极少又这般闲暇用来喝茶,忽然觉得偶尔这么坐坐还着实不错!
    “听说了。”
    陈四爷说道。
    放下茶杯,从茶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请柬,放在桌上。
    刘睿影看到这请柬的样式和胡希仙给自己的一模一样,只是内里的日期和时辰发生了更改。
    他的请柬是走后门得来的,陈四爷却是胡家真真正正的邀请来的。
    所以一旦有了变动,胡家立马会派人通知。
    即便陈四爷并没有买酒的心思,正所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陈四爷当然不算是没钱的,只是没钱不想买的。不过他往那里一坐,代表的就是陈家,这分量胡家也不敢小觑。
    “四爷对那就可是动了心思?”
    刘睿影接着问道。
    “要是几天前,我说没动心思一定是撒谎。但现在,我都端起了茶杯,要是再动心思,那就是对不起自己。”
    陈四爷说着还举起手里的茶杯朝着刘睿影示意了一下。
    刘睿影笑而不语,目光转向了金爷。
    “我要!”
    他忽然开口说道。
    却是让陈四爷都所料不及。
    “你要买胡家的‘满江红’?”
    陈四爷吃惊的问道。
    金爷重重的点了点头。
    刘睿影也觉得不可思议……
    若是青府还在,金爷仍旧是震北王域矿产上的霸主,那买一坛好酒对他来说轻轻松松,就算是满江红也不例外。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逃犯,或者说是个流人。
    下危城中的流人虽然不少,但基本都居住在流人区里。金爷要不是有陈四爷这样的朋友,在城里只怕是寸步难行。
    “不错,我要买这坛胡家的满江红,而且是志在必得。”
    金爷说道。
    陈四爷不知他有什么计划,当着刘睿影的面却又不好问出口来,只能自己坐在那里干着急,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如同鲸吞牛饮。
    刘睿影不懂茶,但也知道这么喝茶,与喝酒喝水有什么区别?只能解渴罢了。
    “无妨,他也是我兄弟。”
    金爷看到陈四爷这副猴急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说道。
    但陈四爷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眼见一壶茶喝到底,他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现在却是轮到刘睿影有些尴尬……
    陈四爷与金爷之间肯定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要是金爷不说刚才那句话还好,可他说了之后,刘睿影总觉得是自己横插一刀,打破了陈四爷和金爷之间的默契。
    将杯中茶饮尽,他便准备离开。
    这时,陈四爷忽然开口:
    “此次胡家拍卖都是有请帖的人才能入场,你要怎么进去?”
    金爷听后笑笑不语,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个和陈四爷一模一样的请柬出来。
    刘睿影知道这是假的,但乍一看却又没有任何区别。
    陈四爷拿起自己的请柬和金爷的,走到灯盏下一对比,才发现请柬的质地有略微的差别。
    胡家的请柬用的是上好的缎面儿,“请柬”连个烫金大字,用的是真正金水。
    而金爷这个,手艺虽好,但质地却远远不及。
    虽然也用的是缎面,不过这缎子颜色暗沉,放在灯盏下,颜色有点发乌。
    “请柬”两个字的金色也不够纯正,是用一般店家书写牌匾的金漆写成的。好在字迹比划临摹的惟妙惟肖,间架结构也很恰当。
    “做工着实是上乘,不过还有点些微的差距。”
    陈四爷端详了好一阵说道。
    “你觉得在阳光下,人来人往,热闹异常的拍卖会上,胡家人会看的这样仔细?他们巴不得人越多越好。而且据我所知,这次拍卖会,他们有意放出了许多空白请柬,流入黑市。就是为了让许多有财力,但却又见不得光的人能够买到,然后自己写上姓名前来参加。”
    金爷说道。
    “这么说来,你是早就决定要参加?”
    陈四爷追问道。
    “不,昨晚才决定。”
    金爷摇摇头说道。
    “那你是如何这么快就做出了一张假请柬来?”
    陈四爷觉得不可思议。
    以他的能耐,在还剩下几个时辰的时间里,也不可能是凭空弄出来一张请柬。唯有用钱砸,从已有的人那里买来。
    但这样就算是冒用身份来,一旦被胡家察觉,会被直接从拍卖会里丢出去,甚至还会驱赶出城。
    金爷现在的身份,驱赶还算是小事。
    万一胡家将其擒住,交给欧家,那他这辈子却是别再想有酒喝,见天光。
    “流人区里人才济济。”
    金爷说道。
    陈四爷和刘睿影顿时明悟。
    他因当时在见识了胡家的院子,以及胡希仙的疯病之后才下决心要参加胡家的拍卖会。
    带着刘睿影去往流人区的客栈,也是为了先安顿下来,当夜找好伪造匠人,制作出一封以假乱真的胡家请柬出来。
    没想到胡夫人却是技高一筹,等在客栈之中。
    好在最后护胡夫人转变了态度,金爷才能有机会去做成这件事情。
    “那昨晚你为何不问胡夫人直接要一张?”
    刘睿影问道。
    “我去拍卖会不是为了胡家。”
    金爷的情绪骤然低沉下来。
    刘睿影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但坐在他对面的陈四爷却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
    金爷也察觉到似是自己的情绪让刘睿影有些疑虑,立马有端起茶杯,大笑几声,和两人轻轻一碰。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刘睿影起身离开,约定拍卖会时再见。
    走下来到大厅中,茶楼也到了开张的时候。
    大厅里坐了两三桌。
    都是外来的商客与世家中人。
    早期的鸟儿有虫吃,这些商客们没有什么大本钱,只能靠着一年到头劳劳碌碌,养家糊口。
    他们若是再不勤快些,就连现有的营生都保不住。
    世家中人也个个都是看人下菜跌的主儿,面对这些小商客,却是摆足了家族。
    往往他们说了半个时辰,世家中人却是一言不发,只顾着喝茶吃点心。等商客们实在说不出来什么,桌上的茶也淡了,点心也凉了。他们便擦擦嘴,抬腿走人,只留下一句话:回去等信儿。
    刘睿影下楼到一半的时候,有为商客因当时忍无可忍,冲着一位世家众人厉声说道:
    “已经十天了!还让我回去等信儿……我卖的可不是经放的东西,全都是各地土产,还有点鲜活海货。要是再这么放下去,最多两天,全都得臭了、烂了!”
    “这和我有关系吗?上面没信儿下来,你就老实等着!哪来的废话?!”
    世家中人将手中一块萝卜糕我那个盘子里一甩,也摆起了脸色。
    “是,东西坏了本来就该我负责。但你们白家,没说要也不说不要。但凡给个痛快话也行啊!”
    商客据理力争,但那白家人却根本不理。
    白了他一眼后,又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品着。
    “我白家,不缺你这点儿。要是等不住,后面大把的人想做,趁早靠边站!”
    听到这里,刘睿影又朝下走了两级台阶,看到那所谓的白家人,一身管事打扮,估计是家族中的采办之一。
    他之所以如此刁难,还是因为这位商客和那早餐摊子的老板一样,过于老实……
    现在做生意,不得四面八方,牛鬼蛇神都敬到了。缺了任何一面都不行。
    他以为做生意就是在商言商,规规矩矩谈价钱,但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从这位白家采办的态度中就可略知一二。
    听到这里,刘睿影便失了兴趣。
    长叹一口气,从楼梯上下来,朝门口走去。
    引刘睿影上楼的伙计看到他,急忙上前支应。
    “您走好!”
    刘睿影摆摆手,给他赏了些散碎银子。
    “小的可不敢要您的赏钱……”
    伙计慌忙后退说道。
    “四爷茶楼的伙计就是不一样,现在却是要了吧?”
    刘睿影看了看掌心,以为是这伙计嫌少,于是又给添了些。
    “不敢不敢……咱家四爷特意交代过,您是他的朋友,所以小的不敢要赏钱。更何况小的根本没有伺候您,无功不受禄,就算是拿了也不安心。”
    伙计一通说辞却是有理有据,让刘睿影
    跳不出毛病。
    只好点点头,收起银子,跨步走出。
    不知道身后本在争执的双方,因为刘睿影这么一下楼,却是都忘记了吵架,心思全都放在他的身上。
    “阴阳师……”
    白家采办很是疑惑的嘟哝了一句。
    陈四爷好酒、讲义气是出了名的,但他从不迷信鬼神,这一点也是众人皆知。
    忽然有个人身穿阴阳师袍服,说是他的朋友,怎能不让人意外?
    白家采办回过神后,冲着商客重重一哼,将桌上还剩下的两块点心,一块塞到嘴里,一块拿在手上,大摇大摆着出了门。
    这次却连句“回去等信儿”的话都没有……
    不过这位商客并没有先前的火气,反而看着刘睿影的背影,笑嘻嘻的。
    刘睿影走在街上,却是又不知道该从那条路才能去往流人区。
    没奈何,只能在街上瞎转。
    “大师!”
    忽然背后有人叫他。
    但刘睿影还未习惯这样的称呼,便没有回头。
    “大师!”
    这人却还不甘心,跨步走到刘睿影身侧,一揖到底。
    这下就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此人却是有事寻来。
    刘睿影转头一看,正是方才在四爷茶楼内和白家采办起了争执的那位商客。
    “你再叫我?”
    “这长街上虽然人流熙攘,但却只有一位大师。”
    商客说道。
    虽然老实,不会巴结取巧。但商人都有几分话术,刘睿影若真是个阴阳师,说不得还会因为这句话而开些许。
    “找我有什么事?”
    刘睿影问道。
    脑子里还在飞快盘算着该如何脱身去往流人区。
    “在下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不如找个好去处和大师细说?”
    商客说道。
    刘睿影哪里有时间和他东拉西扯?全部的心思都挂在那失踪的蛮族智集身上。
    “大师可是在找什么?”
    商客还不死心,接着问道。
    “我在找路。”
    刘睿影随口说道。
    “大师要去哪里?”
    “流人区。”
    刘睿影回答道。
    想来他要是知道,也算是不错。起码省了自己几两银子的问路钱。
    “巧了,在下也正好要到流人区去,不如和大师同行?”
    商客说道。
    “你也要去流人区?去那做什么。”
    刘睿影差异的问道。
    “城中仓库太贵,所以在下的货物都存放在流人区里,折算下来一日不到二钱银子。”
    商客说道。
    刘睿影看他还算实诚,正巧自己也不知道该走那条路,便答应同行。
    结果这商客却里面转身掉头,原来刘睿影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路上刘睿影得知这位商客是震北王域中人,也姓白,算是下危城中白家的远亲。
    正是有了这层关系在,他带着货物进城之后才会优先会找到白家。却是没想到白家采办竟是那种嘴脸,明明是同根同源,却形同陌路,丝毫没有通融。
    说起这些,他便很恨的牙痒痒。
    一想起马上入冬。
    雪下了之后,到年关的日子可就过得飞快。这批货要是赚不到钱,这个年就得过得紧巴巴的……不由得惆怅,连连叹气。
    不等刘睿影旁敲侧击,他却是直白的说明了自己所求何事。
    他在下危城中也不算是新人,对于该了解,该知道的,心里也有一本账。
    “四爷茶楼”算是城中顶好的茶楼。
    无论是装潢、茶水,还是点心。
    尤其是其中的萝卜糕与榴莲酥,却是可以在下危城中拔得头筹。
    做这两种点心的厨子,是陈四爷特意从中都城里请来的。人家放着大好的地方不待,反而来了漠南,可想而知陈四爷为了请这两位厨子,出了多高的价码。
    出了这些,“四爷茶楼”里还有个奇怪之处。
    它的楼上几层从未开放过,只有四爷和他的朋友才能在伙计的带领下上得楼去。
    这位姓白的商客正是看到刘睿影从楼上走下,以及茶楼里那伙计对他的态度觉中感觉和他和四爷的关系应当非同一般,所以希望刘睿影能代为牵线搭桥,认识一下陈四爷。
    陈家虽然不在下危城中,但在城里也颇有产业。若是能搭上陈家这根线,不说日后大富大贵,起码不用再发愁过年的钱。
    刘睿影与他寒暄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昨晚上客栈时的岔路口。
    “出了什么事……”
    白姓商客看到去往流人区的各处路口竟然都站满了胡家的巡城。
    刘睿影看在眼里,却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是胡夫人做下的事情。
    流人区里一座客栈被焚毁,还有人三更半夜大动干戈,定然被不少人看见。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看到了多少,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说起这件事。惟一的法子就是让看见的人和听见的人什么都说不出来,在没有彻底解决这件事情前,流人区里却是进出禁止。
    “敢问上家这是有什么变故?”
    白姓商客走上前去问道。
    “外来商客?”
    巡城斜着眼问道。
    “正是。”
    白姓商客恭恭敬敬的说道。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最难应付的就是像巡城和采办这样的小吏。
    手中有些权利,却总爱拿着鸡毛当令剑。
    好在这些巡城对外来商客向来比较客气,不会刻意刁难。毕竟这些商客来,是给他们送钱来了。挡住谁都不能挡住自家的财路。

第九十四章 满江红【四】

    可这次他外来商客的名头却不好使了……胡家的巡城在听到之后,非但没有收敛语气,反而用一种更加质疑的态度问道:
    “外来商客为什么要来流人区?难不成这里还有人等着和你们做生意?”
    “大人,在下的货物存放于此处。之所以来流人区,正是来取货的。”
    白姓商客不卑不亢的说道。
    “外来商客们的货物,都在城中有地方统一租赁给你们,怎么会放在流人区?”
    这一番解释下来,胡家巡城非但没有相信,周围的其他人却是都渐渐围拢过来,摆出了架势。
    刘睿影见状,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为首的这位胡家巡城他是认识的,正是昨晚在这条路上和他打过照面却置若盲闻之人。
    他觉得此人应当是胡夫人的心腹,该知道些什么,或许i不会为难自己。
    至于那白姓商客,刘睿影本不想管他的闲事,可现在两人都在一条路上,又被胡家巡城所阻挠,却是不想管也得管,起码得让他也进入流人区里才行。
    何况刘睿影自己对流人区里的情况并不了解。
    他所清楚地,就只有那一个客栈而已。
    但现在客栈已经被焚毁,留下的只有一大块被烧的焦黄发黑的土地,别的什么都不存。
    流人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听说里面暗道沟壑纵横,整个下危城里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在这里面完成。
    一个人若是有心要在里面躲藏,除非调来千军万马把它给踏平了,否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看这白姓商客好似是对立面熟门熟路,否则也不会找到地方愿意存放他的货物。
    鱼龙混杂之处,水有深有浅。
    刘睿影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进去淌水,还得借住些许此人的力量。
    “这位管事,可还记得在下?”
    刘睿影走上前去,对这他负手而立。
    为首的胡家巡城是不是管事的,他也不清楚。
    管事在世家之中是个职务,不过他却是这里的管事不假,因此刘睿影的称呼也算不得有错。
    这位巡城已经让白姓商客交出了他的入城令查看,还在询问他入城里是和哪一家做生意。
    白姓商客还未说出来白家,就听得刘睿影插嘴进来。
    胡家的巡城被打断了自己的流程很不满意,抬头一看却是又觉得刘睿影有几分眼熟。
    “你是……”
    现在的下危城中,遍地都是大爷。
    不是来参加他们胡家拍卖会的人,就是被欧家《招贤令》请来的能人异士。
    得罪了谁却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胡家人当然对自家的事情最为上心。
    刘睿影也是摸准了对方的脉搏,所以在回答之前,已经拿出了胡希仙给他的请柬。
    这胡家巡城一看到请柬,脸上的神色顿时松快了许多。
    “昨晚,这条路上,胡夫人,。”
    刘睿影这才开口解释道。
    胡家巡城跟着这三个词,脑筋转的飞快。
    昨晚不是他当值,正约了几个朋友在酒肆里快活吃酒。
    三个人,竟然点了五斤牛肉,两只烧鸡,一条鲜活海鱼,再加上一人一坛子酒。
    从胡家放出消息要举办拍卖会拍卖“满江红”一来,他却是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一直在当差。
    眼瞅着马上就要举行了,家主却突然大发慈悲一般,给了他一天半的假期。
    当值的时候,只想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结果等闲下来了,却又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与其如此,还不如去喝酒。
    等就近上头,回来倒头就睡,把明日的半天全然睡过去,下午神清气爽的起来继续当值。
    牛肉和烧鸡是现成的,只需加热一下就好。
    但鲜活的海鱼得现杀现做,吃的就是新鲜。
    鱼刚被棒子打晕,还未刮鳞破肚,他就收到了胡夫人的传令,命其带着人,去往流人区,把进出流人区的道路彻底封锁。至于里面的事情,自有其他人去完成。
    刚被刘睿影一提醒,他的思绪立马衔接起来。
    酒喝到一半时,半醉未醉,最是难受。
    他
    便是带着浑身的难说劲儿,在这里又当值了半夜的功夫,整个人都是混沌的。
    “想起来了吗?”
    刘睿影看出他眼中的朦胧,再度出言提醒道。
    这一下,他终于是想起来了刘睿影自己是在哪里见过。
    “小的记得!”
    胡家巡城对着刘睿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
    “我和这位朋友,进去有点事要办。”
    刘睿影接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大人您请进!”
    胡家巡城当即让开身子,还对着其他人等挥了挥手。
    那些人的手本来已经握在了刀柄上,看到领头的如此,自是也让出路来,放下了所有戒备/
    他把白姓商客的进城令交还回去,还对着他满是歉意的笑了笑。
    刘睿影则没有任何表现,挺直了胸膛就朝里走去,再也不说一个字。
    这一幕看在白姓商客眼里去,却是觉得刘睿影越发神秘、强大。不但和陈四爷关系极好,可以上到“四爷茶楼”的二楼喝茶,就连胡家的巡城见到他都得毕恭毕敬。
    白姓商客心里很是欢喜。
    觉得自己这次眼光着实不错!
    更多的却是在祈祷自己这好运别太早消失。
    从震北王域出发之前,他还特意去当地的财神庙拜了拜神仙泥塑。
    老实的人,就连拜神时许下的愿都很老实。
    他很本没有求财神给他什么大富贵,只希望自己能安稳平顺的过个好年,然后时来运转。
    现在看来,这财神爷的贡品可不是白收的。
    在“四爷茶楼”里和那白家采办吵了一架后,果然是来了运气,得以结识刘睿影。
    要是在以前,这样的人物却是他骑在墙头上都够不着,更不用说一路同行,有说有笑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
    就连那胡家的巡城也不清楚刘睿影到底是何人。
    只是昨晚接到胡夫人的传令后,放下酒杯赶到此地,就看到刘睿影和胡夫人前后脚。
    此刻他又说自己是去往流人区里办事,他本能的以为又是办胡夫人的事情,哪里敢阻拦?
    不过刘睿影身上阴阳师的袍子却是让他很是在意的多看了几眼,毕竟下危城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装神弄鬼的人出现了。
    “大师真是深不可测啊!”
    将胡家巡城摔在身后,白姓商客心有余悸的说道。
    要是方才刘睿影不替他出头,那他的存放在流人区里的货物可就凶多吉少……
    欧家和胡家早有规定,所有外来的商客们所携带的货物要统一在城中固定的地方编号存储。
    每人都会得到欧几个胡家联名开出的一张凭信,供以调度货物使用。若无凭信,或是擅自将货物存放在别出,那欧家和胡家则有权查处、抄没。
    但这样的地方要征收一笔不低的管理费。
    白姓商客只想赚点钱,回去过个好年,这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能省则省,根本不舍得再出一笔钱存放货物。
    打听了一番,才找到门路,知道流人区里却是有地方可以存放。
    价格是欧家胡家的一半,而且不限时间,随取随用。惟一的坏处就是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只能靠使银子才能重新将货物赎买出来,却是得不偿失。
    刚才他也不知怎么了……
    嘴皮子上下一哆嗦,却是就说自己是来取货物的。
    万幸巡城不管商客,又有刘睿影在一旁帮衬,这才否极泰来。
    “呵呵……不过是认识些人而已。”
    刘睿影知道现在心中做的什么打算,不过就是这般让对方看不清、摸不透,才能便于他自己行事。
    一段土坡路,走的白姓商客气喘连连,刘睿影却毫无感觉。
    他就是个普通生意人,哪里能和拥有武道修为的刘睿影相比。
    足足等了他两三次,歇着喘了口气,他才走的上来。
    即使如此,也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我记得你是震北王域人?”
    刘睿影问道。
    “在下正是!”
    白姓商客还不忘拱手回话。
    只是他现在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已,根本
    都没有抱拢在一起。
    “震北王域我是去过的,那里地处边境,多戈壁。家家户户都有修武的习惯,不说在武道上有多么精深,起码身体康健。你怎么这般无力?短短一截土坡就把你累成了这样。”
    “大师竟然去过震北王域?”
    百姓商客顿时来了精神。
    出门在外的人,听到有人谈起自己的故乡,大多都是如此。
    否则那人间四大喜事中,也不会有一条叫做“他乡遇故知。”
    刘睿影算不上故知,但既然去过震北王域,白姓商客自然而然的就生发出许多亲近之感。
    “在下自幼体弱多病,父母早亡之后就寄主在姑母家里。家穷,也没钱治病,只能日日卧床静养。这体质,便比不得旁人。幸好卧床的时候,读了几本闲书,现如今还能做点小买卖糊口。”
    白姓商客解释道。
    越说越是利索,看样子是全然换过起来。
    刘睿影点了点头,也未作什么评价,径直朝里走去。
    方才他观察到,这白姓商客步履虚浮,的确是没有任何武道根基。
    但一转念却又是想到,从震北王域来下危城,行路何止千里。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风餐露宿,他竟然还完好无损的抵达,也是奇事一件。
    “这……这里怎么了?!”
    刘睿影唯一熟悉的地发,就是昨晚被焚毁的客栈。
    他根本不用记住路,只需要跟着气味走就能找到。
    经过了半夜的风吹,空气中还是有很大的焦糊味。
    走到近前,那白姓商客看到这里竟是荡然无存,不由得惊呼出声。
    “都烧完了。”
    刘睿影淡淡的说道。
    “我刚进城的时候,前来这里存放货物,还在这里住了一晚。没想到才两日的功夫,就变成了这样。”
    他开始担心起来自己的货物安危……
    后悔当初自己不该贪图便宜,将货物都存放在这里。
    现在看到被焚毁的客栈,才知道下危城里关于流人区的种种传言,一点都不假。
    刘睿影四下张望,想要找到昨晚那伙计的踪影。
    但除了焦黑之外,空无一人。
    “你的货物存放在哪里?”
    刘睿影问道。
    “离这里不远。”
    白姓商客回答道。
    “走,先去看看!”
    刘睿影说着腿已经迈开步子。
    白姓商客感激涕零。
    以为自己的努力,终究是博得了刘睿影的好感。
    他想要去查看货物,定然是要帮助自己给陈四爷牵线搭桥。
    再度想起方才胡家巡城对刘睿影的态度,白姓商客甚至觉得能和胡家做成生意也不是不可能。
    刘睿影却根本没有这么多念头……
    他提出先去看看白姓商客的货物是因为在这流人区里,除了那座被焚毁的客栈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都是两眼一抹黑。
    不如先跟着他走一走,看看这流人区里到底是什么情况,然后借着他所认识的人,也好打听自己的事情。
    生意场上的事,刘睿影什么都不懂。
    但要是他真的给自己帮上了忙,不管无心还是有意,刘睿影也都愿意去帮衬他一把。
    此种事情,两人非亲非故,当然算不上人情,只能算是因果。
    人情难还,但因果更难了断。
    刘睿影不信鬼神,但却对这因果之说很是推崇。
    大因果也是由无数个小因果组成,慢慢积累起来的。待有朝一日滚雪球般,大到超脱了承受范围,那这“果”爆发出来,却是能给人带来惊天彻底的影响与改变。
    所以他不愿意和白姓商客有任何沾染。
    他带自己来了流人区,那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说两句好话,便算是了结。日后各有各的路,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朝被揍了两盏茶的功夫,白姓商客在一处院落钱停下脚步,上前很有节奏的叩击了五声。
    前两声短促尖锐,后面三声显得极为悠长。
    不多时,院门里响起了脚步声。
    “是你!”
    当门打开后,门里的人和门外的刘睿影异口同声的说道。

第九十五章 满江红【五】

    开门之人不是旁人,正好是刘睿影在流人区里唯一见过的那位客栈伙计。
    刘睿影和这伙计僵持了半刻,双方都无话可说。
    良久之后,还是那伙计先开了腔,问道:
    “你又回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再烧你一间客栈。”
    刘睿影笑笑说道。
    既然对方还愿意和自己说话,那就说明彼此的关系不会彻底僵硬。
    若是连话都不说,让刘睿影吃个闭门羹,那却是更加难以收场。
    “我也没有第二家客栈给你烧……别说我没有,流人区里也只有那么一家,再无分号。”
    伙计说道。
    门始终半掩着,只开了一条缝隙。
    在伙计的角度,他根本看不见刘睿影身旁还站着人。
    但他知道,方才那敲门之人定然不是刘睿影。
    因为敲门的节奏是他和白姓商客约定的取货暗号,旁人根本不知。
    “你俩怎么会碰到一起?”
    伙计说着将门彻底打开,看着白姓商客问道。
    白姓商客想要解释,但又想到自己和刘睿影之间虽然只认识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可期间发生的事情却极为繁杂。要是真事无巨细的说起来,不但耗费时间,还有点不好意思……
    有求于人的人,当然不希望有旁人知道自己的心思。
    毕竟这也算是一种示弱。
    可以对自己有需求的一方示弱,不代表愿意在人人面前都示弱。
    百姓商客即便老实,但老实人通常都有骨气。
    他的骨气就是正正经经做生意,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也不行那下三滥的套路与招数。
    那些阴谋诡计就不是老实人能玩的,他们的良心也过意不去,毕竟他们就是被坑过的那群人,也知道被坑是多么的难受。
    他们做生意就是混个口腹,倒也不必为了那些钱财过来害人。那样他们祖宗八代都不会好过。
    不过这样的骨气放在生意场上,也难怪他被那位采办所针对。
    不针对他针对谁?毕竟这样的极其好欺负。
    骨气用对了地方,便是好汉一条。用错了地方,就是愚蠢至极。生意里赚不到钱,江湖里丢了性命,朝堂中满门抄斩。
    “在下前来取货。”
    白姓商客极为客气的说道。
    当初在一位熟人的引荐下,他才得以结识这位伙计。
    那熟人只告诉他,万万不可得罪这位流人区里的包打听。伙计虽然孤家寡人,但他在流人区里却有错综复杂的根基。否则又怎么能开得起这流人区里惟一的客栈?
    这里的赚钱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耽误了五天日子,这钱可不能按照先前的来算了!”
    伙计一边领着他们进门一边说道。
    “这是自然,不过在下想先验验货。”
    白姓商客说道。
    迟了日子就该多给钱,这道理即是公理也是真理。
    至于这多出的五日到底该给多少钱,伙计是不是会狮子大张口,敲他一榔头,却是说不好。
    当下他只想看看货品是否完好无损,不管多少代价,却是都先取出去。然后自己再下功夫求求刘睿影,让货物今早出手。这样一来, 既能挽回损失,又不得罪这位伙计,手头上还能有点闲钱,回家可以过个好年。
    “你自便!”
    伙计对刘睿影没有好脸色。
    朝着屋子里一指,就带着白姓商客先去验货。
    外地的土产放在菜窖中,温。湿恒定,能保存很久,他不担心。但那些个从安东王域进来的鲜活海货却是不能久久存放,若是死了,只能扔掉。
    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扔掉一点,白姓商客都觉得是在割自己的肉一般。
    他特意买了许多海盐,一路上都靠着自己调配的海水,维持这些海货的鲜活。延迟了五日,海盐也快用的见底。
    无比忐忑的打开木箱,心中却是才安稳下来。
    “多谢小哥照看!”
    白姓商客说道。
    “谢不谢的无所谓,我给你算算这五日的银钱。”
    伙计摆摆手说道。
    两人回到屋子里,准备拿出纸笔好好算账。
    伙计走来走去却是没有在屋子里寻到东西……
    刘睿影笑着将茶壶的茶水倒入杯中。
    这架势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伙计和白姓商客反而成了客人。
    伙计不解的看着刘睿影,觉得这人是不是昨晚着火,把脑子烧傻了……
    在寻摸纸笔之际,他却对自己笑着,
    倒了杯茶水,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笔墨,就不能以手代笔,以水代墨?”
    刘睿影说道。
    伙计恍然大悟,赶紧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最后算下来,一日合计一两三钱银子。
    这个价格合理公道,白象商客也觉得极为妥帖。
    付了钱之后,白姓商客让手底下的人收拾货物,准备从流人区里运送出去。刘睿影却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在等伙计忙活完,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好好听自己说话。
    “你就算渴了也用不着来我这里喝茶。”
    伙计收了钱,心情愉悦。
    转头看到刘睿影竟是又拿了个茶杯,自斟自饮起来,颇为诧异。
    “胡家里什么茶没有?犯得上来我这喝茶叶沫子……”
    伙计白眼一番说道。
    “小哥这是还有怨气?”
    刘睿影笑着放心爱茶杯说道。
    昨晚的事情当然没有那么快能过去。
    伙计没忘,刘睿影也不可能忘。
    想到那蛮族智集的事情,他就一阵头疼……可惜这事儿却是还得着落在这伙计身上。
    现在刘睿影也有求于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好话说尽。
    “胡家出名的是酒,而且下危城中的规矩不是谈生意时只喝茶?”
    刘睿影说道。
    “你要和我谈生意?”
    伙计反问道。
    “不错!”
    刘睿影说道。
    “咱们没得谈,喝完这杯茶,还请出门右拐。”
    伙计闷着头说道,右手已经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当然当然……有恩怨在,无法心平气和。所以我想先和小哥把这恩怨化解,然后再来谈生意。”
    刘睿影说道。
    这恩怨,当然就是昨晚客栈被焚毁一事。
    虽然和刘睿影无关,但他毕竟是主要的参与者。
    何况这伙计的态度明显就是把刘睿影当做了记恨的对象,他也着实没有别的法子。
    “你要怎么化解?”
    伙计沉吟了半晌后,开口问道。
    刘睿影心中一盘算。
    那胡夫人和这伙计应当也只是合作关系,说白了也是做生意。
    做生意,就得在商言商,就得谈钱。
    胡夫人给了足以买下两个客栈的钱,伙计才答应将自己的客栈交出去,让她随意造作。至于他出手相帮,那就是另外一笔生意。当然价格肯定不低,否则整个下危城里包括流人区中,怕是没人愿意掺和胡家的家务事。
    “这客栈,我赔你一座。”
    刘睿影说道。
    伙计听后顿时眉开眼笑。
    即便胡夫人已经给了他钱,而且在客栈被焚毁后,又再追加了一份。不过谁会嫌钱少?自然是越多越好。
    刘睿影也陪着他一起笑了会儿,觉得自己提出的化解方法,他应该很是满意。
    “还是不谈!”
    没想到伙计笑玩之后,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当即收了刘睿影面前茶杯,逼着他不走不行。
    刘睿影无奈,眼看对方这个态度,他总不能强行逼迫。
    流人区里,鱼龙混杂,刘睿影也不敢用强。省的惹出麻烦来,错过了午后的胡家拍卖会,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叹了口气,却是就要从屋里走出去。
    忽然小腹胀痛,似要接手,赶忙问了伙计茅房的去处。
    解决完之后,浑身轻松。
    心思也没那么紧绷。
    诺达一个流人区,还能找不到个打探消息的去处?
    只要银子使够,使足,就不怕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人,听不到自己想听的消息。
    茅房在屋子的后院中,院墙角落里摆着一个火盆,立马盛满了灰烬。
    刘睿影觉得奇怪。
    这伙计屋里连寻摸纸笔都极为困难,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焚烧这么多纸张?
    不过又怕是伙计最近遇上了什么白事,或者是他什么亲人的忌日,贸然上去翻找,有些太过于失礼……刘睿影便假意在后院中溜达,抻抻腿脚,借机想要看清那火盆里烧掉的都是什么样的纸张。
    恰好那白姓商客忙完了事情,重新回到屋中,想要和伙计谈一谈长租的事情。
    他觉得此地甚好,安全、安静,价格又适中,着实是日后能再下危城里长久落脚之地。
    只要人住在城中,搪塞过欧家和胡家的各种检查,那货物存放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再有刘睿影的关系,想必对方也不会要求查看自己这些货物的出库单。
    即便是要,伪造一份
    也就是了。
    那些个世家才懒得拿去仓库一一验证,只要东西货物保质保量,就会付钱照单全收。
    刘睿影靠近火盆,看到里面都是一张张写满字的纸。
    大多都已经化为灰烬,只有最上面的一张,不知何故,还剩下一半,上面还剩下一句绝句:桂酒徒盈樽,故人不在席。
    反复品读了几遍,只觉得给人一种寂寞空灵之感,一切都很淡,都很静,有飘浮不可捉摸之感。
    空灵飘远,极富意境,刘睿影读来只觉得眼前有高山环绕、**流离之感。
    字面一拆,字字无奇,字面一合,顿时有百倍的意境。
    可见,意远在言外,是为冲淡的一笔。
    在本该是生机复发、百鸟歌唱、心情舒畅的时刻,作者却逆意而行,对“寂”作进一步的渲染,那淡淡的愁丝几乎已经洋溢出字面,懒懒地在心中潜行了。
    整句话无一字提“愁”,无一字提“思”,但是寂寞惆怅之感已经伸手可及,全然浸满心灵。一切的愁绪只因故人不在。
    即便是美酒盈樽,对面无人,才更形伤感。
    这样的诗句哀而不伤,朴实不事雕琢,感情自然不矫饰。机心藏不外露,自然天成。
    看似信笔而来,实则颇有匠心。其中情思,缓缓流淌,由朦胧而至清晰,圆满无缺。
    刘睿影料定那伙计不会写出这样的诗句。
    即便是佳句偶得之,也不会将其烧毁。
    而且这种诗句,必得有与之对应的心境方才可写出。
    伙计是个粗人。
    哪怕是粗中带细,也不会有这样的寂寞幽旷。
    看来这流人区里的确是有高人隐居。
    刘睿影从火盆里捡起纸片,想要找伙计问问清楚。虽然明面上看似对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帮助,但说不定这就是一个暗藏的突破之地。
    弯腰捡起纸片,忽觉得头顶有东西闪动。
    抬头一看,二楼上正对着小院的窗户,有连襟抖动,应是有人藏在帘后。
    刘睿影全做没看见,重新回到了屋内。
    白姓商客还在与伙计争论价格。
    谁都不愿意在钱上让步。
    对于商客而言,自己付出的成本越多,便代表着他所能得到的利润越少。
    反之则亦然。
    伙计也想多点银两,毕竟碰见一个长期的主顾是个极为难得的事情。
    两人掰扯之际,刘睿影将手中那半边纸片放在伙计面前。
    伙计一见,旋即大惊!
    赶忙提起茶壶,对着纸片上泼洒茶水。
    墨迹晕染开来,很快就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伙计这才送了口气,继而恶狠狠的瞪着刘睿影。
    “你从哪里寻来的?”
    “后院中的火盆里。”
    刘睿影实话实说。
    “我的东西,你怎能随意触碰!”
    伙计恼羞成怒,站起身来,和刘睿影嘶吼道。
    “这不是看你们又在算价钱,怕没有纸笔,小哥算不清楚,吃亏了?”
    刘睿影极为平和的说道,丝毫都不与他着急。
    伙计吃了个软钉子……无话可说。
    只得把满心的怒火都发泄在那已经被茶汤浸湿的纸片上。
    抓起之后,在手里不断揉搓,直至化为一坨碎屑。
    “作诗人让你焚毁,你却粗心大意。要是被那人知道,你也有不小的麻烦吧?”
    刘睿影说道。
    看伙计的反应,就知道这人对他应当极有威慑。或者是两人之间的立即纠葛精深。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论你和胡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这里是流人区,还从来没有人威胁过我!”
    伙计将茶台抽屉一拉开,里面竟是有柄没有剑鞘的欧家剑。
    剑尖直至刘睿影咽喉。
    但刘睿影却连眼皮都不眨动一下,更是让他在愤怒之余有些心惊。
    昨晚他见过刘睿影的身手。
    而他自己也是能和金爷颤抖许久的高手。
    这样的人对自己向来都很有自信。
    “看来你开的客栈也不光彩。”
    刘睿影用手轻轻拨开剑锋说道。
    这下却是彻底戳住了伙计的痛处……
    客栈是黑店不假,但黑店也有黑店的规矩,并不是对谁来了都下死手。
    不过刚才出剑的一瞬间,伙计已经下定决心,却是不能让刘睿影活着走出去。即使后面胡夫人追查起来,他也有千百种理由能敷衍过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活着不见人,死了也不见尸,你能说这人是死是活?

第九十六章 满江红【六】

    “慢着!”
    一道倩影从楼上走下来。
    刘睿影觉得身影很是熟悉,随之而来的气味刘睿影,也让刘睿影觉得很是熟悉。
    这两种熟悉之下,他却是有些害怕……
    自己从未来过这里,更是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对这里出现的人,有了熟悉的感觉?
    不熟悉的地方有了熟悉的人,按道理应该开心才对。
    但刘睿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熟悉就意味着麻烦。
    麻烦很多时候不是陌生人带来的,而是熟人。
    陌生人带来的麻烦也只是单纯的麻烦,而熟人的麻烦却是牵扯了许许多多。
    要是可以,刘睿影根本不想有这么多熟人。
    认识的几个就好,多了非但没有任何用处,而且还要为这段还算熟悉的关系付出一些代价。
    这种代价是没有回赠的,只是单纯的付出,因此熟人多了也很吃亏。
    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
    脑子里飞快的计较了一会儿后,刘睿影终于抬起头来。
    可他只看到了一双脚。
    一双穿着蓝色缎面儿绣鞋的脚。
    这样的鞋子只有女人会穿,但穿女人鞋子的脚却不一定就是女人的脚。
    鞋子可以套在任何人的脚上,因为鞋子自己不会跑,也不会说话,因此被谁利用了,都是说不定的事。
    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的时候,记得有过一个案子。
    杀人者为了给自己洗脱嫌疑,竟穿着女人的鞋子在现场走了好几圈,只为了误导旁人。
    效果也很显著,这种误导一般人都发现不了。
    从这种作案方式来看。只要有心人。什么奇奇怪怪的方案都能做出。
    因此也不能用常人的思绪去判断。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刘睿影根本不敢确定此人到底是男是女,也就无从知道自己为何会有熟悉的感觉。
    除了双脚之外,此人的其他身子都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刘睿影眯着眼,才辨别清楚此人身上应当穿着一剑水红色的纱裙。
    在下危城如今的天气里,也算的上轻薄。
    “刘典狱怎么如此生分?”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刘睿影这下却是听出来了是谁。
    但他却不敢相信……
    来了下危城,接二连三的碰到好几位熟人。
    先是小机灵,然后又是金爷,现在这位……也是从震北王域大老远来的。
    “你是和金爷一起来的?”
    刘睿影问道。
    倩影沉默了半晌,缓缓走下,刘睿影看清面庞,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在震北王域戈壁滩矿场上的老板娘,金爷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刘典狱,早就告诉过你,我和他各走各的路。”
    老板娘从楼上彻底走下说道。
    “剑收起来吧,怪刺眼的。”
    她对着伙计瞥了一眼说道。
    伙计点点头,将剑重新放入了抽屉里,自己则退到屋外,不知去忙活些什么。
    “这诗是你写的?”
    刘睿影扬起手中的纸片问道。
    “是我写的,写的好吗?”
    老板娘妩媚一笑。
    “写得好,只是前面的没有看到。”
    刘睿影说道。
    “我也记不清了,这种玩意儿向来前写后忘。”
    老板娘说道。
    话音落下,刘睿影久久没有开口。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应该出言安慰两句,还是直白的问自己想问的事情?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我记得当初第一次在矿场上见到你时,你可是极为刚强。“
    老板娘调侃道。
    “没办法,人总是会变得。”
    “人一直在变!”
    不等刘睿影一句话说完,老板娘抢过话头接着说了下去。
    即便听懂了她话语里暗示的意思,刘睿影也不能做任何感慨。
    自己身为诏狱典狱,中都查缉司省旗,不能平白无故的介入震北王域的内政。
    当初追查饷银,是得到了震北王的首肯。
    现在就是刘睿影想帮忙也无处发力。
    “我帮不了你……”
    刘睿影说道。
    “我知道,所以就没抱过这个心思。”
    老板娘说道。
    她拉开茶桌的抽屉。
    不是放着欧家剑的那一个,而是它旁边的那一个。
    这个抽屉里放着的都是一壶一壶灌满的酒。
    老板娘从中间提出一壶,放在桌上,将壶盖打开,伸手把酒香味冲着刘睿扇去。
    “好闻吗?”
    “甘醇浓厚,烈中带柔,好酒!”
    刘睿影说道。
    “我酿的。”
    老板娘开心的笑着。
    被人赞美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尤其刘睿影长得还不算坏,也有点酒量,谈吐举止很是温和。
    被这样一个男人夸赞,老板娘觉得自己这笑很值得。
    何况刘睿影还不止夸了他一次。
    从一开始的诗算起,这次再见面,却是已经夸了她两次。
    “可惜我现在不能喝酒。”
    “陪我喝酒!”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然后相视一笑。
    刘睿影不喝酒,是因为他有事在身。老板娘想喝酒,是她实在受够了一人喝酒的寂寞。
    “我丈夫也死了。”
    老板娘忽然悠悠的说道。
    “死在苦役上?”
    刘睿影问道。
    “不,死在我的刀下。”
    老板娘说道。
    “他是我的丈夫,但却不想和我一起去做苦役,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他?”
    老板娘问道。
    “该!”
    刘睿影回答的很是干脆。
    这并不是奉承,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不假,但若真的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岂不是太薄情寡义?
    如此划分的清楚的,怎么能叫夫妻?
    就算是朋友也不会放任不管,更何况夫妻这种特殊关系。
    薄情寡义的人,留着也是累赘,不如杀了清净。
    老板娘这次没有再笑。
    而是拿过两个茶杯,用茶汤将其涮洗一遍,然后分别摆在自己和刘睿影的面前。
    “酒你还是要喝的。虽然你无法帮我,但你喝了酒之后我就会帮你。”
    老板娘说道。
    “帮我什么?”
    刘睿影反问道。
    他根本没有透露自己的来意,老板娘又是如何猜出来的?
    “刘典狱没必要这么正经,试想你一个人,怎么回来下危城?这里一无中都城的繁华,二无太上河 那么多姑娘。一个未成家的男人,即便是找乐子,也犯不着来这里。”
    老板娘说的不急不缓,犹如抽丝剥茧般,将刘睿影一点点剖析开来。
    “再加上你的身份,所以我判断出你来下危城,一定是办事,而且还不是小事。”
    老板娘说道。
    “我身上穿着阴阳师的袍子,算的都没你准。我知道老板娘会煮肉、炒菜、杀人、开客栈、酿酒、造棺材。但还真不知道你能掐会算。”
    刘睿影摇着头说道,脸上尽是无奈。
    “每个地方都有他运行的规律,你在怎么超脱,却是都离不开这种规律。所谓的阴阳师,即便如高仁,萧锦侃那般,无非也是比普通人提前知道了些许规律而已。”
    “知道归知道,他们也无力改变。不然高仁怎么会输在你手里?”
    老板娘说道,还对着刘睿影眨了眨眼睛。
    她算不得人老珠黄,但也早已青春不在。
    这种少女面对情郎时撒娇的表亲,她做出来竟是无比的自然,没有任何违和感。
    刘睿影一时间怔住……丢了魂儿似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还未与我干杯,自己却是就喝了……”
    老板娘有些埋怨,但也无可奈何。
    酒已经喝到了刘睿影的肚子里,总不能让他再吐出来。
    她举起酒杯,和刘睿影的杯子轻轻一碰,然后也一饮而尽。
    “走吧,我带你去找人。”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还未回过神来。
    不然他肯定让老板娘说清楚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找人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门。
    院子里,伙计正在准备草料喂马。
    看到老板娘和刘睿影走出来,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直勾勾的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觉得一侧面颊被盯的滚烫,转过头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这是我的朋友,以后莫要在为难。”
    老板娘指着刘睿影说道。
    伙计听后点了点头。
    “他为何这样听你的话?”
    刘睿影的思绪回转了些许。
    “因为我给了他富贵。”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当然不相信只有这么简单。
    女人想让一个男人听话,很多时候根本不用银钱。或者说有了除了银钱外,还有一万种方法能够让他们听话。
    老板娘不知用了哪一种。
    但这伙计一看就不是能轻易被驯服的人。
    “你要带我去见谁。”
    刘睿影接着问道?
    “这几天,流人区里来了不少外人。但这些外人来流人区的目的却都一模一样。”
    老板娘说道。
    “他们都是为了什么而来?”
    “为了一双手!“
    老板娘笑的很是玩味,刘睿影难以区分出其中的真伪。
    有的人行走江湖,根本不用兵刃,他们用的兵刃, 就长在自己身上。”
    老板娘说的这人,他的兵刃就是一双手。
    第一次看到这双手时,刘睿影看不出与普通人的手有任何的不同。只是更加修长白皙罢了。
    但这双手的每一寸皮肤、骨骼,都在告诉刘睿影:
    “这世上没人能看清我出手。”
    此人没有说话,云淡风轻的,好似从手上展露出杀气,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轻蔑、不屑、藐视。
    这种感觉相当过分。
    太过分的感觉就相当于一种挑衅。
    一双手可以成为江湖客的武器,所有人都不信。
    刘睿影也不信。
    重重压力之下,他几乎都要跳起,因为他已经受不了这**裸的挑衅。
    “那好,就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出手的。”
    老板娘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屏气凝神的看着刘睿影出手。
    震北王域矿场的客栈里她错过了好戏,现在想要看看刘睿影到底是什么水平。
    剑是名剑,人也是名人。
    此剑一出,天地为之黯淡。
    然而,结果却让刘睿影失望。
    刘睿影手中的欧家剑并没有被自己握在手里。
    他的大袖依旧空空荡荡,好像从来都没有一物,从来都不存一物。
    岂但剑没有在手。
    刘睿影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面如死灰,五官几乎快要扭曲成一团,身体也开始微微抽搐起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睿影颤声问道。
    手中一空的食盒,他感觉到还有一只手窜到他的身旁,指动如风,道道残影,连点他心脉附近的三处气府。
    这人的手,不止会夺剑,还会破府。
    气府一旦被封住撑破开来,将直接动摇一个人的武道根基,乃至危及生命。
    屋外忽然来了一阵阴风,天骤然黑了下来。。
    屋里屋外都寂静的可怕,闻不到半死声响。
    刘睿影觉得自己的身子徒然往下一沉,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感觉,就像猛兽天生就具有的警觉一样。
    也可能是他的第六感,那本是专属于女人的感觉,而他也忽然之间就有了那种特殊的感觉。
    忽然身体一轻,两支剑羽,险而又险的贴着他的头皮划过,令他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头皮炸裂。
    眼看又有数支箭羽飞至而来 ,刘睿影竟然没有起身闪躲,而是就地躺下,朝旁侧翻滚。
    箭光散尽,两声惨叫暴呼。
    原来是老板娘出了手,如若奔雷之势,使得两位凶手来不及变换方位,正中心脏。
    一击毙命,十分准确。
    “他们是来找我的,连累了你。”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爬起身子,拍拍阴阳师袍服上的泥土,很是木讷的点点头,目光重新看向那双手的主人。
    他的剑已经完好无损的放在桌上,刘睿影随时都可以拿去。
    但他却不像……
    这柄剑在被夺走的一刹那,已经不属于他了。
    能被夺走的东西,有了第一次,迟早也有第二次。
    对于这样的东西,刘睿影打心底的厌恶,提不起丝毫喜欢。
    这双人没有片刻得闲。
    他拿出了一匹红绸子,用手量好尺寸,接着裁剪开来,将四个角用钉子钉在桌上,固定好。
    然后又以同样的尺寸,裁减了另一块,固定在旁边。
    提起旁边的狼毫笔,选了一根中等粗细的,饱蘸金漆,在一块红绸缎上写下了“请柬”二字。
    “我知道来流人区的外人都是为了什么……都是来找这双手做事!”
    刘睿影说道。
    这双手既能夺走他的剑,还能伪造胡家的请柬。
    那是不是别的一切都能通过这双手造出来?
    “你若是也要请柬的话,就得在一盏茶的功夫里付钱。不然到时候金漆干不完全,被人看出了破绽,我可不负责!”
    这双手的主人只有在等金漆凝固的时候,才略微休息片刻。
    他的身后立这一个高高的架子。
    每一隔断都分成了四个小抽屉,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的材料和工具名称。
    但凡是刘睿影见过、听过的,这里却是应有尽有。
    “我不做请柬。”
    刘睿影摇摇头说道。
    随即收起了自己的剑。
    “难道你要仿铸欧家剑?”
    这双手的主人即便是疑问,语气上也没有一点波动。

第九十七章 满江红【七】

    刘睿影确实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连欧家剑都可以仿造。
    他见刘睿影不吭声,以为自己说中了心思。
    停下手里的活计,来到柜子后面,推出来一口大缸。
    大缸足足有一人多高,放置在滚轮上,否则根本难以移动。
    此人把大缸口上的盖子揭去,指了指里面说道:
    “现成的很多,大概有五六十把,你自己挑去吧,价钱都一样。”
    刘睿影踮起脚尖朝里一看,果然不假。
    这些剑密密麻麻的插在里面,似是笔海一般。
    不等数清楚,却是就让刘睿影有些头昏脑涨……
    有种大批发的感觉,一个锭银子能买一大堆。
    “你竟然仿造了这么多欧家剑,欧家难道没有找你麻烦?”
    刘睿影惊异的问道。
    “欧家招我麻烦和你有什么关系?”
    此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我虽然不是欧家人,但却和欧家关系极深。”
    刘睿影略带威胁的说道。
    此人一听,却是笑了起来。
    他根本不相信刘睿影说的。
    和欧家关系极深的人,犯得着来他这里买仿造的欧家剑?欧家里每日都能出产几柄剑,大部分都是家族内部使用,但怎么样也能匀出一柄来给这位“关系极深”的人。
    自己明明没有,却要用没有的东西来吹嘘。
    不笑他笑谁?
    可刘睿影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丝毫没有别的表情。
    这人独自笑了一会儿,见刘睿影毫无反应,便也只能干咳几声来掩饰尴尬!
    本来他笑是想让刘睿影尴尬……
    没想到最后尴尬的却是自己!
    风水轮流转,但这次也转的太快了些!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
    会不会刘睿影真的和欧家关系极深,他来仿造欧家剑是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欧家产出的每一柄剑,都有独一无二的名字和编号。
    旁人看不见,只有欧家中人用一种专门的镜子,朝剑身上或锋刃所造成的伤口上一照,才能反射出来。
    所以欧家剑要是杀了欧家人,欧家就能通过这个方式,很快确定到底是那一把剑杀了人,也就确定杀人者究竟是谁。
    毕竟买卖欧家剑没有什么别的规矩,只有一条,不许对欧家中人出剑。
    要是连这条都无力维护,欧家凭什么来的刀族人的拥护与信任?
    每卖出一把剑,就等于多了个死敌。
    这样的事情,欧家是不会做的,否则便是自损手足。
    此人伪造欧家剑,其实欧家也是知道的。之所以留着他,没有清理门户,是因为他做的剑的确太好,太真!有时候欧家行事不便,竟也让人拐着弯前来购买。
    至于其他的种种,假的和真的即使没有区别也影响不大。
    像是进出下危城的令牌,还有胡家的请柬等等,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做了也就做了,不能彻底断绝人家财路。
    这其中的种种,他自己也清楚。反正欧家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自然就不会杀他。
    不过即使欧家有一天不再需要,转而痛下杀手,他也有足够的自信靠自己一双手全身而退。
    方才只一下就夺了刘睿影的剑,那也可以一下就夺了来杀他的欧家中人的剑。
    “到底买什么?”
    有本事的人,也有脾气。
    很多时候,这脾气却是直接和本事挂钩。
    本事越大的人,脾气也越大。
    “我不买东西,我是
    来问事儿的。”
    刘睿影说道。
    “那你还是请回吧,我虽然造假,但从不违心。造了加东西卖给别人,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谁来买过。不然不是自毁长城?”
    此人说道。
    刘睿影一听,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这已经不是用钱能衡量的,而是一位手艺人的良心。
    老板娘眼看刘睿影陷入僵局,在身后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到屋外说话。
    “怎么了?”
    刘睿影问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
    老板娘问道。
    刘睿影想说不知道。
    不过既然老板娘这样问了,就说明此人绝对大有来头,所以他选择沉默。反正他说不说,老板娘都会告诉他。
    “他是南阵的亲弟弟。”
    “南阵?”
    刘睿影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老板娘抬起手腕晃晃。
    手腕上带着一个极为精致的金镯子。
    看似浑然一体,实则处处机关。
    刘睿影早在震北王那隔壁矿场上的客栈里就体会过。
    “我想起来了!”
    这只金镯子就是南阵的手笔。
    被称为天下第一巧手匠人的他,可不是浪得虚名。
    当时晋鹏过寿时,南阵还特意来祝贺。
    虽然双腿残废,但他的一双手可真是机巧如神明。
    “这兄弟俩都是靠手艺活儿吃饭,但这弟弟却专心伪造……真是造化弄人。
    伪造在旁人看来,和偷东西没什么区别,毕竟是把人家千辛万苦弄出来的东西,
    刘睿影感慨道。
    “他叫北阵。”
    老板娘接着说道。
    兄弟俩一南一北,用的都是花名而非真名。
    不过真名无人识,“南阵”却是极为响亮。
    “官府白道里,南阵名声大。但在下九流中的黑道中,北阵才是个宝。”
    老板娘解释道。
    两兄弟一南一北,一黑一白,也算是齐全了,只是黑白有别,他们的关系也因此受了影响。
    刘睿影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们兄弟俩关系可好?”
    要是这兄弟俩关系好,刘睿影却是想提一提自己和南阵的缘分,借此和北阵拉近关系,套套近乎。
    兄弟的兄弟不也是兄弟?
    成了兄弟,就不算是外人。
    不能告诉外人的东西,却是可以告诉兄弟。
    他只要把和南阵的关系告诉北阵,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想要的?
    刘睿影这么想着,顿时又来了精神。
    撬开一个人的嘴不难。
    用皮鞭,辣椒水,烙铁,都可以做到。
    难的是让他心甘情愿,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恩威并济。否则极为容易将人得罪到死。
    要是得罪了一个人,恐怕以后就很难再讨好了。
    刘睿影记得南阵的脾气就极为古怪,不知他的弟弟如何。
    毕竟是有血缘关系,会不会也受到影响,喝南阵一副德行?
    要是一副德行,恐怕就很难弄了。
    “水火不容!”
    正在刘睿影畅想时,老板娘一句话,像盆凉水,让他的心绪大起大落。
    北阵和他的亲哥哥南阵水火不容……还好自己没有动用这个所谓的关系去套近乎。
    不然就彻底把北阵得罪了个完完全全……
    刘睿影不明
    白的是,师兄弟之间闹别扭,甚至你死我活的,还情有可原。
    亲兄弟之间,怎么会结下这样的愁怨?
    除非是触及到了底线的东西,否则再怎么样都不会翻脸的。
    毕竟说到骨子里,还是一家人。
    “两人之间到底有些什么仇怨我也不知道,很可能就是些针尖大小的事情,积累在一起,成了解不开的结。你知道有本事的人还有什么吗?”
    老板娘反问道。
    “还有小心眼!”
    不等刘睿影回答,她却是自己给出答案。
    刘睿影惨淡一笑。
    心眼儿这个东西着实不能以一代之。
    南阵的脾气就很大,心眼儿也很小,现在看来他弟弟也是如此、
    “不过……”
    刘睿影忽然想到一个事情却是可以让北阵动摇。
    他走上钱,用手敲了敲桌子,北阵放下手里的活儿,茫然的看着刘睿影:“还有啥事?”
    刘睿影不回答,从怀里去出一大叠银票,全是千两的面额,足足有十几章,上万两。
    这么多银票放在北阵面前,若是没有动容是不可能的。
    刘睿影看到他仍然在坐着活计,但速度已经要比先前慢了许多。
    忽然一下,手中的针失去了准头,竟是戳破了他左手的食指。
    一颗鲜红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圆鼓鼓的,看上去还有些骇人.
    “唉。”
    北阵叹了口气。
    他正在做的东西是一件锁子甲,环环相扣,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
    要是停了一步,就会影响之前的成果,把所有努力毁于一旦,因此他没有万全准备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往常都有两位助手在他身边,挂着他的吃喝拉撒,即便是睡着了,也得用专门的工具将其固定。
    其他人做这样的伙计,都是好急人分工完成,最后一人在统一整合,把锁子甲练成一体。
    但这样制成的锁子甲,结合部位有些脆弱,挡不住生猛的箭簇。
    唯有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制造完成的东西,才能够抵挡住刀尖的劈砍和箭簇的冲击。
    刘睿影看这剑锁子甲质地柔软,人性极强,因当时贴身穿的,外面在套上罩袍。不过这种式样的甲胄,寻常人根本穿不到也穿不起。
    那些江湖豪客们,更是个顶个饿的自负,觉得老子武功天下第一,却是谁都不用怕,更没必要穿这种锁子甲。
    所以在平南王域里,需要穿这等甲胄的却是只有一人。
    “平南王给了你多少钱做事?我出双倍,而且事情还没有这么麻烦!”
    刘睿影骤然开口说道。
    北阵被说中了心思,手底下一颤,又是一针走偏,将左手食指彻底扎了个通透。
    但见他丝毫不慌乱,井井有条的从头顶上扯下来一个夹子,夹住锁子甲还未完成风口的地方,而后又从抽体力取出砂布,包裹伤口。
    末了,还取出一个扳指套在伤口处。
    见到这扳指,刘睿影突然眉头一皱。
    他想起自己在前往下危城前,有一女子在诏狱对面摆了个织补摊,实则暗藏杀机。
    那女子用的兵刃便是一连串的顶针……
    当时这顶针就打在刘睿影面前,因此记得极为清楚,决计错不了!
    银针,金线,顶针…
    三个人的面目从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张学究的夫人——银星,还有那位织补摊女子,以及现在的北阵。
    这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
    不起眼的顶针竟然反复出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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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