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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八章 满江红【八】

    “你要做什么?
    北阵问道。
    手里的活儿却丝毫不停,神情也恢复了方才的淡定,显得胸有成竹。
    不过他的眼神一直在那堆银票上扫来扫去,显然是有些心动。
    刘睿影细看了片刻,微微笑了笑,觉得此事有门儿,这才开口回答道:
    “我要做一枚出城的令牌。”
    “你要做出城的令牌?”
    北阵匪夷所思。
    刘睿影怎么会需要这样的东西?
    以他的身份而言,下危城该当是进出自如,哪里需要什么令牌。
    单凭查缉司还有诏狱的名头,都能让他成为欧家和胡家的座上宾。想在下危城中办什么事情,还不是一句话,动动嘴皮子就行。
    “恕难从命。”
    北阵想了一会儿说道。
    “为什么,难道不该是给钱就做的生意?”
    刘睿影伸手摁在那堆银票上。
    足足上万两,寻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做生意有个毛病,想必刘典狱还不知道。”
    北阵慢条斯理的说道。
    “在下洗耳恭听。”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有本事的人除了有脾气外,都好面子。
    这是毋庸置疑的一点,有本事的人得到的多,也怕失去的多,周围一定有过多吹捧,或许一开始他很谦虚,可越来越多的奉承会让他沉迷于那种生活之中。
    当他突然被撕扯出去,少了奉承的时候,会很不适应,甚至愤怒,因为他把那些逐渐当做了生活的一部分。
    所以让他落了面子,就是把他从那场合里剥夺出来,他又怎么能忍受呢?
    只要给足了面子,他的脾气自然也无从触发,所求之事也就好做。
    再加上刘睿影认定他很需要这上万两银子。
    虽然书上说,以色懂人心,以财帛动人心,都非长久之计。唯有以仁义德行,才能经久不衰。
    但刘睿影又不需要和他交朋友,拜把子。
    只想从他这里得知那位蛮族智集的下落,所以也就不需要什么长久之计。
    以财帛动人心虽然片面,但却极为好用。
    眼下他拿了钱,告诉了刘睿影事情,二人之间便算是两清。往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都不知道,起码这次算是互不得罪,结了个善缘。
    “我一天之内,不会做两个相同的活计。”
    北阵说道。
    “这么说来,却是有人找你做了出城的令牌?”
    刘睿影眉毛一挑。
    这正是他想知道的。
    自己还未问出口,北阵却是就说了出来,当然算是惊喜。
    现在这个档口,欧家公布了《招贤令》,胡家拍卖会又即将开始,怕是想要出城的人寥寥无几,排队进城的却是车水马龙。
    既然北阵说一日之内不做相同的活计,想必另一个找他做出城令牌的人,就是蛮族智集无疑。
    “正是。”
    北阵沉吟了片刻,似是觉得自己说漏嘴了什么。
    但仔细一想,他只是告诉刘睿影自己做事的习惯而已。
    客人的身份当然要保密,可自己的习惯也不能说改就改。
    要是朝令夕改的话,习惯还算是什么习惯?还不如干脆没有习惯!
    这般容易改动的,也不能让人信服,况且他并不缺客人,凭什么要为了他们而改变自己?
    “既然有这个习惯,那我也不好勉强。就是不知您和那位客人约定什么时候取货?”
    刘睿影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北阵一脸困惑。
    “在下着实有些着急……不知能否各退一步?”
    刘睿影再度伏地身子说道。
    “怎么个各退一步法?”
    北阵反问道。
    “一日的功夫我等不起,可否在那位客人取货后便立即给我做?”
    刘睿影说的颇为真诚。
    北阵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眸子清凉澄澈,觉得不似作伪。
    再看看那一堆上万两的银票,只得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就依你说的。不过此事你知我知,切莫传扬,否则旁人知道了,日后我生意难做。”
    北阵说道。
    刘睿影一看北阵同意,当即大喜,点头应允。
    这些有名声,手底下有真章的手艺人,都喜欢给自己设定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对外说起时,都叫做习惯。
    实际上不过是他们用来彰显自己的身份或者地位,让自己的层次变得更高一些的手段罢了。
    不容易得到的会更被珍惜。
    要是少了这些,似是就会折损他们的手艺一般。
    恰巧客人们偏偏就认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也觉得若是没有,这手艺人的手艺定然不精良。
    轻易能做到的,总会被质疑,不让人花点心思,怎么能成贵品呢?
    两相应承下,便就此达成了一种默契。
    “一个时辰后你再来。”
    北阵说道。
    刘睿影看着屋外的天,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
    现在距离正午还有两个半时辰。
    护甲的拍卖会在午后,怎么也超过了一个时辰。
    只要这边顺利了解,刘睿影带着蛮族智集直奔胡家而去,时间应当是刚刚好。
    一日之计在于晨。
    今日他就胜在出门的早。
    往日闲来无事,上午有一般的光阴都在床上虚度。今日却觉得无限充裕。
    果然早起有早起的好处!
    从北阵屋子出去后,老板娘立马走上前来。
    看到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也知道事情办的顺畅。
    老板娘还是那样平静,不悲不喜。
    日头已经完全升起。
    借着光,刘睿影看到老板娘的面色有些蜡黄。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变化。
    “你哥哥还好。我已经见过了。”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没想到刘睿影竟然冷不丁的冒出来这么一句。
    记忆中他好似告诉过自己,但却又记得不那么真切。
    或许是一厢情愿,把脑海中做想的,当做了现实。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事情,思虑过重时,就会把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当做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无非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这样的记忆总能让人轻松愉快起来。
    但现在老板娘没有做梦,也没有喝酒。
    她听得很是真切!
    刘睿影的的确确红口白牙的告诉自己,他的哥哥挺好,而且两人还见过面。
    “他……他也在城中!”
    若说一点都不关心,那是假话。
    兄弟姊妹之间,血浓于水。
    有再大的愁怨,都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直至消散。
    老板娘和金爷之间虽然有诸多不同,但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现在家族遭遇变故,又怎么能不担心彼此的境遇?
    金爷在矿场里做苦役的时候,老板娘在另一个矿场里给苦役们烧水,做饭。
    这是旁人极为羡慕的活儿,一般都得给监工使银子,上下打点一番才能做的上。
    如此安排,确实是因为是老板娘与青府纠葛不深,与金爷的生意也纠葛不深。
    她始终都在经营自己的小店,虽然那店不黑不白的,但这并不妨碍欧家和震北王的利益是,所以对老板娘也就算是宽容。
    “在城中。”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听后欲言又止,丹唇几次开合,却是都未说出一个字来。
    “想说什么?”
    刘睿影问道。
    老板娘低着头,银牙紧咬,默立良久后,扑通一下跪在刘睿影面前。
    “你这是……”
    “刘典狱,当时在矿场客栈中,我虽然多有得罪,但咱们之间毕竟是没有仇怨。如今我厚着脸皮求您一件事情,万望答应!”
    老板娘抢过话头说道。
    刘睿影不敢受她这一礼,赶忙侧过身子。
    但老板娘却不依不饶,用膝盖跪行。
    刘睿影转向何方,她便行至何处。
    最终无可奈何,刘睿影也扑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老板娘,咱们也算得上是故人。有话为何不能好好说?”
    看到刘睿影跪在自己的面前,老板娘着实没有想到……心下一惊,更是吞吞吐吐,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刘睿影身子朝后倒去,坐在自己的脚跟上,算是跪坐在他的面前。
    “现在咱们都跪着,却也不算谁求谁,只当朋友之间帮个忙。不过这忙能不能帮得上,却还是得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敢对你有所保证。”
    “我哥来下危城中,定然是要找欧家报仇。他也算曾经帮过你, 刘典狱能不能护他周全,让他留的性命?”
    老板娘说道。
    “我在来下危城前,见过一位青府中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他告诉我说我哥在中都城里做下答案,一口气偷了二十八把欧家剑。你让他带着这些剑来流人区,定能卖个高价,到时候我们兄妹俩带着这些银钱远走高飞,再也不过问这庙堂江湖的纷争。”
    刘睿影听后久久不语
    ……
    金爷在有钱有势的时候,为人豪迈,行事也有些拐杖放肆。
    说白了就是太出风头,张扬过甚。
    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也是如此。
    他的生意做的大是不假,但他的名头却比生意还大。
    欧家不缺钱,他们有足够的钱去震北王域戈壁滩的矿场上买铁矿。但金爷的存在始终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就是因为他的名头太大,行事作风过于张扬,对于欧家来说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与其让铁矿握在这样一个人手里,不如把他彻底换掉,让整个震北王域的铁矿势力重新洗牌。欧家即便不站在台前,也是在幕后牢牢控制着一切。
    欧家和震北王联手扶持起来的人,自然就是他们豢养的一条狗,让朝谁叫就朝谁叫,让咬谁就咬谁。
    这世上最难的就是客服自身的秉性。
    善贾而无市井气,善文而无迂腐气,善兵而无豪迈气。但这样的事说到容易做到难,又有几人没有弊端?
    有些事只要做了,就会被其所束缚。
    沾染上其中的弊端也是无心之过。
    但正是这一点点的弊端,累积起来,就成了致命的弱点,最后使得乾坤倒转,天下倾覆。
    “他是定然要报仇的,现在的金爷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刘睿影说道。
    他不忍拒绝老板娘 ,不忍拒绝一位妹妹对自己亲哥哥的关切。
    但他着实不能答应。
    何况这件事,他答应了也做不到。
    老板娘的眼神黯淡下去……她知道刘睿影这是拒绝了。
    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起身,对这刘睿影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
    走出一丈远时,却又回过头来。
    “我就住在那里。”
    刘睿影点点头。
    他很能理解这种感受,但着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独自理了理思绪,突然发现快到了取货的时间,立马闪身躲在巷子里,静静等着。
    不多时,看到地面出现一道人影。
    从宽窄上判断,来人定是个大块头,应当就是那蛮族智集。
    待脚步声近了,刘睿影突然现身,站在他面前。
    背着光,蛮族智集也不曾看清他的面庞,眯着眼还未回过神来,刘睿影当即一脚踢出,踹中他小腹。
    蛮族智集吃痛。
    捂着肚子,弯下腰来,一脸痛苦。
    刘睿影拔剑出鞘,锋刃抵住他的咽喉,缓缓朝上抬起。
    这下他却是看清了到底是谁。
    冲着刘睿影咧嘴一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没有逃跑的心思。
    “怎么不跑了?”
    刘睿影冷冷的问道。
    两人的关系从中都城一路走来,已经有所缓和,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半个朋友。
    但无论是朋友,还是陌生人之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骗和背叛。
    刘睿影亲口答应过,定会护他周全,把他平安的送回漠南蛮族部落之中。而他也信誓旦旦的保证过,绝不使诈,并且一回到部落,就将蛊毒的解药交给刘睿影。
    现在他人在流人区,这“信誓旦旦”的保证,却是比一阵风去的还快,刘睿影当然无比生气。
    “我知道你不会是杀我。”
    蛮族智集说道。
    “因为你还等着解药!”
    “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威胁我,那就是大错特错!”
    刘睿影说着手中又加了几分力,剑尖刺破了他咽喉的皮肉,鲜血流了出来。
    蛮族智集脸色骤变。
    他没想到刘睿影竟然真的伤了自己。
    “我没有逃跑! 是他们逼我的!”
    蛮族智集高喊道。
    “怎么逼你?”
    刘睿影问道。
    他说话时喉结上下异动,却是又让剑尖刺进去了些许。
    蛮族智集也不解释,撸起右臂的袖子,露出胳膊。
    刘睿影看到大臂上有一片烫伤,伤口处已经起泡,但有的却破烂开来,还在流水……
    “我若是再不走,他们就要杀了我!”
    他说的是欧家负责看守的几人。
    这些欧家中人都是外姓之人后来加入,和蛮族之间都有血海深仇。蛮族智集算是羊肉虎口,怎么能放走?
    屋子里也无别的东西,无非是一个炉子,一壶热水。
    再行尽了折磨之后,他们便准备在小睡片刻,在天亮前将其杀死。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蛮族中人的**,几壶滚水浇在寻常人身上早就烫的半死不活,可蛮族智集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挣扎着逃出来,一路跑来了流人区中隐藏行迹。

第九十九章 满江红【九】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不是逃跑,而是为了活下来?”
    刘睿影手里的剑收了些力,剑尖从他咽喉处的皮肉中拔出来,带出一连串的血花。
    “正是如此。”
    蛮族智集点点头说说道。
    他点头的时候,下巴刚好磕碰在剑锋上。
    从剑身的反光看到了自己的双眼。
    一时间,他竟是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的眼睛,极为陌生。
    事实上任何一个人但看自己的眼睛,都会觉得很是陌生,这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这么就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照镜子。
    身为男人,还是漠南蛮族,本来就对自己的仪表不太在意。
    或者说,他们的审美和五大王域中人很不一样。
    具体审美标准,刘睿影也不清楚,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但就是觉得从刘睿影剑身中映出来的自己,有些奇怪。或许是一昼夜没有休息,眼神中带着疲惫。亦或是经过这么长久的消磨,却是磨去了他眼神中的狂野和嗜血。
    无论是哪种,都让他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这样是否真的意义?
    漠南,还真的能回去吗?
    不过想起部族中的妻儿、亲人、朋友,他必须得回去。
    否则这些和他亲近的人,就会一同变成叛逆,被司命在下一次问天时当做祭品,活生生的剥掉皮肉当做桌布,掀开头盖骨盛放酒水。
    “我不怪你。”
    刘睿影彻底收了剑。
    他注意到蛮族智集喉头处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开始缓慢愈合。
    这样的种族天赋,旁人羡慕不来。
    但刘睿影却发觉他似乎很怕烫。
    不然胳膊上滚水浇下的印记,经过了一夜好几个时辰不该这样明显才对。
    这一点,刘睿影并没有出口想问。
    若真是他的弱点,那藏在心里,用在该用的时候,却是最好不过。
    要是提前问了,让他有了堤防,弱点就不能被称之为弱点,反而变成了他最为强悍的地方。
    “现在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刘睿影沉吟片刻后说道。
    “反正一条必然是生,另一条你也不会让我死。”
    蛮族智集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说道。
    “我说过,解药威胁不了我。当真急了,我擎中王域大可集结三威军,叫你漠南再无人烟。”
    刘睿影淡淡说道。
    声音不大,也不洪亮,但却说的极为坚定,掷地有声。
    随着他的话音,蛮族智集忽然打了个冷战。
    他的眼前似是看到千军万马扑面而来。
    铁骑扬起的尘土,要比部落司命搭建的问天台还要高。
    刀光落下。
    他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孩子一并人头落地。
    鲜血飚射而出,染红了半边天空……
    没有去过中都城的人,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唯有去过的人,才知道这盛世繁华之下隐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犹如一条沉睡的巨龙。
    无人侵扰时,它闭着眼,很是温顺。可一旦边河胫金鼓之声响起,这条龙便会爆发出它所该有的气势,一爪凌天。
    漠南蛮族,虽然凭借这**的优势,这么多年来可以和下危城中的欧家、胡家,两大世家相抗衡,得以偏安一隅。
    但若是擎中王当真尽起中都三威军,那漠南的抵抗便形如以卵击石,毫无意义。
    即使所有的蛮族部落联合在一起也是一样,何况现在明面上还是散沙一片。
    他需要时间,整个蛮族部落也需要时间。
    刘
    睿影的这句话他没有当做威胁,反而深信不疑。
    虽然刘睿影只是中都查缉司省旗,诏狱典狱。可当他从嘴里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却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我……我想活!”
    蛮族智集挣扎了好一阵后开口说道。
    “想活就按我说的做。”
    刘睿影负手而立。
    随即指了指北阵的屋子,示意他先去把定做的令牌取了。
    “等等!”
    当蛮族智集走到他身旁时,刘睿影忽然叫住了他。
    蛮族智集身子一僵,双眼死死的盯着刘睿影的剑。
    好在他没有出剑的意思。
    空着的右手深入怀中,搓捻了一下,取出五张银票,递给蛮族智集。
    “把这些银票交给北阵,就说我不做那出城令牌了。不过有言在先,是我毁约,所以愿付一半的钱,当做赔偿。”
    蛮族智集木讷的结果刘睿影手中的银票,转身走进院中。
    不一会儿,手里多了个令牌,但刘睿影给他银票,却还在手里攥着。
    刘睿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自从他刚才说完那三威军之后,就觉得蛮族智集有些晃神,现在却连亲口答应的事情都能转眼忘记,不由得更是奇怪。
    即便蛮族中人大多头脑简单,可他身份不同凡响,却是其中的智集。况且一路走来,刘睿影觉得他机灵多变,根本没有呆傻之状,怎的一句话就能变成这样?
    “看来你是不想活……”
    刘睿影说道。
    左手微微抬起,剑柄笔直的指向他的胸口。
    “是他不要!”
    蛮族智集连连摆手说道。
    “他还说了什么?”
    刘睿影追问道。
    “真没都没说!递给我令牌后,我将银票放在桌上,他只轻轻的说了声拿走。”
    刘睿影沉吟良久,终于叹了口气。
    罢了,一日一日缘不同,不能非得争这一朝一夕。
    万年虽然太久,但有些事太着急了,只能显得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没有半分气度。
    今日他和北阵既然能得见,就说明有缘。
    北阵不肯收他的银钱,就说今日缘尽于相见。
    等他日说不定还有什么机会,可以互相亏欠。
    刘睿影和蛮族智集一前一后走在流人区中,路上有几个赌鬼酒虫,刚刚散了局,摇摇晃晃的走在街上。
    赌鬼好似丢了魂儿一般,酒虫却满脸稀奇洋洋。
    赌鬼定然是输了钱,酒虫却是遇到了好事。
    赌鬼看不过,出手将酒虫打翻。
    两个都犯浑的人碰在一起,就是麻烦事一桩,一个心里不清醒,一个意识模糊,或许打了起来,他们都搞不清楚状况,只会平白的把周围人连累个遍。
    酒虫却还不知道疼,摊在地下十分满足的打着酒嗝,任凭赌鬼翻看他的口袋。
    他兜里怎么可能有银子呢,要说这银子,恐怕只有他肚子里有。
    最后的二两银子,也被他换做了黄汤下肚,裤兜里连半枚钱都没有。
    好事归好事。
    但好事不一定都是财运。
    人这一声霉运和好事定然是交织前行。
    累积到限度,就会发生转换。
    赌鬼心有不甘,正巧刘睿影走来。
    他丝毫没有将刘睿影放在眼中,但却十分畏惧他身后的蛮族智集。
    论个头,赌鬼只到这蛮族智集的腋窝,力气也没有丝毫优势。
    不过蛮族智集十分乖巧的跟在刘睿影身后,他已经选择了彻底的臣服。
    想要让蛮族五体投地很难。
    刘睿影却用一句话就做到了,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他看到赌鬼不善的目光,停下了脚步。
    流人区里,每天的都在死人,下危城也一样。昨夜害死了十几个力巴,不是寻仇,照样不了了之。
    所以在这里,出剑杀人,刘睿影没有任何压力。
    只看这赌鬼够不够聪明,要钱还是要命。
    到了这个程度,赌鬼早就忘记了钱不买命,命却能赚钱这个道理。
    即便看到刘睿影身后亮出来的欧家剑,他看在眼里仍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包括刘睿影身上身上穿的衣服,脚下踩的鞋子,都被他换算成了银钱,所以义无反顾的朝着刘睿影扑过来。
    刘睿影侧过身,闪避开他的冲劲。
    赌鬼一头撞在蛮族智集身上,还未缓过神来,脖子就被扭断,瘫软在地下,随后跟一片破布般,被丢了出去。
    刘睿影静静的看着,只觉得杀了个人后,他眼中好像恢复了些许神采。
    拐过弯,就到了那客栈伙计的住处,也是老板娘现在的栖身之地。
    这次,不等刘睿影抬手敲门,门便自动打开。
    老板娘站在门后,似是早有准备。
    看到刘睿影,盈盈一礼,右手虚引,将两人请了进去。
    “知道我会回来?”
    刘睿影问道。
    “看出你还有事会找我。”
    老板娘笑着说道。
    “从哪里看出来的?”
    刘睿影追问道。
    “哪里都能看得出来。”
    走到屋内,伙计并不在屋里。
    原本桌上的茶具,也换成了酒具。
    “你是要请我喝酒?”
    刘睿影说道。
    “对于一个马上就能喝到‘满江红’的人来说,什么酒应当都入不了眼。”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并不在意老板娘的揶揄,看到桌上已经有个倒满了酒的酒杯,毫不客气的端起,一饮而尽。
    “在我看来,喝什么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喝酒的心情和朋友。”
    老板娘面色凌然,白的吓人,犹如雪片。
    烈酒入喉下肚,刘睿影身上却也没有丝毫暖意,老板娘冷若冰霜,使得这酒都变了味儿。
    “他也曾说过这话,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老板娘口中的“他”,现在只有她的哥哥,金爷。
    “一个字都不差?”
    刘睿影把玩这酒杯问道。
    “一个字都不差。”
    老板娘点头说道。
    “下危城里,我在他不会死,我走也会尽力劝他走。”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多谢!”
    老板娘愣了片刻,这才起身行礼道。
    这话不算是答应,也不算是承诺,但她可以从中听出刘睿影的真心。
    “至于……”
    “至于他当然可以先待在我这里,好吃好喝绝对伺候的舒服。”
    老板娘抢着说道。
    刘睿影笑了起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以至于自己还未说出什么,她却是就猜到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想报仇?”
    刘睿影临出门前,老板娘忽然问道。
    “不知道,也没必要。”
    刘睿影摇晃着脑袋说道。
    其实他很讨厌这种没有营养且故作深沉的聊天,这才算是真的没有必要。
    但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拽弄一番这样的机锋,还显得自己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第一百章 金风红雨

    屋外,天色已是正午。
    下危城中的太阳,似是比别处都要亮堂很多。
    刘睿影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这太阳也太大看了些。
    只有在地势高的地方,才会觉得太阳大。
    阳光刺眼,刘睿影看了一下便移开了目光,双目中泪水充盈。觉得自己着实有些白痴……好端端的看什么太阳!
    但今日这太阳大的有些不同寻常,下危城又不是高原,怎么会如此?
    刘睿影没能想明白,回过神,已经走出了流人区。
    流人区外,一人见到刘睿影出来,立即翻身下马,走上前来,躬身行礼。
    “刘典狱,一剑老爷命我在此等候。”
    此人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还带了一匹马。
    两匹马缰绳拴在一起,马头低不得也高不得,不断碰撞。
    他点了点头,随即跟着此人一起上马,朝着城中疾驰而去。
    “今日这日头也太大了些……”
    刚到地方,马蹄还未全然停住,刘睿便听到这位欧家中人抱怨了一句。
    下马后,一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冲着刘睿影笑嘻嘻的打招呼。
    “刘典狱!”
    刘睿影本以为他会问起自己在流人区中是否找到了那位蛮族智集,没想到他却只是客套,对于这件事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这倒是出乎刘睿影的意料之外,他都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尤其是关于为何没有将其带回。
    至于老板娘,他是定然不会是活的。
    一则刘睿影无心插手这些世家之间的恩怨,二则老板娘的确是帮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忙,于情于理都不能出卖对方。
    现在一剑不问,他正好也省的撒谎。
    刘睿影比原先更加杀伐果断,但对于说谎一事,还是不太在行……
    更何况这谎言一出口,却是永无止境。
    必须要再用无数个谎言去延续、遮蔽。
    “胡家好大阵仗!”
    刘睿影抬眼一看,称赞道。
    只见从他下马出,一直到拍卖会的主场地,全部都用红毯铺着,上面洒满了花瓣,天地间都变得芳香四溢。
    一瞬间宛如进入了烟花之地,暧昧气息让人挪不开眼,也躲不过去。
    这个季节,全天下有花开的地方莫过于安东王域的沿海。
    可那里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且不说距离,单单是花瓣的脆弱如何能保持得住完整,就是一番费心思的活。
    胡家竟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运来花瓣,而且还保证了它们的新鲜。顶级世家之力,可见一斑。
    都说前朝皇帝娶亲时,将军捧剑,百里连席。这胡家的拍卖一坛满江红的阵仗,丝毫不必当初皇帝娶妃封后时差。
    可以说这胡家俨然成了类似于皇帝的存在,不在乎于地位,只在乎于其强大的财力和势力。
    一路运送花瓣,花费财力是小,这路上的关卡才是大头。
    “满江红是胡家初代家主所酿制,而且酿制完成后,一把火少了配方。以至于这种酒竟在世上成了绝世孤品,所以胡家这么重视也理所当然。”
    一剑说道。
    “既然这样珍惜,为何不好好保管?说不定哪一代人出了个天才酿酒师,就能破开这其中的配方,将绝世美酒再现。”
    刘睿影问道。
    “呵呵,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一剑说道。
    刘睿影看他不想明说,便也不强行追问。
    两人再度客套了一番后,并肩携手朝前走去。
    “刘典狱!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即将进入拍卖会场地外临时搭建起的一个拱形彩门时,忽然有人从身后将刘睿影叫住,还叫破了他的身份,引得周围之人纷纷侧目。
    刘睿影觉得奇怪,这里根本没有人认识他才对。
    唯一知道他身份的,除了欧家人、胡家人,就只剩下金爷和老板娘兄妹俩。这些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根本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破他的身份。
    而认识他,又不知好歹的随意乱叫的,恐怕也没有几个,却是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就连一剑也有些纳闷……
    此人叫破了刘睿影的身份,对欧家也没有任何好吃。
    旁人看到堂堂欧家大供奉和诏狱典狱走在一起,会作何感想?
    尤其是胡家中人。
    一剑已经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胡家人扮作前来参加竞拍的商客模样,混在人群之中,暗地里监视八方动向。
    刘睿影警惕百倍的转过身来,看到来人,却是哭笑不得……
    叫破他身份的竟然是中都三大家,邓家大
    公子的好朋友,毕翔宇。
    身为五大王域首屈一指的大商贾,他前来参加拍卖会自是情理之中。
    “毕老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刘睿影劲气传音,将话语径直送入他耳中。
    毕翔宇听后,身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摸了摸后脑勺,朝一边走开。
    有一剑在身旁,胡家中人只对着刘睿影鞠躬致意,丝毫没有检查他请柬的意思。
    过了拱门后,毕翔宇这才再度走上前来。
    “前辈,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闻名天下的大老板,毕翔宇。我和他在中都就是好朋友。”
    刘睿影指着毕翔宇说道。
    二人早就知道彼此,但却一直没有见过面,今日也算是机缘巧合。
    “毕老板!久仰久仰……我欧家之中的海货可全都得仰仗您!”
    一剑客气的说道。
    “一剑大人哪里话? 府上如有什么需要,承蒙不弃,在下定当效犬马之劳。“
    毕翔宇说道。
    寒暄过后,毕翔宇压低声音问道:
    “刘典狱来这里可是公干?”
    “正是,所以毕老板还是不要叫破我的身份。”
    刘睿影说着,扯了扯身上穿着的阴阳师袍服。
    毕翔宇心领神会,当即改口为刘大师。
    作为一个生意人,认识个把阴阳师算不得身稀奇的事情。
    生意人往往迷信,对于鬼神之说要比寻常人更相信些。
    尤其是毕翔宇这般做海货生意的,隔三差五的就要出海。海上的风雨,要比内陆更加变化多端。刚刚还是晴空万里无云,霎时间就能风暴骤起,导致船毁人亡。
    “这些花瓣可都是你的手笔?”
    刘睿影问道。
    除了这位海上的富商,刘睿影想不到还能有谁能把花瓣完好无损的运过来,毕竟在陆地上有许多波折,可在海上只要封存得当,那么花瓣就会安然无恙。
    连最基本的磕绊都做不到。
    “正是,胡家要新鲜的,可是费了我许多功夫。”
    毕翔宇说道。
    “毕老板对这次胡家拍卖满江红怎么看?”
    刘睿影继续问道。
    商贾之言有时候也有其中的道理。
    毕竟商场如战场。
    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而放到商场上却是“无父子”。可见这生意上的事情,一点都不比战场温柔。
    “已在下之见,却是作秀成分多。”
    毕翔宇脱口而出。
    看来他对此事早就有思量,所以刘睿影一问,他就能立马回答。
    “胡家身为顶级世家,这意义何在?”
    刘睿影似是自语,也像是发问。
    “刘大师岂能不知i一山不容二虎这句话?”
    毕翔宇笑着说道。
    刘睿影点点头。
    英雄所见略同。
    果然大家的心思都是如此。
    胡家和欧家都在下危城中。
    这么多年,都是并肩而立。
    但其中的摩擦想必也不少,可终究还是未能分出个高低。
    都是相互制衡,却相互忌惮的关系,一方强了弱了都影响颇大。
    这次接着欧家《招贤令》的机会,胡家行此拍卖之事,无非就是想和欧家在名声上分庭抗礼吗,争取城中以及天下人心,不让其过分倒向欧家。
    刘睿影正想问问中都城里的情况,一剑却领着欧家家主欧雅明朝他走来,不由得只能中断了谈天。
    “见过欧家主!”
    刘睿影躬身行礼。
    “刘大师不必客气!许久未见,神采依旧!”
    欧雅明回礼说道。
    看得出,他今日心情不差。
    往日的欧雅明,虽然时刻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起话来让人听着如沐春风。但今日,他的高兴却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的。
    像是得了什么好事一般,竟连脸上都掩盖不住了。
    这不是一大家主平常的做派,到底是何事让他连这般的隐藏都懒得做了。
    刘睿影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是让欧家家主这般高兴。
    “刘大师还不知道,今日家主可是有喜事。”
    一剑说道。
    “喜事?”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明明是胡家的拍卖,欧家何喜之有?
    “胡家的五小姐,今日要与家主订婚。”
    一剑说道。
    欧雅明笑着点点头。
    人生的四大喜事,排名之首的便是洞房花烛夜。
    这当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
    只是刘睿影没有想到,胡家的五小姐,胡希仙竟然还未和欧雅明订婚。
    从胡夫人那里,他就知道了胡希仙和欧雅明之间的特殊关系,可两家竟然把这样一剑大事放在今日,估计全城之人都没人想得到。
    这样的顶级世家若办喜事,该当提前许久就昭告天下,也好给足各位时间奔赴下危城中祝贺。
    却是没有这般隐藏。
    除非此事是仓促而定,事先欧雅明并不知情。
    “原来如此!胡家五小姐生的国色天香,欧家主可谓是快意人间!”
    刘睿影祝贺道。
    “你见过胡希仙?”
    欧雅明敏锐的问道。
    刘睿影一时失语,却是说错了话……
    好在他应变能力不弱,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去处当日胡希仙给他的请柬,道明其中原委。
    “哈哈,没想到刘大师和内人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缘分!”
    欧雅明说道,还高兴地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
    拍卖会共有十八张桌子。
    最前面三张,每张摆着六把椅子,其余的都是十把。
    欧雅明的座位,在最前排三张桌子正中。
    他的身旁,特意给刘睿影留下了一个座位。
    这座位就连一剑的都没有资格。
    这无疑是给足了刘睿影面子。但也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欧家主如此礼遇,在下十分感激!”
    刘睿影说道。
    “刘大师何必客气?你我又不是外人,不用弄得这样生分。想当初还在博古楼时, 刘大师年少英豪就令我震撼颇深。”
    欧雅明说道。
    他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大,似是可以说给旁人听的。
    刘睿影明白他的用意,为的就是让旁人听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否则他坐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不明不白的,欧雅明也怕旁人闲话。
    两人感刚刚坐定。
    城里便挂起一阵风。
    这风竟然是金色的,紧接着又下起了雨,红色的雨。
    金风,红雨。
    风没有温度,没有气味,却有颜色。
    雨没有淋湿众人,却带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刘睿影闻了闻,没有分辨出来是什么酒。
    会场内的所有宾客都被这一阵金风红雨吸引了全部的精神,其中有人诧异,有人兴奋,有人恐惧,还有人期待。
    最期待的的,当属刘睿影身旁坐着的欧家家主,欧雅明。
    他闭上眼睛,任凭这金风吹佛在他的来你上,任凭红雨落下,从他的领口倒灌进去。
    金红灼目,辉煌无边。
    欧雅明享受了片刻,突然睁开眼来。
    他的眼中也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却是要比这阵风更加激烈。
    目光所及之地,金风和红雨纷纷避让。
    欧雅明缓缓扫视过会场,金风红雨随着他的目光,渐渐隐去,悄无声息。
    紧接着,他站起身来,朝着会场右侧走去。
    行至一般,站住脚跟,和身边的人友好寒暄几句,便负手而立,翘首以盼。
    会场左右分别堆着一座酒山。
    左边的无字,右边的用红色的封泥拼出来一个“胡”字。
    胡子,古月。
    欧雅明站在那里,正好挡住了胡子的左边,仅仅留下右边的一个“月”。
    数道人影从酒山后方鱼贯而出。
    为首的,正是胡夫人。
    今日她穿的雍容华贵,头戴银丝髻,周围金累丝钗梳,珠翠堆满,上着藕丝衣裳,下着翠绫裙,脚上却是穿了一对儿红鸳绣鞋。
    这样的鞋子,一般都是未出阁的大姑娘所穿戴。
    胡夫人身为胡家的家主夫人,穿着这样的东西,显然有些不合适。
    未等欧雅明打招呼,胡夫人便先说道:
    “欧家主若是还叫我胡夫人,则是显得生分了!”
    “那依胡夫人之间,在下却是该如何称呼?”
    欧雅明想了翔说道,不知不觉,还是以胡夫人称呼。
    即便今日要与她的女儿订婚,现在也不能这样着急改口。否则就会被在坐的众人耻笑,觉得他堂堂欧家家主,似是没见过女人一样。
    更深的,则是他不愿意在事情未定前,就当着众人的面,在辈分上矮了胡夫人一头。
    若论起年龄,两人却是相差不多。
    这位胡夫人并不是胡家家主的原配,而是填房。
    胡家家主的结发夫妻,是她的亲姐姐。
    长女亡故,次女配之,故作填房。
    但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这姐妹俩除了长相相似,都是天生丽质外,性格、脾气、秉性迥然不同。

第一百零一章 今日立冬

    面对欧雅明的问话,胡夫人并未作答,而是轻轻笑了笑,尽显妩媚。
    作为东道主,她的座位在左右两座酒山正中央。
    胡家家主常年重病,卧床不起,胡家上下的一应事物都由胡夫人打理。
    至于刘睿影在胡家园子里看到的那位胡家家主的假死尸体究竟是谁,恐怕除了胡夫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现在距离拍卖开始还有半个时辰的光景。
    胡夫人辗转于各个桌台,和她所熟悉的人一一寒暄。
    欧雅明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刘睿影发现,刚才他的好心情突然变得荡然无存。
    他的眼角忽然抽搐,露出几条细密的皱纹。
    欧雅明正是壮年,可他的脸上却已经有了皱纹,鬓边生了白发。
    看来欧家家主这个位置也不是常人可以做得了的。
    正在他浮想联翩之际,忽然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又觉得口渴,想要喝口茶,欧雅明却将一只装满酒的酒杯放在他面前。
    “我欧家同意在下危城中建立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但却没有反映过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欧家主何意?”
    欧雅明却不再解释,只是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自己也知道,这事儿说的太过于突兀,没有任何铺垫。刘睿影听不懂也是情理之中。
    “这事刘典狱可以做主吗?”
    第二遍说完之后良久,欧雅明见刘睿影没有任何反应,接着问道。
    “在下却是做不了主,不过欧家主既然有这般合意愿,等这边事情了断,回到中都之后,定然会将家主的意思分毫不差的转达给擎中王以及凌夫人。”
    刘睿影斟酌再三,觉得这样说最为合适。
    中都查缉司想要在下危城中建立站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凌夫人甚至亲自前来接洽,都吃了闭门羹。当时欧家与胡家态度强硬,毫不松口,下危城被他们经年累月打造成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却是连凌夫人都没了办法。
    凌夫人这般厉害的人物都没有法子,可见这两俩合并起来是多么的强大。
    “如此甚好。”
    欧雅明满意的点了点头,长舒口气,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胡夫人走完最后一张桌子,准备回到中央的座位上。
    众人忽然发现,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没人看清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她是谁。
    只能看出她是一个女人。
    论容貌不再胡夫人之下,甚至身段儿还要比胡夫人更加匀称、出彩。
    不过这女人的脸色不太好……
    施了粉黛,仍然遮掩不住她的沧桑。
    尤其是她优美细长的脖颈,好像是在大太阳底下呆久了,有很多晒伤的痕迹。
    众人不认识。
    刘睿影看了却是大惊失色。
    因为坐在胡夫人座位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老板娘,金爷的妹妹。
    “这位客人,你怕是坐错了位置!”
    胡夫人冷冷的说道。
    身后跟着的胡家中人已经蠢蠢欲动,但她却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动手。
    好端端的一场盛会,她不想在刀光剑影里开场。
    这不是砸她的场子吗?
    更称得上是打她的脸,这是她的宴会,谁敢动手。
    本意是为了提升胡家在下危城中的威严,这样的事情处理不慎,就会闹出笑话,反而弄巧成拙。
    “这位置难道不能坐?”
    老板娘问道。
    却是身子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能!”
    胡夫人想了想说道。
    若说不能,岂不是她自己都坐不了?
    “既然能,我坐这里有何妨?”
    老板娘反问道,嘴角勾着一抹笑意。
    漂亮的女人不论做什么都让人生不起气来。
    老板娘显然是胡搅蛮缠,但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人站出来替胡夫人出头说话。
    来买酒的,大多是男人。
    而男人怎么会和漂亮的女人过不去?
    尤其是现在两个漂亮的女人为了一把椅子起了争执,这样的事情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
    于是所有人都抱着看乐子的心态,美滋滋的眯着眼睛,静静揣摩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
    “这椅子有些人坐得,有些人坐不得。”
    胡夫人的耐心正被一点一点消磨。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来。
    刘睿影都能听到她的牙齿互相摩擦的“咯咯”声。
    “比如你能
    坐,我却不能。”
    老板娘低着头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却是一阵唏嘘。
    不因为其他,只是因为老板娘这句话的语气极为叹惋。
    其中蕴含的意蕴,着实是我见犹怜。
    在场的人无比心生情愫。
    这可比戏台上那些浓妆艳抹,看不出真是面貌的戏子表演真实、精彩的多。
    ““知道还不退下,给本夫人让座。”
    胡夫人下了最后通牒。
    老板娘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却没有看向她,而是转到刘睿影身上,接着与欧雅明四目相对。
    “知道,但也不让!”
    老板娘的目光一触即收。
    但胡夫人还是从中看出了端倪。
    她知道刘睿影的真实身份,但却不知道刘睿影来下危城中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刚才看到他和欧雅明极为熟悉,心中便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
    心想果然不错!
    这女人绝对是欧雅明派来搅扰场面的。
    要不是欧雅明,还能有第二个人如此胆大包天?就算是找遍了女子,也每一个敢的,但她后背的靠山足够强大,便能丝毫不惧。
    不管她最后到底让不让座,胡家都会折损名声颜面。当务之急,是如何以雷霆之势将局面平息。
    “好。”
    胡夫人竟然答应了老板娘不让坐。
    她命人重新搬来一把一模一样的椅子,放在老板娘三尺之处,重新落座。
    在场的众人谁都没想到老板娘竟然会这般处理,就连欧雅明也皱起了眉头。
    “刘典狱,这女子是谁?”
    不光是胡夫人看出了端倪,欧雅明也从刚才老板娘扫视而来的目光中察觉出她应当与刘睿影相识。
    她的直觉准没错。
    刘睿影不知如何回答。
    他全部的精神都用在揣摩老板娘来此的真正目的上。
    结果还不等她回答,也不等胡夫人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一束白光就从她的身后腾起。
    胡夫人猛然低头。
    虽然早有防备,但还是有一缕头发被老板娘的刀光削去。
    “都退下!”
    胡家中人一拥而上,却被胡夫人呵斥。
    不得已,只能松开握住刀剑的手,重新站在一旁。
    若来闹事的是个男人,胡夫人大可命人将其毙命于乱刀之下,不用顾忌任何后果。
    可老板娘是个女人。
    她便不能够如此,否则即使杀了她,也没有任何光彩之处。
    对付女人,最好的武器还是女人,也就是她自己。
    胡夫人重新将头发盘好,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也不言语,当即欺身上前。
    软剑灌注劲气,霎时就挺立起来,笔直朝天。
    但却又比普通的长剑多了几分灵动与韧性。
    老板娘的刀不长。
    藏在袖筒里。
    她的袖中刀,刘睿影早在震北王域戈壁滩矿场上的客栈中就领教过。
    这会儿重现眼前,却是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袖中刀最重要的便是第一刀。
    以为内刀身藏在袖中。
    如何出刀,旁人看不见。
    不知她会从什么角度,以什么速度,劈向何处。
    但老板娘的第一刀却失手了……
    头发虽然长在头上,可却和脑袋不同。
    头发削掉了还能再长,脑袋只有一个,没了就是没了。
    老板娘的第一刀之削去了一缕发丝,距离要了胡夫人的命还有十万八千里。
    往后只会一刀比一刀艰险。
    胡夫人见多识广。
    当即认出了胡夫人的刀法路数。
    “袖中刀可谓是再女人不过的刀法。”
    “我本就是女人,为何不能练袖中刀?”
    老板娘反问道。
    胡夫人脸上尽是轻蔑。
    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对老板娘的身份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觉得她应当是个落魄的大小姐,走投无路,前来下危城中,不知如何搭上了欧家。
    来此间闹事,应当就是她能入欧家的投名状。
    同是女人,先前又是差不多的身世。
    但现在胡夫人已然是胡夫人,她却是天地一浮萍,不能左右自己的方向,只能听命于人、受制于人。
    相比之下,一种自豪与骄傲有人而生,却是愈发的盛气凌人。
    是非不到钓鱼处,荣辱长随骑马人。
    普通老百姓哪里有这么多烦恼?
    倘若老板娘就此认命,找个人嫁了,踏踏实实讨生活,却也不用这般凶险。
    打打杀杀一直不是女人该做的事情,都说巾帼不
    让须眉,但漫漫人间却是又有几个巾帼?
    “都是女人,我不想为难你。现在扔了刀走人,我保证你能安然出城。”
    胡夫人说道。
    “进城就很难,什么都没做,出去更难。”
    老板娘摇摇头说道。
    听得出胡夫人方才那句劝告极为真心,可她却又万般无奈。决计不能丢掉手里的刀,也不能轻易出城。
    胡夫人见劝说无用,当即也不再费口舌。
    她挺剑直刺,仗着自己手中的软剑要比胡夫人的刀长处不少,于是有恃无恐。
    刘睿影脸上却突然落下一滴冰凉。
    疑惑之际,发现竟是天上落雪。
    忽然想起,今日却是立冬。
    雪花片片随风舞,寒枝点点梅花香。
    纷纷扬漫天皆白,飘飘然行人匆匆。
    胡家在拍卖会场钱立着的拱门,被风吹雪很快落满,卷起来一些寒意。
    漫天的雪飘混沌了天地,仰首时白雪满眉眼,俯首时飞絮盈白头。
    下危城中的雪,通常稀疏于早晨,浓密于黄昏时分。
    像今天这般骤然而至,一瞬间便大的惊人,一会儿功夫就漫天皆白,万物尽被白色掩盖的情况还鲜有发生。
    刘睿影的心境一下子被拉回了初春时节的西北,那会儿定西王域也是这样冰天雪地。
    定西王霍望围炉沏茶,红泥温酒,待朋至。几人面上客气,实则各怀鬼胎的消雪煮酒惶论英雄,倒也是别有一般风趣。
    这样的雪夜,不谈经不论道,咬文嚼字凡夫子。不抚琴雅余兴,弹筝怡深情,似是都有些对不起。
    刘睿影朝远处望去,下危城城墙上的沟壑已经被风雪抹平,分不清哪里是岭哪里是谷。
    偏偏头顶的太阳还在,被雪花的反光映衬的世界一片皆白。
    城中星星点点的人家的屋顶冒出来的炊烟,变得十分醒目。
    会场里想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是雪略微凝固后,踩上去的所作。
    漫天大雪,老板娘与胡夫人双方即使距离很近,但也视线受阻,因此双方都不急于出手。
    尤其是胡夫人。
    他穿着一双绣鞋,脚腕脚踝都裸露在外。
    雪很快把她的双脚淹没,只漏出一点红红的鞋头出来。
    红色的绣鞋,洁白的雪吗,很是般配好看。
    要是在平时,说不得胡夫人还会低下头来,自我欣赏一阵。
    但现在他却是没有这心情……
    冰凉的雪片侵没到她的脚脖子,转瞬间便被体温融化,将袜子湿透,紧贴着皮肤,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鞋子不合脚啊!”
    老板娘揶揄的说道。
    “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胡夫人说道。
    她的鞋子不是不合脚,而是不合时宜。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艳阳天里突然一反常态,下起大雪。
    更不会想到,还会有人如此不知趣,前来搅扰胡家的大事!
    “不如换换?”
    老板娘提议道。
    她提起自己的裙子,露出自己的双脚。
    赫然是一双靴子。
    一双铁做的靴子。
    银白色的镔铁,和雪花几乎一致,
    雪片落在其上,看上去让老板娘的双脚显得极为臃肿。
    她朝前踏出一步,厚重的铁靴子在雪面上压出两个深深的足迹,同时抖落了雪花。
    “怎么换?”
    胡夫人看着老板娘的双脚问道。
    老板娘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提议并不恰当。
    这一双镔铁靴子,是她在矿场上当苦役穿着的。离开之后,也不曾脱下,为的就是让自己铭记家恨。
    而胡夫人不是她的仇人。
    她所想的和自己的哥哥金爷一样,无非也是借刀杀人罢了。
    索性直接将双脚上的铁靴子托起,赤脚踩在雪地上。
    立冬出雪。
    地面还未变得那么僵硬。
    脚底的温度融化了积雪之后,踩在土地上,反而有种湿湿,软软的感觉。
    胡夫人眼看如此,也不甘示弱。
    当即也脱去了绣鞋,和老板娘一样,赤脚踩在地上。
    雪花落在脚背,很快融化,变作水珠滚下,借此融化了更多的雪。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立。
    都在等风小些,或是风口倾斜。
    片刻功夫,脚边便堆积除了一滩雪水。
    风向突变。
    从原本的凌乱,变成纵横吹拂。
    雪花本要落下,却又重新卷起,吹响旁侧。
    刘睿影觉得自己的视线稍微恢复了些许,却又被一道比阳光映雪更加刺眼的银光所充斥。

第一百零二章 白阳天

    “你这又是何苦……”
    欧雅明长叹一口气说道。
    银光隐去,刘睿影看到一柄刀锋架在欧雅明的脖颈上。
    刀尖在前,刀柄在后。
    刀柄上握着一只手。
    这只手枯瘦有力,皮肤偏黑,但其中隐藏的气血之力却极为旺盛。透过皮肤,刘睿影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血液奔腾,似大江大河,有搬山移海之能。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这柄刀不是白色,而是乌黑。
    一把乌黑的刀,如何能发出银光?
    刘睿影想不通……
    方才那一瞬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反观欧雅明,却丝毫没有慌乱。
    手中甚至还端着酒杯,慢慢啜饮,时不时朝着酒面吹一口气,让其起来波纹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酒汤随之荡漾,直到撞在酒杯壁上,才逐渐收敛势头,回归于平稳。
    似荡然的音律,于无形之间激起万般律动,将气流层层分割,风也变得破碎,余音消散,风又重聚,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握刀之人听见欧雅明所说,久久不语。
    刘睿影从这把刀和握刀的手,已经知道此人是谁,可他并不像抬头确认。
    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全天下的刀,大多都是银白。
    至于其他颜色的刀,不超过十把。
    这十把刀无论是各种颜色,却都是逃不出权贵之手。
    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陈家陈四爷的乌钢刀。
    现在这柄乌钢刀暂时换了主人,它已不在陈四爷的手中,而是被金爷借去。
    乌钢刀在此,握刀之人当然就是金爷。
    欧雅明也识破了来人的身份。
    整个下危城中,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还没有产生。
    即使放眼天下,就连擎中王刘景浩见到了这位欧家家主,也得以礼相待,不曾刻意为难。敢于如此的,当今只有金爷一人而已。
    他的妹妹先行搅扰,现正在台上与胡夫人相对。
    做哥哥的,却又出刀胁迫欧家家主欧雅明。
    任凭谁了解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都会以为这兄妹俩是商量好的,一前一后,一明一暗,就是为了复仇。
    这俩人倒是十分干脆利落,也极其和谐,没有二心,只奔着复仇的目的,妹妹身为女子,能够思想如此坚定,也实在不易。
    但只有刘睿影清楚,老板娘不可能和金爷有所商量。
    他们俩只是恰好做了同样的事情,在同样的时间。
    追根溯源,就是因为他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思考问题的方式大致一样。
    欧雅明喝完了杯中酒,伸手想要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锋推开,但试了试,刀锋却纹丝不动,不由得抻了抻脖子。
    不管是谁,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都是一件不舒服、不愉快的事情。
    “这把刀要是我没有记错,应该是陈四爷的乌钢刀吧?我知道她在下危城里,来都来了,却不找我喝杯酒,未免有些太见外了。”
    欧雅明接着说道。
    金爷还是沉默相对,一句话不说。
    刘睿影似是做足了准备,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金爷,却发现金爷双眼紧闭,眉头紧锁,用力抿着嘴角,满脸都是纠结。
    “用了一辈子剑,最后被乌钢刀架在脖子上,也真是造化弄人。”
    欧雅明微微扭头,看向刘睿影,笑着说道。
    刘睿影尴尬的陪着他一同笑了笑。
    金爷的事,他早就清楚,但却一个字都没有对欧雅明说。
    他没有想到,金爷却是选在这样一个时刻动手。
    正好他坐在欧雅明身旁,这让他如何选择?
    袖手旁观,两不相帮都说不过去。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欧家主第一次尝到滋味吧?”
    金爷睁开眼说道,手里的刀却依旧不动分毫。
    “的确是第一次尝到。”
    欧雅明说道。
    “感觉如何?”
    金爷继续问道。
    “感觉很不错,甚至音乐有些期待。”
    欧雅明又笑了起来。
    直到现在,他的神情依旧平静。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般平静的神色,着实有些吓人……
    其中蕴藏的意义不言而喻。
    能坐上欧家家主之位,欧雅明自然不是普通人。
    他平静的面色下,到底有什么样的魄力,无人知晓。
    “期待什么?”
    金爷眉头也舒展开来,不紧不慢的问道。
    两人似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在叙旧。
    双方因为日久天长,未曾见面,所以对互相的境
    遇都不够了解,但又顾惜往日的轻易,所以只能这么慢吞吞的,东拉西扯,没话找话。
    “期待你手中的刀锋还能出现什么变化。”
    欧雅明说道。
    他左手攥拳,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一旁严阵以待的一剑,立马领会了意思,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喝空的酒杯里倒酒。
    眼看着就要满溢出来,欧雅明却仍旧没有喊停。
    酒汤在杯口鼓胀,呈现出一个圆弧。
    一滴酒落下,将圆弧打破,酒汤瞬间如洪水般,顺着杯壁,倾泻,出来,在桌面上淤积出了一滩。
    迅速膨鼓起来,似有涨破之意,却被边缘聚拢住,只能拼命耸动,却无法流出半分。
    这时,欧雅明才终于又敲击了一下桌面。
    一剑手中的酒壶,应声而停。
    他用左手端起酒杯,这次却是一饮而尽。
    扬起脖子的时候,金爷手中的刀锋有意识的朝外移动了半寸,避开他的皮肉。
    “痛快!”
    欧雅明放下酒杯说道。
    “欧家主果然不是常人,能再在这种情况下喝酒的,我只见过两类人。”
    金爷沉吟道。
    “可否说说?”
    欧雅明对此极为感兴趣。
    “一类是妆模作样,一类是有恃无恐。”
    金爷说道。
    “错了错了……一个人能妆模作样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心中有恃无恐。所以这两类人其实是一类。”
    欧雅明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这刀锋还能有什么变化?”
    金爷话锋一转问道。
    “正是。”
    欧雅明点了点头。
    金爷再度沉默良久,突然收了刀,从欧雅明背后走到他面前。
    “来,看座!”
    欧雅明右手虚引。
    一剑愤愤的搬来一张椅子,放在金爷身后。
    金爷毫不客气的坐下,将刀横放在腿上,没有收进刀鞘之中。
    “讨杯酒喝。”
    刘睿影看他这话却是冲着自己说的,也不假思索,当即倒了杯酒,递到金爷手上,
    对刘睿影倒的酒,金爷很是放心。
    接过之后,立马喝空。
    酒汤从嘴角流下,用袖子一抹。
    “既然你收了刀,那就证明咱们可以聊聊。”
    欧雅明说道。
    “你怎么知道刚才我不会杀了你?”
    金爷问道。
    “你若是想杀我,刚才就不会只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欧雅明胸有成竹的说道。
    方才那一刀,他也没有反应。
    其实他知道金爷对自己满怀杀心,但这里却不是动手的地方。
    即使他能杀了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一剑就在身边,连弓子隐藏在暗处,张弓以待。
    锋利的箭头已经瞄准了金爷的眉心许久。
    只要欧雅明下了决心,这一箭定能将他头颅射穿。
    欧雅明虽然坐在这里不动,但却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给连弓子暗示。
    刚刚那杯满溢出来的酒,就是其中之一。
    酒杯如月,月满则亏。
    要是太满,月光便会如酒水般四溢而出。
    欧雅明让一剑不停的倒酒,就是倒给连弓子看的。
    意思是,这酒杯有限,酒却无穷。对应在他和金爷身上,便是自己的命数有天定,而他只动了刀,却没有动杀心,所以要再等等。
    满溢的酒水有桌子接住,他的性命虽然被金爷的刀锋架着,但也不是没有退路。
    连弓子自然收到了这个信号。
    本以如满月的弓,随着右臂放松,渐渐合拢,但箭矢却仍然搭在弓上,没有撤下。
    他还在等。
    等欧雅明再次的暗示。
    “我当然想杀了你,这点你没有说对。”
    金爷摇着头说道。
    “但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欧雅明一针见血。
    金爷无言以对。
    一个人若是铁了心做一件事,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对于复仇之人,最痛快的,无非就是看着自己的仇人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金爷将自己的双眼闭上,证明他的心里还在反复衡量,并未做下最终的决定。
    他也知道欧雅明身边有两大高手,一剑和连弓子。
    趁着大雪纷飞,遮挡视线之际出刀,本是为了躲避连弓子例无虚发的箭矢。
    但谁能想到这雪被风卷走,只在一瞬间就移开了。
    他还未下定决心,但天意却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金爷又信心避开一剑的一剑,却
    没有信心躲开连弓子的一箭。
    一剑从地上来,一箭却是从天上来。
    天地都被封住,唯一留存的生机便是撤去刀锋。
    否则欧雅明或许会死,他自己也决计无法离开。
    对于欧家而言,死去一位家主当然是大事,但只要再选出一位,主持大举便好。
    可他却是青府的不多的希望。
    若是死在这里,那青府的随后一缕香火便就此中断。
    孰轻孰重,他心里还是有个分寸。
    “你从震北王域离开时,我便收到了消息,但我没有追究。前去杀你的人,都是你们的王爷手下。你到了中都,抢了我欧家二十八柄欧家剑,我也知道,但我还是没有追究。不然即便你能出的了中都城,也决计进不来下危城。”
    欧雅明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口气,和晚辈苦口婆心的说教不成器的后背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才是。”
    金爷很是嘲讽的说道。
    “这是两次,我都放了你一马,算上刚才这次,总共三次。老话说,事不过三,你可懂得?”
    欧雅明伸出右手,伸直三个指头说道。
    “有些事,一次就够。”
    金爷恶狠狠的说道。
    “我并没有对青府赶尽杀绝。”
    欧雅明说道。
    “不然你怎么会还留有性命去做苦役?看守苦役的人,哪里是你的对手,迟早都会逃跑的。我之所以让你去做苦役,难道你没有想过就是给了你一条生路?
    欧雅明眉毛一挑,高高在上的说道。
    刘睿影心中凌然……
    这才是真正的欧雅明,这才是欧家的家主。
    起底青府上下,使其在朝夕之间崩溃,害的全府人颠沛流离,竟然还能冠冕堂皇的说成自己对他有恩。
    这已经不是无耻二字可以形容的了的。
    说出这样的话,不但需要脸皮,还需要定力。
    能脸不红,心不跳,还说的这样冠冕堂皇,欧雅明二者兼备。
    “那第四次,是不是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金爷问道。
    “你从来没有运气,你的运气就是我是否愿意。不过你的确在我这里很讨喜,因为我愿意再给你第四次机会。”
    欧雅明睥睨的说道。
    “刚才不是还说事不过三?欧家主这般朝令夕改,怎么在下危城里作威作福,岂不是也让今日在坐的众人耻笑?”
    金爷反问道。
    “凡是总有例外,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事不过三,但对你可以多一次。”
    欧雅明说道。
    “我倒是想听听。”
    金爷干脆将乌钢刀收回了刀鞘。
    听人说话,起码得有个好态度。
    既然方才自己没有对欧雅明下死手,现在却是也没必要将刀锋露在外面。
    一个东西再具有威慑力,用的多了,就会便的寻常。
    好钢用在刀刃上,出刀当然也要算准时机。
    “将你盗走的二十八柄欧家剑还给我,我放你出城,从此不再为难。但是震北王域你不能再回去,除了这里之外,天下之大,任你安身,我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我想以你金爷的本事,即便换个地方,也能过得很好才对。到时候我还是当我的家主,你愿意做你的江湖豪客也好,当个富家翁也罢,任凭你选。”
    欧雅明两手一摊。
    金爷的眼神开始有些许闪烁。
    混迹这么多年,他也知道这仇怨二字的分量,却是世世代代无穷已……
    今日若是了解,便也了解。
    问题就在于,了解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这样好了,咱们各退一步。那二十八柄欧家剑我就当你是买来的,我现在还想买回去。一柄剑当时在中都城里卖多少钱,我付三倍的价。如此却是你有面子,我有里子。”
    欧雅明看到金爷开始游移不定,连忙趁热打铁。
    “你是在告诉我,真正的仇人不是你,而是震北王?”
    金爷低着头问道。
    欧雅明大笑着,让一剑再度给自己和金爷都倒满了酒。
    他觉得自己已经解决了面前的敌人。
    对付复仇之人最好的法子,除了被其杀死之外,就是让他有了新的、更大的仇人。
    有了更大的仇人,且不说能帮助自己一起对付他,还会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就算他大仇得报,那个仇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却是如同轮盘般,永远都在转动,仇恨也永远无法消散。
    震北王那要比欧家大得多,震北王也比欧家主更位高权重。
    这样一个现成的替罪羊,却是拿来就用,何乐而不为?

第一百零章 取来银钱买酒喝

    对于金爷的话,欧雅明不置可否。

    他本就是这么想的,也在这么做,更希望金爷被他彻底说动了心思,也跟着他的话去做。

    但金爷不是小孩子,不可能一会儿一个想法。

    他之所以决定在这一刻暴露身形,就代表他已经做好了绝对的准备。

    即便杀不死欧雅明,也不会让他就这么容易的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较,除了刘睿影。

    他的心思太过于唯一,甚至可以说是单纯,别人的思绪里已经掀起万丈波涛,他的脑海却只有潺潺小溪流淌,甚至近乎趋于平静。

    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有多余能力去想那么复杂。

    但这不是蠢笨的表现,恰恰因为他的专一独断,让他在每一件事上都能够给出准确并且颇有依据的评断。

    在做每一件事时也异常的专注,绝对不会分心。

    他还在琢磨方才欧雅明给他说的关于在下危城中建立查缉司站楼一事。

    为什么他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表明自己的心意?

    难道他早就料到金爷会抽刀现身,所以要将刘睿影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艘穿上,这样才能发挥刘睿影的全部力气,同时也让他自己和欧家更加安全。

    这会儿,两人却是又将矛盾如绣球般抛给了震北王。

    接着绣球的,却是今晚就能洞房花烛。但接住矛盾的,说不定就得丢了性命,无论是金爷还是震北王。

    金爷身子朝后靠了靠,伸出小拇指塞进了耳朵眼里。他坐的位置正好是风口,雪覆盖了他的全身,连发丝、耳朵也不例外。融化的雪水,顺着耳朵淌进去,一股子钻心的亮,让金爷的嘴角都抽出了几下。

    他把小拇指塞进去的之后,这感觉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有种越演越烈之感。

    金爷不得不歪着脑袋,将身体侧着,然后用力的甩动几下,才算是让流进耳朵的雪水彻底干净。

    一阵舒爽传来,让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对于刚才自己和欧雅明说了什么,却是已经有些模糊。

    低头一看,自己已经变成了个雪人,通体纯白。

    雪花被体温一暖,下层融化,上层又继续覆盖,很快就变成了个硬壳子,似是将人全都装进了个套子里。

    “你是在等我的选择?”

    金爷忽然站起身来,将身上的雪抖落了不少,然后又跺了跺脚,想要把靴子上的雪花震落。可惜靴子不比衣服,却是更加贴身,雪花已经完全融化,正在一点点的渗透进去。

    对于这点冷来说,金爷毫不在乎。

    可湿透的衣服和靴子却能够让他的身形变得不那么灵动。

    高手临敌之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金爷不敢大意。

    所以他一边和欧雅明说着话,一边用乌钢刀的刀鞘将靴子面上的好残存的雪片一一刮去。

    “当然,我说了不杀你,便是不与你动手。”

    欧雅明说道。

    他最是有恃无恐,

    如光刚才金爷的刀没有犹豫,说不定已经带走了他的性命。

    但他的刀没有落下,错过了那次机会,可就再也难留住他。

    金爷笑了笑。

    他的笑已经远没有之前在震北王域矿场上时的豪迈,只有无尽的悲凉。

    刘睿影看着这笑容,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

    人都会笑,也会哭。

    开心时笑,伤心时哭。

    但一个人的笑若是透露出了悲凉,那该是种怎样的心境?

    或许是孤独到一定的境界,亦或者是无奈加无措,已经对种种事情毫无为力。

    他没有经历过,自是体会不到。

    悲凉的笑,却是要比哭更难看。

    金爷将靴子上的雪彻底弄干净后,并没有回答欧雅明的话,而是持刀走到一旁,冲着严阵以待的欧家中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条路。

    他们怎会听从金爷的吩咐?

    梗着脖子,全当没有看见眼前的手,甚至还觉得他碍眼的很,那手若是再晃荡几下,恐怕就会被凌空斩断,化成血雨滴落。

    一双眼死死的盯住金爷的同时,又不断看向欧雅明和“一剑”,在等这两人拿主意、做决定。

    金爷眼看没人愿意听自己的,倒也放下了手,丝毫没有着急生气。

    只是雪中突然想响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里周围十里地都被胡家所清空封锁,就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剩下,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跑出一匹马来?

    这马一定是不同凡响之马,马走过的路多了,可敢如此走胡家的路的马,当真是头一个。

    这马的主人胆子得有多大,才敢纵容它撒野。

    刘睿影朝着马蹄声响起的地方看去,一匹白马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来。

    “小心!”

    不等“一剑”的话语传到那些人耳中。

    这匹马就把围在金爷面前的欧家中人撞翻了两三个,然后趾高气扬的站在金爷身旁,用蹄子刨地。

    白马身上臃肿,这和它方才跑动的速度根本不匹配。

    刘睿影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它身上的臃肿是因为落雪。

    大雪纷飞之际,天地一笼统。黑马身上变白,白马自然就会变得臃肿。

    金爷拍了拍他的前额,这匹白马用力晃动身子,将雪片纷纷抖落,转眼间就恢复的健硕起来,鼻腔中喷出一股热流,白气熏天。

    欧雅明也惊的站起身子,负手而立,皱眉看着金爷,不知他莫名叫来一匹马到底是和用意。

    还是刘睿影眼尖,看出这匹马的不同凡响,因当是一匹来自西北草原王庭的战马。西北出产的战马,在体格与耐力上,都要胜过其他地方的马匹甚多。

    然而这匹马最特殊的地方,却是它能听懂人话,甚至可以吩咐它去做一些并不复杂的小事。

    金爷冲着马耳朵兀自嘟哝了一阵,谁也没有听都他究竟说了什么。

    说完之后,他再度对着那些欧家众人摆了摆手。

    这次没有一个人胆敢站在原地,纷纷朝着两侧推开。

    “一剑”看到,正待厉声训斥,却被欧雅明拦住。

    这匹白马又在金爷的肩膀上蹭了蹭面颊,随后一声嘶鸣,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先前被他撞飞的几人中,有一人已经断了气。

    他的腰部被撞断,脑袋也被马蹄狠狠地踩了一脚,后脑勺出现个巨大的凹陷。

    这样的死法极为痛苦,甚至还不如被人将脑袋一刀砍下来的痛快。

    不过好在没有见血,还能给他留个全尸。

    欧雅明大手一挥,让下人把尸体尽快抬走,不要放在会场上碍眼。

    刘睿影四下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欧家中人已经用银白色的幔帐将这里团团围住。

    对于幔帐里面所发生的争端,会场里的旁人一改看不见,也听不到。

    虽然人人都知道出了事端,但看不到

    终究就只能瞎猜,无法知道的透彻。

    “好马!”

    欧雅明重新坐下,赞叹的说道。

    被马撞烂的幔帐已经重新填补齐整。

    “的确是好马,当初花了不少钱。”

    金爷说道。

    “这匹马有多贵?”

    欧雅明问道。

    “记不得了,但买马的钱要比后来调教的钱少得多。”

    金爷说道。

    欧雅明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铸剑中最难得往往是最后一步,买马只要付钱就行,可调教却要付出心血。

    更何况剑是死物,马是活的。死物跟活物本来就没有可比性,更不必说这匹马是从西北草原王庭买来的,五大王域根本没有这个品种。

    “你不会只是叫来这匹好马给我看看这么简单吧?”

    欧雅明问道。

    “当然不是,我是让他去帮我取个东西。”

    金爷回答道。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欧雅明明知故问。

    “你看我像是能走得了吗?况且你会让我这么容易就走?若是我走了不回来,你再想找到我就难了。”

    金爷笑着说道。

    这次他的笑并没有苍凉,反而很是轻松。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会回来的。”

    欧雅明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脱口而出的说道。

    “没事,好在我的马懂事,能帮我取来。”

    金爷说道。

    “能问问是去取的什么?”

    欧雅明有些好奇。

    先前那般胸有成竹的样子烟消云散,十不存一,取而代之的是慢慢的疑惑与好奇。

    他想不出在这个节骨眼上,金爷能去取来什么东西。

    这东西定然要紧是不假,但他取来,又能对眼下的境遇造成什么改变?

    “钱。”

    金爷没有任何遮掩,直接了当的说道。

    “取钱?”

    欧雅明瞪大了眼睛反问道。

    金爷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没有钱怎么能买的了酒?”

    金爷说道。

    欧雅明侧着脑袋,朝前看了一眼。

    胡夫人不知和老板娘去了何处,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两把椅子。

    欧雅明叫来“一剑”,对着他耳语一番,“一剑”立马点头应承,走到旁边前去安排。

    很快便又是手持扫帚,将整个会场彻彻底底的打扫干净。

    空中的雪还在飘,但雪片要比先前小了很多。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先前铺在地面上的红地毯就再度暴露出来,显得很是喜庆。

    欧雅明看了刘睿影一眼,接着重新起身,将身上的衣袍整理过后,大大踏步走到台上,面对众人。

    “诸位贵客宾朋,胡夫人有些紧急家务事需要处理,所以这次拍卖会,却是就由在下代劳。说起来,我也算是胡家未过门的女婿,想必这种事代劳一二,大家都不会有意见吧?”

    欧雅明冲着大家拱手行礼,然后朗声说道。

    这段开场白,不紧不慢的,还有几分幽默。

    甚至自降身份,说自己是胡家未过门的女婿,那却是在辈分上就矮了胡夫人一头。

    这般谦逊之下,在场的胡家中人也挑不出礼来,更不用说那些外来的商客们。他们根本无心各大世家之间的博弈,尤其是胡家与欧家。他们只想快些知道这一坛“满江红”的起拍价到底是多少。

第一百零四章 刻画无盐

    其实根本不必等欧雅明说这一坛满江红需要多少钱起拍,因为这些来到的商客们自然就会把价格哄抬上去。

    哪怕这一坛根本就不值钱,他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财力,也会以此作媒介,疯狂的加价,好像这一坛酒的价格等于他们的身价。

    况且这酒是平常,但出现的场合却是不一般,这可是欧家的地盘,沾了欧家味道的酒。也就成了欧家的酒。

    欧家两个字本就价值不可估量,这小小一坛酒自然也是被炒作的价值不菲了。

    说是买酒,不如是买个露脸的机会,最后的竞拍者,一定是在所有人的面前都表现到极致,被各大势力世家所记住了。

    这样好的机会,是个想要以此谋利的商人都不会放过。

    这无疑是最好的 效应。

    商客们一不修炼武道,二不舞文弄墨,只能靠着比拼自身的财力来决定高下。

    “好,现在诸位自由竞家价!”

    欧雅明一看气氛被调动起来,立马说道。

    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伴随着马蹄声。

    刘睿影看了看旁侧,那匹白马去而复返,马背上背着一口硕大的箱子,里面不知道装的是谁什么,但刘睿影却有些隐隐不安,他倒是能对其中的东西猜测出一二来。

    “看来金爷却是还有不少钱。”

    欧雅明对金爷说道。

    “托您的福,再者,我虽然读书不多,但狡兔三窟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金爷说道。

    欧雅明笑笑,不动声色,却还让欧家中人帮忙把马背上的大木箱子卸下来,放在他的面前。

    “我记得拍卖会的规矩,除了现金现银之外,东西也能拿来做钱用是吗?”

    金爷看都不看自己面前的箱子,直挺挺的站起身,对着站在台前的拍卖师问道。

    这拍卖师正在酝酿自己的开场白,毕竟给胡家如此的顶级世家做拍卖,他也是头一回。若是做得好了,日后这饭碗不仅端的稳当,更能打开局面,络绎不绝。

    所以这开场时的第一印象却是极为重要。

    旁的拍卖,都爱找来些风骚,女子,站在上面搔首弄姿,时不时撩拨几下,却是让人血脉喷张,忍不住为了面子使劲加价。

    胡家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因为他们所拍卖的东西以及“胡家”这个金字招牌就足够让众人信服、疯狂。

    “回这位大人的话,的确是如此!”

    拍卖师说道。

    话音刚落,却是就有人喊出了自己的报价。

    “十万两!”

    众人一阵唏嘘。

    十万银子到底有多少?换成一万两一张的银票,都有鞋底子厚。换成一千两一张的银票,足有茶杯高。

    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在短短一辈子几十年的光景里,赚的出十万两银子?

    有十万两银子的,决计不会用十万两银子来买酒。

    有一千两银子的,可能会和几十两的酒。上万两银子的,买得起上百两的佳酿。至于十万两银子,很多人听都没听过,更不用说见过,只那就也不会去想他到底能做什么。

    刘睿影心里有一本明账。

    中都城里最好的宅子,连带前后两个大院子,后院子里还有个不小的湖,湖面修了个凉亭,不过也就三万两左右。

    而寻常人家,升斗小民,一年到头的衣食住行,不过百两银子。当然花钱这样的事情,却是多多益善,不过万两银子能享受生活,百两银子却是也能吃饱肚皮。

    “现银!”

    还不等拍卖师说话,众人的惊呼声本来已到末尾,却是又再度高亢起来。

    十万两银子的现银……

    放在一起,着实是一座山。

    那话本传奇里的金山银山,谁都听过,但绝少有人见过。

    今天却是可以大开眼界,看看这十万两银子的银锭堆放在一起,到底能有多高。

    那坛满江红就放在拍卖师的右手边。

    小小一个坛子。

    瓷用的不是好瓷,外面还糊着许多脏东西,根本看不清原貌,只能从行装上大概估计,

    这酒埋在地里发酵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用坛子盛放。

    刘睿影扭过头去,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出价之人,就坐在他身后,正是毕翔宇。

    “毕老板好魄力!”

    刘睿影夸赞道。

    “刘典狱说笑了,正巧在下危城里赚了点钱,花

    完回去心里也畅快舒服!”

    毕翔宇说道。

    这次拍卖会所准备的一应海货,以及地面上铺着的新鲜花瓣,全都是毕翔宇从安东王域运来的。

    成本虽然高的离谱,但胡家付钱也是极为爽快,甚至因为毕翔宇送来的及时,货品质量又是上乘,还多付了一万两银子当作赏钱。再加上这一趟他可不知做了胡家一家的生意,总共算起来,却是有个十五万两上下。

    如今当先喊出十万两的竞价,对他而言丝毫没有任何负担,还让毕翔宇在下危城的各大世家面前挣足了面子。有些商客本来还想和他暗自抗衡,争夺市场,现在却也浇熄里念头,心中只有不甘和嫉妒。

    在中都城和安东王域,无人敢和毕翔宇竞争,是因为谁都知道他背后站着邓鹏飞这位中都三大家之首邓家的大少爷。安东王域的王爷,则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谁在这里买货最多,谁缴纳的税款最多,谁就能成为他的座上宾。

    毕翔宇依仗着关系,自是懂得这人情却是需要往来维系。对于王府中人,甚至王爷本人,出手从不扣扣搜搜。

    安东王有那么多女人要养活,这些女人不光是吃饱肚子那么简单,还得穿好衣服,戴好首饰,这些加起来,若是没人孝敬,单凭王府一己之力供养起来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因此他是决计不会得罪毕翔宇这位金主。

    只要毕翔宇在安东王域,王爷必定会请他入王府喝酒。

    临了了,还亲自出门相送,一直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走的那位才是王爷,站着的反而是个随从。

    好在毕翔宇行事一直极有分寸。

    他知道一个王爷的胃口是永无止境的,而他赚钱即使赚的再多,也需要时间来周转。

    所以这其中的“度”就需要精准的把握。

    既不能让他饿着,却是又不能喂得太饱,令其生出贪婪之心。

    “这位大人出价十万,可还有大人加价?”

    拍卖师终于回过神来,张口问道。

    一个拍卖师的本事,是靠着他所拍卖的物品累积的价格来计算的。

    现在不管他以前拍卖过多少东西,随着毕翔宇这一声竞价,他都已变成了十万两拍卖师。

    如此激动地时刻,光是佣金就足以让他在太上河里花天酒地,舒舒服服的过上三个月。

    “二十万两,银票!”

    又有一人说道。

    刘睿影不认识此人。

    但这位报价之人却是个女子,长得很是刁蛮,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小姐。

    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大多都是由男人出面。

    整个拍卖场里,乌泱泱一片方言望去,全是男人,几乎看不到女子。

    刘睿影隐约想起来,这人好似在哪里见过。

    原来是在进入拍卖场的拱门处,此人被值守的胡家中人拦下,查明是否有请帖在身。

    那值守之人刘睿影以为只是装装样子,并无实际。

    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拦下人来查验。

    刘睿影好奇之余,变多看了两眼。

    可惜当初只看到了此女一个侧身,再加上她生的高大的,大手大脚大脑袋,说话还是个低沉的大嗓门,更没有觉得她会是个女子。

    现在看到了正脸,看到她竟然还描眉画眼,脸上扑了粉,还打了两团腮红。

    只是这化妆的水平,却是让刘睿影暗自心惊……

    一双眼睛一高一低,眉毛经她那么一描,和男人的胡子与几分相似……

    试问有谁的胡子会长在眼睛上面?

    男人尚且不愿意如此,更不用说女人了。

    那两团腮红,红的像是沾染了鲜血一般,挂在脸上。远看好似猴屁股,近看却是因涂抹的太厚,像极了夕阳下的土墙,泛着红光的同时还在掉渣。

    鼻梁几乎看不见,人中短的可以忽略不计,嘴巴却是要比常人打出两三倍去。

    卤好的猪肘子,感觉这女子一口就能吞下大半。至于她能不能咽下去,就要看嗓子眼是不是顺溜,而不是嘴巴的大小。

    刘睿影看着心里不舒服,便转过头去,让侍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后,感觉冲淡了些许心中的不适,这才继续将目光转向了拍卖师。

    “这位大人……”

    “叫小姐!”

    这女子如牛喉般说道。

    若是个娇滴滴的女子,这样说道,怕是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但这样一个身材壮硕的,却是还要卖弄

    ,已然不是令人生厌这么简单,而是让人恶心。

    “这位小姐……”

    拍卖师咽了口唾沫,伸手抚了抚胸口,改口说道。

    “叫本小姐什么事?”

    一听拍卖师改口,他立马笑盈盈的说道,像是在撒娇。

    会场里已经有人受不了这般,开始干呕,她却丝毫不在意,应当是已经习惯。

    “您出价二十万两?”

    拍卖师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坐的众人非富即贵,都不是他能开罪起的。

    不过人的脸,是传递出去的第一印象。不论长得好看与否,起码得端庄、大方。

    她这般,却是在脸上打翻了染缸,让人从头到尾都觉得别扭。

    这报价要是从其他小姐口里说出,拍卖师那一肚子赞美之词,定然如江河涛涛般倾泻而出。但现在却一股脑的都堵在胸口,上下不的,甚至还怀疑她到底能不能拿的出二十万两。

    这次拍卖会,胡家特意交待,不设门槛,因此来参会的众人,连一两银子的保证金都没有交过。

    拍卖的两大忌讳,除了主家找人恶意哄抬价格外,就是有人拍下了东西但却付不起钱。若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按照规矩,这拍卖的物品只能算作流派,等着下次继续。

    倘若真的如此,拍卖师不但名头倒地,还拿不到任何佣金,所以他必须得谨慎。

    “怎么,你耳朵聋了?听不见本小姐竞价?”

    这女子厉声说道。

    “不不,在下听得很清楚,只是……”

    “只是什么,莫要在这里吞吞吐吐!我买下了酒,还急着用它洗澡呢!”

    这女子一拍桌子说道。

    桌上酒杯中的酒水都被她这一巴掌震出来些许,坐在她旁边的人,却是连打气都不敢喘……

    “只是拍卖有拍卖的规矩,您说银票,我得验证一番。”

    拍卖师断断续续的说道。

    谁碰上在这么一个刁蛮壮硕的女子,都会有理说不出。

    再看看她那身板,足足要比拍卖师宽阔出一个半来,想必动手都不一定能留有命在。

    “你这小厮!莫不是怀疑我没有钱买酒?”

    这女子气愤异常,当即将手伸进胸前的衣襟里,胡乱抓出一大把银票,朝前洒了出去,如同一阵纷飞雪飘。

    胡家的下人连忙上前捡起,一张不落的送到拍卖师的面前。

    拍卖师老神在在的拿出一个器具,用上下眼廓夹住,认认真真的查验起来。

    每一张银票都是面值一万两,这里总共有而是张。

    拍卖师只看了第一张,便放下了夹在脸上的器具,省下的十九张,只是随便翻了翻。

    “怎么样?”

    胡家中人小声问道。

    “不用验了,你自己看吧。”

    拍卖师将银票递给他说道。

    这位管事拿这银票一看,发现这些银票全都是下危城中,胡家银号所开具出来的。

    胡家银号开局出来的银票,除了表面上能看出不同外,最大的防伪之处,是印刷银票用的纸张都用一种特质的药酒处理过,这种味道经久不散,外人或许闻着不明显,但胡家中人只要一过鼻子就能知道真假。

    用气味当做鉴别银票真伪的方法,还是现在这位胡夫人的独创。

    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没想到却成了胡家银号开具出来的银票,至今没有人能够成功仿造的根本依仗。

    “这位小姐,是我们多心了,拍卖结束后,无论您是否拍得了这坛满江红,我胡家都会送您一坛珍酿当做赔礼。”

    管事的双手捧着银票,毕恭毕敬的送还给这位女子。

    她从鼻子冷哼一声,下巴高高抬着,对管事的丝毫不理,看着拍卖师说道:

    “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刘睿影诧异非常……觉得自己也有些以貌取人了。

    “刘大师可认识这女子?”

    欧雅明低声问道。

    这却是刘睿影正想问他的问题。

    看到刘睿影的样子,他也明白过来。

    可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起码有人生,有人养。要么是生养之人有本事,给她二十万两银子来买酒,要么就是自己有能耐,赚来的这么多。

    欧雅明已经懂了心思,一定要查明白这女子的底细不可。

    否则下危城里进来了这么大一尊神,他作为欧家家主却是都不知道,岂不是太说不过去?

第一百零五章 胡家飞钱

    “一剑”要比欧雅明更加见多识广。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下危城里转悠,甚至出门办事。走南闯北的多了,见识自然就多。

    欧雅明则不同,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欧家里,唯有必须不可的时候,才会去往图个固定的地方。

    当然,太上河除外,欧雅明去往太上河纯粹是为了自己开心。这种开心,男人都想要。只是有的男人有能力去开心,有的男人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在脑子里想一想。

    “家主……”

    “一剑”对着欧雅明摇了摇头。

    从那女子一张口说话时,“一剑”就注意到了她。

    后来更是被她阔气的出手所震撼。

    但“一剑”看着这张丑脸,较劲脑汁却是都想不到此女子究竟是谁,又是谁家的大小姐。

    “这位小姐叫价二十万两!”

    拍卖师把声调拖的很长,目光不断扫视在坐的众人,似是刻意要激起愤怒,让价格上涨的更加疯狂些。

    “一坛“满江红”,欧家初代家主的珍酿,留到现在为止,整个欧家上下,只剩下不到一掌之数。难道就值得区区二十万两吗??”

    拍卖师眼见众人没有动静,赶忙继续吆喝道。

    往日里,这般吆喝的套路他早就烂熟于心,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但今日,却是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别扭……

    一坛酒,再是什么珍酿,也不该值得二十万两银子啊!场上没有人出家,这是极为正常的。对于拍卖师自己而言,他已经心满意足。二十万两,他能得到的佣金起码又有千两左右,还不包括胡夫人一开心给他的赏赐。

    如今的天下,稀罕物件基本都被王府和各大世家瓜分完毕,极少有流落在外的。

    拍卖师这个行当,很多人都开始自谋生路。

    没想到天大的好事儿却是被他碰上,当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他已经盘算好这笔银子的用处,可千万不能随随便便的花掉,必须有个计划才能细水长流。

    拍卖师想要找个靠谱的商会,将这银钱投进去大半,然后每年就躺着赚来分红与利息。这样既不用去工作,不用去应酬及交际,还能每天都有闲钱去吃喝玩乐,多快哉!

    他看向第一次出价的毕翔宇。

    想在拍卖结束后,和他攀攀交情,熟络熟络。几千辆银子对他而言定然是九牛一毛,只希望他能看在自己是拍卖师的份上,给个面子罢了。

    “二十万两,真的没有人在出价了吗?”

    拍卖师再度吆喝了一嗓子。

    看来这两位加价加的的确是有点凶狠……以至于全场鸦雀无声,十分寂静。

    欧雅明深深皱着眉头,心想要不要自己举手,把这坛酒下来,回头在转赠给胡夫人。

    反正现在也算是明码标价,只要高于二十万两,谁都可以出。

    但他还有其他的犹豫的原因。

    那就是这位女子不但来路不明,而且样貌奇丑。

    如果是毕翔宇竞拍成功,买下了这一坛“满江红”的话,也还算是好。毕竟毕翔宇样貌端正,举止得体,还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商贾。相比之下,那女子丑的让人不忍直视,怎么能把“满江红”让这样的人买走?

    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这么贵的酒,怎么能与胡夫人相比?

    她要是得了酒,那胡夫人又该怎么去想。

    “欧家主可是在烦恼?”

    刘睿影问道。

    欧雅明闭着眼睛,后脑勺靠在椅子上。面色看起来平和,但凝成一团,似是要结冰挂霜的脑门中心将他心里的不安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复杂的心绪代表了他此刻纠结的心情,他是一个情绪都浮于表面的人。

    “是啊……刘大师可否给我算一卦?”

    欧雅明睁开眼睛说道。

    刘睿影笑笑。

    这真是为难他了……

    陈四爷的思维和旁人不同,刘睿影还能用个“测字”之法糊弄过去。但欧雅明哪里是普通人,更何况他对于阴阳师一道什么都不会。

    “刘大师在城外客栈中给陈四爷测的那个字极为精妙,乍看之下毫无道理,但细细一想却都在情理之中。还望不要推辞,给在下也测一个字。”

    欧雅明说的十分恳切,令刘睿影无法拒绝。

    得到刘睿影同意后,他用手指站着酒汤,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个酒字。

    这个字他几乎写成了两个字。

    左边的三点水和右边酉,分的很开,中间足以放下一个酒杯

    刘睿影看了看,只好挖空心思,尝试着说说。

    “左边是三点水为偏旁,证明家主此时烦忧的事情与水有关。心有所想,字又所现。水事需用土来破,而五行中,关系互相生生不息,又互相克制。所以即便要用土,也还得动金戈。”

    刘睿影说道。

    竟是老神在在的,把自己都说绕了进去。

    常言道扯闲篇吹牛皮的最高境界,便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弥天大谎,直把人说的绕在里面出不来。

    这下刘睿影却是有了体会。

    “按照刘大师所言,今日还会动金戈?”

    欧雅明问道。

    金戈便是刀兵,动了可是要见血的。

    “不一定。金戈动有很多种,不是各个都会拔刀拔剑拼个你死我活。”

    刘睿影想了想,摇头说道。

    他在努力自圆其说。

    其实就是把所有的可能都摆出来,只要碰上其中的一种,那便算是自己说对了。

    这种打概率的游戏,无论输赢都会擦点边,他说了那么多种情况,从各个方面分析了个完整,若无意外,总有套进去的时候。

    反正他也不是真正的阴阳师,无非是陪欧雅明做个游戏,排解忧闷罢了。

    欧雅明也一定了解他的水平,两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游戏,也都不互相揭穿。

    “刘大师所言有理,还请继续。”

    欧雅明亲自给刘睿影斟了杯酒。

    “右边是个‘酉’字,酉地支第十位,农历八月,晚晴十分。”

    刘睿影一口气把脑子知道的关于“酉”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部倒了出来。

    农历八月,太下大热。

    酉指代的具体时辰,又在傍晚。

    两相对冲,便是这事情宜迟不宜早,若是太早着急,反而会弄巧成拙。

    刘睿说完之后,欧雅明长叹一口气,望了望天色。现在才是下午,距离真正傍晚的晚晴起码还有接近两个时辰的样子。

    这两个时辰该如何打发?“满江红”究竟花落谁家?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

    那丑姑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坛“满江红”,已经被她视为了囊中之物。

    拍卖师最后一次叫价,若是这句话音落后一盏茶的功夫里,再无新人竞价,这“满江红”可就当真归了丑姑娘,被她拿去洗澡。

    二十万的银子被当成水一样对待,哗啦啦的洗了个丑陋的身体随后化为泡影。

    这般可惜的事就要发生,众人都面面相觑。

    “毕老板不再考虑考虑?”

    刘睿影问道。

    “本来就是图个热闹,能买到更好,买不到吆喝一嗓子也着实痛快。二十万两的价,不是出不起,而是不必划算。我又不是嗜酒如命的人,否则就算是两百万两银子,高低也要买来尝一口。”

    毕翔宇说道。

    “买不起就是买不起!还什么高低两百万两……有本事你比我叫的高啊!现在才而是玩两就跟不上了,吹牛前照照镜子,也不看清楚自己是啥德行!”

    这话却是钻进了那丑姑娘的耳朵里。

    没想到她耳朵不大,但却挺尖。

    一阵冷嘲热讽下,毕翔宇根本不理会她的挑衅,自己慢悠悠的喝着酒,宛如尘世仙人。

    丑姑娘一看更是来气!

    但转头想想,距离那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快要到了。

    等自己抱稳了“满江红”,定要走到他面前,好好将其羞辱一番。

    “三十万两。”

    一道平静异常的声音传来。

    它并不高亢,如同春风拂柳。

    下危城中的风,都夹杂这碎石和砂砾。

    风起时,若是不带飞巾的话,一不留神就是满嘴筛子。

    长此以往,这里的人说话都很是粗糙。

    哪里有这人圆润清爽?

    更何况声音虽然不大,但其中的内容却让人震撼非常。

    在这场子里浑然炸开,惊的众人纷纷惊叹。

    有人提价!

    而且又提价了十万两!

    现在一坛“满江红”,已经卖到了整整三十万两!

    这可是整整三十万两,天价的酒!

    换的上许多平常人的好几辈子,此刻却轻飘飘的就提了上去。

    它到底是多好的酒?它真的值这么多钱吗?

    再封泥没有拍开前

    ,谁都不知道……就连胡家家主和胡夫人也不知道。

    “是哪位大人出价了三十万两?”

    拍卖师颤巍巍的问道。

    他清楚地听见了竞价之声,但却分不清是谁说的。

    本以为“满江红”被那丑姑娘以二十万两银子的天价买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能猜到这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却是又提价十万两。

    “是我,欧家家主,欧雅明。”

    欧雅明起身说道,引得众人哗然。

    “拍卖师,对于我的财力,想必是不用验证了吧?

    欧雅明接着问道。

    “不用不用,您的财力当然不用验证!”

    且不说他是欧家家主,现在还在下危城中。

    就是放在其他地方,借给他几个胆子,拍卖师却是都不敢去验证欧雅明到底有钱没钱。

    欧家和胡家之所以能一直繁荣昌盛,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赚钱多。

    这世上总有人要喝酒,同时也有一大半的武修用剑。

    真正的欧家剑珍惜异常,可欧家也不全都是精品之剑,在那之余,还有很多年轻铸剑师的来练手之作。

    这些剑相比于真正的欧家剑要差了一大截,不过因为也是欧家出品,在用料上以及铸造工艺上极为考究精细,所以市面上也把他们叫做“欧家剑。”

    这样的“欧家剑”,价格从上千两道几千两不等,却是欧家售卖的主力。

    即使欧雅明给不出来银子,只需要让家族里送来些剑,经过评估审验后,却是可以和银子一样好使。

    “这不公平!”

    丑姑娘大声嚷嚷道。

    “这位小姐此言何意?”

    欧雅明亲自问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摸摸她的底细。

    “方才我的二十万两,还是银票,都得查验半天。为什么你只动动嘴皮子就行?”

    丑姑娘接着说道。

    “因为我是欧家家主,欧雅明,而这里是下危城,就这么简单。”

    欧雅明眉毛一挑,说道。

    “我不管你是主还是仆,欧雅明欧雅暗的,我只知你的钱没有经过查验,到底能不能拿得出来三十万两,本小姐存疑!这样说听懂了吗?”

    看着丑姑娘不依不饶,欧雅明也没了办法……只得从袖筒里掏出一块贴牌,让“一剑”递给拍卖师查验。

    这块铁牌是下危城中胡家银号开出的飞钱凭信,在下危城中乃至整个平南王域里,不管距离间隔有多远,只要手持凭信,都可以从银号里支取出银子来用。

    欧家没有进入票号生意。

    等回过头来,已经被胡家抢占了先机与时常,便就此作罢。不过欧家每个月账目明面上的流水,却是都由胡家银号经手,由此带来的利润也算是两家一起吃肉喝汤。

    铁牌飞钱凭信上正面写着五十,有下家有个万字。背面镌刻着凭信的编号,银号中的经办人,以及持有人等等信息。

    虽说银号只人凭信不认人,但这些个信息还是要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拍卖师看到这块铁牌飞钱凭信的编号竟是一连串的“零”,末尾一个“一”,说明这是胡家银号里办法出来的第一块铁牌飞钱凭信,价值五十万两。

    “这块凭信,还是我成为欧家主那年,胡家主送我的贺礼。钱多钱少先不论,但却是胡家银号中开具出来的第一块铁牌飞钱凭信。老实说,还有点纪念意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贴身带着,即是我和胡家主的友谊见证,还为了不时之需。今日本来没想参与竞拍,但我这人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多有得罪, 还望大家海涵!”

    欧雅明说道,还朝着四周拱了拱手。

    “验明真实,欧家主飞钱凭信五十万两,竞价三十万两!”

    拍卖师的话音立马接上,和欧雅明二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

    那丑姑娘赌气坐下,却是觉得丢了面子。

    但她着实没有三十万两。

    她的袖筒里还有总计五万两左右的银票,看来这次拍卖她已经出局了,和“满江红”无缘。

    “欧家主出价三十万两,还有大人加价吗?”

    这句话出口时,太阳刚好开始偏西。

    日头只要一偏西,下危城中立马就会起风。

    刘睿影眯着眼看了看太阳,距离酉时最多半个时辰。

    难道自己竟然是算对了?这可真是歪打正着的奇事一件。

    欧雅明却不这么认为。

    他出价后,眼睛便死死的盯着金爷,盯着他面前的那口大木箱子。

第一百零六章 两杆旗

    金爷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他好像感觉到了欧雅明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嘴角却是得意的勾起,抬起腿,踩在自己的箱子上。

    “本小姐有异议!”

    那位丑女子忽然开口说道。

    “这位小姐有什么异议?”

    拍卖师客气问道。

    长得丑的人,往往不会被客观公正的对待,更不用说语气温柔。但拍卖师看在她曾拿出了二十万两银票的份上,还是硬着头皮询问。

    “他是不是欧家的家主?”

    丑女子问道。

    “这位大人正是欧家的家主。”

    拍卖师说道。

    “欧家和胡家算不算姻亲?”

    丑女子咄咄逼人。

    “算……算是吧。”

    拍卖师的额头已经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什么叫做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姻亲这种东西,还能不认自己老婆?即便未过门,也是未婚妻吧?”

    丑女子说道。

    牵扯欧家与胡家的家务事,拍卖师不敢多言,只好将目光投向欧雅明,寻求帮助。

    “这位小姐,在下和胡家五小姐胡希仙早就有婚约在身,只是一直没有过门而已。若说姻亲,也是算的上的。再加上我欧家世代都有一人与胡家联姻,这辈分之间纠葛极深,早就分不清楚。只是不知小姐提出这般异议是为何?”

    欧雅明解释道。

    丑女子见欧雅明承认,不由得有些的得意。

    拍卖最忌讳的便是熟人、亲人哄抬价格,造成竞价虚高。反正都是自己人,到最后这银子究竟付没付,谁也不知道。

    很多商家为了让拍卖有足够的噱头,甚至会安插许多托儿混迹其中竞价,让众人眼看着把价格哄抬至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但实际上只是左手换右手,丝毫无折损。

    现在这丑女子怀疑欧雅明联手胡家做局,也是不无道理。

    关键就在于欧雅明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

    “那依小姐之间,在下应当如何做才算是公平合理?”

    欧雅明问道。

    他思忖了片刻,情急之下着实想不出好办法来解决。还不如将这问题一动不动的扔还回去,让她自己说出个法子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一下,却是让那丑女子也一时语塞。

    她只想刁难欧雅明,并不想帮他解决问题。开口刁难的人,之所以觉得这是刁难,便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解决的办法。

    欧雅明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很是平静的看着这丑女子。

    拍卖会还长着,他有五十万两胡家银号的飞钱,更是有恃无恐。而且说到底,这酒他买不买都是一回事,愤然出手,主要是为了试探一下这位“小姐”的底细。

    一剑已经派人去查验,但到现在还没有回话。

    欧雅明有些焦躁……

    以往欧家要在下危城中查个人,不要一盏茶的功夫,定然查个底儿掉。就连他这几天在下危城里住在哪,吃的什么,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又和谁喝了几杯酒,走的时候给了伙计多少赏钱,全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面对这丑女子时,欧家好似是个外来户,在城里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越是这样的人,欧雅明越是不敢得罪。

    万一真的碰上什么不能招惹的人或势力,最后难堪的岂不是自己?

    “本小姐没有办法,反正你参与了竞价,我就有异议!”

    丑女子想了半天,却是也拿不出个主意,只好这样说道,有些耍赖的意味。

    欧雅明怒极反笑,说道:

    “既然小姐没有想好,那就多想想。再说还不一定是在下能买的了这坛子满江红,若是一会儿有人竞价比我高,岂不是也让你的异议不攻自破?”

    欧雅明说道。

    丑女子听后觉得有几分道理。

    虽然她不相信还有人能出价高过三十万两,但想要闹事就必须的隐忍,忍到最后,闹得事才能越大,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拍卖师一看欧雅明解决了麻烦,顿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继续吆喝起来。

    现在他信心十足,甚至幻想这一坛酒能突破百万天价。

    最后一次机会。

    还剩下片刻。

    会场上鸦雀无声。

    一股紧张至极的气息弥漫开来。

    刘睿影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喘气的声音重了,让旁人关注到自己。

    突然!

    金爷的身

    子朝后挪动了少许,连带着凳子“吱呀”一声,极为刺耳。

    刘睿影将目光转过去后,发现他原本踩在箱子上的脚,已经放了下来,右手缓缓举起,对着拍卖师打了个响指,将会场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二十五万两,估价。”

    金爷说道。

    拍卖师心中一喜,当即便吆喝出奇,却是忽略了他所说的“估价”二字。

    有些人来竞拍时,身上没有足够的银钱,便会带上十分贵重的东西,让拍卖师现场评估,做出价格,然后以此当做银钱用。

    这种方式是拍卖师最不喜欢的。

    因为东西的价值有高有低,谁都无法保证。有些东西忽然就贵了起来,但更多的东西却是忽然就不值钱了。若是时候发生这样的情况,中间的折算的差价,就得拍卖师自己承担。

    毕竟是他做的评估,若是错了,归结到自己头上也只能自认倒霉。

    激动完后,拍卖师心中便开始犯嘀咕……希望金爷拿出来的东西不要太旁门左道,超脱他的认知。否则难以估价不说,还会平白无故的得罪一位大人,却是两头不讨好,得不偿失。

    “这位大人请把要估价的东西送上来。”

    拍卖师对着金爷说道。

    金爷慢条斯理的弯下腰,伸手抹在木箱子的锁头上。

    箱子很久,黑色的木头外面刷着红漆,漆面已经斑驳,大块大块的掉落,露出箱子本来的木头颜色。但漏出来的地方,还糊着一层油腻腻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看上去就像是树干身上生出的瘤子一般,不平整光滑,令人作呕。

    最要命的是,金爷在摸了一下锁头后,竟然没有将其打开,反而用指甲朝着那油腻腻的地方使劲一扣,扣下来老大一块污垢。

    屈指一弹,这块污垢落在地面上,摔的四分五裂。

    但木箱子也随之变得更加脆弱,音乐可以借这光,从扣掉污垢的地方,看到其中的东西。

    箱子很旧,但锁头却是全新的。

    金爷看着锁头,沉默了片刻,猛然抽出乌钢刀来,惊的刘睿影和欧雅明却是都身子一震。

    乌钢刀的锋刃在锁头上轻轻划过,锁头顿时断成两截。

    他用刀柄把锁头彻底砸开,接着收刀入鞘,伸手掀开箱子。

    里面放着一个个圆柱状的物体,用麻布很仔细的包裹着。

    看到这东西的样子,欧雅明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却又碍于颜面,无法发作。

    心想着一剑怎么还不回来……

    有些事他不好出言出手,一剑却是可以自如应付。

    哪怕是伤了人,只要达成了目的,自己只要慷慨的说一番训诫的话语,场面上过得去,便算是过得去。

    金爷从中取出了三个外观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东西,递给侍者,再转交给拍卖师。

    拍卖师两手两手捧着,生怕不留神弄坏了其中的宝贝。

    放置在桌台上,将绳头解开,慢慢的剥下外面裹着的麻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竟然是一把欧家剑!

    欧雅明只觉得脑袋轰然……

    血气上涌,激的他两边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

    欧家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拿来拍卖!

    这种事他欧家都不知道,并且他还偷坐在这里喊价,顿时觉得脸上热气上涌,煎熬不已。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他先前提出条件,要以市场价的好几倍将金爷从中都城里偷走的欧家剑赎买回去,但却遭到了拒绝。

    没想到他却是要用这些剑来估价买酒。

    这些欧家剑,各个都是极品。

    而且还是他这位家主亲自监工铸造的。

    放在中都城里,是因为中都城中的欧家店铺,却是五大王域里最大的,需要些好剑放在那里镇镇场子。

    白日里拿出来展览,晚上就会锁回密室中。

    欧雅明至今不知道那样厚实的钢铁门板,如此复杂的千机锁,金爷是如何打开的……

    不过这些已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这些欧家剑全部脱去包裹,暴露在众人眼前时,大家如何想,如何评说?

    一定会议论纷纷,但大多数的话都是见风使舵,火上浇油,毕竟虽然欧家的地位很高,但越高的地位嫉妒的人越多。

    嫉妒的远比崇拜和敬畏的要多且敢于行动。

    他们不过是在等时机,等一个能发泄的好时机,如今的事就是最好的时机。

    几乎全天下黑白两道,各大世家,乃至王域官府都知道欧家丢了二十八柄极品欧家剑。

    现在这些剑竟然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胡家的拍卖会上,还被人用以估价。

    这人还大大方方的坐在自己身边,同自己有说有笑。

    这不是把欧家的脸拿出来狠狠踩在地上吗?

    欧家的东西被拿出来拍卖,所得银子却不是给欧家,还让欧家的人过来付钱买自家的东西。

    也就胡家能做的出这种事了。

    换成随便一个世家,都不敢如此挑衅欧家的脸面和尊严。

    胡家也不过是仗着自己能和欧家比拼一下,才敢做如此不道德的事情。

    难保不被人议论这欧家说丢了剑,实际就是个幌子,监守自盗罢了,无非就是为了抬高身价,让欧家剑日后卖的更加昂贵。

    欧家也算是生意人。

    生意人最重要的便是口碑。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被旁人知道,谁能堵得住悠悠之口?传出去不到三五天,欧家的辛辛苦苦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所建立起来的口碑便彻底垮塌。

    而且这只是金爷的第一招。

    谁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

    欧雅明全身上下忽然蔓延出一种无力感……

    原来他不是想让自己死,而是想要搞垮整个欧家。

    想通了这个关节,欧雅明心中的无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万丈豪情。

    和平的太久。

    和平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可对于欧家这样的顶级世家来说,和平便意味这消磨。日子久了,原本的锐气就会荡然无存。

    欧雅明觉得自己先前就像是一把古剑,已经有些陈旧。虽然还不至于锈迹半半,但出剑回鞘之际也已经有些不够灵活。

    金爷的举动就是一块磨剑石,让他重新绽放出了该有的璀璨与辉煌。

    拍卖师看到其中包裹的竟然是欧家剑后,下意识的看向欧雅明。

    欧雅明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拍卖师这才仔细端详起来。

    首先看外观,剑的装具质感是否高雅,即可断定其保养之品质。

    所有套件是否牢固、完整、区位是否正确、质材是否实在及有否更新痕迹。若有,则必定要知道原因。因为都是影响估价的折算标准。

    其次要检查鞘外装涂是否完整,与柄材是否成套。

    拍卖师以两指勾住佩带,将剑提起,观其角度是否正确。护手与鞘口是否密合,代表了造剑师之工艺水准。

    而后细看剑身。

    拍卖师以左手握住近鞘口处,握把朝自己,置剑于身体右侧,用右手握剑轻轻拔出刃身。

    其刃部、锋尖是否有崩口,是否平直,刃面是否有锈蚀成孔,剑脊是否直成一条线。

    欧家剑不带血槽,若是有血槽,则要注意其是否平直、均匀、收头部分是否流畅。

    欧家剑刃面两面,包括剑尖处,是绝对对称的,开刃也极为平整。

    毕竟开刃的技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造剑之工艺能力,刀剑的价值,开刃实占其叁分之一以上之比重,欧家向来极为重视,甚至有专门的“开刃师”,区别于“铸剑师”。

    拍卖师正断线间,欧雅明却是坐不住了……走上台前,以左手握剑,右手轻拍剑首,以试其弹性,发出“铮铮”之声。

    随后挽了个剑花,在众人面前舞动起来。

    平提剑具时颇觉重量,单握剑柄舞动时却又轻若无物,即为上品。而这柄欧家剑在平提时,重量均匀,舞动时恍若清风拂柳,是为极品!

    一通舞动后,唯有金爷拍手交好。

    “不知欧家主觉得这欧家剑如何?”

    两个“欧”字他咬的极为清楚,其中的嘲讽之意不用言明。

    “这当时极品欧家剑,一并部下十万两!”

    欧雅明说道。

    这却是出乎了金爷的意料。

    即便是极品欧家剑,市面上一柄也就在五万两银子左右,怎么从欧雅明嘴里说出来就莫名翻了一倍。

    两个人台上台下,一唱一和,就像两杆旗一样。

    常言道树大招风,旗帜立在当空,更是惹眼。

    刘睿影正在盘算着彼此的厉害关系、冲突纠葛,突然那胳膊被人挽住,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第一百零七章 情势

    刘睿影回头一看,发现挽住他胳膊的不是旁人,正是胡家五小姐胡希仙。

    “你……”

    “你是不是来晚了?方才我找了好大一圈都没有看到你。”

    不等刘睿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胡希仙抢先说道。

    “我按时来的,一直坐在这里。”

    刘睿影回答道。

    他想把胳膊从胡希仙的怀里抽出来,但却是没能移动分毫。身旁欧雅明斜眼看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算怎么回事?

    胡希仙是他未过门的媳妇,算的上未婚妻。一个男人即使再大度,也不会让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这样亲密。更何况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数百双眼睛都在看着。

    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出去,欧家的脸面何在?他欧雅明的脸面又何在?

    胡希仙却没有任何感觉,干脆蹲下身子,靠着刘睿影,趴在他耳朵旁边不断絮絮叨叨。

    说的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一会儿说自己还没吃早饭,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一会儿又说自己昨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去了个自己不曾去过的地方,还有熊熊烈火,其他的就记不清楚了。

    刘睿影除了被她抱着胳膊极其别扭之外,还在担心她会不会又在下一刻犯病,突然拔剑刺向自己。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不能说是人,是存在于人世间的异类,或许是人们口中的妖魔鬼怪,也或许是冒充道士,招摇撞骗的人口中的妖孽。

    可她却更像一抹清冷的月光,透过夜色撒下来。

    分明极冷,却衬的人心暖烘烘的。

    刘睿影在她那里就像是得到了归宿,他可以停留的地方很多很多,接待他的也不少,下到平民百姓,上到世家。

    但那只是途径,并不是终点。

    他不清楚这个终点是不是他要去的方向,但起码他到达后不会后悔。

    那个嘻嘻哈哈的身影伴着她,时不时的出现在刘睿影的脑海中,就像现在。

    欧雅明斜眼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

    现在更重要的,是解决金爷的事情。

    他给金爷带来的欧家剑,每一把都估价翻了一番,为的就是让金爷顺利买下这坛子满江红,然后成为众矢之的。

    金爷独身一人,若是和他的妹妹联手,躲在流人区里,说不得就连欧家也难以查询到两人的踪迹。

    可若他带着一坛满江红,那所有商客们的眼睛都会变成欧家的探子。他们总想知道一个花了几十万辆来买酒的人,在买完酒之后到底会做些什么。

    是以更高的价格转卖?还是自己喝掉?

    总不至于也像那丑女子一般,用去洗澡。

    二十八柄欧家剑,在欧雅明的授意下,拍卖将每一把剑都估价在十万两上下,总计二百八十万两。

    “这位大人,您是估价竞价,然而这每一把欧家剑的估值都在十万两,所以您只能十万两十万两的加价。”

    拍卖师说道。

    这倒不是针对金爷,而是因为一把剑总不能折断成两半,一般五万两银子。完好无损的一把剑,价值十万两,若是折成两半的话,却是一文不值。

    金爷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点头。

    由此,他的竞价也就变成了四十万两。

    这样的价格,全场已经再无一人负担得起,拍卖师问询三便后,这坛子满江红,却是归了金爷所有。

    “等一下。”

    就在胡家下人捧着酒坛,走向金爷时,欧雅明忽然站起身来说道。

    “欧家主……这已经成交,还是莫要为难小人。”

    拍卖师神情复杂,以为欧雅明要推翻成交的结果,重新加价。

    “我有异议。”

    欧雅明一字一顿的说道。

    拍卖师愣在原地。

    包括左右在场的商客们都不知道欧雅明会有什么异议。

    看起来,他与这位金爷应当很是熟识。

    而且那欧家剑,却是他亲自估算的价格,怎么会有差错?

    等成交了之后又说有异议,如果坐实了还好,万一除了偏差,这面子可就丢大了,会被外人说成是输不起。

    这不是开玩笑的。

    那丑姑娘听到欧雅明现在却是也有了异议,立马笑了起来。心想这风水轮流转,却是现在轮到了他难受。

    一转念,觉得自己这次兴许还有希望拿下这坛子满江红,顿时再度打起精神来。

    “敢问欧家主有什么异议?”

    拍卖师问道。

    他已经开始后悔……

    后悔不该接这单生意

    ……

    可能他这辈子就是个小拍卖师的命,非要来上杆子凑这热闹又是何必?大世家,大人物之间的博弈,着实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估价轮不到自己说话,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撑完了整场拍卖会,欧雅明却是又提出了意义。

    “我记得拍卖的规矩有一条,那就是用以估价的东西,必须得是自己的。自己的东西,无非是旁人赠与,家族传承,还有自行购买,这三种途径,是也不是?”

    欧雅明问道。

    “正是。”

    拍卖师点头说道。

    欧雅明这说的的确不错。

    “所以如果我能证明,这用以参与竞拍的估价之物不是他本人的,是不是这交易就要作废?”

    欧雅明接着问道。

    “正是。”

    拍卖师接着应允道。

    欧雅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拍拍手,一剑立马带着一对人走上前来。

    这些人全都是欧家的铸剑师,总共是四个人,刚好是那二十八把剑的铸造者。

    这样的极品欧家剑,每一把剑上都有铸造着的姓名。欧雅明让拍卖师和他们的姓名一一对应,然后从怀里取出当初这二十八把剑在铸造之前的图纸。

    “想必在座的诸位有人听闻我欧家在中都城里的店面失窃,丢了二十八把镇店之用的欧家剑。本以为这些剑却是再杳无音讯,没想到今日得以重见天日。”

    欧雅明朗声对着众人说道。

    “所以欧家主的意思是,这些用以参与竞价的剑,却是赃物?”

    一人回应道。

    刘睿影寻声看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仔细想了想,发现是胡希仙血洗凉亭那夜,封锁现场的欧家管事之一。现在却是穿上了外地商客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当做普通人。

    欧雅明这样布局,正是为了不时之需。

    像刚才这般,若是没人接过话茬,全由他自己说出来,那就有些掉价。总得一唱一和,搭档配合才显得真实。

    这名管事话音刚落,金爷突然大笑起来。

    “欧雅明,我不算英雄,但你可是真小人!”

    欧雅明一脸平静,任由他嘲讽。

    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即便金爷不是行窃者,也和欧家丢失的二十八柄欧家剑有脱不开的关系,将其缉拿后带回欧家再做区处,却是一点都不过分。

    这二十八柄欧家剑可是欧家半年多的心血,欧雅明也不舍得就这么拱手送出。

    不过他也没有骗人。

    先前给了金爷机会。

    所谓的高价赎买,正是给他的机会。

    可惜金爷没有抓住,他不会轻易向欧雅明低头。

    归根结底,还是他在震北王王域戈壁滩的矿场中过得日子太平,这些权谋手段早就化在酒里,忘得一干二净。

    这会儿被欧雅明摆了一道,属实怪他自己,怨不得旁人。

    二十八柄欧家剑已经被一剑收走,现在欧雅明再无投鼠忌器之感,可以放开手脚,收拾金爷。

    金爷也不慌乱。

    剑没了,但刀还在。

    欧家剑本来就用不管,可从陈四爷案例借来的乌钢刀还卧在手里。

    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挑起,站在欧雅明对面,却是就要出刀。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想到的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欧雅明,而是刘睿影。

    刘睿影横剑当胸,将欧雅明牢牢护在身后。

    在欧雅明告诉他,自己答应在下危城里建立查缉司站楼的时候,刘睿影就知道自己才是这局棋的点睛之笔。

    有些事可以一辈子都不明白,但有些事,却是明白了也要装糊涂。

    查缉司喜欢人多的地方,还有偏远的地方。

    这两点看起来有些冲突。

    因为人多的地方,定然热闹,而热闹的地方,怎么会偏远?

    到现在为止,刘睿影都不清楚查缉司建立站楼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倘若真的是这两条,为何各大王域的王城却没有?

    明面上说,是给其余四王一个面子。毕竟谁也不愿意活在旁人的监视下,就像老猫枕着一条鱼干睡觉,它能睡的踏实吗?总得半夜醒来咬一口。

    结果不是被鱼刺划伤了喉咙,就是一鼓作气把鱼干吃个精光。

    那些王府和查缉司正是如此。

    他们不想被查缉司划伤喉咙,查缉司当然也不想被王府吃个精光。

    下危城,这座不是王城却又最像王城的地方,一直是查缉司的忙点。

    光是刘睿影知道的,

    就曾排过不下十批人马,但最后一个人都没有回去复命。

    欧家胡家与查缉司互相心照不宣。

    很简单的证明就是,欧雅明因为文坛龙虎斗去了中都城后,擎中王刘景浩和凌夫人还会请他喝酒,欧家在中都城里的店铺还是天下间最大最气派的。

    不是擎中王不敢得罪欧家。

    属实是因为欧家太远,又肩负着抵御漠南蛮族的责任。

    好坏很多时候都是相对的。

    擎中王也不喜欢霍望。

    但他还是选择对霍望以礼相待。

    霍望甚至可以对他动剑, 擎中王还是放了他离开。

    不是因为有多少顾忌,就是因为他镇守西边,让草原狼骑这么多年无法踏过一步。

    无论他做了多少件不好的事,甚至错事。

    但仅此一件,就能抵消这些所有之后,还有富余。

    “你当真要护着他?”

    金爷问道。

    这会儿雪彻底停了,气温骤降,说话时口中的白气蒸腾,都可以挡住面膜,模糊视线。

    刘睿影没有说话。

    他站在这里就是无言的肯定。

    他还需要说什么?

    剑已出鞘。

    在他起身挡在欧雅明面前时就已经出鞘。

    他怕不出鞘,心里还会有犹豫。

    现在剑已经出鞘,却是再无退路。

    这是一种态度。

    欧雅明提出建立查缉司站楼,是在向刘睿影表达态度,现在却是到了他回馈的时候。

    “听说,你剑法很好。当初在我府邸里,和绝音书那一战,我很很可惜没有看到。”

    金爷说道。

    “不可惜,能亲身尝试的事情,都不可惜。”

    刘睿影说道。

    金爷笑笑,他觉得刘睿影说的不错,的确是这个道理。

    “我是不是不该来下危城?”

    金爷忽然问到。

    事到如今,他竟是开始反思。

    可他已经来了,而且他早就该明白,凭一己之力,怎么能掀翻整个欧家?

    刘睿影没有回答。

    这样的问题是不用回答的。

    他能这么问,就表明金爷已经有些后悔。

    对于一个后悔的人,总是要大度些,即便做不到雪中送炭,也不该去落井下石。

    金爷见刘睿影没有言语,便也握住了手中乌钢刀的刀柄。

    刀鞘上都有逼人的杀气,迫在眉睫的想要绽放。

    他又张嘴吐了口气。

    白雾中,一道光芒闪过,黑中带青,又有几分白,不知是沾染了哈气的缘故还是将半空中仅剩的雪片炸裂开。

    金爷的刀,刁钻、狠辣,不符合常理。

    至于常理是什么,刘睿影也解释不出来。

    总之一个人用刀,大开大阖才是常态。要么劈砍向人的脖颈,要么就是,腰夸,大腿等等要害部位。

    但金爷的刀却是刺出。

    犹如剑一样刺出。

    刺向刘睿影的胸口。

    刘睿影本以横剑当胸,现在他的胸口是守备最为厚实的部位,没有任何破绽。

    金爷如此反其道而行之,到底是轻蔑还是算计?

    他的刀在刁钻之余,却还稳的出奇。

    但刘睿影胜在他的剑已经出鞘,所以他出剑的速度要比金爷更快。

    刘睿影手中的欧家剑,也是极品。

    可比起金爷手中的乌钢刀,还有不及。

    刘睿影也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当金爷的刀锋已经逼近他的胸膛只剩下不到一寸时,他的剑还在一往无前。

    欧家剑与乌钢刀的长度相差无几。

    但金爷卧在刀柄稍稍靠后一些的距离,这样一来,乌钢刀便比欧家剑长了一寸半。

    此消彼长之下,刀锋刺入刘睿影胸前半寸。

    半寸不多,但也足够流血。

    好在刘睿影身上穿的阴阳师袍服半黑半白,金爷刀锋刺入的地方刚好是黑的部分,所以鲜血流出来,并不显眼,只是让黑更黑,黑得深邃、深沉、安静。

    他的刀直插入半寸便再也动弹不得。

    因为刘睿影的剑,已经逼在他的咽喉。

    刘睿影面不改色,但金爷的脸上却变了。

    胸膛和咽喉虽然同样致命,可金爷却不敢用这样以命搏命的方式。

    他不知道为何刘睿影会这般刚猛,亦或是他本来就是这样。

    两人僵持在原地,口鼻中呼出的白气将眉毛和睫毛都熏蒸的挂了一层白霜。

    金爷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刘睿影的剑刺穿咽喉的悲剧。

第一百零八章 终了

    金爷双眉与睫毛上的霜,再要彻底遮蔽住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刘睿影看到他眼珠子一转,心神紧绷,以为他又会有所动作,没想到他的右手却垂下,乌钢刀也跟着无精打采的耷拉下去,刀剑指地。

    “我杀不了你。”

    金爷说道。

    言语中刘睿影能听出不甘,但他说的却很坚决。

    金爷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他想好的事情,一定会去做,至于能不能做到,这不是做事情前该考虑的问题。若是因为觉得做不到而放弃的话,那这件事就没有任何余地。何况有些事,一开始毫无可能,正是做着做着才发现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过刘睿影明白,他此刻放下刀,还有一种意思蕴含在里面,那就是义气。

    能让一个干脆的复仇者有所顾虑的唯一原因,就是义气。

    男人极重义气,甚至有的人把义气当做了比命还重要的东西,要他的命可以,但不能让他失去义气。

    孩子老婆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唯独义气二字。

    他们终生都为此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因此义气重要,但旁的感情更为重要,更何况这大奸大恶之人众多,若义气对错了人,怕就是白付出一场。

    刘睿影对金爷算是义气,起码在下危城中见到他时,没有任何旁的打算。但凡刘睿影告诉了欧家此事,金爷也不会有机会大大方方的站在这里,用自己偷来的二十八把欧家剑来当做估价之物,参与拍卖。

    在刘睿影这里,义气就是占比不高,但必须要有的东西,他对金爷够义气是因为金爷是个值得他付出的人,并且金爷本身也是个够义气的人。

    眼下看来,他的刀尖刺破了刘睿影的胸口,可是刘睿影的剑却逼在他更加要害的部位。

    金爷在脑子里演变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

    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刘睿影身子一歪,同时再朝前迈出一步。

    这样的话,金爷的刀只能刺穿刘睿影左边的肩胛,而刘睿影的剑却能刺穿他的咽喉。

    刘睿影只是重伤,他却能丢掉性命。

    就在刘睿影稍稍放心的时候,金爷手中的乌钢刀却又猛然举起,逼在刘睿影的咽喉。

    “你……”

    印象中,金爷不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人,但这样的举动,刘睿影实在无法理解。

    金爷却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对刘睿影说道。

    “我还不能把刀放下。”

    “你想让我给你当挡箭牌,出了城去?”

    刘睿影顿时反应过来。

    金爷笑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刘睿影想了想,觉得这忙自己帮不帮尚在两可之间。

    主要是该如何让欧雅明有个台阶下。

    说起来,自己被他当枪使,刘睿影心中也不是很痛快。但情势所迫,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现在既然有了缓和的余地,刘睿影也当然要动动旁的心思。

    直接了当的扔掉手中剑,显然做不到。

    不过刘睿影做了个更绝的事情,他将手中的剑缓缓收回了剑鞘之中,然后转过身,朝后靠了靠,让金爷的刀从后搭在自己肩膀的同时,还把锋刃逼在脖颈上,和金爷一开始对欧雅明做的一模一样。

    这样一来,刘睿影正面对着欧雅明,两人一言不发却是心照不宣。

    旁人看来,却是刘睿影不敌,被金爷用刀胁迫,朝会场外走去。实际上却是愿打愿挨,两人合力唱的一出双簧。

    欧雅明眉毛一挑,左手在酒杯边沿轻轻敲击了两下。

    破空之声起。

    一只箭矢以雷霆之势,朝刘睿影和金爷袭来,速度之快,就连眼睛都来不及反应。

    刘睿影从听到声音,到看见这支箭时,他已经插在金爷持刀的右臂上。

    金爷惨叫一声,但还尽力保持着稳定。

    但架在刘睿影脖颈上的刀锋,却不断抖动,剐蹭着他的皮肤。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一阵阵的凉水泼在身上。可他还不敢打寒颤,因为自己的身体稍微抖动,简直就是把脖颈送到金爷的刀锋上。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刘睿影也是同样。

    欧雅明显得有些兴奋。

    因为连弓子出手的次数着实不多,尤其是被他亲眼目睹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如此精准的箭法,可以称得上是神乎其

    技“天上一箭”,这个名头果然不凡。

    金爷歪过头去,用嘴咬住箭杆,想要将其拔出来。

    但这箭矢是特制的,尤其是箭头,

    当有外力施加在箭身上时,箭头就会在皮肉里炸裂开来,散成一朵花,由此带来更大的杀伤。

    那疼痛是平常箭头的十倍。

    这一次,金爷没能忍住,他的右臂终究是垂了下来。

    欧雅明没有再让连弓子射箭。

    毕竟这也算是暗箭伤人。

    第一次,他可以用救刘睿影之说搪塞过去,但在对方已经垂下了刀后,再射出一箭,就显得不道德,不是大家作为。

    所以他选择亲自上前。

    只见欧雅明,利落起身。

    足下一蹬,犹如鹞子般翩然而起,落在那拍卖师身旁。

    拍卖师手边放着那二十八柄欧家剑。

    欧雅明看也不看,从中抽出一柄,欺身上前,锋刃直指金爷的咽喉。

    刘睿影转过头来。

    他的剑还在手上。

    若是出剑,定然可以挡得住欧雅明。

    可是他为什么要出剑?

    出剑一定得有足够的原因和理由。

    现在出剑的原因,只可能是为了救金爷。

    欧雅明虽然对着金爷出剑,可他的双眼以及全部的精神都在刘睿影身上。

    他在赌刘睿影出不出剑。

    他赌刘睿影不会出剑!

    不过欧雅明与刘睿影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

    两人没有私交,刘睿影本来今日根本不必出手相帮,为的就是欧雅明那句可以在下危城中建立查缉司站楼的承诺而已。承诺最是空泛,今日可以这么说,明日又可以那样说。但以欧雅明这种身份,说出来的话一定经过细细斟酌,否则最后做不到,连带着整个欧家都会受到牵连。

    欧雅明并不迷信,但有时候也讲究气运之说。

    行慷慨事,走康庄道,一个人连同家族的气运就会昌盛。居于上位者,最忌讳朝令夕改,反复无常。至于议论他人的闲话,更是写在了欧家的祖训中,“但看花开落,不言人是非”。

    一个年轻的家主,不论世家大小,也不论传承久短,只要想有所作为,尤其很多时候得面临善恶之地的极端选择。无赖者可成事,这句话不假,但成的都是小事,即便阴差阳错,一时富贵,也长远不了。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无非种地读书两种选择,能修武道的少之又少。

    书读好了,金榜题名,光耀门楣,随后和大多数人一样,学而优则仕,甚至还能在几大王府里某个差事。既能让爹娘挺直腰杆走路,不受人欺凌,自己却也扬眉吐气,吐气扬眉,不辜负那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当然也有人愿意读一辈子书,做一辈子学问,终日躲在博古楼或是通今阁的一方小天地里,自得其乐,和圣人终日神交,也是快事一件。

    但放在世家钟姨,这些道理却要统统打破。

    世家中必得有人学文,也必得有人修武。

    学文是为了长远的发展,修武是为了保护现有的基业。

    欧家之中,本来除了家主之位外,还设一位和家族地位相当的族鞭。

    这个职务每个世家都有,不过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许多人。

    由于家族中能参与议事的人,是由全家族选出,如果每个议事之人都以自己所在利益或良心为名各自行事,那么一个家族就无法统筹运转,甚至停步发展。这时候便由族鞭出面,在家族中代表族长的意志,贯彻纲纪,执行族规。

    欧家到了这一代,族长族鞭却是由欧雅明一人担任,这在欧家历史上乃至全天下的世家中,都极为罕见。

    如此一来,组长的权利就毫无限制,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创意吗,推行发展。若是遇上贤明之人,则可迎来一代兴旺,反之则衰败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欧雅明赌刘睿影不会出剑,但他实际上渴望刘睿影阻挡自己。

    他和金爷还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虽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刀剑相向,并不愉快,但从笼统上说,他们都是世家中人,对彼此也能有足够的理解。若是没有利益纠葛,欧雅明很愿意坐下来和金爷一起喝杯酒,聊聊青府与欧家的区别,谈谈震北王域和下危城的趣事。

    只是以前距离隔得太远,欧雅明虽然经常去博古楼找鹿明明喝酒,但却始没能腾出时间去往戈壁滩上的矿场。错过一次后来也就成了习惯,不用心根本想不起来这种事。

    雅明的剑有意放马了速度,似是要给刘睿影留出足够的思考时间。但再远的距离,只要不停歇,终有抵达时候。

    刘睿影看着剑尖逼近,不由自主的朝剑柄握去。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却是打断了刘睿影和欧雅明之间的默契。

    寻声看去,却是胡夫人站在不远处。

    她已经离开了很久。

    去的时候是和老板娘一起,现在回来却没有看到老板娘的身影。

    刘睿影定了定神,发现胡夫人的样子有些奇怪。

    她的表情极为不自然,抿着双唇,眉头微皱,似是有什么话想说而不敢说。

    身上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件极为宽大的袍子,套在外面。

    袍子底部蓬松异常,大大的张开洒在地面上。

    “放下剑!”

    声音从胡夫人身上传出,但诡异的是她的嘴吧连动都没动。

    而且这音色也不是胡夫人自己的,刘睿影对他的声音很是熟悉。冷漠中泛着高贵,时刻透露着不容置疑、不可侵犯的韵味。

    但这声音却很是焦急,颇有几分鱼死网破之感。

    “欧雅明,放下剑!”

    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刘睿影听清了说话之人究竟是谁,却是老板娘,金爷的妹妹。

    她着实是聪明。

    知道连弓子例无虚发,所以在制服了胡夫人之后,找来一件硕大的黑袍子,不透光也不透风,罩在胡夫人身上。自己则躲在其中,隐藏躯体,使得连弓子找不准她的身形,便也无处下手。

    着法子虽然有些耍赖,但却极为有效。平心而论,刘睿影、欧雅明、金爷这三个大男人绝对想不到。

    胡夫人应当是被剑逼着,无法言语,她的嘴微微张了张,欧雅明看到后停住脚步,手中剑黯淡垂下。

    胡夫人的神色也放松了些许,毕竟要是欧雅明不放剑,老板娘定然没有任何怜悯,毫不犹豫的将剑刺入她的要害,以命换命。

    一剑从旁侧想要趁不备之机动手,却被欧雅明摆手制止。

    隐藏在暗处的连弓子更是恨的牙痒痒。

    目标遮蔽了视线,就等同于把神箭手变成了瞎子……即使他的箭再快再精准,也无济于事。

    “你想要做什么?”

    欧雅明问道。

    “欧家主明知故问。”

    老板娘说道。

    “明知必得故问,你不说清楚,我又这么知道该怎么做?”

    欧雅明两手一摊说道。

    “送我们兄妹俩出城。”

    老板娘说道。

    “对不起,办不到。”

    欧雅明说道。

    “办不到你为何还会撤剑?何况这件事你堂堂欧家家主都办不到,还有谁能做到?”

    老板娘继续说道。

    她比一开始更是焦急……多拖一刻,危险便多增加一分。

    “如果只是我和你们青府的个人恩怨,那我倒是愿意平和对待。冤家宜解不宜结,什么事都好商量。刚才我就提出了个法子,只是你哥没有同意。不过这法子多种多样,不止一个,这个不行,总有个行的。”

    欧雅明说道。

    袍子抖动了一下。

    老板娘的忍耐到了极限。

    听欧雅明东拉西扯这么多,她却是再无心言语。

    剑锋从袍子斜斜刺出,逼在胡夫人的下颌。

    冷冽的寒光刺的众人眼睛一疼,欧雅明也正色起来,看向了胡夫人。

    胡夫人高高扬起脑袋,但她抬高一寸,老板娘的剑就跟进一寸,容不得丝毫喘息的余地。

    余光看到欧雅明正望向自己,胡夫人忍住剑尖刺破皮肤的疼痛,微微点了点头。

    “好,我送你们兄妹出城!”

    欧雅明立即换了个说辞。

    “不劳烦欧家主大驾, 只要让欧家与胡家的众人退开便好。”

    老板娘说道。

    欧雅明挥了挥手,一剑赶忙呵退众人,在会场里让出一条路来。

    金爷看着欧雅明和刘睿影,一脸玩味。

    他却是没有立马随着老板娘离开,反而走到台上,从拍卖师面前拿起了那坛满江红。

    径直排开封泥,牛饮一口。

    “不过尔尔!”

    随即高高举起酒坛,朝着地上用力一摔,会场里霎时间酒香四溢。

    这一摔,不仅摔碎了三十万两银子,还有欧家与胡家的在下危城,在天下商客们面前的全部尊严。

第一百零九章 万顷波中得自由

    听说,越是朝着漠南的深处走,便越是暖和。

    即便下危城中已经立冬,还下了大学,漠南的深处依旧温暖如春。

    唯一和别处春天不同的是,那里的春天没有桃花,没有杨柳,没有细柔轻薄的春风。不论暖和与否,也不论是在何种季节,漠南的风都像刀剑的锋刃一般,吹在脸上生疼,垂在耳旁犹如金戈之声。

    当然在,这些都是听说。

    听下危城里的众人所说。

    金爷和老板娘在挟持着胡夫人的情况下顺利出城去。

    他们只管大闹一场,其余的却是都不用操心。

    至于欧家和胡家折损的颜面,更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哪里会有担忧?

    欧雅明的面子都快绷不住,胡夫人更是气的彻底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刘睿影没能在走之前和她打个招呼告别。

    “刘典狱,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中都。”

    欧雅明也没有多少,把刘睿影送到城门口时,只说了这样一句。

    刘睿影笑笑答应下来。

    他本想感谢几句,但又觉得还太早。

    不是他觉得自己回来还太早,而是在一个地方建立查缉司的站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要选址,这就得考虑各个方面的因素。

    其次站楼看着小巧,实际上五脏俱全,实则内里有乾坤。各种机括、密室、地库,修建起来可不是个小工程。

    最后便是选派的人员,须得是八面玲珑,又不能过于油滑。

    八面玲珑要的是他的行动力和聪慧劲,能把事办好,办的干脆利落,不留痕迹,这需要极强的口才和脑子。

    八面玲珑的人很难找,但也随处可见,有的会伪装,他看似聪慧,把所有人都把握在手,实则自己才是被戏耍玩弄的那一个。

    而有的人不露面,就能掌控全局,能轻易指派任何人去替他做事,还极能隐藏身份,让人看他都称是平常人。

    这般的才是真的八面玲珑。

    而八面玲珑过了劲,就是油滑,这种人往往把雇主也算计在内,进一切最大可能维护自己的利益。

    看似在帮人做事,实则都是在暗自积累自己的资本。

    他离开的时候,人脉与财富,都会统统带走,丝毫不剩。

    因为这种人比不会做事的还要令人厌恶,他心存二心,并不忠心,贪欲过重。

    因此用这种人,还不如用个平常却不会起二心,找麻烦的人。

    曾有别处的查缉司站楼,修建好后,因为用人不当,导致整个站楼犹如一个空架子,却是还不如派人隐姓埋名,开个酒肆茶楼之类,能收集刀的信息还比天天呆在站楼中,与世隔绝,要多上不少。

    欧雅明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去,“一剑”前来两匹马。

    马是正宗的“白雪卷飞霜”。

    浑身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却是和雪一样洁白。每一根毛尖上都泛着油星,夕阳下闪闪发光。

    马鞍上悬着一把崭新的欧家剑,是欧雅明特意送给刘睿影的。

    黄铜色的吞口,白银色的剑身,剑柄上还镶嵌着五块小翡翠,拼凑成一朵梅花的形状。

    剑鞘更是考究,外面包裹了一层从安东王域来买的鲨鱼皮。

    刘睿影从“一剑”手里结果缰绳,剑鞘随着马蹄,很有节奏的捧在马镫上,发出一阵悦耳的清脆。

    “真是把好剑!”

    刘睿影说道。

    他本不想换剑。

    手中这把,从中都城里欧小娥给他后,已经用到了现在,算是习惯。

    剑客频频换剑,不是个好事。

    用惯了的剑都能换,别提别的了。

    每一把剑都有它自己独一无二的脾气秉性,一时半会儿难以琢磨透彻。

    尤其是出门在外,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麻烦。一把趁手的剑要比身边跟着十来个人更加重要。

    不过想了想,刘睿影却是把手中的老剑递给了蛮族智集。

    “继续往南,却是得你我互相扶持。”

    刘睿影说道。

    “一剑”见状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蛮族智集却是已经接过剑,他便也不好再言语。

    这是刘睿影自己的事情,他不能干涉,更不能对中都查缉司还有诏狱指指点点。

    两人翻身上马,冲着“一剑”拱拱手,算是道别,就此上路。

    城门外有条宽阔的护城河。

    不知是错觉,还是当真如此。

    刘睿影这刚出城门,朝南走了几步远,就觉得身子要暖和很多。

    他下意识的想松松身上

    的袍服,却才发现自己早在出城前,就把那阴阳师的袍服换了下来。

    西安阿紫身上穿着的,是从欧家成衣铺中拿来的现成衣服。质地轻薄,但却保暖耐寒。穿在身上丝毫没有负累之感,剪裁的也极为得体。

    风吹过。

    护城河河面上的水,泛起一阵水波。

    河水的流速并不快,还隐隐发绿。

    刘睿影和蛮族智集骑着马,从小桥上缓缓过去,风吹起了他的衣衫。

    衣衫的确是挡风。

    但有个地方却更加厚实。

    这身衣服的胸襟左侧里面,封了个口袋。

    口袋装着厚厚一叠银票。

    具体有多少,他也不知道。

    这身欧雅明的手笔,总不能当着他的面,从衣服里的口袋中掏出来,数一数吧?

    不过他知道欧雅明的手笔从来不会小。

    这一叠银票起码有好几万两,甚至十万两有余。

    但他也直到欧雅明这手笔并不是单纯给自己的,而是给身后的查缉司、 诏狱、擎中王刘景浩,还有凌夫人。

    刘睿影也不缺钱,这些银子既然人家给了,却是也没有退还的道理。等着回了中都之后,上交给凌夫人,就算是在下危城中建立查缉司占楼的第一笔款项。

    “唉……”

    过了桥,刘睿影看着前方寥寥大漠,忽然叹了口气。

    他有心事。

    这心事并不能似风一样刮走,也不能和被风吹皱的河水那样快的平复。

    “怎么了?”

    蛮族智集问道。

    对于刘睿影的相信,他也有些感动。

    人非草木,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刘睿影给了他一把剑,却是要比说一万句话,喝一百坛酒都好使。

    “嗯……”

    刘睿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忽然勒住缰绳,驻足不前,甚至朝身后看去。

    他想起一件事情。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本该向欧雅明要一件东西的。

    一块和进城一样的令牌。

    倒不是为了出城之用,而是为了避免很多麻烦。

    现在掉回头去不能说来不及,只能说没有必要,说不定还会被“一剑”这些欧家人笑话他没有胆量。

    下危城外,有百余里地,都是和漠南蛮族部落之间的缓冲区。

    欧家和胡家明令禁止城中的居民以及外来的商客们和蛮族部落交易,但纸包不住火,有需求,有利益,自然就会有交易。

    城中的流人区,最大的买卖,便在此处。

    所以这百余里地面上,却是黑市盗匪横行,而流人区中的留人,在这里最大的买卖,商品却是人。

    漠南蛮族中人。

    一个有地位的蛮族中人,可以在下危城里换来一个世家的头衔以及不少奖赏。

    流人最渴望安定,有世家的庇护,是他们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为此他们甘愿铤而走险,甚至前往漠南深处,抓捕落单的蛮族中人。

    刘睿影不是没有想过遮掩一下身边这位蛮族智集的身形。

    但蛮族中人的衣帽特征着实是太过于明显,遮蔽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有心之人更加注意。还不如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朝前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过,要是有一块欧家的令牌在,刘睿影会轻松虚度。

    因为这些流人最惧怕的便是欧家。

    他们擒拿里蛮族中人,大多也是送往欧家领赏。

    “什么心事?”

    蛮族智集看到刘睿影呆立出神,开口问道。

    “没什么,继续走吧。”

    日落之前,他们大约能走出去三五十里地。

    刘睿影计划用两天时间通过缓冲区。

    当然这只是计划。

    计划不如变化。

    没人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好在一条水流始终跟在刘睿影的身旁,哗啦啦的流水声马蹄声及交相呼应,显得极为有趣。

    刘睿影的心情顿时又轻松了些许,觉得这漠南要比震北王域的戈壁滩舒服多了。

    那里缺水,也没有什么绿色,现在该是冰天雪地。

    “前面就会有吃饭睡觉的地方。”

    蛮族智集指着前方说道。

    到了这里,他就是活地图。

    刘睿影手上也有一份欧家给的地图,但纸上画的,哪有人嘴里说的生动?

    听到“吃饭睡觉”这个词,刘睿影不禁想笑。

    因为他们总是说打尖住店,极少有人和蛮族智集这样遣词造句。

    “还有多远?”

    刘睿影问道。

    “天黑前肯定能到。”

    蛮族智集看了看天说道。

    刘睿影点点头,双腿在马肚子上磕碰了几下,马儿聪颖,立马加速前进。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人家,院子里都种着腊梅。

    这里虽然不是水乡,但却水道纵横。门口的梅花很漂亮,水道里的鱼也很鲜美。

    漠南的蛮族,不放牧,不种地,还是原始的渔猎。

    缓冲区的人们,生活习惯和他们相似。再加上一无土地,二无农具,只能靠着啥便吃啥。

    小船总行在河道里,船底使用红柳和梭梭这样的沙生植物编织而成。

    想要去“吃饭睡觉”,看着虽然尽在眼前,但水道弯弯曲曲,却得盛船拐过好几个弯才行。

    两人的马各自盛一条,刘睿影和蛮族智集本来要同盛一条,但船工看了看蛮族智集的身材,摇了摇头,让他上了另外一条。

    红柳和梭梭编织而成的船底,踩在上面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编织的再细密,还是会透水,不过刚好浸在刘睿影的鞋底,没有染湿鞋面。

    “船家,这里明明不缺水,怎么还会有大漠?”

    刘睿影奇怪的问道。

    “这位客官是从哪里来的?”

    船家问道。

    “反正没有这里水多。”

    刘睿影笑着说道。

    “我们这里,看着水多的,但是存不住……一半流走,流到蛮族的地界去,一半却是沉降到土里,没了踪影。面上的图越来越干,就连石头都酥了,风一吹,便成了沙子,沙子堆积多了,不就是大漠?”

    船家解释道。

    刘睿影点点头。

    这番话说的通俗易懂。

    虽然没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会一半流走,一半沉降,但对于只想知道个大概其的刘睿影来说,也是足够。

    下了船,马不需要人牵,自己从船上一跃上岸。

    刘睿影看到如此机敏聪慧的马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

    “这里都有些什么,你知道吗?”

    刘睿影向蛮族智集问道。

    蛮族智集没有会带,朝前一指。

    刘睿影看到十来个年轻小伙子,正从船上将一筐一筐的鲜鱼抬上岸来。面上的几条,不屈不挠,奋力拍打着尾巴,从筐子里挣脱出去,重新回到水道中。

    溅起的水花,喷在小伙子脸上,引来几句咒骂,却是对那逃跑的鱼丝毫不理。

    “真没想到这里竟然吃鱼!”

    刘睿影说道。

    西北牧场盛产牛羊肉,安东王域沿海,海货不缺。平南王域水流多,太上河有一多半都在王域内,因此河鲜最受欢迎。

    这里虽然没有那么多种类的河鲜,只有这种大尾胖头鱼,但胜在繁衍快,量大,算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爱吃鱼吗?”

    刘睿影环抱着双臂,接着问道。

    “在部落里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去了趟中都城,反而变得嘴馋了。”

    蛮族智集笑了笑说道。

    “这里怕是家家户户都做鱼,哪一家最好?”

    刘睿影四下张望过后,像是自言自语。

    “跟我来!”

    蛮族智集想了想说道。

    牵着马,引着刘睿影朝西头走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刘睿影便看到一个大园子,园子门口高挂着的匾额上写着“七律”。

    看到这两个字,刘睿影首先反应以为是说那“五言律诗”。

    这种的诗歌体裁,简称七律。讲究声律、对偶。要求诗句字数整齐划一,由八句组成,每句五个字,每两句为一联,共四联,中间两联要求对仗工整。

    但在园门牌匾的右下方,还有一块装裱好的告示,上面写着七条戒律。

    此处非交友之地,隔桌亦不买单。

    此处非是非之地,熟识亦不玩笑。

    此处非赌坊妓馆,无牌九与女人。

    此处非炫耀之地,财帛不可市人。

    此处非圣贤之居,不可轻信人言。

    刘睿影一一读完,觉得这不像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反倒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学究的清修之地。

    可他既然要清修,又何必门户大开来做生意?做生意的人都希望自己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又怎么会定出这么多的条条框框来限制客人?

    下危城外的缓冲区里竟然有这么一个地方,着实是新奇。

    “你再看最后一句。”

    蛮族智集说道。

    刘睿影凑近一瞧,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写着:每月三、九、带三带九,不论。

第一百一十章 帮倒忙

    “你说这里的鱼做的最好?”

    刘睿影问道。

    “反正上次,我是在这里吃的。”

    蛮族智集说道。

    刘睿影点点头,未在言语,背着手,绕着这座“五律”园走了一圈,看到这座园子,被一丈有余的木头围栏围着,围栏上下两端雕饰的很是精美,还刷上了红漆。

    漠南的东西,大多古朴、原始,像这般雕饰过得,着实不常见。

    根本的原因还是不实用。

    这三个字就否决了平民百姓购买的**,不然哪管是漠南还是漠北,都会有人去购买。

    雕饰过得东西,难免要勤快维护。

    尤其是木头制品。

    就连上面刷的漆,起码每个月都得再刷一次,否则就会被风中的砂砾打磨干净,木头本身都会受损,影响品相。

    能花力气在这里建造一座讲究、雕饰的园子的人,先不论是什么身份,但一定很有财力。

    这世上有财力的人不一定有身份,但有身份的人一定财力不差。

    名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有了身份,便能有名,有了名,还能缺钱?

    反正刘睿影是没有见过哪一个有名的人,会为了钱发愁。反倒是有些极为有钱的人,绞尽脑汁的在想自己该如何才能出名。

    名气比金钱来的重要,也更难获得,众人眼里都知道的人,一定会给他个光环,认定他一定不同凡响,因为这种人就属于偷了个机会,借着别人的眼光,就能轻易获得财务。

    一个闻名天下的人去借钱,想必所有人想到的都是攀附他的名气,沾光,恨不得上赶着给他花钱,而没有考虑过他会不会还。

    一个有钱没名的人去借钱,根本没人搭理,一方面是所有人都觉得,呵,这么有钱的人还管他们借钱?

    真丢脸!

    瞧不起这种人,哪怕他会按时归还。

    而有名的人手里的债,简直可以说是没有。

    他轻易就能找到借口,说一堆说辞,而不还钱。

    “五律园”只有一个门,进出都是这里。

    没奈何,刘睿影只能返回门口,带着蛮族智集牵马走了进去。

    刚迈过门槛,他却是忽然驻足不前。

    “你说的上次,就是去中都城那次?”

    刘睿影问道。

    从漠南深处的蛮族部落想要去往中都城,必得通过下危城。而入下危城,却是又不能绕开这片缓冲区。

    缓冲区里的人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而且家家户户都做鱼,为何蛮族智集偏偏选择这最气派的一家?

    殊不知越是气派,他暴露的可能性也越大?

    “其实我去过好几次中都城,碰到你们是最后一次。不过我说的上一次,就是指的那一次。”

    蛮族智想了想说道。

    同样的事情,一次和好几次,从根本上的区别不大。

    尤其是现在他已经走到了这里,蛮族部落近在咫尺。他觉得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无妨,刘睿影总不能因为他多潜入了几次中都城,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要是刘睿影当真这么做了,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没能及时管住自己的嘴。

    他信命,但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感觉。

    他判断刘睿影不是一个弑杀的人,感觉刘睿影不会因为自己多说了什么而过不去。

    好歹是蛮族智集,要比其他的蛮族中人更会用脑袋。

    但他还是没能揣测出刘睿影内心真正想问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他有恃无恐。

    有时候人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候,并没有去考虑太多。只是觉得那一刻自己想这么做,想去这个地方,想吃这一道菜,想喝这一杯酒,便就这么做了。

    旁人看到这样的举动,或许会妄加揣测出很多不同寻常的东西来,但这些都不是当事人的真是想法和意图。

    刘睿影一边思考,一边朝里走去。

    园子里布置的很雅静。

    本以外面那样气派,里面应该也是雍容华贵才对。显而易见,刘睿影想错了。

    不过这样的环境倒是很符合他的审美。

    两人在园中站立了许久,才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抬眼看了一眼二人,懒洋洋的问道:

    “吃饭还是睡觉?”

    刘睿影听后顿时笑了起来。

    看来这般说辞并不是因为蛮族智集没学到家,而是这里的人都这么表达。不过如此清雅的地方,支应的伙计却这般俗气,不免让刘睿影很是失望……对他们做的鱼也没有了任何期待。

    “也吃饭,也睡觉。”

    刘睿影回答道。

    伙计应了一声,随即重重打了个哈欠,竟是转身又走回了屋子里。

    刘睿影皱起眉头,站在原地等待,即将没有耐心之际,伙计去而复返,手上还拿着一根长柄网兜。

    “吃什么,吃多少,自己去那个池子里捞。马就放在这里吧,我给你们牵到后头去。”

    伙计说道,将手上的长柄网兜递给刘睿影。

    这法子倒颇为新奇,竟是还得自己动手。

    “走,去瞧瞧!”

    刘睿影招呼着蛮族智集朝园子里的水池走去。

    每天清晨和傍晚,都有专人前来送鱼,共计两次。刘睿影刚走到水池边,就看到有三个年轻人,每人手里提着两筐鱼走来,将鱼一股脑全都倒在了水池里。

    鱼在红柳和梭梭混编的框子里时,极为安静。但一入水,就好似重新活过来一样。硕大的尾鳍和脑袋大力摆动,拼命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探索完这水池中的每一寸地方。

    自己捞上来的鱼,味道总是要好些。这算是心里作用,总觉得要更加鲜美。

    刘睿影捞了两条鱼,一条通体乌黑,一条鱼鳞斑驳。随后将网兜递给蛮族智集,让他交给伙计。

    这里天气并不冷,所以外面还摆了桌子。

    雕饰精致的红漆木栏杆旁,腊梅中央,放了十几张桌子。

    刘睿影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摸上去不似金属那般冰凉,但却要比木头坚硬的多。

    这里景色着实让刘睿影很是称心,即便没吃没喝,干坐在这里都觉得异常舒服。

    两人挑选了一张不算太居中的桌子坐下。

    这回伙计倒是很勤快,立马抱着一个酒坛子走了出来,小拇指上还挂着两个酒杯。

    这酒杯足有手臂粗,手掌高。

    即便在西北那般喝酒豪迈之处,刘睿影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酒杯。

    “这一杯能装多少?”

    刘睿影问道。

    似是从来没有人问起过伙计这般问题,他皱着眉头,敏思苦想了一阵,回答道:

    “差不多半斤。”

    刘睿影听后更是唏嘘不已……这一杯酒的量,在其他地方却是都能装满一壶。

    怪不得这里没有酒壶,只有酒杯。

    酒杯这么大,却是也不需要酒壶。

    “要吗?”

    伙计问道。

    “要!”

    刘睿影干脆利落的说道。

    有鲜鱼下酒,岂不是人间美事?

    两条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虽然新鲜的鱼,清蒸味道更好,但难免有些寡淡。赶路几十里地,刘睿影和蛮族智集都想吃些味道重的东西。

    伙计熟练的打开封泥,抱起坛子。一手抓住坛口,一手托着底部,将坛子里的酒,朝杯子中倒去。

    却是涓滴不撒,水平极高。

    凡事都讲究个熟能生巧。

    这伙计不知天天都倒多少杯酒,才练成了这般水准。

    并且一定是摔碎过不知多少个酒杯,挨了客人和老板的骂,又自己暗自哭过多少次,才慢慢从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变成熟练掌握伺候人的规则的老油条。

    这就是成长,他被迫成长。

    “二位,门口的规矩,想必都看到了吧?”

    伙计倒完酒后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看到了就好。”

    伙计兀自嘟囔了一句,抱着酒坛子离开。

    他没有回到屋子里,而是去了旁边的桌子。

    就在他给刘睿影和蛮族智集倒酒时,这里又来了几桌客人。

    看打扮,不似流人,但却给刘睿影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蛮族智集坐在他对面,佝偻着肩膀,瑟缩着身躯,尽力掩盖自己的身形。

    但却是有点欲盖弥彰之嫌。

    尤其是当他的手端起酒杯时,酒杯被他的手掌衬托的极小,更是引来旁边几桌人的侧目。

    其中有一人,打扮像是个书生,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

    他身板坐着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把他夹在中间,跟个小鸡仔一样。

    不过他的面前已经摆了六七个酒杯。

    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有一个摆在他和那群壮汉们之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六七个杯子,说明他起码已经喝了三四斤酒。

    这酒量着不但不差,而且还很国人。

    刘睿影也喝了一杯。

    酒虽然不算烈,不算浓,但刚坐下就接连不停地喝下这么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说醉不醉,这么多酒汤,身体是怎么承载下来的?

    酒量好的人都会对酒量

    好的人产生兴趣。

    按理来说,这“书生”应该看向蛮族智集才对,毕竟块头大的人,一般酒量都不差。

    可他的双眼却都盯着刘睿影。

    被一个男人这样饶有兴致的看着,刘睿影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特别是他还对着刘睿影笑了笑,更是让刘睿影连吃鱼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

    “两位也是来这里吃饭睡觉?”

    书生开口问道。

    刘睿影长舒一口气。

    这话是看着他问的。

    不回答显得不礼貌,容易得罪人……可回答了,却又不知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兄台不必多虑,在下也只是来这里吃饭睡觉罢了。”

    书生再度说道。

    “我俩也是。”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回答道。

    再不言语,这人说不定就会上来脾气。

    虽然是书生打扮,但刘睿影已经看出来,他决计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个富家子弟。同桌的那些膀大腰圆的壮汉,应当是保镖之流,陪着少爷出门找乐子。

    至于这漠南到底有什么乐子,刘睿影也不清楚……

    这样的二世祖,最喜欢的就是酒与女人。

    可这个地方,只有酒,没有女人,意思本就少了一半有余。

    “那就好,那就好!”

    “书生”说道。

    “好在何处?”

    刘睿影反问道。

    “既然同是吃饭睡觉,那时间就很充裕,不用着急。”

    “书生”摆摆手说道。

    “敢问是有何见教?

    刘睿影想了想问道。

    此人桌上有些奇怪……

    说什么时间充裕。

    即便刘睿影和蛮族智集要在此地“吃饭睡觉”,第二天却是还要早起赶路,哪里有什么充裕的时间?

    刘睿影这么一问,那“书生”反倒沉闷起来……

    张开嘴,深深地叹了口气,冲着身边之人一挥手,立马有个壮汉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绸袋,放在刘睿影的桌上。一句话不说,只是对他行了个礼,便退回去,重新落座。

    “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听这意思,绸袋里装的应该是银钱。

    但他不明不白的,送来一袋钱,又是何故?

    “在下是想让兄台帮个忙。”

    “书生”说道。

    刘睿影看了眼钱,决定还是先听听这忙到底是什么。

    并不是他缺钱,而是这样求人帮忙,还算是有点诚意。

    “把我灌醉!”

    “书生”说道。

    刘睿影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此人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要求?

    全天下的人,都想自己千杯不醉,但他却花钱让人来灌醉自己。

    如此反常的事情,刘睿影可不敢答应。

    再说他身旁围了一圈儿壮汉,各个看上去都是能喝的主儿。这么多人,合力起来,喝倒一个瘦弱的小伙子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他已经喝了这么多酒下肚,应当是快要到极限了才对。

    人在快要喝多的时候,都会变得兴奋。

    和旁人搭话,脑子里产生欲念,大多发生在这个时候。

    所以刘睿影觉得,此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看着还清醒,但其实已经醉了。

    “兄台莫要在意他们,他们只听我家老爷子的话。出门前,我家老爷子让他们一滴酒不许喝,他们便就滴酒不沾……而我却又先天落下个不算毛病的毛病。”

    “书生”说道。

    “难道这毛病是无论喝多少酒,怎么喝,都喝不醉?”

    刘睿影说道。

    “哈哈,兄台当真是聪明人!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书生”笑着说道。

    “不但是怎么喝都喝不醉,更是连酒味都尝不出来。”

    “书生”说完后,张开嘴,吐出舌头,指着说道。

    “在下不胜酒力。”

    这样的忙,刘睿影有心无力。

    他有多少量,自己很是清楚。

    对方既然敢这么说,不论真假,肯定要比他能喝的多。

    栏杆外的水道上,突然开来一艘画舫。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移,盯在这艘画舫上。

    画舫是从下危城的方向开来的,沿着护城河,一路走来。

    朱红色的顶。朱红色的栏杆。窗棂上的雕花,却是和这座园子的栏杆一模一样。

    能从护城河开出来的画舫,定然是世家所有无疑,或许就是欧家或胡家其中之一。

    但不论是哪一家,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的行船来此?难道就是为了吃鱼不成?

第一百一十章 邀约

    画舫停在栏杆外,许久,船身左右摇摆了几下,这是有人要从船舱里出来的先兆。

    但先从船舱里出来的,却不是人,也不是任何活物,而是一个鸟笼。

    一个极为精致的鸟笼,用积雪木制成。

    这种木头虽然名字里带个“雪”字,但却不是白色,而是血红色。应当叫做积血木更为贴切。也许是因为这个“血”字过于渗人,所以才将其撤换。不论怎么说,颜色却是改变不了。红彤彤的,尤其是在夕阳下,更显得惹眼。

    鸟笼里当然有鸟。

    否则提着一个空鸟笼的人肯定或多或少有些毛病。

    积血木制成的血红色鸟笼里,养着一只通体雪白,头顶凤冠的鹦鹉。

    它很是安静的站在鸟笼中的横岗上,随着船的晃动而摇摆身子,双目紧闭。

    鸟笼出来之后,接着是一只手。

    鸟笼不可能凭空飞出来,自然得有手提着,这只手便是提着鸟笼的手。

    却是要比鸟笼里的鹦鹉更加雪白,比鸟笼的构造更加匀称。

    刘睿影见过不少人的手。

    因为对武修而言,尤其是剑客,手比腿脚更重要,甚至比脑袋还重要。

    右手便可以握剑,可以保护自己的身体。但要是没了手,就只能任人宰割,被砍下脑袋,刺穿喉咙,也是活该。

    但刘睿影却有些疑惑……

    疑惑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见过不少人的手,应当从手就能判断出这人的身份和性别。

    不同的个人,手上的特点也不同。

    读书人常年握笔,中指第一个指节会磨起茧子,显得很是突兀。剑客刀客,手掌会变得粗糙,手背上青筋显露,一看就是常年发力所导致的。

    至于男女的手则更好分辨。

    皮肤颜色,手掌大小,都是标准之一。

    可这只手,手背和指头没有任何痕迹,像是用砂纸精雕细琢而出的一块美玉。

    大小也很是适中。

    虽然肤色白皙,但这世上不乏有些男子的皮肤却是要比女子更加柔嫩。

    本以为,这只手从船舱里出来,人很快就能看个真切。

    但这只手却停在原地。

    一动不动,给人一种静止的感觉,好像那天地间污浊的气息染脏了这手,让他无法动弹。

    也好像是给人一个钩子,让人的眼光都留在上面,却无法窥视进去,又像是制止,给要看下去的人一个警醒。

    一位侍女从船头走来,接过这只手上提着的鸟笼,默默站在船舱旁垂首等候。

    那只手在将鸟笼递出去后,朝里一缩,登时不见了踪影。

    刘睿影看的焦急。

    一回头,原来所有人都和他一副模样。

    就连刚才与他说话的那位富家少爷,此刻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画舫,想要知道从船舱里走出来的究竟会是个什么人。

    未知的东西,总是给人更多的吸引。

    特别是这般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更是欲罢不能。

    好在船舱里的人似是体会到了外面人的心情,没有刻意拿捏,而是选择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是位女子。

    还是位绝代佳人。

    她的眼睛似是会说话,只是浅淡的透过栏杆,朝园子里面瞟了一眼,刘睿影就仿佛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女子站在甲板上,收回目光,朝远处看去。

    现在夕阳正红。

    她身上穿着翠绿色的裙装,交相呼应,使得整个人都被镶嵌出了一圈儿碧蓝的边。

    接着,她双臂举过头顶,抻了个懒腰。

    胳膊虽然遮挡住了她的半个面庞,但刘睿影还是听到了她打哈欠的声音。

    一阵风从画舫另一端吹来,垂在女子的身上,又透过栏杆,扶在刘睿影等人的脸上。

    他没有问道任何女子身上的香味,反而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酒气。

    难道这女子,也是个豪饮无节制的酒鬼不成?

    “小姐,头疼好些了吗?”

    提着鸟笼的侍女问道。

    女子歪着脑袋,似是在感觉,随即又用手拍了拍脑袋,说道:

    “没有。”

    那侍女一脸焦急,女子却毫不在的笑笑,接着说道:

    “无妨,吃鱼的时候再喝点回头酒就好。”

    “小姐!你不能再喝了!鱼汤醒酒,我先去捞鱼,让后厨早早入锅。”

    侍女说完,便将鸟笼放在地下,提起裙子,一跃登岸。

    刘睿影心中一震……

    画舫还未去全然靠岸。

    从甲板上到岸边的距离起码有接近

    一丈。

    但这位侍女却很是轻松地越过,甚至在起落之际,船不摇,地不晃。

    稳稳的落下,连尘土都没有震动飞扬。

    这需要极高的身法和协调才能做到。

    刘睿影贴合自身想了想,觉得换作自己,说不定都做不到这般完美。

    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那懒散的伙计这次却勤快的要紧,早早就站在栏杆处。

    看到侍女一上岸,他立马打开一段栏杆。

    原来这座园子不止一扇门,一个出入口。

    在园子的侧面,还有一道隐藏的门。

    从外面看上去,和栏杆一模一样。

    入地的部分有个机括,打开后用力一推,才能将栏杆打开。

    这道门应该是许久未用。

    开门时,传来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你这门该上油了!”

    侍女说道。

    “姑奶奶说的是,一会儿小的就去来给门上油!”

    伙计点头哈腰的说道。

    “不是我教训你,是这声音要是惊扰了小姐该怎么办?小姐今日可是头疼的紧……而且一会儿要伺候好小姐吃鱼喝酒,这门你抽空是拾掇了就好。”

    侍女说道。

    进了门后,轻车熟路的走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拿着长柄网兜,在水池里捞鱼。

    看来这却却是此处铁打的规矩,谁都不能改。

    背着光,刘睿影没能看清她捞的是什么鱼,但网兜下坠的很深,要么捞了好几条,要么就是一条很大。

    当栏杆处的暗门再度“吱呀”一声响起时,那小姐已经走进园中,伙计将栏杆复原。

    她扫视了一圈儿园内的桌子,伙计站在一旁,开口说道:

    “小姐,还是屋里的老位置吧?”

    “不,今个儿我坐外面。”

    小姐说道。

    她的目光定格在刘睿影脸上,忽然笑了笑。

    笑起来时,她的鼻尖皱起,眼角跟着弯曲

    皱起的鼻尖像是被吹皱的一潭春水,而眼角则像是挂着两弯新月。

    但刘睿影却没有心情欣赏这笑容……

    一个陌生的女子,忽然对着他笑,让他头皮发麻,心里发毛。

    尤其是这女子还是一位大小姐。

    大小姐的脾气,通常难以捉摸。

    这会儿对你笑,等会说不定就会对你咬牙切齿起来。其中的原因,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是大小姐脾气最显著的特征。

    不会对陌生人多给好脸色,这也是大小姐脾气的显著特征,她们是不会轻易露出笑容的,这样会破坏她们的矜持和身段,也会将她们在众人面前的形象拉下去。

    可此刻她却对刘睿影笑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刘睿影干脆地下头去,不与她对视,专心于吃鱼喝酒。

    越是心里有事,越是要用些别的事情来掩盖。

    吃鱼肯定不是最佳选择。

    因为鱼里有刺,吃的时候得小心翼翼。刘睿影不擅长吃鱼,虽然还未出国大错的,但也只能吃吃鱼肚子上的部分。

    还是喝酒畅快的多。

    不用咀嚼,也不用甄别,喝到嘴里咽下去就好,最能在心里有事情压着时缓解些许。

    不知不觉,刘睿影竟是接连喝下去了三杯还没有任何觉察。

    加上前面的一杯,已经整整四杯,两斤酒。

    一数桌面上的杯子,刘睿影顿时吓了一跳。

    他不敢再继续喝……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感觉,但若是继续喝下去,猛然醉了,耽误了正事,惹出新的麻烦,可就不好。

    伙计抱着酒坛子走来,要给刘睿影添酒。

    他刚想说不必,却突然发现那姑娘竟然坐在了他旁边的桌子。

    小姐的侍女坐在对面,桌上还放着鸟笼。

    不过鸟笼此刻是空的。

    因为那凤冠鹦鹉,已经站在了鸟笼顶部,睁开了双眼,变得活泼起来。

    “绿儿的晕船好了!”

    那小姐开心的说道。

    “小姐,它是闻到了鱼肉和鱼汤的鲜味,嘴馋!”

    侍女说着,后厨中走出一位师傅,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盘子,里面放着一块切割齐整的鱼腩,还有三个鱼漂。

    凤冠鹦鹉一看到鱼肉和鱼漂,立马兴奋起来,头顶的凤冠不断舒张又闭合,嘴里像是阉人捏着嗓子般,不断重复着:

    “绿儿要吃!绿儿要吃!”

    “你个小东西,啥时候饿过你一顿?天天还这样嘴馋……”

    侍女念叨着,却是从袖子里取出一把

    锋锐的匕首,把那块鱼腩切割城更小块,用刀尖挑起,放在手掌中,托着喂给它。

    吃完了之后,凤冠鹦鹉却是叫嚷道:

    “绿儿还要!绿儿还要!”

    侍女嘴里不耐烦的嘟哝几句,手底下却不停。不一会儿,就把一整块鱼腩切割完毕,连带着鱼漂一起放在它面洽。

    凤冠鹦鹉激动地从鸟笼顶上非下,爪子扣住桌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刘睿影看的稀奇,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

    他从未见过鹦鹉吃鱼,况且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冠鹦鹉竟然叫做“绿儿”,也是奇事一件。

    刘睿影这一笑,却是又让那小姐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赶忙扭过头去,却是已经来不及。

    “都是喝酒的人,怎么这样腼腆?”

    小姐说道。

    “伙计,给这位公子满上!”

    也不管刘睿影同不同意,却是强行就让伙计给刘睿影再添了一杯。

    “这位小姐,在下不胜酒力,着实是喝不动了。”

    刘睿影说道。

    那小姐仿佛充耳未闻。

    静静看着伙计重新倒了一杯酒后,自己也举起杯子,示意刘睿影干杯。

    刘睿影举起杯子,但却没有一饮而尽,只是极为浅淡的喝了一口。

    他爱喝酒,但却不是这般喝酒。

    “大丈夫这么喝酒,只怕会被人笑话!”

    这位小姐看到刘睿影如此,立马冷漠的说道。

    刘睿影觉得自己先前想的果然没错。

    这样的大小姐,翻脸却是要比翻书还快……一则女孩子家,未曾出门,接触这纷繁的世道,对于很多人觉得已成为规定和情理之中的事情都不甚了解。二来,这般出身的女子,大多娇生惯养,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无人敢于违拗她们的意愿,久而久之,也就把这样的事情当成了习惯,觉得旁人就该对自己如此。想要做的事,必须得做到,做成,而且是立即马上。

    对于刘睿影这种人,竟然敢不遵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当然就会不假辞色。

    方才那伙计连她的侍女都唤做“姑奶奶”,那这位小姐岂不是姑奶奶的姑奶奶?辈分太高,刘睿影算不清楚,只能尽量避免招惹。

    想了想,还是重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小姐,在下有要事,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要早些休息,不能再和小姐干杯,万望见谅。”

    刘睿影喝完这杯,起身说道。

    措辞极为客气妥帖,即便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什么大毛病。

    那小姐看到刘睿影喝完了杯中酒,再听了这么一番说辞,竟是转怒为喜,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刘睿影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

    这样的姑娘,着实招惹不得!

    何况这园子里还有一条规矩就是说的男女之事。

    鱼也吃的差不多,刘睿影和蛮族智集急匆匆的朝屋子那头走去。

    “客官不多喝几杯?”

    伙计看到刘睿影走来,迎上前问道。

    “不喝了,明早还要赶路,带我们去房间吧。”

    刘睿影摆摆手说道。

    “咱家的酒,喝多了不上头,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伙计却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依旧劝说道。

    刘睿影有些不高兴……这不是强买强卖?难道这里还有什么店大欺客不成!

    “小的只是建议,客官要是实在想休息,这就带您去房间。”

    伙计看刘睿影面上有些愠色,立马改口说道。

    “两间上房!”

    刘睿影又吩咐道。

    伙计讪讪一笑,给刘睿影解释起来,说这园子里的房间都一样,只是比别出的上房要逼仄些许。

    反正只是睡一觉而已,刘睿影两人也没有多少行礼,房间大小不重要,只要干净卫生就好。

    进了房间,果然如同伙计说的那样。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却好似该有的都有。

    还未坐下,刘睿影又觉得方才好像没有吃饱,便问起伙计这园子里除了鱼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吃食。

    伙计想了想,告诉他说,寻常的菜色只要有材料都能做。

    刘睿影胡乱点了两道,一道青椒肉丝,一道柿子鸡蛋,都算是极为普通且常见的菜色。

    给了伙计些赏钱后,便吩咐他做好后端到房间里来。

    他却是不敢再出去吃喝。

    除了那小姐之外,还有个拼了命想要灌醉自己的二世祖。

    这两尊大神却是都缠上了刘睿影,让他根本不敢露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朋友的故人

    “从这里到蛮族部落,还需要多久?”

    刘睿影问道。

    “日出之前出发的话,估计能再后半夜到。”

    蛮族智集回答道。

    一般来说,从下危城到蛮族部落,需要三天的功夫。但要是一门心思赶路,估计不到两天半的时间就能抵达。

    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

    先前喝酒吃鱼的时候,觉得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睡着,可现在真正有床了,躺在上面时,除却身体的疲惫,脑子里却清醒的要死。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

    每当刘睿影的身体疲惫到极致时,头脑反而要比平时加倍的清楚,运转飞快。可不论脑子里想些什么,身上却是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弹。

    他尽力的摒弃脑子里的各种想法,但丝毫没有作用。

    想的最多的,还是中都城里的事。

    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其余的四王有没有离开。

    和欧雅明在下危城中时,他有意无意的说起过平南王域的一些事情。听那弦外之音,平南王因当时还未从中都城中返回。至于安东王,他更是不会离开。虽然他放不下自己王府里那些女人,但不管是女人还是美酒还是金银珠宝,有多少不算本事。这几位王爷,除了平南王因受制于世家,所以寒酸些外,谁还能少了这样的身外之物?有充足的性命去享受,才是实打实的道理。

    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中了蛮族特有的蛊毒,刘睿影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前来漠南。

    海里出产的红珊瑚可以克制,想必安东王在去中都城时,淫,荡准备了足够。这种东西虽然珍惜,不过以他的本事和面子,即使每天当馒头米饭顿顿吃都没什么问题。

    况且凌夫人还坐镇于中都城里,刘睿影和擎中王刘景浩不熟,两人之间更多的是地位与身份差距带来的尊卑。但凌夫人却不同,他让刘睿影有一种极为放心且舒心的感觉。她所吩咐的事情,一定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即便两人彼此接触的时间不长,却不影响情谊。

    这种情谊是悠久且持久的。

    脑子里每闪过一个画面,刘睿影就用力咳嗽一声,想要转移精神,把这些抛到脑后去。

    最后干脆翻个身,侧躺着,注视门口。心里不住叨念,那伙计怎么还不将饭菜送上来,吃喝总能让人全神贯注,起码能不这么浮想联翩。

    这间屋子西晒。

    漠南的傍晚,似是要比别处长久很多。

    因为这里没有任何遮挡,因此阳光可以肆无忌惮的铺满大地,眷恋而不离开。

    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映照在门上,刘睿影竟是看到一个影子在门外立着。

    这影子依稀可见人的轮廓。

    双腿,双臂,头上定然还带着帽子,不然没有人的脑袋会这么长,这么高!

    “谁在门外?!”

    刘睿影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同时剑在手,朝着门口厉声问道。

    那黑影一闪而逝。

    刘睿影立马追出,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他忽然想到,刚才那黑影有个极为显著的特点,就是个子不高。

    站在门口比划了一下,方才那黑影即便带上帽子,才刚到自己的肩头。若是将帽子除去,或许才有刘睿影胸口这么高。

    漠南的人生的高大。

    不光是蛮族,就连下危城里的男女老少,也很那看到个子矮的。

    刘睿影转身回到屋子里,随手把门关上。却看到蛮族智集指了指他的身后。

    扭过头一看,门外又出现一个人影。

    但这人影和刚才截然不同。

    身材纤细、匀称、高挑。

    “是谁?”

    刘睿影机警的问道。

    这两道人影前后而来,彼此间有什么关系?

    高和矮从来不能成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门外的人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刘睿影思忖了片刻,走上前去,缓缓抽出剑,用剑尖挑着,将门打开,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那小姐的侍女。

    “小姐有何贵干?”

    刘睿影问道。

    手上的剑还未收回。

    这侍女看到刘睿影手中的剑,笑了笑,也不答话,反而不紧不慢的走进屋子里。

    “有朋自远方来,该当如何?”

    侍女问道。

    “不亦乐乎。”

    刘睿影脱口而出。

    这句话乃是圣贤之言,早在书塾里念书时,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可以说天下间但凡是识字的人,就没有谁会不知道这句话的。

    刘睿影方才之所以接上,也是因为脑海中重复了千

    万次的习惯。没想到却是不知不觉,中了对方的计谋。

    既然他自己都说了,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若是不开开心心的请这位“朋友”进屋坐坐,倒一杯茶或酒,却是就对不起朋友,有违圣贤教诲。

    一时间,刘睿影陷入了两难。

    他并不像和这侍女成为朋友,更不想和她喝酒或是饮茶。但“不亦乐乎”的确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要是表现的太过于冷漠,说不定麻烦会更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侍女大大方方的坐在刘睿影床边,一双眼睛扑闪着,对他说道。

    这一瞬,刘睿影忽然想到了糖炒栗子。

    赵茗茗身边的这位侍女,向来古灵精怪,比起面前这人来,不逞多让。

    只是她们从中都城里的祥腾客栈离开后,音讯全无,也不知现在身处何方。

    要是她们也在,定会热闹欢快许多。

    有些人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曾经刘睿影几乎以为接下来的旅途就是要和她们一起,结果还是不如人意,她们就像是风烟一般,散的了无踪影。

    想要去找,却无从找起。

    “小姐还会看相?”

    刘睿影极为敷衍的问道。

    有人来了屋中,即便不是朋友,起码也是个客人。场面上的应付,还是有必要的。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楼下外面坐着的那位,才是小姐!”

    侍女摇着脑袋说道。

    “她是你的小姐,但你俩在我眼中,都是小姐!”

    刘睿影说道。

    “看不出,你这人嘴还挺甜!”

    侍女开心的说道。

    无论是哪个女人,被当做大小姐对待,都会十分开心。

    尤其是叫惯了别人小姐的人,她们的心已经自然而然的把自己往低处放,此刻有个还算不错的人把她们抬起来,抬到以往她们不敢肖想的位置上,这无疑是给她们加持了最大的荣耀。

    她们怎么能不开心呢?

    “嘴甜不甜,也能从面相上看出来?”

    刘睿影问道。

    “看不出,再说我又不是相面的。不像有些人,穿着阴阳师的袍子,在城里四处溜达,却还当真会测字。”

    侍女说道。

    双脚耷拉在床边,不断晃悠。

    刘睿影听后心中一冷。

    握住剑的右手,立刻紧绷起来,随时准备着。

    这侍女方才说起“有些人”,不正是他?

    但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下危城里穿着查缉司的袍子,还给人测过字?

    看来这主仆二人,绝对不是近水相逢这么简单,而是早就在关注着他,说不定连他的身份都一清二楚。

    这必定是有所图谋或者身份不凡之人,而且小姐知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这个小小丫鬟的身份,也能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

    这很危险。

    刘睿影没有丝毫犹豫,寒光闪烁,剑锋已经架在侍女秀美的脖颈上。

    “你是谁?”

    刘睿影问道。

    这侍女大张着嘴,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伸手在身上胡乱摸索了一阵,颤巍巍的拿出一个令牌来,递给刘睿影。

    刘睿影斜眼一看,上面赫然一个大大的“欧”字。

    “你是欧家人?”

    刘睿影再度问道,语气却是缓和了许多。

    侍女点点头。

    刘睿影沉吟了片刻,回剑入鞘,将令牌接过,仔细查看起来。

    这块令牌和在下危城里,“一剑”给他的那块略有不同。

    那一块要比这块更加古朴,纹饰上也大方的多。

    不过欧家这么大的家族,有多种不同样式的令牌也是合情合理。中都查缉司里,每一层职级不同,令牌也会随之更换。

    “你家小姐是谁?”

    刘睿影将令牌还给侍女问道。

    “去了……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这姑娘显然被刘睿影方才的出手吓坏了,哪里还有刚进门时的古灵精怪?却是连一句话都说的磕磕绊绊。

    她一个女儿家,素来胆子小,哪里禁得起这么惊吓?

    更何况这人刚刚还好好的。

    “你家小姐,找我?”

    刘睿影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侍女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恰好这时,伙计敲门,送来菜饭。

    看到那侍女在刘睿影屋里,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客官,您要的菜饭!”

    伙计放下托盘后,搓着手说道。

    刘睿影懒得戳穿他的小心思。

    放下菜饭

    ,赖着不走,无非就是想再要点赏钱罢了。

    拿了银钱,这伙计跟登时便从屋子里窜出去,临走时,还点头哈腰的对刘睿影说什么“不耽误客官好事儿!”,弄得他哭笑不得。

    刘睿影让蛮族智集在房中自行吃喝,却是不要再下楼露面,自己跟着那侍女,一前一后走出屋子,重新回到园子中。

    那小姐仍然坐在桌边。

    刘睿影看到她动作极为刻板。

    提起筷子,夹住一块鱼肉,送到嘴里嚼几下,便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豪饮一大口。

    一杯酒,三次便喝到见底,同时也吃下去三块鱼肉。

    待刘睿影走到近前,这小姐极为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怨念……

    刘睿影很是奇怪……自己明明没有得罪过她,就连认识都不认识,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怨念?

    “坐呗,难道还得我给你把椅子拉开,伺候大爷您坐的妥帖?”

    小姐冷嘲热讽的说道。

    刘睿影讪讪一笑,兀自拉开椅子坐下。

    夕阳还剩下最后一点。

    天气陡然转凉。

    鱼上冒出的热气变得更加明显,蒸腾在桌面上,让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幻。

    “伙计,倒酒!”

    小姐吆喝一声。

    伙计走来时,不仅抱了个酒坛子,身后还跟着一人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碟小菜。

    一盘牛肉干,使用红油凉拌的。另一盘却看不出来是什么,不过颜色鲜亮,应该是下酒的好菜。

    “小姐,这是东家送的。还需要什么,您随时吩咐!”

    伙计毕恭毕敬的说道。

    看到刘睿影也在,他眼神骤然一亮,显然是没有想到。

    但这样的眼神,却让刘睿影放心了很多。

    起码这伙计与主仆二人不是事先串通好,一起给他下套。

    欧家中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足为奇,可这伙计却没有那么可靠安全。

    “酒坛子放下,有事叫你。”

    小姐举着筷子,挥挥手说道。

    伙计应了一声,将酒坛子放在桌边,领着那端菜的一同退了下去。

    这桌上三个人,两位姑娘,只有刘睿影一个男人。

    所以他打算君子一些,主动给二人添酒。

    结果刚拿起舀子,那小姐就把整坛子酒抱了去,直接撸起袖子,站起身来,一手抓住坛口,一手托着坛子底部。

    坛子太多,杯口很小,这么倒酒,自然控制不住,满溢出来。

    要不是刘睿影躲开的及时,这满溢出来的酒水就洒在了他的裤子上。

    “先喝,后说话!”

    刘睿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然逃不过这小姐的眼睛。

    只见他一脚踩在凳子上,端起酒杯,仰脖饮尽。

    刘睿影无奈,只能同样喝完。

    “欧小姐是有何贵干?”

    刘睿影干脆直白的问道。

    看这小姐的架势,也不像是个矫情的人。

    尤其是她喝酒时的样子,着实不像个女人。

    但她偏偏又生的很美,这般反差之间,不只有多少人会拜倒在他石榴裙下,就算是“五陵少年争缠头”也没什么夸张之处。

    “不是我有何贵干,是你需要我。”

    这欧家小姐刚喝完一杯,立马又给自己加满。

    一边喝,一便摇晃这右手食指,对刘睿影含糊的说道。

    “那敢问欧小姐……在下何处需要你?”

    刘睿影话锋一转,换了个问法重新问道。

    “既然是你有求于我,那是不是该我先问你?”

    欧家小姐狡黠笑着问道。

    刘睿影长叹一口气。

    论起这样的掰扯,他着实比不过,只能任命的点了点头。

    “你和欧小娥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她!”

    欧家小姐放下酒杯,身子前倾,几乎趴在桌上,和刘睿影脸对脸的问道。

    刘睿影已经能感觉到她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脸颊上,很是不好意思的朝后退了退。

    至于她问的什么,却是没有听清,只记得最后好像是着落在喜不喜欢上。

    他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不喜欢。

    结果这欧家小姐却是将脸贴的更近,咄咄逼人的问道:

    “那就是她喜欢你了?”

    刘睿影抬头与其对视,茫然的反问道:

    “喜欢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你得问你的小情人啊!反正在我眼里,你喝酒不够痛快,倒酒也扭扭捏捏,真不知道哪里值得喜欢!”

    欧家小姐缩回了身子,重新坐回椅子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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