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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有无中【上】

    “我是酒天星外郎,不食人间哀与荒。秀口微张吐剑光,谁人与我论刀枪。鱼羊羹,枣儿汤。得失难平柏子香。阅川未眠卿且去,我自斟酌百谷王。”

    顺着声音,只见那黑炭团却是洗干净了面目,兀自哼着小曲儿一步颠的往前厅走着。

    “这是哪里的曲风?”

    汤中松问道。

    各地因为风俗习惯不同,所以这曲调唱词都有着极大的差异。

    像张学究这样走南闯北的人,自是该听个开头就能明白七八分……

    想当初他在集英镇中的兴腾客栈里,一语点破在场数人之身份,就是阴阳师用了术术也不一定算的有他说得准。

    可是现在,张学究却眉头紧锁……脸色有种说不出的纠结复杂。

    一是自己着实没有听出个来龙去脉。

    二是如此一来在汤中松这小子面前显得尤为掉价。

    “不……知道……”

    张学究说道。

    “这唱词曲调虽然浮夸嚣张,但细细品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汤中松说道。

    那黑炭团洗干净了面目,便在前厅出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就坐了下来。

    现在远远没到饭口时间,厅里只有这么两桌人。

    若是一般人,自是回寻出僻静的座头,毕竟双方并不熟识。

    这黑炭团倒好,直接坐在了张学究和汤中松旁边的位置。

    神色之中淡定自若。

    他撩起衣服,露出腰间上别的一个酒葫芦。

    “唉……剑碎了,酒没了,省下这几口却是舍不得喝……”

    这酒葫芦,和酒三半的那个酒葫芦长的一模一样。

    这人,也与酒三半长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汤中松觉得这侧脸越看越是熟悉,但又有些拿捏不准,始终不敢开口相认。

    张学究看到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你认识?”

    “这天下间可有极其相似的人事?”

    汤中松没有回答,却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天下间什么事都是极其相似的。”

    张学究说道.

    “天下间可有一模一样的人事?”

    汤中松又问道。

    “天下间什么事都是极其相似但又各自独立的。”

    张学究说道。

    “所以一模一样的,一定是一个,不会再有第二个?”

    汤中松继续问道。

    张学究却是没有立即回答。

    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不知这言语间又给自己下了什么套。

    况且,什么事都有个万一。

    入了洞房的新娘都能跑掉,还有什么是能说得准的?

    “你要是肯定如此,我便是认识。你要是不能肯定,那我便不认识。”

    汤中松摊了摊手说道。

    张学究白了他一眼并不做理会。

    他与酒三半在定西王城的祥腾客栈中有过同饮之谊,他料想对方应该能认得出自己。

    “不认识。”

    没想酒三半仔仔细细的先看了他一会儿后说道。

    “……你是不是去过定西王城?”

    汤中松问道。

    “去过,我就是从哪里来的。”

    酒三半说道。

    他心思全全然不在此处。

    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断剑和剩酒。

    “你是不是曾在定西王城里的祥腾客栈中找刘睿影?”

    汤中松问道。

    “啊!”

    酒三半突然毛色顿悟一般,大叫了一声。

    “想起我了把。”

    汤中松有点得意的看了一眼张学究。

    “没有……我不认识你。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

    没想酒三半却是站起了身子急匆匆的就要离开。

    “刘睿影已经到博古楼了?”

    汤中松问道。

    “你认识他?”

    酒三半却是又止住脚步回头问道。

    “不但认识,还很熟悉。”

    汤中松说道。

    “我也是,你们也是要去找他吗?”

    酒三半问道。

    “我们倒不是去找他,但我们也要去博古楼。”

    汤中松说道。

    “那太好了,我和你们一起走!”

    酒三半说着却又回到桌前坐了下来。

    “你不是有急事?”

    汤中松诧异的问道。

    “不……不急不急,我们一起走!”

    酒三半有些尴尬的说道。

    “刘睿影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汤中松问道。

    他记得酒三半这人有些怪,似乎没有什么生活能力,处处都要刘睿影帮护着才行。

    现在看他独自一人在这景平镇中游荡,自然是暗自生疑。

    “唉……”

    酒三半深深的叹了口气。

    汤中松以为二人之间有了什么过节,但是又想到以刘睿影的秉性与脾气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昨晚我与博古楼中一人切磋比试,最后是我输了……连剑都断成了一节一节的。但是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棋子也都用完了,全都被我削成了两半。最后我俩把断剑和碎棋都埋在了那四季不冻河边,我就回去准备睡觉。”

    酒三半说道。

    他终于是把酒葫芦里省下的几口酒一饮而尽。

    “原来每晚我都是喝着酒抱着剑睡着的,但是昨晚剑没了……酒也只剩下几口……我着实是没法睡着……想起这景平镇中,南边儿有鹿明明的铁匠铺,我便想给自己再打一把剑。原先的那把就是我自己打造的!可好用了,还漂亮!蓝色的,我最喜欢蓝色了!比天空略深,比海洋稍淡,和天涯的蓝一样!”

    酒三半说道。

    却是习惯性的又举起酒葫芦,想要往嘴里添一口,没想到却是涓滴不剩……

    一下子,他便不复先前那般的神采飞扬。

    阴沉着脸,淡淡的说道:“结果那铁匠铺已经被刘睿影和冰锥人打架的时候弄坏了……烟道不通……那玩意儿我折腾不明白。结果一夜过去连铁块都没烧热,却是弄了这一头一脸的烟灰……”

    张学究听到鹿明明三个字后,顿时添了几分专注。

    汤中松听完后却是想要笑出声,但又觉得有些不太礼貌。

    “想笑就笑呗,憋着不难受吗?我奶奶说,有屁不放,有话不说,想笑不笑,都是最折寿的!”

    酒三半一本正经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却是连张学究都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但是张学究却是觉得酒三半很不寻常。

    他不但认识鹿明明,还给那天涯取了颜色。

    想必那海天交接之处,深蓝碰淡蓝后,深蓝不那样深,淡蓝不那样淡,就和他那把断掉的剑一模一样。

    虽然张学究没有见过酒三半的剑,但是在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勾勒。

    就好像从来没有人见过天涯,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天涯。

    你的蓝,他的绿,我的红。

    各自有各自的天涯,各自酝酿着各自的绚烂。

    “你们是何时抵达的博古楼。”

    汤中松问道。

    “昨天。”

    酒三半说道。

    “你们走了几日?”

    汤中松又问道。

    “不知道……我的酒葫芦空了十六次。”

    酒三半掂量着自己的酒葫芦说道。

    “一天一壶?”

    “一天两壶。上午一壶,下午一壶。”

    酒三半说道。

    汤中松心下一算,刘睿影从定西王城出发,满共走了八日多。

    可是自己却是要比他们多出了两日来。

    论马的脚力,自己的定然不会比刘睿影的慢,那么问题就出在这带路的人身上……

    酒三半此刻却是心急如焚……着实没有兴趣与他二人继续寒暄。

    他本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但是这一路走来似乎自己都在不停的给身边的人惹是生非。

    “走吧,与你这位朋友一同上去博古楼。”

    张学究起身说道。

    “啊?现在就走?不吃饭了?”

    汤中松却是还在惦记着那一锅“燕窝点豆腐配米饭。”

    “等把事情办完,我请你吃。”

    张学究说道。

    其实汤中松此次却是就要留在博古楼内学习,在中都的文坛龙虎斗举办前,怕是都没有机会再离开了。

    张学究这是已经打好了算盘。

    待此间事了,一定要回到这饭堂内尝一尝这燕窝点豆腐。

    就算是要住几日等待,也再所不惜。

    “知道你们等不及……拿着路上吃吧!”

    三人正要出门,那掌柜,小二,厨子却走过来说道。

    他递给了张学究一个包袱,里面用绳兜装着个小瓦罐。

    “这是……”

    张学究摸着瓦罐仍旧温热。

    “米饭的确是来不及了。这点豆腐已经加了蘸水调好,直接吃就行。”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多少钱?”

    汤中松问道。

    “抓紧办事去吧!”

    只见那掌柜,小二,厨子摆了摆手说道,竟是分文不收。

    张学究把包袱递给汤中松。

    他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温热,忍不住的掀开了罐盖,顿时酸、香、辣,扑鼻!还有一股淡淡的鲜。

    “筷子桌上有,随便拿走用……肠子金贵的人记得多洗洗,放的久怕是不太干净。”

    掌柜,小二,厨子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却是再也没有露面。

    酒三半并不在乎。

    他已经拿起一双筷子伸进罐中掏出块豆腐吃了下去。

    汤中松反而没有吃。

    “这人真好。”

    汤中松看着那条往后堂的路说道。

    “都说博古楼里的三德,五道,七子,是当世圣贤,我看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半。”

    汤中松接着说道。

    “他本就不是一般人。”

    张学究说道。

    道理谁都会说,事情谁都能做。

    道理会说不说,事情能做不做。

    能说不说,会做不做,以此来装作高深莫测岂不是最为令人不齿?

    三人并排走出了饭堂,朝着乐游原奔去。

    酒三半没有马,只能与汤中松共乘一匹,因此走的并不算快。

    饭堂前厅里,汤中松刚才的座位旁,放着一件行囊。

    刚才他只顾着拿张学究递过来的瓦罐,却是忘记了自己本来的行装。

    果然,没有朴政宏在身边的汤中松,确实是有点窝囊……

    “你的剑可有名字?”

    张学究向酒三半问道。

    “没有啊,剑就是剑。”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张学究被这一句话惊了半晌……

    世人为了让自己的剑有个响亮的名头,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堆叠字词。

    疾鬼剑,剑出迅疾,宛若鬼影。

    惊风剑,剑出惊风,剑锋至而风不敢至。

    然而酒三半却说,剑就是剑。

    能说出天涯之色的人,打造了一柄天涯之色的剑,却没有命名,而是说剑就是剑。

    不曾因表象而失了本质,一切尽在有无中。

    一阵大风吹过,把这行囊吹到了地上,摔散的物品飞溅的到处都是。

    其中一个做工精致的朱漆木盒最为耀人眼目。

    那里面装着定西王霍望亲笔写的名帖,是汤中松与张学究去往博古楼的凭证。

    博古楼地处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的交界之处,自然对这二王有几分客气,不然霍望怎么能够那么轻松的就送了汤中松一身一品白娟草的文服?

    虽然是一品……但天下间却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身白衣而熬白了头。

    人人都言读书好,少年子弟书海老。

    就算是写字磨破了手肘,诵读口舌生疮,也不敢说就一定不会名落孙山。

    掌柜,小二,厨子在后堂往炉膛里填添柴。

    炉膛上还是那一口铸铁大黑锅。

    只是锅中已经不是豆腐,而是香喷喷的大米饭。

    锅上加了个盖子,被蒸汽顶的一冒一冒的。

    掌柜,小二,厨子二指捏住那锅盖的顶端,轻轻一转,那锅盖边就在蒸汽的托举下悠悠的转了起来。

    一圈一圈,速度不见快也不见缓。

    后堂是一个非常嘈杂的地方。

    虽然没有起锅,热油,炒菜,但是蒸米饭却也并没有安静多少。

    炉膛里的柴火正在噼里啪啦乱响。

    那是火榨干了它门体内的最后一丝水分。

    等这些水分蒸发殆尽,它门也就化为了几捧炉灰。

    不过以此却换来了一大锅晶莹饱满,银白雪亮的米饭,却也是物尽其责了。

    掌柜,小二,厨子把先前酒三半洗脸的水顺手泼在了一边的地面上。

    开春的土地,对于水有一种极度的渴望。

    也就是几个转身的功夫,那一桶却是已经隐于地面儿不见,连一点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看了看墙根处所剩不多的柴火,想着最晚后天便又要去砍柴了。

    煤太贵,他用不起。

    现在来博古楼的人可不比从前……

    一个二个都是少爷小姐,前呼后拥细皮嫩肉的,哪里会到他这饭堂打尖。

    除非是夜黑风高,实在没了办法,才会到旁边的客栈将就一晚,而后让仆从来点几碗白粥凑合一顿。

    久而久之,他这蒸饭煮粥的水平确实越来越好。

    景平镇别的没有,唯有一个好处,就是此处的井水极为甘甜清冽。

    西北风沙大,盐碱大。

    很多的地方,井水打出来都得在太阳地里晒它个两三日。

    待到水面上结起一层厚厚的水皮子之后,在把这层水皮子挑开,然后在用一块粗布当做滤网,篦掉水中的其他杂质,才能食用。

    就是这样,若是烧开,喝到嘴里也是极为的苦涩。

    稍微有些挑嘴的人,都得先烧开一遍之后再用来做饭,不然那就是那萝卜土豆都带着一股子别扭的味道。

    但是景平镇的井水,根本用不着暴晒过滤,就这么空口喝都能有一股子甜丝丝的回味,让人两腮处顿时生出许多津唾,不自觉的食欲大开。

    这掌柜,小二,厨子从水缸里重新又舀出来一瓢水,却是没有倒进那桶中,而是用一只碗盛着放在了地上。

    接在碗

    底与地面刚一接触,发出一声清脆时,就有一只大雁晃晃悠悠的从柴火堆后面跑了出来,吧唧吧唧的喝水。

    它的左脚是由木头制成的假蹼,非常精巧。但毕竟不是本体的物件,难免有失平衡。

    “喝这么快,呛死你!”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虽然话语刺耳,但神色却很轻松,像是和好友玩笑一般。

    这大雁听到后只是“呜呜”叫了两声,转了个身,把屁股对着他抖了抖翘起来的羽毛。

    “把你拽的……明天我就把你屁股上的毛扒光,让你当个光腚雁,看你好不好意思!”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随即拿起翻盖灶台最里面的一支小烟杆。

    这烟杆有多小呢?也就比他一巴掌再长出去一半左右。

    他倚靠在灶台边缘,从口兜里抓出一把品相极为低劣的烟丝,往拇指大小的烟锅儿里塞着。

    缝隙间有些烟丝碎末轻柔掉下,却是都被那大雁吃掉了。

    掌柜,小二,厨子看着嘿嘿的笑了笑。

    即使后堂里如此热闹,他却也能听到外面前厅里行囊落地的声音。

    从音色来看,必定是个柔然的物件。

    因为初始声音不脆也不高昂,只是闷闷的一响。

    而后,却又如打翻了筷笼一般,有很多处发散落地的声音。

    它们重量不同,质地不同,因此落地的先后也不同。

    掌柜,小二,厨子知道这绝对不是筷笼。

    因为他的筷笼是木质的,掉落在地的第一声就会极为清脆。

    桌子离地面的距离并不高,木质筷笼掉在地下后只会略微的弹起一点,但就这一点也是足够把其中的筷子散落出来。

    筷子全都是一样粗细,一样轻重,因此落地的先后和音色相差不大。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筷笼都是用钢钉钉在桌上的。

    大风除非把桌子也挂翻,否则根本刮不掉筷笼。

    若是桌子被刮翻了,那动静可不就不知如此了……

    桌子四四方方,起码得磕磕碰碰一番方才可停下。

    若是那样的话,也早就掩盖住了筷子散落的声音。

    但这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的桌子也都被钢钉牢牢的钉在地上,连着地下用精钢浇筑的基础,再大的风也刮不走。

    所以那发出声响的东西一定不是他饭堂的原有之物。

    而从今早开张到现在,总共只来了两拨,三个人。

    这东西一定是他们落下的。

    人们落下了东西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忘记。

    若是故意不要,就算不上忘记,那叫做丢弃。

    丢弃的东西时时刻刻都会记着,但是绝不会再回头找寻。而忘记的,却总有再能想起来的一刻。

    这一刻可能是马上,也可能是几天,甚至可能是十年。

    但是无论多久,他们终究还是会想起来的。

    就好像有的人想见,但不该再见。

    有些人并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

    掌柜,小二,厨子把这些都看的很清明。

    若是他们当真不要,自己也定然不会去收拾。

    就这样摆着吧,反正散在地上也不碍事。

    因为根本没什么人会来,自然也就不会碍事。

    那他为什么还要蒸一锅大米饭呢?

    只因为他想。

    他自己并不饿,饿也吃不了这么多。。

    他也卖不出去,即使到了所谓的饭口也卖不出去。

    只是前面错听了汤中松的话,却是勾起了他想蒸一锅大米饭的心。

    自我满足,仅此而已。

    为何这会儿他听那东西落地的声音如此清晰,但是却听错了汤中松的话?

    只因为他不想。

    他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兴趣去听清。

    但是这声音偶尔还是有漏网之鱼会钻进来,让他不得不听到。

    他为此着实恼火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却也是无可奈何……

    他静静的抽完了这一锅烟草,看着外面的大风骤起骤停,却始终没有听到有人回来取那物件。

    说到底,他也不是本地人。

    只是来的比较久,相对于汤中松和张学究来说,却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他也有名字,虽然他的身份的确是掌柜,小二,厨子。

    但是他的名字连自己都不曾提及过。

    镇上的人也只是叫他“喂!”

    若是一声没有答应,那便再来一声“喂!”

    两声,他必定回答。

    若是两声都没有回答,那就是他喝醉了。

    他一个月只喝十天酒。

    那十天开不开张,做不做饭,全凭运气。

    运气好,喝得少,酒醒了,就开张。

    运气不好,喝的太多,酒没醒来,就不开张。

    虽说是凭运气,可是前来碰运气的人却寥寥无几……

    整个后堂里只有一把刀。

    切菜,砍柴,杀猪,屠牛,宰羊,都靠这一把刀。

    看刀的造型,却是和一般的柴刀相差无几。

    只是刀身被厚厚的红锈包裹着。

    又是切菜都会带下来一片片斑驳……

    但是他不在乎,反正他做的饭菜也么有那么精细,重油重酸重辣,就算是那几乎问鼎天下厨艺的马文超都不一定能尝出来差别。

    他用柴刀的刀尖把烟锅里的烟灰一点点全都掏干净,而后蹲底身子对这那瘸腿大雁一吹。

    看到它不满意的乱叫着逃回自己柴堆后面的窝时,他又嘿嘿的笑了。

    终于,他决定到前面去看看。

    虽然他看事很清明,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所在乎的东西。

    汤中松与张学究二人,先前在谈话中反复提到了定西王城这四个字,这便是让他在乎的东西之一。

    看到他离开后堂,那大雁便又摇摇晃晃的跑了出来,扑棱棱的飞到灶台上,在他刚刚倚靠的位置撒了泡尿,随后又扑棱棱的飞下去。

    就这么两扑棱,却是把他的那把切菜,分肉,砍柴,挖烟灰的刀扑棱到了地上。

    摔落在地后当啷一声,磕掉了刀身上的些许锈迹,露出了一星寒芒。

    虽然只有一星。

    但却是比正午时分的太阳都要明亮。

    太阳的光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全。

    但这一星寒芒却让人战栗而冰冷。

    比铁钉更细,更尖锐,犹如一把锥子要刺破你的眼睛。

    他走到前厅看到果然有一个行囊掉在地上。

    他盯着那朱漆木盒呆呆的有些出神,随后从墙边拿起一把扫帚将这几件物品都扫成了一堆。

    他依旧任它们摊在地上,根本不愿意伸手去捡起。

    扫帚扫过那朱漆木盒,确实不小心把盒子的抽拉顶盖划开了。

    里面的一封金色帛书掉了出来,被风吹得展展的,倒贴在他的腿上。

    他把扫把调转过来,用扫把杆把那帛书挑起来,塞回木盒里。

    那帛书叠的严丝合缝,连一个折痕都没有错位。

    即便是操纵这如此长的杆子,他也能完成这般精细的活计。

    就凭这一点,他已经对得起张学究所说‘不是一般人’的评价了。

第六十二章 有无中【下】

    张学究快马在先,扬蹄几跃便到了景平镇中央的水井处。

    他本想回头催促一声汤中松与酒三半,但是前方出现的四个人影让他梗住了脖子。

    “怎么不走了?”

    汤中松追上来问道。

    张学究没有说话,依旧静静的看着前方。

    “熟人?”

    汤中松问道。

    张学究轻轻摇了摇头。

    “仇人?”

    汤中松又问道。

    张学究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是五福生!”

    这时酒三半却从汤中松身后跳下马来说道。

    “你们怎么来了?找我的吗?咋少了一人?两分为何没来?”

    酒三半接连出口了四个问题。

    五福生剩下的弯三,方四,刀五,花六随着这四个问题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似是都能从下巴处滴出乌黑的墨汁来。

    花六更是目眦尽裂的盯着酒三半,刚要有所举动时却被弯三挡了下来。

    两分已死,现在他是大哥。

    弯三指了指酒三半身后的汤中松和张学究问道:“那是什么人?”

    不得不说,弯三的心性却是非同一般。

    这四兄弟都认准了酒三半就是弑兄仇人,但是弯三看到酒三半身后还有两个人之后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冲昏头脑。

    “刘睿影的朋友。”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却是与汤中松和张学究熟识,至于算不算朋友,却还得另说。

    但是在酒三半的眼里,只要认识,就是朋友。

    “这一定是他的帮凶!一定是他们三人合伙杀死了二哥!不然以二哥的修为,怎么会轻易殒命?”

    花六声音颤抖的说道。

    先前四人被狄纬泰强行驱离现场,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自己搜遍了博古楼内的一切可能之处。

    一无所获后,花六却是提议道景平镇中来看看。

    他觉得酒三半就算是能杀了两分,也必然消耗颇大,甚至身受重伤,即便是离开,也定然是跑不远的。

    毕竟那夜的战斗惨烈异常,不然怎么连自己的配剑都碎了呢?

    “你说什么?”

    酒三半听到花六说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花六是老五,他的二哥不就是两分?二哥死了也就是两分死了,两分死了?!”

    酒三半在心中盘算了一大圈才骤然惊呼道。

    “呵呵……人不就是你杀的?”

    见到了酒三半,花六却也是急速的平静了下来,冷笑了两声说道。

    “我没有杀人。”

    酒三半说道。

    “两分死了?”

    同时他又在此问道。

    酒三半对两分敢作敢为,率性洒脱的为人十分又好感,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两人的第一次切磋竟然也成了最后一次。

    瞬刻既成永恒却是让他用一种难以明言和无法言明的感觉。

    明言和言明,虽然两个字只颠倒了一下顺序,但意义却截然不同。

    明言,是指明确的说出来。

    言明,是指用语言明确的形容。

    但是当下酒三半心里的感觉,没法明确的说出来,也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明确的形容。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毕竟他亲手杀过人。

    但是那个人与他毫无瓜葛,在他眼里如同牛羊鸡犬一般。

    酒三半觉得虫草石头,人鱼动物,都一样。

    无论会不会说话,吃不吃饭,能不能走路,都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在这都一样里面,有些人或物会与他产生莫名的羁绊。

    这种羁绊让他不自主的将这些人和物独立的择选出来。

    他是个很孤独的人。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孤独。

    相反,他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有意思。

    这岂不是孤独的最高境界?

    花开了他会去数花瓣。

    花落了他也会去数花瓣。

    有时候只剩下一片没有落下来他便会心急如焚,因为要是在他睡着时那片花瓣落下而到他却没有数到,那他就即将厄运临头。

    这不是迷信,也不是他们村的讲究,更不是他奶奶告诉他的话。

    是他自己编出来的。

    他告诉自己,如果没有完整的数好一朵花的落瓣,那就不是个好兆头。

    说起来并不是村里没有人和他玩,相反酒星村是个极为和谐友善的村子。

    但也不是酒三半自己性子太闷,默不作声。

    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这么形单影只的孤身一人。

    就连他的奶奶也只是时不时的冒出几句话扔给他而已。

    在他看来,那只是是一种说教,并不是说话。

    不过在当时他都记得很牢,只是出了村子后每走几步就忘掉一点。

    到现在,却是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

    对此酒三半并不觉得难过,相反他觉得时间都属于自己的感觉很好。

    有些人是外放,而他是深藏。

    他甚至给身边的每一个物件都取了名字,分出善恶,编了故事。

    其实他的剑也是有名字的。

    这点,他没有对张学究和汤中松说实话。

    他的剑和他一样,叫做酒三半。

    而他也与他的剑一样,即便是走断天涯也想找到那酒泉的所在。

    自从放牛羊的活儿交给他以后,他便觉得自己像个“大将军”一样,统领着千军万马,每日晌午前“出征”,黄昏前“鸣金收兵”。

    “行军”途中每天都会路过一块巨大的岩石。

    岩石突出的一角延伸到路上,占据了一半儿还多。

    这岩石是被大雨冲刷后从山上与水混着稀泥裹挟而下。

    本也是挪了窝,离了家的可怜之物。

    一开始的时候,酒三半对这块石头极为恼火。

    那块拦路的大岩石,自然是他的第一个“敌人”。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一年。

    第二年开春时,又下了一场和去年一模一样的大雨。

    去年的大雨冲下来了这块大石头。

    今年的大雨把这块大石头又冲走了,但是却没有带来新的大石头。

    雨停了,酒三半又带领着他的牛将羊军“出征”。

    路过曾经那块拦路石的位置时,还故意趾高气扬的使劲跺跺脚,逞逞威风!

    第三天,酒三半却觉得有些无聊

    第四天,他开始有些难过。

    第五天,他趴在那拦路石原本的位置上大哭了一场。

    随后恭恭敬敬的朝着拦路石滚下的山坡拜了三拜,就好像是祭奠一位故去的亲友一般。

    那天,这位“大将军”早早就“收了兵”,回到了村子里。

    他对奶奶说了一句话。

    “我要走了。”

    “去哪里?”

    他奶奶问道。

    “去找酒泉。”

    酒三半说道。

    他奶奶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的出了门。

    再回来时,给酒三半带回来一件质地极好的裘皮大衣。

    那毛稠密的,对这领子鼓足了劲儿吹口气却是都看不见根底。

    还有一匹好马,身形矫健,膘肥体壮,鬃毛锃亮。

    酒三半知道天明时村里的人都会赶到路口送他。

    所以他夜班三更就要出发。

    不是有意要避开众人,只是要去那放牧地取回自己的长剑。

    酒三半的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酒泉,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但这却不是他想去找酒泉的原因。

    他只是以此为托词离开村子,到外面去。

    至于到外面何方,却是哪里都行。

    毕竟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只分为村里和村外。

    不过宿命有时候就是如此,来犯的激烈又突然。

    即便酒三半不是要去找那酒泉,他毕竟是用了这个借口才出的村子。

    倘若他的父母也是如此的话,那究竟是谁第一个说要去找那酒泉?

    酒三半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村里女的多,男的少。

    女孩多,男孩少。

    老妪多,老头少。

    晌午刚至,正儿八经的到了饭口。

    沿街的家家户户都有香味从不那么严密的窗子里透出来。

    这点倒是和酒星村一样,让酒三半觉得很是熟悉。

    但不同的是,酒星村里不会有这样四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人拦住自己的去路,更不会有人说他杀了人。

    弯三,方四,刀五,花六。

    四个人把本就不宽的路拦腰截断。

    竟是比原先井旁的那颗古树还要坚挺。

    他们四人没有骑马,打扮和初见当日无二,只是把那黑白双色的棋盘背在了背后。

    汤中松想要下马,却被张学究制止了。

    他虽然没有把眼前的四人放在眼里,但是他也绝不想增添任何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快快的把汤中松送进博古楼,自己便能回到定西王城去借助他定西王霍望的力量,继续找寻自己那命苦的徒弟。

    “五福生是博古楼楼主狄纬泰的贴身护卫。”

    张学究用劲气把声音压缩成一线,轻轻地送进汤中松的耳朵里。

    他本以为这样一提点,汤中松就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他错了。

    说到底还是怪他根本不了解汤中松。

    或者说他从未想过要去了解。

    一场交易,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他倒是从一些边边角角的蛛丝马迹里也了解了些汤中松昔日的所作所为,觉得他是个谨小慎微,遇事能全盘考量的人。

    照理说确实如此,这也确实是汤中松的处事方法和为人原则。

    只不过那是旧的。

    旧时人只配用旧颜色。

    若是在原来,他一定会与张学究同样想法。

    见到这样的麻烦要么跪地钻裤裆装怂,要么悄悄的绕个远路避过去。

    但是现在却不是原来。

    汤中松也不似从前。

    至少这一刻,他觉得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什么同党共犯,你们拦路还有理了吗?”

    汤中松对这张学究嘴角一扯,既而以极快的速度跳下马背说道。

    “如何称呼?”

    弯三说道。

    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前,他绝不会贸然出手,也不会像花六那般耐不住性子。

    而且更令他多虑的是,酒三半,汤中松,张学究,这三人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气场。

    既没有武修的钢蛮霸道,也不似读书人那般的文质彬彬,也不想手艺匠人的精益求精,委实是弄不清身份。

    这三个人就像是最一无是处的普通人一般,抛开身形长相没有任何特点与长处。

    但是弯三知道,最一无是处的人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已然无懈可击。

    毕竟连乞丐都能来几段儿数来宝不是?

    最普通的人或许是历经无数大风大浪,跨过无穷大山大河之后的返璞归真。

    无论哪种,却是都不能小觑。

    两分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

    这三人若是能携手杀了两分,那也能携手杀了他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人。

    五兄弟中,本就是他的耐性最好。

    虽然天资稍差,但是凭借着肯下死功夫却是与其他人也争了个难分伯仲。

    四对一,人数占优势。

    况且自己四人是朝夕相处的亲兄弟,又修炼的是相同的功法武技,协作配合上定然是要强过他们三人。

    但是弯三不敢赌。

    况且他们的身后就是博古楼,也没有必要去以命相搏。

    不过,弯三的目光一直在一个人身上,从未离开过。

    不是酒三半。

    也不是汤中松。

    而是张学究。

    他的双眼一直定定的看着张学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舍不得眨眼。

    即便是一阵风沙吹过,也是这般硬生生的抗过去。

    何况他面前那黑白双色的轻纱本就能替他阻挡住不少沙尘。

    侥幸透进去的那些,若是还不能坚持的话,那他也就不是那个肯下死功夫,耐性极好的弯三了。

    早在他们从北边拐过来冒出头时,弯三就注意到了张学究。

    他看到张学究身形精干,面容平和,虽快马在前但是整个身体却纹丝不动。

    人人都会骑马,这是最为基础的技能,就和人人都会吃饭撒尿一样。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座山一样稳稳的压在马背上。

    其实用压这个词还不够贴切。

    用黏或许会更好。

    因为张学究好似和胯下的马鞍,马鞍下的马马背黏在一起一样。

    马背随着奔跑而上下起伏,张学究也随着马背上下起伏。

    弯三看在眼里,只觉得本自一体,浑然天成。

    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是需要全身的肌肉协调统一,不能有丝毫紊乱。

    这种精准的控制力,妙到巅毫。

    然而有这般控制力的人,又怎么会不是强者高手?

    弯三并不惊慌。

    因为他也是个强者高手。

    虽然没有他二哥两分厉害,但却也相差无几。

    切磋之间的胜负半子一子,若是放在生死战中怕是就根本没有区别。

    论年龄,定然是张学究要大得多。

    年龄长,代表经验足。

    若是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强者高手,那么谁的经验更足,谁便能活的更久。

    就是一个乞丐要饭要久了也知道哪户人家脾气好,以及何时去何地甚至能要来些许荤腥。

    但是张学究的目光却不再他的身上。

    连片刻都没有停留。

    甚至连看都没看。

    只是那么淡淡短短的扫了一遍。

    他的目光全都在酒三半身上。

    一个老头子怎么会对一个小伙子如此感兴趣?

    何况这小伙子还是他们的同伙。

    既然是同伙,那必然是极为了解。

    成为了同伙就意味着彼此之间能够虽是把后背交给对方。

    照理说,现在这三人应该齐齐整整的对

    敌才是。

    怎么会这样细致入微像自己盯着他一样,盯着酒三半呢?

    这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他们和酒三半并不是一伙的。

    甚至相遇的时间都并不太长。

    当脑海中闪过这个推论时,弯三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明明看到酒三半和汤中松共乘一匹马,跟在张学究的后面。

    在一起的人,就是一伙子。

    这本是人之常情,大家都会如此判断。

    只不过,这次眼睛骗了弯三。

    张学究与汤中松并不是酒三半的同伙。

    “你们不是一伙的。”

    弯三说道,他相信自己的推论

    虽然他笨拙了一些,但是他总能面面俱到。

    “我们怎么不是一伙的?你眼瞎吗?没看我和他骑一匹马?”

    汤中松极尽浮夸嚣张的说道。

    这下却是又让弯三迷惑了……

    他指的一伙,是杀死他二哥两分的一伙。

    然而汤中松的一伙,却是指同行去博古楼的一伙。

    虽然都是一伙,但内涵意义上却是云泥之别。

    就在这一瞬,弯三的目光略微从张学究身上移开了一瞬,再挪回去后返现张学究换了表情。

    原本平和的脸,此刻却是有些轻轻皱眉。

    这下却是让弯三放心了不少,心想他终究是绷不住了。

    张学究哪里会因为这四人拦路而皱眉?

    只是汤中松这般的飞扬跋扈让他很是不喜……

    他看着汤中松那派头,和街上寻衅滋事的皮子盲流没什么两样,刹那便懂了他的心思。

    若是掌嘴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张学究恨不得猛扇自己三万六千次。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告诉那小王八蛋这拦路之人五福生是博古楼楼主狄纬泰的贴身护卫。

    看这架势,酒三半和这五福生怕是有了不小的恩怨纠葛,是人命关天之事。

    汤中松感觉到了身后张学究传来的阵阵不友善的目光。

    但是他却丝毫不在乎。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本意。

    闹大了,沾染上瓜葛,说不定这博古楼却是也不用去了。

    倘若是真动起手来,自己也不怕。

    他可是能和李韵有来有去斗过几回合的人。

    倘若真的兜不住,那张学究的马鞍还能做得舒服吗?

    就算是押镖送货,还得讲究个没有磕碰,更别说汤中松这么一大活人了。

    刀剑无眼,一旦出了岔子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下场。、

    他有怎么能完成与定西王霍望的交易?

    弯三慢慢的解下背上背负的黑白双棋盘,放在地上。

    地面上的一层虚浮之土,顿时被压了下去。

    显然,这棋盘重量恐怖。

    但是四人就这样背在背上,神色自若。

    然后,他缓缓的从后腰处别着的棋篓里,摸出一枚黑子。

    这黑子用一种天然的黑石制作的。

    没有经过任何雕刻,纯靠钢锉刀一点点的磨出来。

    品质好的黑石裂纹少,颜色正,但是块头很大。

    往往一块几十斤的黑石才只能磨出三五枚棋子。

    这棋子拿在手里不冷也不热。

    它是温的。

    和人的血一个温度。

    弯三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这枚黑子。

    白子,是用他们大哥的骸骨做的。

    而这黑子,却是他和两分一个个磨好,分给弟弟们。

    大哥死的早。

    二哥也没有比他多活几年。

    每次下棋时,他执白子,仿佛都能感觉到大哥的脉搏心跳。

    现在,这黑子,却又是近乎于二哥的体温。

    这一套棋盘,棋子,为五兄弟带来了无尽的生命和荣耀。

    天下谁人不知博古楼五福生?

    展盘分阴阳,执子破苍茫,黄泉碧落应无恙。

    每当他们拿起这黑子的时候,都是要杀人的时候。

    弯三屈起拇指,先上一弹。

    这枚黑子便翻转着腾空而起。

    他还不准备出手。

    这一子,只是试探。

    直上直下的棋子,哪能伤到人呢?

    他只是想借着一枚棋子腾空的档口,再琢磨一遍张学究罢了。

    他若真是位劲敌,那便根本不会去看那腾空而且的黑子。

    他只会牢牢的盯住他这弹子之人。

    若是他的眼神竟是随着这黑子上下飘忽,那么他也就不过尔尔……

    弹子离手便不受控制。

    光是看自己这打子的手势姿势,便也知道这不是杀招。

    就好比厉害的剑修对决时,从不会被对方眼花缭乱的剑光和星星点点的剑尖扰乱了视线。

    他们只会死死地盯住对方的手。

    准确的说,是手腕。

    弯三的飞子打子也一样。

    由腕部控制着角度,调动劲气及至指尖,在酝酿一番后最为磅礴之时朝着目标激射而出。

    这些唯有酒三半经历过。

    但那时天黑,他看的并不真切,八分靠感觉。

    果不其然。

    张学究的眼神随着黑子一上一下。

    似是那孩童在草长莺飞之时,望向那花丛中蹁跹的蝴蝶一样。

    弯三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

    最大的隐患,已经被排除了。

    就在这时,花六忽然对这酒三半双掌齐出。

    这是兄弟间血浓于水的默契。

    酒三半手上没有了剑,只得立马俯身躲闪。

    在这般近的距离之下,这暗器打子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猝不及防。

    而这,也正是暗器功法的精髓所在。

    暗器暗器,暗在手法而并不是器。

    你若有足够高明的手法,便是趁人不备时扔一头牛过去也算是暗器。

    棋子圆滑无锋刃,本不是暗器的上选。

    但到了他们兄弟的这般境界,就是用一根轻飘飘的麦草,也能飞出去变成一根直插喉管的钢锥。

    待酒三半伏低了身子,才心道一声不好。

    因为他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气息却是没有先前那样压迫了。

    离得近,则感觉强,离得远,自然感觉若。

    除了压迫感减弱以外,酒三半也没有听到那黑子出手后的破空之声。

    虽然五福生所用的黑子,打磨的形状都是最佳。

    但那一丝微弱细小的声音还是逃不过酒三半的耳朵。

    现下,却是什么都没有。

    酒三半知道自己中了算计。

    方才花六是两把虚招,只为了腾出时间让自己后撤拉开距离。

    酒三半抬起头看到,弯三的位置依然没有变。

    方才他弹起的那枚棋子已经落在了他的脚下。

    花六已经向后退了五六丈远,左臂缓慢的画圆,右手背在身后,插入棋篓中。

    刀五与方四则将黑白双色棋盘翻转到胸前,而后跃上了两边的房顶。

    四个人摆好阵型,霎时掌控了全局。

第六十三章 莫将真情做戏事

    定西王城。

    张学究曾经喝过茶的茶楼中。

    有一个人每过十天半个月,必来一次。

    算着日子,在他快来的那几天,茶楼都是日日爆满,一座难求,就算是连拼桌都不可能。

    但是今天却不是日子。

    他已经整整一个半月没来了。

    看他的穿着,也是随随便便,甚至比张学究还不如。

    但是那小二见到他却好似见到了财神爷一般,止不住的赔笑点头。

    他不是财神爷。

    但却只有他才能让茶楼里坐着的财神爷笑逐颜开,一掷千金。

    个头不高,样貌年轻。

    尤其是那一双黑眼珠,总是滴溜溜的转着。

    人们都叫他小机灵,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却也是不记得了。

    也不知这小机灵是哪里人,一张口,就是南腔北调,有时很多词汇还含糊不清。

    但就是如此,却也能博得个满堂彩。

    这茶楼很传统。

    没有曲艺听。

    喝茶就是喝茶,说话就是说话。

    但只有他来时众人才能热闹一阵。

    说他机灵是因为,他总能不花一分钱就能把各样名贵茶点吃饱,把各种珍贵茶汤喝撑。

    茶楼也卖酒的,只是酒比茶更贵。

    喝茶的人不一定买得起酒。

    而买得起酒的人,却不一定想要喝酒。

    但是今天不同。

    小机灵一进茶楼,就喊道:“先说好啊各位!今儿个,无酒免谈!”

    本来看他进场,茶楼内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这一嗓子喊出,却更是让茶楼内静的出奇。

    就连那门口迎客的小二都没有见过茶楼在营业时这般安静的场面。

    这茶楼的掌柜,也算是定西王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这小机灵话音刚落,他便立即续了一句:“上酒,上好酒!我请客!”

    掌柜的不愧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委实是聪明异常!

    这茶楼,读书人也来,武修也来。

    只要是人,就难免有需要去交际说话。

    无论是辨明屈指或是激昂文字,都需要说话。

    一个人。你或许可以让他不吃饭,但你着实难以让他不说话。

    开口是功夫,闭嘴也是功夫。

    这一张一合中,不就是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吗?

    不过,只要你有话说,那就需要说话的地方。

    茶楼,酒肆。

    自是上选。

    茶润喉降躁,喧烦解郁,用来佐话,自是能一泻千里。

    酒热烈豪装,烫胃暖心,用来扶语,当然可激昂文字。

    掌柜的做这生意也是因为如此。

    但他却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不过他最喜欢听人说话,尤其是听小机灵说话。

    所以这酒怎么着送的也是不亏。

    即满足了全茶楼中那些个老少爷们的猎奇之心,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之心。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说掌柜的聪明,其实还不仅是如此。

    那小机灵第一次来的时候,小二把他当要吃白食的差点哄了出去。

    然而这小机灵却说自己是来找朋友的。

    顾客有了说辞,你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再赶人走了吧?

    掌柜的就盯着那小机灵,想要看看他的朋友到底是谁。

    没想到这小机灵径直走到一桌坐下,就开始谈笑风生。

    掌柜的虽然不爱说话,但他生平最佩服会说话的人。

    小时候他母亲就告诉他,能言善辩是大才!

    小机灵方才第一次落座的桌子,是一桌掌柜的熟客。

    掌柜的对他们很了解,而他们也是非同一般的阔气,总是先预支一年的茶钱。

    而且这几位金主儿还都喜欢宽敞热闹。

    那二楼的雅间却是一次都没上去过,只在大堂坐散台。而且也不挑座头,哪里得空就坐哪儿!

    像这样的豪客又好伺候,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但是掌柜的也就安心这小机灵上去活活。

    本来安静的茶楼,突然活跃了起来。

    先是相邻的几桌,再到整个大厅里,最后漫延到二楼雅间的人都纷纷探出头来侧耳倾听。

    最后,谁也分不清这小机灵是谁的朋友。

    他是一楼喝完喝二楼,散台吃完吃雅间。

    满共就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却是把掌柜的这十几年来打拼积攒下的人情线,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掌柜的见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赞许,邀请他有空常来。

    不过小机灵也很有分寸,出格的事是一件都没做过。

    像今日这般,进门就张口要酒的,却也是头一遭。

    掌柜的刚说完送酒,整个茶楼却仿佛炸开了一般,所有人纷纷都要上酒。

    原因很简单,没听那小机灵说‘无酒免谈吗?’

    谁的酒多,谁的酒好,能把小机灵留住的机会越大,时间也越长。

    小机灵摆了摆手,众人也不知道是何意,只是顺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一副座头来。

    他把掌柜送的酒解开了封泥,浅浅的咂了一口。

    “小机灵!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

    有一人忽然问道。

    “对啊对啊,怎么这么久都没来?”

    人们顿时七嘴八舌的开始问话,本来安静的茶楼又热闹了起来。

    掌柜的很是隐晦的对着几名店小二招了招手,递给他一张名单说道:“按照这个名单,全城每家都要跑到,要快!就说小机灵来了!”

    看着小二的身影,一个二个飞奔而出,他自己却是拿出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往胳膊上一搭,上前去支应着。

    “唉……”

    小机灵听着这些问话,也不回答,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又浅浅的喝了口酒。

    “咳咳……”

    没想到,这一口,确实呛住了。

    “哈哈哈,看小机灵毛都长全了不少年头了吧,咋个喝酒还是个雏儿呢?”

    有人看他喝酒呛住,顿时出言嘲笑道。

    “唉……”

    小机灵还是没有说话。

    只是放下酒,用袖子把嘴角刚才咳嗽呛出来的酒擦了擦。

    “到底怎么啦?别卖关子嘛!”

    人们说到。

    但无论人们怎么说,怎么问,他就是一言不发。

    掌柜的笑了笑,给每一桌送了一盘果脯蜜饯,让大家稍安勿躁,毕竟小机灵每次都没让大伙儿失望过。

    但掌柜的心里知道。

    这小机灵是在给自己面子。

    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己派小二出去传信。

    那他也定然能猜到自己是去找那些今儿个没来的老主顾。

    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

    终于,一行人陆陆续续的走进了茶楼。

    小机灵一看都是熟识的老面孔。

    掌柜的一看,都是那些阔绰的老主顾。他拍了拍几名小二的肩膀,示意他们做的漂亮!

    小机灵站起身来,说道。

    “我这几日却是出了趟远门。”

    “去哪里了?却是晚了一个月都没来。我们哥儿几个委实是无趣至极!”

    刚进门的老主顾们说道。

    “我去了一趟博古楼。”

    小机灵说到。

    “博古楼?去哪里做什么?莫不是小机灵突然想要读书了?”

    “哈哈哈,别说,就冲小机灵这股机灵劲,当个读书郎一点儿问题没有!”

    “对啊,这读书无非就是听道理,写人情。小机灵既明道理,也通人情,读起书来岂不是一目十行,一日千里?”

    众人一听小机灵竟然是去了博古楼,心思顿时都活络起来了。

    “读书?没那福分。”

    小机灵笑了笑,摇头说道。

    “我是去找人。”

    “找人?你在博古楼还能有熟人?”

    众人问道。

    “没有熟人,只是想去瞧瞧,没想到却是恰巧听说了一件事,又目睹了一件事。”

    小机灵卖着关子说道。

    “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每一趟都不会白跑!却是说说,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

    “是啊,你这一走可是少来了三次,怎么也得有些更新鲜刺激的事儿吧?”

    众人说道。

    小机灵很享受这个过程,享受成为众人焦点的时刻。

    “你们可知博古楼狄纬泰狄楼主座下的贴身护卫,五福生?”

    小机灵问道。

    “当然知道!五福生!兄弟五人,精于棋道的同时,文武修为也是极高!”

    有人说道。

    “五福生,现在只剩下四福生了……”

    小机灵话锋一转,有些落寞的说道。

    众人闻言,却是安静异常。

    比小机灵刚进茶楼时,还要安静的多。

    “五福生……死了一个?”

    在场众人中,有心的说道。

    众人恍然明悟。

    单单这一句话,却是就抵得过小机灵来三五次都不止了。

    有些故事,冗长繁复,大体相当。

    说来说去就那么爱,恨,情,仇四个字。

    但有些故事,却如这般一样,石破天惊!

    虽然也跑不脱这爱恨情仇,但确实不是一般的爱恨情仇。

    “对,五福生中的大哥,两分死了。”

    小机灵说道。

    “两分?他怎么会死?”

    众人问道。

    虽然小机灵说五福生已经变成了四福生,那就明摆着五福生少了一人。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死的这个人竟然就是两分。

    “不知道……但死状极惨,一个脑袋都被劈开了。只有脖子那里连着一点筋皮。”

    小精灵说道。

    每个人能出名都不是偶然的。

    这两分虽已身死,但却还没有发丧,更不会有外人如此准确的说出他的死状。

    小机灵描述的很具体,就好像他在现场亲历了这一切一样。

    “不过这不是重点。”

    小精灵说道。

    他的确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有些人很有文化,但说的故事却枯燥乏味,如同嚼蜡。

    又或者宛似鸡肋,听之无味,不听可惜。

    然而小机灵说的故事既没有韵脚,也没有切口措辞,就是这般娓娓道来也别有一般风味。

    众人一听,竟然还有比这两分之死还要重要的事,不由得连唾沫都不敢咽了,生怕听漏了半个字。

    “我刚到景平镇,就看到在镇中央的水井旁,有两伙人在对峙。一伙儿是五福生省下的四人,弯三,方四,刀五,花六。另一伙人是三个大男人,一老两少。不过其中一人,却是近来赫赫有名的。”

    小机灵说到。

    他随手拿了一只茶杯,立马就有人给他倒满了酒

    ,没想到他却又随手泼在了地上。

    “逝者已逝,讲死人的事也烦劳各位听的时候带上几分肃穆。”

    “那赫赫有名的一人,正是前不久定西王霍望收的徒弟,丁州州统汤铭之子,汤中松!”

    小机灵说道。

    众人一听,这定西王的土地竟然是和博古楼五福生对上了头,觉得这确实是比两分死更加**。

    “那老头儿也来头不小,据说是以前坛庭的庭令,后来不知怎么就离开了坛庭。就在定西王霍望收完汤中松这个徒弟后,张榜聘师,教他文道,而揭榜之人,正是这老头儿。”

    众人点了点头。

    关于张学究和汤中松的事,整个定西王城却是早已传遍了,无人不知。

    “那还有一人呢?”

    有人问道。

    “嘿嘿……还有一人,你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小机灵说道。

    “酒三半!”

    这名字一说出来,众人却是都愣住了。

    “这酒三半是何许人,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和汤中松同行,又说与前一阵子来我定西王域的查缉司省旗刘睿影是好朋友。”

    听到刘睿影三个字,在场中的有些人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弱者之间互相扎堆,强者却是也有自己的圈子。

    有时候你单看一个人,或许他名不见经传。

    但是一个人真正的能力却不光是他明面上表露出来的这些,更重要的,是他背后隐藏的交际圈。

    一个酒三半竟然与汤中松,张学究,刘睿影这目前在定西王域风头最胜的三人都有关系,他自然是极为的不简单。

    “他们对峙在做什么?”

    “你傻啊……对峙就是……对峙”

    小机灵没有急于解释,任由众人议论。

    “我看到的时候,他们双方已经摆好了阵势。那张学究坐在马上,汤中松已经拔剑在手,而那酒三半却是赤手空拳!”

    小机灵说道。

    “赤手空拳?面对五福生就算只剩下四人,他竟然赤手空拳?”

    “对!他就是赤手空拳,而且用的功法竟然还是文道专修的合一道!刀五站在他右边的房顶上,把棋盘放在身前,蹲下身子只露着个头。花六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左手合一道武技,右手却是从后腰的棋篓里扣了满满一把黑子!对这酒三半扬手而出。”

    小机灵说到这儿,却是用茶把方才倒过酒的茶杯涮涮干净,而后往里添了半杯酒。

    “然后呢?这酒三半赤手空拳要如何应对?”

    “酒三半虽然是赤手空拳!但是他却也不用应对。”

    小机灵把半杯酒喝掉后说道。

    “不用应对?难道就这么站着等死不成?”

    “当然不是!谁会站着等死啊!就算是必死之局,不也得拼个全力,也好死的痛快?酒三半没有应对,自然是有旁人帮他应对!”

    小机灵站起身来说道。

    “旁人?难道是那老头儿?张学究?”

    “不,是汤中松!汤中松长剑在手,挺身而出,护在了酒三半面前!说起来,定西王就是定西王。先前总以为他收了汤中松当徒弟,是为了边界稳定而押一个人质,现在看来倒是错了。”

    小机灵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说道。

    “错了?”

    “大错特错!汤中松一起手便是刚猛至极的招式。虽然看上去有些笨拙,很不灵动,但是那花六打出的棋子少说也得有十几颗,竟然被他两剑破之!”

    小机灵说道。

    “两剑?你可看清了,当真只有两剑?”

    这却是引起了众人的一阵唏嘘。

    “准确的说是一剑半。因为他剑已经出鞘,所以出剑这一招不算,但是他却用剑柄轻轻的碰了碰那酒三半,好像是让他腾个地方一样。然后一剑就把花六的飞子全部震落在地。那剑有没有碰到棋子我不好说,但棋子落下的地点却是离他的剑还有些距离。”

    “汤中松此子的武道修为竟然如此精湛?”

    众人觉得不可思议。

    “要我说,精湛都不足以形容。精湛只能说他的剑法很到位,精致又灵巧。这就像射箭一样,熟能生巧之后射中靶心不是难事。然而汤中松的剑,却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古朴磅礴!似是往那一伸,就抹除了那些黑子上的全部劲气一般,一个二个如飞过毒瘴的鸟儿,霎时间栽倒落地。”

    小机灵说道。

    “这酒三半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是王府中人?”

    有人猜测道。

    “嘘……妄议乱猜,当心掉了脑袋!”

    “哈哈,酒三半倒是做出了个神鬼皆惊的举动。”

    小机灵忍不住笑着说道。

    “他怎么了?难道也很厉害?”

    有人问道。

    “不……非但不厉害,反而掉头就跑!”

    小机灵说道。

    “掉头就跑!这也太不地道了!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是你身份再高贵,也不能丢下同伴就这么逃跑啊!”

    有人说道。

    “不,我倒觉得这酒三半是个聪明人。你想,汤中松顶着定西王徒弟的名头,天下间又有几人敢为难于他?那张学究若真是曾经的坛庭庭令,修为自是高深莫测,想来五福生也不会是对手。酒三半在此刻跑掉是最明智的选择,他留下只能给二人增加负担罢了。”

    “没错,主要就是因为这两拨人身份非凡。一个可以说代表了咱们定西王府,另一个又是博古楼楼主的心腹,他们的对峙已经不是个人的问题了,这是两方大势力在在碰撞,是要天崩地裂的啊!”

    众人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分析的也确实到位。

    “酒三半逃跑后,汤中松却是看都不看一眼。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的望着前方的花六。那花六眼看自己方才满满一把飞子全都被震落在地,想必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但他精通的还是暗器飞子一道,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变换方位又甩出数子。”

    小机灵说道。

    “汤中松防住了吗?”

    当下,众人的心思却是已经悄然转换。

    他们都是定西王域之人,现在已经把汤中松当做了自己人。自己人当然要为自己人鼓劲,虽然没人敢明说博古楼的不好,但心里却都是在暗暗较劲。

    “汤中松没有防,而且还把剑都放了下来。因为那几枚棋子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飞向了两边房顶上的刀五与方四。黑子正正的打在他俩身前的棋盘上,结果非但没有降低速度,反而更加快速的在两个棋盘之间来回弹射。花六一枚左,一枚右,把棋子一颗颗打向棋盘,我看到汤中松身后快速回弹的棋子渐渐的编织成了一章黑丝的网。”

    小机灵说道。

    “这……五福生到底想要做什么?怎么是要下死手!”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汤中松身后的布局已成,花六却是把自己身后的黑白双色棋盘挥舞起来,冲向汤中松而去。这棋盘在他手下虎虎生风,与汤中松手中的长剑相交,火花迸溅,竟是一时难以分出上下。但是那棋盘肯定是沉重异常……没一会儿花六就已经汗涔涔的,有些气喘。汤中松仗着自己长剑灵动,却也是换了打法,开始游斗。不过那身法也委实俊俏,好似蚊虫一般,时而点水,时而悬停,再加上每一剑都借力打力,并不与他硬碰硬,却是让花六白白消耗了不少。”

    小机灵说道。

    “看来这汤中松不仅修为不凡,这临敌应变之时的策略也是运转的快捷妥当!”

    “可不是嘛!不过这五福生着实是过分!这般为难我定西王之传人,是什么意思!”

    “你说若汤中松已经是出师成名,那还罢了……但他当了定西王的徒弟才几天?五福生却是早都名扬四海了,如此不要脸面,哪里还有他们读书人所标榜的斯文?真是恬不知耻!”

    小机灵双手虚按,示意大家都冷静些,毕竟他话还没有说完。

    “没想到就在这时,花六却是把那黑白双色的棋盘对折了起来,这样却是比先前趁手了许多。正当他要再度抢身上前时,却被一直站在一旁的弯三制止了。”

    小机灵说道。

    “是啊!这两分死了,弯三就是老大了!弟弟不明事理,他怎么还能跟这一起胡闹?!”

    “弯三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你们猜猜他在干嘛?”

    小机灵却是又抖了个机灵。

    “不知道啊……你快说吧!”

    “就是的,别卖关子了!”

    有人又给他添了一杯酒。

    但是小机灵却是倒掉了半杯之后才喝掉。

    “弯三一直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老头儿——张学究。张学究却是微闭着眼,在马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过那马也不是凡品,前方已经爆发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它依旧昂首挺胸,毫无惧色!张学究坐的有多稳,它站的就有多稳。待弯三拦住了花六之后,张学究却是伸出右手,朝那黑网微微一推,那些棋子就朝着弯三缓缓飞去。但是弯三却没有接,而是解下了花六身上的棋篓,把那些棋子一抄,全都装了进去,一个不落。”

    小机灵说道。

    “果然吗!还是得有点阅历的人才懂事!”

    有一人说道。

    “怎么讲?”

    旁人问道。

    “我想,这事端定然是花六和汤中松先挑起来的。年轻人桀骜不驯,再加上花六兄长刚死,心情低沉,最是容易大打出手。然而弯三却在一旁始终注意着张学究的动向,和弟弟下手的分寸。发泄一下,无伤大雅。若是一上来就服软,两边身后可都还扛着一方大势力,谁能弱了这个面子?但是看到他弟弟要动真格时,他也知道不能再发展下去了,于是拦住花六想说几句场面话息事宁人。张学究自然是老成持重,看到弯三拦住花六,自然也是得给他个面子。所以把棋子控住,缓缓送还给他。”

    这人分析的头头是道,饶是小机灵听着都不住的点头。

    “唉……这位朋友说的确实不错!要是一般的情况下,事情确实该照此发展。结果花六嘴里蹦出来的一句话,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小机灵说道。

    “那花六说,‘哥!你不出手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拦住我!弑兄仇人就在眼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是狄楼主在此也没什么话说!’你听听,这话中的意思!竟然是说汤中松还有张学究就是杀死那两分的人!”

    小机灵回头冲地下吐了口痰。

    有人虽然不喜,但也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就过去了。

    “怎么可能!汤中松虽然以前名声不好,却也不该如此糊涂,何况不是还有张学究在一旁护持着?”

    众人听到小机灵的话,顿时各个情绪都失了控。

    “所以啊!看到这里,连我也是没有想到……这下子可不止是私人恩怨了,这可是定西王府和博古楼的争端啊!怕别是要开战了才好……”

    小机灵说道。

    这言语中的挑拨教唆之意非常明显,只是众人此时都是群情激奋,根本没人注意到这点。

    “结果这时,却是有个人又突然那出现!”

    小精灵这次确实没给众人议论的时间,接着说道。

    “是谁?”

    总有那么几个人很是配合。

    小机灵每抖出一个包袱,却是都有人来接上。

    “酒三半!”

    小机灵一拍桌子说道。

    “酒三半?他又回来干什么!”

    “其实,花六口中的杀人凶手并不是汤中松,而是酒三半!但不知道为何,酒三半与他们二人碰到了一起,于是五福生剩下的四兄弟就把他们当成了一伙子!”

    小机灵说道。

    “酒三半提着一根火钳,跑了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打了’那花六哪儿受得了这般激将?汤中松也是有趣……回了他一句‘在等你!’这下倒好,可是把酒三半和花六都调动了起来。”

    说到这,小机灵却是拿起了一块玫瑰饼吃了起来。

    “没想到这酒三半还是有几分义气啊!”

    有人说道。

    “可不是嘛!艺高人胆大!你们是没看到……就那一根火钳,在他手里愣是不输给汤中松的剑!这一次,酒三半是抢攻,花六因为被弯三拖住,无法出手,所以方四和刀五持棋盘想要挡住酒三半。结果酒三半一剑,不,一火钳劈砍上去,直接让两人后退了十几步。反观酒三半呢?只退了两三步!”

    小机灵说道。

    这五福生中的方四和刀五一向是侧重于防守。

    就算是酒三半出击突然,两人却也不该落入颓势才对。

    由此可见,这酒三半不仅名字怪,实力也怪。

    “怎么今年自开春起,咱这定西王域就这么热闹啊!”

    有人感慨道。

    “不过去年深秋的时候,看到那太白星在西……这太白星主刀兵凶斗,怕别就是应了这今年的事……”

    有人说道。

    “好在酒三半这一剑之后却也是没再得寸进尺。”

    小机灵说道。

    “为啥不乘胜追击呢?要是我,就和那汤公子一并打过去就好了!不管谁对谁错,也不能落了咱们定西王域的脸面!”

    “就是的!不过……恐怕那火钳还是不如长剑好用吧。”

    众人尽皆捧腹大笑。

    连小机灵也笑的揉肚子,似是刚才岔气了。

    “然后……”

    然后小机灵也不知道。

    当他看到酒三半又拎着火钳子回来后,他便甩开腿跑了。

    小机灵之所以能成为小机灵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武道修为。

    之所以能这么受欢迎,知道如此多的消息故事,全靠着一双机敏的眼睛和灵巧的嘴。

    他说的事往往半真半假,要么前半段亲眼看了,结尾却是捏造的。或者后半段看了,起因全是瞎猜的。

    但是经由他这双灵巧的嘴一说,自然是天衣无缝,犹如锦上添花!甚至比真实发生故事还出彩的多!

    不过,再精彩的故事也得有命看,有命讲。

    小机灵的那双机敏的眼睛总能够让他审时度势,进退张弛有法。

    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去而复返呢?

    要么是个白痴王八蛋,要么就是有恃无恐的狠角色。

    当酒三半拿着那把火钳回来,一招劈退方四与刀五后,小机灵就知道这酒三半是后者。

    而他,也该走了。

    在他走后,汤中松微微歪头看了一眼张学究。

    张学究看不出是摇头还是晃脑袋,总之是没有任何表现。

    “且慢!”

    眼看酒三半又要动手,张学究终于是出言阻止了。

    “我们是定西王王府之人。”

    张学究说道。

    “定西王府?!”

    这倒是出乎弯三意料之外。

    “他叫汤中松,是定西王霍望的唯一亲传弟子。而我,是他的文道师尊。”

    张学究说道。

    汤中松的名头他们五福生也是知道的。

    毕竟定西王霍望收徒这么大的事,作为博古楼而言也不能不关注。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会碰个脸对脸,还是如此不友善的开端……

    “有何凭据?”

    弯三心想这汤中松不愧是定西王的弟子,果然是非同寻常,但是当下也不能因对方的一句话就服软。

    博古楼可并不比他定西王府差。

    张学究哪里知道那包袱被汤中松落在了饭堂中,翻找过后却是僵在了当场。

    看到张学究的动作,花六更是怒不可遏。

    心想我哥刚死,凶手在眼前不能报仇不说,竟然还遇上了骗子用定西王府来压我博古楼,这怎么能忍?

    花六挣脱开弯三,身形再度窜出。

    这时汤中松正在回头看着张学究,还没有转回来。

    酒三半看到他动了,自己便也动了。

    花六动时,夹带着四枚黑子。

    这四枚黑子是花六的至强一击。

    但是相比这出手的黑子,花六的身法却是更快。

    转眼已到了酒三半的面前,对他攻出四招。

    两拳,两掌。

    俱是最为上乘的合一道功法武技。

    两拳对准了他的肩膀,两掌对准了他的膝盖。

    都是关节所在。

    酒三半面色凝重,他能感觉到这和昨晚与两分切磋时不同。

    两分的功法武技虽然奇妙异常,但讲究的是一个卸字。

    他并不主动出击,招式刁钻但没有杀气,纯属自保之用。

    然而花六却不是,他招招锋芒毕露,凌厉至极,只想要两拳碎肩,两掌断腿。

    这样一来既能让酒三半不死,也能让他彻头彻尾的成个废人。

    这岂不是比死更难受?

    随着拳风掌劲袭来,那四枚黑子也跟着逼杀而至。

    酒三半顿时陷入了一个难题之中。

    躲开花六的拳、掌,不难。

    躲开花六的打子暗器,也不难。

    但是同时躲开,是不可能的。

    有没有人能躲开,酒三半也不知道。

    但是当下的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既然躲不开,唯有硬接。

    汤中松来不及出手,张学究不会出手。

    事实上酒三半也从未想过去依靠旁人,他信赖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花六就像一颗小太阳般璀璨耀眼,而身边围绕着飞行的四枚黑子,像极了四颗流星。

    流星划过天空是很美好的事,是可以用来许愿的。

    但流星坠落在人间,那就只能代表着杀戮与死亡。

    还记得当日霍望因一大星坠地,而屠戮焚毁方圆百里之事吗?

    花六的流星没有那么大,那么危险。

    不过他也无须方圆百里,只需身前半丈。

    因为此刻酒三半离他只有半丈之遥。

    酒三半也很清楚自己的后果与下场。

    所以他把火钳分成两半,一手握着一半,对准了花六的左右胸腔。

    竟然是要以血还血,以命换命!

    你要费我四肢,那我也毁你心肺。

    我最多落下个终身残疾,而你则万劫不复。

    花六没有想到酒三半竟然出手如此狠厉。

    这酒三半的剑法都是在自然中自行领悟的,就和那九山中的异兽一样。

    遇到危机时,若是有路可走,自会去走那条路。若是无路可走,那就用利爪与尖牙撕咬抓挠出一条路。

    有没有路,却是都得拼了命后才能知道。

    不过……

    酒三半敢于如此彻底,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赌花六不敢。

    果然……

    花六收回了拳掌。

    强行撤掉劲气的反噬让他体内气穴翻涌难平……调息不及,竟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而那四颗黑子,被酒三半用火钳“当啷”四声格挡开。

    黑子落地,火钳应声断裂。

    一切似乎已是终曲。

    茶馆也已打烊。

    方才热闹的众人也已散去。

    小机灵一人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

    他嘴里还在回味着先前的酒味,茶味,和半块玫瑰饼。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因为路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幽幽的灯火只能看清轮廓,看不清面庞。

    这人一定不是路人。

    路人大多行色匆匆。

    就算是等人,也不会站在路的正中央。

    唯有找麻烦的人才会如此。

    小机灵一眼就看了出来,所以他停住了脚步。

    “阁下有事?”

    语气并不惊慌。

    他的武道修为虽然不高,只是初入人师境。

    但是他的逃跑功夫,却是一等一的伶俐。

    就算是在地宗境的追杀下也能全身而退,自保无虞。

    因此他并不很慌张。

    “你的废话太多。”

    那人说道。

    “废话多因为我快乐,废话也能让大家快乐。阁下想必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何苦要为难一个说废话的人?”

    小机灵说道。

    “废话太多的人,脖子软。”

    这人说道。

    “脖子软?我只听过耳根软,怕老婆!还从未听过什么脖子软。”

    小机灵不屑的说道。

    他的左脚已经后撤了半步,准备好了离开的姿势。

    “脖子软,好砍头。”

    这人说道。

    “砍头?我头硬!”

    小机灵说道。

    “两分的头硬不硬?”

    这人问道。

    小机灵没有再言语。

    他害怕了。

    这种害怕瞬间就变成了惊惧,甚至于让他的腿有些发软,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要逃跑,也发挥不出全力。

    所以他想再说点什么,无论是废话还是道理,他都得说点什么。

    多说点话,拖延些时间,才能让自己的心态缓和,才能计划出最佳的逃跑路线,才能分配好所需的劲气。

    但是对面之人,已经朝着他一步步走进……

    他不仅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也是个惜时如金的人。

    他不愿意开口说任何一句废话,也不愿意浪费任何一刻时间。

    他想要的,就会去做,而且是立马就做。

    只要做了,他就定要做成,没有例外。

    “你最精彩的故事,我已经听完了。所以我不觉得你还能有打动我的故事。何况那故事也不是与你有关,你又怎可将旁人的真情当做戏言来调侃?注定无古无今。”

    此人说道。

    走近了之后小机灵才看清。

    这人倒带着顶蓑笠,腰间横跨把长刀。

    自从这夜过去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小机灵……

    茶馆的众人以为他又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下次回来时一定又会带来些精彩的故事。

第六十四章 伟字缺笔【上】

    景平镇,饭堂中。

    那掌柜,小二,厨子背对着门口坐着。

    外面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这阵马蹄声听来急促又磅礴。

    不似先前那般慢悠悠的。

    一个人的语调可以故作镇定。

    表情也可以假装冷静。

    但唯有这马蹄声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去修饰的。

    心中有事的人,自然会催赶,而马也不懂得替人撒谎。

    表物见真情,戏言诉衷肠。

    似海情深只涓滴如露水,赤胆丹心无慷昂之姿态。

    他听到这阵马蹄声在饭堂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接着,又是两拨翻身下马的声音。

    第一拨,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第二拨,只有一声,却宛如轻风拂细柳。

    此时刚过正午。

    “打烊了。”

    这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讨口水喝。”

    来人说道。

    “水也没有。要喝自己去镇中的井里打吧,我的木桶可以借你。”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说完之后,他全身却突然震悚。

    这声音……

    他太熟悉了。

    虽然比原来要苍老了些,但其中蕴含的风骨却依旧铮铮。

    他想转过头来看看,但是又颇为忐忑。

    并不是他害怕紧张,而是因为激动。

    讨水喝的人也不着急,就这么站在那里等候,似是给他一些缓神的时间。

    “你来早了。”

    掌柜,小二,厨子终究是转过身来说道。

    “我辈中人还需要在乎那几天?”

    讨水喝的人摘掉了头上宽大的风帽说道。

    正是定西王霍望。

    “说好二十年我去找你的,却是不该你来找我。”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有何不可?”

    霍望问道。

    “因为我若去找你,你那好菜好酒应有尽有。而我这里,却是真的连一碗水都没有。”

    掌柜,小二,厨子笑了笑说道。

    “你不是说镇中有水井?”

    霍望说道。

    “镇中的水井自是景平镇之物,不是我的。”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不过,这整个定西王域都是你的,本也就没有什么是我的。”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去找我,自当是有好酒好菜,但是我来找你,难道就不能带着好酒好菜?”

    霍望说道。

    他对着后面挥了挥手,霎时就有十余名玄鸦军捧着食盒走上前来。

    “什么菜?”

    掌柜,小二,厨子问道。

    “什么菜都有。鸡鸭牛猪,萝卜白菜。就是没有鱼。”

    霍望说道。

    “我本就不爱吃鱼。”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正因为如此。”

    霍望亲自接过食盒放在桌上,还把十个食盒排成一排。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吃鱼?”

    掌柜,小二,厨子问道。

    “不知道,难不成是嫌弃鱼肉太腥?”

    霍望说道。

    “血腥都不怕,还会怕鱼腥?”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那就一定是因为,你怕鱼刺!”

    霍望说道。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这本就不是个秘密,何况二人之间向来也没有秘密。

    “东西掉了一地却也不收拾?”

    霍望指着地上汤中松散落的包袱说道。

    “你来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你不来,落下的人总会回来。”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别人落在你的店里,自然就是你的事。”

    霍望摇了摇头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店里的筷笼都钉在桌子上吗?”

    掌柜,小二,厨子反问道。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桌子一定也钉在地下,而且地下一定还有精钢浇筑的基础。”

    霍望说道。

    “只可惜我的桌子不是钢铁的,否则也不会缺一角。筷子也不是钢铁的,不然也不会断几根。”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为什么不换呢?”

    霍望问道。

    “因为我没钱。”

    掌柜,小二,厨子一摊手说道。

    “你尽可以把东西卖的贵些,只要味道好,一定有人来吃。”

    霍望说道。

    “来吃是一回事,付账又是另一回事。”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难道还有人吃你的饭不付账?”

    霍望吃惊的问道。

    “那倒是没有……就冲这点,不得不说,你这个定西王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只是我太随性了。要么喝酒不开店,要么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吃不了兜着走?”

    霍望不解。

    “坐下还没吃上,或者吃完还想吃,我就不要钱了。落下这东西的人刚兜着走不久,我还搭上了自己的一个罐子。那是我惟一的罐子,”

    掌柜,小二,厨子撇了撇嘴说道。

    “你莫不是看到了这木盒才会让他们兜着走的吧。”

    霍望笑着说。

    “我若是看到了木盒,那他们自然也能看到。既然他们也能看到又怎么会落在这里呢?”

    掌柜,小二,厨子白了霍望一眼说道。

    “让个地儿!”

    他起身走过去,把那堆东西重新装进包袱后又从后堂取来木桶。

    看到自己的那把刀掉在地下,灶台处还有潮湿未干的尿渍,便对着柴堆后面说道:

    “我迟早把你炖了!就用你自己的尿炖你,看你舒服不!”

    但是那瘸腿大雁似乎并不在窝中,不然怎么会安安静静的没有一句反驳?

    他把刀别在腰间,看到刀身上的锈掉了一块,便把那一面朝里,遮住那一星寒芒。

    随后提着桶走回前厅,把包袱装进去,出了饭堂门。

    “你去哪?”

    霍望问道。

    “做我该做的事,顺便给你打点水喝。”

    掌柜,小二,厨子举了举木桶说道。

    “刚才不是还懒得管?”

    霍望出言嘲讽道。

    “我自是不用管,但你一定不想他们再回来找包袱时碰到你。若是那样,你又得去我麻烦我把你藏起来,岂不是更加麻烦?”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霍望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他的确不想让汤中松和张学究碰上自己。

    所以故意延迟了些时日才出发。

    眼前这人对自己过于熟悉,却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即便过了将近二十年还是如此。

    不过,人在相对平静的日子里,也不会变化的那样快。

    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一走路才看出来,他和那瘸腿大雁一样,腿脚都不太利索。

    好在他还能拖着一条腿走路,尚且还未严重到装假肢的地步。

    左腿略微蜷着,走起路来

    两条腿一长一短,每一步都让他的身子朝左边大幅倾斜,似是要摔倒一般。

    但每当此时,他的右肩都会绷紧发力,猛地一拉,让自己的身子重新回归平衡。

    就这么左肩沉,右肩拉的一步一步朝着镇中走去。

    随着风声,他早就听到了五福生与酒三半,汤中松的打斗。

    虽然张学究始终没有出手,但是他也听出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离开。

    其实有一个人——小机灵。

    只不过他并没有把小机灵算作这一场冲突中的人,所以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景平镇本来就是个是非之地。

    毕竟地理位置决定一切。

    凤凰生在山沟里,也只能是草鸡。

    真龙埋于泥土中,也不过如蚯蚓。

    景平镇是博古楼的门户,自然是复杂异常。

    平日里来个把怪人想要挑衅博古楼的权威扬名立万,或是不知何地的狂生做了几首歪诗就要点名道姓的拉狄纬泰下马,亦或是南边儿通今阁派来的探子打探情报,这些都会聚集在景平镇中。

    但无论小机灵是这三种人中的哪一类,却是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把这一个包袱物归原主罢了。

    果然,他一露脸,众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张学究也不例外,他甚至还下了马,转过身站着。

    汤中松看到张学究如此举动有些奇怪,并不是因为他下马转身,而是因为他收起了往日脸上那讨人嫌的傲气。

    上次见到他这番表情时,还是在定西王城霍望王府内的大殿中。

    “你们的东西,落在我的店里了。”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多谢!”

    张学究竟是抢先说道。

    他对着这掌柜,小二,厨子拱了拱手,接过了水桶内的包袱。

    虽然包袱皮被水桶内残余的湿气弄得有些发潮,不过张学究却毫不在意的扔给了汤中松,说道:

    “给他们看凭据。”

    这包袱被人重新拾掇过,那木盒子却是被裹在了一堆衣物里,怎么掏也掏不出来。

    汤中松一气之下,就把那包袱解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抖落在地,把那木盒子一脚踢过去说道: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到底是不是定西王霍望的嫡传弟子!”

    “唯一嫡传!大弟子!”

    似是觉得上一句说得还不够过瘾,他便又加了一句说道。

    弯三放开扶着花六的手,从地下捡起木盒子。

    他看到木盒子上刻着定西王府特有的记号,心下便知汤中松不是撒谎。

    毕竟定西王霍望收徒之事,早已昭告天下,况且这也确实是他首次收徒。

    “原来是汤公子,真是不打不相识。方才是我兄弟莽撞了,不过我们大丧在身,确实是心绪不稳,而且这景平镇中人员驳杂,时常有欺世盗名之徒,我们也是心力憔悴……好在我们双方都没有什么损伤,还望汤公子宽恕则个,莫要记恨。”

    弯三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既没有把汤中松背后的定西王府捧得太高,也没有落了自己博古楼的底气。

    只是花六仍旧恨恨的看着汤中松与酒三半。

    现在他的恨意似乎更多是朝着汤中松而去。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言谈举止间实在是太过于嚣张跋扈!

    “东西还了,我走了。”

    掌柜,小二,厨子说道。

    但是他并没有走,而是提着桶去水井处打水。

    “前辈,我帮您吧。”

    弯三看着说道。

    听到这话,这掌柜,小二,厨子却停住了脚步,看着弯三并不言语。

    汤中松的眉头却凝成了一个疙瘩,疑惑地看向张学究,不过却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唯有酒三半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打了吗?再打的话你的剑借我用用。”

    花六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气的晕厥过去。

    弯三看到那掌柜,小二,厨子似乎并不想让他帮忙,便赶忙让出路,躬身虚引说道:“前辈请。”

    继而,他转过头对酒三半压着性子说道:

    “既然这二位并不是你的同伙,你也说两分之死与你并无瓜葛,那就请你随我们一道回博古楼说清楚当晚真相吧。”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啊!是你们不相信非要打打打……真是的!”

    酒三半很是不屑的把手上的半截火钳扔到一旁说道。

    “二位既然是定西王府来的贵客,便也和我们一同去直面狄楼主可好?想必他老人家见到汤公子这般青年才俊也会喜不自胜。”

    弯三又对着汤中松和张学究说道。

    同时,他却也开始暗自盘算着定西王霍望送自己的新收不久的嫡传弟子来博古楼究竟是为了什么。

    虽然那封信上的措辞颇为客气谦恭,但是满篇云里雾里的没有一丁点儿实质性的内容。

    弯三不相信他霍望会当真送汤中松来博古楼学习,定是另有他图。

    但是这些却已经超出了他的权限与能力范畴,只能推给狄纬泰,看他老人家作何决断了。

    只是如此一来,追查凶手之事定然会被耽误,但也委实是无可奈何……

    弯三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现在的天气并不冷,也没有起风。

    何况以他的修为又怎么会怕冷?

    想必只能是有些心寒……

    刘睿影到底为何而来他不知道。

    不过现在除了中都查缉司之外,又多了一位定西王。

    山雨欲来风满楼。

    弯三觉得今年开春,怕是就要变天了。

    花六收好自己的棋盘棋子,正欲离开,却被方四和刀五架住了胳膊站在原地。

    酒三半看汤中松不动他也不动。

    而汤中松不动是因为张学究不动。

    就这样,七人一直等到那掌柜,小二,厨子打完水才让出路来,才上马奔向博古楼而去。

    掌柜,小二,厨子提着水桶回到饭堂递给霍望。

    霍望也不推辞,就这么抱着桶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

    但是却连一滴水都没有从嘴角唇边流出来。

    霍望说地没错,他是怕鱼刺。

    而且不是一般的怕,是很怕。

    活到现在,他印象中自己只吃过五次鱼,但是却有三次都被鱼刺卡进了喉咙,进出不得。

    第一次,是他刚见到霍望时。

    那会儿,霍望还是个孩子。

    他也是个孩子。

    不过,要论起辈分,霍望却当叫他一声师兄。

    二人都是一位游方郎中的弟子。

    就是那位当初到霍家村后给霍望取名还把他带走的游方郎中。

    当时的霍望,脸上还挂着泪痕,但是却对他说,自己想喝鱼汤。

    “你叫什么?”

    霍望与他年纪相仿,自是能摆脱了紧张,有话直说。

    “我叫叶伟。”

    叶伟,便是这掌柜,小二,厨子的名字。

    平平无奇,甚至很不通顺。

    一叶可以障目,可以吹哨,但却要如何至伟?

    他也不知道。

    这名字和霍望的望字一样,都是那游方郎中给取的。

    不同的是,霍望还有自己的本姓。

    叶伟却连姓氏都是游方郎中给的。

    叶伟在告诉了霍望自己的名字后,就跑去外面的池塘捉鱼。一直折腾到快天黑,才弄回来两条巴掌大的鲫鱼。

    看着奶白色的鱼汤,霍望也忘记了害怕,顾不上烫就要往嘴里送。

    在此之前,霍望从没有吃过鱼。

    他的家着实太穷,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能有鱼吃?

    而且霍家村缺水,一年到头连水井都有四五个月是枯的,更没有池塘。

    然而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你比不了。

    第一次吃鱼的霍望,把那一整条巴掌大的小鲫鱼全都塞进了嘴里。就这么嚼了几下便吐出一整条干净光亮的鱼骨。

    那鱼骨上连一丝鱼肉没有,干净的像被猫舔过似的。

    叶伟看到他这般吃法,自是好奇,也有些不服气。

    有样学样的也把那条小鲫鱼一口吃掉。

    结果,刚嚼了一下,就感到喉间疼痛难忍。

    一根鱼刺横着卡在了当中,弄得他涕泪聚俱下。

    最后还是那游方郎中朝着他后背猛地一拍,才把刺吐了出来。

    没想到却是伤的甚深,以至于往后几日里他只能吃粥喝流食。

    游方郎中真的是个郎中。

    就算他的医术没有叶老鬼那么高超,但是在这行当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医者,悬壶济世,行走天下,仁字当头。

    自是当为众生排忧解困,与阎王夺命,从天地争时。

    遇到了紧要关头,便是自己之性命都可以舍弃。

    生老病死,这世间最为重要的无可逃避的四件事,都与医者有关。可以说这是天地间最坦荡最无私的职业之一。

    不过霍望和叶伟所学的医道,却是自私之极。

    二人对望闻问切一窍不通,但是自己有了什么头疼脑热却又能对准下药,并且药到病除。

    或者说只教会了他们如何自救,却没有教他们如何救人。

    这也是天下间一奇事。

    没人知道游方郎中是怎么做到的,就是如今的霍望和叶伟也不知道。

    只是他让叶伟时常进山与野兽甚至初开神志的异兽搏斗,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后再教他如何止血,缝合,包扎。

    让霍望遍食毒物后,危在旦夕之时才教他该如何解毒。

    至于武道。

    霍望学枪,叶伟练刀。

    二人不明就里,游方郎中也从未解释。

    第二次,是他与霍望出师之时。

    此时,距离那第一碗鲫鱼汤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一年不多,一天不少。

    游方郎中是算准了的。

    没有想象中离开师傅的那种不舍与难过。

    更不会有师傅在一旁谆谆教导,啰嗦着些生活琐事的情景,

    一觉醒来,游方郎中已经走了。

    桌上留了封信。

    上半段是写给霍望的:

    “吾杀你娘亲,因故而害你爹自尽。至此,你双亲皆亡,却是吾一己之责,怪不得旁人。然收你为徒,传你武道功法,却又是恩情如父。但恩仇不相抵,若尔执意行蚯虫之事,则今夜二更十分,池畔垂柳下来去吾之性命。彼时,有烂命一条双手奉上,更有头颅一颗供尔回乡祭奠。若尔想腾龙在空,则雄关漫道尽可迈闯。但勿忘故乡祖地亦是洞天福地。”

    下半段是是给叶伟写的:

    “一叶扁舟经不住风雨,一叶障目望不见泰山。一山之内容不得二虎,同天之上装不下双龙。”

    “你……”

    叶伟想问霍望他会不会去杀了游方郎中。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

    傍晚的时候霍望独自一人出了门去,看方向是走向池塘那边。

    叶伟知道霍望已经有了决断。

    他关好门,跑到床上,裹紧被子,放声痛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这么沉沉的睡过去了,直到霍望回来拉开他的被子,叫他起床吃饭。

    窗外天已黑。

    叶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他也不想知道,恨不得今夜就那样一直睡过去才好。

    霍望做了一锅热腾腾的鱼汤,还加煮了些青菜豆腐。

    两人本都是无辣不欢。

    就算是喝汤也得舀几勺辣酱拌一拌才过瘾。

    但是今天这锅鱼汤却是纯纯的奶白色。

    连一颗油星都没有。

    纯白浓厚的鱼汤与纯白浓厚的豆腐似乎都在预示着什么。

    突然,叶伟听到窗外的一阵鸟鸣。

    这种鸟,只在夜里两更天左右叫得最欢。

    它的叫声也颇为奇特,像是人一刻不停的连着打了一长串嗝。

    听到这阵鸟叫,又看到霍望坐在对面。

    本来心不在焉又小心翼翼地吃着鱼的叶伟,却是又被刺卡住了……

    霍望束手无策,眼看着他下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他心一横,背着叶伟就往池塘处奔去。

    那游方郎中果然就蹲在柳树下,看样子是正准备抽烟。

    他看到霍望背着叶伟一同前来,倒也没有吃惊,而是淡淡的问道:

    “又是被鱼刺卡住了?”

    霍望点了点头。

    “明明是火命却偏要吃鱼!这不是被克的死死的!”

    言罢照例一掌拍在后背,却是把这刺又拍了出来。

    吐出一看,哪里是刺……明明就是一块鱼鳃后部的骨头。

    霍望着实想不通这么一大块骨头叶伟究竟是如何吞下去的……

    更想不通的是,他为何吃不出来?

    难道真如游方郎中说的这般,火命不能吃鱼因为水克火?

    眼看叶伟趴在地下渐渐的止住了干呕,霍望拉起他准备回去时却又被游方郎中叫住。

    “你不杀我?”

    游方郎中问道。

    “我以为你不会问。”

    霍望转头笑了笑说道。

    “我以为你杀不杀都会自己来一趟。”

    游方郎中说道。

    “本也没想杀人,现在又救了个人。”

    霍望看着叶伟说道。

    他的嘴角还挂着丝丝鲜血。

    “这倒是一件大功德。”

    游方郎中说道。

    “是你的大功德。恩仇不能相抵,这功过总可以相抵了。”

    霍望说完和叶伟恭恭敬敬的对着游方郎中磕了三个头,喊了声“师傅保重!”

    游方郎中听后顿时流下两行浊泪说道:

    “你杀不杀,今夜我也必死。”

    “为什么?!”

    霍望和叶伟惊慌地问道。

    “因为我吃了毒药。”

    游方郎中说道。

    “什么毒我都能解!”

    霍望上去就要给游方郎中解毒,却被他用烟袋轻轻隔开。

    “这是你解不了的毒。”

    游方郎中说道。

    光是下毒解毒,霍望便整整学习了三百六十五天。

    但是他却只学了三百六十四种。

    剩下的一种,莫不就是游方郎中现在服的这种?

    原来他早就有了决定。

    “不过,此毒仅此一份。我吃完死了,也就再没有了。其余的,只要不是太过于刁钻古怪另类的毒,你还是统统都能解。”

    游方郎中说完,还不等断气,就猛地窜起身子,一头栽进了池塘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就连一颗气泡都不存在。

第六十五章 伟字缺笔【下】

    游方郎中死后,霍望与叶伟也准备离开。

    面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任谁都会有些不舍。

    霍望想独自去闯荡一番,但叶伟不依。

    后来二人约定五年后故地再见,由此各奔西东。

    霍望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身上的衣物之外,只带上了游方郎中留给他的半封信。

    下半段裁开后分给了叶伟,所以他只有半封。

    游方郎中着实教了他和叶伟不少本事。

    霍望主兵战,叶伟重阴阳。

    就连霍望都不知道,游方郎中的真实身份却是天下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太白,和那日在中都城,擎中王刘景浩府上做了一次九元窥天的辰老一样。

    辰老应辰星。

    太白自然是应了太白星。

    小机灵在茶楼说故事时,就曾有人提起,这太白星主血凶。

    至高阴阳师也是人,也会死。

    但是名号却不会死。

    它只会这么一代代的传下去。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传人,或许是因为这一生早已看透了天下人间,故而只求一死。

    诚然,游方郎中太白很多事都能看清看明。

    但是他却无力去更改。

    若是人人都有颗金子心,自然也无须更改。

    可惜了……这人间还是王八蛋居多。

    看不到还好,看到了却不能干涉,其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世人都想建奇功,立伟业。

    可是又有谁曾留意过烽火狼烟中一位孩童的哭声?

    ——————————

    皇朝时期。

    叶伟与霍望分别的第三年半。

    皇都向西百二十里上。

    “天机莫侧,天机难测,天机可测。”

    这里没有个官方给予的地名。

    大家都叫它小山坳。

    因为实在是太破太小太不起眼。

    顾名思义,小山坳四面环山,唯有一条小径与外界相连。

    山里人靠山吃山,生活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

    没人记得叶伟何时来到了这里。

    他一身青衣不染纤尘,腰间却又别了把极不相称的柴刀,破了他本来很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姿。

    据说当日他在皇都城门口沉思了三日三夜,先是抚掌大笑说:“终是找到了这混沌归一之处!”

    继而又望着皇都高高的城楼痛哭不止,甚至都流出了血泪。

    皇都中近日来有个传言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那李宰相府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在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了。”

    “我听说了啊,你说是什么人做的!竟然在戒备森严的宰相府中不动声色的做出这样的惊天大案。”

    “哎,我还听说那凶手在宰相府的门槛上放了九枚铜钱……不过倒是有一人幸免——宰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当晚却是不在府中。”

    “九枚铜钱吗……”

    人群后面,一个面带黑纱,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轻轻重复了一句。

    看那眉眼,端的是清秀至极!

    小山坳,浮梦楼旁。

    “四月初七,山坳偏北,风向正西。今日为天狗食日之象,富贵在东南。怪不得干坐了大半天也没有一笔生意……”

    叶伟用左手大拇指在中指和无名指上轻轻的点了两三下,喃喃自语道。

    他斜倚在墙角,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看旁边浮梦楼的牌匾

    “浮梦楼,浮生一梦,浮生若梦……嘿嘿,好名字!”

    “浮生飘摇你我萍水相逢,化干戈为一往情深。你最后踏入了轮回之门,我情深换一声冷哼。”

    他终于决定起身去这浮梦楼要杯酒喝,醒脑提神。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这位公子请留步!”

    就在他正要招呼小二上酒菜的的时候,一道清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伟在这里没有熟人,更没有朋友。

    所以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不过他那一向慵懒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浅浅的弧度。

    “两个人,雅间。”

    他吩咐道。

    小二很是热情的将他迎进了雅间,谄媚的表情刚在脸上挂好,却见叶伟轻轻的摆了摆手。

    “七壶好酒,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再加一个汤。其余的,你们有什么特色看着上就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慢慢的向小二推过去。

    这沉甸甸的银子在他手中就好像一张纸似的,不急不缓的向前滑动,稳稳地停在小二手边的位置。

    “高人……我还是不要再多嘴了,免得自讨没趣!”

    这是小二在心里给这位年龄不大,却神秘莫测的算命先生下的定义。

    这一晃,叶伟来到这小山坳也已有月余。

    “再给我另搬一张小几,上置笔墨。”

    话音刚落,又是一锭银子缓缓滑出。

    小二笑逐颜开的答应着,躬身退去。

    一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位姑娘。

    正是先前在大堂喊他的留步的姑娘。

    虽然此刻两人是面对面,不过年轻叶伟却还是没有看到她的脸。

    因为她的脸被一把团扇挡住了。

    “团扇轻摇,扇不出三千红尘之繁复。”

    叶伟有些落寞的说道。

    “红尘扇,扇红尘。尘世如烟,烟尘常聚散。”

    “啪”的一声,这姑娘把团扇在空中一翻,不知收在了哪里。

    叶伟这才开始细细端详起她的面容。

    如瀑青丝恣意垂肩,不施粉黛却又比桃花娇艳。

    “你这身打扮可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姑娘径直的走进雅间坐下,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

    “你从哪来的?”

    年轻叶伟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接着又咳嗽了两声来化解先前的尴尬。

    “从皇都来。”

    “哦……”

    年轻叶伟深深的应了一声,音调和语气竟有些沉重。

    “那是为何?”

    叶伟问道。

    “想和你喝酒,一醉方休!”

    姑娘说道。

    叶伟笑了,笑的很开心。

    他看到旁边小几上的笔墨纸砚,却是没有任何动笔的**。

    身为阴阳太白的传人,不能说遍食人间疾苦繁华,但却也变得极为冷眼。

    所以他没什么好写的,也更不想动情。

    几杯酒下肚,她粉面含春,柔和的烛光衬托出苗条的身段。

    这是一个靠街的雅间,姑娘起身推开了窗子。

    叶伟怔怔的望着窗外发呆。

    姑娘也默契的一言不发,安详的倚在窗边。

    “我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

    当夕阳全部沉下去之后,叶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也很多年没有再动过笔。”

    姑娘说道。

    “你才认识我两,怎么就敢断言很多年?”

    叶伟笑着说道。

    “写诗作画那是文人雅士的行当,我别着一把柴刀,自是该去当个樵夫。”

    接着,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谁人不为功名累,天地红尘几人回。”

    他拿起了先前准备好的笔墨,在扇子的背面写下了这一句。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纸包,将里面淡黄色的粉末均匀的洒在剩下的三壶酒里。

    “浮梦楼,就权且当做是个梦吧……”

    叶伟走出了雅间。

    他腰间的柴刀即便在黑夜里也隐隐露着寒光。

    小山坳,浮梦楼雅间内。

    窗外残月如钩,屋里残灯如豆。

    雪薇迷离之间抓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大口,随后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怎么又梦到你了……”

    闭眼前,她的目光停留在旁边小几上放着的红尘天机扇。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若有若无的紫气从山那边的逐渐溢散开来。

    “天地红尘几人回……红尘几人回……几人回……”

    雪薇酒醒,将小几上的团扇收起来,抱在自己的胸前。

    她双眼失神,嘴里不住地念叨。

    在皇都通往小山坳的路上。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策马扬鞭的飞奔。

    “官道不许平民疾驰!”

    一位军官横枪拦路,挡在了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并没有停下,只是将左臂微微高抬。

    一晃的功夫那校官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连忙跪在地下拼命的磕头,即便那人已经离开了很远他也依旧不敢起身。

    “叶伟!但愿这次之后,你我恩怨两清……”

    在这白衣人还身着粉衣之时,一处苍松翠柏掩映的山谷中。

    “叶伟,你什么时候才会教我九元窥天啊!”

    他略带抱怨的说道。

    她扯着叶伟的手臂,撒娇的说道。

    “不行不行,这九元窥天是阴阳术术的最强绝学,连我自己学到现在也就只有两三成的火候。”

    叶伟说到这里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和先前的成熟稳重判若两人。

    白衣人在马上使劲晃了晃脑袋,挣扎着想要摆脱记忆的束缚。

    天色已经不早,叶伟在路边供行人歇脚的小饭馆打了三两三的烧酒,几步一口的喝着朝前走。

    最后的一点酒,他从头上浇下。

    每次他想哭的时候就会这样做,让酒水混着泪水一起冲下去。

    这样谁也不会发现,也给了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________________

    到了小山坳,白衣人便没有再骑马。

    太过招摇,只能引来更多关注的目光,却是没有任何好处。

    “他肯定会来取走那九枚铜钱的……与其漫无目的的找,不如等。”

    白衣人只在小山坳呆了一夜,就在天蒙蒙亮时起身向着皇都内原宰相府飞奔而去。

    她心情迫切,好像已经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伫立在府邸门口。

    但她注定失望。

    府邸门口并没有叶伟的身影,只有一顶华丽的轿子。

    “你来了。”

    雪薇首先发话。

    “你是谁?”

    白衣人没有下马,目光中闪烁着警觉。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是李丞相的大小姐对吗?”

    “我没有任何敌意,只是来交给你一件东西。我想,它本该属于你。”

    雪薇说着将手中的扇子扔了过去。

    白衣人没有用手去接。

    而是用马鞭挽了一个漂亮的鞭花。

    那扇子就被牢牢的套在其中。

    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把扇子就是自己送给叶伟的那把红尘天机扇。

    白衣人正要开口询问,却看见那轿子已经走远了。

    雪薇坐在轿中,脸上露出苦笑。

    白衣人却望着扇子发呆。

    借着已经升起的日头,她看见扇骨上刻了一行米粒大小的字迹。

    “下月初七,月华之西。”

    终于,他还是来了。

    在月华初七的子时,在丞相府的主厅之上。

    终于,她还是见到了他。

    即便他已经变得有些让她眼生。

    白衣人破天荒的恢复了一身女装,与雪薇相比不逞多让。

    叶伟还是那般打扮,只是此时柴刀在手。

    “叶伟?”

    白衣人声线颤抖的交道。

    “李姑娘。”

    叶伟不喜不悲的回了一句。

    白衣人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

    一个称呼,代表了所有。

    “我是来讨债的。”

    叶伟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来还了。即便你不讨要,我也会归还。”

    白衣人点了点头说道。

    叶伟向下招了招手,一品红绫迎风而起,却被叶伟扯断了三尺三。

    “三,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大道之数。”

    叶伟喃喃自语道。

    头顶的苍穹,有一大片雷云正在暗自酝酿。

    他早就推演过。

    今夜,微风。

    无云,也无月。

    可是这片雷云又该当何解?

    “轰隆!”

    雷云的酝酿远比想象中还要快的多。

    白衣人仰头望天,露出一丝释然的表情。

    叶伟很是疑惑的看着天,玄玄阴阳突然变得紊乱而不可捉摸。

    “我说过,即便你不讨要,我也会还的。只是没有想到这因果会来的这么快。”

    白衣人笑着说道。

    面色苍凉。

    “我早知你的师弟霍望有作乱不臣之心。因此我让我爹将其羁押斩首。只不过行刑前我早已偷梁换柱,让霍望行了金蝉脱壳之术。想必你也看得出来,皇朝的气数未尽,现在起事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从未背叛出卖你,我只想你好……我看得出你很在意你这师弟,在意他胜于在意我。所以如果我帮他,我想你会高兴,我只想你高兴……我以为定当如此,我以为你会明白,我以为你能算到……”

    白衣人提着一口气说道。

    她觉得自己身上有些轻飘飘的怅然。

    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原本以为会压一辈子,但却在这时对着自己曾经的爱人,现在的仇人说了出来。

    “强渡命劫,阴阳反噬。”

    李姑娘接着说道。

    却是给自己判了死刑。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从空中劈下。

    玄玄阴阳,是不容许有任何亵渎的。

    “如果没有这一切,叶伟,你会娶我吗?”

    借着这一道惊雷闪烁,叶伟看到白衣人笑容清冽。

    叶伟宛如疯魔一般扑了上去。

    他的双手在空中不停地摆动着,想要抓住白衣人所化成的尘埃。

    “我会!”

    白衣人所站的位置,只留下那把团扇。

    叶伟将扇子斜插在怀里。

    用手中三尺三的红绫,兜住了满满一包空气。

    “我们,现在就拜堂!”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第一拜……”

    叶伟自己吆喝着,抱着那团红绫中的空气,缓缓的拜了下去。

    ————————

    小山坳,浮梦楼中。

    “小二,这把扇子我放在你这,若是上次同我喝酒的那个姑娘来此处寻我,你便将这把扇子给她。”

    叶伟说道。

    “阴阳对谁都很公平,所以对谁都同样无情。”

    叶伟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

    随后大踏步的走出了小山坳。

    十里长亭,多少送别,多少凄凉。

    此刻虽有桃花围绕,但愁绪却丝毫没有减少。

    “师兄!”

    正在兀自感慨的叶伟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停了脚步。

    普天之下,除了霍望他还当过谁的师兄?

    “待到春来四月三,相思愁苦莫轻谈。

    桃花开罢若凭栏,孤酒待醉唯影看。”

    叶伟拔出柴刀,在亭柱上刻下了一首诗。

    “见

    过你嫂嫂!”

    叶伟把那团包着空气的红绫取出,对这霍望说道。

    霍望顿时红了眼眶,对着红绫磕头不止。

    “这是她的选择,此事日后休要再提。”

    那夜,是他第三次喝鱼汤。

    破天荒的,竟然平安无事。

    仿佛那鱼骨鱼刺都避着他走似的。

    反倒是霍望。

    那一晚鱼汤吃的极慢。

    即便是很大的鱼刺,也要嘴里倒上半天却也难以出来,最后不得不连带着一杯嚼烂的鱼肉一口全部吐出。

    至于第四次,却是要过得久的多。

    不过那个日子很好记。

    不但叶伟和霍望能够记得住。

    全天下的人也没有谁会忘记。

    那一日,是五王协力攻破皇都(现中都城)的日子。

    再具体一些,就是在攻破皇都前三个时辰。

    越是激烈的战斗,完成的越是迅速。

    然而越是迅速,也就越是惨烈。

    那天的鱼汤,是红的。

    是掺了人血熬出来的。

    叶伟一直把游方郎中的话牢牢可在心间。

    “一叶扁舟经不住风雨,一叶障目望不见泰山”这两句很好理解,无非就是让他二人团结一心,齐头并进退,方可扛过大风,挨过大浪。

    “一山之内容不得二虎,通天之下装不得双龙。”后两句却是就有些耐人寻味。

    叶伟一直没能理解。

    其实他觉得自己连前两句都没有做到,后两句更是无从谈起。

    因此也就没有可以去思考,否则哪里有想不出的道理?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的没有那么大。

    那些个自觉高贵,处处盛气凌人的,无非是你见的世面多些罢了。

    旁的人可能没有你的条件去体味,若是都放在同一片敷衍之下,又能生出何种光景却是谁也不知道。

    当然,还是有人聪明,有人傻笨;有人金子心,有人王八蛋。

    不过从没的人有聪明人的苦衷……

    毕竟一时聪明很容易,谁都有抖个机灵的时候。

    一世聪明却很难,试问有谁不曾马失前蹄?

    不过若聪明一时就能算作是聪明人的话,这标准又委实低了些。

    相对的,傻笨人就要轻松如意的多。

    正如酒三半的奶奶所言:‘有屁就放,有话就说,想笑就笑。’反正没人在意评判他的是非错队,自然也能毫无顾忌的袒露性情。

    聪明人羡慕傻笨人的自然率真。

    傻笨人渴望聪明人的深受追捧。

    只是那个世界他回不来。

    这个世界他进不去。

    隔着一道窄门,相互艳羡着直到化成一撮灰。

    至于叶伟与霍望,已经远远不能用聪明和傻笨来形容。

    他俩该聪明是聪明,该傻笨时傻笨。

    聪明人总是能够选择到对的方向,而傻笨人只知道埋头认死理,下苦功。

    这二者一旦结合,就叫做智慧。

    着实是功参造化!

    霍望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推翻皇朝的压迫统治。

    至于怎么推翻?

    刀兵之下一切皆能有之。

    至于在何处起事?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何须特意择选?

    除了霍望之外,如今天下的五王在当时也各个都已举起了反旗,准备问鼎皇都。

    不过,皇朝的皇帝星剑老人没有鼎。

    只有剑。

    说问剑或许要合适的多。

    五王之中,霍望兵马最少,只有区区七千,叫做定西军。

    由他的师兄,叶伟亲自统帅。

    霍望只管运筹帷幄,定计决策。

    现如今的玄鸦军也只有七千人。

    很少有人知道,玄鸦军最开始的名字并不叫玄鸦,而叫定西。

    仗打完了。

    皇朝终结

    两人就着满城血腥烽火,坐在断壁残垣上喝鱼汤时,叶伟告诉霍望,他的腿受伤了,日后怕是再难征伐。

    而且天下即将迎来崭新变革,却是要为阴阳太白一脉寻个妥帖的传人。

    霍望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喝着鱼汤。

    叶伟没有了上次的好运,毫无例外的被鱼刺卡住。

    “你说要是我不在,你被鱼刺卡死了怎么办?”

    霍望帮他一把跑出鱼刺后说道。

    “那就是我该死,到时候即便你在或许也拍不出来。”

    叶伟说道。

    “除了鱼,你还爱吃什么?”

    叶伟缓过劲来问道。

    “相比于吃,我更爱喝酒。”

    霍望说道。

    “酒要喝,东西也是要吃的。”

    叶伟继续把碗中的鱼汤喝完后说道。

    “你这算是在说遗言吗?”

    霍望抹了抹嘴说道。

    “我要去找个好地方,把你嫂子葬了。”

    叶伟白了他一眼,随后看着远方说道。

    “现在的天下,有哪里是你我兄弟不能去的?得不到的?又有何事是办不成的?”

    霍望起身豪迈的说道。

    看着他的样子,叶伟猛地明悟了游方郎中留给自己那封信的后两句话:“一山之内容不得二虎,同天之下装不得双龙。”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伟字不能写满,当缺右半一笔中横。

    这傲立人间世,却是不能入对出双。

    “我要去找个云溪交接之地,把她葬了。”

    叶伟说道。

    “哪里是云溪交接之地?”

    霍望问道。

    “不知道……我得去找。”

    叶伟说道。

    “什么时候回来?”

    霍望问道。

    “不知道……找到了之后,我还想多陪陪她。”

    叶伟说道。

    “五年?”

    霍望问道。

    叶伟轻轻地摇了摇头。

    “十年?”

    叶伟还是摇了摇头。

    “二十年?”

    霍望不依不饶。

    “或许吧,二十年可能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但谁能说准呢……”

    叶伟说道。

    “你和嫂子说了二十年话,却是也得和我说上几个时辰话吧?”

    霍望焦急的说道。

    “哈哈!好!那就二十年!”

    叶伟说道。

    “二十年我去找你!”

    霍望激动地说道。

    “还是我去找你吧,你怕是很难找到我。”

    叶伟起身,竟是说走就走。

    “到时我可不想再喝鱼汤了!”

    叶伟随手签过一匹马,朝后摆了摆手说道。

    ————————

    景平镇,饭堂中。

    “其实我也不爱吃鱼。只是不知为何,那日却是冒出来一句,我想喝鱼汤。”

    霍望对着叶伟说道。

    “我不爱和鱼汤,但我喜欢鱼汤的颜色。”

    叶伟说道,

    “所以你现在的豆腐做的越来越好。”

    霍望说道。

    叶伟不置可否。

    “嫂子呢?”

    霍望问道。

    叶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随即招呼那些个玄鸦军把食盒都拿到后堂。

    “我们吃什么?”

    霍望问道。

    “那要看你带的什么酒。”

    叶伟问道。

    “烈酒!”

    霍望说道。

    “那就吃火锅!”

第六十六章 双关二情【上】

    博古楼。

    酒三半与汤中松还有张学究,随着五福生的四兄弟,此刻已站在了狄纬泰的面前。

    狄纬泰依旧面色和蔼,即使见到了酒三半也仍旧以小友相称。

    酒三半还是那般无所谓的态度。

    做了就是做了,即便是死他也承认。

    没做就是没做,即便是死他也不认。

    他本就是一个极为专一坦荡的人。

    传说,有种厉鬼,专食男子心窍。

    凡三心二意者,皆为花心,食之美味异常,远胜人间绝味。

    若是这厉鬼碰上了酒三半,怕是只能自认倒霉无功而返。

    因为此种心窍,非但无味,反而有剧毒藏于其中。

    即便是这厉鬼已不是阳间之物,却也会魂魄消散,彻底泯灭于阴阳之间。

    所以你说他钻牛角尖也罢,说他认死理也好,终归就是如此。

    这也是他能和刘睿影和欧小娥处得来的原因。

    这两人也都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主。

    酒三半把他与两分在那夜发生的事讲的详详细细。

    就连二人的对白他都一人分饰两角,字字不落的复述了出来。

    “不过两分既然死了,倒是有一个奇怪之处。”

    酒三半说道。

    “小友请讲。”

    狄纬泰说道。

    “那夜我们切磋之时,两分打出漫天黑子,但是有四颗却不是出自他手。”

    酒三半说道。

    狄纬泰沉默,似是没有听懂。

    “你是说,两分打出的黑子中多了四颗?”

    狄纬泰反问道。

    “是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夹杂在他的招式中。我相信他也察觉到了不对,但是他却没有明说。我以为是他提前做了什么准备。”

    两分说道。

    “放屁!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二哥何等英豪,对付你还需要作弊埋伏吗?”

    花六大喊道。

    若说埋伏,狄纬泰也是万万不信。

    棋品看人品,两分的棋路一向是只攻不守,有退无进,刚猛凌厉。

    棋士比文人还要在乎尊严。

    宁可败,也要知耻。

    就算这打子是属暗器一流,也不会行此阴险之事。

    何况功法武技哪来的善恶明暗?

    一杆秤尽在各人心中。

    “再说你怎么就知道多了四个字?我不信你能看得见,数的清!”

    花六又说道。

    酒三半无言。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能够看清。

    总不至于把自己的脑子摘出来,心剖开来给他们看看吧?

    这样一来他却也是要步了两分的后尘。

    不过这也正是花六所想要的。

    酒三半虽然有些愣,但他不傻。

    面对无谓的争执与吵辩时,他懂得闭嘴是最佳的方法。

    何况大多数人的胡搅蛮缠都是醒时做浊事。

    至少长醉的酒三半向来都是清意傍身。

    “我相信他是能看清的。”

    没想到,第一个出言为酒三半说话的竟然是弯三。

    在景平镇中,他看到了酒三半的修为。

    那可是用火钳都能一劈之下震退方四与刀五的角色。

    他虽然不是棋士,但弯三能感觉到他就像一柄剑一样,孤傲不凡,凌霜傲雪。

    遮掩的人是绝对不会撒谎的。

    他或许会自己欺骗自己,但是却绝不会从他的口中吐出半个假字。

    刘睿影有些愧疚。

    不是他不相信酒三半。

    相反,这一趟事由中,除了汤中松以外,酒三半是第二个让他觉得舒心的人。

    只是因为他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让他注定无法为朋友挺身而出,两肋插刀。

    一如当时在定定西王城中的祥腾客栈内,欧小娥遇刺之时一样。

    他恨。

    更无奈。

    但即便对此颇有微词,刘睿影也无力去更改。

    萧锦侃因为与他相识已久,自是不算在此列。

    不过想到此间还有一人与他相识相交于微末,刘睿影的心头还是有些安稳之感。

    “楼主,我们在镇中还见到了那位前辈。”

    弯三对着狄纬泰说道。

    狄纬泰刚刚正在看着张学究递给他的定西王霍望的亲笔信。

    看完了信,一抬头就是汤中松那痞里痞气的模样,饶是他也觉得一阵头疼。

    “那位前辈还好吗?”

    狄纬泰问道。

    “一切都好。我们遇到他时,他正要在井中打水。”

    弯三说道。

    狄纬泰点了点头。

    “正午刚过便打水,不知是来了何人。”

    狄纬泰在心中想到。

    虽然他与叶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素未谋面,但论起了解程度,却是不亚于霍望。

    不过霍望了解的是内里的心。

    狄纬泰知道的是外在肉皮。

    叶伟在景平镇中的生活规律的可怕。

    不喝酒时,每天傍晚打一次水,每隔三天砍一次柴。

    喝完十天酒的第十一天午后,定然能看到他和那只瘸腿大雁在景平镇中一前一后的遛弯。

    这些霍望通通不知。

    但狄纬泰却知。

    至于博古楼的旁人,狄纬泰只交代过一句:

    “不要去招惹景平镇中的那位饭堂掌柜,小二,厨子。”

    旁人问:“为何?”

    他只淡淡的说一句:“那是一位前辈。”

    不过这几句却是让刘睿影和欧小娥听得云里雾里。

    他想要问问萧锦侃其中的缘由,一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此地。

    “既然是定西王的高徒,我博古楼安有不收之理?想必定西王也是想让你在不久之后的文坛龙虎斗上有所表现,为王府争辉吧。”

    狄纬泰对着张学究说道。

    霍望的那封信并不长,弯三也看过。

    可是他却没能看出其中的这些名堂。

    但是狄纬泰却一眼点破了霍望的本意,这让张学究也是佩服不已。

    不过弯三却注意到,狄纬泰将信和木盒还给张学就时用的是双手。

    他只觉得这是对定西王亲笔信的尊重,全然不知狄纬泰正是用了这一动作,表示与张学究乃是平辈相交。

    想来狄纬泰是一定知道张学究原本身份的。

    只是当下张学究说自己是汤中松的文师,那狄纬泰便也不点破,就当他是文师好了。

    强者之间的默契格局总是能在瞬间达成。

    好比一章桌子摆在当中。

    即便桌下二人的腿脚已经斗的鲜血淋漓,而高出桌面的上半身依旧是岿然不动,就连表情都不会让人察觉出丝毫异样。

    若是再唠几句家常,扯扯闲篇,那就更是锦上添花。

    递过木盒与书信的功夫,不过是刘睿影的三次眨眼。

    就在这么极短的时间内,狄纬泰却是与张学究已经有了数次交锋。

    只见狄纬泰左手托着木盒,而书信的左端搭载木盒里,右端则被他用右手托着。

    看似平平无奇,甚为礼敬的姿势。

    实则一个人表现的越是刻意,实质本心便越是不同。

    真情实意者,鹅毛浮云也能当做重礼,

    万金难求。

    又有何必要去一步三叩首的送上一件云台珍贵的海货呢。

    狄纬泰的左手在木盒上微微的外放了一层劲气。

    不多,刚刚够将木盒通体覆盖,丝毫触碰不到那绢帛信。

    不少,却是能让木盒以肉眼和精神都无法窥探的速度震颤着。

    当速度快到一种地步时,被速度附着的物件就是静止的。

    此刻的木盒就是如此。

    但是这只能瞒得住在场的旁人,却是瞒不住张学究。

    此刻这木盒就好比两人之间的一张方桌,桌下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狄纬泰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瞒过张学究。

    盛名之下无虚士。

    此般阳谋就是一番比拼。

    他要看看这位昔日的坛庭最强庭令,到底有多少斤两。

    在张学究眼里,这木盒可不止是是微微的震颤,更不可能是静止,而是在大幅度的无规则摆动。

    即使以他的修为,却也是只能看出个虚影轮廓,可想而知狄纬泰着实是铆足了劲。

    不过,万事万物都有规则可随,都有轨迹可寻。

    毫无规则岂不就是规则?

    杳无踪迹岂不正是踪迹?

    若是问一个人去了哪里,在做何事,那吃饭睡觉拉屎撒尿都是回答。

    但不知道三字却也是回答。

    既然不知道,那边是在意料之外。

    或许他在做的仍旧是常情中的某事,但无人知晓就等同于不是。

    狄纬泰感觉到有一种久违的兴奋。

    他太久太久都没有与人交过手了。

    一是他的身份地位,能为难他的本就寥寥。

    二是因为他的性子,这些年来的安逸早就磨没了先前的狠厉。

    可是当下,现如今,却是让他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热血之时。

    众人只知道凤凰池畔的鹦鹉冢,却没人知道凤凰池下还有一座深坑,埋葬者曾经的全部九族嫡系。

    那简直不能说是埋,只是胡乱的挖个坑再胡乱的把尸体扔了进去,盖上厚土罢了。

    面对最后一位九族之人时,狄纬泰就这么沉稳的站着。

    和现在他沉稳的站在张学究面前一模一样。

    他两手空空。

    没有任何兵刃武器。

    但一支脆笔,一方砚台,一滴墨汁,一本古树,一条小虫,一阵飞沙,一块走石,一根枯竹,甚至连他身上的衣衫都可以是兵刃武器。

    对面之人却凶悍异常。

    若说武器,他也没有。

    但是他的怀中却揽着一块巨石。

    他要将狄纬泰砸的粉碎。

    砸成连渣滓都不如的粉末。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了。

    这是泄仇。

    九族人横竖挥舞着双臂,双臂中夹着的巨石也一并随之舞动。

    狄纬泰步步后退,巨石带起的风已经挂在了他的脸上。

    但即便是退,他的步伐仍旧稳健,他的身子仍旧板正。

    最后,九族人将这块巨石朝着狄纬泰掷了出去。

    这时,狄纬泰却不再后退了。

    反而迎着巨石冲上前去。

    狄纬泰伸直了双臂,握紧了双拳,就这么笔直的冲了过去。

    巨石与拳风刚一接触,便如豆腐与铁锤碰撞般四分五裂。

    “这是什么功法!?”

    九族人惊惧的问道。

    “不知道。”

    狄纬泰回答。

    “我的擒龙掷象功何止万钧巨力,你怎么如此轻易的就破了!?”

    九族人问道。

    他已不是在问狄纬泰,他是在问自己。

    人一旦最为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打破的稀巴烂,批驳的一无是处,往往都会陷入崩溃中的自我否定。

    “我比你多一钧。”

    狄纬泰说道。

    不论你是千钧还是万钧,我都比你多一钧。

    这一钧,足以。

    九族人仰天大笑,狄纬泰知道他已经死了。

    虽然他的**完好无损,仍能呼吸,仍有脉搏,但是他的精神已被撕扯的零碎。

    身后凤凰池的大坑还没有被土掩埋。

    因为还缺他这最后一具尸体。

    狄纬泰却走了。

    他知道过不多久,他就会自己跳进去的。

    甚至还会把土填满。

    隔日此时,狄纬泰到凤凰池一看,果不其然。

    他填满了周身八方,漏在外面的只有一双手。

    狄纬泰缓缓的收上去,左脚踩左手,右脚踩右手。

    这双手便隐没于土中不见。

    自始至终,狄纬泰都没有低头看过一眼。

    现下,手中抖动的盒子,便如那日投掷而来的巨石一般另他振奋。

    这盒子毫无规律的抖动着,张学究便索性不再去探寻这规律。

    狄纬泰让它随性震抖,张学究也就随性出手一接。

    见招拆招,是有招对有招,也可以是无招对无招。

    你既随意,我更随心。

    如此一来,却正好是歪打正着,张学究的三指指尖稳稳的拖住了木盒。

    就在这一瞬,狄纬泰霎时便收了外放的劲气,木盒回归了常态。

    此时,刘睿影方才眨了一次眼。

    接着,狄纬泰托着书信另外半边的右手,轻轻抬高了些微。

    又是一股劲气喷薄而出。

    不似先前那般柔和圆润,却是短促而疾利,倾泻在绢帛信上。

    不过霍望用的绢帛,纱织却要比纸张更加细腻。

    就算是泼上了水,也能兜住而不漏。

    但劲气无形无色,相比于水则更加无孔不入。

    打入绢帛之后,立时就将这柔软顺滑凝为铁板一块。

    他的边缘锋利如剑刃刀锋,稍有不慎便会被割伤。

    伤口虽小,颜面事大。

    对于狄纬泰和张学究这样的人而言,流一滴血和掉了脑袋已经没有丝毫区别。

    何况既然能用一滴血分出输赢高低,又何苦去拼死拼活的砍掉对方的脑袋呢?

    霍望喜欢砍头,因为他除了是霍望,更是定西王。

    一个王字背后所蕴含的意义,并不是张学究这般修为绝顶之人能够揣摩通透的,否则他便也不会一气之下叛出坛庭了。

    他不行。

    任洋也不行。

    霍望自是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弄死一个人。

    别说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就是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也能够毫不重样。

    但是他只钟情于最基础,最粗陋的方法——砍头。

    并不他是嫌麻烦,而是此般方法最能震慑人心。

    王者,恩威并济。

    只有恩而无威,则过于懦弱。

    只有威而无恩,则过于残暴。

    以砍头恫吓蠢蠢欲动之心,再以厚禄平复惴惴不安之心。

    如此一来任谁不感恩戴德,涕泪俱下的誓死效忠?

    要知道那吃了贺友建尸身上肉泥的野狼野狗,可都还在集英镇附近的旷野里欢快的奔跑着。

    虽然狄纬泰也是一方雄主,但他毕竟还是个读书人,不喜欢那样脏乎乎的做法,有辱斯文。

    因此,一滴血足矣。

    张学究看到了绢帛信的边缘处溢散出半寸左右的锋芒,他举重若轻的

    将大拇指翻上去,压在了木盒的边缘。

    这一压,却是生生切断了绢帛信左右两边的联系。

    方才的绢帛信好似绝世神兵,然而此刻却是被折断的废铁。

    就算余下的部分仍旧能伤人,却还是已经输了七分。

    没想到,狄纬却是仍有后招。

    他干脆把绢帛信的右半直接折贴过来,同时用上了蝉翼千钧的功法,轻薄的绢帛信霎时重如山岳。

    若是任由此般压将下来,张学究这条右臂怕是非得骨断筋折不可。

    到了此时,刘睿影方才眨眼两次。

    张学究见状也是不敢再行托大。

    他伸出左手探入木盒中,压在已被他切断了狄纬泰劲气的半边绢帛信上。

    若把压下来的半边看做苍天,那张学究便在木盒中的半边上顶起了通天一柱!

    天欲坠,那便柱其间!

    究竟是柱能刺破苍天?

    还是苍天能压残此柱?

    张学究与狄纬泰的想法截然相反。

    谁都觉得自己能赢。

    就在柱与天刚刚相交的刹那,二人却默契的同时撤功。

    木盒还是清脆的木盒。

    绢帛还是软绵的绢帛。

    狄纬泰只是用手缓缓的把右半边搭了过来。

    张学究顺势平整了一番,便合上了盖子。

    此时,刘睿影的第四次眨眼还未完全闭紧。

    弯三方才替酒三半的说的话还萦绕在耳畔,仍未完全消散。

    单凭这一句话,对弯三的心性又是一场脱胎换骨的改变。

    世间无论有千万重关卡,说到底无非都是名利关,生死观。

    名利关没几个人能闯的过,但一只脚迈过生死观的却大有人在。

    不过那一只迈过了生死关的脚,无非也是为了能更彻底的去追名逐利罢了。

    若说那名利关是何种模样,各人却是自由分说。

    反正都比博古楼文雅,都比定西王府甚至中都城奢华,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些个人在名利关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时,本来迈过生死观的一只脚却就又撤了回来。

    没人能舍得。

    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拼出的富贵荣华,还没享受几天就要去死,怎么能舍得?

    “睿影兄,你来此地是做什么?”

    汤中松眼看张学究接过了木盒,转而对着刘睿影问道。

    刘睿影到现在还没有说出他自行的目的,因为他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此刻汤中松如此想问,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顺着说下去。

    “我来查案。”

    斟酌再三,刘睿影说道。

    狄纬泰的眼皮微微一动,心中五味杂陈。

    两分刚死,五福生缺了一角。

    定西王派唯一嫡传弟子来博古楼学习。

    刘睿影代表中都查缉司前来查案。

    文坛龙虎斗举办在即。

    四件事无论哪一桩,却是都足够压垮一个人。

    但狄纬泰不是普通人,他能在皇朝九族时崛起,也就不会在一手遮天时倒下。

    要学习我就教,你想学什么就去学什么,博古楼的所有藏书阁全部对你汤中松开房,你想像谁请教,就像谁请教。

    师者,答疑解惑也。

    这本来就是应当做的。

    至于学了些什么,能学到多少,文坛龙虎斗上是争辉还是掉价,却都与博古楼无关。

    你定西王就算再强势,也只能去找你的徒弟恨铁不成钢。

    至于两分的事则更加好办。

    入殓下葬本就有一阵套的规矩。

    依着规矩,按部就班的完成,无功无过的也就平安无事。

    至于感情上,自己亲自写篇悼文在葬礼时读了,也算是他的此生荣耀。

    至于刘睿影前来查案,虽不知是什么案,但只要和汤中松的处置方法一样,那便也不会落下口舌。

    能对付得了定西王霍望的办法,自然也能向擎中王刘景浩交差。

    毕竟谁都知道这博古楼并不是一个封闭保守的势力,每日里读书人来来往往的,谁清白谁污黑,都与博古楼无关。

    而文坛龙虎斗无非是一场选拔,到时自会有能人往前冲榜。

    这么多年来,博古楼与通今阁的较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互相的那点儿家底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唯一让他感到难办的,就是杀害两分的凶手。

    虽然此人在大局中没有什么影响,但就好比指缝间的倒刺。

    撕掉出血,不撕难受。

    令人纠结中辗转难眠。

    “张先生出来此地,不如盘桓几日再走可好?”

    狄纬泰问道。

    张学究本是归心似箭,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就立刻走了,不知汤中松这小子又会惹出何种事端。

    若是霍望以此为借口,不履行约定为自己寻找断情人,自己却也是理亏了三分。

    何况他王府藏书阁里的那本《皴经》自己还没有看完,却是怎么也得再过个几日方才稳妥。

    “如此甚好,只是要麻烦狄楼主了。”

    张学究拱了拱手说道。

    狄纬泰转身递给刘睿影一枚令牌,上刻一个狄字,说道:

    “久闻查缉司办案雷利风行,虽然老夫不知刘省旗所为何案,但持此令牌犹如老夫亲临,这博古楼中自是无人会为难。”

    刘睿影接过令牌,仿佛拿着一块烧的通红的火炭。

    正如方才张学究无招对无招一样,没有限制便是最大的限制。

    何处都可取得,何处都可查证,便是何处都不可去,何处都不可查。

    这下却是如何是好?

    正在刘睿影犹豫之际,酒三半却说道:

    “也给我一块令牌,两分之死既然与我有关,那我就亲自查清。”

    狄纬泰想了想,却是也给了酒三半一块。

    “你也会查案?”

    花六出言嘲讽道。

    “我不会,我根本不懂如何查案。”

    酒三半说道。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大言不惭?!”

    花六说道。

    “无妨。他是我的朋友,我会教他,更会帮他。”

    刘睿影收起了手中的令牌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用朋友这个词。

    这两个字似乎有种魔力。

    让人说了一遍之后就会上瘾。

    而后便会不断地,一遍遍的重复,至死方休。

    事关爱情,人们往往都喜欢新鲜。

    然而友情,却是越陈越久越旧越好。

    虽然他与酒三半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却迸发出了炫世的花火。

    酒三半回头冲着刘睿影一笑。

    欧小娥也笑了。

    因为她见证了一对侠肝义胆的知己好友是如何诞生的。

    这是她无论打造多少把极品神剑都比不上的可贵。

    酒三半看似天天大醉,实则一次都没有醉过,是因为他没有朋友能对饮。

    刘睿影只喝了一次酒,便深深的爱上了它的味道,是因为他没有朋友能相伴。

    酒三半今日到现在还没有喝酒。

    刘睿影也已经有一日多涓滴未沾。

    然而此刻,两人却才是真正的酣畅大醉。

第六十七章 双关二情【下】

    “请问狄楼主,不知萧锦侃去了何处?”

    刘睿影问道。

    “这却是我也不知。”

    狄纬泰说道。

    “刘省旗怕是误会了……”

    狄纬泰说道。

    “萧大师与我博古楼并不是从属关系,因此他何去何从我也无法知道,更无权干涉。”

    狄纬泰说到。

    与萧锦侃重逢,自是刘睿影的一大幸事。

    他乡遇故知,任谁都当浮三大白。

    不过刘睿影确实没有想到,萧锦侃在博古楼中的地位竟是如此特殊。

    汤中松和张学究与狄纬泰一同离开,毕竟作为定西王霍望的嫡传弟子,总是要有些特殊的交待。

    无论他狄纬泰心里如何盘算,这面子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

    现在,却是他的身边却是又只剩下了欧小娥与酒三半。

    “要一起吗?”

    酒三半看着欧小娥问道。

    “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欧小娥撅了噘嘴说道。

    相处的越久,她的女儿姿态也是显露的越多。

    “哈哈哈,你可是那欧家剑心!我怎么有资格驱使你。”

    酒三半大笑着说道,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欧小娥愣在了当场,随即也不禁莞尔。

    刘睿影看到本已离开的鹿明明突然那掉头朝他走来,自己便也迎上前去。

    “虽然你有中都查缉司省旗的名头,还有狄楼主钦赐的令牌……”

    鹿明明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还记得我随你们从景平镇来到博古楼时,在后院中楼主对我说的话吗?”

    鹿明明问道。

    “记得。”

    刘睿影说道。

    “那是我上次离开前楼主对我的叮嘱,现在我把他转赠与你。”

    鹿明明说道。

    还不等刘睿影回神,鹿明明已经转身离开。

    当归。

    那日刘睿影清楚地听到了这个词。

    当归之时便归。

    可是鹿明明有博古楼可归,况且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走的太远。

    自己却是又要何去何从?

    此地离中都关山万里。

    身负重任尚未完成,却是无论如何都归不得。

    当归无当,当归无归。

    刘睿影觉得相比于定西王霍望对自己处处提防、算计,汤铭对自己的掣肘、为难,这狄纬泰的恣意放权,让他更加的进退两难。

    何况,自己并没有把《七绝炎剑》一事挑明,那么即便现在想要查清此事却又很难放开手脚。

    于是,他决定先协助酒三半找到杀害两分的凶手。

    这几日,众人都没有休息。

    精神不足,刘睿影理不清思绪。

    酒三半与欧小娥做些具体的事,自然是能力足够,但要是这般条分缕析的寻出蛛丝马迹,却是只能靠刘睿影自己。

    他回到了萧锦侃的房子,发现萧锦侃在屋中的后院里坐着喝茶。

    “给我看看你的令牌。”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把令牌递过去。

    “嘿嘿,是个好东西……在这博古楼内的一亩三分地你可以说是畅行无阻了。”

    萧锦侃摸了摸令牌上的“狄”字说道。

    “你在博古楼究竟是做什么?”

    刘睿影问到。

    “你从景平镇来,可曾打尖或住店?”

    萧锦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没有,我们三人去了鹿明明的铁匠铺,期间有发生了点事端。处理完后就被五福生接来了博古楼。”

    刘睿影说道。

    “怪不得。”

    萧锦侃自语道。

    “怪不得什么?”

    刘睿影问道。

    “怪不得你没见过我师父。”

    萧锦侃说道。

    “你师父?”

    刘睿影很是诧异。

    那晚他们二人饮酒畅聊,萧锦侃对此却是只字未提。

    “我的师傅是天下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太白。”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对此知之甚少,但阴阳师太白的名号却也是无人不晓。

    天下五位至高阴阳师除了辰老与擎中王刘景浩交好以外,其余的四位都是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萧锦侃竟是又如此机缘,能够拜在其中一人的门下。

    阴阳师向来单传,如此说来,这萧锦侃便是下一任的太白。

    “造化弄人是吗?”

    萧锦侃透过心眼能够察觉到刘睿影的震惊,开口说道。

    “造化弄人。”

    刘睿影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不过有的弄是捉弄,你这不算。”

    刘睿影说道。

    他竟是有些得意起来。

    自己与下一任的至高阴阳师太白相识,关系甚密,着当然是值得骄傲的。

    “所以你知道是谁杀了两分吗?”

    刘睿影问道。

    萧锦侃叹了口气。

    “真相果然如此重要?”

    萧锦侃问道。

    “重要!总不能让当罚之人脱身,无错之人背罪。”

    刘睿影说道。

    “你现在的修为,是何境界?”

    萧锦侃问道。

    刘睿影记得自己在告知他《七绝炎剑》一事时,就曾讲明过自己的修为,但是既然萧锦侃这么问了,自己还是又说了一遍。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片面,你已经逾越太多。”

    萧锦侃说道。

    “我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是,曾越级升迁,连升三级。”

    刘睿影说道。

    意思是逾越本就是他的常态,并不能以常理所揣度。

    “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萧锦侃说道。

    “我没法帮你。”

    他似乎知道刘睿影是来请求自己援助的,于是抢先开口说道。

    “就好像你查缉司省旗不能轻易介入天下间的私人恩怨一般,我身为阴阳太白的传人,也不能干涉这因果巡回。”

    萧锦侃说道。

    “一点提示都不行?”

    刘睿影问道。

    “一点提示和直接告诉你答案对我而言没有差别。一点提示是干涉,直接告诉你答案也是干涉。”

    萧锦侃说道。

    “那鹿明明告诉我当归究竟是何意?难道这博古楼就是如此凶险,不得不归?”

    刘睿影问道。

    “这是他对你的提示,倒是与我无关,多说几句也不碍的。”

    萧锦侃略微沉思了一阵。

    “你若觉得此事可为,那无论归生还是归死,你不会去做?若是心下没有那么坚定,还不如趁早放手。”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也迟疑了。

    他觉得自己似是有些过于莽撞。

    不知是不是那连升三级让他冲昏了头脑,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难的住他。

    何况突破了伪地宗,又修成了《七绝炎剑》中的一个字诀,更是让他有些飘飘然。

    若是此刻拜别狄纬泰,带着《七绝炎剑》快马飞驰,星夜兼程的回到中都查缉司本部,那自然是最为稳妥的上上之策。

    不过刚才他既然交了酒三半朋友,也答应为他寻出真相,证得清白,却是已经将自己的后路断了。

    转念间,竟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

    “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我随时都在,酒也随时都有。”

    萧锦侃说道。

    心里的包袱卸下,刘睿影觉得很是轻松。

    这江湖虽然残酷

    冰冷,甚至凄惨,但至少还有阳光照耀的地方。

    酒三半和欧小娥已经回去休息。

    刘睿影也有自己的住处,只是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去过。

    说起来这附近所有的屋子,格局都大同小异,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好奇之处。

    这栋房子不朝阳,就算日头最高时也是一片阴凉。

    这倒是刘睿影喜欢的感觉,他不太适应过于光亮的环境。

    但是到了晚上,屋里不点灯也不行。

    进了门,室内昏昏暗暗。

    刘睿影看到桌边坐着一个人。

    他连忙道歉,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

    就在他准备退出去时,那人侧过身子,一招手,门便死死的关上。

    刘睿影顿时拔剑。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这也确实就是他的房子。

    只不过,房子内却是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应邀而来方才为客。

    可是刘睿影并没有邀请过任何人,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邀请。

    进而不告是谓闯。

    这人闯了进来,竟然还大摇大摆的坐在那里等自己,可想而知此人有多么的有恃无恐。

    刘睿影已经出剑,但是手中的星剑却没有带给他任何安全之感。

    此人关了门之后,仍旧继续坐在那里。

    他的脸上蒙着一块白布,身上穿着一身白衣。

    如此惹眼的打扮,着实是不适合做此种阴暗之事。

    但是他偏偏做了。

    而且还如此的光明正大。

    这处房子已经许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这从地上的积灰就能看出来。

    地面上的积灰只有一道脚印。

    这道脚印直至的通向屋内的桌子。

    这白衣人竟是从正门处走进来的,并且自从坐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弹过分毫。

    一个人若是有事可做,做的又是自己的兴趣所在,那即便是一口气做上他几个时辰都不会觉得累。

    刘睿影不知道这白衣人是何时进来的,但时间一定不短。

    因为他看到这一道脚印上,已经又落下了一层虚浮的尘埃。

    屋内的蜡烛是新换的。

    它们在烛台上,一滴蜡泪都没有。

    若是白衣人从昨晚就进了屋中,坐在桌旁,他却是连灯都没有点。

    屋内只有一排窗子,和门平齐,在刘睿影的身后。

    白衣人坐着的桌旁,还有一处后门,通往屋后的小院。

    但后门处并没有任何开动过的痕迹。

    “你是谁?”

    刘睿影本是横剑当胸,此刻却伸直了右臂,用剑指着白衣人说道。

    他的剑尖略微下沉,指向的位置是白衣人的肘部。

    白衣人坐着,所以肘部和膝盖的距离并不算远。

    刘睿影用剑遥指,却是封住了他的四处重要的关节。

    若是白衣人想要动手,那必然是先提剑,再带动臂膊,最后靠着肘部的挪移,来发出攻势。

    若是白衣人想要移身,那必然是先直背,再提臀,而后大腿内侧的跟腱牵动这双膝平展。

    但是白衣人既没有动手,也没有移身。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蒙着面巾,刘睿影看不到他嘴唇的动作。

    但是通过脸上白布的上下移动,却是能知道他方才的确张了张嘴。

    白衣人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以至于连发出声音都是如此的艰难。

    “你,当,归。”

    白衣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似是每一个字出口前都要想上很久。

    这一句话并不难。

    但是刘睿影不知道他为何会说的如此费劲。

    不过在脑中想出一句话是一回事,开口说出来则是另一回事。

    当归。

    这个词是今日第二次出现。

    刘睿影恍然觉得这人是不是鹿明明。

    身形上差距确实不大。

    但是刘睿影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异常清瘦。

    手上的每一个骨结都很平整光滑。

    肤色白皙,润嫩,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

    这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手。

    手可谓是人身体上最为勤劳的部分。

    无论做什么都离不开他。

    既然做什么都离不开,那么它的损耗自然也是最多。

    脱皮,掉肉,流血,烫伤,自是常有的事。

    除非他从未做过这些。

    除非他把自己的一双手就这么像个收藏品一般摆在那里。

    鹿明明的每日打铁,那双手宽厚粗糙,布满了老茧,看上去雄风十足,却是根本不似这般阴柔。

    但这白衣人又是怎么知道这当归一说的呢?

    “我当不当归又怎轮得到阁下关心?”

    刘睿影厉声说道。

    白衣人再度张了张嘴,刘睿影集中精神,生怕错漏了他的一个字。

    可是那块蒙面的白布上下动了动,却是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刘睿影感觉到白衣人突然那有些烦躁。

    这种烦躁不是针对他,而是朝向白衣人自己。

    是为了自己说不出话而烦躁。

    就在这时!

    白衣人动了!

    他的右肩上提,肘部朝外打开,右臂伸的笔直,不断向背后别过去。

    刘睿影后退了一步,脚跟顶到了门板。

    同时略微弓背,降低了身形。

    白衣人的右臂还在像背后别过,这个角度已经超过了极限。

    像是练杂书的戏子一般,能把身体扭曲成各种骇人的角度,从而蜷缩进一个大缸内。

    他的动作很是缓慢,一寸一寸的在推进。

    刘睿影不敢有丝毫大意。

    因为看似越是缓和的功法招式,其中就越是风雷滚滚。

    终于,白衣人的右臂停了下来。

    此时他的上半身已经非常扭曲,到达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角度。

    刘睿影知道接下来便是杀招。

    只是他从未见过如诡异的身形,着实是无法防守。

    既然无法防守,不如抢个先手。

    刘睿影抵住门板,骤然发力,像一支离弦之箭朝前方窜去。

    但是还未至近前,他却双手握剑朝地下猛地插入,以此来定住身形,不再前进。

    “啪!”

    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刘睿影插剑入地正是因为这一声脆响。

    他看到白衣人那扭曲的右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回,把那白皙润嫩的右手结结实实的打在自己的右脸上。

    他竟然是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刘睿影惊的目瞪口呆。

    着实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行为。

    “太久不说话了,嘴有点不利索,不过现在好了。”

    白衣人重新回归了平静。

    右臂下垂,右手仍然摆在先前的位置。

    刘睿影从地上拔出星剑,站直身形。

    此人似乎敌意不大,不然根本无须多说,在刘睿影进门之时直接攻来便好。

    白衣人这一巴掌的力道很足。

    甚至余下的掌风都能袭至刘睿影的面庞,吹起了他前额的碎发。

    然而这一巴掌的效果,竟是为了让自己的嘴皮子利索些,说话不要过于磕绊。

    刘睿影着实没见过这般作为,不过也却是极为有效。

    白衣人后面说的这句话已与平常人无异,这是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刘睿影想到若是口吃之人都能被一巴掌扇好,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你要说什么。”

    刘睿影问道。

    “我想让你离开。”

    白衣人说道。

    “离开博古楼?”

    刘睿影问道。

    白衣人点了点头。

    “为何要我离开?”

    刘睿影问道。

    “离开自能安然。”

    白衣人说道。

    “若是不离开呢?”

    刘睿影问道。

    “不离开自是不能安然。”

    白衣人说道。

    “怎么叫安然,怎么叫不安然?”

    刘睿影与其颇为不屑。

    若是这白衣人直接动手,自己倒还要慎重二三。

    可是他却出言威胁,这却是如何能逼退刘睿影?

    “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安然,死了自然就没有安然。”

    白衣人说道。

    “两分是你杀的。”

    刘睿影说道。

    这一句没有疑问,而是陈述。

    他已经有了判断。

    没想到白衣人却是轻微的摇了摇头。

    “两分不是我杀的,不过我知道是谁,我认识他,我们关系极好。”

    白衣人说道。

    “所以你是他的同伙。”

    刘睿影说道。

    “同伙是要一起做事的。他杀他的两分,我来找你说话。我们虽然相识,但没有一起做事。只能称得上同伴,却不是同伙。”

    白衣人说道。

    “你还要说什么?”

    刘睿影说道。

    “我都说完了,该你说了。”

    白衣人说道。

    “你想听到我说离开?”

    刘睿影问道。

    白衣人点了点头。

    “我是不会走的。不管你是谁,你的同伴是谁,我都会让你们绳之以法,血债血偿!”

    刘睿影说道。

    白衣人笑了。

    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他的身形却在剧烈的抖动,好像是笑的难以自持。

    “你当真觉得这世间有法?”

    白衣人问道。

    “当然!铁律不可违背,公道自在人心。”

    刘睿影斩钉截铁的说道。

    话音刚落,白衣人却是都抖动的更厉害了。

    刘睿影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心中的愤怒竟是让他也开始抖动。

    “好好好,既然你要把我们绳之以法,那你的绳子又在哪里?”

    白衣人终于停下了抖动说道。

    刘睿影扬了扬手里的剑。

    “其实你只是为了酒三半不要蒙受冤屈对吗?”

    白衣人问道。

    刘睿影不置可否。

    他确实有使命要完成,但酒三半的冤屈也是他不得不留下的理由之一。

    “你是个极好的朋友,所以我才愿意先和你说说话。”

    白衣人说道。

    “但是说话没能行的通。”

    刘睿影说道。

    “对,没能行得通。所以我不得不杀你。但是我又委实可惜你死了之后,世间就会少了一个如此珍视朋友的人。”

    白衣人说道。

    “血脉至亲之间相互扶持陪伴,是人之常情。但能为朋友如此甘愿付出的,却是人间罕见。”

    白衣人接着说道。

    刘睿影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举动。

    他知道白衣人是真的在纠结。

    白衣人一开始确实是好心劝诫自己离开的。

    但是在自己拒绝之后他也不得不杀了自己。

    不过自己对于酒三半的赤诚却又将其打动,竟是一时间难以下手。

    “你可有双全之法?”

    白衣人问道。

    “没有。”

    刘睿影说道。

    “你有你的人情,我也我有的人情”

    刘睿影接着说道。

    “是极……本来就没有双全之法。同你一样,我也不想对不起我的朋友,所以只能委屈酒三半了。”

    白衣人起身说道。

    “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代为转交给他吗?”

    白衣人指了指刘睿影的剑问道。

    人死了,人情便不存。

    可遗物尚在,物情犹人情。

    也能略微的寄托哀思。

    但物因人有情而生情,若是人无情,则物不过是一件死事。

    再好再贵重,却也都尽皆无用。

    白衣人左手一抛,从袖间滑出一把七尺长的刀。

    刘睿影没有想到,此人用右手扇自己巴掌,然而却用左手持刀。

    左手持刀有别于常理,不过此人身上不符合常理处已然太多。

    刘睿影早已见怪不怪。

    但是左手持刀,必然攻向刘睿影薄弱的一侧。

    毕竟世间的功法,全都是偏向另一边。

    这可不是举一反三那样简单。

    势必要经历长久的磨合与苦修才能够得以圆融。

    白衣人刀光一闪。

    竟是用刀背朝着刘睿影的右手腕拍来。

    刘睿影反手一剑,将其格挡开来。

    但反手用剑毕竟不如正手顺势。

    他知道这不并不是久战之策。

    但好在刘睿影不是一个死板的人。

    他临危生变。

    把剑当做飞刀朝着白衣人扔去。

    白衣人被刘睿影这一招惊住了。

    他实在想不清楚此行此为的意义何在。

    刘睿影的剑,飞的速度并不快,也没有灌入丝毫劲气。

    孩童打水漂还要将一个石块的力道和入水的角度。

    但是刘睿影就这么轻轻松松的随手一抛。

    白衣人很是谨慎。

    虽然刘睿影的情况他了解的极为详细清楚。

    伪地宗修为。

    《七绝炎剑》焬字诀小成。

    但是这一招,却是不再资料情报之内。

    白衣人后撤三步,用刀挑起飞剑。

    星剑受力而改变了方向轨迹,在空中转了个圈反而朝着刘睿影飞了回来。

    刘睿影反手握住星剑,倒提着,立于面前。

    “你不错,你很不错!”

    白衣人欣赏的说道。

    他左手持刀,刘睿影若是仍旧正手用剑,则无论如何都会陷入被动。

    即便两人都是同等修为,那数十招过后刘睿影也定会落在下风。

    百招之后,胜负既分,生死既定。

    没想到刘睿影竟是在短短时间,便想出以此种办法来抵消自己左手刀攻其薄弱的优势。

    刘睿影剑身笔直朝下,此刻缓缓朝右边抬起。

    虽然他并不会左手用剑,但是倒转了剑刃的方向,不久正是和左手持剑一般无二?

    若是时间充足,又专心思量,怕是天下间的武修都能相处此种应对之法。

    但刘睿影却是在白衣人只出了一刀之后,就立即改变了自己惯常的剑法,这分应变能力着实是极好的!

    有很多修为比白衣人强上不少,但最终也饮恨与此刀下,正是因为自己的左手刀法让对方措手不及。

    然而刘睿影一个尚未正式步入地宗修为的小小武修,竟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堪破自己刀法的优劣,拉近差距,不由得让白衣人又起了惜才之心。

    “你反手剑,我左手刀。但是你忽略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一个能要你命的问题。”

    白衣人说道。

    “什么问题?”

    刘睿影问道。

    “我会左手刀,自然也会右手刀。”

    白衣人把刀换到了右手说道。

    “右手刀,我自然以正手剑相对!又怎么会是问题?!”

    刘睿影说道。

    “如果……我有两把刀呢?”

    白衣人左手一抛,竟是又从袖中再次划出一柄一模一样的七尺刀!

第六十八章 不破不立【上】

    景平镇中。

    霍望和叶伟两人,围着那口大黑锅站着。

    先前不知去向的瘸腿大雁此时也急不可耐的飞上飞下。

    这口大黑锅没有锅盖,

    香味随着蒸汽一道飘了出去。

    镇中的很多人都闻到了这阵香风。

    他们不知道一贯慵懒的叶伟却是抽了什么风,怎的做出了如此美味的东西。

    闻着香味,全都不约而同的来了饭堂。

    一个二个露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那口大黑锅。

    他们自是不认识霍望。

    但一个生人脸还是很好分辨的。

    何况,霍望的穿着也与那些博古楼中的文人老爷近似,想必是个大人物。

    “自己去拿筷子,等好了一起吃!”

    叶伟对这门口的众人摆了摆手说道。

    话音刚落,他们便一哄而散,睁着去前厅的筷笼里取筷子。

    有些个小孩,虽然身材矮小,挤不过大人,却刚好借此在大人的腿间来回穿梭。

    一冒头,便已经到了桌旁,伸手就够到了一双筷子。

    却是比那些大人争来抢去要快得多。

    “我有好久没吃过火锅了。”

    霍望说道。

    “你现在吃的有多精细?”

    叶伟问道。

    想当初他们南征北战,一日三餐全靠着一口大黑锅制成。

    无论是什么,只要添上水一烧开,往里面一丢再煮熟就好。

    那会儿,谁还顾得上讲究什么味道?

    若是泥巴汤能填饱肚子,说不定整片大地都能被吃下去一层。

    有一回,叶伟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只活鸡。

    为了不让那鸡叫,一路上都把鸡揣在怀里,还用手死死的捏着鸡嘴。

    没想到一回了营地,鸡却是已经憋死了。

    叶伟本想冲着霍望炫耀一番,这下却是弄了个心气儿全无。

    他把鸡藏好,想着晚上炖了吃,吃完正好美美的睡一觉。

    结果战况突发,他不得不披挂上阵。

    等到再回来时,霍望正美滋滋的用一根极细的鸡骨头剔牙。

    留给叶伟的,只有一地鸡毛。

    这事儿,到现在叶伟却也没忘。

    甚至每次想起来都还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一生气,他就要喝酒。

    可是却总是越喝越气。

    叶伟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不知不觉间,就喝了十天酒。

    他平均每个月都会把这件事想起来一次,所以他每个月都会喝十天酒就是这么来的。

    其实他哪里是生气?

    他只是怀念那段时光。

    或者说,他很想念霍望。

    只是他从不承认,再想也不会说。

    自己当时讲了二十年那就得二十年。

    若是早早跑了去,还不是让霍望笑话?

    他宁愿自己不舒服也不想被霍望笑话。

    如今,看到霍望,看到这一锅内煮的东西,他又想起了那一只鸡的事。

    不过此时叶伟却一点都不想喝酒,反而有点想哭。

    “你这底汤里放的辣椒也太多了,这烟气熏得我眼睛疼!”

    霍望说完,就扭头离开了后堂。

    定西王霍望会受不了辣椒熏眼睛吗?

    叶伟不相信。

    但既然霍望这么说了,他也就这么听着。

    “我先煮鸡!”

    叶伟说道。

    “好。”

    霍望远远地应了一声。

    “这只鸡我都要自己吃!”

    叶伟说道。

    “没问题。”

    霍望说到。

    “当真要这么大方?不想让我留个鸡屁股给你吗?”

    叶伟笑着说道。

    “因为我是定西王,所以我带了两只鸡!”

    霍望回头伸手比划着说道。

    ——————————

    博古楼内,刘瑞影的房中。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瞬落寞。

    那是一种对现实深深的无力感。

    白衣人说‘如果’。

    因为他真的有如果。

    刘睿影说不出如果。

    因为他着实没有任何应对之策。

    若是白衣人依旧是左手持单刀,刘睿影倒还是可以用刚才自己的随机应变来抵挡一阵。

    再不济,也能坚持片刻。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外或是无人小巷。

    这里是博古楼。

    是天下文宗。

    是八品金绫日狄纬泰的住地。

    不说天下间,起码也应该是博古楼内最为安全之所在。

    不过灯下黑的道理,刘睿影明白的很。

    白衣人也明白得很。

    但最为致命的不是等下黑不黑,有多黑。

    而是这盏灯放在哪里。

    灯若是放在了定西王府,那即便是站在霍望的身边也不安全。

    灯若是放在了中都查缉司,那就算是和卫启林面对面吃饭也难免被毒死。

    刘睿影猛然间想到,却是还有一点,比灯本身更为可怕。

    那就是掌灯之人。

    屋内的灯架没长脚,他不会自己乱跑。

    若是无人变动,它就这么经年累月的立在墙角,直到和这房子一并作古。

    但若是有人手故意变动,甚至吹灭了灯,那情景可就大不相同。

    灯下黑只黑在灯下,而灭了灯却就是全屋黑。

    白衣人在刘睿影进门之后就把门闭死,为得就是让这屋子成为一处彻头彻尾的,黑漆漆的所在。

    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只能看到结果。

    但是结果是无法更改的。

    就好像‘若’是天底下最没有出息的字眼。

    每一笔都包含着悔恨交加,抱怨颓废。

    刻骨铭心的错过以及一厢情愿的私心。

    况且,死人连说‘若’的机会都没有。

    这边是刘睿影落寞的根源。

    屋外的阴晴现在已与他无关。

    不管是大雨瓢泼,还是艳阳高照。

    都不会改变屋内的任何格局情调。

    十死无生的格局,步步杀机的情调。

    刘睿影沉吟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剑。

    “怎么,放弃了?”

    白衣人持双道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默默的看着手中的星剑。

    “我没有放弃,但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坚持。”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白衣人说道。

    “因为我不想做一个讨厌的人。”

    刘睿影说道。

    “人总是难免苛刻的要求别人,但对自己总是容易错误的估量。要么高估,要么低估。”

    白衣人说道。

    “我对自己的估计一向都很准确。”

    刘睿影说道。

    “所以你认定了自己打不过我。”

    白衣人说道。

    “你若是一把刀,我确实还有一拼之力。但现在,却是了无胜算。”

    刘如意说道。

    “所以你有话想问我。”

    白衣人说道。

    “没错。”

    刘睿影点了点头。

    “而且是很老套的问题。”

    白衣人接着说道。

    “没错。”

    刘睿影吧剑收回了剑鞘。

    “既然你已知问题老套,那也定然知道我不会回答。”

    白衣人说道。

    “所以我只是在脑中想了想,并没有问出口。”

    刘睿影说道。

    “不过我还是要试试。”

    刘睿影重新拔出了剑。

    这次他拔的很慢很慢。

    慢到足以让春跳过夏,直接入了秋。

    白衣人露出很是欣赏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看错。

    一个对朋友坦荡忠义的人,是不会这样自我抛弃的。

    他一定会拼。

    虽然这个过程难免有些纠结于堕落。

    但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有的轨迹上。

    方才的收剑,到现在的再次拔剑正是如此。

    慕然间。

    刘睿影挺剑直刺。

    这一剑是纯粹的**力量的爆发。

    由跟腱到腿部,再到背,联动着右臂,一剑刺出。

    剑尖直指白衣人面巾下的笔尖。

    没有任何花样,不存在丝毫虚招。

    就是这样实打实的刺去。

    白衣人蒙着面,刘睿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他能感觉到,白衣人似乎正在笑。

    这种笑不是嘲讽,也不是轻蔑,而是一种安慰。

    不知他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刘睿影。

    刘睿影的剑更近了。

    距离他的鼻尖已不足三尺。

    白衣人骤然翻腕。

    两把长刀在面前左右交叉,形似一把剪刀,就这么牢牢的钳住了刘睿影的剑身。

    此时,剑尖离他的鼻尖不过盈寸之距。

    却是被牢牢的固定住,进退不得分毫。

    此时,刘睿影体内的阴阳二极内涌出一股精纯而又磅礴的伟力,沿着经脉传到了他持剑的右臂。

    这一股伟力远超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经脉中的传来的痛楚,犹如千万把小刀才血肉中穿梭切割。

    但是他的右臂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直到这股劲气全部注入了星剑内,刘睿影才撤去精神,任由它炸裂爆发。

    一声轰然!

    白衣人的双刀被星剑左右剑身爆发出的劲气所掀开。

    钳制这星剑的枷锁被打破了。

    转瞬,剑尖便又向前推进了一寸有余。

    “叮!”

    又是一声清脆。

    和先前白衣人扇自己巴掌时的音色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声脆响相较于先前更为的静谧。

    若说那一声巴掌的脆响好比朗朗读书声,那这一声脆响便好似黄昏下,竹林中,恋人互相依偎之时悄悄说情话一般。

    不似那样激烈慷慨,但却在绵柔中化锋芒于无形。

    “这是!”

    刘睿影的瞳孔骤然猛缩。

    白衣人的面前已无任何遮挡,可是星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度前进。

    “天神,耀九州……”

    刘睿影喃喃自语。

    白衣人的武道修为,竟然是以臻至天神耀九州!

    唯有抵达了此种境界者,才能随时在体外保有一层薄薄的护体劲气。

    虽然极薄,却又坚不可摧。

    无论从是明刀明枪还是暗器飞子,却是都无从下手,因为他的周身都已毫无破绽。

    “发现了?”

    白衣人问道。

    “没想到我的命竟然如此值钱。”

    刘睿影苦笑。

    “每个人的命都很值钱,只不过你的命的确是要比旁人重要得多。”

    白衣人说道。

    刘睿影心头疑惑,但白衣人没有任何要继续解释的意思。

    这时,他却突然那感到小腹中传来一阵绞痛。

    比先前右臂经脉中的痛还要剧烈百倍。

    让他整个身体都微微发抖,腰部也稍微弯了些许。

    位于阴阳二极中心沉寂已久的大宗师法相在此刻竟然恢复了活力,那小人从太上台上站起身来,朝着虚空一指,便点亮了那颗头顶黯淡的太上星。

    只见那太上星随着他的手指挪移,大宗师法相一指滑落,那太上星便在空中纵横拖出一道长长的尾带。

    星光熠熠,凝而不散。

    大宗师法相张开右手五指,太上星竟然被一股莫名的牵引之力缓缓的吸了过来。

    待吸至近前,他一把将太上星抓在手上,左右手交替把玩着。

    随即又从身后一抹,那把真阳玉京剑凭空悬浮于身前。

    大宗师法相吧太上星放在了真阳玉京剑的剑柄处,就好似秤砣落入泥潭一般,太上星竟是缓缓下沉,隐没了行迹。

    星光不显,刘睿影才看到这大宗师法相却是比先前又要凝实了几分。

    尤其是本来模糊不清的五官,这时却能看清了鼻子与嘴巴。

    只是双眼的位置仍旧有些朦胧,似是蕴藏着一团光气,还未完全成型。

    接着,大宗师法相提着剑,从太上台上一跃而下,这一方小世界随着他的身形下坠而如漩涡般收入了他的体内。

    他站在阴阳二极处,一剑插下,阴阳二极竟出现了裂痕。

    刘睿影的剧痛根源真是因此而生。

    他不知道大宗师法相为何要如此行事。

    阴阳二极出现了破损,他一身的劲气骤然泄去了七八分。

    余下的,却是只够他勉强撑住身形。

    “哇!”

    刘睿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白衣人见此慌忙后退了两丈远。

    生怕刘睿影的血弄脏他的衣服。

    没想到,这白衣人竟还有如此严重的洁癖。

    白衣人后退之后,看着刘睿影皱起了眉头。

    他实在想不通刘睿影为何会吐血。

    虽然刚才那一剑上传来的劲气却是远超一个伪地宗的常态。

    但人本就是由无数个意外构成绝妙生灵。

    永远追寻着位置,时刻突破着极限,这才是人。

    人们生而没有翅膀,不能像雄鹰一般翱翔于天际。

    也没有虎狼的利爪与尖牙,能够一击毙命。

    只有在与自然的对抗中,与天地伟力的比试里,不断完善进化的精神。

    正是有了这样的精神,才能创造无数的意外,才有了文、武、艺这三教九流的无数主干与分支。

    何况,伪地宗本就不是一条常规的武修之路。

    刘睿影既已修成伪地宗,那就代表他本就是个意外之人。

    意外之人使用超然之力,自当是匹配至极!

    白衣人只是被动的防御,根本没有出哪怕半招。

    这一口血吐出,刘睿影却是再也无法保持站立之姿。

    他已星剑拄地,单膝跪了下去。

    低着头,痛苦万分。

    相较于痛苦,刘睿影的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苦修十数年才有了如今的修为,竟然就被这莫名诞生的大宗师法相一剑折损。

    然而此时体内,那大宗师法相似乎并不满意这阴阳二极仅仅之出现了裂缝。

    他双手握住真阳玉京剑的剑柄,反向转了半圈。

    这一转,却是让整个阴阳二极彻底崩塌。

    从内到外,大块大块的崩塌、掉落,随后又消弭于无形。

    “哇!”

    刘睿影已是一大口鲜血吐出。

    这一口已不是因为阴阳二极的崩溃所致。

    而是因为他此刻已是心如死灰。

    一个人若是整日的活在阴沟里,起码还有星空可以仰望,还有幻光可以臆想,总是还有很多美好值得去努力追寻。

    然而刘睿影并不是一个活在阴沟里的人。

    查缉司固然阴暗,但他的地位和格局就奠定了他雄霸的本色。

    生于如此,他自然积极进取。

    虽然心中也有想要去追求的幻光,但是他已经拥有的,正是别人梦寐以求的星空。

    现在星空破碎,那些幻光自然也不再重要。

    农夫去当皇帝,虽然跨度极大,但只要给予了充足的时间,迟早能够磨合适应,不一定就会做得不好。

    毕竟,没有谁生来就是注定要当皇帝的。

    霍望也是在尸山血海中趟出一条白骨路才有了今日。

    但若是让这皇帝再掉头去做回农夫。

    怕是没几个能承受得住这般落差。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何况刘睿影这么多年的努力与闯荡又怎么能是奢俭能够概括的呢?

    转念间,他想到自己的身世,以及所背负的罪责。

    孩子都会崇拜父母的,尤其当自己的父母还是万千人口中的强者英雄时更是如此。

    或许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叛逆,会抵触,但是他的心底深处依旧充满了崇拜与敬仰。

    叛逆和抵触只是他自卑的保护。

    当自己最为珍贵的血脉至亲,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孤峰绝壁立于面前时。

    有谁还能高傲的起来?

    不过成长是需要时间的。

    孤峰不是凭空升起,绝壁也不是骤然而成。

    都是在不断地竞争中脱颖而出之后又比旁人多拥有了一些气运。

    但这气运也是相互的,为什么就会偏偏落在那么一两个人头上?

    是因为他们值得。

    刘睿影顶着死去的父母的光环成长,他面前的这座孤峰绝壁虽然不如别人那样清晰,但这却是给了他恰到好处的动力。

    越是未知,越能惹人好奇。

    好奇又激发了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而这想法,却是需要足够的实力来支撑。

    刘睿影从不自觉优秀,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做的并不差。

    虽然偷懒耍滑的时光也不少。

    但又有谁不曾年少?

    不在混蛋的年纪做几件混蛋的事情,那才真的是浪费。

    其实什么时候混蛋都可以,混蛋多久也无妨。

    只要最后能明白过来,自己那样叫做混蛋就行。

    看着阴阳二极全部化为虚无,大宗师法相背着手很是得意的在空荡荡的丹田内踱着步子,似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刘睿影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跪着总是让人不舒服。

    刘睿影已自己不抱有任何希望。

    即使现在有人破门而出救了他,却也是没必要。

    相反,他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

    他知道这发生的一切都很真实。

    所以他直勾勾的盯着白衣人手中的双刀。

    他想给自己选择一种最为果断的了结。

    甚至开始研究起这双刀以何种力度角度刺入体内,能让他不痛苦结束。

    白衣人的刀,是窄刀。

    虽然长度与其他无疑,但刀面只有三分之一宽。

    若不是只有一面锋刃,乍一看和剑却是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刀,穿透性极佳,劈砍威力不足。

    不过这对刘睿影而说,却是极好的。

    刺死砍伤。

    这是谁都知晓的道理。

    若是白衣人的刀很普通,那刘睿影甚至想过用星剑自尽。

    因为那一刀刀被砍的皮开肉绽,而后因失血过多而亡着实太过痛苦。

    他体内已是一团糟,实在不想让体外也变得一团糟。

    两分死的虽然痛快。

    但那样的死状岂不是让收尸之人恶心?

    刘睿影不愿意自己死了之后却还遭人嫌弃讨厌。

    所以他不愿意被砍死。

    但刺死也分地方。

    颈部还是心口?

    颈部被刺穿,势必有鲜血喷薄而出,那样难免会染脏白衣人的衣衫,想必他是决计不会如此的。

    若是心口,但凡稍微偏了些许,却又在一时半会儿难以死去。

    不过以白衣人天神耀九州的修为境界,想必是不可能出现偏差的。

    想到这里,刘睿影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笑了。

    他在嘲笑自己。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会如此尽心尽力的替敌人规划如何彻底的杀死自己。

    当初在丁州府城时。

    汤中松拉着他去琉光馆听绝音书说书。

    那段高旭凯练轻功的故事固然可笑,但好得太上河中的摆渡人自此独他一份。

    现如今,刘睿影却是也当了个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为自己谋死之人。

    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头。

    不过也是应了当日他自己评价高旭凯的话:“好歹也是个天下第一了。”

    这会儿,他却是不再嘲笑自己。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敬,似是像他那未曾谋面的英雄父母又靠近了一点。

    “怎么会……”

    白衣人此刻也看出了刘睿影体内的端倪。

    他能感觉到刘睿影的一身修为正如潮水般退去,渐渐变得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但只有刘睿影自己知道,他现在却是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普通人不修武,自然丹田内不生阴阳二极,也无劲气可以调用,但若是勤劳干活,却也能长些肉身气力。

    而他现在,却是连眼皮子都要抬不起来了。

    生命力就如那日薄西山的阳光一样,逐渐的消沉。

    只剩下一星萤火。

    白衣人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情况。

    这同样也勾起了他的好奇之心。

    就算刘睿影现在仍是全胜之时,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一刀击杀。

    何况现在刘睿影作为一个武修,已经算是死了。

    白衣人当然要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些他未曾见过的景象。

    他想过刘睿影是因为那一剑过于强烈,以至于阴阳二极反噬,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般溃颓。

    刘睿影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全部沉入体内丹田处。

    他已不对外界的事有任何兴趣,此刻他只想弄清楚这大宗师法相究竟为何如此。

    想当初,他修成之日,心中万分激动。

    因为一次顿悟让他跳过了第一阶的‘刹那念举起’和第二阶的‘顿见本性真’。

    本以为等大宗师法相再度回归之时,将彻底步入第三阶‘是为大宗师’。

    没想到一番苦等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果然,好运气不是平白无故的。

    莫名其妙的来,自然也会莫名其妙的走。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失去时也会加倍的容易。

第六十九章 不破不立【中】

    刘睿影往后挪了挪屁股。

    让自己的后背靠在门板上。

    他已经无心再关注体内的变化。

    反而,刘睿影觉得自己有一种空前的轻松。

    漫漫武修之路,十几年来,就像是一个茧,把他紧紧地裹在其中。

    这一层茧太厚,裹的太严实。

    甚至让他透不过气。

    自古以来,最难以定夺的就是尊严与虚荣。

    刘睿影是一个很有自尊的人,但是这难道不是一种虚荣?

    他不算是天才,但是相较而言,刘睿影能力足够,脑子也聪明。

    只是这种尊严需要足够的实力去支撑。

    作为一个武修,武道修为的境界就是这支撑的实力。

    这茧,看起来令人作呕。

    但是没人知道其中是否已经化为了美丽的蝶?

    若是刘睿影有对面白衣人天神耀九州的境界,或许能够破茧成蝶。

    但是现在的他却连起码的自尊都无力去维持。

    刘睿影突然很想喝酒。

    即便是萧锦侃那一坛杂七杂八的酒也行。

    他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

    他的酒量也并不好。

    但是他却迷上了喝醉后的感觉。

    每一次醉酒,他都感觉犹如重获新生。

    纵使醉酒之后吐的乱七八糟,看上去很丢人。

    但这又何妨不是一种抛开一切自尊与虚荣的方式?

    架子端的太久了,总要找时间放一放。

    即便明天还要重新拾起,但只要放下片刻就能有片刻的轻松。

    醉酒,自然是这样极好的片刻。

    但是刘睿影现在没有酒。

    若是在白衣人杀死自己前,他已是喝至烂醉,那这场死便也不会那么痛苦。

    只是刘睿影开不了口,他还是放不下这最后一点点的自尊,朝着白衣人开口讨酒喝。

    刘睿影伸手从怀中取出了那本《七绝炎剑》。

    他怀中有两份。

    一份是原版,一份是他的手抄版。

    他看着封面上的字,把这两本《七绝炎剑》全都朝前一扔。

    “你也是想要这个吧。”

    刘睿影说道。

    “这是什么?”

    白衣人离得远,又是背光,没有看清上面的字。

    “《七绝炎剑》,难道这不就是你们的目的吗?”

    刘睿影说道。

    “我对旁的都没有任何目的,我的目的只是你。”

    白衣人说道。

    “《七绝炎剑》是好东西,可惜对我无用。”

    白衣人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修为已经大成,却是没有必要再更改功法。

    即便是名震天下的宝物放在面前,却也是不会有丝毫动心。

    因为他的自尊,已经无需在用这些支撑。

    他的虚荣也已和这天神耀九州的境界修为一样,达到了极致。

    最为极致的虚荣,就是无欲无求。

    得到的就是安稳。

    到手的已是最好,又何须去眷恋羡慕其他?

    但是刘睿影却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的中都查缉司省旗,却是有何能耐,让一位天神耀九州亲自出马来击杀自己。

    一个地宗境的冰锥人已是让他险象环生,几次三番差点殒命当场。

    虽然说狮子搏兔,亦是全力以赴。

    但野兽没有思考。

    他们并不会像人这般优化自己的行为。

    任何一位天神耀九州,都不会是独来独往的。

    就算是街头的乞丐,也会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何况以他的修为境界,只要动动嘴,就一定能找到愿意为之卖命的人。

    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亲自动手。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我究竟是有何特殊?”

    刘睿影问道。

    前面白衣人说起过他的命更加珍贵,但是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刘睿影觉得在死前搞清楚这个问题,然后死的明明白白,并不是一件过分的事。

    查缉司就算是拿人砍头,也得罗列几条罪责不是?

    也不能就这般毫无分说的说的做了个糊涂鬼。

    “你难道不清楚?”

    白衣人很诧异的问道。

    “我一点也清楚,不然我又何必问你?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死了倒还显得有几分骨气。”

    刘睿影说道。

    “你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只是把面子看得太重了。”

    白衣人说道。

    “好吧……既然你当真不知,那我就告诉你实情,也算是让你死的坦然。”

    白衣人话音刚落。

    刘睿影身边的窗户骤然破碎。

    一道白衣身影闪入屋内。

    这人没有蒙面,只是背对着刘睿影,让他看不到面目。

    负手而立,身形伟岸。

    刘睿影看到的他的手却是要比白衣人的更加温润柔嫩。

    只是手掌的骨节奇大,一看就是修炼了霸道刚猛的肉身功夫。

    刘睿影记得自己好像在何处见到过这双手,只是当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没想到你竟然一直跟在他左右?”

    双刀白衣人说道。

    “我只是恰好赶到。”

    破窗而入的白衣人说道。

    刘睿影听出了这个声音。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有如此雄浑又不失和蔼的音色。

    虽然当时刘睿影只是跪在队伍的最末尾,连头都不敢抬起,但是这道声音贯入双耳,却是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擎中王,刘景浩。

    这位站在天下之巅,位于五王之首的男人。

    刘睿影一度觉得,是自己的精神有些错乱,但心中的那份绝对却是根本无法抹去。

    “我不想动手。”

    擎中王刘景浩对着白衣人说道。

    “若是在中都,你必胜。但现在你怕是还要分心照顾他,那你我之间,也不过五五之数。”

    白衣人说道。

    他面对

    擎中王刘景浩竟然还能如此傲然,却是让刘睿影大吃一惊。

    “难道不能给我一个面子?”

    刘景浩以商量的口气问道。

    白衣人想了想,却是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答应了我的朋友,我不想失约。”

    白衣人说道。

    “真巧,我也答应了我的朋友,我也不想失约。”

    刘景浩说道。

    刘睿影不知刘景浩口中的朋友是谁,但显然是那人拜托刘景浩前来保护自己。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何时认识了这样厉害的朋友。

    甚至一句话就能让擎中王刘景浩不远万里的从中都赶来博古楼。

    “小家伙,往旁边让让,一会儿可能会有点吵。”

    刘景浩微微侧身说道。

    刘睿影木讷的点了点头,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景浩看到刘睿影已经移开了身形,让出了空地,便伸出了右手,直至白衣人。

    白衣人舞动双刀,转瞬攻来。

    一刀劈砍在刘景浩的手上,竟是发出了金铁之声!

    刘景浩的一双手,已和白衣人的刀不相上下。

    这一幕,着实让刘睿影看的心惊胆战!

    刘景浩反手一握,抓住了白衣人的刀,而后用力一拉。

    白衣人在着一股巨力拉扯之下,朝前踉跄了几步,但很快便又在此稳住了身形。

    虽然一把刀被刘景浩牢牢握住,可是别忘了,白衣人还有一把刀。

    就在他刚刚稳住身形之后,白衣人右刀新至,却是刺向了了刘景浩的面门。

    白衣人有两把刀。

    可是刘景浩也有两只手。

    只见他左掌挡在面门之前,手心朝外,手背朝里。

    白衣人的刀准准的次在他手心处。

    显然,这一刀刘景浩接的也并不容易。

    因为他的手背微微拱起,掌心成了一个小碗状,白衣人的刀剑就被这小碗扣在其中,进退不得。

    “中舆皇手,果然名不虚传。”

    白衣人说道。

    “但你的罗霄双刀却是差了点意思。”

    刘景浩说道。

    他左掌猛地伸平,将白衣人的刀尖弹开。

    刘景浩的全部修为,都在这一双手之上。

    这双手既能抚摸没人的秀发与胸膛,也能将这世间的千般娇嫩,万种柔情全部掐死。

    不过,他最经常的,还是用这双手拍一拍他那位结义兄弟,中都傲雪侯身上粗糙苍凉的树皮。

    中舆皇手。

    中通外直,堪舆天地。

    既有荒蛮的力量,也如水般飘柔四方。

    若是不知情况者,直把这中舆皇手当做一门简单粗糙的外功来抵御的话,说不得,他会死的很难看。

    刘景浩每一出手,虽然都是天崩地裂之力,但无形中却又劲气弥漫,编织成一道针脚细密的袍子,把对方笼于无形。

    世人只知刘景浩的招数叫做中舆皇手。

    其实,他左手的功法是中舆皇手,而右手,则叫做中堪皇手。

    全部的精妙都在‘堪’和‘舆’二字。

    何为堪舆?

    堪,天道。

    舆,地道。

    堪舆便是天地至理。

    仰观天象,俯察地理,万事万物都被他这一双手抓在其中。

    白衣人看到自己的刀尖被弹开,并没有诧异。

    至于刘景浩出言说他的罗霄双刀差了点意思,他却也是不想辩驳。

    方才两招,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是他落了下方。

    白衣人的砍、刺两招都被刘景浩防住。

    他抢先攻出,却是没有任何收获。

    如此被刘景浩嘲讽,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到底差不差意思,不是用嘴说的。

    白衣人借着刀剑被弹开,立马调转了方向,朝着刘景浩另一只手刺去。

    刘景浩的右手,还抓着他的另一把刀刃。

    白衣人的刀尖冲着刘景浩的右手手腕刺去。

    刘景浩右手骤然腾起一阵紫气,刘睿影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周身彻寒,犹如深处鸿蒙混沌中。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孤独……

    无尽的虚无中,只有他一个能思考,能说话,会跑会跳,被称之为生灵的东西。

    脚下空无一物,却坚如磐石,让他身形不下坠。

    头顶空无一物,却轻薄绢帛,飘飘然的罩在他的头上。

    刘睿影不知道为何自己只看了一眼那紫气,精神就会被拉扯进入这方奇怪的世界。

    他挣扎着,朝那并不存在的边界尽头跑去。

    刘睿影跑得很快,但是并不能感觉到累。

    他对这自己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却也并不能噶虐到疼。

    不知为何,他的所有感官竟然是被全部掐断了。

    好在他还能够思考。

    但是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思考却是最为多余的能力。

    一时间,他开始羡慕起头顶与脚下的虚无混沌。

    若是自己也与他们一样,就这么永恒的存在着,没有负担,没有思想,该有多好?

    刘睿影在小时候,经常望着窗子发呆。

    那会儿的他无忧无虑,只有快乐。

    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那窗棂比人好。

    甚至就连窗外的树也比人好。

    有的人就是如此早熟。

    明明还没有尝过任何人间疾苦刘,没有体味过丝毫世间冷暖,但是莫名的就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无聊。

    刘睿影仍旧不停地奔跑,既然没有事做,也感觉不到疲惫,不如就这样跑下去。

    思考无用的时候,那就让身体在路上。

    他觉得只要自己一停下,便会逐渐的化为和天地一样的虚无。

    刘景浩右手的中堪皇手彻底发动。

    那一层紫气犹如藤蔓一般,缠绕着白衣人的刀,向他的手与胳膊蔓延。

    而余下的紫气,却是化为了一个方块,挡住了白衣人的另一把刀。

    又是看似

    的势均力敌。

    刘景浩左手化掌为刀,朝白衣人猛攻。

    白衣人横刀格挡。

    一掌一刀来去纵横。

    刘景浩变掌为拳。

    砸在白衣人的刀锋上。

    白衣人迅疾的舞动长刀,在极短的时间内劈砍出了几十刀。

    每一刀都附着着凌厉的劲气,短暂但又致命。

    刘景浩的拳,依旧是一往无前。

    无论白衣人劈砍出了多少道劲气,他通通都能一圈破之。

    屋外起风了。

    些许落叶从被撞破的窗子中飘入。

    日头偏西。

    夕阳很美。

    在彻底的黑暗将领之前,这是人间最美的光景。

    刘景浩已经达到巅峰。

    但是白衣人还没有。

    刘景浩咩有给他机会。

    谁先到达巅峰,谁就占住上风。

    白衣人的刀越来越快,即便是在刘景浩眼中,也是只能捕捉到一个虚影。

    罗霄双刀。

    此刻竟然是犹如百刀千刀。

    白衣人和刘景浩一样,只有一双手,两条胳膊。

    此刻却是犹如百手千臂。

    反观刘景浩,却是要质朴的多。

    他仍就是只出一拳。

    没有任何刀光劲气。

    这一拳的速度也并不快。

    但是却在这一片刀光中稳步推进着。

    白衣人的刀光劲气被一点点挤压,变形,退却。

    他的额头上都渗除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脸上的面巾,也开始有些潮湿。

    但是他的刀却没有任何停顿缓和。

    他的刀与刘景浩的拳一样,决绝果断。

    现在天地间唯一的存在,只有这一拳一刀。

    刘景浩的拳。

    白衣人的刀。

    刘景浩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进一步。

    只要他的拳就这样稳步推进,迟早能够结结实实的打在白衣人的肩头。

    白衣人的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再快一些。

    只要他的刀绽放的劲气更多一些,便能止住刘景浩的拳。

    果然,刘景浩的拳被白衣人的刀光止住了。

    因为此刻的白衣人也已达到了巅峰。

    虽然他比刘景浩慢了些,但终究也是到了巅峰。

    现在,二人的境界本就相差无几。

    区别之处只在状态。

    修为境界是死的,无论如何调整,他只会那般静静的存在着。

    可是状态不是。

    多抽了一口烟,多喝了一口酒,甚至午饭时多吃了一口菜,都会影响一个人的状态。

    先前,白衣人面对的只是刘睿影这个在他眼里连菜鸡都不算的人。

    状态自是无须调整,他只需要用境界便能死死地压制住刘睿影。

    但时现在,他面对的却是擎中王刘景浩。

    他根本不知道刘景浩会来,自是也没有对他有任何计划与防备。

    反之,刘景浩在破窗而出时已经知晓了屋内的情景。

    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充足的准备。

    破窗之后,即是巅峰!

    出手,便是最佳!

    白衣人只能是被动的招架。

    不过,只要境界在,状态也迟早会来。

    白衣人也是身经百战之辈。

    自是能够在战斗中慢慢调整。

    只要他能撑过刘景浩的第一波攻势,他就有自信能把这场战斗拖的持久。

    虽然最后他并不一定能胜,但是只要持久,便总会有以外发生。

    这和人的一辈子是相同的道理。

    若是你只活了两岁,那自然是岁月静好。

    若是你活了七十岁,那自然是心中一本明账。

    刹那之间就结束的战斗,一定是由乙方必败无疑。

    但若是打了数个时辰,那无论是谁都会从巅峰的状态退下。

    不过,白衣人却还有另一番计较。

    刘景浩现身博古楼,虽是为了救下刘睿影而不得不出手,但想来他也定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若只是一位修为极高的武者,自是百无禁忌,就好似任洋那般,天下之大都可去得。

    但是刘景浩是五王之首。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

    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左右这天下的格局趋势。

    虽然地位很高,但也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白衣人正是拿捏住了刘景浩的这处短板,因此他决定不但要拖,更要扬。

    要打的沸沸扬扬!

    若是换了地方,自己与刘景浩的对决肯定是安安静静,胜负只在片刻方寸。

    但是现在,二人深处博古楼腹地。

    只要闹出些大动静,自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倒那时,刘景浩却又该如何打算?

    刘景浩也看出了他的打算。

    只是这白衣人的武道修为着实厉害,的确是能与自己势均力敌。

    这场战斗一旦发生,想要快速结束也是不可能的。

    ————————

    狄纬泰刚从小院中回到了屋里。

    鞋边还带着泥巴。

    他正准备从书架上随便找本书翻翻。

    虽然这些书他已读过不知道多少遍,早已能倒背如流,但他还是决定要随便翻翻。

    他看的已经不是书。

    他是在享受这种看书的清闲感觉。

    尤其是翻页时的那一声清脆,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所以他真的是翻书,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突然狄纬泰翻书的手停了下来。

    他朝着窗外刘睿影房子的方向抬眼看了看,皱起了眉头。

    狄纬泰的右手不断搓捻着书页,这一页却是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

    因为他的心境变了。

    方才那般安逸闲适的感觉荡然无存。

    没有了心境,自然也翻不了书。

    二者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第七十章 不破不立【下】

    白衣人双刀劲气编织而成的网,不但抵住了刘景浩的中堪皇手,甚至还将刀上攀附的那藤蔓状的紫气缓缓逼退。

    不过,那紫气并不是像伸出的触角一般,碰到了烈火或寒冰的损伤而后退,反倒像是这双刀劲气的网中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猛兽,把这紫气一口一口吃掉。

    这猛兽每前进一点,紫气就被吃掉一点。

    刘景浩微微皱了皱眉。

    他没有想到白衣人竟然这么强!

    想来,他二人定然是熟识。

    否则也不会一照面就能说破对方的功法武技。

    事实上,若是到了天神耀九州的境界,即便不认识,也都会互相了解。

    天下很大很大,但天下之巅却很小很小。

    小到可能只站的下几个人。

    在这样小的环境中,就算是几个人背靠背站着,不说话,起码也能算是熟悉。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白衣人在以前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和刘景浩都是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呢?

    犹如霍望和叶伟那般的朋友。

    只是他们的结局,却不如霍望和叶伟这样和谐。

    从先前白衣人对刘睿影讲的话中就能看出,他是个极为重情的人。

    尤其是友情。

    在两个男人之间,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地位尊卑,只要发生了友情,就很少会退步,只会越来越深。

    但若是牵扯上了另外两重世间最危险最麻烦的事,即便是比金坚的友情开始摇摇欲坠甚至彻底崩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女人。

    爱情。

    女人很危险,尤其是温柔的女人。

    爱情很麻烦,尤其是突兀的爱情。

    这世上本是不存在一见钟情的,凡是说自己一见钟情的人基本上都是好色之徒。

    但是又有谁不好色?

    五岁顽童尚且喜欢让漂亮的大姐姐带着自己玩耍,何况当时少年英杰的刘景浩和白衣人。

    白衣人名叫杜彦。

    他与刘景浩虽不是师兄弟,但也的确志同道合之辈。

    二人每日不是饮酒,就是比武。

    比武累了喝酒,酒喝上头比武。

    等到彻底累得比不动武,也喝不下酒时,二人便会发疯一般的往茅房跑。

    因为止不住胃里翻滚的酒浆。

    在一个男人没有爱过人之前,即便他已活了五十岁,他也依旧只是个男孩。

    毕竟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以人的情感为基石和纽带来运转的。

    友情是情感,但友情不是爱。

    友情只是互相欣赏达到极致之后的一种产物。

    它是一定有缘由和经历才会生发出来的。

    所以朋友之间,可以谦让,可以舍得,甚至可以放弃。

    但是爱情不行。

    爱情是世间最为彻底自私的事。

    一丝一毫也不能与旁人分享。

    或许可以告诉朋友自己有多爱某个人,但是决计不会有人邀请自己的朋友来一起爱她。

    武可以一起练,酒可以一起喝,人只能自己爱。

    但若是两人同时都爱上了一个人。

    那武却是也没法练。

    虽然酒或许还可以一起喝,却也不是曾经的滋味。

    要么平淡如水,要么苦涩如药。

    那姑娘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婉儿。

    不知道她姓什么,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告诉旁人她叫做婉儿。

    温婉知性,柔情似水。

    她的性格也着实和这名字极为的般配。

    婉儿生的并不漂亮。

    也没有大家闺秀的那种端庄气质。

    她只是很温柔,温柔中又带有几分倔强,却是没有任何矫情做作。

    至于刘景浩和杜彦是如何认识婉儿的,怕是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

    刘景浩也不知道,因为他不记得了。

    虽然忘记一件事很难,忘记一位自己爱的人更难,但是他确实不记得了。

    虽然他能把一颗梨子树封为傲雪侯,但是他也确实能忘记自己如何认识的婉儿。

    一个女孩子若是很漂亮,自然是少不了争相追捧。

    不过婉儿的温柔与体贴,竟是能足以弥补他相貌上的不足。

    漂亮只能眼舒服,而温柔却能让心舒服。

    脑中的记忆可以故意隐藏起直至忘却,但是心舒服的这种感觉却是到死都没有办法更改。

    刘景浩再没有遇到过一个能够让他心那样舒服的姑娘,杜彦也是。

    婉儿离开的那天杜彦牵着他的手,跪在他的面前,让她不要离开。

    她也温柔的跪下,对着杜彦笑着说:“我若不走,我就得死。”

    杜彦像抽风一般跳了起来,拔出自己的罗霄双刀,怒吼道:“不会的!你怎么会死?若是谁让你受了委屈,那我发誓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婉儿温柔的摇了摇头,依旧是轻声细语的说道:“我若不走,也不死,那你与刘景浩间定会有一人会死。”

    杜彦闻声沉默。

    他知道刘景浩和自己一样,都深爱着婉儿。

    只是刘景浩的爱很深沉,总是不声不响的替婉儿打理好一切,再默默走开。

    杜彦的爱很炽烈,总是无时无刻的挂在嘴边,一天不下万次的规划着将来与以后。

    婉儿心中很感激刘景浩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是个孤儿。

    不过他是个很悲惨的孤儿。

    因为他记得自己被灭门的凶手是谁,还记得自己父母亲人死去时的样子。

    这一点,刘睿影比他好得多。

    没有经历就不会伤心,即便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无非也就是听一故事。

    刘景浩与杜彦,只是人师抵四方之境。

    但自从知道了婉儿的过往之后,刘景浩便不遗余力的要替婉儿报仇。

    因为他能感觉到婉儿温柔娴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的痛楚。

    他不想婉儿痛苦,他想婉儿活的轻松,笑的随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用来抵御过往的难堪。

    婉儿用了一种最令人心碎的方式——柔情。

    她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第一次的命,是父母给的,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第二次,是老天给的,让她在那一夜得以偷生。

    既然第二次的命全归他自己,她便对那夜之后所得到遇见的一切都心存感恩。

    久而久之,这种感恩就化为了骨子里的温柔。

    她总是能用最恰当的方式,安抚身边的每一个人。

    因为她经历过最为极致的痛苦,自然可以看淡生活中任何琐事带来的纠结。

    那会儿的刘景浩有些不善言辞,难过时只喜欢自己坐在屋脊上发呆。

    他说他是在看星星,但往往都是阴天。

    婉儿并不会开口说什么,只是会爬上他坐着的同一片屋脊,在离刘景浩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一起在阴天看星星。

    她知道,自己若是坐的太近,刘景浩定然紧张,手足无措,岂不是又为他徒增压力?

    稍微远些,让刘景浩心里知道自己就在身旁,同时还能有足够的

    空间来发呆,岂不是上上之策?

    往往着一坐就是一夜,知道东方露白,两人才不约儿童的起身回屋。

    看不到星星,能看到朝阳也算是种安慰吧。

    杜彦则正好相反。

    他不开心了,只会骂骂咧咧,而后喝个烂醉。

    吐得一地狼藉之后再摸趴着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婉儿便同他一道喝酒。

    杜彦的酒量一般,但起码比婉儿厉害不少。

    所以往往是婉儿先醉,先吐。

    但婉儿不管自己喝了多少,吐了多少次,却都会硬撑着到杜彦上床后,鼾声渐起时才会离开。

    说起来也是奇怪。

    杜彦心情不好时,刘景浩通常也在难过。

    二人一个在屋脊上看星星,一个在屋内喝酒。

    婉儿陪着杜彦喝完酒,便会上到屋脊上坐着配刘景浩看星星,同时也吹风醒酒。

    天亮时刘景浩回屋休息,她的酒却也是解了七八分,便去到杜彦的屋中收拾那满地狼藉。

    三个人心照不宣,日子也就这么一点点过去。

    但是婉儿确很清楚,自己是不能在这样继续了。

    刘景浩与杜彦对自己都很好。

    而她,却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婉儿着实是个好姑娘,她只想要以自己的温柔包容陪伴所有,却是不愿意让任何人因她儿有丝毫不快。

    所以她决定离开。

    杜彦也没能留得住他。

    刘景浩当日根本不在。

    杜彦觉得,婉儿是深爱着刘景浩,但是刘景浩总是用无声来拒绝。

    刘景浩认为,婉儿对杜彦情深意切,但是杜彦却不知道珍惜,只是把婉儿当做一个能谈心的好友。

    这个误会到尽头也没能解开,所以两人一见面就会刀兵相向。

    刘景浩没有想到,数年不见,杜彦的修为却是精进如斯!

    他中堪皇手上腾起的这一层紫气,已不是阴阳二极所能生成的劲气,而是蕴含了些许大道至理。

    就像是霍望执迷于星仙破万法的境界,但星仙也只是大道之下的划分,或者说是通往大道的一条路。

    有多少条路能够通向大道,却是谁都说不清楚。

    但是星仙修为和别的路没有区别。

    起码和刘景浩中堪皇手上的这一层紫气没有区别,都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大道之路罢了。

    不分先后远近,没有高低贵贱。

    但是现在这大道之路之一的紫气却被杜彦的刀芒寸寸吃掉,就说明杜彦也找到了自己的大道之路。

    现在二人比拼的,就是谁在大道之路上走的更久更远。

    若是刘景浩的紫气已经走出去三步,而杜彦只有一步半,那么刘景浩自然是能够稳稳的压他一头。

    但依照如今的局势来看,两人怕是都走了同样的步数与步幅。

    刘景浩的左手上也缓缓浮现起一圈土黄色的光晕。

    他的中舆皇手,竟是也修炼出了大道之路!

    他的左手手掌,重重的拍击到自己的右手手背上。

    堪舆叠加。

    鸿蒙混沌破,天升地降成!

    本来被刀芒吞噬的紫气渐渐地和土黄色的光晕融为一体,变得无形无色,就这么凭空消失。

    杜彦看到刘景浩此时的变故,立马收了刀芒。

    他想要给自己片刻调息的时间。

    方才那般急速的招式,却是让他也消耗甚多。

    不过只要能抽出身来,给他几个呼吸的时间,体内劲气便可再次充盈,这边是天神耀九州的恐怖之处。

    天地九州之内,万事万物皆可用得。

    心随意动,缩地压天若盈寸。

    想当时任洋可以在丁州府城一剑钓来东海海鱼,杜彦自然也能深处博古楼中而吸纳整座定西王域为己所用。

    但是刘景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堪舆皇手就好似一块膏药,牢牢地黏住了他的罗霄双刀。

    不过,万物都有它的极限。

    刘景浩的堪舆皇手再强,只要他的罗霄双刀足够锐利,也就依然能够捅破斩断。

    但刘景浩的堪舆皇手并不是膏药。

    而是水!

    抽刀断水水更流!

    无论杜彦的双刀有多快多锋利,却是都无法斩断刘景浩双手间传来的滔滔不绝之力。

    不过杜彦并不气馁。

    他降低了刀速,却提升了每一刀的持久。

    即便一刀不能斩断水流,至少也能让水流的势头暂缓片刻。

    虽然这片刻很短,短到没有任何词汇能够形容。

    但只要有了这片刻,杜彦的状态就在一点一滴的恢复。

    霎时,刘景浩再度变招!

    他的双手呈爪状!

    杜彦的刀好似一条毒蛇,总是能斩在刘景浩最为薄弱的地方。

    然而此刻刘景浩的手只有三指发力,却是能每一下都捏住这条毒蛇的七寸。

    杜彦的的脸上还闪过一丝落寞。

    虽然他蒙着面巾,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但是这种落寞的情绪还是从他的周身蔓延了出来。

    刘景浩的眼神中,也露出一抹憔悴。

    他们二人曾经天天比武对练时就是如此。

    只是当时,双方尽皆点到为止,不似这般凶险万分,招招要制敌于死地。

    刀芒劲气袭人,却是比刘景浩的堪舆皇手更加凄惨。

    好似在空无一人的雨夜长街上,深跪不起。

    现在的杜彦,已经不想打的沸沸扬扬了。

    方才的来回,勾起了他心中最为伤心的过往。

    他只想堂堂正正的打败刘景浩。

    他知道刘景浩招式的破绽就在他的双肩。

    若是自己能用罗霄双刀刺入他的肩头,那堪舆皇手自是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干瘪下去。

    但是他做不到。

    因为若是想要刺入刘景浩的双肩,必得先破了他的堪舆皇手。

    但是他的堪舆皇手,是无懈可击的。

    杜彦连一点破绽都发现不了。

    同样,刘景浩的对杜彦的罗霄双刀也无可奈何。

    他知道杜彦的破绽就在手腕。

    先前的藤蔓状紫气,就是奔着他的手腕袭杀而去。

    但是却被他罗霄双刀的刀芒全部吃掉。

    两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死循环。

    因为彼此了解,所以很是清楚对方功法武技的破绽所在。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了解,也是让两人心头都深深的有一种无力之感。

    突然,杜彦高高的举起双刀,竟是把自己的整个胸膛都暴露了出来。

    刘景浩先是一喜,却又立即止住了攻势。

    杜彦是不会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的。

    此刻就算是把刘睿影和刘景浩呼唤,只要刘睿影的时机把握得当,也能将剑送入杜彦的胸膛。

    如此明显的破绽,显然是个陷阱。

    刘景浩若是当真攻向他胸膛,定然会毫不犹疑的中了杜彦的圈套。

    但若是刘景浩也不抓住这一机会抢攻,那饶是他也不知道杜彦究竟是准备了何种圈套。

    已至此,只好将计就计!

    刘景浩变爪为拳。

    右拳刚猛做先锋,左拳飘忽当机变。

    右拳在先,左拳在后,朝着杜彦的胸膛打去。

    没有想到,就在刘景浩的拳接触到杜彦胸膛的一瞬。

    那传来的触感却是比他罗霄双刀上的刀芒还要坚硬锋锐!

    此刻,杜彦自己就是刀!

    手上的刀,只有刀型。

    而他的整个身体,却是有真正的刀蕴。

    还好,刘景浩只有做先锋的右拳击打到了杜彦的胸膛。

    他作为随机应变的左拳却突然那一拐手,朝着杜彦高举的左手手腕击去。

    杜彦眼见刘景浩的右拳已经贴在了他的胸膛处,便从胸膛中爆发出和先前一模一样的网状刀芒,把他的右拳牢牢束缚在自己身上。

    同时杜彦的右手急坠而下,刺向刘景浩的肩头。

    就在杜彦的刀寂静刺破刘景浩的肩头时,刘景浩的左拳也要已逼近杜彦的手腕。

    两人在此时却纷纷停住。

    这并不是二人有意为之,而是身体传来的记忆,让他们恍然如冰冻在原地。

    稍微的安静过后。

    刘景浩收了拳。

    杜彦也收了刀。

    “是我输了。”

    二人异口同声。

    好似当年比武时一样。

    “这一战着实精彩。”

    刘景浩说道。

    “我就算输也是只输了半招。”

    杜彦说道。

    方才若是二人继续,他一刀定然能插入刘景浩的肩头,只是他自己的手腕,也会被刘景浩的堪舆皇手彻底打断。

    自己赢了半招,却也是输了半招。

    在他的认知中,只要没有彻底赢,那就是输了。

    “所以你当时究竟有没有替婉儿报仇?”

    杜彦问道。

    “没有……”

    刘景浩极为痛苦的摇了摇头。

    杜彦发出一丝冷笑。

    其实在婉儿离开的那日,刘景浩的确是去替婉儿报仇。

    只是他害怕了。

    虽然对方只是一位凌八面的地宗境,但是在当时的刘景浩眼中却依旧是高不可攀,所以他害怕了。

    但是对方却没有因为他害怕就随意的放他离开。

    至于刘景浩付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这一去,却是错过了和婉儿的最后一面。

    相比于婉儿究竟爱谁,杜彦更加想不通的是若是那天留下的是刘景浩,是不是就能劝住婉儿不再离开。

    即便婉儿最终的选择不是自己,但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得到了幸福也是极好的。

    可惜,这一切都是杜彦的一厢情愿。

    这只是他心中的一种可能,毕竟发生过的事谁也改不了。

    若是婉儿终于是和刘景浩入对出双,难道他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在别人怀中撒娇?

    杜彦未免有些过于高估自己。

    如果他真能做到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根本不爱婉儿。

    人们对心爱之物向来都是不遗余力的追逐占有,从不曾有拱手让人之说。

    杜彦看了看蜷缩在一旁的刘睿影说道:

    “这次,我却是要失约了。”

    杜彦说道。

    “凡是都有第一次,你们以前比武也是互有胜负。”

    刘景浩说道。

    “五次。”

    杜彦说道。

    “什么五次?”

    刘景浩不解。

    “你赢我比我赢你多了五次。”

    杜彦说道。

    刘景浩沉默。

    他没想到杜彦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算上这次,你多赢我六次。”

    杜彦说道。

    刘睿影依旧沉浸在那一片虚无中,只是他已经不再奔跑。

    虽然感觉不到疲惫,但无论是谁,反复做着一个都工作都难免会觉得无聊。

    但是他依旧没有停下,他在走。

    只是他的膝盖已经不会弯曲,更像是扭动着腰跨,一步步挪着步子前进。

    继而,他的小腹中却是又传来了一阵剧痛!

    刘睿影欣喜万分。

    要是旁人感觉到这样的剧痛,怕不是都会担忧异常,只是刘睿影此刻确实已经失无可失。

    先前连任何知觉都感触不到,现在有了疼痛,岂不就是说明他的知觉已经开始恢复?这又如何让他不欣喜?

    刘睿影赶忙站住脚步,却也是不管不顾自己是否会化为虚无。

    他把精神全部沉入体内,看到破坏了阴阳二极的大宗师法相,正在从他那一方小世界中把他的太上台搬了出来。

    做好了这一切,大宗师法相指尖一勾。

    那把镶嵌着太上星的玉京真阳剑,便霎时飞出丹田,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本来因为阴阳二极的崩塌而萎靡的气府与气穴,此刻全都再度焕发出勃勃生机。

    尤其是昴府中的火行劲气,其中的火焰的炙热与激烈竟是比先前还要强上何止百倍!

    否极泰来,福祸相依。

    刘睿影竟是乐极生悲,坐地放声大哭。

    脑海中却是又凭空显现了一段文字:

    “昔者,仙人因通阴阳而以统天地。故而分太易,太初,太始,太上。太易者,见气:太初者,见劲;太始者,见形质;太上者,破阴阳。劲气皆具而未相离者,故破而立之。破旧立新,破阴阳而里浑沦。浑沦无感无观,视不可见,听不可闻,循不不可得,此为时运机巧……”

    这段文字,明显是上次刘睿影在定西王城中修成大宗师法相后,星剑异动传来的一段文字的后续,不过刘睿影根本不能沉底的理解,只能先强行的记住,但其中说到的不破不立,却是让他明白了大宗师法相的所作所为。

    虽然不知道这破而后立,立的是什么,但是单从昴府中劲气的变化就可以感觉出这新的‘立’却是要比之前的破更加强势。

    等刘睿影在脑中琢磨完了这一段文字,再回过神时他却已然退出了那一方虚无混沌。

    屋中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

    擎中王刘景浩和白衣人也不知了去向。

    就连当时刘景浩破窗而入时撞烂的窗子,也已修补的完好如初。

    看窗外,天色已暗,整整大半个白天却是就这样过去了……

    离他的屋子不远处,狄纬泰在屋中刚刚点上了一盏灯。

    那一页没有翻过去的书却是终于翻了过去。

    在点灯之前,狄纬泰的耳边传来一句话:

    “多有叨扰,文坛龙虎斗时定当赔礼。”

    狄纬泰也正是听到了这句话,他才能坦然的点灯、翻书。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擎中王刘景浩虽然不告而入,但临走之前的这句客气话却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狄纬泰又有何必要去揪住不放呢?

    五大王域,博古楼,通今阁,这几处能左右天下格局趋势的势力,彼此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微妙。

    有时不争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有时只需要轻描淡写的一句‘叨扰’便能消弭于无形。

第七十一章 见出观往

    “你没事吧?”

    刘睿影再度睁眼开眼时,已经是隔日的黄昏。

    床头站着酒三半与欧小娥正在一脸担心的望着他。

    他的意识有些朦胧,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甚至连酒三半和欧小娥站在他的床前都令他十分的惊慌。

    因为这这两张脸让他熟悉又陌生,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是谁。

    他的喉咙很干。

    就像当时的杜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便是想咳嗽一声,却也没能咳出来。

    看样子,他前面是睡着了。

    连靴子都没脱,就这样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般只有喝醉酒的人才会如此,不脱衣服鞋靴,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躺。

    但是刘睿影很清楚自己没有喝醉。

    不仅是没有喝醉,就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这会儿他虽然醒了,能感觉到鼻翼传来的呼吸,自己的脉搏,和眨眼时端在的黑暗。

    但是他的意识仍然没有完全苏醒。

    就像身处于一个冰窟窿中,不断的下坠。

    过了许久,脑中的记忆在和眼前的面貌重叠在一起。

    “是你们啊……”

    刘睿影说道。

    同时艰难的想要从床上起来。

    他用胳膊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先将身子侧过来,而后就能扶住床头,让腿重新落在地面上。

    只要最后在用手把上半身撑住,他就算是完完全全的坐在了床沿边。

    刘睿影觉得就算是仍旧没能站起来,坐着也比躺着好。

    至少看上去,要比躺着有精神得多。

    虽然刘睿影现在一点精神都没有,浑身软绵绵的像云彩,但他着实不愿让外人看出他此刻的真实情况,所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刘睿影看向窗外,发现外面仍旧是黄昏

    殊不知,这黄昏却已经是隔了一日。

    自从刘景浩和杜彦走后,他已在床上整整昏睡了十二个时辰。

    黄昏时分本就是刘睿影最喜欢的天气。

    早晨湿雾弥漫,让一切都看的并不真切。

    下午阳光太强,却是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唯有这黄昏时分,太阳稍稍开始下沉。

    既有午时的晴朗,光线却也变得更加柔和,让人心生愉悦。

    更何况,黄昏着实是一天里最轻松闲暇的时间。

    无论是种地的还是当差的,此时却也都停了活计。

    要么回家,要么三五成堆儿的去点几个小菜,小酌两杯。

    不管白天有多么的落魄与繁忙,却是都随着这渐渐西去的阳光而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只有欢声笑语。

    但是今日,刘睿影却不太喜欢黄昏。

    因为他的心情很不好。

    心情很不好是由于心里的事太多。

    若是能够一件一件的想清楚,也好。

    若是能够一剑一剑的全都劈开斩断,更好。

    可是他想不清楚。

    既然想不清楚,也就无从下手去劈开斩断。

    这些问题就像一个个石块压在他的心口。

    要是让他一直躺在床上,或许还能舒服些。

    可是现在酒三半和欧小娥却是把他叫了起来,因此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胸口闷闷的,沉沉的,不得不张大了嘴拼命的想要多吸入一些空气才好。

    “昨日你们去了哪里?”

    刘睿影强行打起精神问道。

    “我们去了博古楼最繁华的地方。”

    酒三半眉飞色舞的说道。

    “哪里是博古楼最为繁华的地方?”

    刘睿影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他觉得自己头两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不知道,就是一条街,很长很长,里面什么都有!”

    酒三半说道。

    “酒也有?”

    刘睿影问道。

    “当然有!读书人喝酒也是很爱喝酒的!”

    酒三半说道。

    “不仅有酒……还有……姑娘!”

    酒三半我那个刘睿影的耳朵旁边凑了凑说道。

    “姑娘?博古楼的姑娘?”

    刘睿影以为是博古楼中读书的女子,没想到酒三半说的确实另一重意思。

    “你竟然和欧小娥去找姑娘?”

    刘睿影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笑,令他觉得心中的郁闷好了不少。

    “谁说只有你们大男人才能去喝花酒?”

    欧小娥不满的说道。

    “是极是极……本就没人规定这些,况且那些地方只要有钱,别说大男人或小姑娘了,就是老太监去了又有何妨?”

    刘睿影一摊手说道。

    这话却是把酒三半和欧小娥都逗乐了。

    “你为什么睡了这么久?”

    酒三半问道。

    欧小娥秀眉微蹙。

    她能感觉到刘睿影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酒三半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若是就能如此糊弄过去,那他也就不是酒三半了。

    酒三半喝酒的葫芦又大又深,代表他喝酒的态度也异常认真。

    其实不光是喝酒,他对所有事都异常认真。

    前提是,这事要是他所在意的。

    刘睿影是他在意的人,刘睿影的事自然也是他所在意的事,因此他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累……”

    刘睿影说道。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很累。

    虽然这累是因为他体内的阴阳二极崩溃,大宗师法相取代了一切。

    但若是解释清楚这所有,岂不是让他更加的累?

    酒三半听闻后点了点头。

    他并不思考刘睿影是否说了实话。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刘睿影亲口说出来的答案。

    只要刘睿影说了,哪怕这答案再离谱,再不可思议,他却是都会相信。

    “昨日博古楼内有什么动静吗?”

    刘睿影问道。

    “一切照旧。”

    欧小娥说道。

    “而且随着文坛龙虎斗的临近,好像还更加热闹了不少。”

    酒三半说道。

    听到‘文坛龙虎斗’,刘睿影却是又突然那想起来了汤中松。

    这位跑到哪里都不安分的主儿,也不知现在正在做什么。

    想必刚到的几日,应该是有不少的事情要忙活。

    依着汤中松的性子,他一旦忙完定当会在第一时间内就来找自己的。

    不过现在,刘睿影却是想出去走走,转转。

    他看到屋外的树摇动的幅度要比先前大了些。

    晚风总是让人舒适。

    所以他想要出门去。

    他看了一眼萧锦侃屋子的方向,脚步略作迟疑,但终究是没有迈步。

    刘睿影说过,要等自己的事情办完再去找他喝酒的。

    如今,这事情还没有开始办理,就去找他喝酒,岂不是让自己有些言而无信?

    “那条最热闹的街市个不错的去处。”

    欧小娥说道。

    她看出了刘睿影有些纠结。

    这种纠结她也有过,谁都有过。

    因为这样的纠结很快就会化为烦躁郁闷。

    烦躁郁闷一旦在心里受不住,发泄

    出来,那就是生气。

    刘睿影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他很有涵养,很能忍,所以轻易的不会生气。

    那这股烦躁郁闷就会一直憋在再心里,永远安置在一个地方。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这样的角落。

    当它装满的时候人就会哭,哭完了,它也空了,人就会笑。

    不过笑的有多欢乐,哭的就会有多悲惨。

    这一哭一笑中,诚然世事尽皆为过往。

    刘睿影再一抬头,发现自己竟是随着酒三半与欧小娥的脚步,来到了这条博古楼中最为繁华的街道。

    街道两旁无数店面林立,看上去和定西王城最热闹的街道没什么两样,只是相较而言少了几分齐整。

    那些牌匾和旗帜错综复杂的交相映如眼帘,端的是让人目不暇接。

    刘睿影看到很多年轻的姑娘,浓妆艳抹,站在楼上阳台处,痴痴的笑着,对着街上来来往往,身穿文服的年轻读书人抛着媚眼。

    当然,最热闹的地方还是澄心堂。

    这天下间最大的文笔店铺。

    刘睿影曾去过丁州府城的澄心堂分号,但是和博古楼的一比,犹如蚍蜉撼树。

    但除此之外,别的地方他却是一点儿都不熟悉。

    他对文人的东西本就是一窍不通,当初尽力装作很懂的样子,只是为了不在赵茗茗面前弄出笑话。

    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是根据身边的人而决定的。

    先前是赵茗茗,所以刘睿影的一举一动都思前想后。

    现在是酒三半和欧小娥,却是能够随意自如的多。

    所以他只往澄心堂中瞧了一眼,根本没有进去的心思。

    他还看到了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店铺。

    虽然他并不爱吃甜食,可是想起了赵茗茗的丫鬟糖炒栗子,却是让他暗自吞咽了几口唾沫,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包。

    栗子入口,甘甜软糯。

    甚至不用特意去咀嚼,只需稍微用舌头顶着栗子,在上颚上抿一抿,便能将其完全化开。

    随后,舌尖上传来的甜味至入心肺,的确有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

    不过他没有多吃,因为他只想尝尝味道,并没有什么吃东西胃口。

    刘睿影看着手上剩下的大半包糖炒栗子,觉得扔掉又有些浪费,可是拿在手里又显得极为的累赘。

    “我请你吃!”

    刘睿影把糖炒栗子塞给酒三半说道。

    “你请我吃,为啥自己先吃了好几个!?”

    酒三半接过糖炒栗子问道。

    “因为我害怕有毒。”

    刘睿影笑着说道。

    “有毒?谁要毒死我?况且我从不吃糖炒栗子。”

    酒三半很是诧异。

    一个人要下毒害人,一定会从那人最日常的事物或用品入手,怎么会选择一样他根本没有机会吃用的物件呢?

    “毒不一定要死,若是吃了肚子不舒服也算是毒!”

    刘睿影说道。

    欧小娥看出刘睿影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由得掩嘴轻笑,但是她却并不说破。

    因为她觉得这两个人如此一来一往的,一个认真,一个玩笑,着实是极为有趣!

    “肚子不舒服也算中毒?那我经常喝酒时笑到肚子痛难道也算是中毒?”

    酒三半问道。

    “当然!只要不舒服就是中毒,不过若是一直舒服,也是中毒。”

    刘睿影说道。

    酒三半认可的点了点头。

    这话他倒是很赞成。

    毕竟他本来就中了酒毒,而且还一天天的加深。

    本来,酒三半与两分以及博古楼中间的恩怨,和刘睿影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却是完全没有必要趟这浑水。

    若是前面听了白衣人杜彦的劝,老老实实的离开,那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端。

    擎中王刘景浩的出现是他心头更大的不解。

    而且刘景浩竟然还称自己为‘小家伙’。

    刘睿影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算是刘景浩完完全全的下属。

    虽是省旗,也是官职低微。

    怎么能轮到刘景浩不惜暴露身形也要救自己一命呢?

    刘景浩和杜彦的一战刘睿影没有任何印象,但是也能体会到其中的凶险。

    他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如何,但是他笃定擎中王刘景浩一定不会输。

    白衣人杜彦虽强,可是擎中王只有一个。

    为什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不是他而是刘景浩?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不过事到如今,刘睿影还是没能想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特殊。

    但是看到了擎中王刘景浩对自己的态度,那么此前的连升三级,以及《七绝炎剑》的赏赐,也就顺理成章。

    想来想去,刘睿影只是把关系牵扯到自己死去的父母身上。

    既然他俩是查缉司的英雄,那想必与擎中王刘景浩有旧。

    对故人之子有些照顾,也是人之常情。

    这其中的瓜葛刘睿影并不知晓,也无人可问,但这却是当下最为合理的解释。

    现在,刘睿影觉得自己出来走走简直是个无比明志的决定!

    若是他三言两语的把酒三半和欧小娥打发走了,自己继续卧在床上,敏思苦想,怕是几天几夜也难有结果,

    但是此刻换了环境,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新鲜事物,确实让他骤然茅塞顿开。

    不管实情究竟是如何,刘睿影却是找到了一个能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很多事都是如此,人们总是想去追寻完美,但又有几人能知花未全开月未圆才是至高至美的一刻?

    苛求完美,只能让自己生都在痛苦与纠结中度过。

    如果退而求其次,找到一个大体上能让自己的舒服妥帖的答案,哄过自己的心,自然就会轻松快乐的多。

    “昨日我和欧小娥在这里喝了几杯。”

    酒三半吧指着一处茶座说道。

    “你觉得这里很好?”

    刘睿影问道。

    他看到这一处茶座共有五层,要比左邻右舍高出去不少。

    高就显得气派。

    人若是个子高,也会显得极为伟岸。

    茶座的门前还有一座小桥。

    小桥下有一条小河。

    不只是从哪里引来的水,这条小河从茶座的后面流出来,在门前的小桥下绕了一圈,又从另一边流到后方去。

    有水则灵。

    单凭着一条小河,就让这茶座比别的多了些格调。

    尤其是小河中还有不少游鱼。

    当人们走到小桥上时,小河中的游鱼便纷纷聚集到小桥的两侧,把嘴深处水面,一张一合的,满怀希翼的等待着人们投食。

    可是刘睿影却在小桥的桥头上看了一快写着‘禁止投喂’的木牌,想来这些鱼怕是要失望了。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那么大的牌子看不见吗?!”

    突然,店门口值更的小二厉声呼喝道。

    刘睿影看到他手所指的方向正是自己这边,当即左顾右盼了一阵,心中却疑惑难道自己有何处做错了?

    这博古楼里的人,不管是谁都沾染上了书生习气。

    书生最讲究颜面斯文。

    中都查缉司虽然规矩甚为严格,但是要不触及根本,不影响结果,大多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就过去。

    博古楼却是截然

    不同。

    就连喝茶时茶杯落桌的声音太响,都会招来旁人异样的眼光。

    刘睿影终于找到了小二发脾气的根源所在。

    他看到酒三半把那一袋糖炒栗子,咣当一下全都倒进了河中。

    霎时间,群鱼争食,翻腾起片片水花,好不热闹!

    酒三半边看边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丝毫没有听到小二的责备。

    刘睿影正要赔罪,身旁的欧小娥却是头也不回,径直的走进了茶座,好像和酒三半根本不认识一样。

    看来同样的情况,昨日已经发生了一次。

    却是不知道昨天酒三半喂的是什么。

    “这里不让喂鱼!”

    刘睿影压低声音对着酒三半说道。

    “你不说这糖炒栗子有毒?”

    酒三半说道。

    “你是用鱼来试毒?”

    刘睿影骤然提高了几分。

    “不然呢?”

    酒三半反而觉得刘睿影这问的很没道理。

    “我不是都先吃了几颗?怎么会有毒呢?”

    刘睿影反问道。

    “你吃是你吃,你吃没事不代表这糖炒栗子就真的没毒。”

    酒三半说道。

    他把糖炒栗子的纸袋叠的整整齐齐,却是又还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哭笑不得。

    难道酒三半本来就是一条鱼?

    人吃了无妨或许鱼吃了就会当即毙命,所以要用鱼来试一试。

    想到这里,刘睿影摇了摇头。

    心想自己差一点儿就被酒三半带到了阴沟里。

    就算他是一条鱼,哪怕是鱼类异兽化形,也犯不着把整整一袋糖炒栗子都倒进河中。

    说白了,只是他想喂鱼罢了。

    以前刘睿影觉得,酒三半不食人间烟火,对万事万物都很是好奇。

    现在他可算是清楚了,酒三半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想做的事旁人根本拦不住,自己心里有一套准则,只要不触犯这些准则,却是与世间的约定俗成毫不相干。

    一转眼,酒三半也进了茶楼中。

    现在这糖炒栗子的纸袋拿在在刘睿影的手中。

    这赔礼道歉的事儿,自然也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好在他让小二给自己安排了一副极好的座头,是要比平时大厅中的散台贵上不少。

    小二知道来了个金主,笑逐颜开的放下胸前环抱着的手臂,低下朝天的鼻孔,虚引着把刘睿影领进门去。

    本来进了门,就不该是他的管辖范围。

    但是谁会跟钱不过去?

    即便是门内的同事对他怒目而视,这小二也装作与己无关。

    他还想着从刘睿影这讨些赏钱。

    刘睿影也确实是个大方的人,小二拿了赏钱连声道谢,一溜烟的又跑出了门口,重新回到桥头站着。

    他知道自己只要消失的越快,那其余的小二对他的嫉妒就会越少。

    看不见归看不见,但只要看见了,人们就会有所攀比。

    对于他们这样生活在底层的人而言,一分一厘却是都得斤斤计较一番。

    不是他们闲得无聊,而是因为生活的压力着实让他们直不起背,挺不起胸来。

    你可以说他势利,但是他们的生活却是都靠着舍弃自尊来维持。

    没有体会过的人无权去指责。

    生活高贵的人也无权去蔑视。

    世道就是这般运行着。

    有人在上,也就会有人在下。

    没有下层的基础,上面的也不过就是亭台楼阁,迟早坍塌。

    酒三半一坐下来,就轻车熟路的叫好了酒与小菜。

    但是负责点单的小二却对他没有任何好脸色。

    不是因为方才他在门口用糖炒栗喂了鱼,而是因为他的口袋中没却是连一丁点儿散碎的银两都没有。

    刘睿影知道,昨日定然是欧小娥付的账。

    她虽然是个姑娘,但是以他欧家‘剑心’的身份,自是不会在乎一顿酒钱。

    不过,一个男人若是处处让女人替自己埋单自然是落了颜面,也难过被小二所轻视。

    但酒三半不是一般的男人。

    他根本不知道这颜面的意义何在。

    相反,他觉得那些厅内其余桌上那写绞尽脑汁只为了逗得姑娘一笑,或是一掷千金只为了博得美人欢心的人很蠢。

    只是他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满足。

    而他的满足却又着实颇为奇怪。

    好在,欧小娥也是这般同道中人。

    她也颇为看不起那些男人拈花惹草,油嘴滑舌的浪荡行为。

    反而觉得就如酒三半这般,没钱就是没钱,所思所想正是所做,要畅快淋漓的多。

    与人相交,贵在真实。

    酒三半是一个极为真实的人。

    刘睿影因为身份的原因,很多事他不能说,也没法说。

    但至少在他可以的范围内,也是尽其所能的对欧小娥与酒三半真实。

    刘睿影伸手摸了摸这张桌子。

    是极好的木材。

    上面只刷了一层清漆。

    桌面与底座的并不是被严丝合缝的钉在一起,而是就这么平平整整的放了上去。

    这倒是一件好事。

    万一有了意外,刘睿影只要掀翻桌子,便可作为抵挡。

    虽然此处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之战,刘睿影已经养成了无论身在何处,却是都要先观察一番,再做出个预案的习惯。

    这副座头位于大堂的东北角。

    上面是楼板。

    楼板很坚实。

    因为楼上的人走来走去时穿出的脚步声很沉闷。

    楼板坚实,说明至少很难有人从头顶上骤然突袭,这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东北角也能够看清大厅里的全貌。

    每个人起身落座都尽在掌握。

    刘睿影看到有两个三品蓝纨龙的读书人,虽是喝茶,可那手却极不老实的在身边的姑娘肩头胳膊上游走,一双眼也淫邪的笑着,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还有些小商贩,挎着篮子。

    篮子中装着干果,以及一些制作精巧的可爱物件。

    看到有姑娘的桌子,便走过去说一番恭维的话,还把那可爱的物件递到姑娘的手上。

    姑娘掩面轻笑,极不好意思的接过这物件,小商贩的眼睛却又转而扫过桌上坐着的男书生。

    既然这姑娘已经接了物件,想必是没人会不破费来放弃这个讨好的机会。

    于是乎,纷纷掏出荷包。

    争相恐后的把钱递到那小商贩的手上。

    小商贩接不下,就都一股脑儿的塞进他的篮子中。

    一个物件,却是赚了好几份儿的钱!

    只此一桌,就让他盆满钵满。

    其余的小商贩,看到同行如此顺畅,一个个不由得眼红心热,脖子上青筋暴起,却是把平生里记得的好词佳句全都用上,也不管他通不通,只要句句吉利,字字夸赞就好。

    酒三半递过来一杯酒,刘睿影看了看澄澈透亮的酒汤,一饮而尽。

    “还有我呢!”

    欧小娥却是对刘睿影只顾自己喝酒,没有与她碰杯而很不满意,好似自己受了冷落一般。

    刘睿影转过头,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余光中却看到一个人正在缓缓朝着这里走来。

第七十二章 聊表寸心【上】

    随着人影逼近,欧小娥转而收起了方才的姿态。

    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而拘束。

    她匆匆喝完了杯中的酒,也不顾上嘴角处躺下的酒滴,便立马站了起了。

    “家主!您怎么来了!”

    刘睿影余光看到的人正是欧家家主,当代‘剑子’欧雅明。

    刘睿影也起身,客气的抱拳施礼道:

    “见过欧家家主!”

    这是对待前辈和强者起码的尊敬。

    欧雅明身穿一件墨色古香缎夹衫,一道月白色祥云纹点缀其间,一头鬓发如云,一双俊目祥和,身材高挑秀雅。

    酒三半看到二人尽皆起身,看了看杯中刚倒上的酒,有些纠结是喝完了再站起来还是站起来打个招呼坐下再喝。

    酒三半的酒杯从不是用来盛酒的,而是用酒来涮杯。

    因为每次酒刚一倒满,他便会端起一饮而尽。

    这酒在杯中只是走一过场,涮一圈罢了。

    现在要让他起身行礼,这不是破坏了他喝酒的节奏?

    于是酒三半一边起身,一边喝酒。

    当身子站直时,杯中的酒也喝完了。

    却是两边都没有耽误。

    只是手持酒杯问好行礼难免有些粗俗,不过酒三半却是并不懂得这些。

    他能随着刘睿影和欧小娥二人起身而起身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了,却是不能再要求他这般许多。

    “我也是才到不久。听明明说你和两位朋友到了博古楼,我便想着出来街上转转,指不定能碰到。”

    欧雅明语调平衡,举止儒雅,与这‘剑子’之名完全不相匹配,反倒是像个博古楼的教书先生。

    “不知在下能否加入?”

    欧雅明问道。

    欧小娥听闻,慌得来不及回答就立马招了招手,唤来小二再添一个座位。

    欧雅明看到酒三半手中还拿着酒杯正在摩挲,竟是主动替他倒满了一杯。

    “怎的如此客气?我辈江湖儿女,何曾在意过礼教大防!”

    欧雅明一句话,顿时把四个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向来有说法,酒桌之上无辈分。

    但就连落座之时的次序都排的井井有条,推杯换盏之间又有谁能不在意这身份与年龄的差距?

    若说这辈分只算做年龄的话,大家的确是都会惬意的多。

    可是就算天下第一的大善人,也不会对门口年近七旬的老乞丐心生尊敬。

    辈分,已经不单单是年龄这么一个简单的数字了。

    它更多的代表着人的地位与身份。

    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阅历。

    但是阅历多,并不代表身份地位就高。

    人们尊敬狄纬泰,尊敬霍望,尊敬欧雅明,更多的时候只是尊重他们屁股下面坐着的那张椅子,和头上顶着的那块名衔。

    这张椅子换了谁坐人们都会如此,这块名衔换了谁顶人们自当如是。

    欧雅明并没有喝酒,而是把头转向了窗外,似是要抓住黄昏的最后一刻,多看几眼。

    “我来这会会朋友。”

    欧雅明说道。

    这却是省的欧小娥开口相问。

    她也不敢问。

    身为欧家的一员,家主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不可动摇。

    她只有被动聆听接受的份。

    “您的朋友是鹿明明吗?”

    刘睿影问道。

    “你的师父算是一个,不过还有三个。”

    欧雅明说道。

    “但喝完这壶酒,你们三人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不解。

    方才欧雅明还口口声声的说,自己要加入其中。

    别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只刚刚给酒三半倒了一杯酒,却是连半巡都算不上。

    刘睿影不知道,为何倒了博古楼之后,所有人的都劝自己离开。

    先前的白衣人杜彦是劝自己离开博古楼,现在的欧雅明刚见面就劝自己离开这张酒桌。

    “不知阁下是何意?”

    刘睿影出言问道。

    这一句话虽然听上去有些不满态度,但刘睿影是着实不解才问出口的。

    “因为我那几位朋友脾气都不是很好。”

    欧雅明说道。

    “脾气不好?”

    刘睿影疑惑。

    “对,脾气很是不好……不好到一见面就恨不得杀了我。”

    欧雅明说道,同时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刘睿影知道天下间有种感情叫做生死之交。

    那是因为共同经历过生死而产生的交情。

    生死之交讲究的是同生共死,却不是欧阳明说的这般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的感情,自然也不少。

    那就做仇。

    杀你是为了报仇,是为了雪恨。

    试问世间有又谁会把自己的仇人当做朋友?

    朋友反目成仇的倒是很多,例如刘景浩和白衣人杜彦就是如此。

    若是一旦成了仇人,那却是与朋友二字再也沾不上边。

    不过,仇人往往比朋友更加执着。

    朋友或许因为关系亲密,彼此熟悉而有些惫懒姿态。

    但仇人不会,仇人会像苍鹰与饿狼一般紧紧的盯着你,时刻保持着机警敏锐,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刘睿影不知欧雅明口中这几位脾气不好的朋友是该算作哪一类,但是他很清楚欧雅明是个怪人。

    第一怪,是因为他和鹿明明极好。

    鹿明明能够社区七品黄罗月的文道地位,隐居在景平镇中打铁,可见他就是个怪人。

    怪人的朋友自然是不会正常,只会也是怪人。

    第二怪,是他这一身儒雅的气质。

    你若是吟风弄月,舞诗作文倒还般配。

    可要说他是当今天下最强的铸剑师,经营者最好的兵器铺,和众多强者都私交极好的欧家家主,当代‘剑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第三怪,是他的话语。

    什么叫‘我辈江湖儿女,何曾在意过礼教大防’?

    这话说是由任洋说出来,刘睿影不会有丝毫诧异。

    毕竟他虽然修为惊天,但仍就是江湖之上一浮萍,飘摇乱世一浪子,的确是从未在在意过什么人伦纲常。

    而欧雅明不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上下辈分从属关系一旦乱了套,这么一个大家族的营生该如何管理的起?

    不过从欧家能不断地吸收外来血脉这一点来开,想必也是极为开明的。

    但是欧雅明这一句惊人之语,却是让刘睿影如雷灌顶。

    “是你的仇人吗?”

    酒三半问道。

    刘睿影在心里笑了笑。

    酒三半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总是能够戳破人心上最后的那层窗户纸。

    刚才他在心中计较甚多,却是都比不上酒三半这一句直接了当的发问。

    “是,

    他们和我有仇。”

    欧雅明大方的点头承认。

    而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我不敢多喝,不然一会儿要打不过他们了。”

    欧雅明嘴上说着,却是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什么样的仇?”

    酒三半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

    “不死不休的仇。”

    欧雅明说道,同时再度将杯中酒饮尽,但没有给自己再倒。

    “酒喝三杯,余下的那一杯,等打完若是还有命,再喝吧。”

    欧雅明握着酒壶纠结了一会儿说道。

    “既然是不死不休的大仇,为何还会是朋友?”

    话到如此,刘睿影却是也放开了身心,扔掉了拘束,开口问道。

    欧小娥在一旁瞪圆了眼睛,她着实没有见过家主这样的一面。

    其实她也根本没有见过几次家主。

    欧家很大,虽然赶不上定西王域,但一个宗族之内,族长的权威却是要比定西王霍望在定西王域更高,容不得她有丝毫放肆亵渎。

    “因为他们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他们。”

    欧雅明说道。

    “互相杀不死,难道就这样一直杀下去?”

    酒三半问道。

    “这是自然,报仇杀人焉能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自是得看到我血溅三尺,人头落地方能安心。若是还不够,那就再点上一堆火,把我烧成灰。”

    欧雅明笑着说道。

    “哈哈,若真到了如此大仇,怕是烧成了灰也不够。”

    酒三半说道。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欧雅明问道。

    他拿起酒壶给酒三半又倒了一杯酒,同时给刘睿影也添了一杯。

    “我是不太赞成女孩子在外喝酒的。不是因为封建,是因为这世上想占便宜的人太多,尤其是占漂亮女孩子的便宜。”

    欧雅明倒完酒后,对这欧小娥说道。

    欧小娥有些害羞,明知道这是家主对自己的关心,但是想起自己平日里放歌纵酒的样子,总是觉得心里有些愧疚。

    “虽然你的修为不低,咱们欧家的紫荆剑也足够锋利,但男人的手段远远不是修为高,剑锋利就能躲过去的。”

    欧雅明接着说道。

    刘睿影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这话仿佛是在说他和酒三半。

    酒三半不知听没听懂,依旧是泰然自诺,但刘睿影却有些不安。

    虽然他没有任何想占欧小娥便宜的念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欧小娥是个性子极为泼辣,长相又极为美丽的姑娘。

    这样的反差集与一身,恐怕是没几个人不会动心。

    “不过,你这两位朋友很好,所以喝酒也无妨。若是愿意,即便是一场大醉也全都由你心情。”

    欧雅明话锋一转说道,却是让刘睿影好受了许多。

    酒三半听懂了这句话。

    凡是好话,他都能听懂。

    只见他洋洋自得的看了看欧小娥,好像是再说“我可是个好人!这是你们家主说的!”

    “我看啊,还得把烧完化成的灰拌这酒喝了,然后再拉出来,才过瘾!”

    酒三半说道。

    “是极是极,一会儿我就如此对他们讲讲,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欧雅明抚掌大笑。

    就在此时,原本热闹的大厅猛然安静了几分。

    刘睿影转头看到有三个人正傲然立于大厅中央,三双眼睛有条不紊的搜索着厅中的人。

    这三人中,左右两位都是大胖子。

    那鼓鼓的肚子似是要把衣衫撑裂了似的。

    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苍蓝绸衫。

    绸衫下摆处没有系带,就这么拖拉着。

    中间一人高高瘦瘦,手上拿着一根烟枪,一刻不停的咂着。

    但是这烟入口,却是没有进肺。

    只是吸进了嘴里再吐出来。

    他抽的不是烟,而是习惯。

    是这样手拿烟枪,嘴里吞云吐雾的习惯。

    眼前一片烟雾缭绕,让整个世界都朦胧了许多。

    刘睿影时常苦恼自己的眼睛太好,可以一望二三里的看到恶霸当街欺负摆摊的老实人,但他又碍于自己的身份职责而无法见义勇为。

    若是他的眼睛没有这么好,那世间的一切丑恶也就不再那么清晰,真善美自然能渐渐多起来。

    每个人的样子也都会可可爱爱。

    因为只能看出轮廓身形,却是消除了美丑之分。

    但这瘦高之人却不是如此。

    他的眼睛像两道锐利的闪电,又似漆黑的夜空般深不可测。

    即便是隔着烟雾,也让人心生恐惧。

    每一口吞吐,总会有些空挡。

    就在这厌恶聚散的一瞬空档中,他看到了欧雅明。

    欧雅明自是也看到了这三人,于是毫不避讳的转过身来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所在。

    他知道,三人中,最难对付的就是中间的这位高瘦抽烟人。

    高瘦抽烟人看到欧雅明招手,也是笑着招了招手当做回应。

    茶座中的小二本以为,这三人是来生事的。

    但现在看到他们已找到了朋友,便悄然退下,不再多嘴。

    他们哪里知道,这三人不仅是来生事的,还是要生大事的!

    那高瘦抽烟人把烟杆撇到一旁,闭上了嘴,用鼻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随即又把烟杆凑过来,猛吸一口,而后嘬起嘴来,用舌头一弹。

    这一团缥缈的烟雾就像一支离弦之箭,朝着欧阳明的眉心射来。

    刘睿影等三人立即向旁侧闪开。

    这般精妙的功法武技,俨然已是超出了他的见识范围。

    这一支烟箭,在空中飞行聚而不散,竟还隐隐传出了一阵嗡鸣的破空之声。

    但见欧阳明丝毫不慌,把酒杯反手在掌中一扣。

    待那烟箭逼近,他用掌中的酒杯一抄,同时在空中画了几个圆,便把这烟箭全都接在了酒杯中。

    欧阳明回手把盛着烟箭的酒杯放在桌上。

    烟箭已经在酒杯中团成了一团。

    他一松手,酒杯便“啪”的一声炸裂。

    碎瓷片朝着四周激射而出,烟雾却是缓缓散开。

    刘睿影赶忙双膝微弯,一枚瓷片就这么擦着他的头皮给过,钉在身后不远处的柱子上。

    虽然他先前将大厅观察了个透彻,也对可能发生的意外做了预案。

    但此时那张木质极好的桌子,却是已经不能当做盾牌。

    因为他已离那张桌子有了一段距离,根本无法够到。

    而且,这高瘦抽烟人的功法武技,也不是一张木质极好的桌子就能挡得住的。

    “听说你的剑坏了。”

    就在这样的档口下,欧雅明竟是还能与酒三半闲聊。

    “是,我的剑碎了。”

    酒三半很是落寞的说道。

    “听说你还把明明的铁匠铺弄坏了。”

    欧雅明说道。

    “那不是我,是他!”

    酒三半指着刘睿影说道。

    “不,不是弄坏,是烧了。”

    欧雅明纠正道。

    酒三半无话可说。

    那夜他确实去了鹿明明的铁匠铺。

    但是由于先前刘睿影和冰锥的大战,导致铁匠铺的烟道受损,折弯过来变得极不通顺。

    而后他又强行开炉生火,的确是把铁匠铺熏得黑乎乎的。

    别说铁匠铺,就连他自己也是一身上下都黑乎乎的。

    欧雅明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眼前的情景却是让他也无法继续闲聊。

    高瘦抽烟人看到自己的烟箭被挡,当即不紧不慢的再射出一道。

    桌子上只有四个酒杯。

    刚才已经碎了一个,还剩下三个。

    但是这三个酒杯离欧雅明都比较远,即便是用劲气牵引至近前,也是来不及的。

    他的手边只有一只酒壶碰巧放在手边。

    欧雅明提起酒壶,朝前一洒。

    一道比烟箭还要锐利的酒箭从细长的壶嘴中射出,在空中与那烟箭相撞。

    烟箭破碎,四散飞扬。

    酒箭也破碎,坠落在地。

    “还不出剑?”

    高瘦抽烟人说道。

    他的嗓音倒是颇为洪亮。

    一开口,就连堂上挂着的装饰物都开始摇摆。

    大厅里虽然开着窗,但是却没有一丝风。

    所以这摇摆全是因为他的声音导致。

    不过身为欧家家主,当代‘剑子’,临敌已过两招,却仍旧没有出剑,也是着实怪异。

    “你也没有出招,我何必要出剑?”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在一旁看的惊心动魄,听得也惊心动魄。

    难道那支危险异常的烟箭还不算是出招?

    “况且,我的剑法,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你这一支烟箭倒是新鲜玩意儿。”

    欧雅明说道。

    “临机一动,算不得真本事。你的酒箭不也是新鲜的紧?”

    高瘦抽烟人说道。

    “借你的东风想出来的。拾人牙慧,上不得台面。”

    欧雅明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你不准备出剑了?”

    高瘦抽烟人问道。

    “出!当然要出!不出剑我还配姓欧吗?”

    欧雅明说道。

    “那就是今日还没有到你出剑的关头。”

    高瘦抽烟人说道。

    “不错。烟箭固然新鲜,但却还不至于让我出剑。”

    欧雅明说的极为自负。

    他也却是有撑起这般自负的本钱。

    “两支烟箭,不够,那……”

    话还未说完,只见高瘦抽烟人嘴中连吐。

    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扑面射来。

    刘睿影甚至都没有看到他在何时吸的烟。

    这阵箭雨中的烟箭,每一支都比先前的那一支短小了许多。

    但短小不是弱小。

    短小反而更加精悍。

    飞行的速度也更快。

    第一支烟箭可以用酒杯来接住。

    第二支烟箭可以用酒水来抵挡。

    可是酒杯只剩下三个。

    酒壶也已半空。

    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这漫天袭杀而至的短小精悍的烟箭。

    看得出,高手抽烟人是铁了心的要用这招逼迫欧雅明出剑。

    欧雅明看着箭雨,微微一笑,说道:

    “既然你执意要用新鲜的玩意儿来杀我,那我也就不要脸的用拾人牙慧的东西来自卫。”

    说完,便把酒壶中的酒全部灌入口中。

    和高瘦抽烟人一样,嘬起嘴,舌尖一弹,一枚枚不大不小的酒丸便从他的口中激射而出。

    酒壶中余下的酒,自是不如高瘦抽烟人烟杆中余下的烟多。

    不过烟箭费烟,酒丸省酒。

    此消彼长间,也能勉强算是旗鼓相当。

    一颗颗酒丸,对应着一支支烟箭。

    从箭头打入,箭尾掉落。

    被贯穿的烟箭就好似被抽了筋的蛇,在空中扭动了几下,便坚持不住消散开来。

    “我没有酒了。”

    欧雅明把酒壶一扔说道。

    “我的烟还多得是。”

    高瘦抽烟人扬了扬手中的烟杆说道。

    “拾人牙慧毕竟是拾人牙慧,这一场你是赢定了。”

    欧雅明说道。

    “你还活着,我兄弟三人就不算赢。”

    高手抽烟人说道。

    酒三半在一旁欣喜不已,他却是没有想到自己片刻不离的酒竟然还有这种用途。

    不知不觉,他也成了拾人牙慧的一员。

    只不过,他吃的是二重剩饭。

    是欧雅明先吃了高手抽烟人的剩饭,而后他又吃了欧雅明的。

    刘睿影实在不知道这些仇恨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像他虽然答应了袁洁,要把自己的命还她,但是他也想不清楚难道自己死了就能让他袁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复活吗?

    若是不能,那自己死的也有些过于不值。

    这并不是他想逃避自己犯下的罪,而是他觉得这种赎罪的方式并不恰当。

    除了这样的血海深仇外,几十年和和睦睦的邻居一位一点蝇头小利就变得再不言语。

    想来霍望,刘景浩又何尝不是如此?

    狼骑犯边,天下不稳,需要的时候,被捧上是神坛。

    山河大定,百业俱兴,不需要的时候,遭万人唾骂。

    一会儿成神,一会儿又黑成了炭。

    不是我给你跪下,就是你给我跪下。

    厅中的人,大多已经因为欧雅明与这三兄弟的打斗而散去。

    只有刚才卖出了一个可爱物件的小商贩还站在原本的位置,呆呆的望着这里。

    刘睿影对他猛烈的摆手,示意他赶紧退到一边,以免误伤。

    这里乃是博古楼最为繁华的地方,想必很快博古楼就能收到消息,出面干预。

    但是上层人只是为了保全上层人的体面,哪里能理会这些底层小商贩的死活。

    死了大不了赔些银两,花钱买命。

    若是他没有家人,就这么伶仃无依,那却是连钱都省了。

    明日的博古楼还是博古楼,这条长街依然会如此繁华。

    只要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谁会记得昨天在此处死了一位艰难生活的小商贩?

    人心本就如此薄凉,人性本就极为自我。

    只要我茶喝的开心,酒饮的尽兴。

    外面哪怕是天崩地裂也与己无关。

    楼塌了,大不了一起死。

    却是谁也不会多活一秒钟,多占一丁儿点便宜。

    不过,当刘睿影看到这小商贩把手伸进篮子中时,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他低估了这世间的善恶人心。

    高估了自己的眼力水平。

第七十三章 聊表寸心【中】

    欧小娥在一旁傻呆呆的站着。

    酒三半唤了几声她却无动于衷。

    不得已,酒三半只好护在她的身前。

    酒三半已没有剑。

    他看了一眼桌上,甚至想过拿起一根筷子当剑。

    就和当时在景平中用铁匠铺的火钳做剑一样。

    但是筷子不必火钳,虽然也是一双,但是却更短更脆。

    若说是匕首,倒还差不多。

    酒三半回头看了看欧小娥,心一横,就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欧小娥被酒三半这突然伸过来的手下了一跳。

    明明意识中已经反映出了本能的抗拒,但不知为什么,身体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就这么任凭酒三半的手附在自己的身体上。

    酒三半记得欧小娥的剑藏在右手臂弯的内侧,紧贴着身体。

    他想借剑!

    果不其然,欧小娥的剑就在那里,酒三半一伸手就摸了出来。

    欧家紫晶剑。

    ‘剑心’专属。

    虽然看起来缺了几分大气磅礴,但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看这柄剑。

    紫晶剑的锻造工艺并不复杂。

    实际上,剑就是剑,不是阴阳师那般缥缈无踪的玄学。

    欧家能铸剑,鹿明明能铸剑,就连酒三半自己不也是铸成了一把剑?

    由此可见铸剑不难,千百年来的工艺没什么能够藏着掖着的。

    难的是铸剑的心,和用剑的人。

    曾有铸剑师被心魔所困,一心想增加剑的杀伤。

    于是乎,就在剑身的一侧加上了一顺锯齿勾牙。

    看上去也着实威风凌凌,让人心生恐惧。

    那把剑名为齿灵。

    铸造他的人,是被欧家逐出家门的弃子。

    他本是欧家最有天赋的铸剑师之一。

    但是天赋这东西,葬送的人比成就的人多得多。

    人若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便只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剑就是剑的样子,每一锤都按照欧家《铸剑经》上所写的位置砸下去,不敢有丝毫偏颇。

    对于常人而言,仅仅是如此循规蹈矩,也已是很难的一件事。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般耐心,能够坚持着日复一日的做同一件事。

    若是能坚持下来,日后都会变成欧家铸剑的中坚力量。

    即便做不到顶尖,却也绝不会成为吊车尾。

    但这人却不是。

    他天赋绝伦。

    厚厚的一本《铸剑经》旁人要花三五年才能懂个皮毛,十数年才能了然于胸,几十年才能融汇贯通。

    但是他只用了三五年。

    不但融汇贯通,甚至还举一反三。

    《铸剑经》的最后一部分,写着欧家历代最有名望的铸剑师,他们都曾改良过铸剑之法,也都曾铸造过绝世名剑。

    欧家为了纪念他们,同时也是为了激励后人,所以把他们的名字以及改进的部分,和铸造的名剑剑名全部都罗列在《铸剑经》的最后。

    他也想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上面——欧厨。

    虽然叫厨,但是他根本不会做饭。

    而且对吃一向没有任何讲究。

    总是匆匆的扒两口饭,便又回到铸剑房中敲敲打打。

    所以虽然只用了三五年,但他付出的努力与时间却是旁人的三五十年。

    在他的名字写进《铸剑经》时,欧小娥尚且年幼。

    在他的记忆里,欧厨是一个善良和蔼的大哥哥。

    他对自己所坚持的,不依不饶,就算是家主也无法说动他。

    但是对比自己小的孩子,却又百依百顺。

    每次他从铸剑房里出来,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些小零食和自己做的小玩意儿送给孩子们。

    久而久之,整个欧家的小孩,便都会等在铸剑房的门口,等他出来。

    可是零食与玩意儿就那么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够分的。

    每当这时,欧厨就会摊摊手,面含歉疚。

    在孩子们一脸失望的准备转身离开时,欧厨却又像变戏法一般,不知从何处又拿出来满满一捧。

    孩子们便惊喜的叫着,冲上去哄抢一空。

    欧小娥是唯一不上去抢的孩子。

    因为他知道欧厨一定准备了足够的分数,上去抢了只是得到的早一些罢了。

    即便不抢也早晚会得到。

    只要最终能有自己的份,那便不需要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前去你争我夺。

    但又一次,欧小娥没有得到。

    她不知是有的孩子多拿了一个,还是欧厨真的准备少了。

    总之,她两手空空。

    欧小娥平静的看着欧厨,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再变出一份送给自己。

    但是这此欧厨的确是一个都没有了。

    他很是抱歉的摸了摸欧小娥的头,告诉她下次一定多给她一份。

    欧厨的手很瘦。

    再加上常年打铁铸剑的原因,让他的手力量十足。

    他觉得只是轻轻的放在欧小娥头上,但是在欧小娥感觉来却是种种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本就因为没有得到而心里委屈,这一下又觉得欧厨是故意打了自己的头。

    欧小娥却是再也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欧厨便揽着欧小娥在铸剑房的门口坐下,用衣角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然后讲故事给他听。

    欧厨和欧小娥一样,都不是欧家嫡系,而是在加入欧家之后才换了姓氏。

    欧厨说曾经天下有一把最有名的剑。

    叫做天瑞。

    天地分阴阳,各人论男女,物件称公母。

    与天瑞剑,相对的,还有一把剑。

    这把剑,世间第二有名,叫做力命。

    故事一开始,就是一人手持天瑞剑刺进了天下第一剑客的胸膛中。

    此后,他便是天下第一剑客。

    他用的剑是天瑞。

    他的名字也是天瑞。

    死去的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的剑,叫做力命。

    他的名字也是力命。

    从此,这两把剑都在他的手里。

    杀人时,他总是很开心。

    因为那会儿的天下,所有的武修都被排在一张榜单上。

    他杀的人,在榜单上的位置都比他高。

    因此每杀一人,他的名次就上提一格。

    有谁会不开心自己的名字越来越靠前呢?

    所以他很开心。

    欧小娥问欧厨,这天瑞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杀人之后的笑容究竟是什么样的?

    欧厨说他也记不清了。

    那笑容很淡很浅,但是却很甜美。

    就像是新郎官掀起新娘子红盖头时的笑。

    开心,激动,但又有些害羞与腼腆。

    力命是所谓的江湖正宗。

    而天瑞,却没人知道他师出何门。

    好似平白无故的冒出来,便拥有了一身奇绝剑法。

    没人见过他是否精通其他的功法武技。

    因为他杀人时只是那么定定的站在原地,无论对方有何种眼花缭乱的招式,他却只出一剑。

    剑出。

    命陨。

    从来没有例外。

    欧小娥问,既然这天瑞如此厉害,为何不直接去找天下第一的力命去对决,反而要从头又开始,一个人一个人的杀上去

    呢?

    欧厨说,因为天瑞是一个很踏实的人。

    而且他想要得到的并不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的名衔,而是享受这种一点一点往上爬的过程。

    所以他从榜单的最后一名开始。

    一剑一人。

    一剑一进前。

    就这样,一步步的,直到杀死了力命,成为了天下第一。

    欧厨说到这里之后就站起了身子,准备继续回铸剑房忙活。

    但是欧小娥却还没有听够。

    况且这故事讲到这里却是虎头蛇尾,无聊至极。

    “那当天瑞变成了天下第一剑客之后呢?”

    欧小娥问道。

    “之后他就是天下第一了。”

    欧厨回答。

    “会不会有人也来杀他?就像他杀死力命一样。”

    欧小娥问道。

    “当然有,而且很多。因为很多人都想要当天下第一剑客,但是天下第一剑客只能有一位。”

    欧厨说道。

    “最后天瑞怎么样了,是被人杀死了吗?”

    欧小娥问道。

    “对,他死了。因为他输给了别人。所以他不再是天下第一剑客。”

    欧厨说道。

    “输了就一定会死?”

    欧小娥问道。

    “一定会的。人不死,心也死。心死了,人也就没什么活头,很快也会死。”

    欧厨说道。

    欧小娥还是个孩子。

    但欧厨的故事和话语却着实不适合说给孩子听。

    但是他却偏偏就讲给了欧小娥听。

    “不过人不死,就可以重生。”

    欧厨迟疑了一下说道。

    “人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欧小娥有些害怕,因为这让她联想到了鬼。

    “不能。人死了就是死了,万事皆空。我说的重生,是指这里。”

    欧厨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只要它还在跳动,或许就能重新振奋起来。”

    欧厨说到。

    “怎么样才算重新振奋?”

    欧小娥问道。

    “找到一个新的方向,再去当一次天下第一。”

    欧厨笑了笑说道。

    “当不了天下第一的剑客,所以要当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吗?”

    欧小娥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不知为何,他就觉得那故事中的天瑞和眼前的欧厨很像。

    很像很像。

    欧厨笑了笑,说道:

    “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固然不错,但世间还有很多选择,至于天瑞选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就彻底的死了。心死了,人也死了。”

    当夜,欧小娥没有睡着。

    小孩子本该倒头就睡,梦也不会做几个。

    但是欧小娥竟然失眠了。

    她不知道这叫做失眠,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闭眼,就全是白天欧厨告诉她的那个故事。

    她着实想知道天瑞究竟怎么样了,但是潜意识中,她还是觉得天瑞就是欧厨。

    “烛火虫鸣中,刀惨淡,剑广寒。梦里血腥刺鼻难。风过滩,水弯环,风水之中人哀叹。哀离合,叹悲欢。雪莹窗案,情字难专。少年仗剑泪满衫,飘摇乱世且偷安。花零落,星摇乱,太上河畔寻傲然,竹里馆中望南山。”

    欧小娥听到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

    这阵歌声并不好听,不是因为唱歌人的音色,而是因为唱歌人的音准。

    这人着实没有一个字是唱在调上的。

    欧小娥听了想笑,但是又忍住了笑意想听听歌里唱的是什么。

    不自觉的,这歌声却是让他联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用被子蒙住头,再度呜咽了起来。

    欧厨的名字被写在《铸剑经》上的那天,也是他被逐出欧家的那天。

    因为他拿出了那柄一半剑刃都是锯齿勾牙的剑。

    剑名齿灵。

    欧家虽然开明,开明到能够吸纳一切有用之才进入其中。

    欧家也极度封闭,封闭到由不得铸剑师对铸剑的根本有任何更改或质疑。

    你能做的,只能是把《铸剑经》中已有的东西,优化进步。

    但是欧厨却是彻底改变了剑的模样。

    这成何体统?

    但是念在欧厨有大功于欧家且又惊才艳艳的份上,只要他答应销毁此剑,并且日后再也不会铸造,便能够得到宽恕。

    不过天才都很傲慢。

    不近傲慢,还很狂躁。

    欧厨用笔把自己已经写在《铸剑经》上的名字抹去,带着齿灵剑,离开了欧家。

    那时,欧雅明还只是欧家‘剑心’。

    离他成为欧家家主,当代‘剑子’还要过很多年。

    欧厨在临走时说,他总有一天要让欧家后悔。

    要让欧家为自己的刚愎自用,固步自封而后悔。

    今天。

    现在。

    这个时刻来了。

    刘睿影看到的那个站在原地不动,把手伸进篮子里的小商贩,从篮子中抽出了一把剑。

    那把剑的一侧剑刃,都是锯齿勾牙。

    欧小娥认出来,那是齿灵剑。

    他先看到了剑。

    再由剑尖,剑身,到剑柄,最后看向人。

    她依旧能看出,这小商贩就是欧厨。

    只是要比从前过分的苍老。

    这或许就是欧厨当年给欧小娥说的故事中的‘心死。’

    假如欧厨就是天瑞,那当他从天下第一剑客的神坛上跌落时,心已死了一次。

    带着齿灵剑从欧家离开时,心又死了第二次。

    如此说来,欧厨也着实是个心性坚定,意志果决的人。

    心死了两次,竟然还都能顽强的继续生存。

    欧小娥的身子动不了,是因为他想起了昔日里和欧厨相处的时光。

    尤其是讲故事的那天夜半听到的歌声。

    “烛火虫鸣中,刀惨淡,剑广寒。梦里血腥刺鼻难。风过滩,水弯环,风水之中人哀叹。哀离合,叹悲欢……”

    这前半段莫名的开始在脑海中循环。

    “欧厨!……前辈。”

    欧雅明也看到了齿灵剑,自是也认出了欧厨。

    只是他惊异于欧厨怎么会在此地。

    相较于欧雅明的惊讶,欧厨则更惊讶于欧雅明竟然还称自己一声前辈。

    虽然这前辈二字有所停顿。

    但终究是叫出了口。

    “欧雅明。”

    “你果然成为了欧家家主,当代‘剑子’。”

    “当时我就觉得你是那一辈‘剑心’中最有出息的。”

    “我没有看走眼。”

    欧厨说话,一句一顿。

    和原先欧小娥印象中的神采飞扬大相径庭。

    “前辈谬赞了。”

    欧雅明行了一礼,说道。

    “欧家人?”

    高瘦抽烟人回头看着欧厨问道。

    “以前是。”

    欧厨说道。

    “你要帮欧雅明?”

    高瘦抽烟人问道。

    “不帮。”

    欧厨说道。

    “既然不帮,你为何出剑?”

    高瘦抽烟人问道。

    “你们和欧雅明有仇。”

    “是你们的事。”

    “而我和

    欧雅明没仇。”

    “我只是找他证明些东西。”

    欧厨说道。

    “证明什么?”

    高瘦抽烟人问道。

    欧雅明皱了皱眉。

    他自然知道欧厨是要向自己证明什么。

    欧厨要证明的,就是他的齿灵剑胜过欧家所有的剑。

    欧家最好的剑,就叫剑子。

    只有家主才能有资格佩戴。

    现在这柄剑,就拴在欧雅明的腰间。

    只是被衣袍盖住,看不见样子。

    “证明我的剑更好。”

    欧厨回答道。

    “剑?你这也配叫剑?”

    高瘦抽烟人嘲讽道。

    不仅是高瘦抽烟人。

    就连刘睿影都不觉得那是剑。

    剑身一半是剑刃,另一半是锯子。

    像极了孩童的玩具。

    欧厨听到高瘦抽烟人的话,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

    “你试试不久知道了?”

    “我要报仇,没工夫陪你玩玩具。”

    高瘦抽烟人不屑的说道。

    “这玩具还很干净。”

    “我也舍不得被你弄脏。”

    欧厨说道。

    这一句却是点起了火,戳到了高瘦抽烟人的痛处。

    “既然你曾经是欧家的人,那我也并不介意今天多死一个。”

    高瘦抽烟人说道。

    “你这人。”

    “太没有原则。”

    “就算能杀了欧雅明。”

    “恐怕也就止步于此。”

    欧厨说道。

    “只要能杀了欧雅明,我们兄弟三人却是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想做。”

    高瘦抽烟人说道。

    “欧雅明不能死。”

    “要死,也得与我先比完剑。”

    欧厨说道。

    “你说我没有原则,但你难道不知,这先来后到却是世间最基础的原则?”

    高瘦抽烟人说道。

    “先来后到。”

    “我比你先到了十三年。”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先来后到!”

    欧厨的眼神逐渐狠厉了起来。

    “那我就先废了你这十三年!”

    高瘦抽烟人调转身形,几步踏出。

    脚尖在一张桌子上略微借力,手中烟杆朝着欧厨当头砸下。

    欧厨扔掉篮子,横剑于头顶,锯齿朝上,剑刃朝下。

    高瘦抽烟人的烟杆刚好砸到欧厨齿灵剑锯齿的缝隙中。

    欧厨把齿灵剑朝着右一拉。

    这一段锯齿竟然像抽屉一般,从剑尖出延伸出去。

    欧雅明也被惊的目瞪口呆。

    他是见过齿灵剑的。

    而且对此剑的印象要比欧小娥深得多。

    但他不知道,齿灵剑的右半边锯齿竟然是活的,可以像抽屉一样推拉。

    欧厨,果然是神鬼奇才。

    剑,本就是一个整体。

    结构上若是有丝毫改动,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这倒不是欧家固步自封,而是这剑本就是这般道理。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铸剑和盖房子一样,偏之毫厘,失之千里。

    《铸剑经》中记载的剑,样式繁多。

    但万变不离其宗。

    起码一眼看上去就让人知道这是剑。

    可是欧厨的这把齿灵却不同。

    它的右半边锯齿剑身是活动的。

    既然是活动的,想来他必然安装了导轨和锁扣。

    导轨和锁扣会不会让剑显得笨重?

    能够抽拉的半边剑身会不会让剑变得脆弱?

    这都是要思考的问题。

    都是需要攻克的难关。

    但是欧厨做到了。

    这把齿灵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而是一把实实在在的杀人利器。

    欧雅明很清楚的直到高瘦抽烟人烟杆砸下的力度有多大。

    即便他没有裹挟上全部的劲气也颇为可观。

    欧厨把半边锯齿剑身抽拉出来之后,齿灵剑顿时长了一倍有余。

    却是顿时拉远了自身与高手抽烟人之间的距离。

    高瘦抽烟人见状连忙想要收回烟杆。

    但是欧厨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身形向前猛冲,拉出的半边锯齿剑刃转瞬又缩了回去,与另外半边合为一体。

    高瘦抽烟人猝不及防,被拉扯着朝欧厨靠近。

    他的右手因为手持烟杆,被齿灵剑的半边锯齿剑刃束缚住,左手却一掌攻出。

    “山海掌!”

    先前的烟箭,哪怕是箭雨,也不过是些机巧之术。

    这一掌,才是高瘦抽烟人的真正门道。

    掌出。

    分山移海。

    既有巍峨高山刺破青天锷未残,仍旧刺穿三尺三的猛烈。

    还有大海波涛翻滚,卷起巨澜,犹如万马酣战的壮阔。

    刚柔二力,同时集中于一掌之上。

    初至,只有猛烈。

    当猛烈的势头过去,便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壮阔。

    等这一掌压实了。

    便是猛烈加壮阔同存!

    高瘦抽烟人这一掌瞄准了欧厨齿灵剑的另一半普通剑刃。

    竟是要以掌劲硬拼剑刃。

    就好似擎中王刘景浩的堪舆皇手,硬拼白衣人杜彦的罗霄双刀一般。

    没想到,就在此时,齿灵剑却是再生变化!

    那一半锯齿剑刃,竟然如风车般,滴溜溜的急速旋转起来。

    锯齿覆盖着劲气。

    欧厨的劲气五行属金。

    金。

    至锋至锐。

    切割万物如指戳豆腐。

    高瘦抽烟人的劲气属土与水。

    兼具厚重与灵动。

    虽然先前二人言语间已经有了火气。

    但是到了对决时,却是都带着万分警惕。

    谁也不甘愿去冒半分险。

    欧厨对自己的齿灵剑自然是信心十足。

    但高瘦抽烟人并不清楚欧厨真实的修为境界。

    只觉得此人用的兵刃太过奇怪,让他不敢大意。

    所以这一掌虽然看似声势极大,但实际上却只用了三成劲气。

    三成劲气的山海掌本是要打在另一半普通剑刃上的。

    现在却是和旋转不停的锯齿剑刃互相消磨,彼此都不能有所寸进。

    “欧厨前辈的修为竟然如此之高!”

    欧雅明不由得赞叹道。

    他看到欧小娥在一旁欲言又止,便又接着说道:

    “我看过欧厨前辈的档案。在他刚入欧家时,是没有任何武道修为根底的,只是一名天赋极佳的普通的铁匠罢了。现在看来欧家却是错失了一块金砖……”

    欧雅明感慨道。

    就算是欧厨离开欧家已有十三年,欧雅明也不相信他的武道修为能够从零开始精进至此。

    欧雅明只差一步便能迈入天神耀九州,这高手抽烟人与他难分高低。

    这只能说明,欧厨在进入欧家的时候,有意隐瞒了自己的武道修为。

    可有是为了什么呢?

    欧雅明并不知道欧厨讲给欧小娥的故事。

    若是他知道了那个故事,这一切也变得并不难理解,甚至还颇为通顺。

第七十四章 聊表寸心【下】

    欧雅明本以为高瘦抽烟人会在山海掌中再添几分劲气,一举击溃欧厨的锐金剑气风车。

    但是高瘦抽烟人却身子猛地后仰,同时散开了山海掌。

    五指并拢,方为掌。

    但五指若散开,这掌中的劲气却也是散开分作五分。

    高瘦抽烟人五指连点,从指尖处射出五道山海劲气。

    虽然威力比先前小了很多。

    但是却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齿灵剑的锐金剑气风车,乍一看之下着实厉害!

    不过,只要它在运动,那就会出现破绽。

    况且这锐金剑气风车运动的模式极为单一。

    只是这般兀自不停的飞速旋转着。

    因此高瘦抽烟人的这五道劲气,都是逆着锐金剑气风车的旋转方向打出。

    每转一圈,便打出一道。

    因为旋转速度极快,因此看上去便是一刻不停的连打五道。

    这高瘦抽烟人的眼力也是如此惊人!

    在这般如疾鬼追命的速度之下,还能够看得清锐金剑气风车转动的圈数。

    同时他后撤的身体一脚踢出。

    足尖直指欧厨的胸膛。

    欧厨侧身避过,同时稍稍让齿灵剑偏让了些许。

    锐金剑气风车在这五道山海掌的劲气轰击之下,缓缓停了下来。

    高瘦抽烟人脸上一笑,觉得这欧厨也不过如此。

    想来,若是有真本事的人,自是不需要外物来提升加持。

    只有那些吊儿郎当的万金油,才会想着折腾出些奇奇怪怪的兵刃来唬人。

    不过他错看了欧厨。

    欧厨是有真本事但还想着折腾奇奇怪怪兵刃的第三种人。

    锐金剑气风车停下之后,整把齿灵剑便又合成了一体。

    欧厨持剑轻轻朝他胸口一拂。

    看似缓慢,实则咫尺天涯!

    就单单是这么一拂,便逼的高瘦抽烟人脚步挪移,后撤了数仗之远。

    而且由于齿灵剑的右半边锯齿剑刃可以随意抽拉,因此为了保险起见,高瘦抽烟人却是退了平时两倍的距离。

    这样一来,就算是齿灵剑的半边锯齿剑刃冷不丁的滑出,却也是伤不到他。

    眼见距离被拉开,欧厨提着剑缓缓向前走去。

    剑若够不着,自然也无法打败对方。

    只是他没有用任何身法武技,就是如平常人走路般一步一步往前。

    高瘦抽烟人有些诧异。

    一寸光阴一寸金呐!

    打仗时讲究兵贵神速。

    临敌时必得出其不意。

    但无论是何种功法武技,只要足够的快,便能让对方措手不及。

    只要对方露出一点纰漏,那剑便会钻进这一点纰漏中刺进对方的胸膛或咽喉。

    高瘦抽烟人觉得欧厨一定懂得这般道理。

    但他为何如此的逍遥?

    难道当真这般有恃无恐?

    若是修为差距足够大,欧厨自然能一剑将其镇压。

    虽然刚才几招双方都是试探,但试探也是真实的门道。

    两个人试探之时都打了个不分上下,那若是以命相搏又能差得了多少?

    高瘦抽烟人着实不知欧厨哪里来的自信。

    但是欧小娥却看出了端倪。

    一切的缘由还是欧厨给他讲的那个故事。

    现在,欧小娥却是能够万分确定天瑞就是欧厨。

    因为故事中的天瑞,除了剑以外不会任何的功法武技。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什么抢攻的身法用来辗转挪移,只能这么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宛如一个普通人。

    不过他的步伐普通,掌法普通,拳劲普通,甚至周身上下的任何部位都很普通。

    唯有右手不普通。

    因为欧厨的右手曾经手持天瑞剑刺进过力命的胸膛。

    欧厨讲故事自然不会用真名。

    但是故事的本事却也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

    任何小看他这只右手的人,全都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死。

    欧厨走近了。

    高瘦抽烟人重新回到了齿灵剑的杀伤范围内!

    欧厨上半身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宛如醉酒之人失去了平衡,即将摔倒一般。

    但是他却没有摔倒,就这样打破了常规,定住了身形。

    同时手上的剑再度刺处。

    这一剑精奥繁复,但却又极为狂放。

    好似刚刚写成了一篇传世佳作的书生,正在对着自己的文稿赞叹。

    但是在自得之余,还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因为人总是很难满意。

    让别人满意不难,只要审时度势,恭敬客气,便大体上都能过得去。

    可是让自己满意却是天下间最为艰难的事之一。

    因为人们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写好的文章就算是横向比较,盖压同辈,但若是纵向一看,是否能比得过曾经的先贤大家?

    肯定是比不过的。

    既然比不过,那就难免失落。

    略微的自得之后,便会想着如何修改的更加完满。

    但却忘记了这世间的文章和功法武技向来没有定数。

    就好似白天你知道窗前有一株桃树。

    它的枝叶,花朵,果实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但是到了晚上,夜色浑浊,你若是在白天不知道这是一株桃树,在晚上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知晓。

    除非你点着灯,凑近了去瞧。

    要是你不去,那就把他当成枣树,杏树,柳树也无妨。

    欧厨的剑正是如此。

    抛开那诡异的身形不说,就是这般平凡无奇的一刺。

    就连孩童用木剑玩游戏打架时,也会这么刺。

    但若是你仔细一瞧,便如黑夜观树一样。

    让人根本分不清是什么。

    到底是刺,还是砍?

    到底是削,还是挑?

    高瘦抽烟人也看不清。

    所以他不敢接这一剑。

    只能是仗着自己身法灵动的优势,继续挪移。

    他脚踏北斗七星步。

    这套步伐很是常见。

    迷信人家遇上个生病或倒霉事都会请个阴阳师来看看。

    阴阳师点上一堆火,火前放张八仙桌,桌上摆个香炉。

    自己则在香炉前脚踏北斗七星步,嘴里神叨叨的念着写华丽的辞藻堆砌而成的,让普通人听不懂的话。

    迷信本就是一种寄托,信的人自然是不敢有丝毫亵渎,不信的人往往嗤之以鼻。

    但是这套步伐却不是阴阳师专属,只能说因为他们招摇撞骗的太多,以至于让见过这套步伐的人太多。

    从发扬光大的角度来看,这些阴阳师倒是贡献了不少心力。

    只不过他们使出来,是为了骗钱喝

    酒。

    高瘦抽烟人使出来,是为了保命杀人。

    这套步法在他脚下,端的是玄妙异常。

    欧厨一刺不中,便也收了剑。

    任由高瘦抽烟人绕着自己飞奔。

    他在找欧厨的破绽。

    欧厨又何尝不是找他的破绽?

    只是欧厨还要分出一些精神注意着高瘦抽烟人另外两个大胖子兄弟的动向。

    欧雅明是决计不会落井下石的。

    其余的酒三半,刘睿影,欧小娥,就算三人一起上,欧厨也能一剑败之。

    但那俩大胖子兄弟却毫不关心此间的战局。

    反而找了一张酒菜齐全的桌子,坐下来喝酒吃肉。

    也不在乎这碗筷是否被人用过,就这么拿起就吃,吃的满嘴流油。

    嫌弃酒杯太小,酒壶的口也太小,便干脆打开盖子朝着嘴里猛灌。

    不一会儿,身上的衣衫就染上了大片的油污和酒渍。

    看这样子,他俩是不会插手了。

    起码也得等到这一桌酒菜吃干净之后。

    这二人好似数年没吃过饭一般,以风卷残云之势,把这一桌酒菜扫荡了个精光。

    欧厨看到,桌上的正中间,摆着一条鱼。

    左边的胖子动作极快快,一双肉乎乎的大手拎着鱼尾巴就放倒了嘴里。

    好像都没有咀嚼,就这么一口吞下。

    这一幕若是被景平镇中的叶伟看到,说不定当场就要拜他为师。

    因为如此神奇的吃鱼功夫,怕就真是条河里的大鱼也做不到。

    右边的胖子因为慢了几分,没有抢到鱼,气呼呼的一摔筷子站了起来,把桌上仅剩的酒全都喝尽。

    “要来了!”

    欧厨觉得这俩大胖子兄弟,是准备动手助战了。

    因为他们二人都已起身,目光犀利的扫荡着整个大厅。

    欧厨觉得他俩是在找一个何事的档口切入战局。

    因为现在他与高瘦抽烟人看似一静一动,实则已经化为了一个整体。

    高瘦抽烟人在绕着他画圆,而欧厨仗剑立在圆心。

    若是鲁莽加入战局,一个不慎,不但帮不到高瘦抽烟人,反而会让欧厨有机可乘。

    终于。

    二人动了!

    虽然体型臃肿肥胖,可是速度却要比高瘦抽烟人还快上几分。

    欧厨略微紧了紧右肩。

    这两人若是加入了战圈,高瘦抽烟人的身形与速度势必受到影响。

    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对欧厨来说却也已是足够。

    他的心,能够抓住那一瞬间的空隙。

    只要他的心能,他的剑也能。

    虽然他还没有到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地步。

    也没有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

    但是他却已经能够做到剑随心动。

    心之所向,便是剑之所刺!

    所以这俩大胖子兄弟若是加入战局,不仅不会对他造成压力,反而是让他寻到了破敌的机会。

    但是他错了。

    那俩大胖子兄弟是动了。

    而且动的很快。

    只不过方向却不是这里的战圈,而是另一张酒菜完备的桌子。

    二人在桌旁站定,也不坐下,就这么用手拿食,往嘴里不停地塞着。

    虽然没等来大胖子俩兄弟,但高瘦抽烟人却开始变招。

    欧雅明知道。

    高瘦抽烟人除了一双手掌极为厉害以外,一双腿脚却也丝毫不差。

    幻尘腿。

    幻,亦真亦假,犹似镜花水月。

    但若是有人真的把这当做镜中花,水中月,恐怕会就此长眠不醒。

    尘,飘忽不定,好比风中柳絮。

    本来无一物,四处皆尘埃。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闪无从闪。

    四面八方皆是尘埃,再加上虚虚实实的幻境朦胧,这幻尘腿在二人对战时,怕是要比山海掌更加厉害。

    不过窗前月能以双手推开,水中天能以一石击破。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

    这欧厨抵挡的竟是有些艰难。

    “没想到短短时日,这家伙的腿法竟然进步了这么多!”

    欧雅明笑着说道。

    “欧家主和这三兄弟是有何仇怨?”

    刘睿影问道。

    “说起来只是一点小事,我怕你笑话。”

    欧雅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

    “在下定当不会嘲笑。”

    刘睿影说道。

    “可是你已经笑了……”

    欧雅明看着刘睿影,有些委屈的说道。

    刘睿影着实没有料到,这欧家家主,当代‘剑心’竟然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虽然身份地位差距极大,但站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却如沐春风,没有丝毫压迫之感。

    “我和他三兄弟实在一处酒家偶遇的,先前并不认识。”

    欧雅明说道。

    “你也应该知道,我一直想把鹿明明拉进欧家。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他喝酒。但是有一次我空手来了,没有带酒,你知道却是为何?”

    欧雅明问道。

    “难道是被他们三兄弟喝了?”

    刘睿影看着那俩大胖子的吃喝姿态反问道。

    “是极,是极……那一坛酒,我在路上打尖时,就放在桌边。饭吃到一半,我去小解,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酒坛已经空了。”

    欧雅明想起往事,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们喝空了您的酒,却还把酒坛留在那?”

    刘睿影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就好比,梁上君子翻墙入院,偷完东西后在桌上留了封信,说枕头底下的十两银子,想必是你辛苦存的私房钱,所以我没拿。

    这已经不是盗亦有道的范畴了。

    “是啊,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问了小二确定了情况之后,一把就掀翻了他们三兄弟的桌子。我本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你若是想喝酒,又囊中羞涩,那即便是我请你喝却也无妨。若是你只想喝我桌边放着的这坛酒,那咱们客客气气的打个商量却也不是绝对不行。但他们就是这样一不告二不问的就把我的酒喝了……我看着那空空的坛字,就觉得生气!”

    欧雅明说道。

    “他么可有做任何解释?”

    刘睿影问道。

    “没有,一句都没有……不过我也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时间,毕竟我上去就掀了他们的桌子,若是我当时稍微再冷静一些,恐怕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欧雅明话锋一转说道。

    “人做事都是有缘由的。你们年轻人千万不能仗着一时气盛,冲动之后就算是那中都神医叶老鬼,也没有后悔药卖。”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认可的点了点头。

    不过他现在却是听不进去任何道理,他只想知道

    事情后续的发展,怎么就能闹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

    “掀了桌子之后,他们三兄弟也怒了。我们便打了起来,不分高低。打斗中难免碰翻撞烂了桌椅。桌椅一倒,砸翻了酒坛,我看到酒坛下面整整齐齐的压着一张银票,面额五百两。”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这才知道,他们三人不是厚颜无耻。不然怎么会在酒坛之下压着一张大额银票呢?

    “这张银票却是远远超过了这一坛酒的价值。”

    欧雅明说道。

    “不过,我师傅鹿明明不是说,您每次带去的酒都是琼浆玉液?”

    刘睿影说道。

    他觉得这五百两根本不够。

    “……我告诉你可以,但是你得保证不能告诉你师傅。”

    欧雅明压低了声音对刘睿影说道。

    “这……我保证!”

    刘睿影不知道欧雅明究竟要说何等隐秘之事。

    但当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是重中之重,只能暂且委屈一下自己的师傅鹿明明了。

    “我带的酒,都是几十文钱打来的散酒。但鹿明明这人的舌头估计有问题……无论是好酒还是赖酒,对他而言都是酒,只要能醉就行。所以那些个什么琼浆玉液,什么欧家珍藏,都是骗他的。”

    欧雅明说道。

    “您倒是真会做生意!”

    刘睿影笑着说道。

    “那当然!俗话说理直气壮,但若是理不直还仍旧气壮,那任谁也难分真假!”

    欧雅明冠冕堂皇的说道。

    “所以看到这五百两银票,我的火霎时间全都消了。但是他们三兄弟却没有,因为他们觉得我侮辱了他们,把他们当成了偷酒贼。其实这事儿那店小二也有一半责任,因为他们的店里没酒了,这三兄弟又想喝酒,所以才趁我不在时喝了我的酒,然后在酒坛子下面压了张银票作为赔偿。”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能体会到这总感觉。

    嗜酒之人若是断了酒,那必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打斗中被刀砍伤,被剑刺伤,都比不上这种难受。

    酒三半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五花马,千金裘,都被他用来换做了酒浆下肚。

    “这兄弟三人,很奇怪。你可以骂死他们,打死他们,但是却不能有半点污蔑他们。”

    欧雅明说道。

    “想必您掀桌子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正是如此……我掀桌子的时候,大喝一声‘该死的偷酒贼!’也就是这句话,让他们觉得遭受了平生最大的屈辱,让我也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说到底,还是自己活该。”

    欧雅明说道。

    “可是,就这么一坛酒,一个称呼。本就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不就相安无事了吗?”

    刘睿影不解,若是单单只有这么一点过节,着实犯不着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有些人把名节口碑看的比命还重要,我坏了他们名节,毁了他们口碑,自然是要和我不死不休……”

    欧雅明说道。

    果不其然,现在刘睿影觉得欧雅明有了第四怪。

    仇人怪。

    怪人的仇人也是怪人。

    这岂不是怪上加怪?

    “那这第一场打斗是如何结束的?”

    刘睿影问道。

    “没有结束,我跑了。”

    欧雅明随意的说道。

    “跑了?”

    刘睿影掩口惊呼!

    他着实想不到这欧家家主,当代‘剑心’落荒而逃的样子。

    “对,三打一!多不公平!我就跑了。不过我跑前还是顺手拿上了那张银票,所以最后说起来还是我赢了!”

    欧雅明调皮的笑着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强者之间的思维格局端的是无法理解。

    可以为了一坛酒打生打死数年,还可以在逃跑时不忘记一张银票。

    五百两虽然着实不少。

    但是欧家的一把好剑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千两价钱。

    欧雅明是根本不应该在乎这五百两的。

    “怎么能不要呢,毕竟他们还是喝了我的酒的。即便那酒很便宜,可是这价是他们兄弟三人付的。虽然他们不是偷酒贼,但若是愿意以五百两买一坛几十文的散酒,我又怎么会拒绝?”

    欧雅明似乎看出刘睿影有些困惑,便出言解释道。

    “我不是个抠门的人,但那几十文也是我一文钱一文钱攒起来的,一千两银子不也得是一两一两的堆?钱多钱少都是钱,这是世间唯一能积少成多的事。”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对这话倒是颇为赞同。

    很多时候努力往往没有一点屁用。

    若是走了歪路,找错了方向,反而会适得其反。

    方向永远比速度更重要。

    就算是南辕北辙总有相见的时候,可是你也得先活那么多年不是?

    唯有这钱,只要花心思存了,就和米缸里的米一样,每天若是只吃一顿饭,到月末的余粮肯定要比左邻右舍多上不少。

    “您跑了之后,是回了欧家吗?”

    刘睿影问道。

    “没有,我还是要去找鹿明明的。但是我没有酒了,就想着找一处酒坊,用这五百两银票再去打一坛几十文的散酒带去给他喝。”

    欧雅明说道。

    “可是您不是说,那一次是空手去见的我师傅吗?”

    刘睿影问道。

    欧雅明这说话前后矛盾,让他对此事的真实性有所怀疑。

    “最后我的确是空手去的,因为我到酒坊正准备用这张五百两的银票付钱买酒时,突然发现银票的的侧面白边处还粘了一章小纸条,上面写了四个字,你猜猜是什么?”

    欧雅明卖了个关子,对这刘睿影问道。

    “难道是,酒钱在此?”

    刘睿影说道。

    “意思大致相同,只不过要比你这四个字雅致的多。纸条上写着‘聊表寸心’。”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到这时彻底理解了为何这三兄弟如此记恨。

    他们着实实已经客客气气的做了所有该做的。

    不但给了钱,还留了字。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被人说成‘偷酒贼’,那换了刘睿影自己,也定然是气不过。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欧厨的一句‘这玩具还很干净,舍不得被你弄脏’就让这高瘦抽烟人如此暴怒。

    因为这三兄弟本来就是受不得丝毫委屈冤枉的人。

    “啧啧啧!”

    欧雅明突然发出一阵惋惜之声。

    “欧厨前辈怕是没机会让他弄脏玩具了。”

    欧雅明接着说道。

    刘睿影一脸不解的看着欧雅明。

    只见欧雅明朝着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却是没有再解释什么。

第七十五章 登与崩【一】

    “来者皆是客,老朽自当茶酒相待,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刘睿影看到堆积在门口处看热闹的众人,逐渐让出了一条道来。

    随即全部都躬身行礼。

    “狄楼主!”

    此间的事端,终究还是引得狄纬泰坐不住了。

    他身旁跟着鹿明明,身后随行的还有五福生四兄弟。

    欧雅明看到鹿明明,高兴地招呼了一声。

    鹿明明指着欧雅明,气得不打一处来!

    这事说到底都是被欧雅明惹起来的。

    不管是欧厨还是这三兄弟。

    三兄弟是为了找欧雅明报仇。

    欧厨是为了找欧雅明证剑。

    虽然现在他站在一旁,置身事外,优哉游哉的。

    实则这才是祸事的源头。

    其实狄纬泰完全可以之让鹿明明出面。

    因为他与欧雅明熟识,而且修为境界也足够。

    不过现在的博古楼不比往昔……

    五福生两分新亡。

    擎中王刘景浩先前又与白衣人杜彦为了刘睿影的生死而打了一场。

    现在又轮到欧家家主,当代‘剑子’欧雅明。

    如此多事之秋已经由不得狄纬泰继续稳坐他的钓鱼台了。

    他必须现身,必须露面。

    必须展现出博古楼的强势。

    他要让大家知道,博古楼还是博古楼,一点都没变,仍然是受万人世代敬仰的天下文宗!

    但是大胖子二兄弟仍旧吃个不停。

    高瘦抽烟人也依然腿影如光似电,晃人眼目。

    各方都把狄纬泰的这句开场白当做耳边风。

    鹿明明上前半步,准备去阻止。

    说什么都得让打斗中的二人停下来才好。

    若是博古楼中无人现身,便就让他们这般打下去,待结束后再来个秋后算账倒也不错。

    只是现在博古楼楼主,狄纬泰亲至,这大厅中仍旧是杯盘狼藉,死去活来的,未免有些太过于不尊重。

    不过欧厨能尊重谁?

    他尊重的只有手里的齿灵剑。

    高瘦抽烟人也不懂得什么叫尊重。

    他只在乎自己的口碑和名誉。

    “这人的腿上功夫着实了得!”

    鹿明明说道。

    “不过持剑人当真愚笨……怎么说都占了兵刃上的优势,不尽快退敌反而给自己画地为牢。”

    鹿明明摇了摇头,显然对欧厨评价不高。

    说罢,就已蓄势待发。

    但是身形却被狄纬泰拦住了。

    鹿明明刚看到狄纬泰的一只手伸到自己身前,再一回神,狄纬泰却已飘出了数仗。

    只见狄纬泰双手食指轻点。

    一指点向高瘦抽烟人的小腿迎面骨,一指点向欧厨齿灵剑的剑身侧处。

    春秋笔法!

    这本是文道一脉用来书史的一种方法和技巧。

    在细微之处暗含褒贬,明黑白,辨是非。

    但狄纬泰却将这一写作手法化成功法武技,以指做笔,化为笔刀。

    这一套功法武技着实是狄纬泰的独创。

    一共分为三层: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

    微而显是指言此在彼,有点类似于兵法谋略中的声东击西,却又不尽然。

    临阵打仗,必然是彼此有些知晓。

    但是微而显的微既有微小不可见之意,还有轻微触不及之意。

    当你觉得这一笔刀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且还轻微弱小到可以忽略之时,自然是不会有所警戒防备。

    可是偏偏就在此时,这一笔刀却突然拐了个弯,逼杀至近前不说,还突然绽放出了难以抵挡的力量!

    犹如读书人说话时的机锋,和写文章时的比喻。

    看上去好似平平无奇,了无用处,等想通之后才顿感举足轻重,可主沉浮。

    它并不需多着笔墨,用将出来也不会显的过于突兀。

    取次花丛懒回顾,到头来看似片叶不沾身,可是却又如漉满洒,堪堪忧忧。

    一切看似水到渠成,自自然然,实则却是花时反秋。

    这一层,虽然是春秋笔法的基础,但却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和刘睿影的七绝炎剑不在乎顺序不同,春秋笔法讲究的是环环相扣。

    若是没有这微而显的基础,也不会有后两层的升华。

    志而晦,是说含义隐晦,而且不管是文字还是招式都极为简约。

    方才狄纬泰点向欧厨和高瘦抽烟人的两指正是这一层。

    没有任何花哨的样式。

    不似幻尘腿的漫天光电,也不像欧厨齿灵剑的万般变化,只是普普通通的伸了伸指头。

    两人见面若都是直言不讳,甚至争吵的面红耳赤,若是说他二人在吵架未免着实不雅。

    因此便换个词,坦诚相待,或剖肝见胆,都要显得舒服的多。

    虽然实质上并没有改变二人本来分歧极大的意志,但是谁又会喜欢自己失态的样子被公之于众,落于纸笔呢?

    不过这也正是文人的虚伪所在。

    换成功法武技就是我明明要杀你,我却说这是在帮你。

    帮你什么?

    帮你死。

    即便你不想死,甚至连死的念头都从未动过。

    但是我就是想帮你死。

    因为我要杀你。

    把杀换成帮。

    立马就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但是这帮字背后所附带的血腥与险恶,没有几个人能受得起。

    狄纬泰口中说着来者是客,茶酒相待,实际上他看到自己的博古楼最为繁华的街道上最为豪华的茶座里,被人搅得天翻地覆,心里焉能没有气?

    擎中王刘景浩的动作,他可以忍。

    毕竟对方是五王之首,而且还给自己留了句客气话。

    虽然客气话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至少听起来舒心还有面子。

    何况文坛龙虎斗还要在中都城举办,怎么说也得给这地主几分特权。

    规则,向来是都是由顶层的强者制定。

    而他们制定的规则,全都无一例外是对自己有利的。

    就好像大人总是说小孩子挑食,小孩子也觉得大人果真是大人,即便是桌上再难吃的青菜,也都能毫不挑剔的夹到碗里,送入嘴中。

    殊不知,这饭菜都是大人做的。

    自然是依据他们的喜好。

    小孩子只能被动的接受,不吃就是错。

    大人每样菜都吃,因为他们做的每样菜都是他们所喜欢爱吃的,那就自然是没错。

    不过桌上的菜样每日或许会重复,但世俗间的利益纠葛却是一刻不停的在变化,因此这规则便也随着利益在变。

    可无论规则怎么变,它都是固定的,是万万赶不上现实的变化速度与多样性。

    因此,例外就会发生

    擎中王刘景浩到博古楼来是例外。

    这茶座中莫名的打斗是例外。

    既然出了例外,没有规则可依,那就只能由顶层制定规则的强者出面一锤定音。

    无论是斩立决,还是下诏狱。

    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狄纬泰可以容忍一时的放肆,但若是人人都变得肆无忌惮,那这博古楼不就和菜市场没区别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两指点出的时候有没有杀心。

    不过他点出的位置倒的确不是致命之处。

    但是既然客气话已经说出口,手上自然也得留几分客气。

    虚伪是虚伪,但虚伪若不被人揭穿就不是虚伪。

    看破不说破,这就是博古楼一条基本的生存法则。

    至于第三层,婉而成,却是没有多少新意。

    说白了只是第一层的升华。

    它让微不但微,还婉。

    婉这个字着实有趣得紧。

    婉约对应着豪放,曲折对应着直达,柔美对应着刚毅。

    它是一切强硬的对立面。

    这一层其实已经不是功法武技或是诗词文章的范畴,而是实实在在的人之境界。

    知其雄,而守其雌。

    雄壮固然强大威风,但是如果已经足够的强大,却是不需要什么外在的态度或物件来显示。

    刘景浩,霍望,狄纬泰,包括欧雅明。

    他们只要往这里一站,那便是睥睨众生。

    婉柔似水,水虽无常性,但是却利万物而不争,所以江河才能因此流淌天下。

    婉柔若风,风虽无状态,但却能深入无阻,所以任尔东西南北皆能见孔就入。

    狄纬泰和刘睿影不同。

    刘睿影尚在成长阶段,依然等待着破茧成蝶。

    但是狄纬泰追求的却是长久。

    无论是自己的寿命还是自己的地位,只要长久便好。

    天地长久,因为天地从不追求长久,所以它才能够长久。

    明月长久,明月只高高的遥挂空中,按时起落,所以它也能够长久。

    往往费尽心血的事,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边走边办的事,却是福盈满门。

    现如今,狄纬泰只有在极为正式的场合,比如文坛龙虎斗时才会换上他那一身八品金绫日的文服,平日里向来都是一副老农打扮。

    虽然这很是刻意,不过刻意也是一种态度。

    高瘦抽烟人见狄纬泰“笔力”袭来,山海掌再起,呼啦啦的连续拍出五掌,仿佛群仙出游,楚天壮阔。

    狄纬泰的春秋笔法虽然精妙。

    可在势头与劲气上却明显不足。

    但狄纬泰好不慌张,他左袖扬起,挥洒自得。

    一道劲气如匹练般恣意而出,把这五道山海掌包住圈起,瞬时化解。

    “我赢不了你。”

    高瘦抽烟人当断则断。

    何况狄纬泰言语中并没有刺激到他那脆弱的神经。

    看到自己的五道山海掌被狄纬泰如此轻松地化解,当即在他的“笔力”点到之前就收了幻尘腿。

    只是欧厨仍旧不甘心。

    高瘦抽烟人收了腿,可是狄纬泰却又动了笔刀。

    笔刀虽然不是剑,不过刀剑本一家,却是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欧厨自是认得狄纬泰。

    狄纬泰虽不是欧家人,但若是剑败狄纬泰,却也达到了他证明齿灵剑的目的。

    “当啷!”

    欧厨刚刚重新挑起剑尖,自己的齿灵剑被另一把剑架住。

    这把剑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十三年来的夙愿。

    ‘剑子’。

    欧雅明出剑了。

    “欧厨前辈,你与我欧家的恩怨,我们择日解决。现在,却是不要给再博古楼给狄楼主徒增烦恼。”

    欧雅明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欧雅明一开口,欧厨便也收了剑。

    其实他的心中还是只想向欧家证明。

    虽然多几个人也无妨,但最本质的想法从未改变。

    现在看到欧雅明如此说,他却也是没了借口继续动手。

    这一剑,欧雅明用的是欧家剑诀善、宽、正、静、怡、安、诚中的宽。

    欧小娥是欧家‘剑心’,欧雅明是当代‘剑子’。

    何为‘剑心’?何为‘剑子’?

    连起来就是以赤子之心铸剑用剑。

    人生在世,相辅相成的事总是纠缠到死。

    荣幸与无奈,辉煌与落魄,获得与失去,神奇与平淡,美好与苦涩。

    尽皆都是相辅相成的。

    欧家剑诀,先修的不是剑,而是心。

    心修到位了,剑自然也能到位。

    心善,则剑善。

    剑本就是君子之器。

    从来不会娇柔造作,也不会故弄玄虚。

    见到欺压良善者,定当拔剑而起。

    但也不会因为义字当头而追悔莫及。

    心宽,则剑宽。

    满面春风,笑容可掬,时时刻刻都拿得起,放得下,才算得上是心宽。

    须知树高不过山,山大不过海,但树,山,海却都能装在同一颗心里。

    不为了一些鸡毛蒜皮而贪便宜,也不为了一回绳头小利而斤斤计较。

    欧雅明会与那三兄弟结仇,正是因为他的心还不够“宽”,他的剑也不够“宽”。

    如今,宽是够了,但旧仇未解,新恨又至。

    不过既然他这一剑用的是‘宽’字剑诀,那想来他的心中已暗自做了决定。

    心正,则剑正。

    心与剑一样,都不能有任何私心杂念。

    表面的憨厚耿直固然可喜。

    但是却掩盖不住背后的铤而走险,利诱相逼。

    只有真诚的坦荡,持重老成,不偏不倚,才能每一剑都出的无比坚定,才能每一次出剑后,都毫无负累。

    心静,则剑静。

    平心静气的笑看风云的舒畅,物外超然。

    一剑的声势平平淡淡,不似从前那般波澜壮阔,勇往直前。

    但却又如一滩秋水般静谧安详。

    这静不是绝对。

    水潭也会偶尔因风吹起涟漪。

    但无论何以种巨力投入这潭中,它都能消化吸收至无影无踪。

    就好像我的剑就在这里。

    无论你如何苍茫遒劲,却之多只能微微皱起一层水皮。

    而内在的剑劲,依旧蓄势待发。

    你看不见,我也没必要让你看见。

    等你看见时,便发现自己早已深处潭中。

    被密不透风的剑劲搅碎,尸骨无从,永远沉沦。

    心怡,则剑怡。

    到了这一字剑诀,剑上便会带有一种皆为独特的情愫。

    对待一切都抱着珍视与珍惜的心态。

    此时的剑已不是用来杀人的利器。

    而是用来守护某些东西的守护。

    枕边的人,或手里物。

    对待自己所珍惜、珍视的不遗余力,永怀热情。

    每一剑都是如此的忠贞不渝,又是如此的淡泊明志。

    心安,则剑安。

    剑出剑收,拿剑放剑,都只求让自己心安。

    这却是没有任何外物再能影响到用剑之人,和人用之剑的剑。

    因为用剑之人已经堪破了风华,懂得了知足常乐。

    即便手中无剑,也足以应对世间的一切风云变换。

    它并不崇高,还很自私。

    但若真能个人自扫门前雪,那整片世界不也是太太平平?

    心诚,则剑诚。

    这是洗尽铅华之后最为返璞归真的方式。

    人永远无法独立的存在。

    欧家能够鼎益千秋,也正是靠着一个‘诚’字

    这是一种牢固的信仰,一种众望所归的高风亮节。

    无论是出剑,还是铸剑,尽皆同理。

    诚维系着方方面面,纵横交错的周道。

    即便欧家是最终的获利者,可是对方却心甘情愿的让他们占了这便宜。

    诚并不是大公无私,舍己为人。

    而是最为真切的实质需要。

    欧家的每一代家主都以此为最高目标儿奋斗,但是没有一人真真正正的练成了‘诚’字剑诀。

    他们的心不够诚。

    所以出剑,铸剑也不够诚。

    欧雅明刚刚迈过‘静’字,正在朝着‘怡’字努力。

    究竟最后能不能走到‘诚’这一步,他自己心里却也是没底。

    “狄楼主!”

    欧雅明躬身行礼说道。

    欧家虽然是门阀大族,但相比博古楼还是差的很远。

    不过他本不用如此恭敬客气,只是他向来与鹿明明交好,狄纬泰又是鹿明明的师傅,所以辈分上却也是矮了一头。

    “欧家主不必多礼。”

    狄纬泰微微侧身,让过欧雅明的行礼说道。

    同时,他的眼睛瞟向了刘睿影。

    这一眼,与狄纬泰先前一直以来的和蔼可亲宛若云泥之别。

    刘睿影虽然没有正面回应这一目光,但是却感到自己的半边脸都有一种数九寒天的冰霜之感。

    他不知道狄纬泰对自己的态度为何会转变的这么快

    但是这一阵冰霜之感,转瞬即逝。

    待刘睿影转个身回头对着他恭敬问好之时,取而代之的又是先前的那位谆谆老者。

    “刘省旗也在啊。”

    狄纬泰说到。

    “是,我与朋友在此饮酒,碰巧遇到了欧家家主,欧雅明阁下。”

    刘睿影回答。

    “听闻你与定西王霍望爱徒,汤中松乃是旧交?”

    狄纬泰问道。

    “这……旧交倒是谈不上,不过的确是熟识。”

    刘睿影不知道狄纬泰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能如此婉转的回应道。

    其实在心里,刘睿影一直觉得汤中松与自己不但是熟识,甚至还有救命之恩。

    毕竟当时在丁州府城的琉光馆中,自己中了音波功,是他带着自己去找到了叶老鬼,还不惜用家传玉佩抵押作为诊金。

    若是没有他当日的仗义之举,自己或许早已撒手归西。

    虽然刘睿影明白汤中松这么做定然有他的考量。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那一次却是实打实的被汤中松救了,这一点没有丝毫疑问。

    “既是如此,那这位定西王的爱徒也要让刘省旗多多费心了!”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却是不解。

    为何汤中松来了博古楼却要自己费心?

    何况他身边还有张学究,而且自己也并非博古楼中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出头才对。

    “我们都是一群老家伙,和年轻人打起交代来也不知该当何如。况且汤中松正是英姿勃发之时,总是与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一起,难免沾染的暮气沉沉。”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一听,便知这是狄纬泰的祸水东引之策。

    汤中松代表着定西王这一方势力。

    无论是福还是祸,都会与他博古楼产生不少瓜葛。

    但只要把刘睿影也拖下了水,那这便是三方角逐,总有一方可独善其身。

    看来这狄纬泰是决计要引得这定西王和擎中王两方五王势力互争短长。

    但狄纬泰以为这汤中松只是一个被定西王霍望惯坏的孩子。

    以为他不明事理,不知礼数,就像一只金丝雀儿一般,可以任他揉捏。

    在定西王府时,自然是锦衣玉食的被关了起来。

    到了他博古楼,锦衣玉食自然不成问题,只是换了个笼子罢了。

    博古楼的笼子不一定就比他定西王域的笼子差,但这笼子里关的究竟是什么,倒是狄纬泰眼拙!

    汤中松早在被霍望收为徒弟以前,就已是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雄鹰怎么会委身屈居与笼中?

    自然是极度的渴望自由才对。

    只不过汤中松这这只雄鹰太过聪明。

    既有雄鹰的狠厉,也有金丝雀的乖巧。

    事不可为,绝不硬拼。

    有人投食的日子,那就舒心畅快的过。

    但若是让他抓住了一点机会,雄鹰的爪牙与利嘴可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只是这些过往的种种,狄纬泰不知道,他也没心去查证。

    他心里所在意的,只是汤中松头顶的这个定西王霍望徒弟的名衔,而并不是汤中松本人。

    就像他会对刘睿影客客气气的,也是冲着他身后的中都查缉司和擎中王刘景浩一样。

    狄纬泰不是迷信的人。

    但是他已经发现,博古楼近来的种种变故,似乎都是围绕着刘睿影展开。

    自他到了博古楼之后。

    鹿明明回来了,两分死了。

    擎中王刘景浩莫名现身,定西王霍望的徒弟新至。

    现在却是连欧雅明和他本身的仇人,以及欧家的仇人也来了!

    就算是再不迷信的人,也讲究个因果之说不是?

    所以狄纬泰现在的注意力,倒是全都放在了刘睿影身上。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就给老夫一个薄面。不管是新仇还是旧恨,暂且都先放到一边。到了博古楼,我怎么也得一进地主之谊,聊表寸心才是。”

    狄纬泰说到。

    “汤中松和他的文道师傅我已派人去请了,想必马上就到。”

    狄纬泰的这一句话,却是对这刘睿影说的。

    而聊表寸心这个词,已经是他在一个多时辰内第二次听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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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