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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章 长线钓大鱼

    “喔尻!”孙亦谐很快就看到了那帮蒙面人,也看到了黄东来手上突然多出的那些暗器,“什么情况?是不是来找你的啊黄哥?”

    “关我毛事啊?”黄东来头也不回地吼道,“老子半年多没下山了哪儿有那么多仇人?你不如想想你自己最近都干了什么!”

    黄东来会有此一言,也是因为这几日间孙亦谐已经把自己临安斗恶霸、西湖建雅座、笼杀红梅雀、讹诈新知府、夜遇玉尾仙等等事迹,还有他和林元诚一起经历的那些事儿都给黄哥吹了一遍。

    也莫说是黄东来了,随便谁听完这些段落也会产生“这姓孙的怎么还没被人砍死啊?”的疑惑。

    “二位……”然,就在这一刻,郭琮也开口了,“这怕是冲着我来的……”

    说这话时,郭琮的酒已醒了大半。

    为什么?

    因为他的脸刚才猛地扎进臭水沟里了。

    本来他起身后也是打算骂街的,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帮蒙面人,于是也就知道这是遇上事儿了。

    “哦?”孙亦谐闻言,疑道,“郭兄,这些都是什么人呐?”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想对付我忠义门的人……”言至此处,郭琮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糟了!师父他们……”

    一想到宅子里的师父和师兄弟们也可能遭了暗算,郭琮顿时心急如焚,他当即就想冲上去突围。

    “郭兄你先别冲动……”孙亦谐一眼就看出了郭琮的想法,故赶紧伸手拦住了对方,“先看看情况,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退一步讲……如果真是,你一个人冲过去也属不智。”

    孙亦谐这话确是有道理的,假设忠义门的人此刻已然、或正在遭到暗算,那郭琮冲过去也无非就是两种结果:其一,找到一地的尸体;其二,找到一帮死伤惨重的同门,以及数量比这里更多的一批杀手。

    第一种,属于白去,第二种,属于白给。

    更何况,他若只一个人突围,那围攻双谐的这帮人也可以分出几人再回头去追他,使其腹背受敌。

    综上所述,眼下最好的应对方法,其实还是与孙黄二人联手,先把这巷子前后的蒙面人都给灭了,然后再三人一同前往大宅。

    “我……好吧。”郭琮算账可没孙亦谐算得那么快,而且他那酒还没全醒呢,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孙亦谐的话,“连累二位了……”

    “好说,这都不叫事儿……”孙亦谐这句话还没应完呢,便听得又是一阵破风声自他们正面而来。

    这回孙亦谐可是看准了、听见了、也有了准备,所以他当时就是一个箭步上前,扎了个四平大马,暴喝一声。

    同一秒,几支暗器便已击中了他的躯干。

    可惜,这些锥子、飞镖什么的……在他孙家的护身宝甲面前根本就没用,丢这些暗器的人内力也远没有强到可以用远程手段震伤孙哥的地步。

    因此,这一轮攻击打在孙亦谐身上的感觉,那就好似是有人朝着一条挂起的羊毛毯丢了几支一次性筷子,孙亦谐只要站定了不动,以宝甲迎击,那些暗器就啪嗒啪嗒的被弹开掉到地上了。

    “哈哈哈哈!雕虫小技,在我这铁布衫的面前也敢献丑?”孙亦谐挡完这波,顺势就大言不惭地放声大笑。

    巷头的那几个蒙面杀手可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宝甲,一看这阵仗,再加上孙亦谐那毫无违和感的瞎话,他们还真就信了。

    就连被孙亦谐护在身后的郭琮都愣了,心道:“原来孙兄还会铁布衫?可当初跟我比武的时候也没见他用啊?难道他当时是看破了我准备以擒拿功夫跟他打,所以也故意只以擒拿来应对?这就是‘术高莫用’吗?”

    郭琮会有这个判断,主要也是由于他那天受伤以后就没有看到后来孙亦谐跟柳逸空的那场对决,他要是看了,绝不会相信孙哥有什么铁布衫的。

    当然,这会儿他也不及多想,因为那帮杀手眼见暗器没用,便都直接冲上来了。

    以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小巷这种地形,对人数少的一方反而会比较有利,哪怕你是八十个人打八个,真正交锋的空间也就是一巷宽的那点儿地儿,大部分的人都被堵在别人身后上不去。

    但在武侠世界里就不同了,有了轻功的存在,这战场便是“立体”的,除了前后两面,来自斜上方的突袭也得防着,敌人甚至还可以越过你头顶来到你背后。

    这帮蒙面人都是有经验的职业杀手,对于在各种地形该怎么运用战术清楚得很,所以这伙人从两端围杀过来时,有好几人都是弹墙跃起,直接从巷子的上方接近的。

    可他们也不想想……黄东来这种能把他们的暗器尽数接下的人,难道自己不会扔吗?

    在会扔暗器的人面前上墙,你这不找镖吗?

    chuachuachua——

    转眼之间,黄东来便将方才接到手上的那八支暗器又给扔了回去。

    那帮杀手扔出的暗器是一回事,黄东来扔出去的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别的不说,声儿都不一样,杀手们扔出时是“嗖嗖”声,黄东来扔出去则是“chuachua”的,这就是功力差距啊。

    再者,即便撇开内力不谈,黄东来使暗器的手法和技巧本身也比那伙人猛多了,毕竟黄门三绝独步天下,在这暗器功夫上他们肯定是有些门内独有的小秘密的,绝非那些外人可以轻易破解。

    “啊!”

    “呃……”

    “啊——”

    两秒不到,惨叫和闷哼便在这巷内此起彼伏。

    五六名试图从“上方”靠近的蒙面人在黄东来的一轮暗器之下全倒了,有几位掉下来的时候还砸到了同伴。

    而孙亦谐那头呢,更血腥……

    几个蒙面人持刀杀到近前,自以为能来一波上下夹攻,谁知孙亦谐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三叉戟,其攻击距离比他们的刀可长了两倍不止,且削铁如泥,其戟尖只是上下一挑一挡,就有两人连身体带兵器都被削去了一部分……

    “快钳他兵刃!长戟在这里施展不开的!”

    这帮杀手的反应也算挺快,立刻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长度较长的兵器,比如方天画戟、长矛、关刀这些……在宽度不足两米的巷内是无法做“回旋”动作的,只能保持着和巷子一致的朝向做前后突收或上下挑刺,最多就刃尖左右小幅度横摆,假如这时对手用钩或者双刃来钳制这类长柄武器有刃的那头,后者便无法用回旋动作来规避。

    按常理来说……是这样的。

    但孙亦谐的三叉戟不是凡兵,不讲那常理——只要我的兵器可以割开挡住它的一切,比如巷子的墙,就照样可以回旋。

    呲啦——

    噗噗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后续的几名蒙面人拿着钩和弯刀冲上来之际,孙亦谐一个后撤步转身,斜转戟头,疾旋一圈,回马一击。

    这一戟甩出去,生生把三个蒙面人跟羊肉串儿似的给串上了,也把他身旁的一堵墙给扫“断”了。

    站在他后面掠阵的郭琮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跳入战圈,要不然刚才那一“旋”没准把他都给削了。

    “不对头!这点子扎手!”

    看到这儿列位怕是要吐槽啊,本书中目前为止登场过的蒙面人,似乎都有一个特点,即单一出场的那些位,都还有点战斗力,但搞群狼战术的那帮子,到最后都没好果子吃,基本上都是打一半就发现打不过了、或者被援兵搅局,导致他们不得不撤。

    眼前这伙人呢……也不例外。

    他们今天埋伏在这里本是想gank郭琮的,谁曾向却遇上了东谐西毒……

    这俩货,一个仗着宝兵刃和宝甲欺人,另一个刚好精通暗器,内力也不俗;这小巷的地形非但没能让杀手们占到便宜,还让他们在战斗伊始就死了十来人,这还打个毛?

    但他们真想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孙亦谐那头儿的人还好,扭头走就是了,反正孙亦谐的轻功相当于没有,但黄东来那边儿的蒙面人,可跑不干净……

    那一刻,黄东来一看对方转身要溜,立时便抄起怀里自备的两支暗器甩了出去,同时他自己也施展轻功、身形一纵,紧随着那两镖追袭而去。

    这小黄的飞镖,虽不及那小李的飞刀般例无虚发,但其命中率也是很高的;遗憾的是,他其中的一镖没能如他所愿击中敌人的膝盖窝,而是打在了大腿外侧,让那个中镖者在负伤的情况下还是咬着牙溜了。

    好在,他的另一镖成功命中,废掉了一名蒙面人的一条腿。

    那蒙面人中镖落地后,并没有同伴回头来救他,而他也没有立刻自杀的觉悟,所以就被欺身追近的黄东来逮个了正着。

    “别动!”黄东来一把夺下此人的兵刃,反手就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他这边刚刚搞定,另一边的孙亦谐和郭琮也都从巷子那头儿赶过来了。

    按江湖行话说呢,此刻黄东来算是抓住个“舌头”,不过怎么让这“舌头”说话,可就是门学问了。

    “说!谁派你们来的?”郭琮比较着急,冲上去一把拽住了对方领口,并扯掉了那人脸上的黑布,劈头盖脸就喝问道。

    再看那个被逮住的杀手,瞧面相也就三十来岁,但是一脸的凶相,一看就是杀人无数的那种,他那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竟隐隐透着戾气凶光。

    “我若说了,你觉得派我来的人会放过我吗?”这杀手虽已被擒,但他这种刀头舐血之人,心里素质自不会太差;即便其内心仍是怕死的,但至少表面上还是能暂时保持冷静。

    “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要你的命!”郭琮也是怒从心头起,说话间就要出掌打那人的天灵盖。

    “郭兄且慢。”幸好,孙亦谐及时出言,制止了他。

    那个“慢”字刚落,孙亦谐已然抢身来到了那杀手跟前,用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扫了后者一眼,口中念道:“让我来跟他聊聊……”

    郭琮本来还是不肯放手,但黄东来在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眼神,郭琮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撒开了手,退后了两步。

    “兄弟,想活命吧?”孙亦谐说这话时,还特意跟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以防对手狗急跳墙扑上来。

    “想啊。”那杀手则是故作镇定地回道,“但很难了吧。”

    “难不难的,得看你怎么去思考了。”孙亦谐道。

    “此话怎讲?”杀手问道。

    “嗯……”孙亦谐沉吟一声,“你现在落到了我们手里,甭管你有没有说出些什么,事后你的同伴们都会怀疑你已经说了,对不对?”

    “对。”杀手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即便你再跟他们会合,他们也很可能不会再信任你,而会把你抓起来严刑拷问,逼你交代都跟我们说了些什么,最后再把你杀死,对不对?”孙亦谐道。

    这一句,可让那杀手好生琢磨了一会儿,其脸上的神色有了些变化:“对……”他回答时的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强硬了。

    “那你现在是想活着从我们手上离开,尽快开始逃亡,搏一线生机呢……”孙亦谐说到这儿顿了顿,“还是跟我们耗着,直接进入‘严刑拷打’的环节,让自己的伤势进一步恶化,逃生的可能也进一步降低呢……”

    那杀手听了,还是面带疑色:“我说了,你们真会放我走?”

    孙亦谐笑道:“我们又不是受雇的杀手,更不是嗜血成狂的杀人魔,除了正当防卫之外,我们没必要杀人啊。”他微顿半秒,“再说,你也是受人所托,拿钱办事,与我们无冤无仇……你若说出了我们想知道的,我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呢?”

    孙哥三言两语,就把那杀手说动了,后者好似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神态和语气越发软化:“此话当真?”

    按说这时候该回他一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但正所谓“糖和鞭子要并用”,你要是糖给的太多了,对方就容易得寸进尺,搞不好就要开始跟你提条件……

    所以,下一秒,孙亦谐便是态度陡变,其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言辞也是骤冷:“你问得已经够多了,真不真的我不想再多解释,现在,回答刚才的问题,若是你的答案让我听出有什么不对……”他抬起头,瞥了眼黄东来,“呵呵……看见这位黄哥没有?到时候他能让你尝尝溺屎而亡的滋味。”

    此言一出,那杀手两眼的瞳孔都放大了:“什么!黄哥?溺屎而亡?难道你是黄东来?”

    “什么意思啊?”黄东来也惊了啊,“一提这个你就知道是我了?我和这事儿有那么紧密的关联吗?”

    “妈个鸡的你还敢问!”而孙亦谐则是一下子提高了嗓门儿,冲着那杀手恐吓道,“我看你是饿了是吧?”

    “不不……我说我说!我全说!”那杀手的心理防线终究是崩溃了,“是漕帮的狄帮主派我们来的,他要我们在这里埋伏忠义门的郭琮郭少侠,我们也不知道‘西毒’大驾在此啊,若是知道了岂敢在您面前造次……”

    一听他交代得这么干脆,孙亦谐忽又笑了,还斜眼瞧着黄东来道:“呵……还是黄哥有牌面啊,一亮身份人家就怂了。”

    “滚!他怕的是我吗?”黄东来一脸不爽地应道。

    他俩是还有心情互相吐槽抬杠,郭琮可没有,他见那杀手松口了,便赶紧追问道:“那狄不倦只派你们来对付我一个?他有没有对忠义门其他人不利?”

    “这……这我真不知道。”那杀手回道,“我们这批人马共十八人,只接了这一笔买卖,就算有其他杀手存在,雇主也不会告诉我们。”

    “你要是敢有半句虚言……”郭琮说着,拳头又举了起来。

    “哎~郭兄,我看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孙亦谐又一次拦住了郭琮,“我们正道中人,说话要算数,既然他已交代了,就让他走吧。”

    “是啊,郭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嘛。”黄东来也附和道。

    郭琮一听,虽有不甘,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也不是自己抓的,只能皱了皱眉,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还愣着干嘛?逃命去吧,以后好自为之。”孙亦谐说着,便对那杀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好……好!多谢这位少侠!多谢郭少侠、黄少侠……”那杀手抱了抱拳,一瘸一拐地就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尾,黄东来才压低了声音,毫无征兆地冒出了一句:“我去跟?”

    “废话,我又没轻功。”孙亦谐接道。

    “好,你们自己小心。”说罢,黄东来足尖一点,倏然而动,紧追着那杀手离去的方向就跑了。

    郭琮见了这出,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孙兄,你们这是……”

    “放长线,钓大鱼啊。”孙亦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因为孙亦谐和黄东来彼此之间太了解了,所以玩儿这些套路的时候两人经常都不需要事先交流就能猜到对方的意图。

    就拿方才孙亦谐演的那波来说吧,旁人是看不出什么,黄东来还能看不出来吗?就那句“说话要算数”从孙亦谐嘴里一说出来,黄东来就知道这是铁骗局啊,所以也就跟着一起演了。

    “原来如此……”郭琮道,“但……黄兄一个人这样追去,会不会有危险?”

    “呵……你还有空担心他?”孙亦谐干笑一声。

    郭琮被他这一提醒,神情一变:“对啊!我得赶紧去看看师父和师兄弟们如何了!”

    “不说了……”孙亦谐撇了撇嘴,收起了三叉戟,跟着对方一块儿跑了起来,“咱一起走一趟呗。”

第三十八章 到底谁是鱼?

    这漕帮安排给忠义门住的宅子,肯定不会太寒碜,即便谈不上奢华吧,至少也是高门大院儿。

    郭琮和孙亦谐来到这大宅门前时,那大门无疑已经关了,院儿墙内也是一片寂静。

    按说今夜如果他们没有遇到刚才那档子事儿,这会儿应该直接上前去敲门,等守夜的人来应门后,便会打开偏门放他们进去。

    但由于他们现在不确定大宅内是否安全,这个操作搞不好会暴露自己,所以两人稍微商量了几句后,便决定翻上墙头偷看一下院儿里的情况先。

    尽管孙亦谐没学过什么正经轻功,但凭他的身体素质和内力,要跃上两米高的墙头问题还是不大的,不多时,他就和郭琮并着肩子上了墙。

    谁知,他俩刚一冒头,便听得一声厉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已有一人提着灯笼踏地而起,一个纵身便来到了墙上。

    此人的轻功无疑很高,他不仅是上墙上得极快,还能在那又窄又不平的墙顶上金鸡独立,且站得稳稳当当,就连他手上的灯笼也没有因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而晃得太厉害。

    “诶?师叔?”因为是熟人,又有灯笼借光,所以郭琮一眼便认出这来者是他的师叔吕世远。

    吕世远对郭琮的声音自也熟悉,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立即放下戒备,毕竟江湖中能模仿他人嗓音的人也是有的,还是小心为上。

    “都别乱动。”下一秒,吕世远一边沉声让他俩别动,一边将灯笼朝前伸了伸,待他看清了扒在墙头上的那二人的脸,这才松了口气,并言道,“琮儿你这是干嘛呢?大半夜的有门不走,扒什么墙头啊?”他说到这里,忽又顿了顿,用比那前半句要客气得多的语气道,“还有……孙少侠,你怎么也在此随这小子胡闹啊?”

    这吕世远去年陪着郭琮一块儿去参加的少年英雄会,且是裁判之一,孙亦谐和郭琮的那场比试也是由他亲自出面叫停的,所以他对孙亦谐的长相并不陌生。

    按说以吕世远的辈分和年纪,即便孙亦谐不是他们忠义门的人,他照样可以用对自己师侄一样的态度去训斥对方,但考虑到当初在天奇帮事件中孙亦谐有恩于他,他便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摆什么架子了。

    “师叔,你们没事儿吧?”郭琮道,“今晚宅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啊?”

    “有啊。”吕世远回道。

    “啊?真有?”郭琮听到这句又吓一跳。

    结果吕世远的下一句就是:“你俩在这儿爬墙不就是异常吗?”他说着,一转身便轻轻跃下了墙头,“还好今儿巡夜的正好有我一个,我又正好在此时巡到这里,要换成别人见你俩这样鬼鬼祟祟的,没准就摸着黑直接就抄家伙砍过来了。”

    “呃……”郭琮想了想,自言自语地念道,“这么说宅子这儿没出事儿啊……”

    他这句话出了口,吕世远观其神态语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你们方才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

    孙亦谐和郭琮之后是怎么进的宅子,怎么跟忠义门的人交代情况的,咱就不往细里说了,反正您各位已知道了忠义门那儿并没有出事就行。

    眼下,咱还是先来看黄东来这边。

    且说那黄东来,在与孙郭二人分别后,便运起轻功上了房,暗暗跟上了那个被他们审问过的蒙面人。

    以黄哥的能耐,想要跟踪一个已经伤了腿的普通杀手,那自是易如反掌。

    而那个杀手呢,也是丝毫没有想到刚刚才把自己放走的人还会再来跟踪自己,所以也没有去防备身后。

    大约跟了一炷香的功夫,黄东来便随着对方来到了一处院落中。

    这是谁家的院儿呢?

    不重要,因为那杀手也不知道。

    他只是随机挑选了一户院墙较矮的寻常百姓人家,翻墙进去,并准备破门而入。

    看到这儿,或许有些位看官还不明白,这杀手怎么突然又去私闯民宅了啊?

    其实您换位思考一下就明白了:首先,他是不可能回去找他那些同伙儿的,去了就是严刑拷打加死路一条(虽然孙亦谐分析过这条,但其实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个杀手此前交代的话,否则也不会放他走,再让黄东来跟踪过来了);其次,他也不可能在这星夜之间带着腿伤逃出城去;那他剩下的路无非就一条——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而老百姓的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登州城中的百姓千千万,他随便选上一家,进去把人家一家老小全都给宰了,在屋里躲上个一天半天的,顺便处理一下伤势,谁能知道?

    暗器造成的伤口本就不大,只要包扎妥当了便不太会再撕裂流血,最快的话只要等到天亮,他就可以换上一套普通百姓的衣服,趁白天混出城去,远走高飞了。

    至于被他杀死的那几口人,等到尸体臭了被发现,也无非就是给官府添了一桩无头公案。

    那您说这户人家冤不冤呢?当然冤,可那个年头就是如此,说是人命关天,实际上老百姓的命便如那草芥一般,可能仅仅是运气不好,一家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所以为什么那些武林大侠们见了恶人一般都是杀之而后快,动辄还“不用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呢?因为一个人在江湖上混了越久,越会发现这世上该杀的人还是多。

    你今天一念之仁放走的人,将来若没有改过,那他再作恶时攒下每一份恶业便都有你的一份儿。

    就拿林元诚跟亢海蛟一伙的例子来讲,像这种错误,林元诚既然已犯过一次了,那他日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形便要好好考虑再做决定了……这就是成长,也是每个可以活得足够久的大侠都会经历的一课。

    好人从恶轻而易举,恶人改过难如登天,这才是人性——如果弃恶从善那么容易的话,那善良和正直这两种品质就未免显得太廉价了。

    眼前的这个蒙面杀手,这个收钱害命、杀人如麻之人,会因为孙亦谐一句“好自为之”就转性了?

    别说孙亦谐了,就是雷不忌在这儿也不会信啊。

    这杀手还没走到那户民居门口呢,就已经想好了:这屋也不大,最多能住两三口人的样子,一会儿我一掌拍开那破门,屋里的大人肯定会有反应,正好我就顺着他们起身儿的动静摸黑过去把人都给拍死,要是屋里有小孩儿的话也一并宰了,免得到时候小娃子大哭大闹……

    他正这么想着呢,忽然……

    呼——

    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风声。

    紧跟着,他就觉得脖子一凉,好像有一股子寒风顺着他的领子掠过。

    再然后,他眼前的景物就开始翻转,并慢慢变得模糊……

    直到人头落地时,那杀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瘦削颀长的人影。

    就连在远处一直盯着看的黄东来都没看清这个人影是如何靠近那名杀手、又是如何出手的。

    “出来吧。”下一秒,那人影说话了,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好似精确制导似的,刚好能传到与他一街之隔的黄东来耳中。

    黄东来听到这句,心说:“他应该不是跟我说话吧?我猫这儿好好的,应该没有暴露啊……”

    然而,那人影等了几秒,见黄东来没反应,便又补了一句:“黄东来。”

    “喔靠……真是叫我啊。”黄东来暗骂一声,同时也忐忑起来,“这都被发现了,看来这人武功极高,我过去怕是要遭重啊……”

    黄哥正犹豫着呢,院儿里那位却好像已失去耐心了:“还不动?”

    其实黄东来此刻是想动来着,只不过他在思考究竟是该上前应话,还是该扭头逃跑。

    “那我来。”那位也是个急性子,没等黄东来想好,他就身形一展,从那杀手的尸体旁飞身而起,一息之间,就已来到了黄东来所伏身的那个屋顶之上。

    黄东来惊讶之余,却也是及时起了身,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喂喂……兄弟你别乱来啊,咱们有话好说。”黄东来一边把手伸到了怀里的暗器上,一边开口道了这句,以作缓兵之计。

    这一刻,因为对方站得近了,黄东来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却见此人生了张申字长脸,面皮皂白,斜眉细目,鼻高唇厚,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如鹰一般锐气。

    其身上的穿着打扮倒没什么好多说的,除了一袭不起眼的灰衣外,比较让人在意的就是他手中的一柄细剑了。

    “说什么?”那人应道。

    “不如先说说你是谁?”既然对方接了话,那黄东来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道。

    “关你事?”没想到对方来了句反问。

    “呃……”黄东来被呛了这么一句,也没翻脸,而是接着问道,“那你找我干嘛?”

    “取你命。”这个答案倒是简明扼要,也毫不拐弯抹角。

    “怎么?”黄东来说着,眼神朝远处那个杀手的尸体瞥了眼,“你是那个家伙的同伙儿?”

    “并不是。”那人答道。

    “那你干嘛杀了他,又要来杀我?”黄东来又道,“你我今夜是头回见面吧?以往也应无冤无仇吧?”

    “收了钱。”虽然黄东来问了好几个问题,但那人依然只回了一句话。

    听到这儿,黄东来才发现一个问题:“诶?你为什么每句话都只说三个字啊?”

    “我喜欢。”那人道完这仨字儿,居然还笑了笑。

    “等等……难道你是……”此时,黄东来忽然脸色一变,因为他好像已猜到对方是谁了。

第三十九章 杀手“三字王”

    身为黄门少主,黄东来所知晓的江湖人物自不在少数。

    此刻,看着眼前这名“说话只说三个字”的剑客,黄哥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三字王。

    顾名思义,这人姓王,特点就是每句话都只说三个字。

    当然了,仅靠说话有怪癖这点,是不可能在江湖上扬名的;三字王能出名,靠的主要还是武功。

    他的那手快剑,名唤“细无声”,乃是他自创的独门剑法,且只有用他手上那柄细剑可以使出来。

    此剑法的特点有二:

    其一,是“快”,快到哪怕他告诉你他什么时候会出剑,任由你戒备着……你也看不清、防不住。

    其二,是“险”,“细无声”的所有剑路皆是指向人体上那些致命的要害,只要有一击得手,中剑者便是九死一生。

    因此,死在三字王剑下的人,往往都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便觉喉头或心肺处忽泛起凉意,紧跟着就断了气儿。

    而除了剑法之外,三字王的轻功也十分了得,有人说他的轻功能跟蜀中黄门的门主媲美,还有人说他比那“苍山飞鹤”还略胜一筹……

    总之,这人是轻功剑法双绝,要论单打独斗,恐怕许多高门大派的掌门都不是他的对手。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并不是什么正道中人,而是个杀手。

    高门大派的掌门反正你轻易也见不着,但这三字王……搞不好哪天他“接了单”就会来找你。

    今夜,三字王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是在拿钱办事。

    不过,在一件事上他说谎了——那个花钱让他办事的雇主,其实并没有指名让他杀死黄东来,他今晚的任务只是“在那些蒙面杀手的行动结束后将他们尽数灭口”而已。

    这已不是三字王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了,几天前那帮在酒肆中埋伏过林元诚的杀手,在撤退后就都被三字王给灭了;方才那群企图杀死郭琮的蒙面杀手,此刻也都已被三字王所杀。

    谁能想到,被孙黄二人当作“饵”的那位,反倒成了那批人里活得最久的……虽然,也就多活了一时半刻而已。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又要疑惑了:既然那雇主都雇了三字王了,为什么不直接让三字王去杀林元诚和郭琮呢?何必让一帮杂鱼冲锋陷阵,却让一个高手在那儿善后呢?

    列位,您注意了,我可从来没说过雇三字王的人和雇那两批杀手的人是同一个人。

    这里头究竟有什么文章,此处还没到讲的时候,不过这点很关键,所以我也就先给您提个醒。

    那么,为什么这会儿三字王要找黄东来的麻烦呢?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他一时兴起。

    您别看这三字王出场好像还挺酷,实际上这是个很“谐”的人,只要他兴致来了,什么荒唐事他都敢干,什么人他也都敢得罪。

    眼下,他发现黄东来轻功不错,内功路数也很奇特,便起了好奇心,想要试试后者的功夫;他号称收了钱要取黄东来的性命,也不过就是想骗对方全力以赴,出手时不要有什么顾忌。

    而黄东来自是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当自己是真被盯上了,紧张得不行:“阁下……莫非就是那杀手‘三字王’?”

    “正是我。”三字王见对方把自己给认出来了,便也没有否认。

    “我能问问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吗?”黄东来又道。

    “少啰嗦!”这三字王是个急性子,他眼看自己的身份已经被猜到了,生怕对方接下来继续问长问短说个没完,所以道完这三个字,他便直接出了手。

    下一秒,但见他那细剑骤然出鞘,连刺带削,一轮细密轻逸的剑式似雨点般疾袭向了黄东来的躯干。

    什么?你问他为什么没有攻击喉咙?那是因为黄哥的脖子天生就比常人略短一些,所以其身上等于是少了个弱点。

    叱叱叱——

    三字王的剑快,黄东来的身法也不慢,尽管此时的三字王暗暗留了手,并未以全力出剑,但黄门的轻功确也是不同凡响,在这空间有限、且高低不平的屋顶上,黄东来也仍能将那又疾又密的剑招避得干干净净、衣袂不沾。

    前文中也提到过,这世上的轻功大致分为两个类型:一类就是所谓“最纯粹的轻功”,追求的是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练到最后身轻如燕,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比如那苍山柳家的“纵霄诀”就属于这种;而另一类呢,就是《天龙八部》里“凌波微步”那样的,说是轻功,实际上其精义在于“身法”,讲究个闪转腾挪、灵动莫测。

    这黄门的轻功,就属于后者,虽然在“飞檐走壁”这块没有前者那么厉害,但在躲避攻击这块可是高明得很。

    将这功夫练熟了以后,只要利用身法和步法的变化,加上瞬间的爆发力,就可以在某些瞬间让自己于对方的视线中化为残影乃至消失。

    要比喻的话……蚊子都见过吧?

    没错,就是这么牛逼。

    “好轻功。”三字王连攻三轮,一剑未中,不过他丝毫没有着急,反而是笑着赞叹了一句。

    而黄东来呢,穷于应付之际,心中已在暗骂:“靠……我已经出全力了,这逼却好像还有余力的样子,怕不是在玩弄我吧?”

    数秒后,三字王好像看出黄东来有点顶不住了,于是便暂时停下了剑招,稍稍拉开些距离,再用挑衅的语气说道:“不还手?”

    他这仨字儿什么意思很明显啊,黄东来一听也是冒出三分火气,故如其所愿,从怀中甩出了几支暗器。

    叮叮当——

    两根针,一支镖,一闪即至,可在那细剑精准的格挡下又皆被弹飞了出去。

    这一刻,三字王神色微变,只因他接完这三下,手有点麻了:“好内功。”

    很多人都觉得玩儿暗器的人都是些正面刚不过别人的货色,所以内力不会有多好,实不知真正的暗器高手内功也绝不会差,甚至比一些专练刚猛拳脚的人更加高明。

    三字王自是识货的,尽管像“无奇功”这种段位的内功让他已无法察知出深浅,但凭着那兵刃上透来的绵绵后劲,已足够让他判定眼前这位黄门少主的内功怕是同龄人中无出其右者。

    “你到底是在杀我,还是在试我武功?”黄东来也不傻,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了对方的意图,故而在喘过一口气后,立马问道。

    “呵……”三字王笑了,“你说呢?”

    “哼……”黄东来冷哼一声,话锋一转,“黄门三绝,轻功和暗器你都已见识过了,那想必最后一绝也要试试的吧?”

    他本来以为火都呛到这份儿上了,对方应该会硬顶,没想到……

    “不想试。”三字王竟然回绝了。

    “哈?”黄东来都愣了,“不是……气氛都到这儿了,你这就怂啦?”

    三字王耸肩一笑:“犯不着。”说罢这句,他居然还顺势后跃,跳到了数丈外的另一栋屋子的屋顶,俨然是不想再打了的样子。

    黄东来一看这货居然要撤,便道:“所以你这是决定不杀我了?”

    “没想杀。”三字王淡定回道。

    “啊?你不是说你收了钱要取我命的吗?”黄东来又问道。

    “骗你的。”三字王说着,连剑都收了。

    “靠!所以你过来就是想试我武功?”黄东来说着,又看了看对面院儿里的那具尸体,“诶?那你杀那个蒙面人又是为什么?”

    三字王摇了摇头:“问太多。”

    说完他就转过了身去,准备走人。

    但临走前,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

    “你小心。”最终,三字王背对着黄东来,留下这三个字,方才纵身而去。

    几乎是晃眼之间,他便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到这时,黄东来也才终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呼……吓死我了,还以为这么快就要‘破戒’了,看来下次还是得把那‘村好剑’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这话,您乍听之下可能不明白,此处书中暗表:黄东来所谓的“戒”,乃是他下山前渺音子关照他的一句话,即“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时,最好不要用道术去对付普通人”。

    至于那“村好剑”嘛,前文书说过,是渺音子赠给黄东来的兵器,他上山求道时也顺便带上了;后来在山上的时候,黄东来闲来无事,便拿这剑作为试验品去“炼化”了一下,所以如今这剑已算是“法宝”了……当然,是那种由刚学道半年的新手炮制出来的、很次等的法宝。今夜黄东来出来时只是想着和孙哥一块儿吃个夜宵,故而也没把这剑带上。

    考虑到方才的情形,如果三字王不是抱着“玩儿”的心态在跟黄东来打,没准他还真得“破戒”才能保命,故才有此一言。

    无论如何吧,眼下他跟踪的杀手已死,线索便断了,而三字王的出现,又带来了新的疑点……

    黄东来思考片刻,并无头绪,随即他又想到了孙郭二人:也不知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危险?会不会在宅子那儿也有和这三字王一样的高手?

    念及此处,他又紧张了起来,于是赶紧动身,奔着忠义门下榻的大宅去了。

第四十章 三招来算账

    桌上的蜡烛早已熄灭。

    茶,也凉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汗臭味、还有一丝尚未散尽的腥靡气息。

    黑暗中,狄不倦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就像一只警觉的野兽,好似从不会真的睡着;只需一秒,他就能从沉睡转为清醒,甚至是立刻暴起杀人。

    “呼……”

    狄不倦深呼吸了一次,然后低头看了看那个匍匐在自己身上酣睡着的女人。

    这是他的八姨太,比他要小二十多岁。

    狄不倦很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很少问问题,也很容易满足。

    只要给她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她就会很开心,开心到扑进狄不倦地怀里。

    如果可以,狄不倦多么希望自己生命中所有的女人都可以是这样的。

    虽然他无法从这样的女人身上得到精神层面的东西,但相对的,他也不用对这样的女人付出什么感情。

    狄不倦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

    而那一个,便让他直到今天都在受着折磨……

    望着眼前这年轻、美好的**,感受着对方在自己的胸膛上随着呼吸温柔的起伏——这样的时刻,能让狄不倦感到自己仍然年轻。

    但那……也无非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了。

    一个四十岁的人,无论其心态再怎么年轻,生理上也是不可能及得上二十岁的;就如二十岁的人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四十岁的城府和阅历。

    狄不倦很清楚,属于他的年华,至多还有十载。

    这十年,是他的功力、权谋、名望、势力皆在顶峰的十年,他最终能在江湖上爬到怎样的一个高度,就看这十年了。

    所以,这次的“七雄会”,作为他那宏图大业的重要一步,不容有失。

    “嗯……”

    当狄不倦将他那熟睡的八姨太轻轻从自己身上推开时,后者嘤咛了一声,不过还是没醒。

    狄不倦起身披上了一件衣服,便默默走出了房间。

    房间的门口,本应站着一个随侍的丫鬟的,但此刻她不在。

    院子的对面,本来也应有两个值守的漕帮弟子的,但此刻他们也不在。

    当然,狄不倦并没有对此显露出惊讶,因为他知道这三人这会儿都已被人打晕并丢到了院墙边的草堆里。

    “你胆子不小啊……”这狄不倦说话的嗓音,也似是一头雄壮野兽发出的低吟,沉厚、有力,“这里可是漕帮的总舵,还是我八姨太的房门口。”

    “是不小。”三字王回他这句话时,人也已来到了他的跟前。

    狄不倦的表情是冰冷的,但三字王却在笑着,那笑容仿佛在说:“别说是你八姨太的房门口,就算是房门里,我也照样敢进。”

    “哼……”狄不倦冷哼一声,“我应该跟你说过,不要直接来见我,我要找你的时候自会派人去联络吧?”

    “无人知。”三字王也没跟他拐弯抹角,直接说了这三个字。

    “这不是有没有人知道的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没把我说的话当回事。”狄不倦沉声道。

    “呵……”三字王又笑了,“又如何?”

    狄不倦没再接这句,因为他发现自己那充满压迫感的神情和措辞并没有起到自己预想中的效果。

    三字王不怕他,不但不怕,甚至有点轻视他。

    “好吧,来都来了,你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狄不倦干脆扯开了话题,“难道今晚的任务出了什么意外?”

    “并没有。”三字王接道。

    “所以你夜闯此地,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已把那点事给办妥了?”狄不倦道。

    “有别的。”三字王道。

    “还有什么事?”狄不倦道。

    “不干了。”三字王道。

    “不干了?”狄不倦用似笑非笑的语气将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接道,“我给你的那个价钱,是让你一直做到七雄会尘埃落定的……”他顿了顿,“现在你才办了那么几件小事,突然就想甩手?”

    “钱还你。”三字王好像早就猜到了狄不倦会说什么,所以对方话音刚落,他就掏出一张对折了好几次的银票朝对方扔了过去。

    看似他是随手一抛,实际这手很是精妙,那纸团飞行的轨迹刚好是奔着狄不倦的面颊,而那速度又刚好让对方很难避开。

    因此,狄不倦也只能抬手接着。

    “全在这。”待对方接住了银票,三字王又补充了一句。

    那意思就是,你当初给了多少,我现在全都还你,此前做的那几件小事就当我免费服务,不跟你算了。

    “呵……”这下,狄不倦笑了,“看来你是去意已决啊。”

    “告辞了。”三字王不想跟他多废话,一转身便欲离开。

    “且慢!”狄不倦却是一个箭步,展身而上,挡在了对方离去的路线上,“账还没算清楚,你就想走?”

    “什么账?”三字王被对方阻挡,显得不太高兴,故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我且不说你半途毁约,让我措手不及的那笔……”狄不倦道,“就说眼下……既然你我已没有了雇佣关系,那你夜闯我漕帮总舵这笔,我是不是该跟你算算?”

    “哈哈哈……”谁料,听到这句,三字王竟是笑出声来,并饶有兴致地接道,“怎么算?”

    “看来你很有自信啊。”狄不倦道,“那想必你也猜到我想怎么跟你算了吧?”

    三字王的确是猜到了,所以他顺势便应道:“过两招?”

    狄不倦道:“你若能接我三招,你我之间的所有账,我便当作从未发生过。”他顿了顿,“若不能的话……”

    “少废话。”三字王说得没错。

    狄不倦这确实是废话,如果三字王不能接下这三招,那他今夜还想走得脱?

    “动手吧。”三字王紧跟着又接了一句,但话说完时,他仍是负手而立,完全没打算去碰剑的样子。

    “好!”对于三字王的态度,狄不倦并不生气。

    有傲气是可以,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此刻狄不倦仅仅凭着几句话就让自己获得了巨大的优势,而三字王的傲气则让他必须只守不攻去接对方三招,这就是实际情况。

    叱——

    随着那个“好”字落地,狄不倦已然出手。

    他起手便是一式“空谷回声”,拳出掌回,看似是一招,实则一击两鸣,来回有两击打出。

    三字王见式,也即收敛笑意,运起轻功,足尖一点,瞬时就朝着侧后方闪出了半步。

    这高手过招,胜负常只在巅毫之间,您别看三字王只挪了半步,那实是咫尺天涯,不管狄不倦的招式再怎么变化,在这半步之距上,他的拳掌也只能落到空处。

    下一秒,狄不倦右手收掌未尽,左手已自肋下又闪出一式。

    这招“千皴万染”起手的动作很隐蔽,乍看之下威力不大,其实饱含暗劲,后力绵绵,其打出的掌影在半空会由实化虚,散出重重的虚影,宛若有几十只手掌同时笼来。

    这样的招式,想闪是很难的,但接,也并不好接。

    你接的位置若是不对,一掌对在了虚影上,那对方招式中“实”的那一击便会穿臂而过,击中你的躯干。

    可三字王却接得很快、也很有把握,他在狄不倦的暗劲还没发到极处时便已出手,迅速跟对方对了一掌。

    按理说,单论内力,狄不倦凭着年龄优势绝不会弱于三字王,在不考虑兵刃的情况下,只拼掌力,三字王可讨不得便宜。

    然而,由于三字王这招接得巧妙,有效地避免了以短击长的局面,反倒让那狄不倦觉得一股内力发到半截就被怼了回来,说不出的难受……

    眼瞅着两招已过,对方连剑都没碰,狄不倦心中是又怒又惊。

    不过,他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那第三招……

    “好!好功夫!”狄不倦忽然撤步站定,没有再动手。

    三字王依然警觉地望着他:“第三招?”

    “不必了。”狄不倦微笑道,“阁下的武功我已领教,确实不同凡响,三字王果然名不虚传……”他微顿半秒,再道,“其实我的本意也只是好奇,想跟阁下切磋两手,所以刚才才用言语相激……眼下两招过完,阁下不用兵刃便将我的招式化解,我已算是输了,若我再咄咄逼人,三招出尽,那便未免显得有些小肚鸡肠。”

    三字王闻言,心说:“姓狄的你好生狡猾啊,你自知再出一招也极有可能无功而返,便干脆留下一手,言语之间自己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顺带还堵死了我的话,让我无话可说,哼……看来我早点跟你撇清关系真是太对了,继续跟你有来往,也只会变成亏本买卖。”

    念及此处,三字王也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并抱拳拱手:“那告辞。”

    他不想再跟狄不倦多说什么,更不想在此多留,道完便走。

    这次,狄不倦自没有再留他,只是望着他的背影,道了句:“不送。”

    当那三字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时,狄不倦脸上微笑也早已踪迹全无。

    …………

    黄东来赶到忠义门下榻的宅邸时,院儿里已是灯火通明。

    毫无疑问,忠义门的人对郭琮遇袭的事相当重视,吕世远不仅是叫醒了他的哥哥兼师兄,即掌门吕衍,一起连夜商讨此事,还顺带把其他的弟子也都叫起来警戒,以防今夜还会有别的杀手来袭。

    不过他们等了半天,并未等到杀手,只等来了黄哥。

    黄东来自是没有去翻什么墙头儿,他一看院子里有灯火,便直接敲了门,跟开门的人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后,不多时,就有人来将他迎了进去。

    一间小厅,几杯清茶。

    吕衍、吕世远、郭琮、孙亦谐四人,已在此恭候多时。

    那吕衍虽是德高望重,却也一点儿没端着架子,他一见黄东来走进来,第一个就起身上前相迎,并对洛阳之事和今夜双谐又救了郭琮的事再三感谢。

    黄东来身为晚辈,自然也是再三地客气。

    出来跑江湖嘛,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在没有什么重大利益冲突的时候,大家自是能和气就和气,至少场面上的戏要做足了。

    众人寒暄一番后,再度纷纷落座。

    这时,便得说那“正题”了。

    “黄少侠,你来得正好,孙少侠刚跟我们说完了今夜之事,还有前几日兴义门的林少侠遇袭的情形。”吕世远坐下后便道,“我们正担心你此去的安危呢,你就来了。”

    “多谢前辈关心。”黄东来闻言,拱了拱手,接道,“我方才那一行,确是遇到了一些意外,好在……也算是全身而退了。”

    “哦?”郭琮道,“黄兄莫不是遇到了那伙人后续的埋伏?”

    “非也非也……”黄东来慢悠悠地念道,并在此停顿了一下,朝这屋子的四面看了看,“嗯……这儿说话方便吗?”

    这个问题,其实孙亦谐刚进屋坐下时也问过。

    毕竟这个宅子是漕帮给的,宅里的下人也都是漕帮安排的耳目,有些话说是可以说,但就怕隔墙有耳。

    “黄少侠不必担心,我已吩咐弟子们把各处都把守好了,哪怕屋顶上、地板下,都不会有‘耳朵’的。”吕衍也是老江湖,当然明白黄东来的意思,故直接言道。

    “那就好。”黄东来点点头,随即就把他刚刚追踪那个杀手并遇到三字王的事儿给说了。

    一听到“三字王”的名号,别说是郭琮了,就连那吕衍和吕世远的脸上也都变颜变色;他们可不知道黄东来上山修过道(黄东来自打进城后第二天起就把道袍给换了),所以他们自然很惊讶——这黄门少主居然能跟三字王过完招还全身而退?

    不过继续往下听,当听到黄东来说对方只是想“试试他的武功”这里,他们便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好似是终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长话短说吧,这夜,忠义门这三位和孙黄二人交换了不少的情报,也对这些事幕后的主使是谁进行了一番分析,可惜在没有什么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样,一直到东方已经泛白,双谐才告辞离去,吕衍、吕世远、和郭琮也是一路相送,送到宅子门口的街上才回。

    双方这一别,就是三日。

    到下回他们再见面时,便是在那刘公岛上……七雄会前了。

第四十一章 巧登刘公岛(上)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刘公岛上,风云际会。

    这三日的时间,转眼就过。

    七雄会当日,午时刚到,那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们便已陆陆续续乘着漕帮提供的船登岛了。

    按说呢,这威海卫一带,包括刘公岛,那都是朝廷的海防重地,常年有驻军把守和管理,是不允许有人随意渡船往来的,不过今天……他们还是网开了一面。

    为什么呢?

    那自然是因为漕帮这地头蛇“搞得定”了。

    这登州府怎么说都是漕帮的大本营,他们跟当地的官府、驻军……那关系能不好吗?

    简而言之吧,今日,靠近刘公岛这片儿的沿海都被漕帮的人给占了,所有上岛的人无一例外都得乘他们提供的船。

    你要想是自己弄艘船从别的地方绕道接近呢,可就得琢磨一下了,岛上的驻军也不是瞎子,那都是常年和倭寇打交道的老兵,这光天化日的你在海面上隔着几公里人家都能看见的;当然了……你要是能从几公里外的船上跳下海,一路潜水混到岛上,那算你狠。

    “青州盐帮曹帮主到——”

    午时,日正当空,海岸边忽然乍起的一声吆喝,将许多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毫无疑问,这四门三帮中的盐帮,还是很有牌面的。

    谁都知道,如今这“六雄”之中,要论综合实力,肯定是漕帮最强,但若只论“挣钱”的能耐,那还得是盐帮挣得多啊。

    那盐帮的帮主曹逢朝,今年五十有三,长了张弥勒佛似的憨笑胖脸,人也是膀大腰圆,看着和蔼可亲,跟谁都客气。

    平日里,这曹帮主是又会说话,又会做人,脑子也灵,尤其擅长数学……也就是算账;按现在的说法,什么财物、统筹、公关、hr……还有那最后拍板的工作,他全都能包了,可谓是天生的生意人。

    但同时,他又不仅仅是个“生意人”。

    想当年,盐帮的前任帮主一共有仨儿子:老大武艺高强,勇武豪爽,性格最像父亲;老二的武功虽比大哥弱一线,但心机颇深,也很会拍父亲的马屁;只有他老三曹逢朝,个性谦和,甚至有些软弱,整天沉迷读书识数,也不爱练武,跟他老爹丝毫不像,加上他还是庶出,所以很不受他爹待见,他那俩兄弟也没把他当回事,谁都没想过要来“团结”他。

    结果,过了些年,老帮主暴病而亡,传位给了老二,那老大肯定不服啊,于是两兄弟在盐帮内部来了场“夺嫡之争”,最后老大眼看要败,急了,他一咬牙一跺脚,跟自己二弟来了个同归于尽。

    您说这好歹是对亲兄弟,多大仇啊?

    可这世上的很多家庭就是这样,有些父母和子女到死都是冤家,有些兄弟从懂事起就是仇人,有些亲戚让你恨不得自己当年在医院里是被抱错了。

    反正……那俩货死就死了吧,帮内不可一日无主啊,这个时候,很多前帮主身边的“老臣”,那些“有功之人”就一个个跳出来了。

    盐帮那么大的基业,谁不眼馋?那年曹逢朝才二十出头,看着就是一谁都能欺负的小胖子,谁都觉得能从他手里把帮主之位抢过来。

    因此,曹逢朝才刚继位,那帮老家伙们就出来到处给他使绊儿,无论他提出什么都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他们本来是计划着:如此捣乱一段时间,帮内事务定然大乱,到时候他们就以这为理由,聚起来指责曹逢朝无德无能,不配继承帮主之位,应当“另选贤明”。

    他们哪儿能想到,那小胖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对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而且关键时刻,也是心狠手辣……

    曹逢朝那看似人畜无害的表象,让那帮老家伙对他完全没有警惕,这就导致了——曹逢朝仅仅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让那帮“老臣”集体提前退休了。

    细节咱就不说了,《教父》结尾前那段儿都看过吧,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那之后,曹逢朝便坐稳了盐帮帮主之位,至今……已有三十余载。

    在他带领下的盐帮,相较于一个“江湖帮派”,反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纯粹的商业集团,跟那“高铁帮”已颇为类似。

    曹逢朝的父亲当年跟朝廷的关系虽也不错,但其实一直是被当成“可以利用的莽夫”,而曹逢朝不同,经过他多年的努力,他现在跟朝廷某些势力的关系已不仅仅是“不错”而已了。

    这胖子用的手段也不算多复杂……就是这些年里,他一有时间就“造人”,在他四十岁之前,不算那些夭折的,他总共跟十个妻妾生了十三个儿女,而这其中的九个女儿,无一例外都嫁给了朝中的官员或是官宦人家的公子。

    那您说他这生意还会难做吗?

    所以说,什么江湖纷争,什么四门三帮总门主……曹逢朝那是真不在乎,他每次都是来打酱油的而已。

    四门三帮的其他掌门也都明白,曹老三这人志不在江湖,他就想踏踏实实干点儿买卖挣他的钱;他会让盐帮继续留在“七雄”之中,主要也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生前率帮加入的联盟,没什么特殊情况他也没必要特意退出,反正他也不跟别人争什么,也不会有人去主动跟盐帮叫板。

    “呵呵……漕帮的小兄弟,有礼了。”曹逢朝这人即便是面对一个在岸边领人登船的普通漕帮弟子,也是笑呵呵、客客气气的。

    “曹帮主客气了,小人惶恐。”那负责接待人的弟子,自也挺会说话,他也赶紧作揖应道,“狄帮主已在岛上设宴恭候,有劳曹帮主和列位盐帮的英雄再移尊步,上船登岛,岛上也会有专人相迎,请……”

    “好好,呵呵呵……”曹逢朝听罢,摆了摆手,便一脸笑容地带着他身后的一大帮子人走上了码头。

    他们盐帮的人来得多,自是得乘大一些的船,那大船靠岸太近是要搁浅的,所以他们得顺着码头到水深一点的地方才能登船。

    而旁边水钱的地方呢,也有一些趟着水直接乘上小船去登岛的江湖客,那些基本就是小门派和散兵游勇了。

    那么是不是只要是江湖中人,谁来都能登岛呢?

    显然不是的。

    这不,这儿就有一位就被拦了。

    “诶!你挡着我干嘛呀?”这说话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此人长了张申字脸,倒三角的眼儿,上悬两道柳叶儿宽眉,那眉毛是中段浓、两翼淡,矮鼻,厚唇,还带点儿小兔牙。

    你看他这相貌,便不算多出众,再看他那衣着打扮呢,更是寒碜:一身粗布的衣服和鞋子,上面还有不少补丁,头上的发髻都没有捋齐,腰间还别了一柄光看剑鞘就知道很破旧的破剑,

    就这位,他要是干脆把发髻给解了,把剑扔了换根棍子,说自己是丐帮的没准别人也信。

    “小子……我还想问你呢……”在岸边负责把守的一名漕帮喽啰斜眼瞧着他,“你谁啊?你知道这船是去哪儿的吗?”

    “嘿!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叫令狐翔,是去看那七雄会的啊。”令狐翔回道。

    “我就是因为压根儿也没听过你这号人,所以才问你,你谁啊?”那漕帮喽啰接道,“你就是没个绰号啥的,好歹说下是哪门哪派的吧?”

    “我……”令狐翔这下便面露难色了,他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无门无派。”

    “哈!”那喽啰都笑了,不过他还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那抱歉了,咱这七雄会也有规矩,这无门无派又无名的人,咱们是不接待的。”

    “诶?你们漕帮不是宣称天下武林英豪皆可来做见证的吗?”令狐翔不服道。

    “哼……小子,你也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我跟你客气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那喽啰无疑是烦了,“你这无名之辈,也算天下英豪之一吗?那随便来个人,手里拿把破剑,都能说自己是大侠了?还有,你报不出自己的门派,又没人听过你的名字,那谁知道你是不是邪门外道派来的细作?真让你上了岛,出了事儿谁负责?”

    他这话,开头虽有点势利,但后半段也是占着些理的,令狐翔确也不好反驳,一时间无言以对。

    “还站着干嘛呀?赶紧起开啊,别挡着后边儿的人!”那漕帮喽啰见令狐翔不说话也不动,越发不耐烦了,顺势就上前推了他一把,“真是的……哪里来的穷小子,就这样儿也想上岛,把咱七雄会当什么了……嘁……丢人现眼。”

    他推开了对方,还在那儿啐了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的。

    但两秒不到,面对走来的其他江湖大侠们,他又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好言招待。

    令狐翔被这喽啰折辱,却也无能力为,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发了会儿呆,想想还是只能扭头回去。

    谁知,他一回头,差点儿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也是不知何时就站到了他的背后,还站得挺近,令狐翔心里有事儿,便没注意到。

    “嘿!你看着点儿啊!站我后边儿干嘛呢?”令狐翔这时心里也有点火,说话就挺冲。

    林元诚却是很静,静得像水,静静地看着令狐翔腰间的那把破剑:“好剑。”

    令狐翔一听,眼珠子都瞪大了:“你骂谁呢?找茬儿是吧?”

    “我是在说你腰上的那柄剑。”林元诚不急不缓地回道。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令狐翔见对方那么淡定,而且好像确实是自己误会了,故也冷静了下来:“哦?我这把剑,你也能看出好来?”

    “你这剑,虽已又破又旧,但无论是材料还是打剑师傅的手艺其实都不差;如今它会这么破,只因它已在剑客的手中历经了日晒雨淋、千锤百炼……骇驷摧輈,孳孳不息,輈岂有不损不旧之理?依我看,你这剑只要找好的匠人修补磨砺一番,便可枯木逢春,更胜初时。”这林元诚看剑,跟老色批看女人差不多,后者不需要女人脱光了就能知道很多信息,林元诚也不需要剑出鞘就能知道这些。

    “真的假的?兄弟你不是忽悠我吧?”令狐翔其实也有点不确定,因为这剑是他跟剑谱一起捡来的,他捡来的时候就已经很破了,他练了这些年也没看出来这把剑在没用旧以前是多好的兵刃。

    “只是……就算你修补了剑身,这剑上的‘气蕴’,凭你还是配不上的,想来这是你师父传给你的兵器吧?”林元诚说着,抬头看了看令狐翔,“嗯……以你目前的修为,要让这剑再显锋芒,怕是得再练些年。”

    “喂!你哪位啊?”这话令狐翔可不爱听了,虽然他也隐隐能感到这就是实话,但这些话从一个和自己同龄的人嘴里用“教训”、“指点”般的语气说出来……不中听了,这年轻人都有个傲气不是,“我的剑我配不配用还得你同意不成?”

    “呵……”林元诚被他这么一呛火,反倒笑了,“是啊,我好像是多管闲事了,抱歉,借过。”

    说罢,他就绕过令狐翔往前走去。

    其实林元诚会来这么一出,也是因为他现在也有心事。

    前些日子,陪伴了林元诚多年的那把佩剑不是被寺岛康平给斩断了吗?那把虽不是宝兵刃,却也算是好剑一把,且是他从小就开始用的,那把剑断了之后,他到现在还没找到趁手的兵器呢,只能先随便去铁匠铺买了把剑先用着。

    所以今天,当林元诚看到令狐翔的剑后,见剑上缠绕着前主人不凡的气蕴,便有些出神了,不禁就走到了人家身后去,又多嘴了几句。

    “诶诶,你等等。”令狐翔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又追了上去。

    “还有什么事吗?”林元诚本以为对方还想跟他吵,不料……

    “那啥……兄弟,你也是去参加这七雄会的吧?”令狐翔却是挤出一个笑容,用有些微妙的口吻问道。

    林元诚也不是聋子,刚才令狐翔和那漕帮喽啰的对话其实他离得很远就听见了,所以他这会儿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想让我带你上岛?”

    “不知兄弟能否行个方便?”令狐翔抱拳拱手道。

    “不能。”林元诚回绝得也是神速,“我也是跟着同门来的,只是走得慢了些而已。”他顿了顿,抬手一指前边儿,“你看,远处的那艘大船,就是我门派乘的船,他们眼下还在等我呢……“他又看向令狐翔,“若要让你跟着我上船,我肯定得去征得我师父的同意才行,而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

    “呃……”令狐翔一脸的失望,“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不叨扰兄弟了,请。”

    他也是讲道理的人,或者说还要点脸,不至于胡搅蛮缠。

    林元诚对这令狐翔倒也颇有些好感,一来是因为他俩年纪相仿,二来也都是剑客;林元诚看人或许不是很准,但他看到令狐翔的剑,还有令狐翔手上的茧子、身上的剑气,便知这也是一个对剑相诚之人,故而生出了几分相助之心。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师父碰碰运气之时,忽然,有两道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林元诚微微一笑,立马就叫住了令狐翔:“这位朋友,还请留步。”

    “嗯?还有事吗?”令狐翔回头问道。

    “我虽无力助你,不过我有两个朋友,我想他们一定可以想办法把你带上岛的。”林元诚道。

    “哦?”令狐翔一听这话情绪又激动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林元诚笑道,“以他俩能耐,莫说是带你一个上岛的……就是带十个八个不相干的人上岛也不是难事。”

    “还有这等事?那你朋友现在在哪儿?”令狐翔赶紧问道。

    “就在那儿呢。”林元诚说着,便指了指令狐翔的侧后方。

    令狐翔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远处行来二人:一个身穿棕灰色长袍,鹤发童颜,长须飘飘,背上还背了个大包袱;另一个也是差不多造型,且披头散发,着一身道袍。

    这俩货吧……但凡有点儿眼力劲儿的人都能看出他们脸上的胡子是假的,而从他们露出来的皮肤看,他们也根本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再者,他俩走路的步态、频率,也全然是年轻人的样子,轻捷得很。

    旁人或许一时也看不清楚他俩是谁,但林元诚还是认得出来的,毕竟他跟孙黄二人接触较多也都挺熟了,这么渣的乔装改扮他还是看得穿的。

    而令狐翔一看见这两位,那是顿感一股谐气扑面而来啊,他不禁问那林元诚:“兄弟,你不是蒙我吧?我怎么觉得你这两个朋友自己也打算‘混’上岛呢?”

    林元诚没回他这话,而是快步迎到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面前。

    林元诚也不跟他俩客气,开口就问:“二位……今儿这又是哪出啊?”

    “敢问这位少侠是何人呐,我们二老跟你好像是头回见面吧?”下一秒,孙亦谐便拿腔拿调地回道;且一边说着,还一边给林元诚猛使眼色。

    “呵……行吧,那还望二位‘前辈’帮我个忙……”林元诚哭笑不得,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接话,随即又转身朝令狐翔看了眼道,“这位令狐少侠,乃是林某的朋友,只因他无门无派,在江湖上也无甚名望,故被漕帮的弟子阻拦,不让他上岛。林某恳请二位带他一起上岛去,就当林某再麻烦你们一回。”

    孙亦谐闻言,和黄东来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开口,就已完成交流,因此,下一秒黄东来就接道:“举手之劳,不算麻烦。”

    “好!不愧是二位。”林元诚道,“那林某就先走一步,咱们岛上再会。”

    说完他就拱了拱手,转身朝码头去了。

    “诶,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令狐翔见他离开又喊了他一声。

    “林元诚。”林元诚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句。

    待他走远,令狐翔一扭头,发现孙亦谐和黄东来已经到自己面前了。

    “二……二位……不知你们……”令狐翔被这俩奇葩的气势所慑,还真有点虚。

    “你不用说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过去,见机行事便是。”孙亦谐道。

    …………

    他们仨来到岸边时,之前那个赶走令狐翔的漕帮喽啰可是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喽啰也不是瞎子,他虽然没听见令狐翔跟林元诚以及双谐说了什么,但他大概也猜到了眼前这俩戴假胡子的货是准备带着这个无名的穷小子一块儿往岛上混啊,这他能放行?

    “哎,你们站住。”那喽啰看他们靠近,当即朝身旁几个同帮的帮众招了招手,几名漕帮弟子一下子就站成一排拦了上去,阻住了三人登船的去路。

    “小兄弟……有何指教啊?”孙亦谐望着对方,从容应道。

    “指教?哼……不敢。”那喽啰冷笑道,“我就是想问问……”他眉头一皱,撇着大嘴,歪着眼儿道,“你们几位都是谁啊?”

第四十二章 巧登刘公岛(下)

    “嗯?”孙亦谐一听那喽啰的发言,当即是一吹胡子一瞪眼,嗓子都尖了几分,“放肆!”

    吼完这一声,他又抬起了手,指着对方的鼻子便高声道:“你这不开眼的小辈,连老夫我都不认识?敢跟我这么说话?看来……我一会儿见了小狄得跟他说叨说叨,让他好好‘管教管教’手下……”

    孙哥这几句话,说得那是嚣张跋扈、底气十足,尤其到是那两声“管教”,还特意加了重音,咬言砸字儿的。

    那个漕帮喽啰一听,心里也在犯嘀咕:“不会吧……这厮怎么看都是个假扮的老头儿啊,难道是我看走了眼了……还真就有那好几十岁了脸上也没褶子、走起路来还贼轻快的老前辈?而且他还敢管我们帮主叫‘小狄’?”

    “你……你别吓唬人!”人总有个侥幸心理,这漕帮的喽啰确也没那么容易被吓住,所以他虚归虚,却还是挺直了腰板儿没松口,“我还就是不认识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啊?”

    “哼,还问?那你可站稳当咯。”见状,孙亦谐也是不慌,他冷哼一声,一摇膀子,朗声言道,“老夫我乃是‘混元星际门’掌门人,江湖人称‘闪电五连鞭’的张保国。”

    说罢这句,他又朝身边的黄东来一比划,接着道:“这位,乃是我派护法,兼‘谐教’教主,名扬道界的大仙师,旭东老仙是也。”

    他话音未落,站在他俩身后的令狐翔已在暗忖:“得,一共俩人,就有一个掌门、一个教主,名头也是一个比一个响亮,这必须是骗子啊……我跟着他们该不会引火烧身吧?”

    “哈?”而那漕帮喽啰的反应也是很真实,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是头回听说对方的门派和名号。

    不过他见对方说得那么大声、那么硬气,确也不敢随便下判断,故而是一边搜肠刮肚地寻思、一边就朝左右的同门们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那结果……自然一无所获了。

    “什什……什么呀?”那漕帮喽啰憋了半天,下一句话出来时都憋结巴了,“这里有一位算一位,谁听说过什么‘混元星际门’啊?还有那什么教的,什么邪啊?邪门外道的邪还是破鞋的鞋啊?”

    没想到,黄东来还真回答他了:“那自然是和谐的谐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谐,总之像你们这种不知打哪个山沟沟里冒来的小门派……能别来给咱添乱吗?”那喽啰说着,还横打鼻梁儿,一手叉腰,俨然是一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几人的姿态,“这儿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都给我滚!”

    “呔!”孙亦谐闻言,猴儿腔都出来了,“你这小鬼,不仅是孤陋寡闻,有眼不识泰山,还狗眼看人低……看来老夫今天得替你们帮主教训教训你!”

    “怎么着?想动手?”那喽啰好似也估计到会走到这步了,“敢在咱们漕帮的地方撒野,我看你们这什么混蛋门的今天就要走到头儿了!兄弟们!招呼着……”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已和自己身旁的那几个同门一起拔出了兵刃。

    这一刻,附近那些正在上船的江湖客和其他的漕帮弟子也都在盯着此处,议论纷纷,也有那好事儿的,干脆就走近了几分开始围观。

    然而,这一架,却也没能打起来。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打起来的……

    “哎~不要动气嘛。”黄东来几乎是在孙亦谐假装发飙的当口就已做好了接词儿的准备,一看对面拔刀,他就拦在了孙亦谐身前,用劝架的口风儿说道,“张兄,你跟几个小辈计较什么呢?他们不懂事儿你还不懂事儿吗?”

    “黄兄,不是我要动手,你看他们这……”孙亦谐还假装要争。

    而黄东来则是笑呵呵地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并立刻转身看着那几个已然剑拔弩张的漕帮喽啰道:“几位小哥,你们不认识我们,那也没办法,不过……你们的狄帮主确是认得我们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嘛。”

    他这句话,还算客气,尤其是跟孙亦谐那“唱红脸”的角色一对比,就显得更中听了。

    不过对面那漕帮喽啰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老道,我敬你是出家人,再劝你一句,还是赶紧走了吧,咱帮主这会儿在岛上招呼各路英雄呢,我们也没法儿给你去通报。”

    “哦……”黄东来听了,并未露出任何着急的神色,“那这样吧……”他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信封,“既然诸位执意不愿让我们上岛,那我们也不勉强了,贫道这里有封书信,劳烦诸位下回见到你们帮主时,替我代呈一下,他看完知道我们来过了也就是了。”

    他这个举动,挡在他面前的几个喽啰自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因为他们都只看到了“第一层”。

    但这一刻,有一个自以为已经看到“第二层”的人急了。

    他就是此前接待曹逢朝等人登船的那名漕帮弟子,同时也是今天分管这片儿的小头目。

    按说这位兄弟主要是负责在码头那儿接待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和弟子的,他不需要去掺和旁边那些坐小船的事儿,不过作为管事儿的,他肯定也得看看周围其他人的情况。

    刚才孙亦谐和那喽啰吵得那么大声,那小头目自是想不注意这边都难啊。

    于是,他就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本来呢,他也不是很确定来的这三人是不是真的认识狄帮主,但当他看到黄东来拿出那封信、又道出那几句话时,他觉出问题来了。

    “三位且慢!”那小头目略一思量后,便赶紧喊了一声,并快步冲了过来。

    他很快就推开那几名喽啰,挤到了黄东来跟前:“在下漕帮弟子赵彪,今日这码头由我负责,方才我这几名手下多有得罪,望三位海涵!”

    “哦?这么说来……你是管事儿的咯?”孙亦谐一看这人过来,就知道自己的戏已经演成了。

    “正是。”赵彪抱拳拱手,颔首言道,“刚才因在下一时不察,让手下们冲撞了三位,还请张掌门恕罪。”

    “哎~到底是管事儿的,这眼力劲儿就是不一样啊。”孙亦谐得意地笑道,“也罢,老夫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那几个小鬼计较了。”

    “多谢张掌门。”赵彪闻言,如释重负,赶紧谢过,随即又看向黄东来,“黄道长,您的信,就由在下代呈吧,我保证一定亲手交到我们帮主手中。”

    “嗯……行。”黄东来淡定相应,并随手就把那信封交给了赵彪。

    赵彪毕恭毕敬地接过信来,立马又转过头,瞪向他身后那几名喽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三位登船?”

    “呃……”那带头的喽啰见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人都懵了,被赵彪一骂才回过神来,“是是是……小人这就去……”

    说话之间,那喽啰人都仿佛矮了半截,只见他驼着背、低着头,灰溜溜地上前几步,结结巴巴地对双谐和令狐翔道:“三……三位请……”

    长话短说,孙亦谐、黄东来和令狐翔很快就被请上了船,并向着刘公岛出发了。

    那个喽啰将他们送离了岸边,才松了口气,这才回头跑到赵彪那儿问道:“赵头儿……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啊?难道您有听说过他们那什么门?”

    “啧……”赵彪撇了撇嘴,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要不人咋说你这人没眼力劲儿呢?听没听说过他们的门派……很重要吗?”他顿了顿,娓娓言道,“那些想混上岛的小角色你又不是没见过?哪儿有那位张掌门那样儿的啊?就算是虚张声势,也得分地方吧?这儿有咱那么多人手,他们则只有三人,而他照样敢跟你叫板动手,那至少说明他武功不低啊。”

    赵彪说着,又把那封信拿在手里晃了晃:“还有……号称认识咱们狄帮主的人是不少,可你看有谁会拿出封书信让你转呈的?要是狄帮主真不认识他们,这信一到帮主手里,他们不就穿帮了吗?”

    那喽啰听到这里,想了想,问道:“那……万一他们是吃准了帮主不在岸边,我们一时间无法将信转交、也无法通报帮主,所以故意做足了准备,用那封信来耍我们,借此混上岛去呢?”

    列位,这喽啰此刻的这番推理,其实已猜对了一半。

    只是,他并没有留意到,刚刚黄东来是先用话语试探出了他们帮主人在岛上,后才拿出信来的。

    他也不可能知道,这封信里,亦有文章,交不交都可以,交了也有后手……

    “你傻呀?”而自以为在“第二层”的赵彪,此时给他算了另一笔账,“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那穿帮之后,我们几个无非也就是挨帮主几句骂,但他们呢,八成就得被扔到海里喂鱼啊……而且那时他们人已经在岛上了,想跑都跑不了。”他说到这儿,神色一凌,“你又有没有想过,反过来讲,假如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确是帮主的朋友,那帮主拿到信一看、再一问,知道是我们把他的朋友给轰走了、开罪了人家,那就不是骂几句的事儿了吧?”

    “那……”那喽啰又问,“那我们要是把人轰走,又不把信交上去呢?”

    “敢?”赵彪眼珠子都瞪大了,“你小子想什么呢?瞒上不报?想死啊你?”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再道,“再说了……这事儿你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吗?刚才你们站那儿吵得那么大声,岸边有多少人都看见了、听见了?人家都是长了嘴的,这你也想瞒?日后若是被帮主知道了,把你头都给拧下来!”

    “是是……”那喽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小人愚钝,自作聪明……要不说还是您赵头儿脑子快,算得明白呢……换了我,差点儿就闯大祸了。”

    “行了行了。”赵彪虽觉得对方这几句马屁还行,不过也没兴趣多听,“以后学着点儿,回去干活儿去吧。”

    …………

    与此同时,海上。

    由于在岸边的那段小插曲,赵彪给了孙黄二人和令狐翔一定的优待,让他们三个人便占了一整艘船。

    那船虽是不大,但好歹是海船,几丈长还是有的。

    此时,那船上除了两名负责驾船的漕帮弟子外,就只有他们三人了,甲板上的空间宽敞到能让他们随意躺下。

    “二位,多谢相助,还未请教……”令狐翔也不傻,他知道孙黄二人刚才在岸边报的门派名和称号应该都是胡乱编的,不过在岸上他也没有明说,等到了这船上,眼看那俩漕帮弟子离得远了,他才轻声问道。

    孙亦谐和黄东来闻言,交换了一下眼色,出于对林元诚的信任,他们还是决定暂且相信眼前的这位少年。

    “孙亦谐。”

    “黄东来。”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啊,他俩报出名号时的语气是挺平常的,但那令狐翔一听可惊了。

    “啊?”令狐翔当时就惊呼道,“你们就是东……”

    他连那个“谐”字都没能说出来呢,孙黄二人就扑上去把他的嘴给捂上了。

    “唔唔——呃——啊——”令狐翔后边儿的半句话就这么生生给憋回去了,只发出了这种声音。

    “你再说?再说把你喂鱼了啊!”下一秒,孙亦谐便压低了嗓门儿,凑近令狐翔耳边恐吓道。

    “哎,人家是小林的朋友,怎么能喂鱼呢?”黄东来也低声接道,“还是我来吧……我这儿有副药,保管吃下去后他一天之内都动唤不了。”

    令狐翔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那心里也是不禁感叹:“这‘东谐西毒’的手段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江湖真太他妈险恶了。”

    “别别别……”费了老大的劲,令狐翔才从两人指缝里挤出句话来,“我懂了!不该说的那些我不说了!请张掌门和黄道长手下留情!”

    “这就对了嘛。”那两位扑上来快,撤得也快,听见这句就把他给放了,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了原位。

    这时,站在船另一头儿的那俩漕帮弟子,就瞧见这边儿的三人,那是一会儿扑倒扭打在一起,一会儿又发出呻吟,窃窃私语,过了会儿又散开了……

    他们也觉得奇怪啊,但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搞什么名堂,他们也不敢问。

    还好,从海岸到刘公岛这段距离并不长……

    很快,这船就在这样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笼罩下靠岸了。

    没承想,三人刚到岸边,孙黄二人便又遇上了一次身份暴露的危机。

    因为那刘公岛的岸边,此刻就站着两个曾经见过他们、且跟他们不太对付的人,即漕帮的第二、第三把交椅——冯顺风,冯顺水。

第四十三章 书信探虚实

    其实呢,以双谐目前的江湖声望来说,他们本不必乔装改扮混上岛来的。

    他们特意改扮了的原因……无非还是出于谨慎。

    在已经知道今天这七雄会幕后可能会有某种阴谋的前提下,来这么一手瞒天过海、鱼目混珠的戏码,怎么也是不亏的。

    然而,孙黄二人也没料到,他们刚上了岛,就发现码头那儿站了俩不好对付的,即漕帮的二当家冯顺风、三当家冯顺水。

    别的漕帮弟子可能还认不出孙亦谐和黄东来,但这俩绝对是认得出来的。

    去年在洛阳,这对冯氏兄弟跟着狄帮主的侄子狄瑰一块儿出席少年英雄会时,还在开赛前的茶会上diss了双谐一番,虽然那时双谐并不在场,但要不是那白如鸿白道长及时出现为孙黄辩驳,这事儿还真不好收场。

    当然了,冯氏兄弟当时那样做,其实也不是在针对孙黄二人,只是因为那会儿狄不倦还觉得沈幽然是自己竞争总门主的最大对手,而冯氏兄弟身为狄不倦的左膀右臂,自是要想尽办法去找沈幽然的茬儿,所以他们才会从沈门主的两位“好兄弟”身上入手。

    可谁又能想到,后来……那沈门主居然被他这两位“贤弟”血腥背刺,在大计将成之际功亏一篑。

    结果,不但是冯顺风、冯顺水、狄瑰都被双谐给救了,狄不倦还因此少了一个心腹大患,总门主选举之路顿时一马平川。

    所以如今,漕帮上下对孙亦谐和黄东来那是满怀感恩之情,冯氏兄弟甚至还对他们有点愧疚之意;假如双谐今天以真实身份到访,八成是要被奉为上宾,跟一众高门大派的掌门平起平坐了。

    不过这些,都是站在漕帮立场上的想法……

    在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角度看来,漕帮这两位对他们的态度并不明朗,且很有可能会把他们给认出来,这就很烦……

    “色,糟了,有熟人。”船还没完全靠岸呢,孙亦谐已扫到了在岸边负责“迎宾”的冯氏兄弟。

    虽然冯氏兄弟当初diss他们时他们不在场,但不到半天他们便已从旁人口中听说了这事儿,以他们俩这记仇的性格,再加上冯氏兄弟的名字那么好记,想不记下都难啊。

    况且,后来黄东来教众英雄解蛊方法的时候,双方也有过少许交谈,所以孙黄二人都认得漕帮的这两位。

    “不慌,看我的。”黄东来也明白孙亦谐的意思,说这话时,他已心生一计。

    说是心生一计,其实呢,用“腹”生一计也可以,又或者,把那“计”字改成“急”,问题也不大。

    船靠岸的那一瞬,只见黄东来一个箭步便登上了码头,立足还未稳呢,他那整张脸就扭曲了起来,随即他就低下头、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着往岛上窜。

    孙亦谐一看,瞬间就懂了,于是他也学着黄哥的样子这么往里跑。

    令狐翔是跟着他们上来的,不能跟丢了啊,眼见二人突然跑了起来,那他也快步跟上呗。

    冯顺风、冯顺水二人今天站在这里要做的事,就跟一些颁奖典礼前红毯仪式上的主持人差不多,即见到那些大侠或者掌门上岸时,上去抱拳拱手打声招呼再说声“请”,遇到那地位高的、或交情好的,他们就跟人家多聊几句,而遇到小人物呢,就点到即止。

    眼下,他们看到有俩脚步轻快的“老头儿”低头捂着肚子直冲过来,一时间也是有点儿懵,不知道这是搞什么。

    但很快他们的疑虑就消除了,因为黄东来在距离他们还有七八米远时就开始喊:“二位当家的!请问茅厕在哪里啊!”

    他这一嗓子,周围正在下船的人全能听得见,搞得冯氏兄弟也尴尬无比。

    那冯顺风虽也想认一认这两位是谁,但因为他俩都低着头且在快步跑动,实在是看不清相貌。

    不过,咱冯二当家也机智,他看不清低着头的这两人,但可以看清那个和他们同行的年轻人啊;所以,他立刻又将视线放远,扫了眼跟在双谐后面的令狐翔。

    却见此子,貌不惊人、极为面生,破衣烂衫、还拿把破剑……那想来,与他同行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了。

    再说了,就算是大人物,也有个“三急”啊,你总不能为了跟人客套几句耽误别人拉屎吧?

    “呃……几位这边请,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就有茅厕,记得看到老槐树要左拐!”那冯顺风的话说到半截儿时,双谐便已经从他面前窜过去了,所以他那后半句就成了“话追人”,声音也不得不提高一些。

    还是那令狐翔在经过冯氏兄弟身旁时稍顿脚步、尴尬一笑,冲那两位拱了拱手,道了句“失礼了”。

    冯氏兄弟呢,也确实没把这段小插曲当回事——说句难听的,那些打小门派里出来的人,还有那种三五成群的无名之辈,在漕帮这两位当家眼里连人都不算,即便这种人死赖在这里主动跟他们套近乎他们也懒得理,有时间他们宁可去跟高门大派的大佬多聊几句。

    就这样,孙黄二人就靠着一声吼,便轻松混过了这一关。

    “哎,色,已经够远了,不用装了。”沿着路跑了一段后,孙亦谐便已不再低头捧腹,并提醒了黄东来一句。

    可黄东来却回道:“不是,我装着装着就来感觉了,现在真想去一次。”

    “妈个鸡的!”孙亦谐一脸嫌弃地就蹦出了这么一句,后边儿他怎么吐槽的咱就不细说了,反正最终他还是陪着黄东来真去了趟茅厕。

    …………

    约半个时辰后。

    正在会场内喝茶的狄不倦,接到了一封信。

    狄不倦没说话,甚至没有睁眼瞧那将信送来的赵彪一眼,只是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后才开口问道:“你再说一遍,谁让你给我捎来的?”

    赵彪一听这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因为他刚才呈上信的时候已经把“旭东老仙”的名号给报上了,假如这信真是帮主认识的人送的,帮主没必要再问一次啊。

    “是……”但赵彪还是强作镇定,接道,“是一位道号‘旭东老仙’的黄道长送上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混元星际门的张掌门,和一位令狐少侠。”

    赵彪这次回答得更详细了些,他觉得多报几个名字,可能帮主就会认识其中一个了。

    而狄不倦呢,这时其实已经有点火气了,他那心里话说啊:“真是个废物,被人诓了……让别人混上岛了都不知道,居然还把这种江湖骗子用来骗人的废纸拿到我面前,浪费我的时间……这信封里要真是张白纸或者写了无用的屁话倒也算了,万一人家在信纸上下了毒呢?”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却已撕开了信封。

    狄不倦也是个跟比较谨慎的人,他今天的装束刚好是戴着手套的,且开信封的时候他还特意屏住了呼吸。

    所幸那信封里也并没有喷出毒烟毒粉之类的东西,信纸上也不像沾了什么。

    就在狄不倦觉得这应该就是张废纸,并准备开始冲着赵彪开骂时……

    “嗯?”

    他一展信纸,却看到了三个字——一,十,一。

    只一瞬间,狄不倦的神色就变了。

    旁人看来这三个字可能莫名其妙,但他可是一看就觉出这是个字谜。

    一个“王”,拆成三个字,这不就是在指“三字王”吗?

    什么意思?恐吓我?

    写这信的人自然是知道了我雇过三字王,由此再进一步想,对方是不是也知道了我雇三字王的原因?甚至知道了被三字王灭口的杀手们究竟是谁雇的?

    此刻七雄会马上就要开始,他给我看这信是要干嘛?

    念及此处,狄不倦简直是慌得一逼。

    但其实,他这是中计了……

    黄东来和孙亦谐并不知道三字王是狄不倦雇的,他们只是怀疑三字王是狄不倦雇的。

    这怀疑从何而来呢?大致是这么个逻辑——

    此前分别埋伏了林元诚和郭琮的两批杀手,都曾表示过雇他们的人就是狄不倦,而从这些杀手的行为来看,他们显然都不是那种会为了嫁祸别人而甘愿送死的死士……由此可知,至少在那两批杀手的眼里,他们真的相信自己的雇主就是狄不倦。

    那么,谁,能够冒充堂堂的狄帮主去雇用那些杀手,且让被雇佣者确信这点呢?

    那人,必然是跟漕帮有密切关系的人吧。

    还有,众所周知,山东是漕帮的地盘儿,登州府更是漕帮的大本营,像亢海蛟和寺岛这样的高手在这里也得分头低调行事,那种人数众多的杀手团伙能随意活动而不被知晓?

    在这七雄会前的敏感时期,无论是林元诚在路边的酒肆中伏,还是郭琮在漕帮安排给忠义门的宅邸附近被围,要说漕帮的耳目对此一无所知,这不太可能吧?

    如果真有人想借这两次行动来嫁祸漕帮,于七雄会前搞坏漕帮与忠义门、兴义门的关系,那漕帮没理由会视若无睹顺带背黑锅啊。

    再退一步讲,杀林元诚和郭琮这事儿本身也不合情理——这两人虽说各为门中的后起之秀,很有可能在将来坐上掌门之位或至少成为掌门的左右手,但那至少也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杀他们,就算成功了又如何?

    综上所述,基本可以推断,那两批杀手并不是狄不倦亲自派的,但是派他们的人,一定跟漕帮、或者说跟狄不倦有很深的关系,因此狄不倦才对其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么“三字王”呢?一个负责给杀手灭口的杀手,一个可能连狄不倦本人都未必能对付的狠角色,掺和到了这个事里,会是受谁所雇?

    谁有这个钱、有这个能力,让他在七雄会前出现在登州城里?

    孙黄二人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各种情报,盘了好几天,怎么想都是狄不倦的嫌疑比较大,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次事件背后到底有什么名堂,但“试探”一下自己的怀疑,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今天的这封信,交不交到狄不倦的手上,其实都无所谓,他没看到便没看到,看到了呢,也无非两种结果:

    其一,狄不倦不是三字王的雇主,那他压根儿也不会看懂什么“一十一”的字谜,就算他知道三字王,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他八成会把这信当成江湖骗子写的废纸,并直接让手下把“张保国”和“旭东老仙”这俩骗子找出来打一顿扔下海,到时候双谐只要亮明真实身份,就说是一场“玩笑”,一样没事。

    其二,狄不倦就是三字王的雇主,或者和三字王以及那些杀手的事有关,那他一定就会心虚,就像眼下这样,这时他的反应,就不会是理直气壮直接抓人了……

    “赵彪,你在岸边遇到这几个人的事详详细细跟我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要漏。”短暂的沉默后,狄不倦的火气早已全消,其脸上再次浮现了平时的冷静和深沉。

    “是……帮主。”赵彪应道,“那是……大约半个多时辰前吧……”

第四十四章 拱火七雄会(上)

    未时二刻,七雄会召开的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嘈杂万分。

    此时,各门各派基本都已在漕帮安排的席位上站定了。

    像盐帮、茶帮、忠义门、兴义门、侠义门这五派,皆是位列“七雄”的门派,故在今天的大会上应占“上席”。

    那什么叫“上席”呢?说白了就是他们门派站的位置离漕帮占据的“主台”比较近,他们的掌门和门内排前四五号的人都能坐着,且坐的是相当不错的太师椅……当然了,那些弟子们还是得站着的。

    而其他较为有势力的门派,如丐帮、海沙帮、鹰爪门、泰山派、雪山派等等(少林、武当、霸拳宗、神刀山庄这种规格并不比漕帮低的门派这次都没有来七雄会,因为他们既不想加入四门三帮,也没必要来趟这浑水给自己找事儿,至于丐帮为什么要来,这个咱们下文书会讲),他们的席位,就稍稍次之了:不仅是距离主持大会的漕帮主台要远一点,而且每派有太师椅座的人也只有掌门一人,其他人全都得站着。

    那位置再差一点的呢,就是一些没有门派的、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独来独往的知名侠士们,比如什么“云中九子”、“塞北十三骑”、“不倒金刚”……这些人倒是个个儿都有座儿,但坐的都是普通的凳子,而且他们离主台更远。

    至于最后,位居“末席”的那些,毫无疑问便是些小门小派,或不甚有名、但姑且也算有点人认识的江湖三流人物。

    这帮人的待遇,就跟那种看演唱会买到最后一排票的人一样——不管你是掌门还是弟子,反正都得站着,台上的人说啥你未必听得清,台下的你也几乎没有主动发言的机会。

    上述这样的席位安排,其实也不是漕帮独创,而是江湖上各种门派集会时普遍会采用的潜规则。

    这规则大家都懂,大家也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毕竟……江湖还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

    先讲实力,再讲道理。

    “诶?你看,来了。”

    “来了来了。”

    “终于要开始了啊……”

    在一阵议论声中,狄不倦的身影终于在主台边上出现了。

    这位漕帮帮主一现身,便在现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而当他在那居于主台中心的主座上坐下时,场地上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狄不倦这人,确有几分王者之风,他只是往那儿一坐,也不用说话,便已威慑四方,那端的是顾盼之间,睥睨自雄。

    一转眼,这会场之上便已鸦雀无声。

    除了……

    某个角落里,还是有一阵阵bia唧嘴的动静。

    方才周围一片嘈杂的时候,这声儿自然也没人会去注意,但这会儿大家都没声儿了,人们便都不禁被这动静所吸引,并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但见,那声音的源头,有两个“老头儿”,他们一个是一身灰袍,一个是一身道袍。

    此刻,两人正蹲在末席中“最末”的那个角落里,啃着月饼。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这月饼哪儿来的呢?

    是这样……考虑到了各路江湖豪杰上岛的时候是午时前后,大伙儿很可能没吃过午饭,所以漕帮在召开七雄会的场地附近摆了十几张桌子,找人备了些茶点在那儿放着,让各门各派的人经过时可以自行取用。

    当然,那放置茶水和点心的地方肯定是时刻有人看管着的,要不然被投毒了可不好办。

    虽说在这种场合下,“针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门派下毒”的行为并不好操作,毕竟下毒者也不知道自己针对的某个人或者某个门派会不会来取茶点,亦不知目标具体会取到哪一杯哪一盘,但为了避免有人丧心病狂地在所有食物里下药,还是得防着点。

    眼下,孙亦谐和黄东来手上的月饼,就是在那儿取的。

    他俩若是高门大派的掌门,那自然是可以坐在太师椅上,让门内的弟子给自己端着茶杯,优哉游哉地吃吃喝喝。

    可惜他们不是……

    所以他俩也就只能蹲那儿跟要饭的似的啃了。

    “这俩谁啊?”

    “哪儿来的老头儿和老道?怎么一把年纪了也没个正形?”

    “这种人怎么也混进来了?”

    就连丐帮的人看见双谐的德行都在纷纷侧目,指指点点,其他门派就更别提了。

    更离谱的是,因为他俩也是以“门派”的身份在此出席的,所以他们也像模像样地在自己占的那个位置上插了面旗。

    这“门旗”啊,是有讲究的。

    一般来出席这种大会的门派,都会自己带一面“旗”来:那高门大派的旗子,都是铁杆挂缎,旗面上工工整整地用大字绣着门派的名字;穷一些的小门派呢,好歹也弄跟木旗杆,挂一面布旗,旗子上用墨写上门派的名号。

    可孙黄二人呢,是直到上了岛、来到这会场中,看到了其他门派都有旗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的。

    按说他们俩加上令狐翔总共也就三个人,不弄也就不弄了,不会有人管他们、更不会有他人在乎这事儿。

    但他俩偏偏就要搞事……非得去弄。

    于是,此刻会场中的众人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在两个蹲着啃月饼的逗逼背后的泥地上,扎着一根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的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块脏兮兮的帆布,布上用貌似是泥水的东西写着屎黄色的五个大字——“混元星際门”。

    哦,顺带一提,令狐翔此时已经非常机智地站到了离他们至少有几丈远的地方,混入了其他江湖杂鱼之中,假装不认识他们。

    “嗯哼!”数秒后,还是狄不倦的一声轻喝,将整个会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去。

    那狄帮主心里也在犯嘀咕:“好家伙,这就叫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屎总会发臭啊……这两位不愧是敢给我写‘恐吓信’的人,就算是身居末席照样能在我面前夺走众人的注意,看来他俩真不是等闲之辈,我可得留心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然开口道:“今日,这么多远道而来的武林同道、英雄豪杰……齐聚这刘公岛上,实乃盛况空前。

    “我漕帮上下,感到荣幸万分。

    “狄某不才,在此谨代表三门三帮,谢过各位的抬举了……”

    他这番开场的场面话,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不用过脑子都能流利地讲出来。

    话至此处,他还顺势抬手抱拳,准备跟在场群豪施个礼。

    不料,就在台下的众人准备顺着这气氛跟他对施一礼之际。

    “哼!”台下忽然传出一声带着内力放出的冷哼,那人紧跟着又道了一句,“姓狄的,你还没当上总门主呢,你凭什么代表三门三帮?”

    说这话之人,离那主台并不远,就站在“淮安侠义门”的旗杆之下。

    她此言一出,自是引来目光无数。

    不少人也都认识她,她便那是侠义门前任掌门的师妹兼夫人,江湖外号“豹胆狮喉”的雷三娘。

    光听这绰号各位也能猜出来,这位大妈的性格和武艺可比很多大爷还要刚猛,尽管今年她已年过五旬,但那性子可是一点没收敛,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今儿这狄不倦刚一开口,雷三娘就厉声喝问,无疑就是奔着呛火来的啊。

    那她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很简单……她的干儿子,即那侠义门的第五把交椅“蝎尾枪”葛世,在来这登州的路上中了埋伏,当雷三娘和一众侠义门的弟子赶到现场时,葛世已经断气,雷三娘立马率领弟子们追踪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逮到了行凶者中的一人,经过了一番折磨,对方便说出自己是被漕帮的狄帮主所雇。

    本来呢,雷三娘是想留那杀手一口气作为人证来当场跟狄不倦对质的,却没想到,他们还没把那个杀手押进登州城,便又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出现,将那杀手灭了口。

    那么负责灭口那位武功到底有多高呢?

    想来各位看官也都猜到了,跟三字王一样高呗,反正他杀完人再走掉,都没人看得清他怎么来怎么去的……

    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

    但雷三娘哪肯善罢甘休?那葛世小时候来侠义门拜师求艺,是她丈夫亲自给开的蒙,再加上她自己膝下无子,所以她是把葛世当亲儿子一样护着的。

    后来,雷三娘的丈夫亡故,她也没去争那掌门之位,直接就让给了他们的师弟,即现在的侠义门掌门鲁康,这足可见她并不是一个在乎地位的人;相比名利,雷三娘显然更看重亲情,而葛世作为她眼中唯一的亲人,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那人证纵然已被灭口,但雷三娘也不放弃,她要亲自质问狄不倦,因为在她看来,灭口这事儿反而更加坐实了狄不倦就是主谋。

    “呵……”狄不倦听到雷三娘的那句话,倒也没太大反应,或者说他也早已预见到可能会发生类似的情况了,故只是冷笑着回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侠义门的雷师姐。”他这半句,不是为了跟对方攀交情论辈分,只是为了点出“侠义门”三字给大伙儿听而已,“狄某此言,只是代表三门三帮跟大伙儿客气几句,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多想啊。”

    “师姐……”同一时刻,就连那侠义门的掌门鲁康也在座位上回过头,低声劝道,“算了……这不是时候。”

    虽然鲁康也很想为葛世讨还个公道,但他毕竟是一派之掌,肩上担负的责任重大,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他肯定是不支持雷三娘眼下这种行动的,因为这种做法……最后往往就得演变成用武力来分对错,这对他们并不有利。

    可雷三娘才不管那么多,刚才她一见狄不倦现身,瞧着后者那大摇大摆、道貌岸然的样子,她的心头火就蹭蹭地往上冒。

    她那心中想道:“可怜我儿年纪轻轻就死于乱刀之下,而你这罪魁祸首竟还在这里好模好样大言不惭,我今日定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揭破你的真面目!”

    她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什么人证物证、利害得失、门派大局很快都被抛诸脑后了,所以狄不倦才一开口,她就撵上去呛火。

    “狄帮主。”鲁康回头劝完那句后,赶紧起身朝着狄不倦拱手道,“我师姐的性子有些急,可能是对你刚才的话有些误会,还望你不要见怪,鲁某代她给你赔个……”

    “住口!”谁知,他这句都没能说完,雷三娘便又是一声暴喝,“师弟,你怕那姓狄的,我可不怕,老娘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在背地里做的事情都讲出来,请天下英雄评评理!”

    这话说得……鲁康脸上那是青一阵紫一阵,心里头也是暗自埋怨道:“我说师姐你这一把年纪了咋就那么不懂事儿呢?我都帮你这么兜着了……我容易么我?来之前我就告诉你别冲动别冲动、要忍……结果姓狄的一出来你就沉不出气了……现在你无凭无据的就要说人家买凶杀人,到时候人家反咬一口说你诬赖,然后要咱‘江湖规矩手上过’,那是你上还是我上?”

    他正这么想着呢,狄不倦那脸上可是笑开了:“哦?雷师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他顿了顿,“狄某背地里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你这么咬牙切齿的……我倒是也很好奇,想要听听。”

    狄不倦这从容不迫的态度,让雷三娘越发怒不可遏,好在她没什么心血管疾病,要不然非气得爆血管不可。

    “我呸!你个老毕噶三!还在那里装蒜?”下一秒,雷三娘连方言的骂人话都喷出来了,俨然是完全不顾脸面了,“你雇人埋伏我儿葛世,将其残杀,后又找人将我抓到的‘舌头’灭了口,现在你是觉得死无对证,所以有恃无恐对吧!”

    她这番指控一出口,在场的众豪杰顿时一片哗然。

    大部分人听到此事都是面露惊疑之色,不过,有几个门派,比如忠义门、兴义门的人……那表情就有点微妙了。

    狄不倦闻言,也是面色一沉:“雷师姐,葛师侄遇害一事,我确是有所耳闻,但你说是我雇人杀了他,还说我找人灭了人证的口,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呸!”那雷三娘又啐一口,回道,“我就知道你不敢认,反正人都被你灭口了,你一口咬死不是你做的,便觉得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了是么?”

    “那狄某倒要反问一句了。”狄不倦道,“雷师姐又为何能如此一口咬定这事儿就是我做的呢?”

    “我逮到的那个杀手在被你灭口前,亲口对我说的,说他是被你狄不倦所雇。”雷三娘道。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话?”狄不倦道。

    “哼……”雷三娘冷哼一声,“你若是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让他开口的,便不会多此一问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不说杀人如麻吧,但对“伤人”这件事肯定都不陌生,严刑逼供这套谁又不会呢?考虑到葛世是雷三娘干儿子,她怎么去折磨那个杀手都不奇怪。

    狄不倦也确实没有再去围绕这个问题纠结,而是接道:“好,既然雷师姐已认定了这点,那狄某也无话可说。”他微顿半秒,再道,“只是,雷师姐你红口白牙、无凭无据,仅仅是这样就要让狄某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狄某自也不会服气的,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大家都懂,雷三娘自然也懂。

    “少废话!你不就是想说按江湖规矩走吗?”雷三娘性子确实直,“反正老娘也早就活够了,今天就是豁出性命,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说着,她已跳出了侠义门所站阵列,来到主台之上,面对狄不倦,运起内力,准备与之拼上一拼。

    狄不倦面露冷笑,缓缓起身,看样子是丝毫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准备正面迎招。

    就在这双方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等一等!”末席的那个角落中,忽起一声轻喝。

    这一喝,宛如晴天霹雳,烈鸣贯耳。

    在场的人,除了早已紧紧捂住耳朵的孙亦谐之外,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震了个措手不及。

    即便是功力深厚者,亦觉体内气血翻涌,脑内嗡嗡作响;而那些功力较差之人,比如各门派的底层弟子们,很多已是头晕目眩、踉跄难立。

    那以狮吼功见长的雷三娘,此时尤为震惊——她倒也不是发不出杀伤力与这相仿的音潮,只是……她要做到这样,必须用上相当多的内力,吼很大声才行,可对方这会儿发出的却只是“轻喝”罢了。

    也就是说,喝这一声的人,所用的功法之原理,赫然是要比她那上乘武学狮吼功更加高明。

    雷三娘的这个判断,无疑是对的,此刻大家听到的,正是黄东来用“十二谛”中的基础内功外放之法“先声夺人”喝出的声音。

    “何方高人……还未请教!”狄不倦本来还在考虑该怎么去跟这“混元星际门”的二人接触呢,这下倒好,人家主动跳出来了,那他倒也省事儿了,干脆就冲那边吼了一声。

    “好说。”黄东来这时漫步出列,站到那会场中间留出的一条空路上,一甩拂尘,淡然言道,“贫道姓黄,道号旭东老仙。”

第四十五章 拱火七雄会(下)

    这黄东来蹲在角落里和孙亦谐一起bia唧嘴的时候,虽然也短暂的引起过大伙儿的注意,但实也没什么人正眼去瞧他们;大多人都只是远远撇上一眼,并凭着第一印象就判断他俩是不入流的小人物。

    可眼下这状况就不同了,黄东来的一声“轻喝”,瞬间就让现场所有轻视他的人都变了脸色。

    此刻他再站出来,人群自是要非常仔细地观察他了,而这一观察呢,他那“扮老”的事儿无疑就败露了……

    说到底,“易容”从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很多人都觉得这武侠故事里的“易容术”就跟现代的“特效化妆”差不多,其实这种认识是片面的——用道具改变人的面部和身体特征的技术,只能决定“易容”的下限,而决定其上限的,则是“模仿”、或者说“表演”的技术。

    一个人若想扮成老人,除了化妆之外,其表情、声音、眼神、步态、语气、语速、小动作等等,所有细节都要配套跟上才行。

    越是高明的易容者,对化妆的依赖度反而越低,因为到了最后……妆是死的,而演技是活的。

    像黄东来和孙亦谐今天搞的这套,压根儿就不能叫“易容”,纯粹就是胡闹,所以他走出来一说话,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其实是个扮老的年轻人。

    然,也没有人去说破他。

    因为比起他这拙劣的伪装,一个更加令人疑惑的问题才是人们思考的焦点:为什么一个并不那么老的人能有这样的功力?

    江湖上能吼出刚才那一嗓子的人不是没有,但你要说四十岁以下就能办到的,至少正道里应该是没有的;倒是五灵教的那位少教主可能有戏,不过那小子的武功具体如何……正道的这帮人也只能靠猜;再往远了说,高丽和东瀛那边也有青年高手,当然,那儿的事,中原武林人士就更不清楚了。

    “原来是黄道长。”狄不倦听那黄东来报完了这扯淡般的名号,也没多想,便接道,“失敬失敬……”

    “哎~不用客气,你叫我老仙就可以了。”黄东来笑着应道。

    狄不倦一听这句,心说:你这是叫我别客气呢,还是在占我便宜呢?我怎么觉得按你说的来……我这辈分又下来了呢?

    但此时好像也不是跟人纠结一个称呼的时候,狄不倦也只得硬着头皮,抽动着嘴角念道:“呃……老仙,敢问您让我们‘等一等’,是有何指教呢?”

    他这个问题,黄东来没接,因为他话音未落,孙亦谐也从那“混元星际门”的破旗下面出了列,行到了黄东来身旁,并顺势接道:“指教不敢当。”他顿了顿,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再道,“我二老今日来此,原本只是打算来凑个热闹的,可方才听到了狄帮主与雷女侠的那番争吵后,我们发觉你们的话中有些问题,所以便想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哦?”狄不倦那心里也有点发虚,因为他是真不知道眼前这俩货到底什么来路,以及想干什么。

    您别看双谐的易容很草率,实际上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让别人在远距离上瞧不出他们究竟是谁就行。

    “有什么问题,还请二位指出。”但下一秒,狄不倦还是这么回应了。

    他自认自己刚才的应对滴水不漏,不但是言语间没有破绽,连态度方面也比雷三娘要有风度得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很简单。”黄东来这时又开口接道,“问题就出在……”他说着,忽然指向了雷三娘,“雷女侠,你说的‘那一句话’。”

    “什么?我?”雷三娘这会儿才刚从对黄东来那一声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被对方这么一指,她也是一愣。

    “哈哈哈哈……”另一边,狄不倦闻言当即大笑,“原来二位说的‘话里有问题’是指雷师姐的话啊,那也难怪了。”

    这一刻,狄不倦还以为双谐是打算帮他一块儿对付雷三娘呢,其心中的那份紧张顿时消了大半。

    “哼!”雷三娘品出来的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她冷哼一声,转脸就冲孙黄二人甩去一个凶狠的眼神,“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你们倒是说说!”

    “不是‘不对’,是‘有问题’。”黄东来不紧不慢地纠正道。

    孙亦谐也道:“没错,问题就出在那句,‘把他在背地里做的事情都讲出来,请天下英雄评评理’上。”

    “这句话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雷三娘立刻又问道。

    “什么问题?”黄东来说着都笑了,“呵……问题就是,你把事情讲出来了,但随后没有让天下英雄给你评理啊。”

    孙亦谐接道:“对啊,你说完这句就跟狄帮主吵来吵去的,接着就要动手,那大伙儿还怎么评理啊?”

    “嗯?”狄不倦听到这里突然就感觉这节奏不对头,心中暗道,“慢着……这两个家伙要干嘛?”

    那雷三娘一听一琢磨,也是一拍大腿,心里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就被那姓狄的带沟里去了呢?我应该先请在场的英雄们一块儿来评断评断,到时候要是情势对我不利,我再去跟那姓狄的拼命也不迟啊,干嘛现在就急着玩儿命啊?”

    “呃……”雷三娘想了几秒后,便朝孙黄二人拱了拱手,“二位……前辈。”她也是纠结了一番才把“前辈”两字说出口,“你们说的极是,确实是三娘我一时性急……这事儿……还是得先请各位江湖同道评断一番才是。”

    “哎~这就对了嘛。”黄东来笑着接了一句,随即就转向狄不倦道,“狄帮主,你若是问心无愧,那让在座的同道帮雷女侠辨一辨你的清白,想必也不叫个事儿吧?”

    “嗨!黄兄你这是哪里的话……”下一秒,孙亦谐就在旁阴阳怪气地接道,“小狄他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漕帮帮主,武林正道的栋梁之才,难道还能因为坏事做多了心虚而不敢让人评断吗?”

    那狄不倦坐在主台上,看着这俩在下边儿跟相声对词儿一般,你一句我一句,三言两语就把他架到了道德的烤刑架上,那是头皮都麻了啊。

    他狄帮主身在江湖几十年,背地里能没点儿什么事儿吗?

    这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没事儿也得说出点儿事儿来啊。

    但那两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要是拒绝,岂不是承认自己心虚吗?

    “那个……尚未请教,这位又是?”狄不倦事先虽然也询问过手下这俩货的名字了,但此刻他还是假模假样问了声,反正能拖一点时间也是好的,这能让他再多思考一会儿。

    “好说,老夫乃是混元星际门掌门,人称‘闪电五连鞭’的张保国。”孙亦谐回道。

    此言一出,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为什么有骚动啊?因为谁也没听说过这号人呗。

    “张掌门,黄……呃……老仙。”狄不倦分别朝这两人看了看,再道,“你们说的……确有些道理,不过,仅凭雷师姐她无凭无据的怀疑,狄某就要让在场所有的江湖同道们评头论足……这恐怕……呵……”他皮笑肉不笑地言道,“……有些不妥吧。”

    他这句话一出口,那雷三娘就想开骂。

    不过在她骂出声前,黄东来已抢先回道:“狄帮主所言极是,虽然我也相信在座的江湖好汉、英雄豪杰,绝大多数都是公正的,但狄帮主纵横江湖几十载,难免会结下些仇家……指不定就会有人想借机报复,捏造些谎话来冤枉你。”

    狄不倦一听,立刻心想:我这就躲过一劫了吧?

    谁知,黄东来下一句就是:“所以我建议,咱们就请刚刚被狄帮主‘代表’了的三门三帮来评评理好了。”

    “说得没~错!”孙亦谐也道,“众所周知,四门三帮,同气连枝,如今虽然缺了一门,但剩下的六派还是亲如手足啊,要不然还搞什么‘七雄会’呢是不是?”他顿了顿,“咱们现在就让漕帮和侠义门之外的二帮二门来评断一下两派间的这点事儿,我想他们的意见,应该不会带有什么成见和仇恨了吧?”

    这一刻,狄不倦已完全明白了——这两个狗逼就是要他死啊。

    按双谐扯的这个逻辑,狄不倦要是拒绝了他们的提议,那就不仅仅是心虚而已了,就连这七雄会也没开下去的必要了,因为狄不倦等于是承认了三门三帮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甚至还有仇。

    狄不倦他还能咋办?

    他要是再跟这两货多聊几句,也别说当什么“总门主”了,四门三帮都快被他们聊散伙儿了。

    “既然如此……”一息过后,向来很沉得住气的狄不倦只得咬牙切齿地接道,“便依二位所言……”他转过头,先看向了自己右手边盐帮的席位,“曹帮主,你先来说说如何?”

    狄不倦会先问曹逢朝,自也是经过考虑的,他知道曹老三这人只想做生意,并不关心江湖事,所以这位盐帮帮主八成会来个“一问三不知”和“不妄加评论”的组合技,谁也不得罪。

    没想到……

    “呵呵……狄帮主的为人,我是不太了解,毕竟我俩私交一般。”曹逢朝冷笑道,“不过这几年漕帮的所作所为,我想诸位同道也都有目共睹,不用我多说了吧?”他说着,又看了看侠义门那边,“倒是侠义门的雷师姐,我素闻她性格刚烈耿直,除非是被人骗了,否则不会随便冤枉人,所以我还是愿意信她的。”

    “曹逢朝!你!”狄不倦今天遇到的意外情况已经太多了,但要说最让他措手不及的,恐怕就是曹逢朝此刻的这番话——这要比黄东来给他的那封信更让他慌乱和愤怒。

    曹逢朝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你觉得他对你毫无威胁的时候,便是你最危险的时候。

    三十多年前,那些盐帮的前代遗老就是因为认定了曹逢朝没有威胁,所以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今天,狄不倦也是想当然地觉得曹逢朝和自己无冤无仇、也无心竞争总门主,故对其没有防备。

    但他的想法真的对吗?

    直到一年前,或许还是对的……

    一年前,那沈幽然仍如日中天,其正义门虽不如漕帮势大,却也不可小觑。

    那个时候,曹逢朝的判断是:下一任的总门主应该会是狄不倦,而沈幽然和他差得不多,可以对他保持牵制和威胁。

    所以那时,曹逢朝故意与稍弱一筹的沈幽然交好,这样便可以保证狄不倦在当上总门主后仍有所顾忌。

    这,就叫“搞平衡”。

    如果说狄不倦这类人脑子里想的是“霸王之道”,那曹逢朝这种人信奉的就是“帝王之术”。

    曹逢朝自己当然是可以不当这个总门主的,在他的眼里,“总门主”这三个字就是空架子,用来蒙蔽狄不倦这类人的双眼再合适不过了。

    你们可以有流水的总门主,但只有他是铁打的“曹老爷”。

    曹逢朝不需要、也不希望四门三帮在江湖上掀起什么腥风血雨或是搞什么宏图霸业,他需要的只是这个联盟可以安定、稳固地维持着,以及至少保持表面上的和谐。

    这才是能让盐帮、或者说让他的生意利益最大化的一种形式。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曹逢朝虽从未担任过总门主,但也从没有让任何一个总门主一家独大或者掀起什么特别大的风浪。

    就拿七年前的上一届来讲,忠义门那位年近六旬的掌门吕衍能够力压在当时三十三岁的狄不倦当选,也有曹逢朝的功劳,只是他做得不显山不露水,让人察觉不到而已。

    可如今,沈幽然已死,正义门覆灭,不再有人能替曹逢朝牵制狄不倦了,且狄不倦并不是吕衍那种德高望重、安安稳稳的老头子……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让他当了总门主,四门三帮极有可能要被卷到某种江湖巨浪之中。

    那还怎么挣钱呢?

    因此,曹逢朝今天冷不丁地就给了狄不倦这么一支“冷箭”。

    列位您可别小看曹老三这几句话,在这七雄会上,他曹逢朝的一句话,可比雷三娘的一百句还管用。

    听了曹逢朝这话,狄不倦那是气得浑身发抖,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里全身冷汗手脚冰凉啊。

    纵然他的眼泪没有不争气地流下来,但汗可是下来了。

    “好……好……”狄不倦这两声带着恨意的“好”念完,立马又转头看向了他左手边的茶帮那边,“何掌门,你又怎么说?”

第四十六章 墙倒众人推

    这茶帮帮主何隐山是个自诩风雅之人,虽然他今年也就四十出头,只比狄不倦大个两三岁,但早在四五年前这货就开始以“老夫”自居了,且他说起话来,还老是爱拽文。

    这会儿他被狄不倦这么一问,当即就道:“老夫嘛都不知,此乃狄帮主汝和雷师姐滴的恩怨也,俺们茶帮不掺和滴。”

    就他这么一句……带着浓重口音的、半文不文的应答,搞得在场的众人都哭笑不得。

    好在他的立场似乎是中立的,这还算让狄不倦松了口气。

    说实话,由于方才曹逢朝的那波“突然袭击”,狄不倦的头皮到现在还麻着呢,剩下那些掌门只要别再给他雪上加霜他谢天谢地了。

    然而……

    “狄帮主,你这样不太对吧?”下一秒,在台下站着看戏的黄东来忽又开口道,“我记得你们这四门三帮的总门主应该是忠义门的吕门主啊,这会儿还没换人吧?”

    他这句话一出来,狄不倦就已意识到情况不对了,但在场的江湖群豪们有很多还没品出其中的味儿来。

    当然,双谐是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黄东来话音未落,孙亦谐便接过其话头言道:“即便不论这‘总门主’的身份,吕门主也是你们四门三帮中辈分最高的一位掌门……小狄你身为一派之掌,可不能因为忠义门不如盐茶二帮有势力,就乱了主次啊。”

    他再怎么一点破,大伙儿也都明白这问题出在哪里了——这事儿,狄不倦他本不该先去请教曹何二位帮主的。

    尽管今日这七雄会的议题之一就是给四门三帮(虽然现在缺了一门但暂且还是这么叫着)选一位新的总门主,但在选出来之前,吕衍他名义上依然在位啊。

    今日你漕帮做东,狄不倦担任大会主持,这本无可厚非,但你在遇到事情时,没有先请教吕衍,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于情,吕衍是在场这三门三帮的六位掌门中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

    于理,吕衍是现任的总门主。

    你狄不倦请同盟的诸位掌门发表意见,居然绕开吕衍,先去问了曹逢朝和何隐山,这是何意?

    假如你这顺序干脆再乱一点倒也没事,比如先去问了兴义门的邵德锦,再问曹逢朝,那样你就可以说自己“没多想”。

    但你偏偏就是按照曹逢朝、何隐山这样的顺序,即“帮派实力强弱”的顺序这么问下来的。

    再进一步讲,今天漕帮给其他几门安排的座次也有问题,因为这座次也是按照实力强弱排的,并没有考虑到“忠义门是现任总门主所在的门派”这件事。

    综上所述,从各种角度看,他狄不倦都有点儿趋炎附势、没大没小的意思……

    那么他真是这样的吗?

    是的,但这原本并不重要。

    今日这七雄会,如果是“正常开”,那局面肯定是完全在狄不倦掌控之下的,这就是给他立威的日子。

    就算是出现雷三娘这种有勇无谋的刺儿头,狄不倦应对得也很好,堪称滴水不漏。

    可是当孙亦谐和黄东来出场发言后,局面就失控了……

    眼下,他俩又抓住了这个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已忽略的细节,往那道德的制高点上一站,把火一拱,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那狄不倦本就不占理,被两人这么一点破,脸上那是变颜变色,尴尬不已。

    而就在这时,忠义门那边也适时地传出一声冷哼:“哼……算啦,想来狄帮主也是一时情急,忘了我这把老骨头还坐在这里。”

    毫无疑问,这话就是出自吕衍之口。

    他们忠义门上下自来到这登州城起便被漕帮“请”进大宅监视了起来,还每天受人白眼,早就憋着火呢。

    今日来到这会场后,他们这“现任总门主所在的门派”席位却被安排在了盐茶二帮之下,更是火上浇油。

    这会儿这火再被双谐一点,就是吕衍也得着啊。

    “吕门主……狄某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本来对吕衍趾高气昂的狄不倦,在这情势之下,也是不得不低头,他连忙从座位上起身,抱拳拱手道,“还望……望总门主您见谅。”

    对狄不倦来说,此举,已是相当低声下气的了。

    可吕衍……根本不买他的帐。

    吕衍也是老江湖了,他岂能不知:你狄不倦此刻低头,不是在给我吕衍低头,而是迫于江湖同道们的压力在低头。

    “哎~我哪儿敢责怪狄帮主你呢,谁不知你漕帮现在于七雄之中乃是一枝独秀,你还能给我吕某几分薄面,我已很知足了。”吕衍虽是德高望重,但搞起阴阳人这套,他也是有好几十年经验的了,“不过言归正传……”说到这儿,他将话锋一转,看向了雷三娘,“雷师妹你刚才提到你那义子的遭遇,我听着耳熟啊……”他顿了顿,朝后方招了招手,“琮儿,要不你来跟各路英雄说两句?”

    其实郭琮前几日遇到伏击那点事儿,由吕衍直接说出来也是可以的,但吕衍没有这样做。

    无他,给年轻人一个机会罢了。

    他们这些当掌门的都明白,行走江湖,除了武功之外,如何说“场面话”,以及怎么在成百乃至上千同道的面前“公开演讲”,都是很重要的能力;所以有机会时,他们自是不吝让自己门中有前途的年轻人多出来露露脸。

    “是,徒儿遵命。”郭琮也明白师父的意思,诺了声便迅速出列,站在师父身旁,朗声道,“在下郭琮,今日在天下英雄面前斗胆一言……”

    他接下来说的一大段儿,咱就不细表了,无非就是添油加醋地把三天前他和孙亦谐黄东来在巷子里遭遇埋伏的一幕给复述了一遍。

    当然了,人的记忆是有偏差的……

    不同的人描述同一件事时会有不同的面貌,甚至同一个人多次说起同一件事时都会有所不同。

    在郭琮所说的那个版本里,他本人肯定不会是一个全程酱油的角色了,那至少也得是和孙黄二人并肩作战的形象。

    在台下以“旭东老仙”和“张保国”身份示人的黄东来和孙亦谐听着郭琮的描述,心里也是不禁吐槽:“妈个鸡,这小子也挺会编造历史的啊,给自己脸上贴金有一套啊,你再说夸张点,就不是我俩救你,而是你救我俩了吧?”

    不过想归想,他们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跳出来表露身份并揭穿郭琮。

    说到底,年轻人嘛,吹逼而已,适当吹一下也无妨,毕竟跟他们俩相比,郭琮吹得还是比较有良心的了。

    长话短说,不消片刻,郭琮就说到了他们从杀手口中问出“雇主是狄不倦”的那段。

    “顾琮!你小子可不要血口喷人!”听到这里,站在台边的冯顺风可按捺不住了。

    这位漕帮的二当家,从大会开始到现在,那是一句话都没能插上,一是因为说话的人基本上辈分都比他高,二也是由于狄不倦也事先交代过让他和冯顺水不要乱说话。

    可这会儿,说话的人是顾琮这种小辈,那冯顺风终于是逮到个机会,厉喝出声。

    而郭琮见状,却是不卑不亢,从容应道:“晚辈所言,句句属实,乃是我亲身经历,冯二当家的若是不信,可以找我孙大哥和黄大哥对质啊。”

    这小子也不傻,他也知道,搬出“东谐西毒”来压人,可比他自己瞎咋呼管用多了,这一口一个“大哥”叫着,还能顺带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

    “你……”冯顺风欲言又止,停顿了几秒,才恼怒地接道,“孙少侠和黄少侠今日并没有来……”

    他这倒也不是瞎说的,因为今天他和弟弟在岸边接待了所有上岛的客人,但凡有点名气他都打了招呼,所以他能确定没有孙黄二人登岛的记录。

    “呵呵……其实他们来不来的也无妨。”吕衍这时笑着接道,“那日孙黄二位少侠已来拜会过老夫,将这事的前后跟我说了一遍,所以老夫也可以作证。”他微顿半秒,又看向狄不倦,“当然了……老夫也明白,江湖险恶,那名杀手所言,也未必可信,有可能他是在故意嫁祸狄帮主……不过嘛……”说着,他又是话锋一转,语化阴阳,“若结合侠义门的葛师侄遇害一事再看,那这事儿可就不好说喽。”

    他这么一说,兴义门那边也来劲儿了。

    那兴义门门主邵德锦当即就高声接道:“吕老门主,若您所言非虚,那邵某也有一言要讲……”

    邵德锦倒是没把林元诚给唤出来,而是亲自把林元诚在酒肆遇袭、并被孙亦谐所救的经过讲了一遍,当然,他也提到了林元诚从杀手口中套出“雇主是狄不倦”之事。

    待这几位门主各自发完了话,这会场内的气氛可就躁动起来了。

    合着,除了盐帮和茶帮之外,这三门三帮中的三门全都有过“被漕帮暗算”的经历,而且遭埋伏的无一例外都是门中的青年才俊,区别只是……葛世死了,而林元诚和郭琮在双谐的帮助下侥幸逃生。

    更关键的是,每一波杀手,都在不同的情况下透露过自己的雇主就是狄不倦,这……自然不可能是巧合了。

    面对着越发吵闹的人群,听着不断灌入耳中的风言风语,狄不倦脸色铁青,好似整个人都僵了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此刻,他很为难。

    若那些杀手真就是他雇的,他倒不至于这么为难了,可那些杀手并不是他雇的。

    退一步讲,若他不知道雇那些杀手的是谁,他也不用那么为难,可他知道。

    再退一步讲,若雇那杀手的人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一样不用那么为难,可偏偏就有关系。

    我也不卖关子了,此处书中暗表——那个雇杀手的人、即那个让被雇的杀手们都相信了自己的雇主就是狄不倦的人……正是狄不倦的大嫂,即前任漕帮帮主狄不悔的妻子。

第四十七章 时间的灰烬

    本章大部分内容(包括章节标题ashestime)均在恶搞影片《东邪西毒》,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

    弘德二十四年,秋。

    今年五黄临太岁,到处都是旱灾。

    有旱灾的地方一定有麻烦。

    有麻烦,我就有生意。

    我叫狄不倦,山东登州府人士,我的职业,就是帮助别人解决麻烦。

    …………

    “看你的年纪也有四十出头了。

    “这四十年多年来,总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再提,有些人,你也不想再见的。

    “有的人曾经对不起你,也许你想过……要杀了他。

    “但是你不敢,又或者,你觉得不值。

    “呐,其实杀人呢……很容易。

    “我有个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上有点困难,只要你随便给他一点银两的话,他一定可以帮你杀了那个人。

    “呵……你尽管考虑一下。”

    那天,我刚跟对方说完这段话,周围立刻就冲出了几十个官兵,不由分说就把我暴打了一顿,然后抓进了衙门。

    在大牢里,他们问我,我所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就是我自己……

    那年我二十岁,虽已打着漕帮的旗号在江湖上行走了好几年,但自己出来讨生活还是第一次,经验确实有些不足……

    不过经过了这次“被钓鱼”,我明白了,京城的治安真的不错,跟有没有旱灾没关系,我还是去更偏远一点的地方做生意比较好。

    …………

    弘德二十五年,春。

    使了些银子从牢里出来后,我离开了京城,去了沙漠,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以前我是漕帮少帮主的弟弟,威风八面,在江湖上行走,就是那些老家伙们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而现在,我只是一家小酒肆的无名掌柜,当然,还兼职做些“杀手中介”的买卖。

    …………

    初六日,惊蛰。

    有个人来找我喝酒,他的名字叫胡闻知。

    这个人是从东边来的。

    你要问为什么,那自然是因为沙漠在西边。

    那天,除了酒以外,胡闻知还给我带了一份手信。

    晚上喝酒的时候,他对我说:

    “不久前我遇上一个人,送给我一坛酒。

    “她说叫醉生梦死。

    “喝了之后,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过的任何事。

    “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酒。

    “她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了,以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是个新的开始,那你说多开心?”

    当晚,我把胡闻知暴打了一顿,送去了县衙。

    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居然想用这种酒来阴我,呵……黑吃黑是吧?那就不能怪兄弟不仁义了。

    …………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人们好像都不愿去死。

    好吧,当我说“几个月”的时候,其实就是“十二个月”的意思。

    总之,去年立春后,我一直没有买卖。

    听说最近这一带有个人刀很快,我正好也闲来无事,所以我就去找他,想看看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掌快。

    “我就不该来这儿。”

    “你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

    “留只手行吗?”

    “不行,要留,就把命留下。”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赢了。

    谁知,他说完这句之后,立刻大吼了一声“跟这种败类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啊”,接着他那埋伏在周围的几十个兄弟就冲出来用石灰粉和乱棍突袭了我。

    江湖险恶,我还是太年轻了,幸好这伙人只是一般的泼皮无赖,若他们真是江湖人物……我怕是已经栽在这儿了。

    当然,他们是不会真的把我打死的,“把命留下”只是无赖放的狠话而已,但我还是被打得半个多月都下不了地。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了,这个江湖,光有武功是没有用的,所谓“道义”,也不过是活下来的人才能谈论或编造的东西。

    …………

    弘德二十五年,夏。

    一名剑客来到了我这里,他的名字叫林东。

    林东的剑很快,可是人很邋遢,连鞋都不爱穿。

    我知道他可以帮我赚很多钱,但是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人,因为算命的曾跟我说,我“命中犯东,是以而终”。

    林东比我大整整十岁,但很多时候他都幼稚得像个愣小子,钱到了他的手里,很快就会花完。

    当然,他并不是笨,只是太有原则。

    我介绍的买卖,他不想做的,就不做。

    我告诉他,我这里是给人找杀手,不是找侠客,他便笑笑,继续在我这里吃白食。

    我想赶他走,但他的武功又比我高很多。

    回过神来,我发现这臭不要脸的好像是打算吃死我了,于是,某天晚上,我拿出了胡闻知留下的那坛酒,跟他讲起了“醉生梦死”的故事。

    可他却说,他不想喝。

    因为有很多事,他并不想忘记。

    …………

    初十日,立秋,晴。

    有个女人来找林东。

    “那个女人在外面等了你好几天了。”

    “赶她也不走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带着老婆闯荡江湖啊?”

    “呵……谁说不行啊,事在人为嘛,我曾经也……”

    “你曾经穿过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才二十出头有什么‘曾经’啊?行了吃饭吃饭。”

    “哦……”

    我不知道林东是单纯的粗鲁,还是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没让我讲出的话,确是我的心里话。

    我曾经也和林东一样,一心打天下,以为能抛下自己的女人,谁知等我回到家才发觉,她成了我嫂子。

    …………

    十五日,晴,有风,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今天林东又做了笔赔本的买卖。

    他为了给一个穷人家的小姑娘出头,去杀了当地的一个恶霸。

    那个恶霸的武功并不差,且身边还有很多同伙,可林东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找上门去了,结果……

    “为了一碗儿粉而失去了一根手指,值得吗?”

    “不值得,但我吃了两碗儿粉,身上只带了一碗儿粉的钱,没办法,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你要不要脸?”

    “那孩子说她父母都被那个恶霸杀了,所以她才一个人在那里卖粉儿,我不能在她那里吃白食。”

    “我现在砍死你不算乘人之危吧?”

    “唉……本来我应该没事的,但是我的剑没有以前快了;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认为对就去做,从来不会想什么代价,但一直跟你混在一起,让我渐渐迷失了自己……我不想跟你一样,因为我知道狄不倦绝对不会为一碗粉去冒险,这是我和你的分别。”

    那天我被这吃白食的气得不轻,好在没过几天,他终于决定要离开我这里。

    “你打算去哪儿?”

    “你老叫我吃白食的,那我就去加入丐帮好了,我以后要当乞丐中的霸主。”

    “那是什么?”

    “还是乞丐。”

    “嗯……那她呢?”

    “带她一起去啊,像你说的,事在人为,谁说过不准带老婆闯荡江湖啊,对不对?”

    我终于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喜欢林东,因为跟着脸皮这么厚的人永远有饭吃。

    看着他们走的时候,我很妒忌,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却放弃了。

    …………

    林东走了之后,天一直在下雨。

    每次下雨,我就会想起一个人,她曾经很喜欢我。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每次我要离开她远行的时候,天都会下雨,她说是因为她不高兴。

    后来,她嫁给了我哥哥。

    她成亲那晚,我曾去找过她,我要她跟我走。

    但最终,我还是独自离开了漕帮。

    …………

    永泰初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胡闻知应该也被放出来了,但他是不会再来我这里的,以后也不会再见我了。

    很多年以后,我偶然听说他早已出海东渡,自此杳无音讯。

    这年惊蛰,我整理东西时,发现了一封手信。

    当初因为误会了胡闻知,这信我随手一放就找不到了,没想到它现在又出现。

    这信是我的嫂子阮氏写给我的,她告诉我,不久前她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希望我能知道这件事。

    算命的曾说我:“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想不到是真的。

    …………

    我在门外坐了两天两夜,看着天空不断的变化。

    然后我理解了林东——饿肚子的感觉真的不好,而且并不能帮你思考。

    那天晚上,我喝了那坛醉生梦死。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我深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居然会对我用泻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也是头回知道,原来加在酒里的泻药过了一年多仍有药效。

    要是我当时就想明白,其实她真的很蠢,而且非常乐于在此后的人生中不遗余力地折磨我,我或许就不会回去了。

    可我毕竟年轻过,糊涂过……

    没过太久,我就离开了这片沙漠,重回了漕帮。

    我走那天,黄历上写着:驿马动,迫水入辰,东生风雷。

    …………

    弘德二十四年,冬,登州。

    胡闻知:“我一直以为你们会在一起,为什么不嫁给他?”

    阮氏:“他从没说过喜欢我。”

    胡闻知:“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

    阮氏:“我只希望他说一句话,他都不肯说。他太自信了,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谁知道我嫁给了他哥哥。

    “我成亲那天,他要我跟他走……我……我没答应。

    “为什么要到失去的时候才去争取?既然是这样,我不会让他得到。”

    胡闻知:“你觉得这样你就赢了?”

    阮氏:“我有没有赢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会输。”

    那日胡闻知临行前,阮氏给了胡闻知一坛酒,和一封手信。

第四十八章 还得手上过

    狄不倦和他嫂子阮氏,自也是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的。

    想当年,他们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才女貌,燕侣莺俦。

    狄不倦以为,阮氏早晚都会是自己的人,所以他很笃定;他想趁着年轻时多在外闯一闯,而婚姻大事则可以先放一放。

    那时的他自然不懂,女孩子家的心思,和他是不一样的。

    狄不倦还以为,有些话其实不用说出来,彼此心里明白就够了……诚然,有的女人是可以接受这点的,但阮氏显然不是这样的女人。

    阮氏的出身也不低,是个典型的大小姐,且不算是“知书达礼”那一型的,而是比较“作”的那类。

    狄不倦对阮氏的态度,和她平时受到的那种众星捧月的待遇正相反:那种常常被人丢在一边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自己很卑贱。

    所以,她一时置气,便让父母将自己许配给了比狄不倦大整整十多岁的狄不悔。

    就如她对胡闻知说的:也许她这样做不算是“赢”,但她却一定能让狄不倦“输”。

    大婚当日,狄不倦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赶回了漕帮,却不是为了来喝兄嫂的喜酒,而是为了带阮氏走。

    那天狄不倦溜进阮氏闺房的时候,后者的心里那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开心,她恨不得立刻和狄不倦去到天涯海角,从此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嗨,这词儿你们也熟,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

    可是,到最后的最后,还是有个事儿绕不过去——阮氏需要狄不倦跟她说“那句话”。

    这,可能就是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

    站在狄不倦的角度上,他觉得:我都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抢自己亲哥的新娘了,这种“行动”已然胜过世上所有的“语言”了吧?

    可站在阮氏的角度呢?她就觉得:既然你都做了那么多,再说一句话就很难吗?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那句话你不说出来,就是跟我过不去。

    所以那天,阮氏一看狄不倦终究不肯放下他“大男人”的架子,渐渐的生气了,她不但拒绝了狄不倦,还出言羞辱了他一番。

    狄不倦恼羞成怒之下,强要了阮氏的身子,阮氏也是半推半就,本想着事后对方也许能松口,谁知完事儿后狄不倦就扬长而去,仿佛在宣告“就算我今天带不走你,你也永远是属于我的东西”。

    就此,两人因爱成恨。

    阮氏最终还是嫁给了狄不悔,而狄不倦离开漕帮远走他乡,干起了杀人中介的买卖。

    其实回头再看这整件事儿吧,他俩自己作,也就作了,但关键是,他们还对不起别人。

    那个人……自然就是狄不悔。

    狄不悔和他弟弟很不一样,他是个很忠厚的人,甚至可以说迟钝。

    狄氏兄弟的父母早亡,狄不悔又比弟弟大了十一岁之多,常言道长兄如父,他是真的把弟弟当半个儿子这么拉扯大的。

    狄不悔到了二十九岁也未婚娶,除了他自身的性格原因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狄不倦——二十出头的时候,他怕娶回来的老婆会对自己年幼的弟弟不好。

    后来,阮氏让父母找媒婆去狄家说亲,狄不悔会答应下来,也是因为他觉得狄不倦和阮氏从小玩到大,关系好像还不错,以后成了一家人不会有矛盾。

    是的,他就是这么迟钝……他都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早已有了男女之情。

    在狄不倦和阮氏做下了那种事后,阮氏且不说,狄不倦肯定是无颜再见哥哥的了。

    但出走三年后,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他想看看那个孩子,即他的“侄子”狄瑰。

    其实,狄瑰究竟是他们兄弟俩哪一个的儿子,就连阮氏也不清楚,不过那并不重要。

    就算狄瑰是狄不悔的儿子,狄不倦也一样会当作自己的儿子那样看待,甚至比自己亲生的更加疼惜。

    几年后,狄不悔因病去世,他到死都不知道阮氏和狄不倦之间的事……当然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由于那时的狄瑰尚还年幼,狄不倦便接过了他哥哥的帮主之位。

    然,帮主的职位可以继承,帮主的老婆……可不行啊。

    就算狄不倦和阮氏的心里都有那想法,这一步也不好迈。

    狄不倦自不必说,他哥对他的恩,他到死都报不完,而且他当年已经对不起过他哥一次了,现在让他娶嫂子……他良心上又怎么过得去?狄不倦就是对不起天下人,也绝不会再对不起自己的兄长,纵然他哥已经死了也一样。

    而阮氏呢……她对狄不倦的感情到这时也变得更复杂了,那可说是“爱恨交织”:一方面,她对狄不倦的情确实是从来没断过,可另一方面,她又怨狄不倦那晚死活不肯说出那句话,白白耽误了她最好的年华。

    于是,两人就这么拖着,谁都没迈出这步,转眼就拖了十年,愣给阮氏拖出一“贞节牌坊”来(按说守寡十年未必够得上立牌坊的标准,但当地官府为了拍漕帮马屁找着机会就给办了)。

    这哪儿是牌坊啊?这就是副枷锁啊,还是戴到死也解不开的那种。

    阮氏的心里能不恨吗?本来她就觉得他们俩这档子事儿的责任全在狄不倦,如今这厮的哥哥已经死了那么些年了,他却还是一声声“嫂子”叫着,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不是在折磨我吗?

    那好,你折磨我,我也折磨你,反正孩子也大了,我也闲得慌。

    于是,自那时起,阮氏就成天给狄不倦找事。

    狄不倦呢,只能忍着……因为他认为这是他欠这个女人的,也是欠他哥哥的,所以他死也要忍。

    这回在七雄会召开前的节骨眼儿上,冒充“狄帮主”雇佣杀手的人,无疑就是那阮氏。

    她为什么要挑四门三帮里那几位年轻一辈的才俊下手啊?很简单,二十年后你们都是我儿子的直接竞争对手啊,趁如今漕帮势大,你们几位又都来到了这山东地界上,一举除去你们不是挺好?

    那事情败露咋办呢?没事,反正她雇人的时候用的是狄不倦的名义、动用的也是漕帮的人脉网络,让狄不倦这孙子兜着呗。

    您还别看这阮氏人不聪明,她这番奇葩逻辑下胡搅蛮缠般的操作,还真是搞得狄不倦极其难受。

    当狄不倦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杀葛世的那批人都已经动手了;那葛世要是没死,这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可这时人都死了,雷三娘正带着侠义门的人追踪那批杀手呢,狄不倦该咋办?

    他要是派漕帮的人去平事儿,很多事他解释不过去啊……要掩盖的东西太多了。

    没办法,他赶紧连夜发动手上一切的资源,去找了个能在暗中帮他平了这事儿的第三方高手,也就是三字王。

    后来的事,各位也就知道了。

    眼下,在这七雄会上,面对“三门”的指控,狄不倦真心是难受得一逼。

    他肯定是不能把实情说出来的,因为那样不仅会害死阮氏,还可能让当年他和阮氏的事情败露,继而演变成整个漕帮的丑闻。

    那时候就不是他自己还能不能当上总门主的问题了,就连他死去的哥哥也会蒙羞……比起那样,他宁可自己把锅背了,甚至去死。

    同理,像“一定是有人嫁祸我,我要追究到底”这种话,他也不太好说,因为查到最后那幕后的人就是阮氏呗。

    “诸位英雄,稍安勿躁。”

    沉默了片刻后,狄不倦终于再度开口。

    会场中那越发喧哗的议论声也因他这一言而重新平复。

    “雷师姐、吕门主和邵门主所言,狄某听到了……”这时的狄不倦,眼神已重新变得坚定,看来他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恕狄某狂妄,今日我在此说句不中听的话……”他顿了顿,高声道,“以我狄不倦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我有什么理由要雇人去暗杀几个跟我无冤无仇的小辈?”

    他这话,确有道理,除非狄不倦有着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动机,否则这事儿从逻辑上来说其实是说不通的。

    所以即便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只是推测那伙杀手以及三字王跟漕帮有关,并不能确定什么事实。

    会场中的武林群豪们闻言,也有不少纷纷点头,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那狄不倦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后,再接道:“侠义门、忠义门和兴义门,与我漕帮同为四门三帮之盟,素来是同气连枝,今日两位门主和雷师姐凭着自己从几名江湖杀手那里听来的一面之词,便在天下英雄面前共指狄某买凶杀人,让狄某很是寒心啊……”他那沉痛的语气,在这一瞬突然变了味儿,“也不知……你们究竟是装糊涂呢,还是真糊涂呢?”

    吕衍和邵德锦或许还沉得住气,雷三娘可听不得这话,当即喝道:“呸!姓狄的,你抵赖不说,还反咬一口!难道你还想说我们三门都在故意污蔑你不成?”

    “那……就不好说了啊……”像狄不倦这种城府的人若要阴阳怪气起来,可比那吕衍要厉害多了,“说实话……这次七雄会,谁会当选新的总门主,我想在场的各位也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假如把这次买凶杀人的事情想成是某些门派……或者说某几个门派联合起来栽赃我,反倒合理了不是吗?”他冲着雷三娘冷笑一声,“雷师姐,依我看……你与其盯着我咬,你不如先问问吕门主和邵门主,为什么同样是门派中的小辈遇袭,他们家的都是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只有你家的葛世死了呢?”

    狄不倦这一手,可高了。

    他这是暗示兴义门和忠义门联起手来冒充狄不倦去雇杀手做戏,先杀了葛世,再假装偷袭林元诚和郭琮未果,然后到大会上来栽赃狄不倦,以此共谋总门主之位。

    也甭管他这套说辞里是不是存在什么漏洞,反正在大家都没证据的情况下,乍一听他这套好像还比他自己买凶杀人的说法要合理些。

    就连孙黄二人也都在心中暗暗赞骂道:“妈个鸡的……这姓狄的有点东西啊,这招‘祸水东引’玩儿得溜啊。”

    那雷三娘听了这话呢,也犹豫了,她就不禁朝吕衍和邵德锦那两边看了看,如有所思——

    江湖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吕衍他现在就是总门主,虽然年纪是大了点,但那权力的滋味,越是尝过的人,越会难以割舍……谁能说他就无心连任了?

    还有那邵德锦,常闻他心胸狭窄,沽名钓誉,为人还有些阴损,这点子要是他出的,也不奇怪啊……假如是他和吕衍联手策划了这出戏,似乎也说得通。

    “哼!”

    说时迟那时快,狄不倦话音落后,不到两秒,便听得一声冷哼,紧跟着又有一道人影跃上了主台。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吕衍。

    “狄不倦!你好大的胆!”吕老门主素有侠名,德望甚重,像他这把年纪的人,自不能容忍被狄不倦这般泼脏水。

    唰——啪!

    另一边,就在吕衍立足未定之际,那邵德锦也是不甘落后,只见他飞身一纵,足尖一顿,也跳上台来,并接道:“哼……我兴义门虽不如漕帮势大,但狄帮主刚才的那些话,邵某也不能装作没听见啊!”

    这下……可真热闹了,这七雄会刚开始,什么选门主、选门派的事啥都没讨论呢,就有三位掌门和一位掌门的师姐来到了台上,眼瞅着就要打起来。

    而此时那狄不倦呢,反倒是松了口气。

    因为比起继续追究买凶杀人的真相,他更情愿大家靠武力解决这事。

    “来得好啊。”面对眼前这三位掌门级高手,狄不倦脸上也仍是毫无怯色,并从容言道,“说来说去,大家不都是空口无凭吗?那还不如就照江湖规矩……手上过,对吧?”

    他说到“手上过”那三个字时,已朝后侧身退了半步,摆出了随时准备出手的架势,其视线也快速扫过了眼前三人的脸。

    “怎么?你想以一敌三?”邵德锦问这句时,右手也已经握住了剑。

    狄不倦是真没把他放在眼里,当即笑道:“呵……邵德锦,我可从来没说我要以一敌三,吕门主和雷师姐也没有说要一起动手啊……是你自己觉得单打独斗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才说的这话吧?”

    邵德锦这人,虽然有点心机,但智谋一般,故其想法也是瞬间就被狄不倦看破。

    恼怒之下,邵德锦登时就拔剑突袭,并轻喝道:“是不是对手你自己试试吧!”

第四十九章 滑铲邵德锦

    邵德锦的武功,用四个字就可以形容——杂而不精。

    他的剑法还行,内功还行,身法还行,拳脚掌法都还行,就是没有一门特别突出的。

    你说他天分低吧……也不是。

    邵德锦的武学资质算是相当高的那种,小时候他学什么武功都能很快上手,比身边的师兄弟进步得都快,只是……他的性格上有点问题。

    比如说,他和别人一起学一套剑法,最初的一个月里,他已练到了第三重,别人却还在第一重,这时候,他便优越感爆棚、自我感觉良好;但很快,他在第三重遇到了瓶颈,又练了半个月后,人家到第二重了,他还是在第三重……这时,他就觉得有点不爽了。

    其实若是换个心胸豁达的人,可能也不会把这当回事儿,继续练就是了嘛,这种程度的瓶颈早晚是会过去的,哪怕别人比你先过去又如何呢?

    可邵德锦这人从小就心窄,他遇到这种情况时,干脆就不再练剑了,转而去练拳,因为拳法他上手也快啊,等到别人把剑法也练到第三重的时候,他的拳法没准也已第二重了,这样人家依然是不如他,他还是能保持优越感。

    而等他的拳法又练到瓶颈了呢,他就换身法、轻功、腿法等等,反正只要综合起来人家打不过他,他就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很爽。

    于是,邵德锦的整个学艺生涯……基本就这么一路“爽”过来了。

    爽是爽了,大好的天赋也都浪费了。

    他的师父就曾对他说过:“你这孩子,要是再笨一些,反倒能成大器。”

    这话直到今天邵德锦都没明白,但实际上已经应验在了他的身上。

    假如邵德锦当年能专注于某一门功夫一练到底,那他今天绝对会是这四门三帮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掌门,就算那沈幽然还活着也不是他的对手。

    然,还是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邵德锦这人最大的性格弱点,就是他总爱沉溺于一种十分幼稚的、在孩童之间比较常见的虚荣心和优越感之中。

    他始终觉得自己很有天分、很聪明,比别人强;如果有人在哪方面比他厉害,他就会想着“虽然你在这件事上是比我强些,但我在另一件事上一学就甩开你一大截,整体来讲还是我更强”……这种自欺欺人般的心理,久而久之就从“不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变成了“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如今他人到中年,脾气是越发小气、多疑、善妒……

    武功境界呢,则是止步不前,可说是:会得越来越多,精得越来越少。

    所以说……没有兑现的天赋等于狗屎,这话是话糙理不糙啊。

    更何况,既然没有兑现,那你怎么知道你是真有天赋还是自以为是?

    邵德锦还自以为自己很有心机呢,但在狄不倦这种真正有城府的人面前,他的举动简直是可笑。

    眼下,且看那主台之上,邵德锦喝声未尽,便已运起手中那柄长剑连劈带削地攻了三式。

    那第一式“仙人指路”,取的是狄不倦的右肩,但被后者右步后撤轻松避开。

    当然邵德锦也预见到了这种情况,故在攻击落空后的第一时间便倏然抖腕,斜转剑锋,又接第二式“扫地焚香”,横削狄不倦的腹部。

    狄不倦垂目一瞧,冷哼一声,压掌一击,掌御剑力,再度破招。

    于是,邵德锦再出第三式“奔流入海”,倏然运剑,冲着狄不倦的右胸之下猛刺而去。

    铮——

    霍霍剑光之中,掌锋蹭剑的异鸣响起。

    到了这第三式,狄不倦干脆用他那戴着手套的手生生“握”住了邵德锦的剑刃,并冷笑道:“你倒是用点儿力啊。”

    他那个“力”字出口的时候,自己手上倒是突然发力,瞬间就将邵德锦的剑强行夺了过来,随即又用一个看起来很随意动作把剑甩手扔了出去。

    但也不知他是真的“随意”还是假装“随意”,那剑被抛出后,哪儿不好去,偏偏就朝着兴义门那一众弟子们站的地方去了。

    常言道刀剑无眼啊,这要是有人“刚好”被剑插到丢了性命,还真说不清是故意的还是误伤。

    好在,就在此时,兴义门帮众中有一人箭步闪出,飞身而起,在半空伸手一引一握,恍似牵起朋友的手般,用一个让人看着都觉得十分舒适的动作轻巧地接下了这把剑。

    紧跟着,他就顺势翻身上了台,站到了邵德锦和狄不倦旁边。

    此人,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想必各位也猜到了——林元诚。

    林元诚站上台来的时候,狄不倦和邵德锦自然是已经停手了;前文也说过,狄不倦根本没把邵德锦放在眼里,所以把剑夺了之后他就没再追击。

    而这一刻的邵德锦,那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一个握剑柄的人,反被握剑刃的人夺去了手中剑,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哪怕剑断了也没这么丢人。

    “师父,您的剑。”林元诚面相掌门,双手捧剑,缓缓奉上。

    邵德锦脸色铁青地将剑拿回手中,随后,他竟是瞪着林元诚,咬牙切齿地问道:“谁让你上来的?”

    “我……”林元诚对他的反应有点意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与狄帮主尚未分出胜负,谁让你上来搅局的?”邵德锦接着便用更大的嗓门儿怒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他这话,就属于强行找回场子,那意思就是——“虽然我的剑掉了,但我还没输,我本来是想徒手上去跟狄不倦继续过招的,结果你这么一上来,就给搅和了。”

    “徒儿以为……”林元诚还想解释两句。

    不料,邵德锦根本不让他解释,厉声打断道:“以为什么?以为我需要你来给我拾剑?混账!”

    他一边骂着,一边就一个巴掌甩过来了。

    林元诚这人啊,你说他傻吧,他也不傻,很多时候都挺机灵的,但你说他不傻吧,他有时候却很天真,很“不懂事”。

    此刻,面对邵德锦的这一巴掌,他居然……躲开了。

    “你!你还敢躲?”邵德锦这一巴掌甩空,登时惊怒交加,“好小子……你自作主张,拾剑上台,搅扰为师,为师说了你两句你不但想顶嘴……还……还……”他说到这儿,已是怒不可遏,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

    邵德锦这回可真是气大发了。

    本来他的剑被夺去已经很丢人了,但在那刚丢剑的当口,他还有机会可以用拳脚再上去攻个几式,稍稍掩盖一下尴尬。

    结果那林元诚飞身接剑,乘势上台,狄不倦也是收手不出,俨然断绝了他再度出手的可能,他只能借着迁怒于林元诚来找回点场子。

    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识茬儿。

    邵德锦本就嫉贤妒能,这些年对林元诚一直心有嫌隙,眼前来这么一出,他能不怒吗?

    然,正是因为他太过愤怒了,故而忽略了一件事……

    此刻,在他大声咆哮的同时,会场中的众人,包括狄不倦的余光,已然从他和林元诚的身上移开了。

    因为有两个人,这会儿已从主台下方那条大道快速逼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邵德锦准备再度出手去打那林元诚之际,孙亦谐的一记滑铲也奔着他的后膝盖来了。

    邵德锦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背后偷袭……

    也别说他没想到,台下的江湖群雄也都傻了眼;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混元星际门这俩“老头儿”奔向主台是打算上去劝架来着,谁能想到这俩货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声不吭就背刺了邵德锦。

    “啊——”

    伴随着一声惊讶的惨叫,姓邵的当时就跪那儿了。

    这还没完,与孙亦谐的滑铲同时抵达的,是黄东来冲着邵德锦后脑勺的一巴掌,上海话那叫“头嗒”。

    这一巴掌打上来,倒也不至于让人脑震荡,就是真疼啊。

    邵德锦被打完这下人都懵了,他正跪在那儿正不知所措呢,孙亦谐和黄东来却已双双撤身后退,闪到了狄不倦身后两侧。

    下一秒……

    “呸!你个老不羞,打输了就拿自己门中小辈撒气!你要不要脸?”刚刚才从背后偷袭过别人的孙亦谐如是问道。

    黄东来则冲着林元诚道:“林少侠,你不要慌,今日在天下英雄的面前,这姓邵的不敢造次,别的不说,就说这台上,咱狄帮主也会给你做主的。”

    狄不倦现在看见这俩货说话就觉得胃疼,一听他们三言两语又把自己给拱上去了,心中也是暗道:“你俩做主就行了呗,我哪儿做得了什么主啊?我被你们搞得自己这点儿事儿还没撇干净呢,你们还要我去管别人师徒内斗?”

    “你……你们……”此时,邵德锦总算是有点缓过劲儿来了,他站起身来,像一头野兽般因愤怒而喘息着,其凶狠的目光扫过了林元诚、狄不倦、和躲在狄不倦身后的孙黄二人,“……真真是欺人太甚!”他顿了顿,举剑一指刚才打了自己后脑勺的黄东来,“贼老道!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你可敢过来与我单打独斗?”

第五十章 师徒终反目

    在阴人这件事上,黄东来和孙亦谐的态度是有些不同的。

    孙亦谐他天生的性格就是喜欢干那种事的,所以除非是有着十足的把握,或者迫不得已,否则他一般不会去主动跟敌人正面对抗。

    而黄东来不一样,他和孙哥一起玩儿阴的,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合理”,而不是因为喜爱;再加上他性子比较要强,总想着要证明自己,所以只要遇上他感觉可以一战的对手,甭管有没有把握,他都倾向于正面顶上。

    眼下,被邵德锦这么一叫板,黄东来当时就来劲儿了,瞪着对方便喝道:“靠!这有什么不敢的嘛?来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剑从背后(道士的剑一般背在背后而不是系在腰间)取了下来,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拔剑开打的阵仗。

    谁知,这时那林元诚竟忽然抢步过来,挡在了他面前:“前辈且慢!”

    林元诚自是认得出双谐的,他这声“前辈”也只是叫给周围和台下的那些人听。

    “方才之事,确是林某做得不对……”林元诚说着,略微偏过头看了邵德锦一眼,然后再看向黄东来道,“家师教训我,教训得也没错……林某甘愿受罚。”他顿了顿,抱拳拱手,“望两位前辈看在这是我们兴义门家事的份儿上,高抬贵手……”

    列位,林元诚这一挡、一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对邵德锦那边……即便林元诚心里很清楚孙亦谐刚才说的“师父面子挂不住了拿徒弟撒气”是事实,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在兴义门待了好几年,叫了人家好几年师父,他做小辈的吃点亏让长辈有个台阶下,那也是应该的。

    对双谐那边……林元诚自然明白孙兄和黄兄是想帮自己出头,但这好意他也只能心领了——真要动起手来,若黄东来有所损伤,林元诚心里也过意不去。

    再进一步讲,万一黄东来为林元诚出头还把邵德锦给赢了,那林元诚在兴义门的处境岂不是更糟了吗?

    因此,此刻林元诚还是决定自己把事儿扛了,让师父出出气、找个节骨眼儿把台下了,便可息事宁人。

    “唉……邵德锦啊邵德锦,这么个宝,怎么就被你这种废物给捡去了……”与此同时,看着林元诚所做的应对,那狄不倦心里则是又妒又叹。

    他想想就觉得很气啊:像林元诚这种年纪轻、天分高、武功强、识大体、长得还帅的半路弟子,咋就偏偏去了你兴义门呢?他要是来我漕帮,我肯定立马就按照我那“侄子”未来的左膀右臂这么培养起来,就算让我“上马金下马银”、按曹操对关羽那礼遇走,我也无论如何要拉拢此人。

    然而,邵德锦可不这么想……

    狄不倦是个野心家,不管他真实的器量如何,至少他在格局上是铺得比较大的。

    而邵德锦呢,乃是小气到家的人,他看到林元诚劝阻住黄东来的行动,脑子里完全是另一种理解,所以他登时就气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混账!你这是认定了为师打不过人家,来替我求情?”他吼到此处,拔剑就刺,“快给我闪开!”

    邵门主这一剑可厉害了,剑尖前那一条线上,除了有林元诚的后背、还有狄不倦的右半边身子,以及黄东来的正面。

    你说林元诚闪还是不闪?

    不闪,咱林少侠可就死在这儿了;闪吧,那狄帮主多半是没事的,侧侧身就能躲过了,但黄东来呢?对黄哥来说,这剑等于就是从其视线盲区里过来的了,他未必躲得开啊。

    林元诚很无奈。

    他本一心求道,自以为只要问心无愧、随遇而安,便可避免卷入像今天这种两难的抉择。

    但人在江湖,哪儿能不沾恩怨、不惹情仇、不做决断……

    林元诚终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今天他就为了一个“义”字,遵从着自己的心,做了一件让他此后的江湖生涯发生巨变的事。

    那一瞬,但见林元诚俯身向前弓步一踏,探臂一攫,顺势便抽出了黄东来那柄还未出鞘的“村好剑”,紧接着,他便在根本没有回头看的情况下,翻腕逆握,回手一挥……

    当——

    下一秒,那村好剑的剑锋紧贴着狄不倦的肋下划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顺到了林元诚的身后,堪堪斜架住了邵德锦那一刺。

    这一手亮出来,在场的很多高手们都纷纷变了脸色,而这其中,以狄不倦最为惊异。

    毕竟咱狄帮主站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他深知在这样的姿势和速度下,林元诚仍能把剑“旋”到身后,且刚刚好避开了他这个站在手边碍事的人……这是有多难。

    “你!你敢跟我动手?”另一方面,邵德锦一看自己的招竟然被林元诚给挡了,自是变得更为惊怒。

    “师父……”林元诚这时已转过身来,持剑面向邵德锦,并用颇为挣扎的语气道,“别再逼我了……”

    “什么?我逼你?”邵德锦气极反笑,“呵……我让你闪开,你不但不闪,还帮着外人来对付我,竟然有脸说是我逼你?”

    “师父,我……”林元诚现在也很难受,他既不想孙黄二人和邵德锦打起来,又不愿不经同意就曝光他俩的身份,他只能尝试着用“我有苦衷”这种的话来稳住邵德锦,求师父收手。

    可邵德锦并不想听他再解释什么:“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他微顿半秒,脸上肌肉抽搐着接道,“当年我见你年少孤苦,资质也尚可,故好心收留了你,也并没有去深究你带艺拜师之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摆好了下一招的架势,“这几年来,我兴义门待你林元诚可不薄啊,没想到今日你却恩将仇报,在这七雄会前三番四次故意折辱于我,还想跟我直接动手……哼,姓林的,你该不会是什么邪魔外道派到我身边的卧底吧?”

    邵德锦这几句话可是真的狠,话里面“逐出师门”的那层意思已经很明了,就不多说了,关键是那一顶“邪魔外道”的帽子扣下去,不但将自己拿徒弟撒气的行为正当化,还极大地威胁到了林元诚未来在江湖上的前途。

    在场的江湖群豪们也都很疑惑……如果说最初林元诚上台给师父递剑的行动是无心之失,那后来他帮着两个来历不明的奇葩门派的“老头儿”挡师父的剑招是什么情况?这没法儿解释啊,莫非他还真是故意想让邵德锦下不来台?

    “唉……”这一刻,林元诚叹了口气。

    他不是为了自己哀叹,而是在叹那邵德锦的可悲。

    “邵德锦。”下一句话出口时,林元诚已经改变了对邵德锦的称呼,“虽然我也早已知道你是心狭量小之辈,但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一时的面子下作到这种地步……”

    他的语气此时已是冰冷的,因为在他眼里,邵德锦已经是一个自己不需要再去在乎的人了。

    “我在兴义门待的这几年,对你是敬重有加、言听计从……我为兴义门打下的基业和名声,不仅是同门的诸位、就连沧州地界上的其他门派也是有目共睹。”林元诚接着说道,“我林元诚自问自己在你那里吃的每一口饭、学的每一门功夫,都不白得,我根本不欠你什么……哪怕你今天就是无理取闹赶我出门,我都不会多说半句,更不会跟你计较;但你却偏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恶意污我名声,想着要把我赶尽杀绝……就因为你自己的无能……”

    言至此处,他停顿了一下,再道:“既如此,那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谈什么师徒情分了,我林元诚自今日起就跟你邵德锦、跟你的兴义门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邵德锦冷笑,“哼……你说没瓜葛就没瓜葛?有些东西,能不能带走,可由不得你。”

    他这话的意思大伙儿都懂:按照江湖规矩,弟子离开师门时,不管你是被赶出去的还是好聚好散的,你的那身武功能不能一块儿“带走”,还得看掌门同不同意;掌门同意了,你才能带艺下山,掌门不同意,就可以废你武功。

    然而,林元诚听完邵德锦的话后,却用一种仿佛在看白痴的眼神,配合着一丝惊讶的神情回道:“就你教的那些三流武功,你居然真好意思提?”他顿了顿,紧跟着就用很平常的口气说出了一句很可怕的话,“难不成……你因为我喊了你几年师父,就以为我的武功在你之下吧?”

    他话音未落,会场内便是一阵鼓噪。

    很多人都觉得这小子要疯啊,就算你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敢说自己的武功比四门三帮这种门派的掌门级人物还高?怕不是痴人说梦吧?

    但……包括冯顺风、冯顺水、吕世远等人在内的、一众去洛阳看过少年英雄会的前辈高手们,听罢这句后,全都默不作声、且若有所思……

    虽然他们嘴上是没说,但其实心里都在想着:今儿这邵德锦怕是要死在台上了吧?

    “狂妄!”一息过后,邵德锦怒喝一声,愤然出手,“邵某今日便要亲手清理门户!”

    别看邵德锦在过去几年里一直都是林元诚的“师父”,但他是真不知道林元诚武功的上限有多高。

    在兴义门里,林元诚也根本没有机会、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真本事表现出来;就算是收敛着的情况下,林元诚都没逃过邵德锦的妒才之心,他又怎么会刻意去展现什么“上限”呢。

    然,眼下双方已经翻脸,且邵德锦已摆出了要弄死林元诚的架势,后者自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那电光石火之间,却见那邵德锦长剑一撩,发出叱叱两声。

    这招“一击两鸣”,剑光回闪间伴随身形变化,连突带卷,又急又险。

    林元诚的内力肯定是不如邵德锦的,硬接此招他会吃点亏,好在这次在兵刃方面他不落下风,而对剑法的理解他更是超出对方太多,所以他只是身形一转,剑影一晃,便来了一手连消带打。

    靠着一股让两剑剑刃相蹭的巧力,林元诚轻易便偏折、消解了邵德锦那饱含内劲的快招,随即又是转刃一抹,乘势划伤了邵德锦的侧腹。

    邵德锦腹部吃痛之际,心中亦是惊讶不已,他本以为凭自己的功力就算硬拼也能压死林元诚,没想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众所周知,在我们现代格斗中,当力量(体重/体格)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技巧便会失去作用。

    在这个武侠世界,虽然这条铁律也依然存在,但还有一条反过来的定律——当技巧(招式/境界)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有时力量也会失去作用。

    林元诚在内力这块因年龄和所练功法的限制,并没有比同龄人强太多,可他在技巧这方面,其剑法之精绝、剑意之高远,已绝非是邵德锦这种人靠力量可以追平的。

    这一招对完,邵德锦那冷汗可就下来了。

    就算他这人极度自以为是,但交手后打得过打不过他还是能判断出来的——高手过招就是这样,旁人可能未必看得分明,可当事人只要一接触就知道孰优孰劣。

    但邵德锦如今已放出狠话要“清理门户”,且已主动开战,就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了。

    他要是脱战不打了吧,可能要社会性死亡;硬着头皮继续打吧,可能要物理性死亡……

    另外,继续打,最后没有死,但也没赢,一样是社会性死亡。

    就在这邵德锦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之际,忽然,黄东来的身影突然杀入战团,左掌一挥,右腿一扫,生生将邵林二人各自逼退了几步。

    “都给我住手!”黄东来一声喝罢,果然管用。

    林元诚自是要住手的,他知道黄东来不会害自己。

    邵德锦就更别提了,他见有第三方来停止了战斗,简直是如获大赦。

    “这七雄会上,群雄面前,选总门主和新门派的事一件未说,你们这三门三帮莫名其妙就在这里内斗起来,还搞什么清理门户?”下一秒,黄东来便假装用很中立的语气言道,“你们就不怕让天下人耻笑吗?”

    “不错。”孙亦谐这时也上前两步,还斜眼瞅着狄不倦道,“小狄啊,你也是,你既然负责主持大会,那得懂得控场啊,有什么别的事你可以让几位掌门在七雄会后另作安排嘛,就这么在大伙儿面前这样闹,那不丢人现眼吗?”

    狄不倦听了这话真想立马上去捅死这俩货。

    还控场?我本来控得不错啊,这不是你们俩过来各种搅和加拱火我才给控崩的吗?

    先前你俩煽风点火的把场面搞成这样,现在忽然又换了一副来说“公道话”的样子,把锅往我身上一甩,让我收拾烂摊子?你们到底想干嘛呀?

    狄不倦确是理解不了双谐这反复无常的操作,不过站在孙黄二人的角度上这样处理很正常。

    他们起先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想看看这姓狄的有什么阴谋,所以在那儿各种搞事,而现在他们则是为了帮林元诚,又换了套说辞。

    黄东来和孙亦谐自是相信林元诚可以赢邵德锦的,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中止这场战斗。

    双谐很了解邵德锦这样的小人,今日林元诚要是一时手软没杀他,或是他主动弃战保全了性命,那他日后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报复和污蔑林元诚——反正那时他也没什么尊严可言了嘛,绝对是丧心病狂。

    而邵德锦若是死了呢,那他此前说林元诚是邪派卧底的言论没准就要被拿来嚼,哪怕今日到场的人里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信了,日后一传十、十传百,对林元诚的名声和安全也是很不利的。

    就不如给邵德锦留下最后那点面子,今日先把这篇儿揭过去,想来他也乐得如此……

    至于今后吗,来日方长,那邵德锦要是“不识抬举”,孙亦谐和黄东来自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对付他。

    “两位……言之有理。”狄不倦强忍着因压力而出现的胃疼,应了一声,随后再次走到主台中央靠前的位置,朝台下一拱手,“列位同道,今日我四门三帮因一些内部的恩怨在此起了些争执,让诸位见笑了。”他说着,又回头看向了台上的吕衍、雷三娘和邵德锦,“吕门主、邵门主、雷师姐……你们的事,待这七雄会的议题结束后,狄某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眼下,还望三位以大局为重,不要再让天下英雄们看我们的笑话了。”

    吕衍站了这一会儿,气也差不多消了,闻得此言,叹了口气,便道:“也罢。”他拱了拱手,转身就下了台。

    雷三娘呢,本来她是跟狄不倦最过不去的一个,不过此前听了狄不倦拿番“祸水东引”的言论,她确是起了疑虑,故这会儿也是哼了一声,默默下台。

    而剩下的邵德锦,虽然他内心是最想溜下台的一个,但为了面子,他下台前还是冲林元诚撂下了“林元诚,今日我就先饶你一命,日后再找你算账!”这么一句狠话,这才一甩头跳回了兴义门阵中。

    林元诚也不屑于和邵德锦这种货色计较,只是笑笑,理都没理他。

    就在这时,孙亦谐又开口道:“啊呀~这人都走光了,那我俩差不多也该滚回那犄角旮旯里去了哦。”

    另一边,黄东来走到了林元诚身旁,冲对方使了个眼色,随即便从对方手中接回了自己的剑:“那啥……林少侠若不嫌弃,跟我们二老一块儿去那儿蹲会儿?”

    “来人……”狄不倦多机灵的人啊,他能不懂这两位的弦外之音么,当时就撇了撇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三位赐座。”

第五十一章 人在台边坐

    混元星际门那三位在主台边儿落座后,会场中的“节奏”终于也稍微缓和了些,狄不倦也终于可以开始带领大伙讨论点儿正事儿了。

    今儿这七雄会主要就是两件事:其一,给四门三帮选个新的总门主;其二,在这次来参会的门派中找一个合适的加入四门三帮。

    本来呢,狄不倦对自己当选总门主这事是胸有成竹,所以他是打算先搞定“第一件事”,再做“第二件事”的。

    可眼下,被双谐这么一搅和,狄不倦发现第一件事好像已不太稳当了……倘若他还是按照原计划走,其他那五派的掌门多半不会让他过关。

    没办法,狄不倦只能先办那第二件事。

    就这样,他又在台上讲了几句事先准备好的场面话,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才接道:“……那么,列位同道,却不知有哪门哪派愿加入我们四门三帮,结为同盟的呢?各位掌门若有意愿,或想推举他人,皆可直言。”

    他这话一说下去,台底下的反应就起来了。

    别看刚才他们这几个门派在台上内斗搞得很难看,但想加入他们的人依然有的是。

    诚然,四门三帮中的任何一个门派拉出来放到江湖上,其综合实力都比不上少林、武当、峨眉、丐帮这种老字号的名门,但若把他们这七派视为一个整体,那他们肯定算是中原武林势力最大的中坚力量之一。

    能加入这个联盟,即便无法从其他六派那里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仅名声和地位上也会大大得利。

    再说了……真能没好处吗?

    咱中原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江湖道上更是如此。

    比如你们门派要经手点什么买卖,货想从水路走,而你跟漕帮刚好是同盟,那你的待遇能跟外人的一样吗?无论是运货速度、安全性、价格……自己人肯定都要照顾一下的不是?

    类似这样的隐性利益多了去了,退一万步讲……你们门派的掌门就不喝个茶?吃饭就用不到盐?

    “我海沙帮愿意加入!”

    “我鹰爪门愿意加入!”

    “我泰山派愿意加入!”

    果然,狄不倦发话后不久,便一呼百应,那些中小门派纷纷自告奋勇。

    而坐在上座的诸位掌门,自然也都有着各自的盘算。

    就拿狄不倦来说吧,早在这次七雄会召开前,他就已经跟十几个三流门派的掌门通过气了,这些门派哪个被选上都可以,因为他们全都被狄不倦许以了好处,愿意当漕帮的狗腿;只要他们被选上了,紧跟着就会在总门主的选举中投狄不倦一票。

    这……无疑也是狄不倦事先留好的后手之一。

    他已经考虑到了,万一在办“第一件事”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还能靠着先把“第二件事”办了,回头再来补救。

    但,那曹逢朝可不想让狄不倦如愿……

    曹胖子他是要搞“平衡”的,漕帮现在已经是四门三帮里最强的了,再让狄不倦安插一个狗腿子门派进来,那还得了?

    盐帮的情报网络也非等闲,狄不倦收买了哪些门派的掌门,曹逢朝心里是一清二楚,所以他今天已经暗暗想好了:绝对不能让狄不倦把自己的狗腿拉进四门三帮,就算闹到翻脸也不行。

    “看来诸位同道对我们四门三帮很是赏脸啊,呵呵……曹某这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待台下那此起彼伏的吼声差不多过了一轮,坐在上座那儿的曹逢朝便开始笑里藏刀地搞事了,“不过,曹某发现……丐帮的诸位英雄,倒是一直都没有说话……”他说着,便将目光朝着不远处的丐帮阵列投去,“却不知……冯长老你们的意思如何啊?”

    曹逢朝的话举足轻重,有了他这句,众人的焦点自是齐齐落到了丐帮那边。

    今儿丐帮来的人马不多也不少,领头的有两位,一位是他们的九袋长老冯季生,还有一位是八袋的护法汪蓬。

    此刻被曹逢朝这么一问,那两人皆是一愣,很显然,他们都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

    当然,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今天丐帮来到这七雄会,压根儿就没打算掺和四门三帮那点破事,他们是别有目的。

    什么目的呢?

    也没什么,就是想来找个人。

    此处呢,得稍微提几句这个大朙江湖中丐帮的情况……

    这永泰十九年,对丐帮来说可并不是个好年景,年初的时候他们的帮主牛禹走完了他与病魔抗争的最后一段岁月,死在了病榻上;一生嗜酒的牛帮主,用他正值壮年的身体告诉大家,“靠内功把酒精从体内逼出来”这手,你要是会用,还是尽量用,否则肝硬化进入失代偿期基本是救不回来的。

    无论如何吧,这人都死了,便应好好下葬,处理后事,然后选个新帮主呗。

    可他们却选不出来……

    因为此时节,正值那丐帮人才凋零、青黄不接之际。

    那四大长老、五大护法,一共九个人,最老的那位都七十五了,最年轻的也快六十了,即便他们中有几个的确也算一流高手,但要执掌丐帮,以他们的年纪,那体力和精力断然是顶不住的。

    而帮里那些体力精力还比较充沛的中生代呢,德行好的倒有不少,可惜武功拔尖的一个都没有……

    剩下的年轻一辈,就不谈了,就算有资质,也还远没到他们去当帮主的时候。

    于是乎,牛禹死了都半年了,他们都还没有选出一个合适的帮主人选来;假如再把牛禹死前卧床不起的那段日子也算上,这丐帮实际上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实质上的领袖了。

    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长时间群龙无首,他们能不着急吗?

    绝望中,这帮叫花子便想起一个人来。

    此人前文中也出现过,他叫林东,就是当年那个在狄不倦那儿吃了好几个月白食、还因为帮卖凉粉儿的小女孩出头而掉了根手指的林东。

    且说那一年,林东离开了狄不倦开的酒肆后,便带着老婆去闯荡江湖,并在不久后加入了丐帮。

    他这一待,就是八年。

    八年后,三十八岁的林东当上了丐帮帮主,可最终,他只做了半年的帮主之位,便离开了丐帮。

    因为那年……林东的老婆死了。

    林东一生只有过这一个女人,从未想过纳妾,他老婆一直想为他生个孩子,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到一岁便夭折,第二个孩子则在出生时和母亲双双离世。

    那年头的医疗条件就是这样,仅仅是运气不好,就很容易因为生育而死人。

    林东对老婆的死非常自责,悲怆不已,自觉已没有心力再去管丐帮之事,故辞去了帮主之职,带着老婆的骨灰回了老家。

    他走后的十二年中,丐帮帮主之位易手了两次,后一次便传到牛禹那里。

    而林东……在老婆的墓前守了一年后,开始独自一人浪迹天涯,不久后便有了一个名号,叫“金丐”。

    对,就是“金丐银道铜儒铁僧”的那个金丐。

    尽管林东这些年来都是独来独往,早就跟丐帮没什么交集了,但如今这形势,丐帮的长老们想请他回来主持大局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这货平日里也是行踪不定,即便行侠仗义时也不会刻意去亮明身份,也就是说……在他没有行侠仗义的时候,他跟你在路边随机看到的普通叫花子也没啥区别,所以着实是不好找。

    丐帮今日会来这七雄会,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因为有几位长老多年前听林东说过,他年轻时和狄不倦有段交情,故而他们就想着……林东会不会也来这七雄会上见见老友。

    可惜,到现在林东也没出现,那看来是扑了个空。

    当然,丐帮的人也不至于因为没找到想找的人就中途离席,毕竟人家狄帮主也给你们安排了不错的座次,你们会开一半就走那也太不给面子了;再者,这会是在岛上开的,就算提前离席,没有漕帮开船,你们也回不去岸边啊。

    因此,丐帮的这些人,这会儿基本都是怀着看看热闹、打打酱油的想法在那儿等散会呢,谁会想到曹逢朝竟突然来询问他们有什么意见。

    他冯季生和汪蓬只是长老和护法,又不是帮主,能有什么意见啊?就算有,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意见,那算是不算呐?

    可人家问都问了,你们不能假装没听见吧。

    无奈,在和身旁的汪蓬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还是年龄较大、在帮中辈分较高的冯季生开口回道:“曹帮主客气了,今日丐帮来此,只是为了给同道们做个见证……我帮既无加入四门三帮之意,也无干涉诸位决断之心;再者,冯某也并非是帮主,只是一介长老,说了也不算啊,呵呵……所以,具体选哪个门派,还是请曹掌门你们自行再议吧。”

    到底是老江湖,客客气气的几句话,就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而曹逢朝呢,其实在提问之前他就已经猜到对方会这么答了,故他早已做好了准备,直接应道:“哎~是冯长老客气了才对。”他顿了顿,转手就是一顶高帽子扣下来,“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素以公正侠义著称,冯长老又是帮中元老,德望深重……您今天说句话,谁敢不当回事儿?”高帽戴完了,他便又顶上一句,“还望冯长老能不吝赐教,给我们推举一两个您觉得合适的门派。”

    曹逢朝这招可高,他很清楚,丐帮对谁加入四门三帮都无所谓,所以他们是绝对中立的,按正常的逻辑,他们绝不会选择狄不倦买通的那些三流门派。

    再者,丐帮的口碑不错,影响力也足够大,由冯季生说出来的话,大家都会觉得公道。

    再退一步讲,到时候真有人要怨恨,也是怨恨冯季生……

    总之,拿这帮家叫花子当枪使,比他曹逢朝自己跳出来得罪人强多了。

    另一边,那冯季生听罢,心里话说啊:“好你个曹老三,这是铁了心要把老夫我架起来啊,你跟我玩儿这手?好!你且看我怎么应对……”

    下一秒,但见那冯季生抚须一笑,朗声回道:“呵……好吧,既然曹帮主都这么说了,那我冯老叫花也不妨直言……”

    他这话才出来前半截儿,台上台下无数位掌门的心就都到嗓子眼儿了。

    谁也没料到……

    冯季生那后半句便是:“我看这混元星际门……就挺合适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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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上走走停停翻开年少漂泊的回忆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留恋峰吹起了从前盖世双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盖世双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盖世双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