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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 好事天上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推举”,就连孙黄二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这事儿本身就挺扯,所以还没等有人询问他俩的意见呢,那提问的曹逢朝就先坐不住了:“呃……冯长老,这混元星际门……”

    “怎么?”冯季生微微一笑,反问道,“曹帮主觉得冯某的提议不妥?”

    他的提议当然不妥。

    那曹逢朝本想着要拉一个真正有点实力的、且并未被狄不倦收买的门派进入四门三帮,继续搞他的平衡;只是他又不想自己顶上去得罪人,这才用言辞去裹挟了冯季生,谁知道对方却推举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混元星际门,那哪儿行啊?

    但……曹逢朝刚刚还在说什么“丐帮公正侠义”、“冯长老德高望重”、“没人敢不把你说的当回事儿”……眼下他要是立刻再去否定冯季生的提议,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在座的江湖豪杰们又会怎么想?

    哦,你把别人架上去顶缸,人家做得跟你预料的不一样,你便反手把人家拽下来,那多虚伪啊?

    因此,曹逢朝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抽搐着他那脸横肉干笑道:“不不……曹某没有那个意思……”

    他这,就叫拿人当枪使,结果炸了膛。

    那冯季生呢,此刻自是感到很得意了。

    像他这样的江湖老油子岂能不知:在场的这些门派,无论自己去推举谁,都或多或少会得罪到其他门派;唯有那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混元星际门,好似谁都不认识、谁也没听过……只要推举他们,便谁也不得罪,而且他们最后肯定也选不上,不会影响什么大局。

    而另一方面,狄不倦这时候心里也在犯嘀咕,他暗道:“这张保国和黄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此二人不但是深谙挑拨离间、颠倒黑白之术,武功也是高深莫测……他们既能让林元诚这样的逸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师父决裂,还能让丐帮的九袋长老都为他们说话,就连我雇过三字王的事儿他们也是一清二楚……这等人物,还有他们的门派,我以前居然完全没听过,这不对啊?”

    其实,也不仅是狄不倦,台下的江湖群豪们也都有着类似的疑惑,纷纷猜测着孙黄二人的来历。

    但除了混在人群中的令狐翔和台上的林元诚之外,暂时尚无人能猜到他俩就是那“东谐西毒”。

    “呃……既然冯长老已推举了,那我们也姑且听一听……”短暂的沉默后,还是狄不倦开口,将话题抛给了孙黄二人,“张掌门和黄道长对加入我四门三帮一事,有何看法呢?”

    虽然狄不倦并不打算让混元星际门加入四门三帮之中,但眼下这是一个试探那二人的好机会,他便顺势而为了。

    狄不倦说完这句,会场中的各路门派、侠客豪士们便也纷纷朝双谐看去。

    也就在这一刻,黄东来忽然从座位上起身,转头对孙亦谐说了一句话……

    “张哥你先说着啊,我去个茅厕。”说罢,他转身就走,顺着会场边上的小路,健步如飞地就奔茅房的方向去了。

    坐在他边上的林元诚当时就惊啦。

    也莫说是他,全场的人都惊了……这情况他们没见过啊。

    连孙亦谐都觉得有点尴尬,他作为一个穿越者,也从没在任何一部武侠作品中见过有人在这种江湖大会上、正轮到自己发言时,突然提出要去拉个屎的。

    那么黄东来这是屎遁吗?显然不是……他就是真的肠胃不好,一天内跑厕所的次数比别人要多一点而已。

    别人呢,也不可能去拦他,毕竟人有三急,总不能强行让他把话说完再去。

    没办法,孙亦谐就只能装作啥都没发生,接过了狄不倦抛来的话头,应道:“嗯……虽然本门向来比较低调,从不与人结什么恩怨,不过假如四门三帮真有迫切的需要,我们也不是不能卖这个面子。”

    听他这语气,仿佛他们这种只来了两个光杆司令的门派加入四门三帮还是“屈驾”了。

    “哼!笑话!”闻言,那邵德锦肯定是忍不住了啊,当即就冷哼着来了一句,“你们这来路不明的山野小派,算上林元诚那个叛徒,也不过区区三人,就这样也配位列我们四门三帮?”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激起台下一声怒吼:“你放屁!”

    吼这声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令狐翔。

    这令狐翔呢,虽然只是个初出江湖的年轻剑客,远远称不上什么义薄云天,但关键时刻,他还是有一定底线的,可说是“略小节,而重大义”的那种人。

    此前令狐翔看双谐蹲在那儿啃月饼的样子实在太丢人了,故而远离了二人身旁、假装不认识他们;他俩出去拱火搞事时,他也没掺和。

    但此刻,一听邵德锦说出这种看不起人的话来,他便不禁想到了今日早些时候自己在岸边同样被人这样羞辱的事。

    双谐自己丢人现眼,他管不了,但别人这样仗势欺人,他若闷声不响,就是忘恩负义啊。

    想到这里,令狐翔便怒吼一声,过去拔起了混元星际门那杆破旗,并扛着旗子从台下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站到了孙亦谐和林元诚旁边,再接道:“还有我呢!我们是四个人!”

    林元诚侧目看着他,表面是不动声色,但那心里话说啊:“喂喂……怎么连你也把我给算进去了?我只是脱离兴义门而已,没说要加入什么混元星际门啊,而且这只是孙兄和黄兄临时捏造的门派而已啊……”

    再看孙亦谐呢,他这时也站了起来,顺手就推了推令狐翔的肩膀:“行了行了……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四个人’?”说着,他吊起了嗓子,歪着眉毛,瞅着那邵德锦道,“邵门主,你是不是智力有什么问题啊?”

    “你!”邵德锦听得出来这是在骂自己的,但他刚想还口……

    那边孙亦谐就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今儿来了这几个人,就说明我们门派就只有这几个人吗?”他顿了顿,“那你平日里独自出门遛个弯儿,是不是说明你全家除了你都是瘸子啊?”

    邵德锦被他这奇葩例子搞得有点儿懵,一时也想不到如何反驳。

    狄不倦见邵德锦吃瘪,也是暗笑一声,并开始拉偏架:“哎~张掌门口下留情啊,邵门主他……应该只是没想得那么周到……”说话间,他也用鄙夷的眼神瞥了邵德锦一眼,再道,“再者,贵派只有这寥寥数人来出席这大会,确实是容易让人误会。”

    “我不是说了吗?”孙亦谐这会儿早就想好了词儿了,“本门行事低调,不喜欢铺张浪费,更不会仗势欺人,所以比起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劳人伤财地涌过来,我们更喜欢几个人轻装出行。”

    “就算你们并不是只有几个人又如何?”邵德锦显然是不会就此闭嘴的,他又道,“什么张保国、旭东老仙、混元门、谐教……我可是一个没听过,想来在座的同道也和我一样……对你们一无所知。”他这下一句,就又开始扣帽子了,“这无人知晓的门派,谁知你们是真的低调,还是本就没什么名气……说得难听点,假如你们是什么邪魔外道派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这你妈……”孙亦谐当时就一句粗话顺嘴出来了,“你这帽子扣得很溜啊?照你这意思,但凡你邵德锦看不顺眼的人,就都是邪魔外道派到正道的卧底咯?”他顿了顿,“刚才你就说小林是邪派卧底,现在又说我混元星际门全派都是邪道……而且全他妈是你张口就来,一点凭据都没有的事儿。”他干笑一声,换上一种极度藐视的神态,再道,“呵……枉你身为四门三帮中的一派之掌,武功差点儿也就算了,在德行方面……你竟能凭自己的好恶,便在天下英雄面前无中生有、血口喷人……那你跟那市井之中串闲话嚼舌头根子的泼妇有何区别?你这样的做法,又让各位同道如何能再相信你的话呢?”

    论阴阳怪气,孙亦谐这种鱼市场里的骂街职业选手怎会输呢,明明他这“混元星际门”是真的来路不明,但由于有方才他们和邵德锦的过节作铺垫,他这番话一说,顺势就把邵德锦给推沟里去了。

    这招就是——当你和对方在“事实”这方面都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或论点来证明或证伪时,你就攻击对方的动机和人品。

    邵德锦那套说对面是邪魔外道的扣帽子言论,其实也有点儿这个意思,但在孙亦谐这熟练的扯皮能力面前,他断然是辩不过的。

    “你这老匹夫!屡屡恶言侮我!我……我……”邵德锦一听自己不但被人驳得一无是处,还被借机骂了好几句脏话,当然是极度不爽。

    但那狄不倦拉偏架的功夫也不是盖的,当时便又打断道:“哎~邵门主,张掌门他都这把年纪了,再说你也讲了他是山野小派中人,就算他用词粗鄙些,也是难免吧。”他微顿半秒,接道,“更何况,你说人家是邪魔外道,也确实没有证据……”言至此处,他还一本正经地加重了语气,“邵门主啊,大家都是老江湖了,你也该明白,别的话可以乱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邵德锦这人不仅是功夫不行,智机辩才更是不行,就算只有一个孙亦谐他也说不过,再加一个狄不倦……那他的确是没法儿玩了。

    台下的众英雄也都纷纷觉得孙狄二人讲的话比较占理,议论声中,有不少人都在说那邵德锦小肚鸡肠、栽赃找茬儿的。

    邵德锦一看这情况,越发恼羞成怒,但他也知道继续吵下去或者动起手来自己怕是占不得便宜,无奈之下,也只能强忍怒气,冷哼一声:“哼……好,那我什么也不说了,你们想选谁就选谁罢。”

    他这么一甩手,狄不倦便可继续自己的试探了,他当即话锋一转,又对孙亦谐道:“不过这话又要说回来了,恕狄某孤陋寡闻……即便是我漕帮,也不太清楚张掌门您这混元星际门的情况,比如贵派所处何地?在当地有多少产业?门内共有多少弟子?有什么成名的功法?在江湖上又有何事迹……”

    “嘿~小狄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这些问题,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今天来这儿之前就早已想好了的,所以他答得一点都不慌忙,“各派有各派的规矩……我门下有多少产业、多少弟子、教的什么功夫……这些都他娘的都能随便说出来吗?要换成是你……你能讲?”

    他这话倒是没错,类似的问题都属于企业内部信息、甚至有些是机密,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

    狄不倦一想,这姓张的果然是滴水不漏,我还是让一步吧:“呵呵……是狄某唐突了,请张掌门恕罪。”他拱了拱手,“那……贵派所在何地,还有那江湖上的事迹,您总能说一下吧。”

    “哦,好说好说。”孙亦谐道,“我派位于那西蜀瓦屋山中,山门极为隐蔽,外人是断然寻之不得的,那弟子数量嘛……我虽不能给你个实数,但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少,至于我派中人在江湖上的事迹……嗯……我也说了,我们是很低调的,一般我们的弟子在外做了好事都不留名,更不会报门派名,所以你们没听过也很正常。”

    狄不倦听罢,嘴角一抽,心中念道:“得,说半天没有一个是可以证实的,你这等于啥都没说啊。”

    不过这也好,因为狄不倦本来也没打算让混元星际门加入四门三帮,方才帮孙亦谐一起膈应邵德锦,是因为其试探还没结束;这会儿既然已发现试探不出什么,那他便也不用再跟对方废话了,赶紧控控场,让其他门派把他们否了吧。

    “哦……”狄不倦也是两张脸皮,说变就变,马上换了一种失望的语气,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儿沉吟了一句,“连事迹也没有啊……”然后再道,“嗯……总之,还是来问问其他几位掌门的意思吧。”他说着,便朝忠义门那儿看去,“总门主,您先说说?”

    这回他可学乖了,先问了吕衍。

    而那吕衍呢,坐在位子上看了一会儿戏后,其实已经看出些问题来了。

    毕竟他在三天前刚和孙黄二人近距离见过面,还谈过不少话,就算他一时没有看出破绽,但刚才那个“张保国”在说某句话时发出的尖锐嗓音实在是颇具特色,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有了这层怀疑后,他再去细瞧,很快便意识到了台上那“假老头儿”就是孙亦谐。

    当孙狄二人跟邵德锦撕逼的时候,吕衍已将方才的种种思前想后了一番,然后明白过来了:不愧是“东谐”啊,这淆乱视听、鱼目混珠之法,玩儿得甚是高明,照这个趋势下去,那狄不倦的好事儿要黄。

    念及此处,连吕衍也是不禁失笑,不过他马上又假装咳嗽,手握空拳,掩面遮笑,给混了过去。

    “嗯……”眼下被狄不倦一问,吕衍便顺势回道,“我与张掌门今日虽是初识,但我见他所言句句公道,且不畏强权、不欺弱者,就算有些话说得比较难听,但也是占着理儿的,所以,我看这混元星际门……行。”

    他这句“行”,可有点出乎狄不倦的意料了。

    在狄不倦的印象里,吕衍不是那种会瞎胡来的人啊,即便他没有立刻反对这事儿,也该保留意见才对,怎么就同意了呢?难道不仅是那冯长老,就连姓吕的也在为这混元星际门站队?

    “我们侠义门也同意!”吕衍那儿话音刚落,侠义门那边,雷三娘也迫不及待地表态了。

    这老大妈性子直,人也比较单纯,谁刚才帮她出了头,她就帮谁。

    那侠义门的门主鲁康也没办法,他这位雷师姐,武功比他好、辈分也比他高,而且侠义门内部的人也都因葛世之死憋得火呢,大部分都是支持雷三娘的,他能说啥?

    “雷师姐的意思……也是鲁某之意。”鲁康也只能这么附和了。

    狄不倦见状,那冷汗可下来了,他赶紧又去问那茶帮帮主何隐山:“何帮主,您的意思呢?”

    “老夫没有什么意见滴,啊~俺茶帮也觉得可以滴。”何隐山也是想都没想就答道。

    这姓何的又是唱得哪出呢?其实很简单,对茶帮来说,选谁进来都一样,他们也是只求安稳、无意争雄的主;若来个低调的小门派,不容易生事端,那挺好的。

    另外,何隐山还有那么一点儿私心——因为他这人自认为自己很风雅,所以他也希望新来的掌门说话能粗鄙一些,这样才能反衬他一下。

    狄不倦一听,心说坏了,三门三帮里已经有一半儿同意了啊,要是再多一家,这事儿岂不是要成?

    自己使了那么多银子,许诺了那么多好处,收买了那么多小门派,结果被这混元星际门截了胡……那他不是血亏?

    而且这姓张的行事跟搅屎棍一样,鬼知道一会儿选总门主的时候他会投给谁?

    好在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邵德锦一定是反对这事儿的,而狄不倦自己也可以反对,也就是说,只要曹逢朝再投个反对票,那两边就是三对三,若再考虑到刚才曹逢朝听到冯长老提议时的反应,他大概率也会反对吧。

    于是,狄不倦就问了:“曹帮主,那你……”

    “呵……曹某也同意啊。”此时,曹逢朝那笑里藏刀的表情又回来了,他回答得也是很快、很果断。

    毫无疑问,狄不倦又失算了,他并未想到,经过了刚才那段时间,曹逢朝的想法又起了变化。

    本来曹逢朝是觉得混元星际门加入后制衡不了狄不倦的,所以他才有点慌,但此刻他再看,这张掌门好像很受另外三派欢迎啊,那不正好吗?

    今天狄不倦当不上总门主最好,就算他当上了,有这么个奇葩的新门派在,他姓狄的日后要搞事儿也会受到很多阻滞,这样曹逢朝在其中的操作空间就很大了。

    这账算清楚了,曹逢朝自然是转而去支持了混元星际门。

    这下,狄不倦那胃又疼起来了……

    台下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们台上这三门三帮里已经有超过半数的门派同意了混元星际门加入,而且后者还是由丐帮的冯长老亲口举荐的,那这事儿真要成啊?

    就在这时,黄东来也从茅厕回来了,他一路小跑着就返回了台边,然后看了看抗旗子的令狐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孙亦谐道:“我回来啦,什么情况?”

    “哦,没啥,几位掌门已经说好了,我们混元星际门就要加入四门三帮了。”孙亦谐用很随意的口气回道。

    “啊?”黄东来也愣了,“我去得也不久啊……这么大的事儿你就谈下了啦?”

    孙亦谐刚想吹上几句,狄不倦可急了:“且慢!”

    那姓狄的大喝一声,同时一转脸就朝台下人群看去,尤其是盯着那些收了自己好处的门派掌门着重看了看:“我们还没有问过……诸位同道英雄的意见呢。”

    “我海沙帮反对!”

    “我竹林帮也反对!”

    “那张保国何德何能,仅凭几句话就可以位列四门三帮?”

    “没错!姓张的空口无凭,江湖上根本无人听过什么星际门的事迹!”

    “他们来路不明,望各位掌门三思啊!”

    听到这些声音,坐那儿不吭气的邵德锦是冷笑阵阵。

    狄不倦则是表情冷漠地看向了孙黄二人:“张掌门、黄道长,你们也看见了,不是狄某想跟你们对着干,而是这事儿还难以服众啊。”

    “呵呵……”孙亦谐能不明白对方在玩花样吗,他也是冷笑出声,“那按狄帮主的意思,怎么才叫服众呢?”

    狄不倦根本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呼——

    下一秒,伴随着一阵破风之声,台下便跃上一人来。

    但见此人,高头大马,身壮体健,光头、络腮胡、眼如铜铃、眉似火烧;在这大秋天里,他也只是斜披一件鲨鱼皮的小褂,穿着紧趁利落鞋裤。

    一看他这打扮和发型,也知道这是个常年靠水吃饭的主。

    那此人是谁啊?

    他正是那海沙帮帮主,江湖人称“吞海夜叉”的于化吉。

    众所周知,那海沙帮平日里就与漕帮关系密切,即便狄不倦没给他们好处,他们也是漕帮的忠实拥趸,而且海沙帮勉强也算是个二流门派,在那些被狄不倦收买的门派中是最有实力的了。

    “张掌门,我于化吉替狄帮主跟你说句不好听的。”于化吉是个粗人,说话也是开门见山,“你在那儿说了半天,把你那门派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实上今儿咱也就瞅见你们这三四个人和一杆破旗,谁知道你们是真的低调还是穷啊?”他顿了顿,朝台周围的那几派掌门施了一礼,“想来四门三帮的各位掌门也想知道一下,这混元星际门是真有能耐,还是嘴上把式吧?”

    他这话出口后,台上那些老油条便都不说话了,因为他们的确是不清楚这“张掌门”和“黄道长”的实力,既然有人想帮他们探明,自是最好。

    “哦……于帮主的意思是……”一息过后,孙亦谐便接道,“想跟本门的人切磋一下?”

    “不错。”于化吉接道,“若于某赢了,便说明贵派的武功也不外如是,至少不是我海沙帮的对手……”他说着,又朝台边那几位掌门扫视了一圈,“那样的话,我于某人不才,还望各位掌门再思再想……既然你们能同意混元星际门加入,那胜了他们的海沙帮岂不是更有资格吗?”

    “嗯……”狄不倦也赶紧帮腔,装作若有所思地接道,“于帮主言之有理啊。”

    “哈!”黄东来闻言,当即就笑了,“有没有理,等你胜了再说吧!”

    言毕,他身形一动,便已来到了台心,站在了于化吉跟前。

第五十三章 我要打十个

    轻功,本就是黄东来的看家本领之一,有了“无奇功”的加成,他施展出来自是威力更甚;再者,这会儿黄哥刚去茅房卸完“货”,正是舒舒坦坦、轻轻快快的状态……他能不快吗?

    此刻他这一步踏来,端的是技惊四座,那原本颇有气势的于化吉见了,也是心中一慌。

    然,话都呛到这儿了,他可不能退缩。

    “黄道长……”于化吉将黄东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瞅这意思……是由您来与在下切磋吗?”

    “呵……切磋?”黄东来笑了笑,“是‘指教’才对吧。”

    这话,可狂了。

    一般来说,比武切磋之前,若要提“指教”二字,那肯定是由其中的一方作为谦辞来用的,哪儿有人会主动说“我来指教你”这种话?你又不是人家师父,这话一讲,不就代表你在开打前就已默认对方不是你的对手了吗?

    可黄东来……他就敢说,反正他现在扮演的是名为“旭东老仙”的老道士,又不是以黄门少主的身份在说话,所以他想干嘛干嘛。

    “哼……好。”于化吉听了这句“指教”,虽有些不快,但也没还口。

    因为于化吉很清楚,只要自己最后赢了,那对方的这句话就成了自取其辱,而如果自己没赢,这话还可以拿来当台阶下。

    这,就叫江湖智慧。

    “那么……”于化吉道完那声“好”,随即便退后了两步,抱拳拱手,“在下便在此讨教了。”

    此时,狄不倦早已悄然退后了几步,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打斗空间。

    而黄东来呢,则是站在原地,抬手还礼道:“请。”

    “请!”于化吉回这个字的同时,已然抢攻而上。

    于化吉的兵刃……是刀,一柄短刃的弯刀。

    他这种在水路上讨生活的人,使得多半都是这类轻便且锋利的短兵器,因为也只有这种兵器既能保障在水下依然有杀伤力、又不会对使用者在水下的行动能力产生太大的影响。

    像什么狼牙棒、大锤、板斧、关刀这类武器,你想想也不可能是水路门派的人会用的——带着这种兵刃下水,人就直接沉了。

    当然了,某人的三叉戟是个例外,那玩意儿上还有些秘密没有揭晓呢,这个咱后文再讲。

    且说眼下,但见那于化吉手边白光闪动,刀锋倏然而出,晃眼间,一招看似轻盈,实则疾劲的“微波粼粼”已朝着黄东来的身前扫去。

    这种速度的招式,可能在一般人看来已是极快极险,但在黄东来眼里,也不过尔尔。

    远的不说,就前几天夜里,黄东来才见识过“三字王”的剑法,跟那个比……于化吉这招实是慢了。

    铮——

    下一秒,黄东来顺手拔剑,一抽一挡,很轻松就挡开了这一刀。

    这一击过后,黄东来是没什么,但于化吉的手已有点麻了,后者不禁在心中暗道:“糟了……本以为这老道出自无名小派,没有什么真材实料,没想到他的内力竟如此深湛……看走眼了啊!”

    意外归意外,都已经打起来了,他自然还是有求胜之心的。

    内功处下风没关系,招式上若能讨得便宜,未必会败。

    念及此处,于化吉刀锋一转,身形再进,充分发挥自己的兵刃短、快、险的优势,贴身上去,又连追三式。

    黄东来在招式上确实是弱,因为他并没有学过什么剑法,但他的身法很好,足以弥补——他只需将剑刃当作盾牌一般,在闪转腾挪之隙横架在对方攻击的轨迹上,便可保证无伤。

    当当当——

    一阵金铁交迸之声过后,于化吉看似凶猛的攻势被接了个干干净净、无功而返。

    也就是在这一刻,包括于化吉自己在内,在场围观的江湖群豪们都产生了同一个跑偏的想法……这黄道长是不是在“让”着于帮主啊。

    这其中,又以狄不倦想得最多:“这老道不简单啊,虽不知他的内力到底有多深,但仅从这几手看来,至少在十招之内,即便他对上的是我……也不会落下风;有着这种内力的人,要胜那于化吉理应是很轻松的,但他却只守不攻,连半招剑式都不展露,只是用些步法和最基本的格挡来化解……难道他是为了不让我们试探他的武功门路,而故意为之?”

    众人疑惑之际,台上那于化吉又攻了十几招出去,但也全都被黄东来以同样的方式接下……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像于化吉这种二流门派里垫底的掌门,本身武功也就那么回事儿,他开头那三板斧的威力可能还大点,越到后面就越能看出他的招式变化很匮乏,除了快一点之外就平平无奇。

    站在黄东来的角度上,这些招也是越接越轻松。

    于化吉眼见如此,那心里也是在琢磨:“不行,这老道比我厉害太多,他什么招都不出便可以在我的猛攻下毫发无伤,再这样下去且不说我根本赢不了,我自己那点儿刀法都被人看尽了……嗯……反正我也已经尽力了,狄帮主应该也看得出我不是这老道的对手,不会怪罪,干脆……”

    想到这儿,他就不打了。

    黄东来见他退后收刀,还问呢:“诶?怎么了?这就打不动了?”

    “呃……前辈高明,在下佩服……”于化吉低下了头,抱拳拱手,声音都小了几分,“我看……已不用再打了吧。”

    “哦……那你就是认输了咯?”黄东来可没打算跟对方说什么“承让”,而是打算嚣张到底。

    “是……是。”于化吉道,“多谢前辈赐教。”

    “哈!好说好说。”黄东来笑道。

    既然认输,于化吉自也不好意思再提什么加入四门三帮的事了,他自觉颜面无光,在台上也没啥好多待的,便欲下台。

    不过下去之前,他出于对主子的歉意,还是偷偷朝狄不倦那儿看了眼,结果却对上了一道冰冷的目光,吓得他赶紧转过脸去,灰溜溜地跑了。

    他下去是下去了,后续的问题就抛给狄不倦了。

    连你漕帮的头号打手海沙帮都败了,那些比海沙帮还差的门派也就没必要再跳出来了吧?

    这便等于是宣告了狄不倦收买的那些小门派几乎全军覆没啊。

    现在这混元星际门有丐帮九袋长老的推举,有三门三帮中超过半数掌门的同意,而他们的一个护法不用招式就打得海沙帮帮主自己认了输……狄不倦还能怎么阻止他们?

    “我就问一句……还有谁?”没想到,狄不倦还没想出主意来,那黄东来自己就因为膨胀而在台上就开启了群嘲模式,“还有没有觉得我混元星际门实力不行、资格不够的同道,想上来跟老仙我切磋一下的,尽管来……最好是一口气一块儿上,大家早点把这事儿搞定了散会。”

    这话一出口,台下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哼!”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怒哼,便有一条壮汉撼然出列,快步上台。

    此人的身形如擎天一柱、又高又大,和他相比,方才那于化吉要整整小上一圈。

    “在下衢州武石门门主,张昊,愿讨教道长高招!”这张昊个子大,声音也大,一上来站定就虎喝一声,气势十足。

    他呢,还真不是狄不倦的人,而他那衢州武石门的实力,也在海沙帮之上。

    其实像武石门这种并没有被漕帮收买、且的确是奔着“四门三帮”的席位来的中游门派,今天也有不少,此刻被黄东来这话一激,好几派的掌门都沉不住气了。

    “峡中派江冠愿向道长讨价!”

    “我景山帮帮主胡荃也想跟黄道长你过过手!”

    在张昊的带动下,这台下一下儿就上来了三位掌门。

    但……他们毕竟不是狄不倦的人,不管最后他们和混元星际门哪方赢,都不能保证狄不倦的利益,所以……狄帮主这时赶紧又给台下那些被自己收买的掌门狂使眼色,暗示他们也上来浑水摸鱼。

    果然,他这一发暗号,立马就有七个被他买通的三流门派掌门呼喝着混了上来。

    转眼间,这台上就多出了整整十个人。

    而刚才还跳得一逼、让人家“一块儿上”的黄东来,真到了这一对十的局面下,又有点虚了……

    “嗯……”他开始想借口,并很快想到了一个,“你们十个一起上的话,那我可得说清楚了……”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一对一,老仙我还能留留手,跟你们点到为止,但一对十嘛……我可不能保证不会闹出人命啊。”

    这话倒是合理,毕竟他们现在只是“切磋”,不是拼命;若是为了争一个席位搞出人命来,死得还是一派之掌,那且不说两派之间结仇的事……关键,你们这种武林正道的大会上因为这种事死人,说出去不好听啊。

    “那依道长您的意思呢?”接这个问题时,狄不倦已然做好了阴阳怪气的准备。

    只要黄东来下一句提出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要求,比如说要求对方不要一次全上、或者要求自己加个帮手什么的,狄不倦立刻就拿话拱他。

    没想到……

    “哦,很简单。”黄东来道,“我提议,我和列位掌门大家都把兵刃放下,以拳脚相搏,这样闹出人命的可能就小了许多,我便可以放手一搏了。”

    他这个要求,一样很合理,而且情势一样对他极为不利。

    狄不倦一听,这没法儿说叨他啊,只能转头看向另一边道:“不知列位掌门意下如何?”

    那些人能说什么呀?十个打一个,本来就非常不公平了,而且人家也没说让你们单方面放下兵器,而是自己也把兵器放下了,还说是“为了不闹出人命”才这样做的,难道你们还能恬着脸说自己非要用兵器不成?

    “哼!无所谓。”那张昊本来就是练拳掌的,当即便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以一敌十!”

    “嗯……就算道长不说,江某也有此意。”江冠说着,也把剑给解了。

    “胡某也是这么想的。”那胡荃也很快放下了手上的长棍。

    这三位掌门是真的被黄东来给“激”上台来的,本身并没想置对方于死地,自然是同意得很快。

    而另外七个三流小派的掌门,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跟着点头,纷纷解下了兵刃。

    见他们一个个儿都改为赤手空拳了,黄东来终于松了口气。

    拼兵器,黄东来是真的虚,就算他手里有把好剑,不会招式也是白给啊,但拼拳脚嘛,他就不怕了,因为他在修习“十二谛”的过程中已经悟出了一些拳掌腿脚的招式动作;尽管以玄奇宗内的标准来说这些招式都还比较粗浅,但在这江湖之上,黄东来凭着无奇功的内力打底,一样能发挥出相当的威力。

    “好!”待那十人全都放好了兵器,黄东来便顺势言道,“那各位也别客气了,来吧!”

第五十四章 位列七雄中

    黄东来一声道完,那张昊便带头猛冲了上来。

    这莽汉二话没说,晃肩一撞,摆臂连击,肘随臂出,拳掌在后。

    他这一招“铄石流金”,打得势若奔马,气慑五步,无论台上台下,众豪杰无不暗暗叫好。

    黄东来也是不敢托大,连挡带退,以步法和推手层层卸力,方接下招来。

    这若是一对一的较量,那他这样应付肯定是没问题,但一对十时……他背后和两侧都还有人在呢。

    眼见黄东来边打边退,那几个狄不倦手下的掌门当即交换了一下眼色,紧跟着就围堵上去,从黄东来侧后那三个方向合击而来。

    这两掌一拳,是避无可避。

    好在……这三个货,比起那张昊,可差得远。

    衢州武石门虽不是什么一流的门派,但凭着一套他们开山祖师从山石间悟出的外家功夫,在正道之中也始终有着一席之地,而张昊作为武石门百年来武功最高的门主,自有其过人之处。

    外人可能不知,这张昊除了身材高大外,还天生膂力惊人,像他这样的身体天赋,能将几乎所有的上三路功夫都发挥得威力倍增;武石门刚猛的拳掌路数,简直就是为张昊量身定做,即便他的内功不甚高明、拳路也谈不上精妙,也依然能打出一流高手的水平。

    与其相比,那三名三流掌门打出的招,在黄东来眼里就只能说是“孱弱”了——光看那三人出手的速度,还有那拳掌间挟带的威压,就知道即便打中了也是不痛不痒。

    啪啪啪——

    那一刻,黄东来绷紧身体,运起内力轻喝一声,生生吃下了三击。

    结果也不出他意料,真没啥事儿……

    黄东来早在上玄奇宗之前,便已服过獬胆麒角二丹,洗髓去浊,功力大增,入得玄奇宗后又以这通彻之体去练了道门的无奇功心法,他如今的内功纯度之高、功力之强,又岂是这些三流掌门可以匹敌的?

    那三人一击之下,非但没占得便宜,各自还被反震着后退了数步,其中一人险些掉下了台去。

    如果说刚才张昊的施为让众人暗赞,那黄东来这一手可就有点吓着别人了。

    台上的江冠胡荃两位掌门本来还有所顾忌,觉得以他们的实力、纵然不用兵器,跟张昊一块儿出手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现在一看这老道内功这么强,他们便也对视了一眼,赶紧杀上。

    江冠本是用剑之人? 此时他赤手空拳? 只得化指为剑,气运指尖? 以点代刺,从侧方为张昊掠阵。

    那胡荃倒还好? 虽然他平日里是以棍法见长,但离了棍之后,他那腿法也不算差,所以他主动就朝着黄东来的下三路攻去。

    这三人都要比狄不倦强行拉上来充数的三流掌门厉害不少? 他们一下子围拢上来,黄东来也招架得有些捉襟见肘。

    与此同时,站在台边围观的令狐翔心中也是担忧,他不禁小声对孙亦谐道:“孙……呃……张哥? 黄哥他行不行啊?我看这要输啊。”

    “哎~你慌什么嘛。”孙亦谐也是悄声回道? “黄哥既然主动提出来要一对多? 肯定是有把握的。”

    说是这么说啊,但孙亦谐其实心里也有点虚,他也并不确定黄东来是不是玩儿脱了。

    没想到,那台上的黄东来还真争气,因为他被逼得有点急了,便干脆放弃了思考,当即止住退势,双臂撑开,内功灌掌,叱推开道,逆向前方冲杀了回去。

    道家内力,确非等闲,这一瞬,黄东来那扫开的两掌之间仿佛升腾出氤氲白气,随其掌势恍恍荡开。

    像这般景象,就不是一般人能看出门道来的了,只有那些一流高手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黄东来这手可算是不按套路出牌,搞得张、江、胡三人有点措手不及,尤其那江冠,因不适空手为战,被他这一冲之下,便颠荡了两步,失了身位。

    江冠那一角崩了,张胡二人自也受到影响;那胡荃是赶紧撤步收身,堪堪无事,可张昊呢……头铁,竟选择正面跟黄东来对掌。

    对完他就吐血了。

    你招式硬、力气大,同等功力下是有优势,但架不住人家内功比你强太多啊。

    张昊从一开打就猛攻不断,见对方一直拆招不回怼,还以为是由于自己更强呢,因此这一次对掌,他完全没给自己留余地;要比喻的话,就好比是他用尽全力去撞一面他自以为撞得碎的钢化玻璃,结果撞上的时候才发现这玻璃madea,于是就遭重了。

    在武侠的世界,除了断肢之类的情况,“内伤”普遍都是比“外伤”要麻烦的。

    有多麻烦?各位可以回忆一下当初顾其影被孙哥气吐血的那回。

    眼下张昊被震得吐了血,谁都知道他不会再上了,再上那就是要玩儿命,在这“切磋”的场合下自是没必要这样。

    也就是说,台上那十位掌门中正面最猛的一个,这会儿已经废了……

    见此情形,孙亦谐便笑着对令狐翔吹了起来:“看到没有,黄哥这招‘白球带冲锋’,是不是有点东西?瞬间就扭转了形势。”

    令狐翔也是初出江湖,不知孙哥之险恶,听罢这句,他还真当回事儿了,一脸认真地回道:“哦……原来黄哥还有这么厉害的招啊……”

    “那是~”孙亦谐也是张口就来,“像这种招,你黄哥那是信手拈来,比如还有‘光头能对空’、‘女妖打飞龙’、‘蟑螂加两攻’……这些他都还没用呢。”

    令狐翔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的惊讶:“啊?这里面怎么还有和尚和妖精的事儿啊?蟑螂又是怎么回事?跟螳螂拳是不是沾点边?”

    “这个嘛……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我慢点再跟你说。”孙亦谐一听对方不但敢信,还真敢问,也只能随便应付一下,来个缓兵之计。

    就坐在他俩旁边的林元诚虽然也能听见他俩的对话,但他完全没有加入的意思,因为他和孙亦谐接触也算比较久,知道孙哥这是在放屁呢,故也懒得揭穿。

    此刻,再看黄东来那边,打得也差不多了。

    方才一掌拼退了张昊后,黄东来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靠!我高估他们了呀!原来硬莽就行了啊。”

    这倒也不能怪他,毕竟这是他加入玄奇宗后第一次下山,他对自己现在的内力到底有多强还没有个可参照的概念,就是得这么跟人对一下,他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强。

    而在知道了自己“至少”能拼赢张昊后,黄东来也就不再那么畏手畏脚、小心翼翼了。

    剩下那九人,除了江、胡两位掌门外,剩下七个说难听点就是乌合之众,这种三流门派的当家,在不用兵刃的情况下,没准还没那些大门派里拔尖的弟子厉害呢……丘处机都能单挑江南奇怪,黄东来要搞定这些人自也不难。

    他几番冲杀过后,很快又有三五人被他击退,他们或是落下台去、或是倒地不起。

    那么这几位是真起不来了吗?

    也不是,他们只是不想跟张昊一样吐血而已,因此,没多久,就没人敢再近黄东来的身了。

    黄东来也是懂得见好就收的,他明白:即便他现在再挑衅几句,让这些人爬起来再上,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他瞅准了一个无人上前的时机,站直了身子,扫视一圈,便抱拳道:“列位……承让了。”

    这,就是给了个台阶。

    你要想体面点,就赶紧接个话,大家来日还好相见。

    “道长高明……江某甘拜下风。”那江冠反应最快,一拱手把话说了,转身就去台边拿了剑走人。

    “胡某佩服。”胡荃也是见风使舵,拿了棍子便走。

    “唉……是我输了,道长好功力!”张昊是个比较直的人,那失望之情全写在脸上,不过他也确实服输。

    这三位都认了,剩下那七个自也没话说,他们的反应也跟先前那于化吉差不多,纷纷看了看狄帮主的脸色,然后才灰溜溜地下去。

    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也不会再有人上来了。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台上这位“旭东老仙”的武功就算不及那狄帮主,也绝不会弱于其他几位四门三帮的掌门。

    再者……这老道乃是护法,还不是掌门呢,按此推测,那张掌门的武功岂不是更高?

    既然这混元星际门的两位当家有这等实力,那这门派的确是不会弱到哪里去的,这样看来,他们确有资格位列这四门三帮。

    “哈哈哈哈……”片刻后,伴随着一阵贱笑,孙亦谐不请自来,大步来到台心,冲着狄不倦道,“小狄啊,不知你对我们混元星际门加入四门三帮一事,还有什么疑问吗?啊?哈哈哈哈……”

    听到他的笑声时,狄不倦的血压已经上来了,他中间的那句话倒是没什么,狄不倦早已猜到了台词,只是最后那个“啊?”和“啊?”完后追加的二段贱笑,搞得狄不倦又很想砍死他。

    “狄某……”狄不倦也很无奈,他扫视全场,心中又再三急思,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还能扭转这局面,“……没有疑问。”他顿了顿,走到台前,“不知在场的各位同道还有没有对此不服的?”

    众豪杰闻言,面面相觑,虽有人尚怀不甘,但并无人再站出来提异议。

    狄不倦心中暗叹了一声,脸上还是强作镇定,宣道:“好,那自今日起,混元星际门便也位列我四门三帮,今后与我等共为盟友、同气连枝……”

    他说这句时的语气甚是微妙,尽管乍听之下也没什么波动,可仔细品品却透着一股子委屈。

    孙黄二人则是乘势站到他两边,冲台下拱手笑道:“哈哈哈……今后还望各位同道多多关照。”

    他们俩话音落时,狄不倦立刻朝台下打了个手势,台边那为数众多的漕帮帮众一看到帮主的暗号,马上都堆起了笑容,冲台上的二人热情回礼,恭贺他们得加入。

    事已至此,在场的不少门派也只能随大流回礼、并应了几句场面话。

    此情此景之下,台上和台边那几派的掌门是神色各异:狄不倦的脸上若有所思,曹逢朝在意味深长地笑着,何隐山不置可否地撇着嘴,吕衍和鲁康都是面不改色……

    至于那邵德锦,自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不快和不屑,只可惜他再不爽也没人理他。

    无论如何吧,今日这七雄会上要办的两件事,有一件算是办完了。

    狄不倦现在正思考的是……在眼下这种对他极其不利的情形下,他真的还能顺利当上这总门主吗?

第五十五章 星夜定“残局”

    夜,登州城。

    往日里肃静井然的漕帮总舵,这晚却是宾客盈门。

    他们附近那一整条街的宅子,是一户连着一户,一进连着又一进,无论堂内院中,但凡能摆桌椅的地方,几乎都摆满了酒席,那场面,端的是热闹不已。

    很显然,狄帮主这是在请客吃饭,而且这顿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按他原本的计划呢,这应该是庆功宴——为了庆祝他当上总门主,宴请一下今日所有参会的江湖群豪,也是理所当然嘛。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今天白天的七雄会上,狄不倦并没有如愿选上总门主,当然了,也不能说他“落选了”,只能说……再议。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就是下午的时候啊,狄不倦眼瞅着混元星际门加入四门三帮的事情木已成舟,于是就在台上盘算起来:“经过那姓张的和姓黄的各种挑事,现在侠义门、忠义门、兴义门全都跟我过不去,曹老三这老狐狸也已经在背后捅过我一刀了,何隐山又是个墙头草……我要是现在开始商讨选总门主的事,那我绝对选不上,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事先搁下……”

    他这么一合计呢,就找了个借口,把此前那桩事……也就是葛世的死、还有郭琮、林元诚遇袭的事,又重新提了起来,说这事儿关系到他的名节,而且他也想“还侠义门一个公道”,所以在查明之前,他建议选总门主的事情先放一放。

    狄不倦找的这个理由……很不错,因为这事儿也不止是他有嫌疑;如他在诡辩时所分析的那样,若按照“嫁祸漕帮,暗夺总门主”这个动机走,那四门三帮的每个掌门都有嫌疑,所以在搞清楚之前就选总门主的确是不妥的,万一你们选出一个人来,事后证明这阴谋就是他策动的,那岂不是要干掉他然后再重选?

    而狄不倦这么一提呢,其他几派的掌门也不太好反对,因为反对会显得很可疑,仿佛那事情就是你搞的一样。

    四门三帮的掌门们不反对,其他门派的人就更不会反对了——反正这会儿你们也把新加入的第七个门派给定了,那些想加入你们同盟的门派已没了希望,现在你们谁当总门主还关他们屁事啊?

    至于那些本就是给面子或者来凑热闹、“做见证”的江湖豪客们,也已经见证了混元星际门“公开公正”地入选了四门三帮? 之后你们要怎么查葛世的死是你们内部的事了,他们也没意见。

    就这样? 这届七雄会便到此为止。

    这也是自四门三帮的联盟建立以来,他们首次在没有选出总门主的前提下就结束了会议。

    这会是散了,但人可没散。

    江湖规矩? 一般来说大家来参加这种同道的集会后,负责做东的那方都是要请客的。

    狄不倦虽然心情是相当郁闷? 但那酒宴该办还得办……就算他临时不办了? 他事先定好的那些厨子、食材、桌椅、餐具等等,也都是要照样给钱的,那他何必赔了钱还得罪人呢?

    于是,申时前后,漕帮的船队就陆续发船? 开始把那些江湖豪客们往回运。

    这成百上千的武林人士自刘公岛返回后? 几乎是直奔了漕帮总舵? 然后刚好赶上饭点。

    这帮……可都是习武之人啊? 本来他们胃口就不小,再加上这日的中午饭也没好好吃? 眼下来到这漕帮设下奢豪酒宴上,自是不会再跟狄帮主客气什么了……那个个儿是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 也甭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粗粮糙糠,狼吞虎咽着就往下顺。

    倒是狄帮主自己,气得胃疼,啥也吃不下,还得强作欢笑,招呼客人。

    …………

    长话短说,至子时三刻,那酒宴总算是散得差不多了。

    虽说大部分人酒足饭饱后还是自己回了客栈,但那种“喝躺如尸”的糙汉也不少,这些就都得让漕帮帮众们往外扛了。

    而就在漕帮的喽啰们连夜加班、收拾残局的时候,狄不倦也在收拾着另一个“残局”。

    …………

    吱——

    伴随着一阵门轴转动之声,狄不倦推开了一间茶堂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这茶堂里很宽敞,且灯火通明。

    此刻,已有五个人正坐在里面等着他了。

    这五位是谁,想必各位猜都能猜到:侠义门的门主鲁康、还有他的师姐雷三娘;忠义门的门主吕衍、还有其弟吕世远;另外就是兴义门的门主邵德锦。

    狄不倦请他们来,自是为了商讨关于他们门内弟子遭杀手伏击的事。

    这档子事儿,毕竟是狄不倦的嫂子阮氏搞出来的,尽管现在事情并没有败露,但显然也没有“了结”,如果狄不倦不趁热打铁把这事儿给平了,不仅是他当总门主的计划会有阻滞,甚至还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对他的“侄子”狄瑰不利。

    因此,今日在酒席之上,狄不倦是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就在暗自思考着该怎么将此事揭过去……

    他的城府智谋还是可以的,没多久他就有了主意,于是他便派人去请了侠义门和忠义门那四位散席后到茶堂一叙。

    至于那邵德锦……其实没有人请他,他是散席后看到鲁门主他们往后堂走了,便自己跟来了。

    事到如今,这邵德锦是真没必要来的,因为林元诚都已经跟他翻脸、不再是他兴义门的人了,他还有什么立场再去为林元诚讨“公道”呢?但姓邵的这人嘛,大家都懂……小人之心嘛,他就觉得这事儿里有便宜可占,要是不来就亏了。

    所以邵德锦不但是来了,还嚣张得很,他看着那刚进屋的狄不倦,第一个开口道:“狄帮主好大的架子,让我们好等啊。”

    这话,旁人可不会说,就算是苦大仇深的雷三娘都不会讲,因为他们都明白,狄不倦会来得晚,也是为了应酬外面的那些江湖同道;那些人今日可不是冲着漕帮来的,而是冲着“七雄会”来的,这酒席之上狄不倦要是招呼不周了,砸的那也是四门三帮的脸面。

    就只有那邵德锦,非要找这种很low的斜茬儿,仿佛他来这么一句,狄不倦就真理亏了、还欠了他点儿什么似的。

    “狄某,还是要顾及一下这四门三帮的脸面的……”果然,狄不倦入座之际,便反唇相讥道,“我可不像某些人,里子不行,连面子也差不多丢尽了。”

    “哼!”邵德锦闻言,一拍茶几,“姓狄的,你是什么身份?吕老门主还坐在这儿呢,四门三帮的脸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

    “行了行了……”没想到,下一秒竟是吕衍打断了他的话,“邵门主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担待不起。”

    这吕衍人虽老,脑子可不糊涂。

    之前双谐拿这说事儿的时候是什么场合?那是在七雄会之上——那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千八百个江湖同道都看着呢,那他们自是能用这套“论礼儿”的路数把狄不倦给架起来。

    但现在是什么场合?这是漕帮总舵的后堂,四门三帮内部的几位掌门和副掌门级人物在私下里谈判,这种时候你邵德锦扯这个?谁理你啊?还把我老吕举起来当尚方宝剑使……你是不是傻?

    “诶?你……”邵德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吕衍给堵那儿,脸上顿现尴尬之色。

    狄不倦是真懒得跟这废物多啰嗦,直接无视他,接道:“诸位,眼下这里也没外人,只有我们几个与‘那件事’有关的门派在,那狄某也就有话就直说了……”他顿了顿,“我可以对天发誓,派杀手去袭杀葛师侄、郭师侄、还有林少侠的人,绝不是我狄某,若此言有虚,我愿遭厉鬼讨命、不得好死、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哈!笑话!”对方话音未落,邵德锦便大笑道,“发毒誓就能当证据了吗?你问问在座的几位信你吗?”

    然而,鲁康、雷三娘还有吕氏兄弟,并没有笑。

    今天若是邵德锦在这儿赌咒发誓说这些,那的确是没人会信的,但狄不倦这样说……可信度却是不低。

    理由很简单——邵德锦是小人,而狄不倦是枭雄。

    小人有小人的便利,枭雄有枭雄的负担。

    像狄不倦这样的人,心高气傲,唯我独尊,他对别人的手段有多狠辣,对自我的崇拜就有多痴迷。

    你要说狄不倦在背地里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事后又在人前矢口否认,这并不奇怪;但你要说他会拿自己的命、甚至是来生赌咒发誓,他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哪怕他不信鬼神、也不惧鬼神,但只要有一丝可能……那毒咒会应验,他也不会让自己背上这风险。

    再者,狄不倦在七雄会的台上所说一些话也没错:以漕帮目前的实力,只要一切如常,总门主无疑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有什么理由要去暗算那几个小辈呢?无论这暗算是否成功,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处,只会坏他的事。

    “嗯……吕某也相信,这事情并不是你做的。”片刻的沉默后,那吕衍也是无视了邵德锦,直接对狄不倦道,“只是……”

    “只是这事情出在我漕帮的地界上,我身为帮主,怎么都该给诸位一个‘交代’。”狄不倦接过了吕衍的话头,顺着往下说道,“这点……我自然也明白。”他装出一副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样子,言道,“但查明真相,需要时间,而且就算花了时间,也未必能有真相……”

    他这后半句话,他们这些老江湖也都懂。

    那个年头,官府都有一大堆查不清楚的命案呢,更别说江湖和绿林道了。

    打个比方吧,门派甲的一个弟子和门派乙的一个弟子,在一条无人的山间小路上偶遇,两人起了点争执,然后其中一个就把另一个杀了,还一脚把尸体踹下了山……这事儿该怎么查?

    只要这凶手不再对人提起,谁会知道那个死者的去向?尸体落到山崖底下,极有可能不到半天就被野兽给吃了,凭什么这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情,正好就有人在半天之内发现了山崖底下的尸体?更不用说……即便真有人发现了尸体,那人也未必会去报官啊;人家为什么要惹上一桩和自己无关的人命官司?万一那地方的官府为了结案邀功,直接把报官的这人当凶手抓了,严刑拷打再扣个死罪呢?这种事在那会儿也是很常见的。

    简而言之,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这种不了了之的命案可谓是多如牛毛,狄不倦这句“未必能有真相”……没别的,就很真实。

    “那我儿葛世之死……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雷三娘对这种回答断然是不能接受的。

    “雷师姐稍安勿躁。”狄不倦回道,“我说了,查……我自然还是会查的,只不过我不能保证这事要查多久、更不能保证会查出怎样的结果来。”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咱们再退一步说,即便是有朝一日,我查明了真凶,将其交由雷师姐你千刀万剐,那葛师侄也无法死而复生啊。”

    “那你的意思……”雷三娘那火气又有点儿上来了,语气一下子又变得很冲,“让我节哀顺变不成?”

    “非也非也……”狄不倦道,“只是想劝雷师姐一句,来日方长,不要为了这一时一地报不了的仇怨,气坏了身子……”

    话都是好话,雷三娘也不好就着这话骂街,只能冷哼道:“哼……我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不劳狄帮主费心。”

    狄不倦见把这最难搞的苦主给稳住了,便也不再就这事反复啰嗦,他当即抬起手来,拍了两下。

    掌声刚落,这茶堂的后边儿就有几个漕帮的帮众掀开帘子,哼哧哼哧地扛出了两个大箱子来。

    咚——

    咚——

    这两个箱子落地的声音很相似,一般人可能听不出什么区别,但在这些高手听来,可以明显辨出哪个较沉、哪个稍轻。

    “无论如何,这次葛师侄终究是在我漕帮的地盘遇害,且那些杀手也是奔着嫁祸我而来……”狄不倦接着道,“所以,狄某再怎么说也是难辞其咎。”他抬手指了指那个较沉的箱子,冲着鲁康和雷三娘道,“这箱东西,算是狄某对葛师侄和侠义门的一点心意,多了少了的……还望二位多担待。”

    列位,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啊。

    狄不倦说的话本都在理:现在人已经死了,凶手你们一时半会儿也是找不到的,就算将来找到了,也无法让葛世死而复生。但是,眼前的这箱“实惠”,却是触手可及的。

    另外,狄不倦早在今日之前就已知晓:这几年侠义门的财政状况相当不好,因为他们年轻一辈中很久没出什么像样的人才了,导致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始终没怎么发展,甚至连守住原本的生意都有点困难……在这种情况下,这一大箱财物,可说是雪中送炭,至少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果然,这一刻,鲁康看了看那箱子,立马就朝他雷师姐投去了一个近乎是恳求的眼神。

    鲁门主是最清楚侠义门现状的,他们的实际情况其实比狄不倦打探到的更加糟糕,所以他们是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雷三娘呢,本来她的确是想回呛一句“难道我儿的命用这一箱钱财就给买了吗”,但看到鲁康的眼神,她还是忍住了。

    冷静地想想,就算她再去逼狄不倦,恐怕也不会得到什么比这更好的结果,而且她还要依靠漕帮帮她找凶手呢,让双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并没有好处。

    于是,雷三娘权衡之下,最终……默默冲鲁康点了点头。

    鲁康如获大赦,冲狄不倦拱手道:“狄帮主……这就太客气了吧。”

    老鲁这就是假惺惺地拒绝一下,属于常规流程。

    狄不倦一听这句就知道搞定了,马上露出一个爽快的笑容:“哈哈……鲁门主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说罢,他又转向了吕衍那边,接道:“总门主,今日在台上,狄某一时冲动,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虽然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跟我这晚辈计较,不过……”他又指了指那个交轻的箱子,“我这点心意,还是希望您能收下。”

    “呵呵……”吕衍见状,假笑两声,“狄帮主言重了,我二派本就亲如一家,忠义门来到登州后又蒙漕帮盛情款待,老朽怎么好意思再……”

    “哎~”狄不倦打断了这老头的客套话,“这一箱,不单是给吕门主赔罪,也是给郭师侄压惊的,您就是看在小辈的份儿上,也该收下吧。”

    “嗯……”吕衍和身旁的吕世远稍微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回道,“好吧,那老夫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您别看这帮家伙白天的时候在七雄会上吹胡子瞪眼、各种难听的话都说了、还差点大打出手……到了这会儿,他们全都是说变脸就变脸。

    这,就是江湖。

    江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侠”,这里的绝大多数,也都只是“人”而已。

    人在这个大染缸里混久了,多半都会有好几张“脸”,且都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或许他们年轻时也是讲义气的,但当他们成了“前辈”、“高手”、“掌门”、“名宿”之后,便不得不开始讲利益。

    而说起这利益嘛……

    “嗯哼!”坐在一边半天都没人搭理的邵德锦,这时已经有点儿急了,他不由得大声清了清嗓子,想让狄不倦赶紧把他那份儿也拿出来。

    然……

    “邵门主,你有什么事吗?”狄不倦冷冷看向了他,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那邵德锦还拿腔拿调的:“狄帮主,你别装傻啊,给我兴义门的‘交代’呢?”

    “交代什么?”狄不倦语气未变,“林元诚不是你的仇人吗?你的仇人被暗算了,别人还要给你交代?这是什么道理?”

    “这……”邵德锦得嘴角抽动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他被暗算的时候,还是我兴义门的人。”

    “这话说的……”狄不倦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再悠悠地应道,“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再找个光棍儿另收一次聘礼不成?”

    他这例子有点奇怪,但意思差不多。

    另外那四人也都冷眼瞧着邵德锦,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

    邵德锦的脸都气得发青了,咬牙切齿道:“好……好,狄帮主高论,邵某记下了……哼!”这么说着,他就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告辞!”

    而直到他出去为止,狄不倦都没有抬头正眼瞧他一眼。

第五十六章 共饮这杯酒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道完了狄不倦那边的事儿,咱还是回头来说说双谐。

    且说这天早些时候,孙亦谐和黄东来跟那一众江湖豪杰一样,也是乘船从刘公岛返回了岸边。

    不过,他俩下船后,并没有前往漕帮总舵赴宴,而是带着林元诚和令狐翔悄然离去、不辞而别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孙黄二人今天是乔装改扮而来,事儿办完了不宜再久留;林元诚则是因为刚刚才离开兴义门,再去赴宴略有些尴尬;至于那令狐翔嘛……他本来倒是想去蹭这顿饭的,但孙黄二人提醒了他,如果他去了,肯定会被问起“混元星际门”的事,到时候他一问三不知,可就麻烦了,故而他也只得作罢。

    这漕帮的酒宴他们是吃不着了,但城里的排挡还是可以吃到的。

    四人也都一整天没好好吃过饭了,干脆就在城里随便找了条小街,往那街边的一间排挡里一坐,点了一桌小菜,边吃边聊。

    可能有人会问了,孙哥分明不差钱,怎么也不请两位新入门的“弟子”吃点儿好的,就吃路边摊啊?

    其实您仔细想想就能猜到:登州城里能做“大菜”的厨子总共就那么些位,基本上都散在各个酒楼或是大户人家的家里,赶上这漕帮请客,要招待千八百人,那肯定是把这些厨子都给借去了,所以今儿晚上登州城里稍微高档些的酒楼饭馆基本上全都歇了,就只有这些路边的排挡还照常营业。

    再者,您还别小瞧了这些路边摊,宴席上的“大菜”他们是做不了,但那土产的小菜端出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而说到这登州的特产,那无疑就是海鲜了。

    正所谓“早吃鱼,晚吃蟹”,孙亦谐身为“鱼市巨子”,对此自是了然于胸,所以眼下他是一条鱼都没点,而是叫了一桌子螃蟹。

    这秋天的蟹? 最是肥美,诗里写得好啊——螯封嫩玉双双满? 壳凸红脂块块香。

    把这蟹从筐里抓出来,现抓现做? 热腾腾端上桌来? 配上一碗撒了姜末的老陈醋,再温两壶黄酒? 炖一锅冬瓜豆腐盅? 佐几个时鲜的小菜……这顿吃到嘴里? 丢了四门三帮的总门主你都不心疼。

    可惜啊,狄帮主可吃不到这顿。

    不是因为他没条件来吃这大排档,而是因为他已没有了能和他一起吃这顿的朋友。

    …………

    “来来来? 我敬各位一杯。”蟹还没上来呢? 就着几个小菜,孙亦谐便举起了酒杯。

    此时? 他和黄东来自然是早已把伪装卸去? 连备用的衣服(外套)都换好了。

    “请。”

    “请。”

    林元诚和令狐翔还是讲点礼数的,马上放下筷子用双手举杯相敬。

    只有那黄东来完全不跟孙亦谐客气——他是一手拿着筷子? 另一手随手抓起杯子举了举,一声不吭就干了一杯;看他那吃相……就算孙亦谐不敬酒,他应该也准备拿酒把嘴里的东西顺下去的。

    “啊——”孙哥喝完哈了口气,立刻接道? “二位? 喝了这杯酒,今后大家就是兄弟。”他顿了顿,眼神顺势就朝林元诚那儿斜了过去,“这兄弟之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孙兄……”林元诚也是机敏之人,他知道孙亦谐打算说什么,所以直接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的语气很是轻松,“但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莫说是一个邵德锦了,就是整个兴义门的人来对付我,我也不怕。”

    “哎~”孙亦谐摆了摆手,“明着来你是不怕,但他要是来阴的呢?”

    “不不,孙兄多虑了。”林元诚接道,“以我对邵德锦的了解,此人虽是小人一个,但因其沽名钓誉、自视甚高,反倒是做不出那种事来;何况……现在全天下都认定我已是混元星际门的人,既同为四门三帮,他就更不好出手了。”

    “嗯……”孙亦谐听得出来,林元诚是一个不太愿意欠别人人情的人,所以他也不再说下去了,“那林兄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呵……”林元诚轻笑一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再道,“我乃求道之人,为臻剑道而入江湖,那兴义门待不待的……本就无所谓;反正只要我仍在江湖,去哪里都一样,随遇而安便是了……”他微顿半秒,“不过要说眼下的当务之急嘛,我自是要先去找一把趁手的好剑。”

    “哦?那你现在有方向了吗?”孙亦谐问道。

    林元诚回道:“常听人说京城之中应有尽有,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进过京,而此地离京城也不算太远,所以我想先去那儿看一看。”

    “京城啊……”孙亦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林兄你盘缠够不够,要不要兄弟我……”

    “不……”林元诚很快便拒绝道,“这方面麻烦孙兄的地方已太多了,我怎么好意思……”

    “嗨!都是兄弟客气什么?”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凑了过去,也不顾对方的反抗,顺手摸出一锭银子就往林元诚的怀里塞,“一锭,就一锭!就当我借给你的还不行吗?”

    坐在一旁的令狐翔人都傻了,且不说他是穷苦出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更让他震惊的是居然会有人这样强行塞钱给别人,仿佛拿钱的那方反而亏了一样。

    看着林元诚拒绝的样子,令狐翔是真想开口说一句:“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诶?小翔啊。”就在他发愣之际,坐在他对面的黄东来忽然叫了他一声,“往后你又有什么打算啊?”

    “啊?我?”令狐翔回过神来,稍微想了想便应道,“其实吧……我踏入江湖才没几天,今日本来是想在七雄会上见见世面,看有哪个门派合适的,我就顺势投入其门下,我也是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就成了你们这‘混元星际门’的人了。”

    “这不挺好吗?”另一边,已成功塞完了钱的孙亦谐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筷子便道,“你以后就是我们混元星际门的大师兄了啊,哈哈……算你排在小林的上头好不好?”

    “我觉得行。”林元诚本来也没拿这“混元星际门”当回事,只当这是玩笑话,所以他也是笑着搭了一句。

    而此时的令狐翔自然也已知道了“混元星际门”就是他们临时编造出来的门派,严格来说这门派压根儿就“不存在”,故苦笑道:“三位大哥你们就饶了我吧,就你们这凭空捏造的门派,一个掌门、一个护法,还都是假身份,然后算上我和林兄,总共俩弟子……我以后就顶着这空衔闯荡江湖呗?”

    “这你就不懂了吧。”孙亦谐的忽悠这就开始了,“咱们知道这门派是‘虚’的,外人不知道啊,人家只当咱们是位列四门三帮的隐世高门呢……这么算来,你这个大师兄的地位,理应跟那漕帮的三当家差不多……初出江湖就有这么高的起点,谁能比得上啊?”

    但这回令狐翔可不上当了:“大哥你就别埋汰我了,我的武功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对外说我是门内的大弟子,万一我日后跟其他门派的大弟子动起手来,然后被吊打,这‘混元星际门’的幌子不得穿帮了?”

    “呵……”孙亦谐勾起嘴角一笑,“首先,武功这东西,你可以练嘛,你还那么年轻呢,等你以后实力起来了,自然就不怕穿帮了;其次……在你练出来之前,你未必要跟那种比你强的人动手啊。”他顿了顿,用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歪嘴补充道,“你要明白……想战胜别人,不一定要靠武功的。”

    “哎呀……你别乱教小孩子这些。”这下连黄东来都听不下去了,“姓孙的你是不是要搞得本门人人都跟你一样,一出手就是石灰粉、踩脚趾、插眼、踢裆……不讲武德?”

    “毛!”孙亦谐道,“老子怎么会是那种人?我正直的一逼好吗,老子脸上就写了个正字!”

    “你他妈每用石灰粉干死一个比你武功高的人,就在自己脸上画一笔,那可能是够一个‘正’字了。”黄东来反呛道。

    “滚……”孙亦谐被戳到难以辩驳之处,便以一个“滚”字应之,随即就反咬一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干沈幽然的时候你没帮着甩石灰放鞭炮?”外加扯开话题,“对了……今天乘船回来的时候有一会儿我没见你人呐,你是不是去联合外人搞什么阴谋了?”

    “我搞你妹!”黄东来道,“我那会儿是去找了武石门的门主张昊,给了他几颗我自己炼的治内伤的药丸,这叫拉拢人心懂吗?”

    “喔尻?你还有这等智力?”孙亦谐道。

    “废话,我也不是白混的。”黄东来道,“哥一眼就看出那姓张的莽夫乃知恩图报之人,卖个人情给他准亏不了。”

    这俩货的对话,听着像吵架、又不像吵架,有些内容似乎无耻到露骨,但仔细想想好像说出来也没啥……

    对于还不熟悉这两位的令狐翔来说,这番斗嘴真是叹为观止,但林元诚对他俩的风格已比较熟了,故也不当回事,只是转过头,淡定地对令狐翔道:“令狐兄,你若不弃,要不要随我一同上京?你我皆为剑客,年纪也相仿,或许还能互相指点一二。”

    “好啊!”令狐翔一听,这是好事儿啊,林元诚怎么看都比孙黄二人靠谱得多啊,“那以后还望林兄多指教啦。”

    “呵……你该叫我林师弟才对啊,称什么‘林兄’啊?大师兄。”林元诚今晚的心情是真不错,几杯酒下肚,他竟是主动开起了玩笑。

    到后来他便想明白了——其实自己的内心深处早已对留在兴义门这件事感到了厌恶,所以他一脱离出来,便顿觉天大地大、一身轻松。

    “哈哈哈……”令狐翔也是会心一笑,“那好,咱以后在同道面前就以师兄弟相称,你可别说我占你便宜。”

    说到这儿,两人又干了一杯。

    刚好这时,那螃蟹也上桌了,四人皆是搁下筷子直接上手,大快朵颐起来。

    不知不觉,他们这桌酒已过了六七八巡。

    到那追加的第六壶酒端上来时,令狐翔才想到问起:“对了……孙哥,黄哥,今日过后,你俩又打算去哪儿啊?”

    孙黄二人闻言,对视了一眼。

    那孙亦谐当即便耸了耸肩,用眼神和鼓起的腮帮子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嘴正忙着呢。

    因此,还是黄东来开口道:“哦,我们倒是早就商量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利用讲话的时间给自己盛了碗冬瓜豆腐,“我呢,打算先回家一趟……”

    黄东来也的确是该回去一趟了,要知道他第一次离家的时候,那是去杭州拜会孙员外的时候,虽然后来他上山修道前夕也曾回家打过招呼,但那次他老爹刚好不在,而他这次下山,也是直奔登州而来,中途没有在富顺逗留……这前前后后都算上,他跟老爹都几年没见面了。

    “孙哥嘛,正好也没啥事,所以他准备与我同去富顺,顺便也代他爹跟我爹回个礼。”黄东来接着道。

    “哦……原来孙黄两家乃是世交。”令狐翔恍然大悟般点头念道,“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一边称兄道弟、一边恶语相向、却又不伤感情得。”

    “这跟他们祖上是不是世交其实没关系……”林元诚听罢,当即在旁冷冷吐槽了一句。

    不过他也就说了这上半句,后面还有半句“……单纯是这两个家伙没品”他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黄东来也好似是看出了林元诚所想,于是赶紧拿起酒杯,打了个哈哈:“哈哈……不说了,咱们兄弟四人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聚,再干一杯吧。”

    众人随即又是举杯共饮,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谈笑间,夜已深。

    亥时将尽,四人方在这摊边道了别,分两路归去。

    此刻的孙黄二人并不知晓,他们这一去,便要引出那——孙亦谐他乡殒命,黄东来冥土追魂。

第五十七章 旧“仇”追命来

    子时初刻,酒足饭饱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终于是回到了客栈。

    今晚他俩喝得很是尽兴,心情大好,所以这精神上呢,多少就有些松懈。

    啪啪啪——

    “小二哥,有劳,开下门呐。”来到客栈门前时,黄东来用微醺的口气叫了声门,并敲了几下门板。

    不多时,屋内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便有人将门开启了一条缝。

    “都这么晚了,谁啊?”那小二的声音听着就像是睡了一半被吵醒的状态,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我们是上房的住客,不好意思啊,在外待太晚了,吵着你睡觉了。”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便推门走了进去,在经过门口小二的身旁时,他还顺手往对方手里塞了几个钱。

    孙亦谐也跟着他一起进了门,还冲那小二道了一句:“不用送了,我们自己上去就行。”

    此时,这客栈大堂内是黑灯瞎火,他俩也都没正眼去瞧那“小二”一眼,更是没有注意到……这“小二”说话的嗓音,他们也是头回听见。

    叱叱——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俩先后走过那人身前之际,两记破风陡然乍起。

    那一刻,孙亦谐只觉右边脸颊那儿忽然一凉,在疼痛袭来之前,麻痹感就已从他右脸处开始扩散,并很快影响到他的大脑,让他失去了意识。

    而黄东来因为走在前头,离那“小二”的距离稍远一些,且他武功也较高,所以他及时作出了反应,将脑袋往左侧一歪,堪堪避过了这次突袭。

    “啊!”黄东来惊怒之下,低喝一声,反手就是一支暗器甩了出去。

    却不料,那假小二居然是不慌不忙、不闪不避,抬手一打。

    下一秒,只听得“叮”的一声,黄东来在这近距离上的快速反击竟是被对方用某种兵刃给格开了。

    咱们前文说过,但凡会使暗器的人,都会接暗器,这个人显然也是这种情况。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此处书中暗表,此人名曰常友风? 乃是江湖上所谓“蛇蝎蛛蟾”中的“蝎子”,同时? 他也是前文书中那位“蜘蛛”莫织语的师兄。

    想来各位也记不清莫织语那档子事儿了? 我就帮大家回忆一下好了……

    大约一年前,在那武昌城外的驿馆中? 莫织语和无影剑赵迢迢二人本来企图联手袭杀双谐,后来被打断而未果。

    那晚,赵迢迢是直接放弃了追杀,连夜跑路了? 可那莫织语没有走……她不但没走? 还被奉了庶爷命令前来“善后”的月有缺一刀夺命、弃尸荒野。

    按说呢,像莫织语这种独来独往、且常年用易容术到处作案的主,很可能死了几年乃至十几年都不会有人发现。

    但谁又能想到? 即便是她这般薄情寡义、作恶多端之人? 在世上也是有一两个在乎她的人的。

    常友风,就是那个人。

    其实常友风和莫织语很像? 说是道德败坏也好? 及时行乐也罢,可能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吧? 反正他俩自打拜师学艺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儿不清不楚了;他们也从没把彼此当作是爱人,只当是情人? 可以一起快活,却不会一起生活。

    十九岁那年,常友风和莫织语联合起来把师父给暗害了,两人平分了师父多年攒下的财物,并一人拿了一本师父拿来压箱底的、不曾教过他们的绝技——常友风得的那本叫“蝎篪八破”,而莫织语得的那本就是前文提到过的“流丝断魂阵”。

    自那以后,他俩便各自去行走江湖,并约定好了,每年惊蛰的时候要到师父的墓前见上一面,“叙叙旧”。

    您可别以为他们每年见这一次,就只是为了干那档子事儿……或许一开始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很多年以后,他们的想法就变了。

    他们越来越重视这一年一次的相见,且并不是因为**上的欢愉,而是因为他们都渴望这种“有个人会在这里等我”的感觉。

    活在这世上,纵然是恶人,也需要一个可以“回去”的港湾。

    常友风和莫织语,就是彼此的港湾。

    但今年的惊蛰,莫织语没有来。

    常友风等了她整整七天,七天之后又七天,七天之后又又七天,直到过了一个月,他终于死了心,他明白:师妹并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而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那天,常友风想了很多。

    年轻时的他觉得,“生活”是一种悲苦的负担,“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当他意识到或许再也见不到师妹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了“彻底的孤独”——茫茫世间,再无一个人的心中会留给他一个角落。

    这,才是悲苦。

    而悲伤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和仇恨。

    常友风无法让莫织语死而复生,但他至少可以为师妹报仇。

    因此,自那天起,他便什么“买卖”都不做了,倾其全力去追查师妹生前的行踪。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了半年多的努力,常友风终于追到了赵迢迢那条线索,并找到了那“无影剑”本人。

    可那赵迢迢其实也不清楚莫织语究竟是死在谁手上的,在常友风找上他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莫织语已经死了;赵迢迢只知道,他和莫织语分别的那晚,是在追杀那孙亦谐和黄东来,即现在的“东谐西毒”,至于他跑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确是不明。

    从赵迢迢那里得到了这样的情报后,常友风便做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推断——定是孙黄二人杀了我师妹。

    恰逢此时,七雄会召开在即,常友风打听到孙亦谐和黄东来出现在了登州城,于是……他就赶来“报仇”了。

    今夜,常友风埋伏于此,乃是蓄谋已久。

    早在双谐归来之前,这客栈之内从客人到掌柜再到伙计……就都已经被常友风用药给麻翻了;这客栈的大堂内呢,也被他做了许多的“布置”,可说是天罗地网。

    本来常友风以为自己的第一波突袭大概率无法得手,还准备用后招来搞定,却没想到那孙亦谐居然被一击即中,直接钢针入脸,毒发身亡。

    这下,常友风更是信心大增,心说这“东谐西毒”原来是徒有其名,师妹之仇今日必将得报。

    念及此处,他便一个后退闪身,撤到了一个他预留给自己“安全位置”,并顺手甩出了一支钢针,触动了黑暗中的机关。

    一时间,这客店大堂的四面八方,竟有百余支粹了毒的暗器朝着黄东来网罗而去!

第五十八章 开坛欲追魂

    别看常友风布置的“暗器网”来势汹汹,其实在黄东来的眼里也不外如是。

    黄东来毕竟是黄门少主,如何应对暗器是从小就练起的基本功,莫说是他身上现在还有兵刃在,哪怕是赤手空拳,他也一样有法子应付这种情况。

    那一刻,只见黄东来第一时间侧身横挪半步,先是一脚把躺在地上的孙亦谐踹到了墙角安全处,随即再抽剑而出,旋身而起。

    黄门轻功,本就以闪转腾挪见长,再配合上武器的格挡……纵然那些暗器来得又急又密,似那狂风挟落叶,黄东来也依旧能穿梭而过,来个“片叶不沾身”。

    退到暗器网攻击盲区的常友风本以为黄东来必将死于这轮攻击这下,却不料对方晃眼之间已朝自己冲杀而来。

    惊慌之中,常友风赶紧运起内力,挥起十指间的八支钢针迎敌。

    他那“蝎篪八破”,虽是门二流武功,但因这功夫配的是种不太常见的冷门兵器,再加上“兵器有毒”所带来的威慑力,也并不能说很好对付。

    可这……也只是一般而言。

    黄东来可不管这些,“毒”的威胁对他来说等于就是没有,而且他现在看到孙亦谐倒地不起、生死不明,心中是又急又怒,故出手时毫无保留。

    他这一剑袭来,招式虽也不算高明,但却是用上了他身上目前为止所有奇遇和修行换来的功力。

    这一剑,莫说是常友风了,换个一流高手来怕也挡不住。

    而眼前的常友风,本来也不是什么一流高手,他和他师妹莫织语一样,武功不过二流,只是靠着使毒、易容、布陷阱等技术才让人忌惮;再加上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个死角,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他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

    乒乒乒——

    噗——

    那一息之间,村好剑的剑锋势如破竹地就冲开了挡在前方的几支钢针,猛地扎进了常友风的心窝。

    常友风甚至都没来得及惊叹于自己和对方的功力差距,便已当场断气。

    和无数个曾行走过江湖、又消失于江湖的人一样,常友风也曾在这里留下过名号,他也曾有过自己的故事,只不过……他这条命,到了别人的故事里,便成了一招一剑,一具尸体罢了。

    而他那名号? 也很快会被人们淡忘,就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

    刺死了常友风后,黄东来并未放下戒备。

    因为他并不能确定埋伏他们的只有一人,也不能确定除了这客栈大堂之外其他地方是不是还有陷阱。

    所以? 他依然紧绷着神经? 耳功全开,屏息凝神地查探着黑暗中还有没有别的动静。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 他发现了一件很不妙的事——地上的孙亦谐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了。

    “不会吧……”黄东来意识到孙哥的状况后,迅速凑了过去,探了探后者的鼻息和脉搏。

    可惜? 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

    由于方才孙亦谐的右边脸颊直接被常友风那“蝎篪针”刺中,猛毒立刻就从伤口扩散到了不远处的大脑,这导致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毒发身亡了。

    黄东来就算有解毒的法子? 此时面对一具尸体也是回天乏术。

    “这……真死了?”这下,黄东来也懵了? 看着“两世的兄弟”就这么突兀地死在面前? 他一时间连该用什么情绪都不知道了? 只是呆在当场,一动不动。

    说起这“不动”嘛……

    想来列位看官应该也有印象,那玄奇宗的掌门“不动子”,也就是渺音子的师兄、黄东来的师伯……他可是个能掐会算之人。

    无论是当初渺音子去兰若寺降妖救人? 还是如今黄东来下山来帮孙亦谐“渡死劫”? 都是听了他的指示。

    既然不动子什么都算到了,那很显然……眼下这事儿还是有转机的。

    “诶?”就在黄东来发呆之际,忽然,他看到在这昏黑的环境中,亮起了一点浑浊的红光。

    那光源不在别处,就在孙亦谐的衣襟之内。

    惊疑之下,黄东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探手一摸,结果他在孙亦谐的怀中发现了一个红色的、比鸡蛋略大一些的物体……

    “这是……”黄东来将此物拿在手里,立刻就想起来了,这正是当初在兰若寺时,渺音子赠给孙亦谐的那件号称是“日后能救你性命”的玩意儿。

    孙亦谐作为一个惜命如金、遇危如龟之人,自然也是谨遵了渺音子那“今日起一刻不能离身”的告诫——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孙哥不管是洗澡睡觉还是上茅房,全都不忘带着这东西。

    毫无疑问,此物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那这究竟是什么呢?

    此处书中代言,此乃用“鬼车”的死胎炼成的一件法宝,名曰“守魄”。

    这里的“鬼车”呢,特指一种妖鸟,您要问鸟的死胎是什么样的……毛鸡蛋见过吧?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黄东来原本也不清楚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此时一看这守魄灵光亮起,他以“道力”一探便猜到了一二。

    “原来如此!”黄东来反应也不慢,见到这番变故,他便明白了……孙哥还有救。

    定了定心神后,黄东来把那守魄往自己怀里一揣,然后他也顾不上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危险了,一转身就冲上楼去,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并从自己这次带来的那堆行李中取了几件东西出来,塞到了一个木箱子里,接着,他又拿上这箱子再冲回楼下,把孙亦谐往肩上一扛,快步出了客栈。

    这三更半夜的,街上也没啥人,黄东来飞奔着就往集市的方向跑去。

    到了集市附近,黄东来很快就找到了一间米铺,二话没说就过去啪啪啪地拿手打门。

    过去这些开小店做买卖的,很多都是店面的后边儿直接连着住人的屋子,店主就住在店内,这间米铺也不例外。

    “大半夜的拍什么呢!找死啊!”那米铺掌柜睡得正香呢,被这样吵醒火气自然很大,隔着门板就骂开了。

    “对不住您……老念,买糯米,救人。”黄东来却是用很冷静的语气,回了这么几个短语。

    听到这句,前一秒还火气冲天的掌柜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半晌后,门内又传来了一声叹息。

    “唉……你等着……”那掌柜道完这句后不久,便开了店门,卸了几块门板(古时店铺打烊后挡在门外的那排竖着的木板),把人让了进来。

    待黄东来扛着孙亦谐进屋后,那米铺掌柜又探头朝街上左右望了望,这才重新架上了门板关门。

    此时,店内已然掌上了灯,由于屋里也没什么可以躺的地方,黄东来干脆就把孙亦谐放到地上了。

    那米铺掌柜倒也很淡定,他关好门回过身来,借着灯光看了看黄东来,又扫了眼地上那“尸体”,随即就问道:“要什么?”

    “清水一瓢,装在大碗里即可;糯米半斗,要新鲜的;还要香炉一个,不用很大,若没有的话,拿个能装得下半斗米的铁器也行;另外就是……我想借您这地方一用,嗯……我可以给现钱。”黄东来一边思考一边说了这段话。

    “事儿办完了再提钱吧。”那掌柜撇了撇嘴,冷冷回了一句,接着便转身去后屋拿东西去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不太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其实呢,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古时候,你若想买个官儿做,不能去找衙门口,而得去找油盐店;你若想找老道捉妖作法呢,也不能去道观,而是得去找米铺。

    说白了就是利益相关,大家“互相帮忙”嘛……

    黄东来现在姑且也算是个道士,所以他也懂了这行的内幕。

    长话短说,那米铺掌柜很快就拿来了黄东来要的东西,搁下之后就回后房去了;从头到尾,这掌柜的是一句话也没多说、一件事也没多问。

    黄东来谢过对方后,也是丝毫不耽搁,立刻就开始“布阵”。

    他所需的道具,除了刚才问掌柜要的那些,其他的他都装在木箱子里自己带来了。

    首先,他以那米铺的柜台作“法台”,左悬铜镜,右置三清铃,中间则摆上了米铺掌柜给他的小香炉。

    黄东来将那半斗糯米尽数装入小香炉后,点上了三支香,一边口念咒诀,一边就将香插入了香炉中。

    然后,他又用那装在大碗里的清水漱了漱口、洗了洗手,洗完后再把朱砂和烟墨都倒进碗里,和出了一大碗朱墨来。

    搞定了这些,他即开始掐诀念咒,步罡踏斗,手蘸朱墨,画地作阵。

    您别看他学道的时间不长,搞这些搞得还挺熟练,这挂符头、请符胆、画符脚都是一气呵成……不消片刻,他便在地面上画了一张比一个人还大的符阵。

    待阵也画完了,黄东来就把孙亦谐得“尸身”摆到了阵中,他自己也来到阵间盘腿坐下,并伸手从怀中拿出了那块“定”住了孙亦谐七魄的守魄,以其作为阵眼。

    至此,这场法事的前期准备便算是就绪了。

    在进行下一步之前,黄东来最后抬眼看了看柜台上的三支香。

    有道是白天点香,祈福迎祥,晚上点香,招鬼还阳。

    就在这三支香的时限之内,黄东来便要行那逆天之事,来他个冥土……追魂!

第五十九章 命悬一点香

    事不宜迟,准备停当后,黄东来就盘腿在那阵中坐定,闭起双眼,开始掐诀念咒。

    阵中闭眼入定,阵外便是阴阳相转。

    待黄东来再度睁眼之时,他身处的那间米铺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赶忙站起身来,朝周遭看了看,只见得一重重漫无边际的黑暗,以及一点一点绿色的、点缀在黑暗中的磷火,忽远忽近、忽暗忽明地闪动着。

    当然了,米铺虽然不见了,但黄东来所画的阵法和孙亦谐的“尸体”都还在地上,另外,他放在“法台”上的一炉、一镜、一铃此时也都出现在了阵边。

    “我靠,居然成功了?”看见这变故,黄东来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您别看他刚才那波操作十分流畅的样子,实际上他也是头一回开坛做法,这一套究竟有没有用,他也不确定,只不过是抱着死孙当活孙救的想法赌赌看而已。

    “妈的……为了兄弟老子容易吗。”既然这阵法真的生效了,黄东来也很快接受了现实,他一边骂着,一边就拿起了阵边的铜镜和三清铃。

    那铜镜,他揣在了怀里,铃铛,则系在了腰上。

    拿好这两样东西后,他又一次扫视四周,在那星星点点的绿火之中,找到了一点红色,然后便快步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此刻,黄东来身处的空间,乃是一片阴阳交界之地。

    在这个空间里游荡的魂魄,有一部分在理论上还是有“回头路”可以走的。

    比如,有些上吊或溺水后暂时闭了气的;有些得了重病,命悬一线的;还有些看似猝死,甚至已经进了棺材,但其实只是深度昏迷的……像这些游魂,若有人能在一定时间内救活他们“魄”,他们便能“回魂”。

    但是,一旦这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魂魄在这个空间里被鬼差抓住,送进了鬼门关,那就会从“魂”正式变成“鬼”,那时,就再无还阳的可能了。

    所以民间传说对这地方的形容就是——脚下坟头土? 头顶香灰云,一入阴兵手? 永赴鬼门关。

    那么孙亦谐又是什么情况呢?

    他其实要比别的游魂强多了,因为有“守魄”在他肉身附近帮他把七魄定住不散? 所以他的肉身在离魂之后也并未失掉“精神”? 换言之就是“命”还在……只要他的魂能找到路回去,便可直接还阳。

    眼下? 黄东来做法到此? 就是为了追回孙哥的魂,只要他在那三炷香烧完前能把孙哥的游魂带回阵法旁? 让他“躺回”自己的身体里去,孙哥就能起死回生。

    叮铃——叮铃——叮铃——

    随着黄东来的跑动? 他腰间的三清铃也跟着响了起来。

    此物乃道家法器? 驱神驱鬼都用得到? 其铃声在人听来清灵悦耳,但在妖魔邪祟听来却是震魂慑魄、惊心丧胆。

    可能有人要问了? 黄哥带着这玩意儿? 不就把孙哥的魂也给驱走了吗?那还怎么找他啊?

    列位? 这我就得说明一下了。

    首先,道家的法器、法术等可以“驱神驱鬼”这个说法里? 那两个“驱”字? 其实并不是“驱赶”的意思? 而是“驱使”的意思。

    只不过在很多时候,人们请道士对付鬼怪都是以“驱赶”为目的,所以逐渐就被当成是“驱赶”的驱了;但实际上呢,“驱使”里边儿就包括了“驱赶”,且还有其他更多的选择。

    其次,咱们上文刚说过,魂魄要过了鬼门关才是鬼,所以孙哥现在还不是“鬼”呢,他只是“游魂”,游魂依然是人的魂,所以三清铃的响声对他是不会有什么负面效果的。

    看到这儿肯定又要有人问了,既然这铃对游魂无效,那黄东来干嘛又要带着呢?

    很简单,因为这地儿……可不止有游魂。

    那些阴兵鬼差也不是吃素的,你在这儿瞎逛要是撞上俩,被他们拿铁链锁了押走,你跟谁说理去?

    但你身上若有这铃在,鬼差们听到了铃声就会明白,这是有修道之人来冥土借道,能行个方便就行个方便。

    另外,除了游魂和鬼差,这里至少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

    “我去……怎么追了这么半天感觉距离没缩短啊……”黄东来也不知追了多久,他只是追着视线中那唯一的一点红光一路跑着,可这个空间诡异的距离感让他难以判断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追上对方。

    “再下去我该不会也挂在这里了吧?”随着时间推移,黄东来的心里也是越来越虚。

    当初在山上跟渺音子学这些术法的时候,渺音子就跟他说过——“妖易斗、鬼难缠。”

    妖再怎么厉害也是阳间之物,你跟它斗,便也只跟它一个斗;但鬼不一样,鬼再弱小,也是阴间的东西,你跟鬼打交道的时候,不止要对付它本身,还要跟天地间的阴阳法则对抗。

    更不用说,“鬼”曾经也是人……再狡猾的妖,也不及人的险恶,再狠毒的妖,也不及人的残忍。

    此时黄东来施这跨越阴阳之术,冥土追魂,乃是行逆天行事,自然伴有相应的风险。

    说得再直白些:待那三炷香烧完了,要是他也没能赶回去,那他怕是要跟孙哥一样变成此地的游魂了。

    就在黄东来思考着要不要扔下这个姓孙的狗逼,自己撤了算了的时候,突然……

    “嘿,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黄东来一听就听出这是孙亦谐的嗓音,他当即转头,却见孙亦谐已站在了自己侧面两米开外:“靠!可找着你了!”

    “找着我?”孙亦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刚才不还在一起喝酒吗,然后……然后……诶?”他说着说着,好像就想不起来后边儿的事了,“奇怪了……我怎么想不起我是怎么来这儿的了。”

    “嗨!丢了魂儿是这样的。”黄东来道,“别问了,你先跟我走,路上我慢慢跟你解释。”

    “哦哦,好。”孙亦谐点了点头,当时就跟了上来。

    找到了孙哥,黄东来也松了口气,往回跑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哼,这次你可欠了我个大人情啊,这可不是一两顿鸡公煲的问题了。”

    “呵,好说,你想吃什么都行,我请便是。”孙亦谐回道。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黄东来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紧跟着,黄东来的脸色也变了。

    “你是谁?”一息过后,黄东来顿住脚步,猛然转身,一脸戒备地问道。

    那“孙亦谐”被这么一问,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堆笑道:“黄兄,你怎么了?是我啊,孙亦谐啊。”

    “谁告诉你我姓黄的,又是谁告诉你孙哥的名字的?”黄东来冷冷道。

    “你在说什么呀?”那“孙亦谐”脸上的笑容已变得有些僵硬,“我就是我啊,你别疑神疑鬼的,再这么耽搁下去……”

    “你好像很清楚我‘耽搁不起’啊。”黄东来打断了对方,“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时间有限’之类的话吧?”

    “黄兄,我……”那人似乎还没有放弃希望,打算继续演下去。

    但黄东来没有给他机会,当时就从怀中摸出了铜镜,冲着对方的脸就是这么一照。

    “啊——”

    一声怪啸之中,那假孙亦谐当即被照出了原形,化为一个面目模糊、身形伛偻的人形怪物,爬窜着便逃走了。

    那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此怪,名为“枵鬼”。

    枵鬼非鬼,而是一种存在时间已非常长的游魂,因其生性狡诈,一直没有被鬼差所抓,但也早已没了可以还阳的身体,故在这阴阳交汇之地四处游荡,渐渐变化成了一种比普通游魂要厉害的怪物。

    枵鬼和水鬼有相似之处,水鬼会拖替死鬼下水代替自己,然后自己便可去投胎转世,而枵鬼则专找那些刚死没多久游魂下手,设法抢走他们还阳的机会,以此“借尸还魂”;古时候传说,有些人大病一场或者经历生死后复苏,从此便性情大变,就是因为被枵鬼抢了身子。

    当然了,像这类封建迷信的扯淡,包括本书中已出现或还未出现的一些神魔斗法、鬼怪仙狐的描绘,各位听过看过便罢,小说戏言而已,切勿当真。

    就比如说枵鬼这段吧,你们以为是从古书典籍或者民间传说里来的吗?其实是我坐在马桶上花了十分钟编的。

    什么?您觉得上当了?那你不妨想想,那些讲神怪奇志的古代典籍和民间传说,不也就是古代人编的嘛,再过百八十年我也是古代人了,这不就一样了吗。

    言归正传……

    黄东来识破那个枵鬼倒是没有花很多时间,毕竟这种见面后一句脏话都没说、一个杠都没抬、爽快地承认自己欠别人东西并表示会还、而且不叫他“色”而称“黄兄”的家伙,要识破起来也不难。

    再说了,冷静下来想想,在很明确地知道孙哥的魂火被“守魄”所标记,远看时是红色的前提下,黄东来从一开始就不该上那个当;主要也是因为时间紧迫,他太着急了,否则应该先试探一番再回头的。

    无论如何吧,黄东来这会儿也只能重新往那红光处去,并再次加快了脚步。

    却没想到……这回他很快就来到了目标的附近。

    原来,刚刚他遇到枵鬼的那个地方,已经离真正的孙哥所在处不远了,那个枵鬼就是抢在黄东来追上孙亦谐之前横插了一杠,要不是他,黄东来刚才再追个几十秒或许就能看见孙哥本人了。

    “妈个鸡的!放开老子!老子没有死!老子不服!”

    “放肆!到了这里还由得你撒野?我们还能拿错人不成?乖乖跟我们走!”

    “毛!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你们怎么知道没抓错?你们再去查一遍,我叫孙亦谐,我有个兄弟叫黄东来,人称旭东老仙,跟玉皇大帝熟得一逼,不信你们去问!”

    “问你个头!玉帝还能管你这事儿?再说了,我们哥儿俩归阎王管!”

    “那你让阎王老儿出来!我要跟他当场对质!”

    黄东来一边听着孙哥用那特色十足的嗓音跟俩鬼差扯皮,一边已来到了那三位的背后。

    在这个过程中,黄哥心中关于那个枵鬼是怎么知道“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名字的疑问也已迎刃而解……

    “行了行了,孙哥,可以了,不是说但凡来个姓孙的都可以闹地府的,你再乱说话我也帮不了你了。”黄东来走到近前时,便看清了……此时孙亦谐正被两个鬼差一左一右架在中间往前拖,而孙哥则是边骂街边奋力抵抗着。

    “嗯?”孙亦谐一听这声音,立马回头,两秒后就骂了起来,“妈个鸡的!你怎么才来?老子差点遭重了!”

    那俩鬼差见状,也回过头来,打量了黄东来一番。

    此处咱得说清楚,这两位可不是黑白无常,只是普通的鬼差而已;这世上的鬼差千千万,而七爷和八爷就俩人,一般人根本碰不上他们,除非你是那种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之人化作的恶鬼,才有可能劳烦那“十大阴帅”级的大佬来抓你。

    “哼……道士。”左手边那鬼差看了黄东来一眼后,满脸不悦地念道,“你就是这小子说的黄东来咯?”

    “正是……”黄东来还是挺客气的,“小道拜见二位上差。”

    右手边那鬼差也是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哈!小道?太客气了吧?”他顿了顿,扫了孙亦谐一眼,接道,“我怎么听说,是‘先有鸿钧后有天,旭东老仙还在前’啊?”

    “岂敢,岂敢……”黄东来品都不用品就知道这句是孙哥吓唬别人时说的,故回道,“我这个兄弟,是个文盲,不学无术,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二位不要跟傻子一般见识。”

    下一秒,那俩鬼差还没说话,孙亦谐就先急了:“毛!老子干死你!黄旭东你个狗逼!老子好歹也是本科文凭!你连个毕业证都被卡的人,你是不是嫉妒老子有智力!”

    他情急之下,连黄东来在另一个宇宙的名字都给报了,当然因为方才提过“旭东老仙”,那俩鬼差也没在意。

    “你们看,我没说错吧。”黄东来倒是淡定,借着孙哥这段话来了个顺水推舟。

    那俩鬼差面面相觑,各自心中皆是深以为然。

    其实就算黄东来不出现,这两位也已觉得孙亦谐一直在胡言乱语、脑子不太正常了,此刻一看他对舍命来此救自己的兄弟这样说话,他们自然是更确信了。

    长话短说,帮孙哥开脱完了,黄东来便告诉那俩鬼差,这孙亦谐阳寿未尽,此番离魂乃应“死劫”。

    那两位看了看黄东来背上那把“村好剑”,明显也是看出了这玩意儿的来历,故信了他;他们解开了孙亦谐身上的镣铐,说了几句类似“你们以后要好自为之”的,便离去了。

    而黄东来呢,出于谨慎,也没忘再用铜镜照了照这个孙哥是不是真的。

    都确认完了,孙黄二人便玩儿了命似得朝着一股子“香火味儿”跑去。

    这香的气味,只有他们闻得到,因为他们肉身还在那米铺里,这也是引导他们返回的唯一方法。

    然……他们着实是耽搁了太久了。

    当两人跑回那阵法边上时,却见那香炉中的三支香已灭了两支,剩下的那支没灭,是因为这支香本身要比另外两支长了那么一点点,而就是那指甲盖儿般的一丁点儿……此刻也已快掉下来了。

尾声 逃离

    且说这孙黄二人一路飞奔,已到了那阵法近前。

    黄东来是一边跑着,一边已瞅见那最后的一丁点香即将掉落,于是他赶紧大喝一声:“没时间了!赶紧躺进去!”

    孙亦谐也不啰嗦,闻声之际,便是一个滑铲,朝着自己的“尸体”滑了过去。

    而黄东来则是在距离那阵法还有三米远的地方就原地起跳……

    但见,黄东来的双脚离地后,在空中顺势一收,就成了“盘腿”的状态,而他的手则已经开始掐诀,口中也已在念咒。

    两秒过后,就在孙亦谐的“魂儿”滑回自己身体的同时,黄东来也来了个屁股着地,直接以一个跳远动作“坐”进了阵中,并完成了念咒的过程。

    也就是在这一瞬,那最后的一缕残香……飘散了。

    而随着那香火气一同散去的,还有孙黄二人视线中的那些绿色的魂光。

    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然便吞没了他们,仿佛要将他俩吃干抹净。

    好在……一息过后,他们的眼前便重新亮了起来。

    回过神时,他们已回到了那间米铺之中,不远处的光源,正是此前米铺掌柜在他们进屋时点起的油灯。

    “呼……”黄东来这时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妈的,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失败了呢。”

    按平时来说,即便是在这种时刻,孙亦谐也是要和他抬抬杠,互相吐槽几句的,但眼下,孙亦谐刚坐起身来,还没开口说话呢,就脸色陡变,现出一脸痛苦的样子。

    紧跟着,孙哥就随手抓起了身旁一个放在地上的半空米缸,低头就冲着里面“唔呃——”一声,狂吐起来。

    他这一波……这么说吧,今儿晚上的那顿饭,他就相当于没吃,还倒贴了不少胆汁苦水。

    这还没完,更诡异的是,此刻他吐出来的那些食物和液体,全都是漆黑的,还散发出阵阵刺鼻的异味。

    “黄哥……我这是什么情况?该不会又死一回吧?”孙亦谐自己看着缸里的东西都给吓着了,赶紧回头问道。

    黄东来闻言,凑过来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才回道:“放心,没啥事,这只是由于你去过了‘那种地方’? 所以回来之后你的身体要把你的魂儿在那里沾染上的‘脏东西’给排出来? 另外……你体内那些导致你死掉的毒,应该也跟着一起出来了,这是好事儿。”说着,他便指了指孙亦谐的右边脸颊,“不信你摸摸,我抬你进来的时候? 你那右脸还是肿的、且有一大片是黑紫色,但现在连伤口都看不见了。”

    黄东来的这番解释? 其实他本人也不是很有把握? 他只是结合自己学过的知识半猜半扯。

    不过? 大致上他还是说对了的——“还阳”之人? 基本上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 因为重整后的三魂七魄自有一股“新生”的力量? 可以将人体内致死的伤、毒、病等等与其魂魄在冥土所沾染到的“冥气秽尘”一起排出去? 甚至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器官“再生”和“自愈”。

    这种现象,可以说是天地间的阴阳法则对成功渡过“死劫”之人的一种回报,或者说一种怜悯;毕竟……要是没有这个机制? 那绝大多数“还阳”的人都会因为回到了一具早已衰竭的身体中而立刻再度去世。

    “哦……这样啊。”孙亦谐听罢? 点点头?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 “诶不对啊?你怎么就没吐呢?”

    “册那,修道之人假的喏?”黄东来当时就开始装逼了,“哥上山修炼好歹也有大半年了,刚才只是稍微到阴间走一趟,何至于被冥秽侵身啊?”

    “好好好,黄哥牛逼……唔呃……”孙亦谐随便应付了一句,便再次埋头,又吐一阵。

    在孙哥吐的时候呢,黄哥就顺便跟他讲了讲他俩遇袭之后的事,比如他是怎么把那个偷袭者干掉的,怎么把孙亦谐带来这米铺的,又是怎么作法、“冥土追魂”的……

    他说了一会儿,那米铺掌柜也从里屋出来了。

    这位掌柜,显然有不少和道士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他一听到外屋有人说话,且语气好像还挺轻松,便知黄东来的事儿已办完。

    “呵……小道,看你年纪不大,本领不错啊,死人都能给救活了。”那掌柜的看着“起死回生”的孙亦谐,倒也没怎么惊讶。

    “是是,多谢掌柜您仗义相助。”黄东来也是赶紧作揖谢谢人家。

    “别!这位道爷,您可别提‘仗义’这俩字儿。”那掌柜的摆了摆手,“咱还是俗点儿,提钱得了。”

    这位掌柜的也是个明白人,方才情况紧急、救人要紧,所以黄东来提钱,他没接茬儿;但眼下人已经救了,再谈什么“仗义”……万一对方想奔着赖账的那个路子走,他这边再一客气,那可得赔本儿啊。

    “哦,这个好说。”黄东来当时就轻轻踹了蹲在地上的孙亦谐一下,“孙哥,人家可是帮着救了你一命,你看着办啊。”

    孙亦谐这时也已吐完了,或者说吐无可吐了,于是他放开了那个抱了半天的米缸,拿袖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看向那掌柜道:“多谢您了,那您看……我给多少合适呢?”

    掌柜的一听这小子口风,就知道了——这也是个做买卖的。

    那年头,大部分买卖人都懂:买方/掏钱那方,尽量不要先于对方提具体金额,应该让卖方/收钱那方先提,要不然你可就外行了,被宰也活该。

    “嘶……这个嘛。”掌柜的一边摆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一边打眼扫了扫屋内,“那香炉和碗,虽说是洗洗还能用吧……但我是不敢再使了;那半斗新鲜的糯米,还有被你给污了的那半缸白米,也不便宜……哦对了,那个缸我也不能要了,你们得带走;还有啊,地上被画成这样,我也得费不少力气、用不少水才能擦干净……至于我这大半夜的给你们开门,帮着救你命的这一笔……”他摸着胡须,眼珠子转了几圈儿,“总共要你们五两银子,不过分吧?”

    孙亦谐听罢,心说:就桌上那个小香炉、加一大破碗、还有一破缸,这三样拿去当铺怕是十个钱儿都难当吧?即便加上那半斗糯米和半缸米,顶了天也就值一两银子;至于地上那朱墨画的阵,明天你让来上工的伙计挑点儿水擦一擦不就搞定了?哪怕地上没这个阵,你让自己的伙计擦个地难道还得额外给钱吗?这本来也是没成本的。

    当然了,东西有价,人命无价,人家今晚要是不开门呢?或者不那么配合黄东来,甚至给他捣乱呢?这事儿就没法儿说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对方要五两,确也不过分。

    “好!”孙亦谐想了想,便回到,“五两就五两。”

    前文说过,孙亦谐并不吝啬,他只是在乎花的钱值不值——值的话几千两也不在话下,不值的话几两他也觉得肉疼。

    而且,就算他觉得值,给钱的时候也得有技巧,如果他给得太过轻易了,就会让对方产生“原来这人这么有钱,可惜我要少了”的想法,这样事后对方可能会有不甘、甚至产生忿恨……因此,即便这点钱对孙哥来说确实不多,他还是要装出“给得不易”的感觉。

    “不过掌柜的,咱们有言在先啊。”孙亦谐说着,已经掏出了五两银子,一把就拍在了掌柜的手里,但他同时又牢牢抓住了掌柜的手腕,不让对方把手收回去,“您应该也明白,我们兄弟二人不是一般人,这钱的数目呢……也不小,您要拿得踏实,那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

    “明白,明白明白……”这掌柜的还能不懂这个?他都不用等孙哥说完便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今晚我一直在床上睡大觉呢。”

    “嗯……多谢。”得到了这个答复,孙亦谐才满意地将对方的手松开。

    …………

    翌日,一大清早,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客栈遇袭的消息便不胫而走,火速传遍了登州城。

    但传消息的人自然不知道孙亦谐昨晚被人偷袭并秒杀,还“死了一回”,人们只知那“蛇蝎蛛蟾”中的“蝎子”常友风在客栈布下天罗地网埋伏了东谐西毒,结果还被反杀了。

    这下子,孙黄二人的实力又被江湖同道们给进一步的高估了,因为从那客栈大堂留下的现场来看,常友风布下的这番阵仗,即便是换成狄不倦踏进来,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说起来,狄不倦这天还真到这客栈来了。

    因为在狄不倦眼里,或者说站在漕帮的角度上,双谐对他们是有恩的,狄帮主也不知道这俩货昨天假冒老头儿以“混元星际门”的名义来过七雄会了,他还以为这两位少侠来了登州城却未赴七雄会是有什么原因的呢;如今,他一大早刚起来,就听说孙黄二人在他得地盘儿上遭遇了这等事,他能不来看看吗?

    可惜,这天上午,狄帮主、以及其他一些怀着不同的心态或目的想来看看双谐的武林人士,全都扑了个空。

    这两只乌龟……哦不……两位老谋深算的“少侠”,在昨晚遇袭之后,都感到十分后怕,他们生怕这儿还会有别的危险存在。

    所以,他俩在救起了客栈里那些被麻晕的人、并说明了一下情况后,天还没亮就拿上行李出城跑路了。

    二人此番的行程可长了,他们要由这登州出发,一路往西南而去,入蜀地,至富顺,到黄东来的老家走一趟。

    而接下来这一路上,双谐的所见所遇,自也是奇事不断,奇中有险,险中又有谐……

    这个中细节嘛,咱们下卷……再表。

第一章 行侠仗义

    残秋,霜降。

    阳下入地,阴气始凝。

    对于富人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时节,不过对穷人们来说,这可能是他们一年中口袋里最鼓的时候。

    此时节,农民们忙完了最后的一波秋收,把该卖的农作物都拿去卖了,换成现钱留着过年时用,而剩下的余粮则囤起来自己过冬;做工的那些人呢,得趁着这立冬前的最后半个月再多“加加班”,最起码得挣出一套能过冬的冬衣来,否则一入冬他们连门都出不了。

    当然了,有些懒汉,吃多少干多少,挣多少花多少,一个子儿也存不下来的;还有些运气差,赶上了天灾**,田里没收成,或刚好在秋末得了病,没存下工钱来的……那他们这个冬天可就够呛了。

    要是有那亲戚朋友肯帮忙,好歹借点儿给点儿,让你熬过去,也就罢了;万一没有呢,就去当铺当家里的东西,甚至卖儿卖女;要是连那都没有……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个年头嘛,冬天有老百姓冻饿而死,也是常有的事儿。

    然,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并不乏那趁火打劫、敲骨吸髓的贼人。

    毕竟……贼也要过冬的嘛。

    富人多难劫啊,深宅大院里住着,看家护院的请着,在官府那儿又多有关系;但穷人就不同了,莫说是对你坑蒙拐骗……便是强取豪夺,乃至杀人灭口,官府也未必会费劲去追查。

    所以,这一年中穷人们口袋里最鼓的时候,同样也是贼人们活动最猖獗的时候。

    近日里,这潍水东岸的惺惺山一代,便新冒出了一伙儿山贼。

    也不知他们是从何而来,不过看他们打家劫舍的地点就知道是老手——他们专挑着那种几个郡县相衔的三不管地区落寨,且只骚扰周围的几个小县城和村庄。

    业务方面呢? 他们是奸淫掳掠为主,能不杀人尽量不杀人,可见他们很清楚怎样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在一个地方讨得便宜。

    就是这么一伙人? 今天……摊上事儿了。

    有两位途经此地的大侠,从当地的老百姓那儿听说了这伙山贼的事? 他们当即就表示要上山挑了那寨子。

    这二人? 一个叫刘武升,绰号“虎臂明王”;一个叫邹白丘? 绰号“一刀镇关中”。

    虽说这两人在武林中只能勉强够得上是二流角色,但好歹也都是成名已久的侠客? 年纪也都是四十不到? 正值当打之年;像“处理山贼”这种事情,由他们出面,那刚好是手到擒来。

    刘邹二人来到镇上的当日? 便宣布自己要为当地的百姓们出头? 那百姓们自是十分高兴啊,砸锅马铁也凑了点银两出来请两人好吃好住? 好生招待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 这两位睡饱了觉,稍微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 便双双进了山。

    他俩行走江湖也快二十年了? 经验还是挺丰富的? 都知道打斗前休息一定要充足,东西也一定要吃? 但又不宜吃太饱。

    按说呢,他们要是再谨慎一点,应该选在晚上去劫寨的,不过根据百姓们所言,这伙山贼并没有什么能耐,都是些只会庄稼把式的乌合之众而已;刘邹二人一琢磨,凭他们的武功,又是二人联手,对付这种喽啰也没必要再搞那么复杂了,于是白天就来了。

    且说那刘武升,来到了山寨门口,二话没说便是蹬墙一跃,上了寨墙。

    尽管那寨墙也不过两米多高,对于会轻功的人来说,但凡学个一年半载都能攀上去,但刘武升这一手还是直接把那伙山贼给吓坏了,好些人直接就僵在那儿不敢动弹。

    少数上前抵抗的人,也是被刘武升三拳两脚就打翻在地,刘武升甚至有一种“我还没出力,他们就倒下了”的感觉。

    如此一来,剩下的那些山贼一看来了如此“武功高强”的大侠,也都纷纷丢掉了手上的兵器磕头认罪,求刘武升饶他们一命。

    刘武升见状,那是哈哈大笑,当即便令他们打开寨门,山贼们得令便照做,很快就把那邹白丘也放了进来。

    紧跟着,刘邹二人便把寨里的这帮山贼全都赶进了他们自己用来关人的牢屋里,并从外面闩上了门。

    搞定了这帮杂鱼,刘武升和邹白丘就大摇大摆地一路走进了山寨内堂,准备去会会这里的寨主。

    伴随着“啪”的一声,两人踹开了寨主那屋子的大门,迈步就进。

    “什么人?大胆!”这寨主看着倒像有些本领,他看到刘邹之时,反应飞快,立刻就抄起了手边的兵器杀了上来。

    然而,他那刀法实在是拙劣,和邹白丘对了不到五招,就败下阵来。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这寨主怂得也不比手下慢,刀一架到脖子上,毫无心理负担地就跪了,“我也是迫于无奈,才落草为寇的啊!”

    “哼!迫于无奈?”邹白丘恶狠狠地瞪着他,又扫了眼屋子里的床,“那姑娘也是迫于无奈才给绑上的?”

    他说的那个“姑娘”,这会儿正被几条很粗的麻绳五花大绑,像个大闸蟹似的吊在一根房梁上,嘴也被堵着,而她的身子下方就是一张床。

    “大侠,我错了!我……我是一时色迷了心窍……那姑娘我还没碰呢!不信你们可以问她!”寨主一边说着,一边已在磕头求饶。

    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另一边,刘武升已走到床边,用随身带的小刀割断了绳子,把那姑娘放了下来。

    由于那姑娘的身子离床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刘武升便拿手接了她一下,才把她放到床上。

    而这一接,却是让刘武升暗暗一惊,因为他乍看这姑娘的身形,便知她已是成人,但当他接住对方时,却感到其身子轻盈无比,宛若无骨一般。

    吃惊之余,刘武升不禁又盯着对方仔细看了看:却见这女子,方当韶龄,生得是肤白貌美,小家碧玉,她的身材在那尚未完全散开的绳索勾勒下更是显得玲珑有致。

    看着看着,刘武升便对上了对方的目光,两人眼神一触,那姑娘立刻就低下了头,本就臊得通红的脸颊埋得更深了。

    刘武升这才反应过来,此刻这姑娘身上只穿了肚兜亵裤,他这样看着人家,实是不妥,于是赶紧移开了视线。

    您别看这刘武升在江湖上只是个二流人物,他可是个正人君子,真正的侠客;方才用手接那姑娘时,他也是用单手小心翼翼去托住人家的肚子,可没敢往上或往下半分。

    此时,刘武升想到刚才盯着别人看的举动,不免有些惭愧,所以他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对方,清了清嗓子,一来呢,化解尴尬,二来呢,也好顺势开口:“姑娘,你先披上条被子吧。”

    那姑娘闻言,也是慢慢挣散了身上那已然断了的绳子,并拿掉了嘴里塞着的布团,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应了句:“多谢大侠相救。”这才把被子披上。

    “姑娘。”数米外的邹白丘见对方好像情绪还算稳定,便开口问道,“这王八蛋说得是真的吗?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邹大侠一边骂着王八蛋,一边又踹了那寨主一脚。

    寨主被他这么一踢,疼得嗷嗷直叫,捂着心口就在地上打起滚来。

    “装什么蒜呢?”这邹白丘生平最恨这些奸淫之徒,因为他的妻小当初就是死于淫贼之手,即便他早已手刃了仇人,但多年以来还是意难平。

    “他……还没有。”那姑娘也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羞红着脸,用很轻的声音回了这句。

    “大侠!我说的是实话吧!您就高抬贵手,放了……”那寨主顺势又开始讨饶。

    但邹白丘又是一脚踢在了他下巴上,将其整个人踢出一个后空翻来,并打断道:“住口!这个是没有,那之前那些被你们掳到寨里的女人呢?今儿个你邹爷就要跟你算总账!”

    像刘邹这样的江湖侠客,讨贼之时,杀与不杀,一般都在一念之间。

    外面的那帮喽啰,姑且算是从犯,他们哪个手上沾了人命、哪个没沾,刘邹二人是没有精力去查证的,反正只要对方缴械投降,那就交给官府去处理;官府呢,自己剿匪未必肯,但对于这种送上门的“功绩”还是愿意要的,出点赏钱也是不在话下。

    但这伙山贼的寨主,乃是主犯,即便当场宰了,也不存在什么冤假错案,你想交给官府就交,不交的话也不会有人来追究。

    本来邹白丘今天也不是一定要杀人的,但他进屋后看到有个姑娘被吊着,心里就有了火,所以这会儿他这杀心就起来了。

    刘武升自也不会拦他——杀一个死有余辜之人,本就没什么好拦的。

    然,就在邹白丘举起刀,冲着那个趴在地上、“不堪一击”的寨主劈去时……

    那个刚刚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寨主”,这会儿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动作变得灵活了起来。

    他不但是避开了邹白丘那当头的一刀,还用迅速地闪到了一旁,捡起了那把方才被自己扔掉的兵刃。

    与此同时,那刘武升的背后也是忽然传来“噗噗”几声。

    这一瞬,对自己的后方全无戒备的刘武升先是脊中、督脉二穴分别被人用指力重击,随即又被踢中了两侧膝腘处的血郄穴,登时他就全身一软,跪了下来。

    而就在他跪地的刹那,一根麻绳已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刘武升惊怒交加,但在气喉被封之前,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

    很显然,那个方才被绑着吊起来的姑娘,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她的身子让人觉得比看起来轻,也不是因为她体质多特殊,而是因为她会武功。

    尽管她的武功也不算多高,未必能在公平较量中战胜刘武升,但从背后偷袭一个毫无防备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刘武升脊上两处大穴受到重创,莫说是什么“虎臂”,他就是想把胳膊抬起来都做不到,而他的两条腿也因为膝腘受击失了力气,只能屈膝跪着。

    那女人用绳子勒住了刘武升的脖子,抬起自己的膝盖狠狠顶住其后颈,随即便开口道:“邹大侠,你可别乱动!”

    邹白丘眼见好友被擒,是又惊又急,他一边戒备着那个重新捡起刀的“寨主”,一边就冲那女人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哼……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蠢,看到我是个女人,又被绑着,就丝毫没怀疑过我的身份。”那女人冷笑道,“别啰嗦了,把刀放下,不然我杀了他!”言至此处,她手上的绳子又勒紧了几分。

    邹白丘自不愿眼睁睁看着刘武升这样死掉,但他若真放下刀,接下来可不好应付。

    就在其犹豫之际……

    “别……管……我……”那脸色已涨得发紫的刘武升,竟是拼了命地从牙缝里又挤出了这三个字来。

    刘武升他很清楚,若是邹白丘不管他,继续跟这二人拼命,那至少邹白丘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邹白丘放下了刀,今天他们俩皆是必死无疑。

    “你找死……”那女人见刘武升都这样了还在“多嘴”,手上便持续加力。

    “啊——”下一秒,邹白丘狂喝一声,朝着那女人冲杀而去。

    “哼……”那女人心狠手辣,见威胁已无用,便毫不犹豫地勒断了刘武升的脖子,并把后者的尸体当作挡箭牌,顺势踢向了杀来的邹白丘。

    邹白丘见好友死在面前,已是十分悲愤,他断然是不忍再将毁其尸身的,所以他立刻偏转刀锋,拿手接住了刘武升的尸体。

    而就在这时,那个“寨主”已拿着刀从他身后杀到。

    邹白丘听到刀刃破风之声,急忙忙将刘武升的尸体推开一旁,回身迎斩。

    他那刀法,势大力沉,疾如奔雷,威力确是不俗,倏忽间已是三刀斩出。

    那“寨主”此时虽已是全力出手,不再“演”了,但也只能勉强招架,并未占得上风。

    可是……眼下可不是单挑,也不是在那开阔处打,而是在狭小的空间里二对一啊。

    邹白丘三刀斩完,刚想追击,那个女人已从他侧面袭来。

    这女子,身法飘逸,拳劲凝重,功力更胜那“寨主”一筹;虽然她仍不如邹白丘,但也能迫使其退守几招。

    而这几招的间隙,就够了——够那“寨主”把石灰粉用出来了。

    毫无疑问,这些山贼是不讲什么武德的,别说石灰粉了,更毒的手段他们也使得出来。

    今天这场戏呢,他们无疑也是早有预谋。

    昨天刘邹二人在城里高调宣称要上山挑寨子的时候,这伙山贼布在城里的耳目就把消息传上来了。若他俩连夜就来,或许这帮人准备得还不会那么充分,但他们等了一夜,那人家自是什么都安排好了。

    外面的那些山贼喽啰们,的确就如百姓们所言,乌合之众而已,就算全部一起上也无法对刘邹二人产生什么威胁,所以屋里这两位就干脆命令手下的喽啰们稍微反抗一下就诈降,进一步去松懈那两位大侠的警惕心。

    然后,这两位山贼的头领,就利用刘邹二人的惯性思维,在这里演了这出戏。

    这世上的山贼虽多,但女的山贼头领可不多,长得漂亮,且极为狡猾的女头领,就更是凤毛麟角。

    这个女人,什么都算到了,刚才就算刘武升不是第一时间就把她解下来,她自己也是能挣脱的;她和她的同党要等的……不过就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而已。

    今天刘武升和邹白丘栽在这里,也不能说冤,只能说是命……

    江湖就是这样,不是说你有实力办一件事,就一定能办成的,只要一两个意料之外的因素,强者便极有可能死在弱者的手里。

    被石灰粉蒙了眼的邹白丘,很快就步了刘武升的后尘。

    事后我们再来假设一下,如果邹白丘在看到刘武升被擒的瞬间,能果断退出这间屋子,丢下同伴立刻逃跑,那或许他和刘武升都还有机会活命,因为山贼们可能会担心他叫上人卷土重来,而留下刘武升一命作为人质。

    可惜,他不是那个性格,也没有在情急之中算清这笔账的急智。

    看着脚下两具倒下的尸体,那“寨主”沉默了两秒,收起刀,冲那女人道:“二姐,接下来怎么办?”

    那女人,也就是这里二当家,连看都没看地上的死尸,便冲着那老三道:“埋了呗,难道放在屋子里发臭啊?”

    “呃……”三当家顿了顿,再道,“我是说……除掉这二人,不会有什么后患吧?”

    “没事,这两个也不是什么惹不起的角色,是的话也不会死在你我二人之手了。”那女人回道,“再说了,大哥再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就算有比他们更厉害得人找上门来,又能如何?”

    “嗯……有道理。”三当家点点头,“那我先去把那帮小子放出来,让他们来抬人。”

    “慢着。”

    “二姐,还有什么吩咐?”

    “啧……先把他们拖出去、把脑袋给割了啊,万一还有气儿呢……还有啊,他们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还没搜呢。”

    “哦!是是,二姐说得是,呵……瞧我这脑子。”

    那老三说着,笑呵呵地就拖着刘邹两人的尸体出去了。

    待他在外面熟练地割头时,这“二姐”方才懒洋洋地走到床边,拾起了几件衣裳穿上,开口中还念念有词:“哼……大侠啊,这么好当的吗。”

第二章 反客为主

    是日,秋风东来,愁云轻渡。

    打那东边儿的路上,来了两匹快马,马背上,是两名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少年。

    这黄东来嘛,自是保持着他那道士打扮,而孙亦谐则是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乍一看你也瞅不出他是干嘛的。

    如今他俩也算是颇有些江湖经验的人了,断不会像一年前初出江湖时那样……乘着马车、穿着看起来就很贵的衣服到处行走,更不会把“老子就是武林中人”这种事写在脸上。

    那种事……留给高门大派的弟子们,和那些比较重视“侠名”的、有实力的人去做就好了。

    “孙哥,前面就是耿家村了,我看这日头也不早了……要不咱们今晚就在那儿过夜呗?”黄东来的眼功比较好,他自然是比孙亦谐先看到前面村庄的影子。

    “行啊,这一天下来马也乏了,明天一早还要进山,找家客店早点歇着为好。”孙亦谐应道。

    他俩一边说着,就一边靠近了村口。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耿家村,正是那“虎臂明王”刘武升和“一刀镇关中”邹白丘最后待过的那个村子。

    那惺惺山,西靠潍水,东临三村;而三村,便是耿家村、马家屯村和主家埠村。

    平日里呢,这仨村子都是山上那伙山贼荼毒的目标,而这其中,又以耿家村距离山寨最近,受到的侵扰最多。

    耿家村的村民显然也是试过求助官府的,但因为他们这一带处于几个郡县的交界处,所以他们的诉求被各地的衙门以“不是我们辖区”为由来回“踢皮球”,哪边的衙门都不想劳师动众来此剿匪。

    前几日呢,耿家村来了两位“大侠”,那刘大侠和邹大侠在听说了山贼的事情后,竟主动表示要替他们上山挑了山贼的寨子,那村民们自是激动坏了啊。

    耿家村的村长当天就跑到马家屯村和主家埠村两边去说了这事儿,然后三个村子的人一块儿凑了些银子,请二位大侠好吃好住,好好招待了他们一晚。

    村民们那是喜出望外:大侠来了,咱三村就太平了!大侠来了,青天就有啦!

    可结果呢,两位大侠第二天一早就上了山,到天黑了都没下来。

    你要说他们是骗子吧……这两位的行李和马可都还留在客栈里呢,而且他俩只是接受了村民们的食宿招待,钱却是分文都没要。

    所以,过了那一宿,谁都明白了——这俩大侠怕是回不来了。

    打那天起? 这三个村子的村民,尤其是耿家村的村民? 可说是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出了这种事儿? 他们肯定会怕山贼报复啊。

    甚至有些人的心里? 就恨上那两位大侠了,他们那心话说啊:这两个杀千刀的? 没那么大头? 却要戴那么大帽子。吹得倒是厉害,什么“虎臂明王”、什么“一刀镇关中”,结果真拉上山去? 连一帮山贼都打不过。现在那帮山贼一定认为你们是咱们请来的啊,到头来还不是得来找我们算账?我们招谁惹谁了啊?被你俩白吃白住,到了还得给你们陪葬?

    要不说,侠难做? 贼好当呢?

    侠的动机即便是好的? 但只要带来了坏的结果? 哪怕是把自己的命赔上了? 一样要被人记恨、谩骂。

    人心就是这样,换了你在那儿,没准你也这么想。

    “诶?这啥情况?”当黄东来踏进村口之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太阳还没落山呢,这村子里的街面上怎么就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放眼望去,这家家户户是门窗紧闭,连买卖家儿都没开门,宛若一座**。

    “不会吧?这是闹鬼了?”孙亦谐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害,光天化日的,哪儿那么多鬼?”黄东来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村民们都躲起来了。”

    “能出什么事?”孙亦谐又把眉头一皱,歪嘴念道,“闹妖精?”

    “孙哥你现在是不是去了一趟阴间之后思考什么都是阴间思维啊?”黄东来不禁吐槽道,“虽然咱们这一路的确是往西南方向走,但这不是去取经啊……再说了,真要是去取经,那你这个姓孙的应该是最不怕妖精的吧?”

    “切……”孙亦谐撇了撇嘴,“那你说什么事嘛?”

    “我怎么知道,去问问呗。”黄东来说着,已然翻身下马,顺着村中间的那条路不紧不慢地朝前行去。

    孙亦谐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他也下了马,跟着一起往前走。

    这村子也不算大,两人没行多远,就看到了村里唯一的一家小客栈,当然了,此时这客栈的门也是关着的。

    啪啪啪——

    “店家,开开门呐,我们是赶路的,天色晚了,想要住店!”黄东来武功不差,从进村开始他就察觉到很多民宅和店铺的窗户缝儿里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呢,所以这会儿他也是在明知那客栈的门背后有人的情况下直接叫了门,提都没提“有没有人”这样的废话。

    然而,他这第一句话,并没有把门叫开。

    黄东来也不着急,反正他知道里面有人,所以再敲、再喊。

    终于,在他喊到第五遍时,里面有个声音回道:“今天不做生意,你们走吧!”

    “嘿!哪儿有客栈不做生意的?”孙亦谐闻言,当即就有些毛了。

    他正准备骂两句呢,黄东来拿手拦了他一下,并使了个眼色。

    孙亦谐会意,便压住了火气,把话又咽了回去。

    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和声和气地开口:“呵……店家,您帮帮忙吧,您看这天儿,我们不可能这会儿再进山去吧?今晚怎么都得在这村里过夜了;您要是执意不开店门,我们便只能挨家挨户求人借宿,那也不行的话,便只得露宿贵村的街头了啊。”

    他这话一说,此刻这条街上正在偷听他们谈话的那些村民可都急了,都想着:掌柜的你还是开门吧,要不然他俩一转头又要来敲我家门了。

    那门内的掌柜和伙计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心道:唉,也罢,放进来就放进来吧,就算他俩是坏人,也不过就是比那伙山贼早来个一天半天罢了。

    于是,他便挥了挥手,让伙计去开店门。

    “二位,请吧……”那伙计打开门后,用一种像是叹气般的口气招呼道。

    孙黄二人倒也不介意,他们自己从马上取下了随身的行李,背在身上,随即就迈步进了店里。

    “小二哥,帮我们拴下马呗。”黄东来进屋后就顺嘴言道。

    “诶,行……”那伙计有气无力地应了声,便慢吞吞地出去了。

    “掌柜的,给开两间上房。”孙亦谐则是直接冲着那已经站到柜台后的掌柜去。

    “本店没有什么上房下房的,你们俩随便挑两间房,自己把行李搬进去便是了。”那掌柜的态度也是心不在焉,脸上则是愁眉不展。

    孙黄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也没说啥,真就各自去找了个房间,放好了行李。

    不多时,他们又双双折返出来,往那大堂里一坐:“掌柜的,给炒几个菜,来壶酒。”

    “今儿厨子没来,炒不了菜。”掌柜的回应还是很冷淡,“酒倒是有,你们还要不要?”

    按说一般人遇到这种态度的店家,铁定得翻脸啊,就算不当场骂街,也得说叨几句。

    但孙亦谐和黄东来今天偏偏就是不发飙,孙亦谐一听这句,笑着就站起来了:“这样啊,那我自己去炒个菜得了。”

    说罢,他起身就往人家那后厨去了。

    黄东来也不客气,也是站起来,自说自话就绕进了柜台内侧,并看着那柜后的一排酒架道:“那我来挑壶酒。”

    那掌柜也是看愣了,心说这俩小子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呐?

    “嘿!你这小道,你是掌柜我是掌柜?”掌柜的此时是怒中带笑,都不知道用啥表情好了。

    “你不跟咱客气,那咱也不跟你客气咯。”黄东来也是理直气壮,顺手就从酒架子上挑了壶最贵的酒下来。

    “嚯?”掌柜的一瞧,心道,“这小道士还挺识货,我这小店里就这么一壶放了十年的竹叶青算是镇店之宝,他居然能挑出来?”

    他是不知道啊,黄东来这从小研究毒物练出来的顶级嗅觉,莫说是挑壶好酒这点小事,就是靠闻大粪分辨出制造者前一天吃了啥都能做到。

    就在掌柜的发呆之际,那去拴马的伙计也从门外进来了,并刚好看到黄东来自己从柜内拿了酒壶、杯子等物,来到桌边坐下。

    “掌柜的……他这是……”伙计还想问掌柜咋回事儿呢。

    同一时刻,就听“呲啦——”一声,后厨传来了炒菜的动静。

    “诶?今儿王头儿不是没来吗?谁在做菜啊?”伙计疑道。

    掌柜的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盯着黄东来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小吴啊,你先去把门关了……”

    “舅,这到底咋回事儿啊?”那伙计还是一脸懵。

    “啧,别问了,让你关你就关。”掌柜又催了一句。

    “嗯……行。”这伙计是掌柜的外甥,年纪小,人也比较老实听话,很少跟他舅顶嘴,故转身就照做了。

    几分钟后,孙亦谐便端着两盆儿热气腾腾的菜从后厨挑帘儿走了出来。

    他把菜盘往桌上一搁,大刺刺地坐下。

    黄东来则在他入座之际,斟上了两杯酒:“来,咱们先干一杯,慢慢吃。”

    “好。”孙亦谐和他举杯对饮,谈笑自若。

    这壶竹叶青,还真不错,一开封便有一阵香洌之气扑鼻而来,两人这一杯下肚,顿时胃口大开,双双从筷筒里自行抽出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那掌柜得和伙计今儿也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看着都有点馋了。

    又过了一会儿,在一番心理斗争后,终于,那掌柜的抻不住了,他来到了两人的桌边,站在那儿开口问了句:“二位……恕老夫眼拙,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

第三章 草堂会故友

    他总是挂着一张笑脸。
    一张令人不适的笑脸。
    那张脸上,有一双弯弯的眼睛,宛如两个月牙儿。
    那月牙儿下,还垫着两条卧蚕。
    再往下看去,是高挺的鼻梁,鼻翼两侧延展出两道极为扎眼的法令纹,深得似两条山谷。
    而在那山谷环绕中,有着一张常年咧着的、满是黄牙的嘴。
    他见谁都是这么笑着。
    尽管他那眯起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的眼中是否真有笑意,但仅仅是他那张仿佛面具般凝固的笑脸,已足够让人感到虚假,乃至毛骨悚然……
    “好久不见。”闻玉摘一边喝着茶,一边跟那笑脸人打着招呼,“别来无恙?”
    那笑脸人缓步进了屋,先是一言不发地环视了一下屋里的环境,随后才来到闻玉摘对面坐下,并将随身带的刀搁在了身旁的桌上。
    “找我有事吗?”笑脸人回道。
    “呵……”闻玉摘轻笑一声,他端着手上的茶杯,轻轻转着杯口,同时朝对方投去了一道锐利的目光,“我找老朋友叙叙旧,也不行吗?”
    “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笑脸人回这话的语气很冷,但他的脸上却还是带着笑。
    “是~”闻玉摘语带讥诮地接道,“你现在已是‘笑无疾’了嘛。”他顿了顿,又呡了口茶,“但不管你叫什么,我仍当你是朋友。”
    “哼……”笑无疾冷哼一声,“大名鼎鼎的‘草堂公子’闻玉摘,竟还肯认我这个小小的山贼作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唉……”闻玉摘叹息着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怪我当初没有站在你那边。”
    “不,我没怨。”笑无疾立刻否定道,“我非但没怨,还得谢谢你……你让我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
    “你真看清了吗?”闻玉摘的语气忽也变得冷厉,“我怎么觉得你还跟个傻子似的?”
    “所以……你找老朋友来,就是为了骂这句傻子?”笑无疾不悦道。
    “并不是。”闻玉摘回道,“但跟你一说话,我就觉得你该骂,也欠骂。”
    这一刻,精雅幽静、茶香四溢的草堂内,忽然间便杀气弥漫。
    只因那笑无疾,把自己的手往刀那儿挪了几分。
    然,他终究是没有出手。
    那慑人的杀气,也随着他的一个念头,顷刻间消散无踪。
    “那你现在骂完了,说说别的事吧。”笑无疾恢复了冷静,也扯开了话题。
    闻玉摘也明白,对方不愿旧事重提,只能再轻叹一声,然后说起了此番的正事:“你知道萧庄主最近在做什么吗?”
    笑无疾听到那个名字时,脸上的笑容好似又僵了几分:“他在做什么,与我何干?”
    虽然这两人谁都没有说出“悟剑山庄”这四个字来,但他们无疑都很清楚自己正在讨论的是那悟剑山庄的主人——授剑师萧准。
    “他若是做那伤天害理,其罪当诛的事,你有没有兴趣管呢?”闻玉摘又问道。
    “哈!笑话……”笑无疾听罢,大笑出声,“我一个落草为寇之人,自己做的就是那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管别人?”他说到这儿,还反将一军,“倒是闻公子你,身为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大侠,既然已知道了萧准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你才该去管管吧?”
    谁知,闻玉摘的下一句话就是:“我这不是已经在管了吗?”
    笑无疾听得此言,明显一怔,但一息过后,他又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你恐怕是找错人了,你该找的是‘大侠’,而不是‘山贼’。”
    闻玉摘面露不快之色:“难道你真打算跟那两个蟊贼玩一辈子?”
    “呵呵……当然不是。”笑无疾笑道,“等我玩腻了,我自然会杀了他们,然后再换两个。”他顿了顿,“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两个的确已经跟了我五年了,是该换换了。”
    闻玉摘的脸上已不再有表情:“好,既然你已堕落至此,那你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慢走,不送。”
    笑无疾也不多跟他多废话,当即便拿刀起身,默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另一个方向,接着便出得门去,一去不回。
    片刻后,从那“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这间屋子的后屋那儿,又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四十来岁,个子有些矮小,相貌也甚是普通,不过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
    他有一个和自己的外貌很不相称的名字,叫海苍峰,江湖人称“苍龙藏峰”,以一手苍龙刀法名闻天下。
    和这“草堂公子”闻玉摘一样,海苍峰也是素有盛名的侠士,绝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这就是你极力推举的人?”海苍峰一现身,便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很显然,方才闻玉摘和笑无疾的对话,后屋里的海苍峰全都听着呢。
    “是。”闻玉摘说着,又端起了茶杯。
    “你说要找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来,我没意见。”海苍峰接道,“‘笑无疾’这个名字,我也的确是头回听见,但你可没说,这人是个山贼啊。”
    “他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要对上萧准,他会是很大的一股助力。”闻玉摘道。
    “他真有那么厉害?”海苍峰道。
    “刚才他被我激出杀意时,你不是也在吗?”闻玉摘道。
    “确有几分锐气。”海苍峰道,“但仅凭这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少斤两。”
    闻玉摘悠然地喝了口茶,才道:“他现在走得也不算远。”
    海苍峰明白闻玉摘这话的意思,但他并不打算照做:“有意义吗?他不是已经拒绝你了吗?”
    “呵……那可未必。”闻玉摘说着,自信的笑容又浮现在了脸上。
    …………
    竹林,小道。
    孤影,独行。
    笑无疾出了草堂,行了一段,便在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他这是在等人。
    “你是在等我?”没过多久,海苍峰就来了。
    “你觉得是就是。”笑无疾回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海苍峰问道。
    “刚才不知道。”笑无疾道,“现在看到你的脸,便知道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追上来是要做什么。”海苍峰道。
    “知道。”笑无疾道。
    两人的话,到此为止,因为已够了。
    下一秒,海苍峰便拿起了刀,朝对方拱了拱手。
    笑无疾冷笑,没有回礼,但手也已握在了刀柄上。

第四章 镜花水月

    那海苍峰和笑无疾在竹林中交手的结果如何,咱暂且不提,还是先来看双谐这边。
    上回说到,那耿家村的客店掌柜问了他俩一句:“二位是何方神圣?”
    两人似也早已猜到对方会有此一问,故只是相视一笑,由黄东来答曰:“我先前不是说了吗?我们不过是两个过路人而已。”
    那掌柜闻言,却是说道:“我看不像。”
    “哦?”孙亦谐边吃着菜,边挑眉接道,“何以见得?”
    那掌柜的正色回道:“李某虽只是山野小民,开的也不过是一间豆腐干那么大点儿的客店,但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过路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看过了那么多人,哪些是等闲之辈,哪些是有点本事的,我还是能瞧出一二的……”他顿了顿,视线又扫过了孙黄二人的脸,“我看二位,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但你们这宠辱不惊、从容不迫的气势,却不是这个年纪的一般人能有的,所以,李某也斗胆问一句……二位可是江湖上成名的少侠?”
    这话,孙亦谐和黄东来可爱听,但爱听归爱听,他们的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这个村子一看就有些问题,在探明虚实之前,率先把自己这边的底牌摊了,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呵……”因此,两秒后,黄东来只是轻笑一声,回道,“掌柜的,这您可就看走眼了……”他朝孙亦谐那儿瞥了眼,再回头看向那李掌柜,“我俩呢,的确是‘跑江湖’的,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打打杀杀的‘江湖’,而是给人算命测字、驱鬼祈福、顺带街头卖艺的那种……至于您说咱们宠物不惊嘛,只是咱俩脸皮厚而已啦。”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李掌柜一听,脸上不免露出失望之情,心里话说呀:唉,害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咱们村子有救了呢。
    “哦……这样啊,那是我误会了。”李掌柜说着,便沉着脸,转身要走,“那李某便不打扰二……”
    “且慢。”但孙亦谐及时叫住了他,言道,“掌柜的您别着急嘛。”他说着,又吃了口菜,“我看您好像是有什么难处吧,反正我俩也没啥事儿,您不妨就坐下陪我们喝一杯,也跟我们说说是啥事儿,看我俩能不能帮上忙?”
    “这……”李掌柜听到这话,心中暗道,“既然你们不是江湖侠客,那我跟你俩说了也没用啊。”但他转念又一想,“不过……说出来,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再者,人家现在客客气气请我坐下来喝酒吃菜,我即便不吃,也是在边上站着、看着,那话还得在肚子里憋着,没必要啊。”
    想到这儿呢,他便坐下了。
    “唉……”坐下的时候,一想到要提起的事情,李掌柜不禁又是一叹,随即才道,“那李某便多谢二位了。”
    “好说好说。”孙亦谐笑着,又冲那李掌柜的外甥小吴招了招手,“小二哥你也来坐呗,别一个人站着了。”
    “啊?”那小吴看着桌上的酒菜,早就馋了,但他人老实,还是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他那舅舅。
    李掌柜回看他一眼,撇了撇嘴:“瞅啥呢?人家请你来你不来?快,再拿俩杯子过来,一块儿坐下吃吧。”
    “诶诶。”小吴兴奋地点点头,飞快地去柜台那儿又拿了两个酒杯,随即便点头哈腰地迅速入座。
    “哎~这就对了嘛。”孙亦谐笑道,“四个人吃,便要比两个人吃热闹一些。”说着,他还顺手给那掌柜和小二倒起了酒。
    “唷!这可不敢当。”李掌柜倒是有点受宠若惊了,他开了这么多年客店,还是头回有客人给他倒酒的。
    “嗨~别客气,咱们跑江湖的,没那么多讲究。”孙亦谐用胳膊肘压了压对方的动作,便已把酒倒上了。
    黄东来也是趁热打铁:“来来,咱们今日相逢即是有缘,干一杯呗。”
    他俩举杯,那李掌柜和吴小二自是得迎着。
    那孙亦谐炒的菜呢,也很受欢迎——他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吃过见过,那做出来的菜色,这小山村里的人是真觉得稀罕。
    四人吃吃喝喝,没过几巡,同桌的两人已被双谐灌得有些微醺。
    气氛到了这儿,那就该套词了……
    “掌柜的,究竟什么事儿啊,说说呗。”黄东来适时地抛出了问题。
    “啊……不瞒二位说呀。”李掌柜语重心长地念道,“咱们这村儿啊,现在是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啊。”
    接着,他便把那刘武升和邹白丘二位大侠当初是怎么来的、怎么去的、又是怎么一去不复返的,包括那些山贼的事情一五一十都给讲了。
    当然了,在这其中掺杂了一些他个人的主观评论和添油加醋式的描述也是难免,人在酒桌上不吹点牛逼还叫人么?
    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后,黄东来便点点头,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原来是这样……”但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了句,“诶?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逃走呢?”
    “跑?”李掌柜眉头一皱,随即便是一阵苦笑,“呵……怎么跑啊?一村子人一块儿跑?就算让我们跑出去了,然后呢?这村儿里大部分都是庄稼人,还有就是我们这种干小买卖的……没了地、没了铺,咱们怎么活呀?出去讨饭?”他摇了摇头,“真要成了流民,怕是比死在村里还惨呢,留下……还能有个盼头,山贼也不至于敢把全村人都赶尽杀绝的,最多杀几个泄泄愤,毕竟他们以后还要来抢劫呢……”
    他这番念叨,基本算是这耿家村的村民们此时的普遍想法了。
    人嘛,都有侥幸心理,明知大难临头,怕得要死,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像鸵鸟一样,待在原地,把头往洞里一钻,祈祷着刀不会落到自己脖子上,事后再对着那些刚好被杀掉的倒霉蛋儿的尸体掉几滴眼泪,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哇——”就在这时,那吴小二忽然呜哇一声就大哭起来,眼泪那是哗哗儿的,顺着他那粗糙的脸颊便往下淌,边哭他还边喊,“翠花儿呀,你死得好惨呐……”
    “嘿!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不能喝就别喝,你瞧你这熊样儿!”李掌柜一看外甥这德行,火气就上来了。
    “哎~您消消气。”孙亦谐赶紧摁住了他,又问道,“这又是哪出啊?”
    “嗯……”此时,李掌柜那嗓子里也是发出一阵悲愤的低吟,他沉了沉气,才缓缓说道,“翠花是他没过门儿的媳妇儿……”说到这儿,李掌柜又闷了口酒,“我这外甥人不坏,就是笨点儿憨点儿,二十好几了都没人要;几个月前,好不容易有人来说了门亲事,把这傻小子乐呵坏了,没想到……聘礼都还没下呢,就赶上山贼进村,把翠花抢上山去了。”
    “哦……”黄东来听罢又问道,“那……这姑娘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李掌柜摇了摇头,再回道:“村儿里那大姑娘小媳妇的,被抓进山去,就没有一个回来的……也有那胆大的去寻过,可连具全尸都找不着,都是被折腾死之后扔山里喂狼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吴小二便哭得更惨了。
    事已至此,这饭自是没法儿再吃,话也没法儿再聊了。
    “我看你们二位人不错,我也劝你们一句……”李掌柜又喝了口酒,压了压情绪,“明儿你们上路,就别进山了,从北面绕着走吧,也就多个一两天的行程,进山的话……八成要被劫,这丢了钱财倒也罢了,万一把命搭进去,那多不值。”
    “多谢掌柜提醒。”黄东来冲他拱了拱手,便起了身。
    孙亦谐也没说什么,就与黄东来一同走向了客房。
    待他们走开了,那李掌柜才起身,来到小吴的身旁,长叹着,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
    吃完了那顿不算愉快的饭,孙黄二人便来到了同一间客房中,开始商量刚才听到的事儿。
    此时,天色虽然已经擦黑,但时辰尚不算很晚,才刚到戌时而已。
    按现在的钟点来说呢,也就是晚上七点来钟,只不过因为那年头也没个路灯啥的,到了这秋冬季节,这种小村庄里很早就没光亮了。
    “黄哥,你怎么看?”孙亦谐一边点上油灯,一边就问道。
    “这还能怎么看?”黄东来回答得很快,“这档子事儿咱熟啊,那马四,亢海蛟……差不多都是这个路数嘛,哪个不是被咱们干死了?”
    “嗯……”孙亦谐想了想,“但你没听那李掌柜说么,那什么‘虎臂明王’和‘一刀镇关中’上了山去,结果都玩儿完了,怕不是这山寨里有什么高手?”
    “有个毛的高手~”黄东来现在自恃武功不错,在私底下和孙哥说话时口气就有点大,“那刘武升和邹白丘我听说过,两只鸡而已,就是绰号有点唬人,其实没什么实力。”
    “哦?”孙亦谐道,“那以你的实力,能不能干他们两个?”
    “随~便~干。”黄东来拉长了嗓门儿道,“老子起手两坨暗器过去,说不定他们俩就没了,就算这一招没搞定,只要我再……诶?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拱火啊?”
    “没有啊,我就是随便问问。”孙亦谐说话间,已歪头挪开了视线。
    “妈个鸡的,姓孙的你是不是有点过了,死人的火你都拱?”黄东来看穿了孙亦谐,那声音都大了起来。
    “啧……不是……我是在想啊……”孙亦谐道,“当初那马四,都有个‘走马寨’的名头,可这伙山贼,连个名号都没有,且这附近几个村儿的百姓都觉得他们只是乌合之众,那正常来想,刘武升和邹白丘这样的人已足够把他们搞定了吧?”
    “嗯……”黄东来点点头,“然后呢?”
    “但从结果来看,这两人并没有成功。”孙亦谐道,“所以我才想让你来判断一下他们到底实力如何。”
    “你要这么一说……”黄东来想了想,“虽然这两个都只能算是二流高手,但要说硬实力……他们确实还不至于会输给普通的山贼头子。”
    “对吧。”孙亦谐说到这儿,那小眼睛一眯,接道,“所以这个事情必有蹊跷……”
    “什么意思?”黄东来道。
    “比如说……”孙亦谐道,“虽然这帮山贼的硬实力不是很强,但他们的头目很有智力;他是事先准备了某些计策、机关、或者暗器石灰粉什么的……这才把那二人拿下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想啊,根据那李掌柜所说,刘邹两人是吃饱喝足睡了一晚才上山的,而在那前一天,他们这三个村子之间已把这事儿奔走相告……那如果山贼在这三个村子里的任何一个安插了眼线,岂不是等于提前一个晚上就有了防备?”
    黄东来一听一琢磨:“有道理啊!不愧是孙哥,细节有点好啊。”
    “那是~”孙亦谐道,“哥就是靠智力立足于江湖的好吗?”
    “所以不靠智力靠实力的时候,就被人一根毒针直接插躺下了呗。”黄东来顺势便调侃道。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道,“那个狗逼不讲武德,偷袭老子,等我有空稍微再练一下基本功,像这种货色的突袭我随便防。”
    “行了行了。”黄东来道,“还是说眼下吧……又有什么奸计了?是不是又要去跟别人换家?”
    “毛!”孙亦谐道,“你不要说得好像我只会换家一样。”
    “不不,你还会石灰粉、撩阴腿、锁喉、插眼……”黄东来对孙亦谐的绝活儿可谓如数家珍。
    “你还听不听我的计策了?”这话孙哥又不爱听了,故而打断了对方。
    “你说呀。”黄东来道。
    “嗯哼……”孙亦谐清了清嗓子,“我准备出一手‘镜花水月’……”
    …………
    翌日,午时未到,耿家村的村长便来到了这村中唯一一家客栈的门口。
    围观的村民们让出一条路来,他方才挤了进去。
    “这二位就是……”耿村长看着迎上来的李掌柜,低声问道。
    “我来给您引见。”李掌柜说着,便拉着村长,来到了正坐在桌边吃饭的孙黄二人身旁,“二位,容我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耿家村的村长,耿三果老爷子。”
    “嗯嗯,你好。”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边吃着“早中饭”,一边用一种颇为嚣张的态度,很随意地冲那村长应付了这么一句。
    当然,那耿村长也不敢有什么微词。
    “这二位呢,就是那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东谐西毒,孙亦谐少侠,和黄东来少侠。”李掌柜随即又为耿村长介绍道。
    “老朽见过二位少侠。”那耿村长一把年纪了,反倒是对他俩深施一礼,毕恭毕敬。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觉老师,这是发生甚么事了?
    很简单,这天一早,孙亦谐和黄东来并没有选择上路,而是跑去跟李掌柜“摊牌”了。
    两人表示:其实昨天我们是在装蒜呢,我们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吓死你。
    然后他们就把自己那“东谐西毒”的名号以及一些早已流传开的事迹猛吹了一通。
    这两位在过去的世界可是干解说的,尤以“编造历史”、夸大其词见长,这一捧一逗、一唱一和,把这李掌柜都给说傻了。
    忽悠完了他之后,双谐当即表示,你们这村子的事儿我们管了。
    那李掌柜一听顿感绝境逢生啊,他立马就让小吴去通知村长。
    小吴是个老实人,他自己不会乱说话,所以他跑到村长家便转述道:“村长,咱店里来了两位少侠,人称东谐西毒,他们说先前来咱这儿的刘大侠和邹大侠就是两只菜鸡,挂了也不奇怪,现在他们要帮我们出头,您快去看看吧。”
    耿村长一听,心说这小吴疯了?说的这都是什么黑话呀?那刘邹两位大侠怎么能是鸡呢?还菜鸡?挂了又是啥意思?挂哪儿了啊?
    总之,耿村长拉着小吴又问了好几遍,才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问清了之后呢,耿村长也觉得村子可能又有救了,便马上去通知村里那些有辈分的人。
    简而言之吧,这一个早上的功夫,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了。
    因此,当耿村长终于来到客栈门口时,街面上已经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都在议论纷纷。
    “村长不必多礼,我们年轻人担待不起。”说是这么说啊,黄东来可没有起身去扶人家的意思,他还是一脸嘚瑟地坐那儿吃着。
    “耿村长,你也甭多说了,今天我就一句话。”孙亦谐道,“有我们在这里,那帮山贼……都!得!死!”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是边往嘴里塞东西,边bia唧着嘴道,“骨灰都给他们扬了。”
    耿村长一听,这俩的口风儿……怎么好像比土匪还土匪啊?
    而就在他心生怀疑之际,不料……
    啪——
    孙亦谐竟是一抬手,拍了一锭特别大的白银在桌上。
    “李掌柜。”孙亦谐紧接着便道,“这钱,一来是付我俩在这里的开销,二来嘛……那多出的部分,还请您和村长多费心,帮我们购置点儿东西。”
    要说这钱呐,真的是好东西。
    钱的确不是万能的,但在所有的事物中,它很可能是最接近于“万能”的。
    比如眼下,孙亦谐掏出的这锭银子,就比任何的言语都能更快地帮助他和黄东来获取这一村人的信任……
    李掌柜和耿村长可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一锭整银,眼睛都直了。
    “孙少侠客气了,你们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办到。”李掌柜这会儿对他俩的态度可跟昨天大不一样了,昨儿他觉得这俩就是两个过路的年轻人,但今天在他眼里,孙黄二人便是救星加财神爷啊。
    “行,劳您驾,这张纸上写着的东西,能买多少买多少,都给咱们送来。”黄东来这时接过了话头,并顺手从袖中摸出了一张他昨夜就写好的单子,“哦对了,不止是这耿家村的,附近这三个村子的货,我们都要。”
    李掌柜接过那张纸,拿到眼前,和他身旁的耿村长一同看了看,在得到村长的点头示意后,他才回道:“好,好,我们立刻去办。”
    “还有啊。”孙亦谐这时又说道,“之前那刘大侠和邹大侠留下的行李马匹,都在哪儿呢?”
    两秒后,李掌柜同样是用眼神征询了村长的同意后,方才答道:“回二位少侠,马就在客栈后边儿拴着,他们俩那行李……咱自然也不都敢去动,就怕哪天山贼们来了问咱要,所以我都给收起来了,就在店里搁着呢。”
    “好。”孙亦谐说着,已然起身,“那带我们去看看吧。”

第五章 你以为你看破了镜花水月?(上)

    山路逦迤不断,笑无疾默然独行。
    此刻他的心情,亦和他眼前这路一般,有些复杂。
    数日前,他和海苍峰的那次交手,并没有决出胜负,但是……却分出了“高下”。
    他本来以为,那些所谓的大侠,大多都是名过其实,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怎么把海苍峰这号人放在眼里。
    然而,甫一交锋,他便意识到,自己胜不了。
    至少……用刀不行。
    海苍峰也没有花太久便看穿了笑无疾刀法中的秘密,知道再战下去也没有意思了,故及时收手,撂下一句“你的武功不错。”便扬长而去。
    对方走后,笑无疾独自在竹林里站了许久,直到自己手上的汗都干了,方才把刀收回了鞘中。
    “只是‘不错’而已吗……”那一刻,他不禁仰头望天,自言自语起来。
    笑无疾自幼习武,天赋过人,他可说是常年被“天纵奇才”、“旷古烁今”之类的评价围绕着——“不错”这话,对以前的他来说,跟骂人差不多。
    但如今听来,他似乎也能接受了。
    因为他宁可当一个“不错”的刀客,也不愿做回那个“天才”的剑客。
    他宁可当他的山贼笑无疾,也不愿承认自己是悟剑山庄的少庄主,授剑师萧准的儿子,萧烜。
    …………
    走完了那漫长的山路,笑无疾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山寨。
    “快开门!大当家的回来啦!”
    还离着老远呢,他就听到负责望风的喽啰在冲着寨内大喊大叫。
    这喊声,也把笑无疾从对往事的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
    “是啊……我现在只是个山贼头子,这样的武功还不够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走进了山寨的大门。
    然,一进寨,笑无疾就感到有些不对头。
    他一眼望过去,发现自己手下的这帮喽啰一个个儿都精神萎靡,大白天的就哈欠连连;寨院儿里莫名其妙的摆了很多一看就是临时赶制的盾牌,还堆放了几十个沙袋、以及十几个盛满了水的水缸。
    “喂,这怎么回事?”笑无疾看着上前迎接自己的其中一个喽啰,指了指院儿里的东西,顺嘴就问道。
    “哎呀!大当家的,您是不知道啊,您不在的这些天,可出了大事儿了,您快去跟二当家和三当家的说说吧。”那喽啰是一副又急又愁的样子。
    笑无疾看了,心里反倒有点乐了,他心说:“就一破山寨,能出什么大事儿?”
    很显然,笑无疾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这个山寨的情况,所以看到这情况后,比起紧张来,他更多的是好奇。
    长话短说,不多时,那“二姐”和“老三”便也听到了笑无疾归来的消息,双双出来相迎;笑无疾也没摆什么架子,风尘仆仆的便随着二人奔了后堂。
    三人坐下后稍微说了几句套话,那二姐便开始讲正题了:“大哥,不瞒您说,这几天,确实是出事了。”
    老三也在旁补充道:“唉……咱这回摊上大事儿啦!”
    “到底怎的了?把你们俩吓成这样?”笑无疾疑惑道。
    此处书中暗表,这“二姐”和“老三”,一个叫元盏儿,一个叫龟三,两人本是金陵一家不算很有名的妓院中的头牌和龟奴。
    四年前的某天,笑无疾一时兴起,使了点银子,将这二人一并赎出,并传授给了他们一些武功,还跟他们结拜成了三兄妹,然后一起落草当了山贼。
    对笑无疾来讲,这就是个“玩儿”,他本就是想着要堕落,所以才不断做这些荒唐事。
    但是,对元盏儿和龟三来说,这却是人生的重大转机,两人视笑无疾这个大哥为再造父母,且非常珍惜山贼头领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平日里,元盏儿和龟三平练武十分刻苦,再加上他们的师父是笑无疾这种从小就只练过上乘武功的高手,所以短短几年,两人就已摸到了江湖二流的门槛。
    当然了,和前几日杀上山来的刘武升、邹白丘相比,他们还是不如的。
    “大哥,这事儿就得从七天前说起了。”元盏儿以前好歹也是头牌,即便不是很有名的那种,但谈吐智略也肯定比那龟三强多了,她三句两句,就把自己用计杀那刘武升和邹白丘的事儿讲了。
    “哦……”笑无疾听完,沉吟一声,便接道,“那你们眼下这阵仗,莫非是得到了消息……有人要替这两人上山寻仇?”
    “害!可不是嘛!”龟三这时忍不住回道,“谁能想到,咱刚弄死了‘虎臂明王’和‘一刀镇关中’,还没过去两天,就又来了俩人称‘东谐西毒’的。”
    “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啊,这四个字一出口,连笑无疾也脸色微变,“这两人的名号……我好像有点印象啊。”
    就在笑无疾搜肠刮肚,寻思着自己为什么对这两人有比较强烈的印象时……
    “江湖上传说有个喜好‘粪坑杀人’的少侠……这您知道吧?”龟三顺势就说出了自己对双谐最大的恐惧根源,“说的就是那‘西毒’黄东来啊。”
    “哦!”听到那关键字,笑无疾便想起来了,“对对,难怪我觉着耳熟。”他微顿半秒,“怎么?就是这两人要上山为那刘邹报仇?”
    “他们何止是要报仇啊,人家可扬言……我们全寨人都得死,还要把我们的骨灰都给扬了。”元盏儿说这话的口气,是怒中带着点儿怕,脸上还挂着怨毒之色。
    “呵……”笑无疾倒是不怕,他还是很轻松地笑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来,你们知道吗?”
    这句一出口,那元盏儿和龟三的脸都气歪了。
    “唉……甭提啦。”龟三道,“这俩孙子,从五天前开始,天天都说要来,天天都没来,害得我们是整天提心吊胆、夜……夜那什么来着?”
    “夜不能寐!”元盏儿一脸嫌弃地接道。
    “对对,夜不能寐。”龟三的文化还是差点儿,经常需要他二姐来提醒一下,才能把成语用利索了。
    笑无疾闻言,还是不明白:“村儿里不是有咱们的眼线吗?怎么这事儿还没个准了?”
    “大哥您是有所不知……”元盏儿这时回道,“最早那回,是五天前,大约黄昏的时候,咱们的探子传来消息,说这两人在山下的几个村子里买了大量的硝石、硫磺、皂角、以及乱七八糟的药材铁块啥的,还把耿家村的铁匠铺整个包了下来,说是那黄东来要做一种攻寨用的‘机关’,叫什么‘飞火流星’……还说这玩意儿只需一个晚上即可做成,第二天一早他们便要用这个把咱的寨子夷为平地。
    “当时我想,这东谐西毒的名声远在那刘武升和邹白丘之上,那武功怕是不会比那两人低啊,就算我们趁着他那‘飞火流星’没做完时下山攻村,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还不如就和上回一样,守在寨中布下巧局……这样胜算更大。
    “然后我又一寻思,从名称和材料来看,那‘飞火流星’八成就是火矢火药之类的东西,所以我就下令让弟兄们连夜备好了沙袋,把寨里所有的水缸都搬出来装满水,又找了各种物件、或扎或钉,都给做成了盾牌,为第二天做准备。”
    此处说个题外话,为什么这些人做盾不做甲呢?
    盾牌和甲胄同样都可以抵御流矢流火,可盾牌在抢劫的时候基本用不到,甲胄却是今后也随时都可以用的,照理说山寨里应该常备才对吧。
    这里我就顺带着解释一个后文书中也可能用到的事儿——在古代,你养门客也好、收藏兵器也罢,哪怕成百上千了,也能蒙混过关……但“私藏甲胄”这个事情,绝对不行。
    在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战斗中,盔甲的作用极为巨大,三百个“甲士”能杀穿一千多不穿甲胄的人,五千甲兵冲散几万人的无甲士兵也是不在话下。
    你私藏兵器,养门客,朝廷并不怕,不信你拉出来跟正规军打打,你要打得赢,郭靖黄蓉拜你为师;但是,你要是私造盔甲,那必然是当作谋反论处,没有别的解释,一经发现就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当然了,例外还是有的,比如孙哥那“护身宝甲”,属于软甲,总共就一件,他自己穿着,这便没人追究;还有些山贼的头领,想过过当“将军”的瘾,穿一套那种全覆式的甲胄装个逼啥的,也没人当回事儿。
    但寻常百姓家,如果你家没有当兵的人,却私藏着甲胄,哪怕就一套,也是谋反之罪;绿林道或江湖道上的门派组织就更别提了,若被发现门内有十几二十套以上的盔甲,直接就当成“叛军”,当全力剿灭之。
    综上所述,在那个年头,一般的山贼寨子里是不可能去考虑搞甲胄这种事的,那比他们抢劫杀人的罪过和风险还大呢。
    “那……”书归正言,那笑无疾听了元盏儿的对策,也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后者的应对挺正确的:“结果呢?”
    “结果……第二天我们一直等到中午,他们都没来。”龟三一脸气恼地插嘴道。
    元盏儿也接道:“于是我们就派了探子去打探……过了一个时辰,探子回报说,那两人一直睡到了午时才起,还跟那帮村民讲,‘昨儿晚上做机关太累,睡过头了,干脆等吃了晚饭再去吧,正好还可以借夜色的掩护’。”她恶狠狠地撇了撇嘴,“大哥,我们接到回报的时候,都已是申时了,弟兄们都快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咱也只能趁着太阳落山前那两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稍微歇会儿合合眼,然后戌时又起来戒备……”说到这儿,她又蹙紧了眉头,“没承想……这第二天的晚上,他们也没来。”
    笑无疾道:“那这回又是为什么呢?”
    “咱空等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就让探子去查了……”龟三又适时接道,“探子回报来说,那黄东来晚饭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稀跑肚,后半夜好点儿了就歇着去了,决定改到下午再来。”
    “啊?”此时,笑无疾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俩该不会是骗子吧?怎么感觉是故意找借口拖拖拉拉的啊。”
    “我们那时候也开始怀疑了……这两个会不会是打着‘东谐西毒’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的。”元盏儿道,“可没想到,第三天还没到下午呢,他们突然就来了。”
    “哦?”笑无疾是越听越来兴致,“你们跟他们交手了?”
    “交什么手啊。”龟三一脸的郁闷,“咱和弟兄们又熬了一夜,想在下午之前多睡一会儿的,谁知才躺下没多久,这两个货就跑到寨门口往咱寨子里连着丢了好几个‘飞火流星’。”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笑无疾问道。
    “咱也不知道啊。”龟三回道,“那东西落地前看着就是个黑乎乎的小球,落地就炸,炸完就着,一砸就是一滩火油,还伴着些四散爆开的铁片儿;那会儿寨里的弟兄们全都是又困又乏、也比较松懈,所以才飞进来几个,就让咱死伤七八个人。”
    “那后来呢?”笑无疾道。
    “后来我们当然是起来应敌了。”元盏儿道,“可等咱全寨弟兄都爬起来,把火扑灭后,那俩杀千刀也没进来,只是在外面喊话,说什么这会儿上来只是拿了几个飞火流星的炮弹试一下威力,等他们回村里把‘炮台’推上来,就不是用手扔几个进来了,而是‘一秒十七发’这么往咱寨里轰。”
    “什么叫‘秒’啊?”笑无疾又问道。
    “谁知道去,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大概就是眨一下眼的功夫吧。”龟三道。
    问到这里,笑无疾基本已经猜到双谐在搞什么鬼了,所以他下一句就是:“那不出意外的话,这第三天的下午和晚上,你们又没睡吧?”
    “没有。”龟三道,“到第四天白天,咱们觉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二姐便想了个主意,让弟兄们分两班儿,轮流睡;醒着的那班儿人除了守寨站岗之外呢,顺带负责去后山的井里打水,尽量在水缸里多攒点儿水备用,另外又分了一队人马,专门去山下想办法搞沙袋和做盾牌的材料。”
    笑无疾听了这安排,心中不禁暗自冷笑:“哼……这帮寨里的喽啰,若非好吃懒做,何以为贼?你们现在让他们倒着班儿干这些?他们要是能认认真真干完了,还会来当山贼吗?去当个兵不比这强?”
    元盏儿接下去的话也正应了笑无疾的想法,她接道:“唉,可惜咱寨里这帮废物一个个儿的都是又懒又滑,这大敌当前,还有一堆偷懒的,我发现后骂了他们几句,还敢跟我顶嘴,说什么前几天累坏了,还没缓过来,实在是干不动活儿了。
    “这话给我气的,我寻思着这帮王八孙子趴在女人身上的时候可没一个叫累啊,轮到他们干点正事儿,便都跟没给他们饭吃似的……我一气之下,当场就给弄死了几个,权当是杀鸡给猴看。
    “结果大哥您猜怎么着?当天晚上,这帮孙子居然就一口气逃走了二十来个,真他妈的……”
    “哦……这么说来,去掉那些被‘飞火流星’炸死的、被你打死的、还有自己逃跑的……现在寨子里的弟兄,只剩下三十人左右了吧。”笑无疾估算了一下,便问道。
    “可不是嘛。”元盏儿用无奈的口气回道,但说下一句时,她的脸上又浮现了几分神采,“不过,如今大哥您回来了,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咱也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地窝在寨里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二人立刻可随您攻下山去,把孙黄那两个小儿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是啊,大哥,就等您一句话了!”龟三也附和道,“您不在这十来天,正好赶上了那么些事儿,弟兄们已经十几天都没下山打食儿了,寨子里抓来的女人也都死完了,您看……”
    “我看?呵……”笑无疾笑了,尽管他那张脸一直是笑着的,但此刻他是真的觉得可笑,并笑出了声,“我看呐……你俩已经死到临头了,我要是再晚一天回来,怕是只来得及给你们收尸咯。”
    那元盏儿和龟三闻言,面面相觑。
    龟三脑子愚钝,自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
    元盏儿虽比龟三聪明,但也并不能看清此事的全局,故问道:“大哥,此话怎讲啊?”
    “你们中了人家的疑兵之计了……”笑无疾回道,“若我没猜错,那个什么‘飞火流星’,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从头到尾他们就只做了那七八个火弹而已;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反过来利用我们的眼线和探子,给你们制造各种假象,一次次地诈你们,让你们应接不暇、疲于奔命……”
    “这……不能吧……”元盏儿道,“即便他们知道利用我们的探子来诈我们,但他们又怎么能肯定我们会据守寨中,不会杀下山去呢?”
    “对啊。”龟三也问道,“他们又不知道姓刘的和姓邹的是被咱用计所杀,难不成他们觉得……就算是有武功比那两人还高的人带领大队人马杀下去,他们也一定能全身而退?”
    “呵……”笑无疾又是轻笑一声,“他俩的武功若真有那么高,还搞这些作甚?早就直接杀进寨里来了。”他顿了顿,“那两位折腾了你们那么多天,其一,便是因为他们对强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其二,则是因为他们很可能推断出了刘邹二人未必是因为武功不够高才死的……你们两个靠的也是诡计,心里也很虚,所以,用疑兵之计才能取得奇效。”
    笑无疾话至此处,抬眼朝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们回头想想,七天以前,你们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拾了刘武升和邹白丘这样的人物,弟兄们也全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能以‘找村民算账’为由下山去大捞一笔,那会儿寨里可谓人强马壮、士气正旺;可经过这几天,寨里损失了近一半的弟兄,剩下的人也是又累又困,士气低迷……而那孙黄二人干了些什么呢?也不过就是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吃吃睡睡,时不时放些假消息和狠话吓唬吓唬你们,唯一真上山的那次,连寨门都没敢进,只是扔了几个火油弹进来,扔完便遛弯儿似的又回去了……呵,他们这攻心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啊。”
    元盏儿和龟三听到这里,心中都是气恼不已,而他们多少也都有点埋怨大哥,怎么还能用那么轻松的语气来笑话他们。
    就在这时,忽然……
    一个喽啰飞奔到门口,站在门口大声喊道:“不好啦!寨主!那孙亦谐和黄东来杀到寨门口了,正在门外喊话,说让咱们开门投降。”
    元盏儿和龟三一听,当即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俩心说:好啊,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们自来投啊!前些日子咱们大哥不在,让你俩把咱们耍得团团转,今儿刚好大哥他回来了,看你们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今天咱就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而那笑无疾呢,也是不慌不忙,从容起身:“呵,来得好,我也正想会会这二人呢。”

第六章 你以为你看破了镜花水月?(下)

    笑无疾来到山寨大门口时,二话没说,就先让手下们把寨门打开了。
    很显然,虽然他有听过“东谐西毒”的威名,但他也并不觉得惧怕。
    寨门敞开后,门外的场面也和笑无疾想象中的一样,并没有什么“炮台”之类的装置被立在外面,只有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二脸嚣张地站在那儿。
    “哈哈哈哈……”下一秒,笑无疾便顶着他那张令人不适的笑脸迈步而出,还乐呵呵地跟双谐打起了招呼,“难得二位少侠大驾光临,恕笑某失迎啊。”
    他这边话音未落,跟在他身后两旁的元盏儿和龟三也一起迎了出来,并冲着双谐怒目而视。
    孙黄二人的眼力劲儿可不差,光看对方这站位也知道谁是这山寨的老大了,况且……他们这次上山前,已经把对方的情报摸得差不多了,所以见了笑无疾,他俩也是淡定如故。
    “阁下就是这山寨的老大吗?”此时黄东来其实早已知道了对方的名讳,只是故意不挑明罢了。
    “呵……没错。”笑无疾答曰,“在下笑无疾,久闻二位少侠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器宇不凡、与众不同啊,哈哈哈哈……”
    笑无疾本就自视甚高,并未将双谐放在眼里,眼下他这假惺惺的夸奖,配合他那张凝固的笑脸,听着更是阴阳怪气。
    今儿但凡换两个别的少侠来,光听他这一句招呼,就能起三分火气,然而……孙黄二人却不会如此。
    这两个货,算不算“侠”都是问题,那个“少”字就更别提了;在他俩面前,笑无疾才是“少”,而他俩是老油条。
    “不敢当不敢当,一点虚名罢了。”果然,黄东来想都没想,便随口回道,“跟笑寨主这种占山为王、拉帮结伙、杀烧抢掠、寡廉鲜耻之辈相比,我们只能算是两个俯拾即是的正常人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这边拽完了文的,孙亦谐立刻又补上了一段俗的:“说得没~错,我俩哪儿能跟笑寨主你比啊,别的不说,就说你那张脸吧,那一看就是打爹骂娘、揭瓦拆房、踢寡妇门、挖绝户坟之类的事情干多了,老天爷给你的福报啊!上了通缉令都比一般人好认有没有?我俩往你身边一站,就是俩普通人了啊。”
    “呵……孙哥所言极是。”黄东来听到这儿也笑道,“人说平平无奇黄东来,普普通通孙亦谐,指的就是我们了……笑寨主你切勿妄自菲薄,阁下之丑、之恶、之贱,乃是由内而外,身心一体,技惊四座,鹤立鸡群啊,今日能见上你一面,我俩也是叹为观止,应该是我们荣幸才对。”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转眼间便用更加阴阳的语气骂了三段儿,还不带重样儿的。
    笑无疾站那儿人都傻了,心说我不过是起手开了个试探性的小嘲讽,你俩就趟趟趟几百字的人身攻击顶回来,你们这是职业骂街选手啊?
    “哼……好利的口舌!”两秒过后,笑无疾还没发话呢,站在他后边儿的元盏儿已经听不下去了,“你们两个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般辱我大哥,今日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干嘛?不服啊?你来干我呀~”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往后跳了一大步,“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们肯乖乖投降,兴许还能有条活路,要不然……”
    “不然怎的?”那龟三也早已怒了,听到这句,便插嘴呛道。
    “我来替他们说吧。”这时,却是笑无疾抢先回道,“‘不然’他们就要趁我们人困马乏之际,将我们杀个片甲不留,呵……”言至此处,他从容一笑,并上前两步,看着黄东来和孙亦谐道,“黄少侠、孙少侠,前些日子我不在寨中,才让你们有机可乘,使了那疑兵之计……但如今我已回来了,这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哦?”闻得此言,孙亦谐那小眼睛一眯,试探道,“这么说来,阁下已看穿了我俩的计策?”
    “哼……”笑无疾得意道,“你们这攻心之术,对一般人用用确也够了,但在我看来,却不外如是。”
    接着,他便把他推理到的那些事,也就是不久前他刚跟元盏儿和龟三说的那些精简了一下又复述了一遍,想看看被他“看破”了计策的孙黄二人会不会因此动摇,同时,也作为一种反试探。
    结果,听他说完后,孙黄二人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还是那黄东来接道:“笑寨主,你是今日才回到山寨的吧?”
    笑无疾也不傻,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绕着弯儿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要是今日刚到的,那你能在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内就把咱们这计策给看穿了,说明你的确还有点智力。”黄东来道,“而你若是昨儿或者更早就到了,那就……”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就是今天到的,刚到。”笑无疾一听黄东来的解释,便觉得这问题里也没什么玄机,故直接答了。
    “嗯……”黄东来点点头,“那你现在迎出来的意思,是觉得有你在,你们便有把我胜过我们二人了是吗?”
    “你可以把‘你们’的那个‘们’字去掉。”笑无疾说着,手已放到了刀柄上,“对付你俩,我一个人就够了。”
    “好!”孙亦谐听了这话,忽就大喝一声,俨然一副要跟对方刚正面的姿态,气势十足。
    黄东来也是适时开口,朗声言道:“笑寨主,在动手之前,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让你知道。”
    “但说无妨。”笑无疾沉声道。
    “你且看那儿!”黄东来说这话时,右手一抬,二指一并,朝着笑无疾侧后方的一处山林便是一指。
    这一刻,不仅是笑无疾,连那元盏儿、龟三还有聚在寨门前的所有山贼全都往那个方向转头望了过去。
    当然了,笑无疾转头归转头,心中的戒备并未放下,他可是随时防着从正面会有暗器飞过来的。
    “那儿有什……”一息过后,笑无疾眼功全开,盯着黄东来指的方向猛看一阵,却是啥都没瞅见,故准备开口询问,不料……
    他再一回头,却见孙黄二人竟然已经跑了。
    而且他俩溜得贼快,仅仅是引众人回过头去的这一小会儿,二人已经飞奔出了百米有余,身形早已没入了曲折的山路之间。
    “哈?”笑无疾这下可是真傻眼了,其心中动摇道,“难道我之前的判断都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疑兵之计,这两个还真就是假冒的?”
    “哈!哈哈哈……”一旁那龟三的反应更是真实,他当即就是大笑着言道,“什么东谐西毒,原来是两个无胆的鼠辈,一看我大哥要动手,居然扭头就跑!哈哈哈哈……”
    那元盏儿也是不禁笑出声来:“而且还用那地痞打架般的手段,装腔作势,指东跑西,真是笑死人了,咯咯咯……”
    笑无疾也无话可说,心想:若这两人真是孙亦谐和黄东来,那如今的江湖年轻一代真是太可悲了,所谓东谐西毒的盛名之下,竟是两个如此不堪之辈。
    “大哥。”不多时,那龟三笑够了,便转头对笑无疾道,“这两孙子如今已漏了底,我看他们很快就要跑路了,干脆我们立马就杀下山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元盏儿也道:“老三说得对,这俩小子折腾了咱们那么多天,可不能轻饶了他们,要是能将他们活捉就更好了……哼……到时候看老娘怎么整治他们。”
    此刻,他俩的热情虽然很高,但笑无疾却是一点情绪都没有。
    笑无疾本以为自己可以和两个有趣的对手较量一下,没想到对方却连跟他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对于这样的人,他自是兴趣全无。
    “算啦,跑就跑了吧。”笑无疾说着,便转身往寨里走去。
    “诶?大哥,这是为何啊?”龟三追上两步问道。
    “是啊,大哥,他们摆明了没什么本事,这也不追吗?”元盏儿也很奇怪。
    “你俩现在精神很好吗?”笑无疾边走边道,“即便你俩还有精神,你们也该看看寨里的弟兄们现在都是什么样子吧?”
    他这么一说,元盏儿和龟三确也不好接话了,因为他们两个自打这两天开始采取“轮班制”之后就没有再熬夜了,但山寨里剩下的喽啰们都还乏着呢。
    “再者,你们可曾想过,他们俩或许是故意逃跑,以此引诱我们去追击呢?”笑无疾顿了顿,又道,“眼下寨里不但人困马乏,你们心中对敌人的重视也已松懈下来,这时候冲下山去,万一对方在下山的路上设置了什么埋伏,你们岂不是正中圈套?”
    所以说,笑无疾这人呐,干山贼确实是屈才了,这些他瞬间就能想到的事,元盏儿可能得想一天,那龟三可能得想一辈子。
    两人一听大哥的分析,立刻就服了,还是听大哥的,再观望一下好了。
    于是,这天的白天,这伙山贼也没再干那些防火防炸的事儿了,轮班也停了,大家都各去休息。
    那笑无疾呢,也没再把双谐的事太放在心上了,只管去洗漱更衣,晚上又好好吃了顿接风洗尘的酒菜。
    转眼,便到了当天夜里。
    酒足饭饱后,笑无疾在自己房里躺了有将近两个时辰。
    山里的夜晚是吵闹的,充满了动物的啼鸣,今夜也不例外。
    也不知怎的,今晚好像有一只猫头鹰之类的东西一直就在外边儿叫着,声音虽远,但甚是烦人。
    按说笑无疾也应该习惯了在这种环境里睡觉了,但今晚,他偏就没睡着。
    失眠的夜里,他一般都会去找元盏儿。
    这两人的关系,寨里的人都知道,说是结拜兄妹,其实那档子事儿可没少干。
    笑无疾有需要,元盏儿也有需要,既然两人都乐意,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当然,他俩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在元盏儿心里,笑无疾是她的男人、是她的大哥、也是她的再造父母,即便她对别人再歹毒、再心狠手辣,唯有在笑无疾的面前,她愿意做个百依百顺的小女人。
    可笑无疾呢……他表面上是和那元盏儿、龟三称兄道妹,心里却从来没把他们当成是自己人,甚至都没把他们当“人”。
    在笑无疾的眼里,这两人永远是低贱的妓女和龟奴,别说是和自己平等了,就算比起他白天刚见过一面的孙亦谐和黄东来都不如。
    元盏儿对笑无疾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好用的泄欲工具罢了。
    看到这儿可能又有人要问了,笑无疾都当了山贼了,要干那档子事儿,他也不用专找元盏儿吧,不是有抓来的民女吗?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他笑无疾也有自己的原则,就是在男女之事上,他不喜欢勉强,毕竟他以前是那悟剑山庄的少庄主嘛,被人伺候惯了,让他和那些山贼喽啰一样用强,他觉得丢份儿。
    这世上很多渣的人都是这样,面对那些大是大非、该讲究的地方,他们不讲究,而在一些已经没必要讲究的地方,他们瞎逼讲究。
    咚咚——
    “二妹,你睡了吗?”笑无疾一边敲门,一边就已推门进了人家的屋。
    他知道,不管元盏儿睡没睡,为了他,她总会起来的。
    “二妹?”进屋后,笑无疾径直就朝着元盏儿的床那儿行去,并顺手撩开床帘摸上了床。
    他的手很快隔着被子摸到了元盏儿那曼妙的身体,他也一个侧身就躺上了床,然后……他的脸,就贴上了一张冰冷的死人脸。
    “啊!”
    咱用一句都能听懂的双关语来说吧,这笑无疾当时就吓软了。
    惊吓之余,他已翻身下床,并掀开了被子,这才发现那元盏儿早已气绝身亡;借着窗外洒进来的些许月光,便可看清她那因痛苦而扭曲的、死不瞑目的脸。
    “这……”惊诧间,笑无疾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出了屋子,跑回自己房间去拿了上了佩刀。
    他的房间距离元盏儿的倒也不远,几步就到,但就在他去拿刀的、那几十秒的时间里,又一个疑问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元盏儿是怎么死的?她的房间就在我的附近,这夜深人静的,若里面有搏斗之声,以我的耳功应当听得见啊。
    想到这儿,拿好了刀的笑无疾便又回到了元盏儿的房间去。
    刚才他跑得有点急,没有看分明,这会儿他再仔细检查那元盏儿的尸体,便发现其体表一点儿伤痕都没有。
    “糟了!”笑无疾立刻反应过来,这八成是毒杀,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和元盏儿今晚是同桌吃饭的,自己怕不是也中了毒?
    但眼下他却是一点毒发身亡的征兆都没有,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该怎么解……所以,稍稍冷静下来一点后,他赶紧又跑去了龟三的房间查看。
    结果不出所料,龟三也死了,死状和那元盏儿一模一样。
    笑无疾随即便出了内堂,一间一间地去那些喽啰的屋舍里查看,最终只找到了三十来具毒发身亡的尸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笑无疾怀着这个念头和满心的恐惧,失魂落魄地回到寨院儿内的时候。
    忽然,竟有人跟他说话。
    “笑寨主。”孙亦谐那贱贱的声音和语气还是很容易辨识的,“你现在是不是慌得一逼啊?啊?”
    笑无疾闻声,猛然转头,便看到七八米开外,有两道人影,手里各自提着个灯笼,站在那儿正看着他。
    “你……你们……”笑无疾看到孙黄二人时,头皮都有点发麻了,“……把毒下在了哪里?”
    “不是毒,是蛊。”黄东来道,“一种听到特定的‘声音’,就会发作的蛊。”
    此刻黄东来所说的,自然不是那“极乐蛊”,不过原理是类似的。
    这个配方,无疑是他从顾其影的手记上得来,而那触发蛊毒的特定声音,自然就是此前笑无疾听到的“猫头鹰”叫声了;实际上呢,那并不是动物发出的叫声,而是用一种特制的筚篥吹出来的。
    “为什么我没事?”笑无疾对这毒物的细节不感兴趣,只是问了和他切身相关的问题。
    “他们身上的蛊好几天前被中下的,你今天才回来,自然没事。”黄东来这会儿已胜券在握,没什么好隐瞒的,“至于下在了哪里嘛……”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并道,“你身后那些水缸里的水,是从哪里打来的,你应该知道吧?”
    笑无疾恍然大悟:“你们居然在后山的井里投毒!”
    “投了,怎地?”黄东来道。
    “哼……”笑无疾冷哼道,“这井可不止是我们山寨在用,你们就不怕附近的村民、山里的樵夫、或是寨里的人质也中了你们的蛊死掉吗?”
    “不怕啊。”黄东来淡定地回道,“这蛊中下去,七天之内若没被触发,便会自行失效,就算有村民樵夫误食了,只要他们此时此刻不在此地,便也无妨。”
    “至于你说的人质嘛……”孙亦谐这时又补充道,“我们今天白天来的时候,便已知晓,你们寨里早就没有活着的人质了。”
    “怎么?难道这里有你们的内应?”笑无疾道。
    “呵……你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吗?再想想。”孙亦谐笑道。
    笑无疾确实想了,而且,他还真就迅速想到了:“你们抓了我们的眼线和探子?”
    “不错。”黄东来道,“通过前几天频繁的虚张声势,我们已经把你们布在山下三个村里的六个眼线,还有那两个负责从眼线那里将情报传上山的探子都给锁定了,他们在哪里、怎么接头的,接完头各自走什么路线,我们都一清二楚,昨天夜里我们就收网了,所以今天白天他们并没能把我们要上山的消息提前传上来。”他顿了顿,勾起嘴角一笑,“当然了,今天白天才刚回来的你,并不会察觉到这异常。”
    听到这里,笑无疾才后知后觉,白天黄东来试探他的那个问题……那个他觉得无关紧要的问题,其实是挺重要的。
    “即使你察觉到了也无所谓。”孙亦谐这时又道,“你无非能从中推测出你们的探子和眼线已被我们一网打尽,山寨里的情报都被我们知道了,仅此而已,对于我们真正的计划,你们仍是一头雾水。”
    笑无疾眼神闪烁,紧跟这两人的思路,想了想再道:“所以……你们白天时逃走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们也没想到我刚好在你们准备攻寨之前回来了,若我没在……你们在那个时候就打算让蛊发作对吧?”
    “的确,看到你迎出来,我们俩也有点意外。”孙亦谐道,“虽然当时我们也不是不能直接让蛊发作,然后和你打一波正面,但想想还是有风险,所以就算了……”他微顿半秒,“看你自以为识破了我们的全盘计划,还在我们面前娓娓道来,我便料定你这人自恃聪明,颇有谋略,定不会贸然来追我们,于是我们撤下山后,立刻定下了今晚再袭山寨的计划。”
    “哼……呵呵呵……”笑无疾听到这里,又笑了起来,“那现在和白天时,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好像说过,对付你们,我一个人就够了吧?”
    “有区别啊。”黄东来摊了摊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白天的时候,我们并不能确定你有没有中蛊,但现在基本能确定了。”
    “什么?”笑无疾一听,那张笑脸就抽住了,“你们不是几天前下的蛊吗?况且我也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断气,那便证明我根本没……”
    他话还没说完呢,却见孙亦谐缓缓从衣袂处掏出了五根管状的东西……
    “这根,对应的是五天前下的蛊虫,这根,是四天前的……这两根我刚才都吹过了。”孙亦谐笑着言道,“第三天上午我们来放过一次火,那天他们应该把那几个缸里剩下的水都用得差不多了;所以,你今天回来之后,从中午到晚上这段时间,无论是吃饭、洗澡还是他们给你做饭用的水,应该都是他们后三天打来的。”说话间,他一脸浪笑着就把剩下那三根筚篥拿起了挥了挥,“也就是说,这三根里,至少有一根,我一吹起来,你就会死。”
    笑无疾当时就惊啦,他算是明白过来了——合着你俩为了保险起见,每天都去那井里投毒是吧?这蛊还是按不同批次这么来的?
    念及此处,笑无疾自知自己的小命已握在了他人之手,但他又一想,如果对方要杀自己,那根本不用跟他废那么多话,直接催动那“后三天”的蛊毒,他便早已死在房中了。
    因此,他定了定心神,尽可能用冷静的声音说道:“二位,咱们有话好说……你们留我一命,应该不会只是想炫耀你们那高明的手段吧?”
    孙亦谐和黄东来闻言,转头互相看了看。
    下一秒,两人又齐齐看向了笑无疾,汪汪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笑无疾看着这两人,只觉得这笑声搞得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今晚之前,他还以为已然看穿了这东谐西毒,这会儿却发现自己差了他们不止一筹,而且这两人行事乖戾、喜怒无常……说通俗点,非常没品……所以笑无疾实在是无法预测他们接下来到底会干什么。
    果然,数秒之后,那孙亦谐笑着笑着,便突然抄起了手中那三支筚篥中的一支,摆到嘴边,并道了句:“你猜对了!现在你可以去死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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