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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夜会阴阳师

    夜,大啲宅邸。

    “什么意思?”看着三字王放在桌上的那些钱,大啲冷冷问道。

    “退给你。”三字王还是老样子,总是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词儿。

    “我不是已经说了,不用你退吗?”大啲又道。

    “不白拿。”但三字王仍在坚持。

    很显然,三字王是个比较有原则的人,该加钱的地方,就得加钱,但不该拿钱的时候,比如事儿干了一半他不干了、或者干不了了,他也会把钱全额给退掉。

    以前他对狄不倦就是如此,现在对大啲也是如此。

    “我知道,如今那刘桦强已经被抓,那个丁润也没在混元星际门的人手上讨得便宜……”大啲也懂三字王的意思,故回道,“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需要你。”

    “怎么讲?”三字王问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毕竟大啲原本需要他去对付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再是威胁了,那继续雇佣他,似乎也没必要了。

    “哼……这不明摆着嘛。”大啲冷哼一声,斜眼念道,“那东谐西毒一到广州,就先后找上了我、阿仂、和龚经义,现在另外两人都在他们的‘敲打’下吃了瘪,变得格外安分,那他们下一个要动手对付的……绝对就是我啊。”

    “关我事?”三字王又问道。

    “王兄,你不是拿钱办事吗?”大啲接道,“一样是办事,我现在不需要你去杀人,只需你在暗中保护我一段日子……钱我照给,甚至还能再给你加一些,这买卖,你有得赚啊。”

    三字王闻言,想了想,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只杀人。”说完这仨字儿他顿了顿,摇了摇头,再道,“不保镖。”

    大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诡辩道:“那你就当是我雇你,去‘杀一些对我不利的人’,不就行了?”

    “呵……”三字王笑了,他可是老江湖,能上这当?他当即接道,“比如说?”

    大啲也是真敢往外捅词儿,立马来了句:“比如说……明天一早,我得去一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破地方,赴那孙少侠的钓鱼之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这句,三字王不禁大笑出声。

    因为这句话,让他回忆起了当初练刀剑七绝阵的那段日子里,他经常听黄东来讲起的,很多个关于“为什么和孙哥出去钓鱼要戴头盔”的故事。

    “王兄和东谐西毒的交情,我也略有耳闻。”大啲见对方笑而不语,故接着说了下去,“我就明说了吧,我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希望王兄能陪我一起走一趟;我想……只要有你在我身边站着,那孙亦谐多少也得给点面子、或有些忌惮。”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见三字王还是没点头同意,便又加大了筹码,补充道:“只要王兄你答应,要多少钱,你说话,且明日的事情一过,你要去要留,悉听尊便。”

    三字王听到这里,敛住笑意,上前半步,拍了拍大啲的肩膀,忽然来了句:“人不错。”

    大啲也不明白对方怎么就开始夸自己了。

    而三字王随即就接道:“听句劝……”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脑袋,“戴头盔。”

    他分三次说完了这么九个字,便转身离去。

    钱,他还是留在了桌上。

    人,大啲也留不住。

    当然了,对大啲来说,被三字王拒绝,也并不算特别意外,所以他也没怎么生气。

    从结果上来看,经过了双谐这两日的折腾,在龙门帮三巨头中,大啲是目前损失最小的;和他有利益冲突的阿仂和龚经义现在都遭重了,而三字王虽然没帮他办成啥事儿,但拿的钱也全退回来了。

    要说大啲亏了什么,无非是前天在集市上烫伤了双臂,外加报废了一个小弟,跟阿仂他们比起来,他那事儿也不算丢人。

    眼前的问题就是:他担心明天跟孙亦谐出去钓鱼,对方会对他做点什么,或者提出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要求。

    这……就防不胜防了。

    毕竟双谐是背靠朝廷这座大山的,现在所有正在广州争夺龙头之位的绿林道大佬都听说了……就连那柏逐龙柏捕头都得听双谐的调遣,连龙门帮的堂主和少帮主都在他们手下占不得半点便宜……再让他们这么闹一段日子的话,也别说查什么“龙头之死”了,到时候他俩把所有竞争者全都“搞定”,他们说谁当就谁当了呗?

    事实上,孙黄二人的确也是这么打算的。

    您想啊,那前龙头龚连浚都死了都有大半个月了,尸体都下葬好多天了,且因为他身份特殊,死后根本没送去官府让仵作验尸,而是由龙门帮自己找人验出了个“后颈遭钝击而亡”;那个年头……又没有什么现代法医技术,这让黄东来和孙亦谐去查,能查出个鬼来?

    因此,想从物证方面入手查明真相,那基本已经不可能了;要平事儿,还得从那些活人身上下手。

    也就是那个经典方法——你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那些提出问题的人。

    为什么双谐见了甘飞鸿后,并不怎么关心龙头死亡的细节,却对“哪些人有实力争龙头”很感兴趣?

    很简单,只要你能把那几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全都“搞定”,在新龙头上位后,保证没人闹事,那不就没事了吗?

    那些叔父辈们,也不过就是因为自己空有辈分、但没有实力,搞不定,这才畏首畏尾、不敢选。

    而官府呢,就跟邓天林说的一样,虽有实力,但由于他们和绿林大体是对立的关系,所以由他们来直接“安排”龙头的归属,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当官府找来了双谐这样的第三方后,局面就豁然开朗。

    这两天,混元星际门的诸人在广州地界上可说是快刀斩乱麻,转眼就快把龙门帮那三位大佬都给“敲打”完了。

    那沧渡帮的昊璟瑜本就是他们自己人,是“向着朝廷的”,他其实也并不想当龙头,只是身为绿林道水路总瓢把子,在这种大事发生时不得不到场而已。

    而“马上阎罗”董骁,“鬼面风”凌声儿,和“一见休别”罗渝这三位,说白了也是来凑个热闹,选上的机会从来就不大,搞定他们也不会太难。

    综上所述,双谐接下来要面对的、唯一一块难啃的骨头,就是那祖听风了。

    把上述这几人也都搞定后,再制定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把新龙头给选了,也就没事儿了。

    至于杀龚连浚的凶手到底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这种连人家的亲儿子都不是很在乎的事,外人就更不会真心在乎了,那些吵着“不查明真相就不许选龙头”的人,无非就是咬着一个在道德情理上不便反驳的点,想把水搅混,从中取利……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不过,双谐有双谐的计划,祖听风也有祖听风的计划。

    谁也没想到,这祖帮主居然会在“查明龚连浚死亡真相”这点上,来了个一骑绝尘……

    可能正是因为祖听风和龚连浚一向不和吧,他这个最大的嫌疑人,在自知不是凶手的前提下,对查明真相很有热情。

    甚至不惜……借助一些他也并不理解的力量。

    …………

    同样是这夜,镇云帮的暂住地。

    “帮主,人已经到了。”

    “请他进来吧。”

    祖听风应完这句后,不多时,他那副手阿赖就打开了房门,引进来一个人。

    此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年纪,身着一袭白色狩衣,头戴黑色立乌帽,手持一把蝙蝠扇,脚穿一双浅踏,神情冷漠,器宇不凡。

    阿赖领着这人进屋后,便上前几步,向祖听风禀道:“帮主,这位就是从东瀛来的贺茂法师。”

    说着,阿赖还挥手朝后方的贺茂示意了一下。

    祖听风坐在那没动,只是抬手抱了抱拳:“镇云帮,祖听风,见过法师。”

    “在下贺茂隼人,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贺茂说着,也像模像样地跟祖听风抱拳施了一礼。

    “嗯?”祖听风只听对方说了一句话,便挑眉疑道,“法师你这官话,讲得很好啊。”

    他的疑惑也是有道理的,祖听风此前也见过一些东瀛人,其中有些虽然也会说大朙的官话,但大多都有很明显的口音,一听就能知道他们是东瀛人,但眼前这位贺茂法师,却是没有那种口音的,他的官话说得甚至比祖听风还标准些。

    “呵……帮主过奖了。”贺茂微笑着回道,“因为我们贺茂家世代都对汉人的文化有颇深的研究,所以在下自幼便会说这里的官话。”

    贺茂这回答,并非虚言。

    像他这种出身自阴阳师名门的子弟,通晓汉文化那是很正常的。

    自飞鸟时代开始,他们这些传承阴阳道的家族就从未远离过日本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在大部分时期,他们的地位都是凌驾于普通的武士和官员的,甚至连一些皇族和贵族都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

    这些人可说是日本历史上的“隐形贵族”,至少在明治维新以前,他们从未真正地没落过。

    不过……在咱们这本书的故事里,他们刚好处在一个比较微妙的时期——日本战国时代。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说了,你这书里的大朙都延续三百多年了,也就是说至少也在十七世纪末了,可那战国时代在十七世纪初就结束了啊,时间对不上啊?

    害,平行宇宙嘛。

    既然这大朙朝可以一直续下去,那日本战国时代为什么不能晚来一些年呢?

    就这么说吧,在咱这书里,整个战国时代晚来了一百多年,也就是说,在这大朙永泰年间,隔壁岛国上那三方原合战啥的还在打着呢,什么织田信长丰臣秀吉这些人也都还活着。

    当然了,关于他们的事儿,咱后文书的“东瀛篇”里会再提,此处暂不细表。

    眼下咱还是先说这位阴阳师贺茂隼人。

    “哦……”祖听风听了他的回答,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这倒省去了不少麻烦。”说着,他就朝阿赖摆了摆手,“阿赖,别愣着,快给法师搬个座儿。”

    “是。”阿赖那手脚很利索,应声之时,已经搬来了一张凳子。

    那贺茂在家乡大多数时候都是跪坐的,不过来到这儿后,他也是迅速就入乡随俗,有凳子他就坐凳子了。

    说到底……这高桌大椅,终究是比跪榻榻米要舒服;大家都是人,不是说你跪成罗圈儿腿之后你再跪腿就不麻了,能舒服谁想膈应呢。

    “多谢帮主。”坐定之后,贺茂道了声谢。

    “不必客气。”祖听风应完这句后,便是直入主题,“祖某是个粗人,也不再跟法师你拐弯抹角地说些客套话了,我就直说了,这次请你来,就一件事……我想让法师你去查明一个人的死因。”

    “呵……”贺茂闻言,从容一笑,都不必等对方把死者的名字说出来,他就接道,“祖帮主说的那个人,可是那龙门帮的前任帮主,龚连浚?”

第二十章 钓鱼

    清晨,城郊某河畔。

    这里,就是孙亦谐约大啲出来钓鱼的地方。

    河,是普通的河,不算很深,但也淹得死人。

    河边是一片沙石泥土混杂的浅滩,地势微微倾斜,滩边不远处便是一丛树林。

    虽然在相约的时候,孙亦谐讲明了要跟大啲“单独出来钓钓鱼、聊聊天”,但大啲可不是那么讲信用的人……

    因为心里发虚,今天天还没亮,大啲就带了十几名手下过来,预先在树林里埋伏好了——他就生怕人家比他来的人多。

    可没想到,日出后不久,孙亦谐真就单枪匹马地来了。

    大啲见状,心里便开始犯嘀咕: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条好汉啊,你他妈还真敢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外的,你就不怕我带一帮人把你给做了,然后就地一埋?

    当然了,他也就想想而已,实际他不可能这么干。

    其一,他跟孙亦谐之间本就没有什么非得闹个你死我活的仇恨,就前两天集市上的那点摩擦,对他们收保护费的来说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叫事儿。

    其二,现在双谐那一伙人的存在,对大啲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原因咱们上回书也讲了,目前来看,龙门帮三巨头里,另外两个被“敲打”得比大啲还惨。

    其三嘛,那自然还是因为孙亦谐等人有朝廷做靠山,大啲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

    长话短说,如今孙亦谐已是单刀赴会,大啲他要是带着一帮人从草丛里现身,那可就丢人了,因此,在权衡了一番后,大啲只能下令手下们继续在树林里猫着,而他自己则顺着林子偷偷往回溜,等退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才跑出树林,踏上浅滩,一个人,“光明正大”地走向了孙亦谐。

    “孙少侠,来得真早啊。”走到近前时,大啲看孙亦谐正一脸专注地钓着鱼,好似没有察觉自己靠近,故主动打了声招呼。

    孙亦谐闻言呢,不紧不慢地瞥了大啲一眼,然后问了一个让大啲非常尴尬的问题:“你鱼竿呢?”

    大啲被他问得都愣了,那一刻,他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嘴巴,并在心中暗道:“是啊……老子是来钓鱼的啊,我鱼竿呢?”

    列位,这叫什么,这就叫忽略性偏差(probability)外加变化盲视(ge blindness)引发的低级失误。

    用人话来说呢……我举个例子吧,比如一个你暗恋很久的妹子某天让你去她家修电脑,结果你因为过于激动外加胡思乱想,去之前光顾着整发型弄衣服,还有思考怎么跟人聊天,结果往电脑前一站才发现,自己螺丝刀和u盘啥的毛都没带,你修个寂寞呢?

    大啲今天的情况就类似这个,由于他太过在意和提防着孙亦谐了,以至于他把钓鱼最起码要带的东西都给忽视了。

    “呃……我……”大啲没办法,只能说个自己都觉得很傻的理由,“我出门有点匆忙,忘拿了。”

    “呵……”孙亦谐笑了笑,“你说你啊……没带鱼饵和鱼篓,我还能借你用用,但鱼竿都不带,看来……”话至此处,他略一停顿,再道,“……你是真的很怕我啊。”

    此言一出,大啲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孙少侠,这话说得……就有点儿小看雷某了吧?”

    “哦?”孙亦谐道,“这么说来……你很勇咯?”

    “哼……”大啲一听这茬儿,当即一笑,紧接着就来了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自吹自擂的标准起手式,“不是我自吹啊……”

    “哎~你先等等。”然而,孙亦谐还没等对方吹出第一句来,就打断道,“在你吹自己多勇之前,你就不先把你那帮躲在树林里的小弟先打发一下吗?”

    如果说孙哥之前的那个鱼竿问题,只是让大啲有点尴尬,那眼下这句话,就跟扒了大啲的底裤一样了。

    而且孙亦谐这话说的有道理啊,你一边在那儿吹自己胆子肥,一边让十几号兄弟蹲在附近保护你,你的兄弟们会怎么想?日后这帮小混混还不得在背地里把你当傻逼一样数落?

    纵然这大啲是地痞流氓出身,脸皮颇厚,他也没到孙亦谐那个程度啊。

    因此,沉默了几秒后,大啲用很僵硬的语气接道:“孙少侠……请稍待片刻。”

    说罢,他就快步走到了树林那儿,小声交代了几句,把带来的小弟们全都赶走了。

    很显然,事到如今,再让这帮小弟留在这里,大啲只会越发丢人;再者,大啲看孙亦谐也只来了一个人,而且什么兵器都没带,就带了渔具而已,这一对一的,哪怕真打起来,大啲也有自信全身而退。

    就这样,赶完了人,大啲又调头走了回来,还得给孙哥赔个不是,顺带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呃……孙少侠莫要见怪,我这帮弟兄呢,也是讲义气,不放心我,非要跟着我来,我都跟他们说了,孙少侠你不是那种单独约人出来下黑手的人,他们愣是不信,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行了行了,坐吧,坐下再说。”孙亦谐才懒得听他说这些谁都知道是放屁的解释,摆了摆手,就把这篇儿揭过去了。

    那大啲也是借坡下驴,赶紧闭嘴,来到距离孙亦谐一米左右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

    “知道钓鱼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孙亦谐见对方坐定,便又接着开口道。

    大啲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耐心”,所以他在脑海中解读了一下对方的弦外之音,才回道:“孙少侠的意思是……在‘选龙头’这件事上,让我不要急躁?”

    孙亦谐微微点头,接道:“其实你做得已经算不错了,这些天来……你并没有主动去找惹谁,只是雇了个杀手想要以牙还牙;不像那阿仂和龚少爷,龚爷的尸骨未寒,他们就开始到处搞事……”

    他这话,一是点出来:包括你大啲在内的所有人干过点什么,我们都很清楚;二也是提醒大啲:之所以没有像对付阿仂和龚经义那样“敲打”你,只是因为你相对安分,而不是我们不能或不敢。

    大啲也听得懂其中的含义,故在稍微想了想之后,便应道:“那我想问问……是不是只要我保持现状,不像阿仂他们那样搞些小动作,这‘龙头’之位很快便会是我的了?”

    “呵……”孙亦谐闻言冷笑,“那可未必。”

    这个答案,可不是大啲所期待的,他当即把脸一板:“此话又怎讲?”

    孙亦谐耸了耸肩:“你要搞清楚,我们是来平事儿的,不是来拉帮结派、更不是来给人抬轿的;只要绿林道的诸位能和和气气地选出一位新龙头来,选之前和选完后都不要瞎闹腾,那么最后新龙头是谁……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他顿了顿,“所以,你想当龙头,自己凭本事去选就是了,在我这里,你可要不到什么‘保证’。”

    “哈!哈哈哈……”大啲听到这儿,不禁怒中生笑,“‘和和气气’?哼……孙少侠,你开玩笑吧?咱们这些出来混的要是能和气,那还混什么?干脆改做正当生意算了!”

    大啲这句,是反话,他可没想到啊……

    “你去做啊?谁拦着你了?”孙亦谐还真就正着说,“我家也是做正当生意的,挣得不比你多?说白了,正不正当的,还不是得看你能不能‘搞得定’?”他歪着头,斜眼瞅着大啲,继续说道,“再说了,你大啲改做正行,我看着挺合适的啊,那俗话说得好……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你说像你这种成天带着一帮小弟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主,要是哪天突然改邪归正、不作恶了,这反差一出来,街坊邻居还不得夸你是大善人呐?这就给周围的同行起了很好的模范带头作用嘛,没准以后整个广州的社会风气都会因你大啲而为之一振是不是?”

    大啲本来文化程度也不高,被孙哥这一通半今半古的骚话糊脸,那是一多半儿都没听懂,而从能听懂的部分来判断,他就感觉对方好像是在嘲讽他“搞不定”,还骂他老妓啥的。

    “**!”于是,大啲一边骂着,一边就站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姓孙的我告诉你,我是跟你客气,才叫你一声少侠,我今天能来,也是给足你面子了,你倒好……不撑我做龙头也就罢了,还教我做事?而且还三番四次拿话来辱我?你他妈的当我大啲好欺负呢?”他说到这儿,几乎已是流氓本性尽露,一点都不装了,“我现在把话摆在这里,从今往后,给面子的,大家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平你们的事,我做我的事……不给面子的,到时候看谁有实力!”

    chua——

    大啲话音未落,孙哥的“实力”就朝着他的脸来了。

    什么玩意儿呢?石灰粉呗。

    孙亦谐的近战老三样,大家可记住了:插眼、踢裆、石灰粉。

    即便到后来他武功很高了,也没离了这三样,因为这都已是融入他骨髓和灵魂的动作。

    且说眼下,这大啲反应也是快,他毕竟是出来混的,对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警惕性高着呢,即便孙亦谐把石灰粉十分隐蔽地藏在了鱼竿的末端内部,出手动作也极为迅速娴熟,但大啲还是凭着本能把头一歪、扬手一打,躲开了这次糊脸攻击。

    然……孙哥的后招,比大啲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狠。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古时候钓鱼用的鱼篓啊,一般来说呢,鱼篓都是用竹子编的,很轻,渔夫为了防止被扔进鱼篓的鱼乱动把鱼篓撞翻,都会事先在鱼篓中放上一块比较有分量的石头,来“压底”。

    此刻,孙亦谐在右手松开钓竿,突然甩出石灰粉的同时,左手便已探到了鱼篓之中,把一块经过他精挑细选的、非常趁手的、很适合用来“爆头”的石头掏了出来,一个冲锋就朝着大啲的脑袋抡过去了。

    这大啲啊……本来是带着家伙(兵器)来的。

    不但带着家伙,还带着小弟呢……

    可是刚才他看到孙亦谐只带了渔具来,且只有一个人,所以他靠近时,手上自然没有抄家伙;而他的小弟们呢……刚才被孙哥挤兑了几句后,也被他自己赶走了。

    所以,此时面对孙亦谐抡过来的石头,大啲只能徒手来应付。

    这胳膊,能硬得过石头吗?

    在武侠世界里,其实是可以的,比如一永镖局的三当家谢润,那一身横练的功夫使出来,莫说是石头,铁锤他都不怕。

    可大啲没那能耐啊……他的武功虽是比孙亦谐高,但搁到江湖上也不过就是个二流人物,再说他也不是专攻金钟罩铁布衫的;这会儿孙亦谐趁着大啲躲开石灰后那体势不稳的当口,冲着人家脑袋就是一阵疯狗似的连砸,大啲躲又躲不了,便只能以双臂护头来硬扛。

    这一扛呢……他就迅速被砸了个多处粉碎性骨折。

    哪怕大啲的武功在孙亦谐之上,经过了这波偷袭,他也已经没法儿打了,于是他只能忍着手上传来的阵阵剧痛,踉跄退后,拧身欲跑。

    孙亦谐哪儿会给他机会逃走?一看对方想溜,孙哥一甩手就扔了石头,上去就是一个擒抱,紧接着就连上了一套寝技,把对方拖到了地上。

    四肢健全的人都未必能解开孙哥这“谐拳道”,别说双臂已经废的大啲了。

    “哈哈~看谁有实力是吧?啊?”孙亦谐稳稳制住了对方后,嘴上便开始耍起贱来,“现在怎么说?”

    “你……”此时的大啲被孙哥用关节技锁住,倒在浅滩上,沾了一脸的泥沙,怒不可遏,“你这下三滥!你算什么少侠?出手比我们道儿上的还黑!”

    “哈!你管我?”孙亦谐那嗓子的调门儿都高起来了,“反正你现在被我干了,你承不承认?”

    大啲一听,心里就念叨:干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你哪怕说句“打败了”没准我也认了,你说“干了”,要是将来传扬出去,产生点什么误会……

    “老子问你话呢!哑巴啦?”而孙亦谐这边,见对方过了几秒没回应,便又加大了锁技能的力度。

    “啊——”大啲吃痛之下,那一股子流氓的浑劲儿又上来了,“我认你老母!”

    “妈个鸡!你敢骂人?”孙亦谐说着,便又翻身换了个体位(考虑到大啲双臂已折,孙亦谐可选的压制姿势很多),腾出一只手来,并随手从旁边捡了根树枝,朝对方头上连连打去,“你认不认输?认不认输?”

    您别看只是根树枝,这玩意儿半粗不细的……也有三四岁小孩儿的胳膊那么粗了,而且还是实心的,那打在头上的感觉跟擀面杖也差不了多少。

    尽管孙哥是没打算下死手吧,也足够把大啲打得欲仙欲死了。

    “杀人啦!孙亦谐杀人啦!来人啊!救命啊!”这时候就看出大啲这种人的根性了,此时若是个江湖侠客被孙亦谐这样制住,便绝对不会这样喊救命,死都不会,这就叫士可杀不可辱啊,但大啲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混混头儿,无论他平时充大佬的时候多风光多体面,到了关键时刻,那可实在了——先保住命要紧。

    您还别说,大啲这一喊呢,还真管用,因为他的那些手下也没真跑远,只是撤到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而已,毕竟一会儿大啲哥谈完了事,他们还是要接大哥回府的。

    所以此刻大啲这么一喊,很快就有几个耳朵尖的小弟听见了,于是这帮小弟便赶紧都来“回救”。

    但他们再怎么快,跑回来也得过个一两分钟吧,这一两分钟……对正在单方面挨揍的大啲来说,那是度秒如年啊。

    待大啲的小弟们顺着浅滩,跑到了离二人还有百米远的地方时,只见得,那孙亦谐骑在大啲哥身上,一边举着根木头砸大啲的头,一边还骂:“看实力是吧!看实力是吧!跟我孙亦谐拼你有这个实力吗?大啲哥大啲哥,叫你一声大啲哥真当自己是哥了?你是大啲又不是大晒!”

    就这场面,知道的是江湖上赫赫扬名的东谐与绿林道的龙门帮堂主雷潮在谈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俩地痞流氓在河边打野架呢。

    “你干什么!”

    “干什么呢!快放开大啲哥!”

    大啲的小弟们这时也是做出了大多数人都会做出反应,就是先开口喊,边喊边往前冲。

    当然了,就算他们不喊,孙亦谐也早就注意到他们过来了。

    反正这番“敲打”已差不多了,孙亦谐也是见好就收,低头拿树枝指着大啲道:“大啲,你给老子听好了,今天老子就是教训教训你,手下可还留着情呢,念经就这一回,下回就该超度了,我劝你好自为之!”

    说罢,孙亦谐起身就跑,什么渔具啊、凶器的全给扔了。

    按说呢,孙哥跑得也不算很快,虽是比常人快不少,但遇上真正会轻功的,他断然是跑不了的。

    可惜啊……大啲的这帮手下,武功也都一般;更关键的是,这帮货一看大啲哥都被“摁在地上暴打”,便都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就算追上去了也讨不得好。

    因此,这十几个小弟,看似是浩浩荡荡冲了过来,结果无一例外都在大啲身边停下了,那一个个儿的……全都假模假样的上去搀扶大佬,嘘寒问暖,就是没人敢当出头鸟去追孙亦谐的。

    而大啲,此时也没有什么余力再去喝骂这帮小弟了。

    这位龙门帮的堂主,在被孙哥用不讲武德的手段“干了”几分钟后,那端的是——衣冠不整,鼻青脸肿,头破血***神恍惚。

    他那两条多处粉碎性的胳膊也在小弟们热情的“搀扶”下加重了伤势。

    事后回忆起来,大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三字王还蛮仗义的,让他“戴头盔”真不是说说而已,只可惜他当初没领会到这句话所表达的就是字面意思本身。

    当然,今日之事,大啲没有对任何人再提起,他也没有让今天到场的小弟们“有机会”去向任何人提起,毕竟……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但是,终究是有一些风言风语流了出去,以至于在“黄东来粪坑杀人”之后,“和孙亦谐去钓鱼一定要戴头盔”的奇怪传言也在江湖上广为流传,而“为什么”,却没人知道,又因为没人知道,大家就开始自己“脑补”,然后各个版本的故事就出来了,且那尺度,比起“大啲被孙亦谐干了”之类的假设……还大。

第二十一章 指认

    就在孙哥请大啲去钓鱼的同一天,祖听风那边……也开始行动了。

    当日,祖帮主让镇云帮的小弟们给目前所有聚集在广州地界上的、比较有头有脸的绿林道人物都发了一份请帖。

    请帖的内容的大致就是:我祖听风已然找到了查明龚爷死亡真相的方法,故约大家明日子时到龚爷的坟前一聚,共同见证我是怎么来断这“龙头案”的。

    此事一出,整个绿林道,还有李崇达和柏逐龙他们这些官府的人,皆是惊诧不已。

    大伙儿都觉得奇怪啊:你祖听风来到广州已有多日,早些时候龚爷还没下葬的时候你倒是没啥动静,现在人“四七”都快到了,你却忽然说有办法破案了?还是坟头断案?这是搞得什么名堂?你该不会是想三更半夜的把咱们都骗到那荒郊野地去一网打尽吧?

    但怀疑归怀疑,费解归费解,他们能不去吗?

    那显然是不能的……

    按正常的思路来说——不管祖帮主能不能破案,去看看总是可以的,最多白跑一趟嘛。

    往极端了说——镇云帮要真有那实力,能在一个非自己根据地的地方,于一夜之间把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绿林道大鳄都给干掉,那这龙头之位给他祖听风也是应该的了。

    …………

    常言道,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所以咱这一转段落呢,就到了第二天了。

    是夜,子时(即晚上十一点)刚到,龚爷的坟前,已是热闹非凡。

    无论是收到了请帖的那些大佬,还是没收到请帖、但得知了消息的人,全都跑来了。

    什么镇云帮、沧渡帮、龙门帮、听风楼、混元星际门、六扇门等等,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呢,就站得比较靠前(离坟头近)一点,而那些并不以门派帮派归类的绿林豪杰、散兵游勇,就站得靠后些。

    反正各路人马加起来,得有好几百人。

    毫无疑问的,大伙儿都想来瞧瞧,这祖听风到底要怎么来断这龙头案。

    而镇云帮的人呢,也是早有准备,白天时他们就在这附近支起了大量的火把灯笼,此刻,这些光源将这坟地照得灯火通明,不知道还以为这儿开了个夜市呢。

    “各位同道,还有……几位大人。”祖听风是个急性子,他一看时辰已到,便不再拖拉,往一张凳子上一站,便抱拳拱手,朗声言道,“祖某是个粗人,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我就不多啰嗦了,咱们开门见山吧……”他微顿半秒,说道,“今日祖某请大家前来,不为其他,只为将龚爷之死的真相查明并公之于众,也算是为绿林道出上一份力。”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接道:“哼……查明真相?怕不是贼喊抓贼吧?”

    不得不说,这龚经义啊,真是个好捧哏,尽管谁都知道祖听风和龚连浚不和,但眼下这句话,也就龚经义会当着人家的面点出来,其他人真不敢乱说。

    “哦?”祖听风闻言,也是当即就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龚经义,“龚少,是不信任祖某?”

    “装什么蒜呢?”龚经义对祖帮主也是毫不客气,“谁不知道你跟我爹不和?没准人就是你杀的……由你来查真凶,不是贼喊抓贼是什么?”

    “诶,这话可不对啊。”下一秒,祖听风还没争辩啥,黄东来却是先一步插嘴,对龚经义道,“龚少你自己都说是‘没准’了,那不就是无凭无据全靠猜测吗?这世上相处不和的人多了,无论江湖还是绿林,只要你在道上混,自然会跟别人产生利益瓜葛……你有谈得来的人,就会有谈不来的,但这不代表哪天你死了就一定是某个和你关系不好的人杀的呀。”

    黄哥这话呢,确有道理。

    祖听风听着,也是很舒服,其心中还暗道:“嚯?这么一看,黄贤侄其实是向着我的啊,那为什么前几日我去接他们,他们要避开我呢?”

    他想了几秒,然后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祖帮主这时懂了个啥呀?

    简单说就是:他推断,黄东来他们前几天故意避开他的接待和拉拢,其实是为了避嫌;正因为他们几个当初没被他接走,而且此后也一直没跟镇云帮有过什么接触,所以现在黄东来站出来替他说话,听着反倒像是“公道话”了。

    念及此处,祖听风不禁暗自感叹:“黄贤侄这手可高啊,比我的计策高了一层都不止,呵呵……好!好好好,不愧是黄门之后,我就说黄老爷与我合作多年,他儿子不会故意跟我作对的,看来之前是我浅薄了。”

    祖帮主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另一边呢,龚经义又跟黄东来杠上了:“哈!行,就算人不是他杀的好了,那再退一步讲……我爹死了都快一个月了,之前谁也查不出个鸟来,现在人都入土那么久了,他姓祖的又突然说能查出点啥来了?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他这个观点,也是在场绝大多数人,包括双谐他们也都没想通的一个点。

    目前孙黄二人能想到的比较可能和合乎逻辑的一种假设,是祖听风找到了一个很厉害的仵作,并打算“开棺验尸”,所以他才召集大家来龚爷的坟头等着。

    然……

    “哈!荒谬?”祖听风听到龚经义这话,豪爽一笑,接道,“说得好,这事儿我本来也觉得荒谬,但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不行啊。”

    “祖帮主,你到底要做什么?就别卖关子,跟大家明说了吧。”人群中的阿仂还是提出了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问题。

    “好说。”祖听风说着,扬手一示。

    同一秒,他身后的镇云帮帮众们也非常配合地让出一条道来,请出了一位在众人看来装束十分怪异的青年。

    “这位……乃是祖某托人自东瀛请来的‘阴阳师’。”祖听风顺势就向众人介绍道,“贺茂隼人法师。”

    话音落地,不出意外的,在场群豪一片哗然。

    “黄哥,这啥路子啊?真的假的?”孙亦谐作为穿越者,对于“阴阳师”这个词汇和其代表的意思自不陌生,所以此刻他便小声问黄东来。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路子?我今天也是头回知道这个世界还有阴阳师呢。”黄东来回道;他这也是实话,因为他在山上修炼的时候,师父也从来没跟他讲过中原之外的地方还有没有其他会法术的人。

    “啊?他不是你的日本同行吗?你应该知道的呀。”孙亦谐这就开始扯淡了。

    “他还是你日本老乡呢,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啊?”黄东来的反吐槽也是张口就来。

    “滚!你才跟日本人是老乡呢!”孙亦谐歪嘴道,“另外你听听这货的名儿,叫什么不好,叫‘损人’,他哪怕叫个‘利己’呢?”

    “啧……”黄东来用看文盲的眼神嫌弃地看着孙亦谐,“人家那是‘鹰隼’之隼。”

    “是啊,‘阴损’的损嘛。”孙亦谐道,“你以为我不识字呢?”

    “我特么……哎,算了算了。”黄东来扶额摇头,放弃了解释。

    就在他俩聊这几句的时候,周遭的人群也慢慢静了下来。

    紧跟着,就有个出头鸟又发问了:“什么阴阳师八卦师的,听都没听过!你找他来干嘛?该不会是要跳大神吧?”

    这声喊,是从人群中间冒出来的。

    喊声一起,众人便循声望去,很快,他们就看到了躺在一张无顶的轿椅上、双臂被木板和绷带固定住、头上也缠着好多绷带的大啲。

    “呃……雷堂主……”祖听风接话时,语气有些犹豫,因为他也被大啲的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是……”

    “干嘛!我在河边滑倒了不行吗?你长这么大没摔过跤吗?”大啲现在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爆,那火气是真大。

    “行行……”祖听风听得出来,对方怕是有难言之隐,还是别多问,于是他赶紧把话题带回正轨,接道,“雷堂主所言,应该也是在场的诸位所关心的,祖某也不想多费口舌来说服各位,毕竟我说再多……也不如眼见为实。”他停顿了两秒,又朝贺茂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这就请贺茂法师来作法‘通灵’,待龚爷的魂魄一到,真伪自明。”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鼓噪。

    议论声虽是此起彼伏,淅淅索索,但确是没有人再去高声质疑和打断什么了。

    那贺茂法师也没耽搁,他在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草席上跪坐好了,便开始“通灵”。

    他这“通灵”的作法过程,出乎意料得简单——他就只需坐在死者坟前,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上半身摇摇晃晃的,就算齐活儿了。

    说实话啊……现代日本综艺节目里那些假灵媒,看着反倒比他真。

    因为那些招摇撞骗的骗子在搞这些的时候,往往都会借助道具,煞有其事地整出点仪式感;有些骗术高明的,事先还会跟家属多聊几句,旁敲侧击地套出点情报啥的。

    假如他们只是坐在那儿啥道具都不用,也不跟任何死者生前的熟人交谈,闭上眼就晃悠,睁开眼就说已经“请灵上身”了,那一般人肯定会觉得这人不专业。

    “这什么玩意儿啊?太不专业了吧。”孙亦谐现在就是这感觉,“这姓祖的找人跳大神也找个像样点儿的啊,这损人行不行啊?”

    “我明白了……”还好黄东来是懂行的,他凝神看着贺茂,便知对方确有本领,“这就是所谓的‘召灵体质’吧……”

    “嗯?啥意思?这货还真能通灵?”孙亦谐奇道,“不会吧……这种事你都做不到吧?”

    “这就叫术业有专攻嘛……比如有些事我们道士做来简单,但和尚不会,还有一些,和尚做起来容易,我们却不行……他们阴阳师应该也是同理。”黄东来解释道,“就比如说他这‘召灵体质’吧,据我所知,有这种体质的人不用对‘道’有太深的研究,就可以使出‘术式’、还能很容易地‘请神’、‘通灵’,血统够纯的话,一出生就会开阴阳眼……”

    “喔尻,这么牛逼的吗?”孙亦谐惊叹道。

    “牛逼是牛逼,但有代价的。”黄东来回道,“这种体质和所谓的‘先天灵骨’一样,实属万中无一,而且和‘先天灵骨’不同的是,召灵体质的人如果没有懂行的人保护和引导,那很小的时候就可能被鬼灵精怪什么的占走身体或者自己发疯而亡……”

    孙亦谐听到这儿,稍稍思考了两秒,便道:“那这个贺茂隼人能活那么大,还成了专业人士,说明他是世家出身咯?”

    “八成是吧。”黄东来道,“说起来我们在以前的宇宙所听过的那些传说中的‘阴阳师’,好像大多也都是世家吧?”

    他们想得都没错,不过他们都没往深处想,且有所不知……在这个宇宙中,现存的那些阴阳师大世家,对家族继承人的血统纯度都有着巨大的执念,为了保证每代人中至少有一个纯度极高的“召灵体质”者来当家主,他们几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阻止自家的后人自由恋爱以及“催生”这都已经算小事了,由于民间的“召灵体质者”很罕见,即便存在也可能在被发现之前就遇到不测,所以那些阴阳师家族之间互相通婚乃是常态,在一些人丁凋零的时代,家族间交换、乃至争夺对方家族的女性之事也是常有发生。

    像贺茂隼人这种非嫡出的,血统并不那么纯的后人,反倒能活得更轻松、更自由些。

    “呃——”

    终于,伴随着一声带着“重合音”的呻吟,贺茂的“通灵”完成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不仅变得面无血色,其整张脸的表情和神态都像是换了个人。

    “真是死都死不安生……”

    贺茂睁眼后,这第一句话刚出口,龙门帮里那几位头皮就麻了。

    一是因为贺茂的嗓子里出来的是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就是龚连浚的,这两种声音重合在一起发出,甚是诡异。

    二是因为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只要是熟悉龚连浚的人,一听就明白,这就是龚爷本人啊。

    “有话就快说,我待不了多久。”贺茂、或者说龚连浚,在扫视了周围一圈后,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只是淡定地说道。

    “帮主!真的是你吗?帮主!”阿仂那反应可是真快啊,他一边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一边就走出了人群,还没走两步,便踉跄跪倒,在膝盖着地的同时,他那眼泪就下来了。

    “帮主——”大啲的反应虽比阿仂慢了半拍,不过他那动作更有气势,他是在双手不能动的情况下,下半身一个发力,从轿椅上腾身而起,窜到人群前面,来了个滑跪。

    “爹!”龚经义见那俩外人比自己这儿子还激动,不能落后了啊,赶紧也是噗叽一跪,一路用膝盖爬到了“父亲”面前。

    再看那龚连浚啊,他一见这三位围上来,登时就是踏地暴起,站起来就先冲阿仂心窝子蹬了一脚:“你个笑面虎!”然后又用相同的方式踹了大啲一脚,“你个惹事精!”踹完了他又转向龚经义,改脚为手,一边骂道,“还有你个败家子!”,一边就扇了龚经义一个大嘴巴,把龚经义扇得在半空转了俩圈儿、飞出一米,这才落地。

    这三招下去,效果显著。

    本来阿仂、大啲和龚经义都是只有七分信,三分疑的,但现在他们能肯定了,眼前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龚爷。

    因为像这样的打骂,是不会在任何外人面前展示的,只有他们这几位经历过的当事人才知道……当他们做错事的时候,龚爷在私下里就是这么打他们、骂他们的。

    “有屁快放!别在这儿给老子假哭丧!丢人现眼!”龙头就是龙头,死了也是绿林道的大哥啊,单就气势上来说,他这会儿可比活着的时候还厉害呢。

    而当他那诡异的“重音”响彻这夜晚的坟地时,在场的其他人才有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这场面有点渗人。

    “龚爷。”此时,还是那祖听风壮着胆子,抱拳拱手,不卑不亢地冲龚连浚道,“此番扰你清静,也不为别的,无非是想听你亲口说出,究竟是谁害了你的性命……这样大家才好为你主持公道。”

    “哼……”龚连浚闻言,冷笑一声,“主持公道……说得好听,不就是想早点把事儿了了,然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抢龙头的位子了吗?”

    他这话,实在,露骨。

    祖听风,也敢接:“是,可以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龚连浚听罢,大笑出声,“好!不愧祖帮主,敢作敢当!我龚连浚佩服你!”

    “彼此彼此。”祖听风这句,也是有感而发。

    这两个人,虽然从未和和气气地聊过一次天、喝过一杯酒,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了解彼此、钦佩彼此。

    这些在道儿上混迹多年的上位者们,很多都是这样——他们最欣赏的,往往是自己的宿敌,而最闹心、最鄙夷、最厌恶的……却是自己身边的那些“至爱亲朋”。

    “今天在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觉得祖听风会找人来暗算我的……都是他妈的蠢蛋!”龚连浚这就把自己儿子给骂进去了。

    祖听风闻言倒是一喜,心说这姓龚的可以啊,这就是人之已死其言也善吧?

    不料,龚连浚的下一句就是:“但要我说,最合适去接‘龙头’这班的,还得是昊璟瑜昊兄弟,姓祖你跟他比还是差点儿。”

    “我特么回头就把你骨灰给扬了……”祖听风这内心也跟坐电梯似的,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骂街。

    “不过最后要选谁,还是得由你们这些活着的人来定,我看好谁,那没用,我要是看得透,我也不会死了。”龚连浚这话,堪称反复横跳,说了等于没说啊,不过他最终还是说了句有用的,“行了,你们也不是来听我念叨这些的,你们不就想知道是谁害死我的吗?那容易……”言至此处,他忽然抬手一指,点中了人群中的一位,“就是他!”

    唰唰唰……

    这一瞬,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而被他指认的那位,也已是惊恐满面。

    “就是他!”龚连浚紧跟着就念出了对方的诨号,“师爷苏!”

第二十二章 归案

    龚连浚之言,就好比平地一声惊雷,引得在场的群豪那是哗然一片。

    但有一说一啊,这个“真相”,也是挺合理的。

    他师爷苏是什么人啊?人家是龙门帮的“军师”啊,别看那大啲和阿仂号称是龚爷手上的矛和盾,但真正常伴龚爷身边、为其出谋划策、知道秘密最多的人,还得数他师爷苏。

    然而,和大啲、阿仂这两位堂主不同,师爷苏的定位基本相当于帮主的私人秘书,他是不可以像帮里的堂主和小头目们那样自己出去收小弟、拉小山头的。

    也就是说,如果哪天龚连浚说要金盆洗手,那“龙头”的归属暂且不提(龙头要叔父辈们来选,龚连浚可以退位,但下一个是谁他说了其实不算,最多可以推荐),至少“龙门帮帮主”这个位子,龚爷大概率还是会在大啲或者阿仂之中选一个。

    至于那龚经义嘛,师爷苏是知道的:连龚连浚自己都不看好这个儿子,即便他仗着自己的余威把帮主之位强行传给这个二世祖,龚经义这个帮主应该也当不了太久,搞不好还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龚连浚很多年前就跟师爷苏透露过,自己哪天要是不干了,就让儿子退出绿林,去当个土财主啥的,反正家里占着房躺着地,哪怕只是收收租也够这货下半生的花销了。

    但……无论龚爷将来如何安排,这帮主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师爷苏啊;师爷苏说起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却是最难上位的。

    可如果龚爷某天突然死于非命,什么话都没留下……这情况可就不同了。

    龙头暴毙,真凶不明,绿林道势必乱作一团,各方势力都会趁此时机来广州浑水摸鱼;而没有龚爷的遗命,大啲和阿仂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古惑仔也是铁定会斗个你死我活……

    这时,他师爷苏可就有机会了,只要他计略得当,在大啲和阿仂内耗的时候伺机把龚经义这个傀儡扶正,日后便大事可图矣。

    那龚连浚还活着的时候,在帮内“搞平衡”搞得很好,可说是把大啲、阿仂和师爷苏这三人都拿捏得死死的:这三人,一个有势力、一个有人望、一个有智略;但同时又一个缺口碑、一个差实力、一个没人手……简而言之,谁都翻不了天。

    而若是龚经义当了帮主,就不同了——师爷苏要在龚经义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哪天把这小子活埋他都不知道。

    综上所述,暗害龙头这事儿,乍看之下他师爷苏是没什么嫌疑,但如果换个角度,把这个案子视为“暗害龙门帮帮主”,那师爷苏就很可疑了。

    当然了,咱跟这儿分析这么半天啊,也只是推测,反正现在龚连浚通灵归来,自己当众就指认了师爷苏,这要比什么推理啊、证据啊之类的都管用。

    “师爷苏!你纳命来!”

    短暂的惊愕过后,还是阿仂这笑面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边喊着,一边就已经朝着师爷苏冲了过去。

    他这是唱的哪出啊?

    害,宋江当初是怎么坐稳梁山第一把交椅的?他不把曾头市给灭了、史文恭给宰了……把“为晁天王报仇”这个坎儿给迈过去,他能落个名正言顺?

    同理,此时此刻,谁能把师爷苏的人头拿下,那就是手刃龙头案真凶、为龚爷报仇雪恨的大功臣呐,倘若此人正好又是龙头的候选者,那他选上的机会岂不是暴增?

    “妈的!还愣着干嘛!快上啊!”大啲的反应慢半拍,而且他自己双臂骨折不好动手,只能在那边冲着身边的小弟们狂吼,“谁抢先一步弄死师爷苏,我重重有赏!”

    这俩货先后这么一叫唤呢,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了,现在这师爷苏就好比是那魁地奇(quidditch)里金色飞贼(golden snitch)啊,谁抢到基本就“赢了”啊!

    于是乎,包括镇云帮、沧渡帮、听风楼等在内的各路绿林人马,甭管是大鱼小虾,全都喊杀着朝那师爷苏扑了过去。

    见得此景,附在贺茂隼人身上的龚连浚是哈哈大笑,狂笑之中,便离魂而去,解除了通灵。

    而另一方面,那师爷苏可是遭重了,他本来就没啥武功,眼下被在场这几百名绿林道的凶神恶煞围剿,即便是有官差在场,也不可能保得了他啊。

    呼——

    还没等师爷苏喊出一声“且慢”,一条强有力的胳膊已从他身后猛然探出,挟带着一阵劲风,便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条胳膊的主人是谁啊?

    不是旁人,正是那飞鸡!

    可能有人已经忘了这兄弟是谁,此处我就提一句,前文书中,大啲不是去一艘小船上找过一个名叫鱼头标的龙门帮小头目吗?这飞鸡呢,就是鱼头标手下的金牌打手。

    这世上的很多事啊,就是这么有趣,可能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今天镇云帮搞这“通灵断案”,各路大佬都是拼了命地往人群前面挤,大啲、阿仂、龚经义等等这些大佬们方才全都聚集在人群最前排、最靠近坟头的位置;可这师爷苏啊,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他没有去最前面,而是待在人群中间,刚才被龚连浚指认时,他还往后退了好多步。

    如此一来,阿仂他们这些人离师爷苏的距离,反倒不如站在后排的那些中小头目、还有散兵游勇之流来得近了。

    于是乎,飞鸡,这个并没有多少人认识的、站在后排的小人物,此刻却成了第一个擒住师爷苏的人。

    “兄弟,你也是咱们龙门帮的人吧,把人交出来,咱们有话好商量……”眼见师爷苏的小命儿已经掐在别人手上了,差两步就到的阿仂只能赶紧刹车,试图稳住对方。

    “把人交给我!多少钱我都给!”大啲就跟某忍者漫画里的角色似的,用一种把两手甩在身后的奇葩姿势跑了过来。

    “交给我!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这位兄弟,把人交给咱们,我董骁绝不会亏待你的。”

    一时间,周遭众多的绿林大佬纷纷见风使舵,放下身段,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古惑仔以兄弟想称、并抛出了橄榄枝。

    但飞鸡……却是不为所动。

    “人我只会交给我大哥……”飞鸡冷冷地回应着,并用敌视和戒备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众人。

    “你他妈的!你是不是傻?我是你大哥的大哥!”大啲吼叫着,就要带人上前抢人。

    不料,飞鸡登时就从腰间抄出了一把随身带着的砍刀,用左臂继续控制住师爷苏,右臂举刀指向那些想上前的人,再度用冰冷的语气念道:“我为帮会做事!谁过来我就砍谁!”

    “鱼头标!你他妈人呢?给我死出来!”大啲这可是真急了;因为这人由鱼头标的手下杀死,和由他的手下杀死,其实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刚才大喊过鱼头标也是他小弟,但此小弟非彼小弟。

    列位都看过《古惑仔》吧?你入道时跟的大哥,和帮会里地位比你高的大哥,那能是一回事吗?

    大啲和阿仂都是龙门帮的堂主,理论上来说,堂主以下所有的小头目和喽啰,都可以视为是他们的“小弟”,但这其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是直属的大哥小弟关系。

    比如飞鸡,他当初入道是跟着鱼头标的,那他真正的大哥便只有鱼头标;大啲、阿仂这些,说起来也是他大哥,但那只是按帮中的地位来论。

    而鱼头标呢,他当初入帮拜的可是叔父辈的串爆,真要论辈分,他鱼头标比你大啲还高个半辈儿呢,现在只是他在帮中的职位比你低而已,你非要说他是你小弟,也可以,但这么论的话,换阿仂也可以说同样的话。

    “大啲哥,火气别那么大嘛,咱们有话好说。”数秒后,鱼头标终于是从人群中现身了。

    这货呀,也是个老阴逼,他看见飞鸡抓住了师爷苏,第一时间也没上去,而是选择了躲在人群里观望,以免引火烧身;眼下见飞鸡还真把场子给镇住了,他便慢悠悠走了出来,准备跟大家谈谈条件了。

    然,就在这一刻,异变又生!

    chua——

    只见,一人悄然来到飞鸡侧方三步之外,陡然将一把石灰粉朝后者脸上甩了过去。

    想必各位看官也猜到了,能在众目睽睽下干出这种事的,也就孙亦谐了。

    孙哥对眼前这局面,显然有自己的理解,他想着:反正石灰粉又撒不死人,我一把过去,把飞鸡和师爷苏一起弄瞎,随即趁势把师爷苏抢过来,我不就控制住全局了吗?

    可飞鸡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了他和所有人的意料……

    被撒了一脸白、无法视物的飞鸡,仅仅迟疑了一秒,就手起刀落,一刀扎穿了师爷苏的心脏。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常年在刀口舔血的狠人,他这判断很正确——既然我已经保不住手上的筹码了,那我就干脆把东西毁了,总比落到别人手上强。

    而他这一刀过后呢,“杀死师爷苏的人是飞鸡,是鱼头标的人”这件事,便成了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纵然大啲和阿仂等人再怎么捶胸顿足,也已无法再抢回这“头功”了。

    “呃——咯——”

    一息过后,同样被撒了一脸石灰的师爷苏,在口中咳血、两眼灼泪的状态下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飞鸡凭着手上传来的感觉,知道对方已经没救了,便松开了手,然后闭着眼睛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而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鱼头标,此刻脸色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其脑海中赶紧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好!好啊!死得好啊!哈哈哈哈……”在大约十秒的沉默后,大啲忽然笑了起来,并用宣布式的语气抢道,“是我大啲的人杀了师爷苏!为帮主报了仇!大家都看到了吧?”

    他这句,算是先下嘴为强,万一没人反驳呢?

    可他话音刚落,鱼头标就否定道:“谁说飞鸡是你的人?”他说着,便走到了飞鸡身旁,用手搭住了后者的肩膀,朗声言道,“谁都知道,飞鸡是我鱼头标的左右手,和你大啲哥……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哼……哼哼……哈哈哈哈……”鱼头标说完这句,阿仂便阴阳怪气地笑出了声来;他虽是笑而不语,但谁都能听出这是在嘲笑大啲。

    “妈的!鱼头标,你是翅膀硬了是吧?想怎么样?”大啲这会儿属于是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怎么样?呵……”鱼头标冷笑,“大啲哥这话问得可怪啊,我从没说过自己要怎样吧?”他顿了顿,“现在好像是大啲哥你……对我手下的兄弟为帮主报了仇这件事有点不高兴啊?”

    “我……”大啲被他这么一怼,再对上周围那些绿林豪杰投来的目光,顿时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失态,但他这一时半刻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话能让自己下台。

    好在,有个更丢人的家伙,这时成功帮他解了围。

    “爹!您还在不在!您快说一句,帮主之位您要传给谁?是不是传给孩儿我?”

    这句词儿,无疑是龚经义对贺茂隼人讲的。

    这位龚少爷也是拼了,他眼瞅着自己“抢不到人头”,八成也选不上龙头了,所以他赶紧调转目标,回身冲到了贺茂隼人身旁,跪倒在地,抓着对方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当不上龙头,能当个龙门帮的帮主,也是不错的嘛。

    可惜啊,回应龚经义的,是一脸嫌弃、说话也不再带双重人声的贺茂隼人:“龚君,很遗憾,你的父亲已经走了。”

    “什么?”龚经义一听,都快哭了,他立马起身抓住贺茂的肩膀,“法师!你再想想办法,把我爹再请回来!我求求你!求你了!”

    贺茂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数秒后,在镇云帮的喽啰们正准备上前驱赶龚少爷之际,龚经义身后的龙门帮喽啰们抢先一步过来把少主给拉开了,以免他进一步丢人……

    至此,这“龙头案”一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但这选新龙头的好戏,其实才刚刚开始,紧接着这广州府就要上演那——

    叔父辈甩锅装死,高呼和为贵。

    混元门持危扶颠,怒办“龙头杯”。

第二十三章 主动承办

    凌晨,锦衣卫的卫所内。

    经历了昨夜的那番折腾,混元星际门的众人自然是睡不着了。

    事后他们和李崇达李大人、柏逐龙柏捕头一同由坟地返回了卫所,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妈个鸡的,这下可真是被玩惨了。”孙亦谐开口便在吐槽,“谁能想得到,本来都已经快要‘搞定’的事,现在因为一个死人全乱套了。”

    “是啊……”黄东来也接道,“原先咱们打着‘调查案情’的幌子行动起来还挺方便的,那是想弄谁就弄谁……可现在,真相大白了,我们若再去逐一‘敲打’那些大佬们,没有借口了啊。”

    “哎~我倒是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柏捕头看起来倒是无所谓,“现在这事情无非是兜了个圈子,又兜回了原处。”他顿了顿,再道,“诸位你们想啊,既然真凶已经伏法,也没有人再提出什么异议,那新龙头的人选,还是让那些叔父辈们去选一个不就行了?”

    “柏捕头,这你就把事情想简单了吧?”孙亦谐却道,“此一时彼一时……这真凶如果是在龚爷刚死的那几天确认的,那他们自然是随便选谁都行,选完之后把新龙头的人选连同龚爷的丧报一起发出去都行;可问题就是,眼下这事儿拖得太久了,绿林道上最有势力的那几拨人马都已齐聚广州……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这帮人来都来了,最后你选出的龙头要是不能让他们都满意,那他们绝对会借故闹事。”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接道,“但要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那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大啲、阿仂、还是祖帮主、昊大哥、或者其他那几个大佬……谁上位了,其他人都会找茬,因为他们人都已经到广州了,这不闹白不闹啊,闹一下没准还能乱中取利。”

    “哼……”柏逐龙听到这儿,冷哼一声,“这帮匪类,给他们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真当我这的‘龙门第一刀’是摆设吗?他们敢闹一个试试?”

    “行了行了,你一个人还想把绿林道半壁江山都给摆平不成?你不要命了,你手下那些兄弟还想要呢。”李崇达还是比柏捕头稳健,及时地给正在血气上涌的柏逐龙泼了盆冷水。

    “这……唉……”柏逐龙本想再说几句,但欲言又止,因为他想了想,李大人说得也有道理;虽然他这“天下第二神捕”的武功着实不低,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单纯靠“武力”可以做的事那就更有限了。

    短暂的沉默后,李崇达还是将问题抛回给了双谐:“二位少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李某素闻二位足智多谋,甚有奇思,这局面……”

    “李大人你不用说了,有!”黄东来还没等对方这套戴高帽、下暗套的流程走完,就高声打断道,“事到如今,只有拿出我的看家本领了。”

    “你又要炸谁家的粪坑?”孙亦谐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当然了,不止是他,李崇达、柏逐龙,以及坐在旁边一直没搭话的令狐翔、林元诚、姜暮蝉、秦风四人,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毛的炸粪坑!”黄东来赶紧否定道,“我是说……‘办比赛’。”

    “比赛?”孙亦谐还是跟得上黄东来的思路的,他稍微琢磨了一下,便接道,“什么意思?每个大佬派一个打手出来比武,最后拿第一的那个就当龙头?你搁这儿搞‘拳愿绝命淘汰赛’呢?”

    “干嘛?有什么不行的啦?”黄东来理直气壮道,“正所谓‘武无第二’,比赛决出来的第一,不能说完全没有争议吧,但肯定比一帮老家伙坐在一起扯皮扯出来的靠谱吧?还有,我们也可以这样忽悠……就说一个大哥能收到什么水平的部下来为自己出战,本身也是对其财力、人脉、声望等综合实力的考量,你就按这个方向圆嘛。”

    “嗯……”孙亦谐品了品,“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李崇达听他俩说完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理了理思绪,好似是明白了,遂接道:“让那些老大们派手底下的打手去擂台比试,以此决定谁当龙头……此举虽说是闻所未闻,但若真能成事,确也不错……至少比他们帮派之间在城内明争暗斗、大打出手要强。”他微顿半秒,话锋一转,“但……这要求,他们能答应吗?”

    “害~他们那帮想争龙头之位的人答不答应的,很重要吗?”孙亦谐这会儿已经把账给算明白了,故立刻接道,“选,又不是他们来选,选完了,他们也肯定不满意,所以他们的意见本就无所谓……我们真正要搞定的是那些叔父辈们。”

    他这么一说,黄东来也明白过来了:“而那些叔父辈们无疑也都知道……选龙头这事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已然是个烫手的山芋,怎么选都要出乱子,所以咱们拿着‘方案’找上门,他们怕是谢咱们都来不及呢。”

    …………

    翌日,午时。

    还是那间茶楼。

    今儿个,那些叔父辈们可是悉数到场了,就连邓天林也雇了顶轿子把他从城镇另一头的家里给抬了过来。

    大啲和阿仂两人分别带着自己手下的上百名弟兄聚集在了茶楼前的街道上,而镇云帮、沧渡帮、听风楼等其他势力的大佬,虽然没带队前来,但也都派了探子过来。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且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选中了自己,还是没选中自己,只要那结果一公布,城中的各方,就立马要“开打”。

    午时三刻,茶楼的大门那儿,走出来三个人。

    中间那个,算是叔父辈们的代表,邓天林;而一左一右分列他两旁的人……居然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看到这俩货,站在街上的古惑仔们都愣了——咱绿林道的叔父辈开会选龙头,你俩进去凑什么热闹?话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进去的呀?

    “列位。”还没等众人缓过神儿来,邓天林就开口了,“我们已经商量完了……”

    他说话的声儿虽是不大,但立刻吸引了人群的注意,原本嘈杂的街上顿时就鸦群无声,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听或漏听了一字半句的。

    “咱们绿林道,几百年,能这么传下来……凭的是胆,仗的是义,求的是财,说的是理。”邓天林毕竟也是当过龙头的人,在这种场合演讲,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各种套话可谓信手拈来,“此番龙头之死,闹得是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已然是让外人看了不少笑话;但其实龙门帮也好,其他各帮各人也罢,大家都是在同一条道上讨饭吃,没必要闹得那么不堪……咱们绿林,要以和为贵,断不可再为了这一时之争,搞得同道相残、大打出手,所以……”他说着,看了看左右,“下面的话还是二位少侠来讲吧。”

    “嗯哼!”下一秒,黄东来便接过话头,内力一绽,仅仅这清了清嗓子的动静,就让众人耳朵和心神都为之一震,“所以……经诸位绿林道的叔父辈们商议决定,本次龙头的人选,将通过擂台比试决出,规则便如此告示所示……”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孙亦谐已从背后拿出了一幅卷轴,并顺势抖开。

    紧接着,一张写满了比赛规则的纸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而黄东来则是接着说道:“所谓谋事在人,胜负在天,各位若有心争这龙头之位,便好好研读一下规则,然后尽力而为,事后也不要再有什么不服输的言论或举动……”他说到这里,混元星际门的另外四人也都从茶楼内依次现身,并悄然来到了他们身后站定,“为求公平、公正、公开,此番诸位的叔父辈们特意委托了我们‘混元星际门’来承办这场赛事,我想……各位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黄东来这话往这儿一摆,谁敢有意见啊?

    论立场,混元星际门既非绿林帮派,也不是官面身份,属于第三方,担当比赛的监督工作并没什么问题;论势力,他们又是位列四门三帮之中的武林豪强;再加上今天在场的大啲和阿仂两帮人不久前各在孙黄二人身上吃过大亏……就算他们有意见,也不敢当面跳起来反对啊。

    “邓伯……此事,真的是叔父辈们的决定吗?”但阿仂还是试探着向前,压低了声音问了邓伯一句。

    他这句的潜台词大致就是——您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然而,邓伯却是用一种近似不耐烦的语气回道:“当然啦,两位少侠办事,我们都放心的啦,不信一会儿你们自己去问其他老鬼好啦,行了,我还要赶回去遛狗,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们了啊。”

    他说到最后那句时,拍了拍黄东来的肩膀,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就像个企鹅似的摇摇摆摆地朝茶楼边上的一顶轿子走了过去,轿旁那几位脸上仿佛写满了“加钱啊!胖子”的轿夫看他过来,心中满是无奈,但也没办法,接了活儿得干完,何况这位看着还是绿林大佬。

    阿仂眼瞅着这事儿好像就要这么定了,那脸色在短时间内就变了好几翻儿,也不知他在做什么盘算。

    而大啲和其他大佬们派来的探子们,则已经在盯着孙亦谐手上那张“比赛规则”猛瞧了。

    当然,此处的规则,只是写了一些报名阶段需要知晓的“大规则”,并没有“细则”,不过信息量也已是不少。

    比如“凡在一十三道中排‘地’字或‘宙’字辈以上者皆可报名参赛”、“每名参赛者名下只可定一名‘打擂者’,如无特殊情况不得中途替换或替补”、还有“比赛为单轮淘汰制,不设败者组和复活赛”等等,虽然其中有一些古人看得不是很懂的现代体育赛事用词,但大体意思大伙儿还是能理解。

    “这张东西我们会挂在这茶楼门口,各位有兴趣的可以随时查看或者自己抄一份回去慢慢看。”黄东来也知道在场有许多其他帮派的探子,这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有什么疑问或者异议的,我和孙哥今明两天都会在这茶楼上坐镇,你们可以上来问……不过,我们的时间和精力也有限,所以只见‘符合报名条件的人’,也就是说,龙头的候选者本人来问可以,派跑腿的喽啰来,我们恕不接待。”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探子记下了纸上的内容,跑回去报信儿了。

    比较奇怪的是,就连阿仂也一脸阴沉地带着手下们离去了……

    …………

    一个时辰后,阿仂宅邸。

    此前阿仂回到家里后,踌躇了良久,随即就来了家中的祠堂。

    他让手下都在门外等候,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他走到了死去的发妻灵前,拜了几拜,然后就从后者灵位下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龙门帮的账簿;第二样,是装有龙头棍的小木匣。

    阿仂将木匣打开,拿出用布袋包着的龙头棍,又解开布袋头儿,露出棍子的上半部分,凝视了几秒。

    这一刻,他的眼中,写满了野心和贪婪,就好像要把这棍子的样子永远刻进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脑海……再也不拿出来一样。

    片刻后,阿仂走出了祠堂。

    “找人带着这两件东西北上,到我老家林家村找一个叫林邦的当铺老板,交给他,他会知道怎么做的。”阿仂一边将木匣和账簿递给了在门旁守候的一名亲信小弟,一边说道。

    “仂哥,这……万一最后……”那小弟本想说“万一最后你没当上龙头,这两样东西不还是得交出去吗”,但他话说一半,没敢说完。

    “哼……”阿仂也不需要他把话说完,只是冷笑一声,接道,“输了,棍子不交,账簿不交,妈的什么都不交!”

第二十四章 咨询

    咚——咚——咚——

    这个人上楼时的脚步很沉。

    一听就能听出他的体重重于常人,或者就是带了某种很重的兵器。

    坐在茶楼二楼等着人家“上门咨询”的双谐,还未见其人,便已猜到了来者是谁。

    结果也不出他们所料,上来的人,正是罗渝。

    这位有着“定远第一狠人”之称,绰号“一刀休别”的绿林道大哥,生得宛如关公转世,那是身高丈二,虎背熊腰,面如重枣,丹眉细目,关键他还真留着把大胡子,带了把关刀,你若说他是cosplay估计也有人信。

    “罗渝见过二位少侠!”罗渝说话的声音、口气,也很符合他那样貌,可说是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气势十足。

    那他真见过孙黄二人吗?

    当然是见过的,且双谐对他也有印象,因为前天晚上“坟地招魂”那时候,罗渝也去了。

    只是,当晚的罗渝,毫无表现。

    也不是他不想有所表现,而是由于他长得太像关二爷了,所以当时有很多胆子小、怕鬼神的家伙,本能地就往罗渝的身边挤,好似站得离他近一点就更有安全感。

    结果就导致了罗渝周围的人群密度明显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身处中心的他就仿佛站在工作日早晨七点的地铁之中,动都动不了,那他自然是没法儿有什么表现了。

    “罗大哥客气了,快快请坐。”黄东来见对方走近,便站起来招呼。

    不料,罗渝并未承他的好意,只是在二人桌前站定,抱拳言道:“不必了,罗某上来只有一事要问,问完便走。”

    “罗大哥但说无妨。”孙亦谐见这是个爽快人,故也不跟他再搞虚头巴脑的那一套。

    “好!”罗渝当即接道,“我就想问问,我能不能代表自己出战?”

    “哦?”黄东来闻言,挑眉道,“罗大哥的意思是……你亲自上台比试,为自己争龙头之位?”

    “不错。”罗渝说着,抬手抚须,随即又用大拇指点指向自己,“我们‘临濠帮’有规矩,谁最能打,谁就是大哥、是帮主!所以我本人就是最能打的!”

    黄东来一听,心说你们帮这套规矩我耳熟啊,塔达林是吧?

    当然这槽他就是吐了对方也听不懂,所以他也没说出来,只是和孙亦谐交换了一下眼色后,便笑着回道:“呵呵,那当然是可以的,素闻罗大哥的刀法……”

    “行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罗渝都没等黄东来把后面的恭维讲完,就打断了对方,再度抱拳道,“告辞!”

    说罢,他转身就走。

    这从来到去,总共就说了五句话,用了不到两分钟。

    待他下了楼,黄东来才坐回去,喝了口茶,用闲聊式的口吻跟孙亦谐道:“这货还真是‘人狠话不多’啊。”

    孙亦谐笑了笑:“呵……这种莽夫都能当上大哥,要么就是他那帮派不太行,要么就是他武功真的很高。”

    黄东来接道:“他那帮派的势力要真的很弱,就不会是龙头的热门人选之一了,所以我估计他的武功不低,这次夺冠的希望也不小。”

    他俩这推断,确是没错。

    咱前文也有说过,在咱这本书里,绿林道里的高手,大致分为七个档次:不会武功、天生神力的,叫“壮士”;会武功,但内力不精的,叫“勇士”;内力和轻功也练起来的,叫“义士”;有宝兵刃的义士,叫“侠客”;不需要兵刃也能赢“侠客”的,叫“剑客”;使“假兵刃”的,叫“剑魔”;基本只存在于设定中,战斗力天花乱坠、胡说八道的,叫“剑仙”。

    而这罗渝呢,就属于“侠客”这个档次,他手上那把关刀,就是把宝兵刃。

    若要按评书里的角色来论,罗渝就相当于展昭、欧阳春这个级别的人物,所以他的确是有能力仅凭武力就成为称霸一方的绿林大佬。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诶?那照这样说,前文书那位“无影剑”赵迢迢岂不是很牛逼?我记得他好像是“剑客”级啊?

    说得没错,赵迢迢的确很强,他若不强,当初又怎么能从汤绂那种超一流高手的手中全身而退呢?

    另外,您可别觉得我现在突然去提一个您八成已经忘了的人物是闲扯,既然我提了他一嘴,那自然表明他不久后又要出场了……

    嗒嗒嗒……

    罗渝离开后没多会儿,伴随着一阵小跑儿的动静,令狐翔又上来了:“孙哥黄哥,楼下有个自称听风楼楼主的……呃……姑娘……说要上来见你们,你们看……”

    “什嘛?”孙亦谐当时声音就大起来了,“那还问啥呀,赶紧请上来啊~”

    “这……她……好吧。”令狐翔似乎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把话憋了回去,然后便转身下了楼。

    “哼……”黄东来当即冷笑一声,冲孙亦谐道,“孙哥,你好像很着急想见到人家嘛?”

    “干嘛?你想说什么?”孙亦谐把嘴一歪,“人家也是一帮之主,我们坐在这里不就是要接待他们的吗?”

    “行行,没啥。”黄东来也没再抬杠,因为孙哥那点小心思已经全写在脸上了,确实没啥好多说的——无非就是由于此前甘飞鸿曾说过这位听风楼主凌声儿生得是“倾国倾城”,所以让孙哥有了“扫一扫”的兴趣。

    其实也别说是孙亦谐了,黄东来对这龙头争夺者中唯一的一位女性,也是很感兴趣。

    听风楼作为绿林道上比较少见的、以“情报买卖”为根基的帮派,向来给人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印象,而这位凌声儿姑娘,也的确是神秘感十足;比如那晚坟地招魂的时候,其他大佬全都悉数到场围观,只有她一个没有来,而是派了部下们前往。

    因此,她也是目前为止,八名“最有希望选上龙头”的候选人中,唯一一个还没在双谐面前出现过的人。

    咚——咚——咚——

    令狐翔下楼后不消片刻,就传来了另一个人上楼的脚步声。

    这个人上楼时的脚步很沉……

    一听就能听出她的体重重于常人,或者就是带了某种很重的兵器……

    在凌声儿走完那段楼梯,正式在孙黄二人眼前亮相前,双谐还在疑惑:“难道她是开着外骨骼上来的?还是跟户愚吕兄那样,骑在一个彪形大汉的肩膀上行动?”

    但当凌声儿踏上二楼站定之际,一切的疑团都解开了——她就是胖。

    有多胖?《无主之地2》里有个叫ellie的角色知道吧?凌声儿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而且她不仅仅是巨胖无比,面相还很凶恶,长得跟夜叉似的,她要是不开口说话,你未必看得出来她是个女的。

    啥叫倾国倾城啊?

    倾,乃倾覆之倾,又含耗尽之意。

    甘飞鸿形容她的原话是“倾国倾城、智比诸葛、神出鬼没、无所不知”,你真要仔细品,这十六个字里,只有四个是形容长相的,而且还暗藏陷阱。

    而凌声儿的绰号“鬼面风”,其实也已经暗示了她那个“倾国倾城”和一般人认为的不是一个意思。

    此时此刻,对这十六个字只听进去四个,且对那四个字产生了很大误会的孙黄二人,当时就惊啦!

    那凌声儿都没开口,他俩就自己先站起来了。

    非但站起来了,还双双抱拳拱手,开口就问:“这位……女英雄,敢问您是……”

    “好说,小女子凌声儿,在此有礼了。”这凌声儿一开口,双谐差点儿没坐地上。

    她那嗓音,可说是清、润、细、甜……真绝了;你要是闭上眼,光听这声儿,你脑海中浮现的绝对是个十七八岁,身姿曼妙的美丽少女。

    只怕是找遍整个大朙,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凌声儿这样嗓子和外表反差如此巨大之人。

    “幸会……幸会……”数秒后,黄东来才缓过神来,应了一句。

    但他后面还有一句“请坐”,却愣是到了嘴边出不来。

    因为他用余光目测了一下,这茶楼里边儿那种带扶手的座椅……有点小,凌声儿怕是挤不进去。

    紧跟着,黄东来又斜了半天没出声的孙亦谐一眼。

    但见得……此刻的孙哥,那双小眼睛瞪得老大,巨大的惊愕和心理落差让他的心态小崩了一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呵……孙少侠,你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是何用意啊?”凌声儿自也注意到了孙亦谐的反应,当即莞尔一笑,柔声问道。

    “呵……呵呵……哈哈哈哈……”孙亦谐被这么一问,才算是缓过神来,他顺势哈哈大笑,并回道,“姑娘貌若天仙,惊世骇俗,孙某不禁看得呆了,抱歉……抱歉……”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呢,孙亦谐心中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刚才令狐翔上来传话时吞吞吐吐,表情也怪怪的,想来令狐翔也是被凌声儿这相貌和声音给震撼到了,且有点怀疑对方的身份,所以他才用了“自称是听风楼主”这样的说法。

    “哼……”凌声儿闻言,却是冷冷一笑,“二位现在是不是在想着……‘这娘儿们长得又肥又丑,都快吓死人了,却还在用这种甜腻的嗓门儿说自己是小女子,真是不要脸’?”

    很显然,这凌声儿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和罗渝那种莽夫正相反,她是一个靠智谋上位的老大,别人怎么看她,她清楚得很。

    事实上,她现在示人的这副模样,也是她用“某种方法”故意为之。

    因为凌声儿最讨厌的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她能有今天,还不是依靠色相?”

    这句话,是千百年来,男人对女人、也是女人对女人最常用、最经久不衰的一种诋毁形式;每当一个女人获得成功,同时她又兼具一定的美貌时,就会有那么一群人恶意地拿出这套说辞来质疑、抹黑她。

    诚然,有时候这的确是事实,但在另一些时候,其实就是这群人在给自己洗脑。

    他们在告诉自己,如果我也有和她一样的先天条件,并且和她一样“不要脸”,那我也能轻易获得成功。

    人们乐于用这种想法聊以**,因为这能让他们觉得……那些成功人士实是“下贱的”,而自己这个失败者虽然失败,但却是无奈的、高尚的。

    凌声儿是个个性非常独特的女子,她偏不想让别人这么说她,一点机会都不想给别人,所以她就常年以这个母夜叉般的形象示人,让人无话可说。

    “这个嘛……”黄东来并未料到对方会问这么直接的一个问题,不过对方问都问了,他也是如实答道,“既然凌楼主你也把话说得这么明了,咱们也不跟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你是不好看,不过这跟我们办比赛的没有关系。长相如何,嗓音如何,这种都是天生的,我们不可能因为你的长相就对你区别对待……”说着,他就拿手指了指孙亦谐,“不信你就看孙哥,他天生没眼睛,还有点太监音,我还不是照样跟他称兄道弟?”

    “滚!你个没脖子的好意思说我?你一天跑八趟茅厕我有到处说吗?”孙亦谐回头就骂。

    “哎~我正跟人家讲道理呢,你别打岔呀。”黄东来又道。

    “讲毛的道理!黄东来你个虚伪逼!老子干死你!”孙亦谐说着说着那调门儿就上去了。

    然后他俩就在凌声儿面前由“口角”升级为“缠斗”,最后就成了扭打状态,把后者看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他们也就打着玩玩儿,都没有伤人的意思,折腾了几分钟后有点累了就分开了。

    “诶?凌楼主,你……上来是要问啥来着?”黄东来起身后边喘气边道。

    “是啊,我是要来问啥来着?”凌声儿心里也在犯嘀咕。

    她本来是想用那句猝不及防的大实话打乱对方的节奏来着,结果被双谐这波“内讧”这么一闹一搅合,她自己节奏乱了,忽然不会玩儿了。

    “呃……我……”好在凌声儿也是以智谋见长之人,她稍微稳了稳心神,就拾起了自己的来意,“哦,我是想来找二位确认一下,非我听风楼的部下,能否代我出战?”

    “可以啊。”黄东来回应得也很干脆,“本来就没规定必须是自己帮中的小弟出战啊……只要你能叫得动的,你就叫嘛。”说着,他又坐下了,“凌楼主的人选要是定了,现在告诉我们也行,我们就直接填到报名表上去了。”

    “呵……如此甚好。”凌声儿听罢,便轻笑道,“我找的这位‘出战者’,二位应该也认识,他便是那绿林道上人称‘无影剑’的……赵迢迢。”

第二十五章 见不得光的事

    黄昏,邓天林宅邸。

    今天,这里来了一群客人。

    当然了,说是一群,实际上真正进了屋的就一个——大啲;而他的小弟们呢,都被他留在了屋外把风。

    虽说大啲现在伤还没好,基本没什么战斗能力,但面对邓伯这么一个连生活自理都有困难的肥胖老人,他还是敢与其独处的。

    “邓伯,你真的要让那两个外人……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法子来决定咱们绿林道龙头的人选吗?”大啲开口就先给双谐和这次的比赛下了“外人”和“莫名其妙”的定义,这很显然是带着意见来的。

    邓天林闻言,看都没看大啲一眼,只是垂着眼皮,默默喝了口桌上的茶:“大啲啊,我记得我昨天好像说过,这是我们所有叔父辈一起商议后的决定,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况且……‘大人们’对此也都满意,这话你还听不懂吗?”

    这回答,大啲自然是一听便懂,懂了之后呢,自然也是气的一逼啊……

    他当即就在心里开骂:“你们这帮老东西,平日里一个个儿都人五人六的,老子给的好处你们也都没少拿……结果现在遇到事儿了,就前怕狼后怕虎,两眼一闭、撒手甩锅……真他妈是流氓假仗义啊!”

    “哼……”在心里骂完了,大啲还是不解恨,嘴里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尊重了,“那照这意思,有你们没你们岂不是都一样?反正事到临头,一个管用的都没有。”

    “你想说什么?”邓伯的语气还是很淡定,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大啲这种古惑仔恼羞成怒时什么德行,他心里有数。

    “你说我想说什么?”此刻的大啲如果能动胳膊,他就拍桌子了,可惜不能,所以他只能大声吼,“我跟着龚爷多少年了?整个绿林道谁不知道龙头身边最劲的就是我大啲啊?这次我出来选是为了什么?一心只想为帮会做点事!我做得还不够吗?给钱的给钱,出力的出力,前阵子串爆他们被官府逮进去,也是我花钱去给弄出来的!但你们呢?平时就‘辈分’啊、‘规矩’啊挂在嘴边,现在就全都装死啊!突然就说要搞什么比赛,那以后也不要选了,都改比赛好了!还养你们这帮叔父辈干什么?”

    邓伯默默听着他骂完,待他停下后,过了几秒,方才接道:“说完了?痛快了吗?”

    大啲发泄出来之后的确是冷静了一些,面对邓伯这提问,他只是喘着粗气,没有回应;因为他也意识到了,他在这里对着邓伯吼,哪怕吼破天,也是没用的。

    “大啲啊,我也跟你说几句实在的。”邓伯接着道,“‘一心为帮会’这种话,我们这帮老东西年轻的时候也都说过,就像‘辈分’、‘规矩’那些东西……等你老了,你也会挂在嘴边的。

    “人嘴上可以说为了这为了那,但心里也不过是为了自己……

    “只不过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位置和年纪,用的说辞不一样而已。

    “你今天在这里说要把叔父辈们都废了,那过些年,你自己成了叔父辈时,你怎么办?

    “听邓伯一句劝,龙头之位,你可以去争,但是不管输赢,要讲体面……

    “当年祖听风远比你现在更得势,还不是没争过龚连浚?所以这种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勉强。”

    邓伯语重心长地说完这些,便放下茶杯,望着大啲,似是在等对方消化掉他这话里的信息。

    大啲心中虽是十分不甘,但终究无可奈何。

    本来他作为龚爷的左膀右臂,龙门帮最有势力的堂主,理应是龙头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可如今,“选举制”改为了“比赛制”,让他的优势荡然无存,一下子就和其他人来到了同一起跑线。

    他会有火气,也是人之常情。

    但冷静下来想想,邓伯举的例子也没错。

    当初祖听风也和大啲一样,势力比龚爷更大,但却没当选,可他如今不也是绿林道陆路总瓢把子了吗?

    那他大啲,为何就不能退一步呢?

    哪怕他没当上龙头,只要事情做得体面,龙门帮帮主的位置,他还是十拿九稳的。

    “嗯……”大啲思索半晌,这才开口,“多谢邓伯指点,刚才我言语间多有得罪,望……”

    “哎~不打紧。”邓伯打断了大啲的道歉,神情一肃,接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句,虽然外人都觉得你为人张狂,而阿仂低调仁义,但邓伯我是看得清楚的,到底谁是拿真金白银做事,谁是假仁假义画饼……所以如果可以让我选,那我会选你。”

    这话啊,实际是废话,天下哪儿有“如果”啊?已经明确不用再选的情况下,说我会选你,有什么用呢?

    另外您再细品,哪怕天下真有“如果”,邓伯的这段话……就一定是真的了吗?这也许也是一句假仁假义的画饼呢?

    但在大啲听来,他就很感动,要不是他此时两臂动不了,他至少得抱拳作个揖。

    说白了,像他这样的古惑仔,很多时候争得就是一口气,气顺了,其他都好说。

    所以邓伯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了。

    道上的很多意气之争,所谓的“面子”,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于是,解开了一个心结的大啲,也没再逗留太久,便带着手下们打道回府,准备比赛去了。

    邓伯原以为,今天的事儿就到此为止,时候也不早了,该出去遛狗了。

    却不料……他刚牵着狗出门,走到一条河堤边上时,另一个不速之客,又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这个人的性格,和大啲迥然不同,他争的,从不是一口气,而是一些更加实际的东西……

    “邓伯,出来遛狗啊。”阿仂带着他那惯用的虚伪笑容,跟邓伯打了声招呼。

    “嗯?”邓伯闻声转头,看到对方后接道,“哦,阿仂啊,你怎么在这儿?”

    “我到您府上敲门没人应,我看院子里的狗不在,便猜您是出来遛狗了,所以我就到附近转了转,这不就遇上您了吗?”阿仂的回答,逻辑严谨,条理清晰,似是早有准备。

    “我不是问你这个。”可邓伯并没有去纠结于对方这句话里的逻辑破绽,而是接着道,“我是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邓伯。”阿仂微笑道,“看您最近身体好不好,家里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

    邓伯听罢,心中冷笑:平日里几年都不会来看我一次的人,今天倒关心起我来了。

    “唉……阿仂啊,你也别伤脑筋了……”邓伯的视线盯着自己牵着的那条小狗,用劝说的语气悠悠言道,“人有哪个是不贪心的?我年轻时也不是一次就选上龙头的……落选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搞事,但叔父们跟我说,输,也要输得光彩……这样下次,可能还会有人来选你,到老了,也会有人尊重……再说……你现在还没有输呢;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就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呵……明白。”阿仂跟在邓伯身旁,配合着对方那摇摇晃晃的缓慢步调,边走边听着,听到这儿,还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他应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他就突然暴起,劈手夺下邓伯手中的狗绳儿,抡起一脚就把邓伯从河堤上踹了下去。

    此时,正值四下无人之时,此地,亦是四下无人之地。

    这无疑,不是巧合……

    很显然,阿仂早就盯上邓伯了;早在大啲去找邓伯谈话时,阿仂就已在远处监视,待大啲等人离去后,他便悄然尾随出门遛狗的邓伯,待到了这个合适的时间地点,方才现身。

    邓伯如果“识抬举”,肯在阿仂的示好下与其合作,在比赛的事情……或者说选龙头的事情上再做斡旋,那阿仂自会放他一条生路,可惜啊,邓伯一开口,就把那种可能性给堵死了。

    邓天林聪明一世,到临死前终究还是糊涂了一回——他没有想到,阿仂连他都敢杀。

    “呜——呜——”邓伯的狗见主人落下河堤,第一反应是啼了两声。

    紧跟着,它就想叫唤。

    然而,它还没能叫出来,就被阿仂单手拎起,扭断了脖子,然后跟个垃圾一样,步了其主人的后尘。

    …………

    当夜,县衙大牢。

    某间牢房中,有一个男人在角落里打坐。

    刘桦强作为武功高强的通缉要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在牢里可以享受到两个“特殊待遇”。

    其一,是有“单间儿”可以住。

    其二,就是得常年戴着手铐脚镣。

    当然,这两件事,都不妨碍他运气练功。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一个将死之人,还练什么功啊?

    害,他这不还没死吗?

    那年头,是秋后问斩,而现在才春天,理论上他还能苟半年呢。

    万一这半年里皇上家里出了点什么红白喜寿事,一时兴起,来个大赦天下,他不就挺过来了吗?

    再退一步讲,即便没有大赦天下这种小概率事件发生,他把武功练练好,对越狱也是有帮助的嘛。

    而说起这越狱呢……

    嗒——嗒——

    子时前后,牢房外漆黑的走廊中,忽有脚步声响起。

    这大牢的深处,晚上自是不点灯的,只有牢房出口处负责守夜的衙役那儿会留个亮儿。

    所以夜里进牢房来办事的人,手里通常得提个灯笼、或者问门房借一盏油灯。

    然,此刻这脚步声的主人,没带那些。

    “找我有事吗?”当那人在刘桦强的牢房外停下时,刘桦强如是问道。

    牢房外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将一件东西从栅栏的缝隙中扔进了牢房里。

    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刘桦强也能知道,对方扔的,是一串钥匙——牢房守卫身上的钥匙。

    按说作为阶下囚的刘桦强此时应该迫不及待地朝那钥匙扑过去才对,可他并没有……

    “你当我是什么人?这种当我会上吗?”刘桦强只是冷冷地说道。

    他之所以没动,是因为他怀疑对方正在给他设局:只要他拿了钥匙,解开枷锁,走出牢房,黑暗中马上就会有无数把利刃朝他袭来,然后第二天就会有人指着他和一名衙役的尸体,给来调查的人讲一个关于“犯人买通看守试图越狱,在逃跑过程中被发现并被格杀”的故事。

    “哼……”牢房外的人没有接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声音,很陌生。

    刘桦强听不出这是谁,至少仅仅听这声冷哼判断不出。

    而那人哼完之后,便转身离去。

    那之后,刘桦强坐在黑暗中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朝那串钥匙伸出了手。

第二十六章 开幕

    永泰二十年,二月十二,广州。

    今日,便是那“龙头杯”开战之日。

    这天一早,龙门帮的堂口那儿便已是人头攒动;从这帮人那一个个儿面目可憎的程度大体也能看出来……他们几乎都是绿林道上的人物。

    而今儿他们来此的目的呢,也无非就是仨:有来参加比赛的,有来看热闹的,还有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不就比个武吗?咋还有吃喝的事儿呢?

    这个您就得听我念叨几句了……

    在绿林道上,有这么一条规矩:凡遇“地字辈”或“宙字辈”以上的大佬金盆洗手,或是有大帮会上任新帮主,那当事人必须得大排宴宴,舞龙舞狮,把当地有头有脸的同道都给请来,办得风风光光的。

    您可别觉得他们这是臭流氓瞎讲究,其实他们有着很充分的理由——

    其一,搞这套排场,可以从侧面反映当事人在道上的身份、地位、以及积攒下的财力;也就是说,退休的人可以靠这套排场得一个“盖棺定论”,而上任的人则可以此彰显其目前的实力。

    其二,在那个没有照片的时代,可以通过这个方式,让更多本地的同行认清你的长相;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你走在自家附近的街上,被一个不认识你的小混混当成普通大爷然后拍你一黑砖……

    其三,“请客文化”在此也是适用的:你今天请的这顿,虽是有不少小辈来白吃白喝,但那些有点身份的大佬不会白吃你的,他们会带着“贺礼”来;摆酒席能花多少钱?不就是买食材、请厨子、再请点杂工、添几副桌椅的钱吗?那能有多少?但这贺礼……有些可是很贵重的,一来二去,你这顿请完,非但没亏,八成还能挣点儿,当然了,以后别人请你,你也得看着办……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潜规则:虽然请客的那个人,不能主动去请官府的人,但如果他在摆宴的时候,有官府的人前来道贺,比如本地的捕头、衙门的师爷、乃至县太爷本人亲自登门……这时,他便得按照接待上宾那样去接待,且不可提半句对方的身份问题,就算对方当时穿着官服,他也得当对方是以“个人身份”来的。

    只要把这事儿做到位了,以后,本地的黑白两道,保管你风生水起。

    但如果你没做到位,比如你在“大人们”面前说错了话,或者招待不周,那你以后要再去改善这个关系……就不是一顿饭能摆平的了。

    某种角度来说,这套东西,便是当时“官匪勾结”的一套约定俗成的灰色流程,对当事人来说也是种试炼。

    总而言之,规矩都在那儿摆着呢,“新帮主上任”尚且如此,“新龙头上任”……这一顿肯定你肯定是跑不了的。

    那可能又有人要问了,就算你这比赛今天打完,决出了新龙头,那人家也可以改天再请客呀?为什么非得今天一块儿办了呢?

    这个嘛……就是“赛事组织者”,也就是黄东来和孙亦谐整出的活了。

    且说前几日,黄东来在看过了这次龙头杯的最终报名名单后,凭借他多年(在以前的世界)组织赛事的经验,以及他如今在大朙积攒的江湖知识,粗略一算……就发现了一个事实——今儿这比赛啊,最多最多,能打上个半天。

    因为这古时候的擂台比武,跟现代的电竞比赛比起来,那流程……实在是太简单了。

    比武既不需要考虑网络转播相关的一切琐事,也不需要插播赞助商广告;在赛前和场间,选手也不用花时间去调试设备啥的。

    所以基本上,这比赛就是一场接着一场,场间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除去场间时间,比赛本身的时间,其实也非常短……

    说到底,比武可不是拳击,不会用“划分量级”这类手段给选手创造“相对公平的对决条件”,在擂台比武中,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在几招之内就分出胜负乃至秒杀的例子多不胜数。

    因此,从选手亮相,互打招呼,到双方打完,各自装个逼下去,总共加起来不到三分钟也是常有的事。

    哪怕你往海了算,算每场比赛平均五分钟,场间再花一分钟,那一项从三十二强一路比到冠军的比赛,也不过只要三小时出头就能结束,可不是半天还没到吗?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那少年英雄会百多人参赛,结果文试加武试总共也就比了两天……

    把这笔账算完后,黄东来就去跟孙亦谐商量,说什么:“孙哥,这比赛我估摸着,上午十点开打,到下午两点怎么都结束了……按咱们以前的习惯,比赛完了是不是该把大家凑起来聚个餐什么的,然后谁夺冠谁买单啊?”

    这话,孙亦谐自然爱听啊,这白吃白喝的事儿他能不乐意吗?

    有钱,跟爱占小便宜,这不矛盾啊。

    所以,孙黄二人在达成一致后,就把这个想法跟混元星际门的其他人说了。

    姜暮蝉本身就是绿林道的,一听这话呢,就跟他们解释:就说这选上龙头的人啊,本来便是要请客的,以往来说呢,每届有机会选上的,一般也就两三个人,所以早上叔父辈们在茶楼商量选谁的时候,那两三位候选人就已在各作筹备,于各自的地盘摆好酒席了……只要结果一宣布,选上的那个当天下午就会开始往城中各种送请帖,请帖的内容也不用多复杂,就写请客的时间地点,比如“戌时四刻,有骨气”,道上的人一看就懂,晚上就来了。

    只是……这回他们用比赛的形式来决定龙头,且参赛者众多,理论上有几十个人可能当选,这你让人家提前准备宴席就不太可能了,所以这顿恐怕得改日再请。

    双谐听他说完,一合计:这人都凑一块儿了,不吃他一顿就散了,不太讲究了啊……要不然,咱们连这“庆功宴”也一块儿给“承办”了得了?

    想到这儿,他们就觉得这主意不错,然后就以主办方的身份把这事儿“通知”了下去。

    那人家来参加的人,心说既然混元星际门愿意干这个事儿,咱也别驳了人家面子,反正谁经办不是办呢?今天一并搞定也的确是省事儿。

    于是这流程就这么定下来了。

    转眼就到了比赛当天,赛场便设在龙门帮的堂口。

    开赛的时间,是巳时三刻。

    比武的擂台,昨儿就搭好了。

    而与一般的擂台比武不同,这回这“龙头杯”的比赛,在擂台边上两米开外的地方,还设置了一个比擂台还高的“解说台”……且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俩货早早就坐那儿了。

    台下那帮大朙的绿林好汉看到这一幕也都懵了,他们不知道这解说台是干嘛的呀,按说要设贵宾席的话,不该只有俩座儿啊?而且为什么他俩前面还要摆个桌案呢?

    就在这些台下的人议论纷纷之际,比赛的时间也快到了。

    黄东来当时就从怀里拿出一件形似石砚的物件,往他和孙亦谐面前的台子上一放。

    两秒后,黄哥这边手刚挪开,孙亦谐就把脑袋往前凑了凑,拿嘴对着那物件道:“喂喂?听到的吗?一二三三二一?”

    列位,就这嗓子,这动静,怎么形容呢……

    您可以想象一下,你半夜里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想着随便点开一个视频或者直播看看,等眼睛酸了就顺势关屏幕睡觉;而就在这时,有一个太监般的嗓音,透过一个大概过不去二十块的耳机自带麦克风,结合着主板自带声卡的出音效果,突然爆发出一阵哇哇怪叫,随即那声音就从你的手机喇叭那儿迸发而出,糊脸而来……那是种什么感觉?

    此刻,比武会场中的众人就在经历这种耳膜和颅内的双重折磨。

    “卧槽,孙哥,你小声点啊。”就连坐在一旁的黄东来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妈个鸡,我这不就是在试吗?”孙亦谐不爽道,“谁知道你这个‘麦’声音那么大的?”

    虽然此处孙哥说了“麦”这词儿,但很显然,在这个时代,是没有麦克风这种东西的;我们现代人比较熟知的那些扩音设备,几乎都得依靠电能,这是大朙断不可能有的技术,所以,黄东来此时拿出的这个所谓的“麦”,实是一件他从玄奇宗带出来小法宝改装而成。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了,那这到底是个什么法宝呢?

    其实那不重要,你就当是麦不就完了么?我现在给它编个似是而非的出处和本体,等过了几章,你回忆起来,不还是只会记得这东西的功能就是个麦么。

    至于为什么要有这么个麦呢?那自是因为用这个解说轻松省力嘛……且不说孙哥压根儿也不会用内力扩音,就算是会这手的黄东来,你让他连续几个小时持续用内力传音来解说,他也得吐血啊。

    “行了行了,我之前弄的时候都试好了,你就正常坐正了说,这收音范围就正好,你凑上去说就炸了。”黄东来也不怕被台下的人听到“收音”之类词,他就这么坐在解说台上直接提醒了孙哥。

    那孙亦谐自也就如其所言,坐直了道:“好,那就这样吧,呃……黄哥你来?”

    “嗯哼!”下一秒,黄东来就清了清嗓子,略微朝那麦转了点头,开口道,“各位绿林道的朋友,大家好!感谢诸位今天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此地,观看这场‘龙头杯’的比赛,我是解说员黄东来。”

    “我是解说孙亦谐。”孙亦谐这句插得是十分利索和熟练。

    “今日这场比赛由我们混元星际门独家承办。”黄东来说着,就摆手朝擂台那儿示意了一下,“各位可以看到,此刻擂台后方两侧柱子上贴的这副对联,就是由本门张掌门所作,并由旭东老仙亲笔所书……此番他们两位老人家虽不能亲自前来,但还是差人为各位英雄好汉送来了最诚挚的祝福,希望大家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打出水平、打出风采。”

    说罢,这俩货就在解说台上带头鼓起掌来。

    混元星际门那几位也紧跟着拍手。

    而台下那帮来看热闹的兄弟可是傻眼了,心说这套什么词儿?咱没听过啊,有这黑话吗?

    他们再一看擂台后高挂的那副对联,上写“开开心心比武”,下对“平平安安回家”,横批“以和为贵”。

    啥玩意儿啊这是?

    还有,这俩货面前那个可以把说话声音放大几十倍又传得那么扩的东西又是个啥?

    令人困惑的点实在是太多了,但既然气氛都到这儿了,跟着拍两下手好像也不是不行……

    于是乎,被孙黄二人那套充斥着“假大空”气息的开场词和奇葩的赛场氛围所裹挟的绿林好汉们,在短暂的犹豫后,对这段开幕词报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这,就是“盖世双谐”在大朙办的第一场大赛的开场了,今后……他们还会办很多这样的比赛,且赛事的规模那是一个比一个大……当然那个咱后文再说了。

    且说眼下,掌声渐止之际,孙亦谐便大手一挥,给在台后待命的一批人打了个手势。

    他的手放下时,便有那么十几条汉子从擂台后面的等待区走了出来;这些人,有的拿着唢呐,有的拿着锣,还有扛着鼓的……

    台下众人一看:得,这回是要出殡呐,还是成亲呐?

    他们内心还在吐槽呢,台上那些位可就吹打起来了,奏的那调儿呢,你们肯定也都听过,叫《男儿当自强》,就是黄飞鸿打人的时候专门放的那个。

    这曲子是前几天孙亦谐花了半个时辰哼哼唧唧交给这些乐师的,感觉在广东地界上来段儿这个也挺合适。

    在咱们听来,这也是金曲,而对大朙的这些绿林好汉来说,这是从来没听过的音乐形式,这会儿听到这旋律,就这么说吧……当时就有点燃起来了。

    几分钟后,奏乐完毕,孙黄二人一瞧,这开场效果确实不错——“暖场”的目的达到了,时间也凑了不少,气氛也烘托到位了,那接下来,正式开打呗。

    而这“龙头杯”的第一场对决,便是由前龙头之子龚经义,对上那“一见休别”,罗渝。

第二十七章 翻不了

    没有人对罗渝亲自上台出战感到意外,毕竟他之前还特意去茶楼向双谐确认过这事儿。

    正如他所说,他所统领的定远“临濠帮”里,就属他这个帮主本人武功最高,所以由他上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眼下,那龚经义居然也要自己上台打,这就让不少人感到疑惑了。

    外人或许不知,但龙门帮上下全都很清楚,他们这位“少帮主”的武功着实一般……别说对上罗渝这样的人物了,哪怕是随便从哪个堂口拉一个能打的小头目出来,多半也比他厉害。

    那为什么他还要自己上呢?

    害……无非是因为已经没人能替他上了。

    列位看官您看过前文书的,应该也有印象,当初在青楼跟令狐翔等人谈判时,龚经义就已经跟丁润翻脸了。

    那天混元星际门的几位离开后,龚经义是越想越气,然后就开始数落丁润,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小子钱拿的不少,还整天要“加钱”,但实际也就只能对付对付东莞仔那种货色,真遇上了混元星际门这几个小子,你就屁用没有啊。

    丁润听了这话呢,也不生气,他才懒得跟这二世祖解释林元诚的剑法究竟有多厉害——你不是觉得我菜吗,那我走行了吧?

    师爷苏一听丁润要走,当即是苦苦相劝,奈何……这边龚经义开口就是“让他滚”,那边丁润也是去意已决,师爷苏又岂能劝得住呢?

    就这样,丁润连劳务费都没拿,就告辞跑路了。

    这也是为什么,到后来“坟地招魂”的时候,丁润压根儿就没出现。

    那之后呢,师爷苏也在招魂那晚一命呜呼……

    这师爷苏一死,龚经义的立场可就微妙了。

    旁人都会想啊:你龚少和自己的杀父仇人走得这么近,莫非杀龚爷的事儿,你也有干系?只不过因为你是龚爷的儿子,他才没有提你,而让师爷苏背了全锅吧?

    尽管没有证据,但这套逻辑乍听之下也是挺合理的,所以当有人像这样串闲话时,听到这套言论的人,也都很乐于去相信这就是事实。

    再加上叔父辈们宣布这届的龙头将用“比赛”的形式决出,不再是选举制了,那龚少这个“少帮主”的身份也就变得没什么意义了。

    这么一来二去,原本跟随着龚经义的那些龙门帮帮众,便都远离了他,赶紧去投靠了其他的派系。

    到了比赛的这天,失势的龚经义已然成了个孤家寡人,身边连个能使唤的小弟都没有,那他不自己上台打,还能找谁上台呢?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那他直接放弃参选龙头不就好了?难道他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无能吗?

    其实吧,他也意识到了。

    就在这几天,龚经义这个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的二世祖,算是好好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

    那些平日里对他笑脸相迎、阿谀奉承的手下,如今早已换上了一副副鄙夷和嘲笑的面孔;那些和他父亲称兄道弟、拿了他们龚家不知多少好处的叔伯们,如今能还给他的只有些冷言冷语;而那些和他最亲近的、成天把义气挂在嘴边的酒肉朋友们,现在连人影儿都没了。

    短短几日,龚经义从一个习惯于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的人,变成了一个不得不去低声下气求人的人;从一个遇到挫折只会埋怨别人的人,变成了一个只能埋怨自己的人。

    他终于学会了反省,可惜……有点晚了。

    若只需诚心反省,人就能得到救赎,那这世间公理何在?天道又何在?

    教堂管用,要公堂干嘛?

    人不自救,天怎么救你?

    龚经义此刻的处境,此刻的抉择,就是在挣扎,在自救。

    他要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买单,所以……为了龚家那已经所剩无几的一点点颜面,他必须来参赛,纵然只剩自己一个,他也要上台。

    他今天就是死,也得是被打死在擂台上。

    他要是逃避,以后别说绿林,到哪里他都无法再立足。

    “好了,现在双方选手已经上台,正在相互抱拳施礼。”看着罗渝和龚经义就位,黄东来的解说也是迅速展开,“站在擂台东侧的这位,乃是前龙头龚连浚之子,龙门帮的少帮主龚经义,而站在擂台西侧的这位,乃是有着‘定远第一狠人’之称,绰号‘一见休别’的临濠帮帮主罗渝,很巧啊……这两位都是代表自己出战,亲自上阵。”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呢,台上两人已经打好了招呼,说动手就动手。

    “我靠!这就开打了!老罗a上……哦不,攻上去了!”孙亦谐赶紧抢过话头,一边盯着台上的状况,一边用很快的语速说道。

    黄东来也是趁势加入:“我们可以看到罗帮主使的是一把关刀,这把刀根据咱们赛前的调查,乃是一把宝兵刃,名唤‘黄龙偃月刀’,结合罗帮主那身阳三路的内力、大开大合的招式,舞起来宛如蛟龙得水,攻势如潮。”

    “我们看龚少这边怎么应对,他在用手上的长剑硬顶……顶不顶得住?”孙亦谐也是拉高了调门儿喊道,好似自己在打似的,“三招、五招了!我靠好像有点顶不住了!啊——”

    “完了,要输了,实力有差距啊。”黄东来这就下判断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台上的龚经义便突施奇招,一招仙人指路虚晃一枪,接一式倒替芭蕉,闪身抢入了罗渝右身肋下。

    罗渝呢,说实话……他还真没有想过龚经义能撑得过五招去;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二世祖理应不堪一击才对,但今天龚经义是抱着“死也要死得体面”的想法拼了命在打,那集中力和执行力确是不俗,所以头几招过后,罗渝对对方那种并不逊于自己的凶狠战法稍有些吃惊,这便让他产生了些许的动摇和破绽。

    而龚经义也抓到了这个破绽,把战斗带入了对关刀不太有利的贴身战中。

    只是……罗渝也因此认真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一刹那,但见罗帮主抛刀换手,腾出一臂,挪步三分,欺身一夹。

    龚经义身高不过一米七左右,而罗渝将近两米,巨大的身材差,让罗渝得以只用一步就逆转了体势上的不利,并用右臂夹住了龚经义持剑侧的肩膀。

    两人在力量和内力上也有显著的差距,罗渝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挣开这钳制,所以当即就准备发力把龚经义夹晕过去。

    可他也没想到,龚经义这时竟用全身劲力甩肩一抽,在付出了肩膀关节粉碎的代价后,强行抽势脱出,又绕向了罗渝的另一侧。

    这一手,可是让罗渝刮目相看,因为他很清楚这样做有多疼。

    龚经义没在当场惨叫出声,疼晕过去,这就不易。

    “哎!这什么情况?”孙亦谐可能看不懂太高深的武功对决,但这种近战肉搏他还是能看明白的,毕竟他目前为止练得最好的武功就是“谐拳道”了,“这尼玛……破釜沉舟咯!”

    “不是吧?难道要翻?”黄东来也因台上的变化改了判断。

    可惜,翻不了。

    抽臂脱身的龚经义,虽然是成功制造了“一击”的空隙,但因为他舍弃的那一臂是持剑手,所以在关节受伤后,他的剑也脱手落地了,他只能用另一只手徒手运拳去攻击。

    而以他的功力,想用打在躯干上的一拳,打倒身形高大、功力深厚的罗渝,无异于痴人说梦。

    啪——

    砰——

    罗渝的反击,几乎就在龚经义攻击得手后的下一瞬到来。

    同样是拳,打在对方身上的动静就不一样。

    罗渝受击,只是微皱眉头,可那龚经义,却是被当胸一拳,直接打得倒飞而出,落下了擂台。

    “是条汉子,承让了。”罗渝将对手打落后,竟是夸了龚经义一句,随即才抱了抱拳,回身下台。

    台下有不少人也能看出来,罗渝这招,已是手下留情了;他若愿意,这一拳的反击,改用腿或者刀也可以……那样的话,龚经义怕就不是被打趴在地这么简单了。

    “看来胜负已分,第一场的胜者,为罗渝罗帮主。”黄东来在宣布这事儿的时候,孙亦谐的目光则在看着擂台下。

    龚经义被打落在地后,过了半天都没缓过来,一直到罗渝都走下台了,他还趴那儿呢。

    而可悲的是,此时此刻,在场竟没有一个人,包括龙门帮的人,愿意上前把他抬走……

    眼见如此,孙亦谐稍作思索,便打算给令狐翔他们发个信号,让他们去把龚经义给抬了,反正他们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也是可以干这事儿的。

    不过,就在孙亦谐将动未动之时,人群中忽然闪出一人来,将龚经义扛在肩上,带去了后堂。

    这人呢,也不是旁人,正是姜暮蝉。

    咱前文也说过,小姜的师父,和这龚经义的老爹龚连浚颇有些渊源,临终前也曾嘱托过姜暮蝉,若有机会的话,就替他向龚爷报个恩。

    当然,这“恩”呢,随着龚连浚的死,也就没得报了;姜暮蝉能做的,也无非就是替师父去吊唁了一下龚连浚。

    至于这龚经义嘛……你要说报恩报到他头上去,那可就没底了,将来龚经义要是也有了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姜暮蝉总不能一代代地报下去吧?

    说到底,小姜师父和龚爷之间的交情,到了姜暮蝉和龚经义这儿,当中已差了两层关系,姜暮蝉作为一个和龚经义半点交情都没有的人,能在他众叛亲离之时,站出来扶他一把,也算是仁义了。

    长话短说,这第一场打完,结果也不算出人意料。

    要说有什么让大家意外的,是这龚少败得也不算难看,罗渝甚至还赞他是条好汉,这倒是让不少绿林同道对这个二世祖有些改观了。

    另外,双谐的解说,也是让这帮看比武的观众们有了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毕竟他们以前也从来没见过比武还自带解说的。

    尤其是那些武功低微,看不大懂形势的杂鱼,在台下听着孙黄二人的讲解……就感觉这俩货说得好像还挺专业。

    而那些看得懂形势、甚至能看出所有细节的人,对双谐讲的东西,就未必能完全苟同了。

    只是,他们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或者说……真要挑了,也只会演变成抬杠;因为比武这种事,本来就是形势瞬息万变,一会儿这边优势,一会儿那边又翻盘的走向也很正常,你哪怕现在换天下第一高手来解说,也是一样,在台上的两人打完之前,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情况。

    正因为存在着以弱胜强和绝地翻盘的可能,这才是“比赛”嘛。

    “那么,接下来我们紧接着就开始第二场……”由于半决赛前并不存在什么场间休息,故解说的工作也是一场接着一场,眼见第一场的两人走下去的走下去,抬走的抬走,黄东来便开始宣布第二场的选手。

    而我们呢,也不用把每一场都说详尽了,毕竟编几十个只登场一次的龙套的名字,还要琢磨他们互相之间打成什么样,再一一给您道来,有凑字之嫌。

    所以这边咱们话分两头……

    且说在这“龙头杯”开战之际,城市的另一头,邓天林的家中,已有一伙儿官差破门而入,并里里外外把这屋搜了个遍。

    而率领官差前来的,自是那李崇达和柏逐龙。

    他们此刻赶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今早在堂口那儿,其他的叔父辈们都已悉数到场,唯独这邓天林没出现。

    若是别人没来倒也罢了,但邓伯作为这帮叔父辈中辈分最高、最有话语权的一个,偏偏在这关乎龙头归属的日子里玩失踪……那肯定是有异常啊。

    “禀大人,都搜过了,没人,也没发现有人闯进过的痕迹。”一名官差来到二人面前说了下搜查的结果。

    “嗯……”站在院儿里的李崇达应声时,视线已缓缓移到了旁边一根拴狗的柱子上。

    柏捕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想了几秒,再道:“李大人,肥邓一般是在日落前遛狗……”

    李崇达闻言,思索两秒,随后神色淡然地接道:“遛狗,不会走得太远吧。”

    “属下明白。”柏逐龙会意,立刻转头,高声冲手下的官差们道,“弟兄们,都过来,听我吩咐……”

第二十八章 演一场

    “第十二场比试到此为止,获胜者为代表鱼头标出战的飞鸡选手。”

    擂台这边,不知不觉已进行十数场比试,不过自第一场龚经义对罗渝之后,这期间都没有再出现“八恶”相争的对决了。

    一直到……这第十三场。

    “那么我们紧接着来看下一场……”这回的报幕工作轮到了孙亦谐,“现在两位选手都已上台,站在擂台东侧的这位,是代表阿仂出战的马棹选手,江湖喝号‘雁回一柱’,而站在擂台西侧的这位,则是代表听风楼主出战的‘无影剑’赵迢迢。”

    列位,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啊。

    这马棹和赵迢迢,当初同在汝南宋家给人看家护院,共事了有好几年,若不是孙黄二人途经汝南,破了那宋家恶少的“百日擂”,还搞出了一系列的事端,他俩没准至今还在宋府领高薪呢。

    如今两人在这“龙头杯”的擂台上再度相逢,也算是缘分了。

    但,对马棹来说,这缘分,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咱前文书说过,马棹乃是江湖中人,定位大抵是个二流高手,当年他凭一套“雁回拳法”在河北一代四处攻擂夺赏,连战连捷,加上其身材高大,故得外号“雁回一柱”。

    而赵迢迢呢,是绿林中人,“剑客”级的高手,搁在江湖上,那就是妥妥儿的一流高手了。

    马棹和赵迢迢当了那么久的同事,两人私底下肯定是有切磋交流过的,所以马棹打一开始就明白,哪怕自己打擂的经验更丰富些,也绝无胜过赵迢迢的可能。

    然而……马棹眼下是受人雇佣来打擂的,若不战而降,那说不过去啊。

    因此,他也只能在上台后,一边抱拳拱手,一边朝赵迢迢挤眉弄眼,并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言道:“久闻赵兄大名,幸会幸会。”

    这赵迢迢可是个人精啊,他一瞧对方抢着说话,言辞间还搞得跟不认识他一样,加上眼神交流,他便懂了,故顺势应道:“好说,马兄的大名,我也是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气概不凡。”

    对方这么回话呢,马棹就放心了,心说这老赵还是念旧情,给了面子的……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赵兄过奖了……”马棹接着话,就摆开了架势,“马某不才,请教高招!”

    “请。”赵迢迢应罢,也摆开了架势。

    这一刻,虽然他俩只是刚要开打,但这一场的结果,实已注定。

    接下来的发展,无非就是两人上前花里胡哨地过上几十招,弄出一副打得很激烈的样子,但实际上双方手上都会留有分寸;待几十招过去,马棹便找个节骨眼儿,卖个破绽,让赵迢迢把自己打下台去,用一个不算太难看的方式输掉,这局便算是“演”完了。

    如此一来,武功更胜一筹的赵迢迢可顺理成章地晋级,而马棹也能对阿仂有所交代,双方又都没有什么损伤。

    这种操作呢,也算是他们这种常年在外给人“打工”的武人之间的一种默契——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只要能向雇主交差,能混就混,玩儿命那就没意思了。

    更何况,他俩还有交情在这儿呢。

    这……就叫人情世故。

    而另一方面,解说台上的孙黄二人,在看到这两人互打招呼的画风后,也很快理解了他俩是要干嘛。

    不过,双谐并没有去点破什么,因为当初在汝南城的时候,双谐只是跟那宋项起了冲突,但马棹和赵迢迢……跟他们是没有什么直接矛盾的,而且当时的赵迢迢还给了他们不少忠告和提醒,说的也都是在理的好话,所以,双谐对这两人的印象其实还算不错。

    当然了,后来赵迢迢受宋员外所托,和莫织语勾结在一起来追杀他们,又在中途放弃任务而跑路的事,双谐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要是他们知道,那这会儿肯定是要干死赵迢迢的……

    “好,双方开始交战了,马棹先下手为强,一招‘白猿擒蛇’,接一式‘牛角挂书’,攻势凌厉……”黄东来很快就开始了解说,语气中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赵迢迢守住了,稳得一逼!”孙亦谐也开始捧哏。

    两人说得热闹,台上打得也“激烈”,而台下的绝大多数观众也都在解说带动下,认为这是打到目前为止水平最高的一场比赛了,谁也没看出什么“默契”来。

    赵迢迢和马棹对此也是很庆幸,因为他俩在决定“开演”之际,最担心的就是解说台上的双谐会拆穿他俩是认识的,好在这状况并没有发生。

    长话短说,这两人就这么拆了几十招,感觉也演得差不多了,这时,马棹便轻喝了一声,使出一式“壁上观花”,飘身一突。

    赵迢迢一看,心说老马这是要下台了啊,行吧……念及此处,他便运起了自己那手“无影剑”,压住五成功力,攻向了对手腰侧。

    下一秒,马棹在半空借对方这一击的力道,来了个急停逆转横翻两周半,顺利摔下了擂台。

    尽管被击落时的动作很夸张,但落地之时,马棹愣是单膝跪地,并未躺倒,样子也不算太狼狈;而他腰侧的伤呢,乍看是洒了不少血,实际上也并不严重。

    “佩服。”

    “承让。”

    在双谐的解说声中,台上台下的两人做出一副英雄惜英雄的模样,把戏给演完了。

    他们这一出,整得非常自然,现场除了双谐和极少数真正的高手,并没有人知道这两人搞了什么名堂。

    至此,原本很有希望选上龙头的阿仂,在这竞逐龙头的比赛中……“一轮游”了。

    好在,至少在旁人的眼中,阿仂输得还算体面:一来,他能在短短几天内找到马棹这么一个擂台经验非常丰富的“雇佣兵”来救场,已是体现了他强大的人脉和财力;二来,在马棹落败后,站在台下的阿仂也并没有失态,他仍是用他那副笑面虎的表情微笑着,不为所动。

    看起来,他对这个结果,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阿仂早就知道,依靠马棹这样的角色,想在今天的擂台最终胜出,那可能性微乎其微,可马棹已是他在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最厉害的人了,那咋办呢?

    很简单,擂台,该打还是打;他要是不打,会显得很可疑。

    而在打擂的同时,阿仂已在做“第二手准备”。

    这届的龙头他多半是争不到了,但那“龙门帮帮主”的位子,他还是大有机会的。

    现在龚经义已经退出竞争行列,能跟阿仂争帮主之位的就只剩大啲;和阿仂那输了也会保持风度的伪君子形象相反,大啲在众人的印象中是个冲动暴戾的人,一个输急了会跳起来翻脸的人……而这,正是阿仂可以利用的。

    “哈哈哈哈!好!好!输得好啊!”

    马棹下台后不久,台边,在小弟们簇拥下的大啲就哈哈大笑起来,并冲着阿仂所在的方向大声嘲讽。

    他俩本就是死对头,周围的众人、尤其龙门帮的帮众,对这景象也是见怪不怪。

    当然,大啲之所以会如此高兴,真正的原因还是:他也觉得自己的选手是赢不了这比赛的,在自己迟早会输的前提下,看到死对头先淘汰了,那自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好了各位,我们这就开始下一场较量吧。”黄东来并不在乎他们台下人的恩怨,他很快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又吸引回了台上,“接下来这场,将由代表自己出战的‘马上阎罗’董骁,对阵代表大啲出战的选手‘长毛’。”

第二十九章 刀斩双棍

    “长毛”这个绰号,是取长短之长,毛发之毛。
    顾名思义,这家伙的毛发天生就比较茂盛,已经到了可以被视为一种明显特征的程度。
    可能有人要说了,这武侠世界里,绝大部分人都是留长头发的,怎么就能看出他比别人茂盛呢?
    呵,这个你可以自己琢磨嘛。
    不过呢……考虑到能将本书观瞻至此的列位看官的操行,我判断你们肯定是一琢磨就要奔那下三路去的,所以等你们琢磨过了呢,我还是得帮你们点出来……
    您就想呗,那个年头,到了夏天,酷热难当,这帮混帮会的打手们出门穿个小短褂儿,再把裤腿儿一卷,敞个胸、露个腿的,挺正常的吧?
    那在这个状态下,要是有个兄弟胸、腋、臂、腿四处都毛量都很惊人,不是一目了然吗?
    “长毛”就是由于这几个地方的毛量异于常人,故得此绰号。
    当然了,长毛今天能上台,肯定不是因为他毛长,而是因为他能打,且忠心。
    在大啲手下的这些弟兄当中,就数长毛跟他跟得最久,再加上长毛本身也是龙门帮中数一数二的中层打手,那大啲让他上,也是顺理成章了。
    只是……大啲也很清楚,长毛虽然挺能打,但要在这“龙头杯”中取胜,恐怕够呛。
    即便不去考虑罗渝、董骁、赵迢迢这些帮外的高手,只说帮内……目前大伙儿公认的龙门帮第一打手,也是那鱼头标手下的“飞鸡”……长毛连飞鸡都打不过,谈什么夺冠呢?
    或许有人会问,大啲之前不是请到过三字王吗?那他再去雇对方一次,让三字王当他的斗技者,他不就稳了?
    害,你以为他没去过吗?问题是人家三字王不接单啊。
    三字王之前就已经说过了,他是杀手,除了杀人之外的业务基本是不接的,“保镖”什么的他都不干,更别说抛头露面替你打擂了。
    再退一步讲,即便他真肯替你打,你确定他适合参与这种比赛吗?
    人家那手“细无声”剑法可是专门杀人用的,出手就要人命,对手的实力没到一定的档次那是就瞬杀,这种人……你让他去比赛,晋级路上要是遇上那几个由帮主亲自出马的,把人家搞死了,你大啲兜着?
    所以,这事儿也只能作罢。
    言归正传……眼前这场比赛的过程和结果,都属波澜不惊,孙黄二人都没来得及解说上几句,董骁就在十招内击败了长毛。
    大啲呢,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很平静地让手下把受了轻伤的长毛扶下去,便接着看比赛了。
    他那个心态,看过了前几回书的您各位应该都明白:在邓伯的开导下,大啲已基本放弃了争夺龙头,而是把目标转到了龙门帮帮主的位子上。
    这点,和阿仂不谋而合。
    区别在于,他们一个是被人提醒才想到退一步的,另一个是自己审时度势后做出的决定。
    然……在路人眼中,此刻的情景却是异常的。
    阿仂这个人,平时就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很少有能让他表现出慌乱的事情,所以刚才马棹输掉的时候,即便阿仂反应淡定,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更没人能看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而大啲这人,性格张扬,他遇到不爽的事,动辄就要骂街砸东西……他被淘汰后居然也那么淡定?这不对啊?
    当然,奇怪归奇怪,也不可能有人特意上前问他:“诶?大啲哥,你输了怎么不发飙啊?”
    再者,比赛那是一场接着一场,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解说声吸引到了台上,看下一场去了,于是这篇儿暂且也就揭过去了。
    此时的大啲并不知道,他在落败后的这番反应,不久后会给他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
    …………
    有道是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咱们长话短说,大啲被淘汰的那场过后,擂台上又上演了若干场强弱分明的对决,不知不觉间呢,这“龙头杯”就已进入了八强阶段。
    最后这四场对阵,分别为——
    第一场:“一见休别”罗渝(临濠帮帮主,代表自己出战),对阵“霸王双棍”曲大水(代表桐柏帮出战)。
    第二场:吴代(代表沧渡帮出战),对阵“震天虎”姚锵(代表镇云帮出战)。
    第三场:飞鸡(代表他大哥“鱼头标”出战,也算是代表龙门帮),对阵“妙指灵犀”陈阿财(代表六艺会出战)。
    第四场:“无影剑”赵迢迢(代表听风楼出战),对阵“马上阎罗”董骁(代表自己出战)。
    毫无疑问,能打进八强的斗技者,下限是不会太低的,但那上限嘛……就不好说了。
    要知道,绿林道的水,也是很深的。
    像赵迢迢这种搁到江湖上也是一流高手的“剑客级”人物,数量可不算少,而在他们之上,还有“剑魔”和“剑仙”这两个档次呢。
    只不过那两个档次的高人,是不太可能来参加今天这样的比赛的。
    原因也很简单:换成江湖道来说,超一流和绝顶级的高手,要么就是那些掌门级和副掌门级的大人物,要么就是那种独行侠、世外高人啥的,除非是代表自己的宗门出战,否则谁能请得动他们去打擂呢?
    而绿林和江湖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高门大派”、更没有什么“名门世家”;因为他们染指的都是“灰色”乃至“黑色”的买卖,帮会成员多为地痞小贩、土匪流氓出身,入帮的门槛很低,内部一般也不传武授艺,所以帮会的规模基本都不大,最多最多也就能做到四门三帮中那“三帮”的程度了。
    这就导致了……绿林道上的那些顶尖高手,几乎都是些独来独往、并不倚靠帮会的人;争“龙头”这种事,他们本来也没兴趣来掺和。
    就好比姜暮蝉吧,搁以前他还没被混元星际门拉下水的时候,绿林道里谁当龙头,跟他有关系吗?谁来当,他不还是单枪匹做飞贼吗?
    综上所述,今天这龙头杯的八强,尽管没有特别弱的,但账面上来看,最厉害的也就“剑客级”这个档次了。
    “好了,现在即将开始的是八进四的第一场,由罗渝罗帮主,对阵曲大水。”黄东来这回报选手名字的时候,把绰号和代表谁出战的部分都给省了,因为八强这些选手在之前的几轮都已各登场过两次,观众们就算有不认识的,听了两遍也都该记住了。
    随着他的播报呢,罗渝和曲大水也是各自上台,相互抱拳打了招呼。
    紧跟着,两人就摆开了架势,准备开打。
    那罗渝,咱前文书也说了,身高丈二,虎背熊腰,长了张红脸,还留了把长须,活脱脱一个关公再世啊;就说他那两条胳膊……练得跟常人的腿一般粗细,一看就是耍那种沉重型长兵器的好手。
    而那曲大水呢,也不是省油的灯,同样是一米八往上的身高,相貌威武,身壮如牛,膂力惊人,若是单看体型,他对上罗渝可并不吃亏;再看其手中的一双铁棍,两根都是三尺来长,精铁铸造,棍身表面满是青褐二色的纹理,乃是常年与其他兵刃相击及不断沾血而染成。
    这二人,仅往那儿一战,底下的观众便顿时肃然。
    就连解说台上的双谐也变得格外专注,因为他们也能感觉到,这将是一场十分激烈的较量。
    说时迟那时快,短暂的对峙后,罗渝率先发难,只见他将腰一沉,身一旋,挥刀侧斩。
    霎时,黄龙偃月刀刀锋一闪,刃光陡灿,挟风而至。
    曲大水见状,左手逆握铁棍,纵臂一挡,右手正握之棍朝前一挑,反攻那罗渝左肋。
    您别看这曲大水从相貌到绰号都是一种莽夫的感觉,实际上这人也是粗中有细……不知您各位是否还记得,在那第一轮第一场,即罗渝对阵龚经义的那场较量中,龚经义最后那舍身一击,是打中了罗渝的躯干的,只不过他功力不足,无法对罗渝造成重创,而自己却被反击打下了台。
    但无论如何,轻伤,也是伤。
    只要你还是个人,养伤总是需要时间的,三天五天也好,十天半个月也罢,反正得费些时日;短短一两个小时,那伤势不可能恢复如初、毫无影响。
    眼下,曲大水就是吃准了这点,优先往那罗渝被龚经义打中的地方攻。
    这……就叫战斗经验。
    而且这也不存在什么卑鄙不卑鄙的说法,比赛就是这样,你要做的,就是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争胜;对方在之前的比赛中受伤,那是对方的问题,你并没有义务对此做出让步。
    如何在决赛前的淘汰赛阶段最大限度地保存力量,让自己不受伤、不透支、也不暴露太多的情报出来,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每场战斗都全力以赴、殚精竭虑,且最后还要靠爆种突破才能勉强战胜对手,甚至有时得靠运气、嘴炮、或是对手的同情才能顺利过关……那是王道热血系作品的主角或作者的亲儿子才有的特殊待遇,现实中即便真有“湘北胜山王”那样的奇迹,那奇迹之后大概率也的确是湘北在下一轮因透支而淘汰的结局。
    “曲大水抢到先手啦!攻势连绵不绝!罗帮主在后退!慢慢接近擂台边了!”孙亦谐看不出这两人的武功路数,但“看图说话”还是很熟练的。
    “不要慌,这两人都是偏阳刚的内力,主练的也都是上三路的硬功,差距不大,依我看,罗帮主马上就能止住退势,跟对方进入僵持。”黄东来则是分析了一波,并下了个判断。
    他说得……也不算错。
    但选手和解说,视角那是不一样的。
    黄东来站在解说的视角上,认为罗渝会正面硬刚对手,而且只要刚了,就可以在台边hold住,跟对方进入僵持。
    但罗渝,未必要这么选择……
    罗帮主他也并不是只有“硬碰硬”这一种路数的,人家是“定远第一狠人”,又不是“第一蠢人”,粗中有细的可不止是那曲大水啊。
    锃——
    下一秒,只见罗渝步法一变,身形反卷,荡刀回旋,以一招大开大合的“翻江倒海”,慑下三步之地。
    尽管这招给他争取到了些许拉扯的空间,但曲大水一眼就看出此招的收招动作很大,调整体势需要时间,所以曲大水在短暂的后撤后,立刻再度前冲,准备抓那罗渝收招的破绽。
    不料,曲大水刚向前迈出半步,一道被刀刃折射过的强光便朝他脸上扫荡而来,登时晃得他两眼一黑。
    “哪尼?太阳拳!”别的招孙哥可能看不懂,但像这种阴招,而且是孙哥自己也曾用过的阴招,他可是瞬间就能做出反应的。
    当然,他脱口而出的这俩词儿,在场的人绝大多数都听不懂。
    “喔尻!黄龙偃月刀竟有这等妙用?”黄东来也在孙哥的提醒下反应了过来,并立即明白了这是罗渝那把“宝兵刃”的用法之一,跟孙哥的三叉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双谐惊叹之余,台上的罗渝已经收招转式,并抓住曲大水被“晃瞎”的几秒空隙,转守为攻;他先是一招“横扫千军”,把曲大水逼回了擂台中央,随后就接一式“老僧扫叶”,刀斩对手脚踝。
    曲大水这时视力已恢复了几分,看清刀锋来势,便连忙弓步后压,探棍斜下,重心倏落,侧身抵刃。
    但他刚挡住这招,罗渝就纵身一跃,凌空一丈,当头就给对方来了个“力劈华山”。
    此招由上劈下,势大力沉,是人都知道……最好是不要硬接。
    解说席上的孙黄二人也是高声喊着这招接不得。
    可惜……此时的曲大水,已是体势倾斜,重心偏转,闪之不及,不得不扛。
    他那双铁棍,无疑也是不错的兵刃,加上罗渝的“黄龙偃月刀”并没有孙哥的三叉戟那么厉害,所以两人打到现在,也是有来有回,并没有哪方的兵器被轻易破坏的情况。
    但你要让曲大水用铁棍硬接这招笔直轰下来的重力加速度加体重加内力的力劈华山……那他纵然是运起全身功力,高举双棍,交叉齐挡,也无法避免兵刃被劈断的结果。
    乓——
    果然,随着一声震响,“霸王双棍”变成了四截。
    而罗渝的刀锋在突破了对方兵刃的阻挡后,也是骤然减速,堪堪停在了曲大水的额前。
    至此,胜负自是见了分晓。
    曲大水也没什么不服的,这就是绿林道上“侠客”比“义士”高一个档次的原因——也许你的能耐和对方是五五开,但关键时刻,宝兵刃上能见高低。
    就这样,在场下的一片叫好声中,罗帮主打入了半决赛。
    曲大水虽是败了,但因输在兵刃上,也不算折了面子,他所代表的桐柏帮作为一个本来就没有什么希望能竞争龙头的帮会,这波还露了脸,不亏。
    不过,随后即将展开的第二场八进四较量,可就没那么“和气”了。
    那可是沧渡帮对镇云帮啊。
    绿林道水路、陆路两位总瓢把子的正面冲突,无疑是这四场比赛中最受人关注的焦点之战。
    那祖听风派出的斗技者“震天虎”姚锵,很多人都认识;姚锵和那赵迢迢一样,也是“剑客级”的高手,且在名气和战绩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昊璟瑜派出的吴代,就有点微妙了……
    此人,相貌平平、身材中等,使的武功也是稀松平常。
    今日之前,从没有人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他上台之后,也没有人认得他。
    这之前的两轮比赛呢,吴代都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强的对手,他那两场取胜的方式,只是用不怎么精妙的平凡招式和对方打了二十来招,然后抓到一个破绽把对方打下台去,总体来看……其实力也并不比那两个对手强出多少。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说了——“凭我多年看书的经验,这货绝逼是个隐藏的高手啊”。
    对,你们猜得没错。
    这位真正的身份其实是……

第三十章 拳打猛虎

    咱前文书有讲过,当今这绿林道上,有四个“不好惹的人”。
    一个喝酒如喝水。
    一个色胆能包天。
    一个要钱不要命。
    一个好斗如疯狗。
    这其中,要钱不要命的那个,我们都已知道是姜暮蝉。
    而他那所谓的“要钱不要命”,也并不是指他对金钱的追求胜过对生命的珍惜,而是指他作为一个“义盗”,敢于舍命去一些其他大盗不敢去的地方,拿一些别人不敢拿的财物,以达到教训那些为富不仁者的目的。
    但是,和姜暮蝉不同,形容另外那三个人的词儿,基本上就是字面意思了。
    眼下,替沧渡帮出战的这个“吴代”,就是那三人之一。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了,哪一个啊?
    我这儿也不跟列位卖关子,此处书中暗表,他就是“喝酒如喝水”的那个。
    此人的真名叫晁亢,今年四十有六,武功十分高绝,属于绿林道上“剑魔”这个档次,比赵迢迢这“剑客级”的还要高一档。
    这种人,若搁在江湖道上,约等于超一流高手;论单打独斗,他很可能比许多门派的掌门还厉害。
    所以,我们也可以明确地说,晁亢是这届龙头杯独一档的存在,其他选手中最强的人也跟他差着一个档次呢。
    于是这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像他这样的人,昊璟瑜是怎么请到的?
    这个答案其实也很简单,你要让一个爱酒之人帮你办事,用酒来收买他就是了。
    当然了,一般的酒可不行,必须得是珍品,而且得是这个人靠自己几乎不可能弄到的珍品,比如说——皇宫内自酿的御酒。
    把这种筹码开出来,晁亢自是心动了。
    不就打个擂吗?打呗。
    这本来也不是那种非得打个你死我活的比赛,耗时也就半天……半天儿的功夫,还不用冒生命危险,就能拿到这么有诱惑力的报酬,何乐而不为啊?
    至于晁亢为什么隐去了真名,还让沧渡帮的人帮他做了一定程度的易容,这个咱后面再解释。
    且说当下,“吴代”,也就是晁亢,已然上得台去,冲对手抱拳施礼。
    而他对面的“震天虎”姚锵,也是还施一礼,并摆开了架势。
    “好了,现在两位选手都已经就位,这会是一场怎样的较量呢?”解说席上的孙亦谐看不出这两人深浅,故开始套话,“诶,黄哥,你怎么看?”
    不料,黄东来这时却回道:“啊呀我突然肚子疼,孙哥你先说着,我去一下茅厕。”
    他俩这对话,可是通过那个麦全都广播出去了……
    但台下的观众们听了呢,也不好去多说什么,正所谓人有三急嘛,去茅厕不是很正常吗?你总不能说,比赛没完就不许黄东来去拉屎吧,那万一他在解说期间忍不住窜了怎么办?人家坐的解说席可比你们站的观众席高出一截儿,他真拉裤子上了,到时候一阵风吹过来,你们台下这些人死不死?
    而你要说,因为解说去厕所了,让选手在台上等他拉完回来再打,那也是不合理的,喧宾夺主了。
    所以,大家就当没听到,接着看比赛呗,反正台上不是还剩一个孙亦谐吗?他一个人也能解说啊。
    然而,观众们……以及孙亦谐,都没有想到,这场比赛,在场的人,99%都看不懂。
    “姚锵抢先进攻!”孙亦谐尽管武功不高,但看图说话和瞎起名字的能力还是很娴熟的,“这招……呃……黑虎掏心,出手有点猛啊!吴代也是不甘示弱,使出一式老树盘根,挥手格挡,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伴随着孙哥的胡诌,台上的二位也确是打了个不分上下。
    那姚锵自不必说,他可是祖听风重金请来的绿林道成名高手,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冠军去的,所以他场场都是全力以赴,就算这场面对的“吴代”在前几轮表现平平,他也不敢有丝毫托大。
    而那晁亢呢……也并不轻松。
    我们都知道,“剑客级”的人物,比如赵迢迢和姚锵这种,是“没兵刃”的,他们本来就是徒手作战;而“剑魔级”的高手,即晁亢这种人,用的是“假兵刃”,比如什么绣花针、手绢儿、药钵子之类的。
    晁亢的兵器,本是一个挺大的酒葫芦,但现在为了隐瞒身份,他根本没带上台。
    这也是那些武器比较特别的高手们在隐藏身份时的共同困扰——哪怕人家认不得你的脸,但也认得你那独门兵器啊。
    更不用说,高手靠观察别人的武功路数也是有可能会猜到身份的……
    因此,晁亢在打这比赛时,非但是不能用自己的兵刃,还得把自己的武功招式也都藏一藏、变一变。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打前几场那些比较弱的对手时,用的都是些很普通的招式。
    然,姚锵可不是之前的那些弱鸡,想用“黑虎掏心”、“老树盘根”这种连武盲都叫得出来的烂大街招式搞定他,那你得是绿林道的“剑仙”或者江湖道的绝顶级高手才行……
    晁亢他还没到那级别,且可能一辈子也到不了那级别,所以他跟姚锵这样过了十几招后,就有点难受了……
    诚然,他可以继续用那些平凡的招式来防守,短时间内也输不了,但这样并不解决问题。
    再这么拖下去,一会儿姚锵还很可能会生出疑惑来,比如:这人的招式这么差,为什么我迟迟打不赢?莫非他的功力修为其实远在我之上?莫非他是在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真到了那时候,晁亢还是得暴露。
    默默地算清了这笔账后,晁亢便在心中暗道:“反正那个‘解说’的小子也是一副看不懂情势在胡说八道的样子,我就算突然变招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我就拿出真本领来拼一拼,若能在三招之内就分出胜负,姚锵可能也猜不到我的身份。”
    他念及此处,便下定了“拿出真本事”的决心,眼神登时一凌。
    刚好,此时的姚锵正挟一式“卧冰求鲤”,杀到其近前。
    那一瞬,两人目光猝对,姚锵立马就感到不对劲……这是一个有着多年实战经验的人在面临危险时本能般的直觉。
    可姚锵这会儿再想收招,却已是收不住了。
    “来得好!”已经憋屈了老半天的晁亢见对方面生恐惧、动作微滞,便知时机已到,失不再来。
    下一秒,晁亢的反击便已就绪。
    但见,他那直到刚才为止还略显僵硬生涩的动作,此刻忽就变得行云流水,柔中带刚。
    面对姚锵的攻势,晁亢不动如山,只是将双臂朝前一抻,双掌柔展,游弋回旋,化圆守一。
    眨眼之间,晁亢便用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是很有力的动作,将姚锵那对遒劲的虎掌卷入了自己的掌势之中。
    一息过后,正当姚锵因抽臂难回而错愕之际,晁亢的后招已然杀到。
    呼——嘭!
    那是如影似幻的一掌。
    起时缓中缠柔,终处力泄如洪。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掌并无甚多变化,也不算很快,但姚锵就是躲不开。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掌打在胸前的样子,也不像有多沉重,但结果……姚锵被打得眼前一黑,迅速就晕厥过去。
    晁亢……终究是小看了姚锵。
    不是小看了他的武功,而是小看了他的见识。
    虽然只受了两招,但姚锵在失去意识前已然是猜到了对手的身份。
    这世上会醉拳的人,和会太极拳的人,都不少,但这“醉太极”,却只有一个人会。
    那是个“喝酒如喝水”的人,他姓晁名亢,绿林道喝号——“拙拳”。(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龙吞六艺

    姚锵的落败,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料。
    毕竟他“震天虎”可是比“无影剑”名声还响的人物,而那“吴代”是何许人也?大家听都没听过。
    但结果摆在眼前,在场的其他高手也都没有看出“吴代”使了什么阴招,所以这胜负是没有争议的。
    可怜那祖听风祖帮主,上一届就是因为那帮叔父辈们想“搞平衡”,他才输给了龚连浚;隔了这么些年,他好不容易熬到龚连浚挂了,自己又有机会了……嘿!人家不选了,改比赛了。
    比赛就比赛吧,祖听风的人脉和财力也不错,短时间内就请到了姚锵这种好手来替自己出战。
    打到八强时,单看账面实力,这姚锵无疑是第一啊。
    谁能知道,那“账面”之下,“吴代”的身份背后,还藏着个晁亢呢?
    “哼……”看着自己的斗技者被打昏抬走,台下的祖听风脸色明显不悦,他当即冷哼一声,口中轻念道,“‘吴代’……‘吾代’是吧?好你个昊璟瑜,找个高手来,整个假名字,好扮猪吃老虎?”
    祖帮主身为绿林道陆路总瓢把子,其智略自不会太差,所以到了这会儿,他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吴代”这名字,本身就是身份有假的线索。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初昊璟瑜提出让晁亢用假身份替他出战时,让晁亢自己随便想个假名字报上去,晁亢随口就道:“我代替你出战,又不能用真名,那干脆就叫吾代好了。”
    昊璟瑜一听,稍加思索后,又提出“吾”是稀有姓氏,用了可能会生出什么枝节来,不如改为吴。
    晁亢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于是就有了“吴代”这么个名字。
    当然了,这其中的细节如何,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即便祖听风现在跳起来拿这“假身份”说事儿,也没有意义,因为名字是假的,功夫是真的。
    对方今天叫吴代也好,叫晁亢也罢,姚锵一样是赢不了;且不说刚才的较量中姚锵根本也没有轻敌,就算他真是因为轻敌而输的,那也是活该啊。
    所以,祖听风气归气,但并没有暴起抗议之类的举动。
    他知道,现在去盯着“对方用了假身份”这种没所谓的事情咬,只会显得自己输不起;你闹了半天,让你闹“赢了”,又如何?逼人家把身份亮了,对你这个已经淘汰的人来说,也没啥好处啊。
    “唉……罢了。”祖听风稍稍冷静下来后,便叹了口气。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释然了。
    可能他此生就是与“龙头”之位无缘,那就算了吧,反正“绿林道陆路总瓢把子”也不差,想想龚连浚的下场,或许当不上龙头也未必是件坏事。
    长话短说,比赛还是一场接着一场。
    这边八进四的第二场打完,转眼后边儿第三场的选手就上台了。
    这两位,一个是龙门帮现任的“第一打手”,鱼头标身边的亲信——飞鸡。
    另一个,乃是江南绿林道老字号“六艺会”的第一高手,绰号“妙指灵犀”——陈阿财。
    这飞鸡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出场,不过列位对他的武功应该也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这么说吧,他那一身,基本都是“刀尖上滚出来的功夫”。
    你可以说他是实战派,也可以说是野路子。
    论“打架”的天赋,他肯定是一等一的,说“天生神力”吧,他的体质也确是强于常人,但论武学造诣,他就不太行了。
    要类比的话,你们把飞鸡想成一个懂一点内力的丁蟹就差不多了。
    而那陈阿财呢……和飞鸡也是半斤八两。
    您可别以为他的绰号跟那陆小凤有点像,就很有实力,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
    此处咱就得提一下“六艺会”这个帮派的渊源了……
    您听这名儿应该就能想到,这跟“四书五经六艺”的那个六艺有点关系。
    不错,当年创立这“六艺会”的初代帮主,就是个书生。
    可能有人要说了,书生到帮会里当个师爷还好说,但他们真能在绿林道开宗立派吗?
    害,梁山泊的首位寨主,不就是“白衣秀士王伦”吗?后来的宋江不也是读书人吗?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其实书生真被逼急了,别说落草为寇,造反他都敢呐。
    只不过呢,这六艺会传到了第二代,就跟读书人没啥关系了,从“二代目”帮主开始,就全是混混出身,至今也没再出过一个书生帮主。
    直到多年后,除了“六艺会”这个名字之外,他们帮就只有一个传统被保留了下来,那便是……在帮中只要是小头目以上级别的人,都会有专人给他们起花名。
    这传统打哪儿来的呢?那自然是由初代帮主那儿搞起来的。
    事实上,当初六艺会的初代帮主能招揽到那么多的手下并壮大帮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很喜欢、并擅长给每一个加入他这个帮的混混“起花名”。
    就好比现在来一地痞流氓,甭管多大能耐啊,他只要看看你的相貌,再跟你聊上几句,就敢给你来个“赛武松”这样的名头,那你想……能不受欢迎吗?
    要知道,朙时《水浒传》在中下层百姓中尤为流行,当时的地痞流氓就爱这个,受用得很。
    同样是混帮会,我在你这儿就是“赛武松”、“赛林冲”、赛完林冲赛花荣……而我去隔壁帮派,我就是“大头”、“火牛”、“长毛”、“飞鸡”……那我去哪儿混不是混啊?
    看到这儿您应该也明白了,这“妙指灵犀”陈阿财,为什么有一个看起来这么飘逸的绰号,但名字却是如此接地气。
    说白了,他也就是个打手,会点拳掌和指上功夫,仅此而已。
    简短结说,这两人一上来,这比赛的场面立刻又被拉回了八强之前那种水平……
    看着是腿纵拳横,有来有回,实则也没啥惊人的操作。
    这种水准的话……孙亦谐确是一个人也能解说得下来。
    “我回来啦!诶~孙哥,打得怎么样了?”不多时,黄东来也从茅厕归来了,他一坐上解说席,就习惯性地对孙哥来了这么一句。
    “吴代和姚锵都打完啦,现在是飞鸡对陈阿财。”孙亦谐回道。
    “哦?已经完啦,那是不是姚锵赢了嘛?”黄东来做出了一个在第二场开打前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的判断。
    “哼……再猜猜?”孙亦谐见黄东来没猜中,便笑了起来。
    “啊?难道是吴代赢了?”黄东来愣了一下,“你不要骗我呀孙哥,这怎么赢的嘛?”
    “我跟你说……这个吴代,很强。”虽然孙亦谐并没有看明白吴代的真实实力,但他还是装出很懂的样子并吹了起来,“下一场你自己看,多的我就不说了。”
    “真的假的?”黄东来也是本能地就开始跟孙亦谐抬杠,“该不会是你看不懂形势,想说也说不出什么吧?”
    “毛~”孙亦谐道虽是瞬间回毛,但也没更多的解释,毕竟对方说中了……
    再看观众席那儿,此时都是一脸的莫名。
    本来黄东来没回来的时候,孙亦谐还在解说场上的比赛,此刻黄东来回到解说席后,任凭场上那两位打得挺激烈,场边这俩货却没再解说半句了,而是开始扯起了上一场的事情。
    当然,你要说观众对此很反感吧……倒也没有,因为眼前这场比赛跟前两场比起来,是没啥看头;谁都知道台上这两个人无论那个胜出,都不太可能最终夺冠,大家都在盼着早点结束看下一场呢。
    好在,这场较量确实没持续太久……
    由于被场边那两个看不起自己的解说给激怒了,场上的飞鸡化怒气为动力,一波猛攻之后,顺利将陈阿财打下了擂台。
    到这时,孙黄二人才把话题聊会了比赛,宣布了一下结果。
    而紧跟着这之后即将开始的第四场胜负,便是“无影剑”赵迢迢,对阵“马上阎罗”董骁。

第三十二章 两败俱伤

    赵迢迢和董骁站上擂台后,全场的气氛都为之一紧。
    和前一场的“菜鸡互啄”不同,这场,无疑是强强交锋。
    虽说赵迢迢在账面上的实力是高于董骁的,但由于之前姚锵和吴代那场“爆冷”带来的影响,现在大家对这比赛的胜负也变得不那么确信了。
    而擂台上赵董二人,也皆是表情肃然、神经紧绷,俨然已进入了战斗状态。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在简单地互相施礼后,便双双暴起发难。
    在这场胜负的一开始,他们的选择就是一致的,他们都选在第一个瞬间就全力冲向对手……
    …………
    时间,稍稍倒退。
    一刻钟前,两条街外。
    在距离这个比武会场不算太远的一间民宅里,有个人,正坐在屋里喝茶。
    她的名字,叫凌声儿。
    凌声儿虽没有亲临现场观战,但凭着听风楼那些探子不断传来的消息,她一样对擂台那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所以,此刻的她,已推测到了……在下一场比赛开始前,很可能会有一个人前来找她。
    而那个人,也没有让她等太久。
    “凌楼主……知道李某会来?”李崇达推门进来的时候,压根儿也没敲门,他就这么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开口就问。
    当然了,他这么说话,也是有原因的——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听风楼的帮众一见李崇达就说了:“楼主已吩咐过,李大人若是来了,无需通报,直接请大人进屋便是。”
    “呵……”而面对李崇达的提问,凌声儿只是笑而不答,待这一笑过去,她还装模作样地接道,“民女参见大人~”
    凌声儿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挪动她那庞大的身躯,摆出一副想从座位上起身并下跪请安的架势。
    “哎~行了行了,免礼。”李崇达瞅着她那比邓天林还夸张的体型,以及那缓慢的动作,便明白人家也只是客气客气。
    “谢大人。”凌声儿说这声谢时,已然是安安稳稳地再度坐定了。
    这么说吧,从她前一句话出口,到这句话讲完,她那屁股都没完全离开过凳子。
    李崇达呢,也不在乎这些,他也不等对方请他坐,就自己迈步上前,在凌声儿对面坐下,紧跟着就道:“既然凌楼主已料到李某会来,想必也能猜到李某所为何事吧?”
    凌声儿听罢这句,心中当即冷笑,并暗想道:“这个老狐狸,自己找上门来,却要我先说他的来意,真是处处都在试探别人……也难怪那帮大老粗斗不过你啊。”
    想归想,她表面上还是用自己那满脸的横肉,挤出一个笑容:“呵,小女子若是没有猜错,李大人前来,应该是想让我手下的赵迢迢……配合你‘做出戏’吧?”
    “嗯……”李崇达点点头,沉声道,“素闻听风楼主凌声儿神机妙算,看来确是不假啊。”
    “好说……”凌声儿笑道,“跟李大人比,我也不过是有一点点小聪明罢了。”
    李崇达没接她这茬儿,而是继续说道:“那好,你清楚的话,本官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眼下的时间也不宽裕,那飞鸡和陈阿财随时都会打完,我直说吧,希望你能帮个忙,让……”
    “……让赵迢迢故意和董骁打成两败俱伤,双双淘汰?”还没等李崇达把话说完,凌声儿就已接出了对方的下半句。
    “哦?”李崇达闻言,一挑眉毛,“这你都算到了?”
    “这有何难?”凌声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应了一声,再道,“我知道,以李大人您的立场来说,自是希望昊璟瑜能继续赢下去的,毕竟他是‘向着朝廷的’嘛……他若当上龙头,您定是喜闻乐见。
    “然,吴代下一场的对手罗渝,却是个难以收买之人;也别说在短时间内了,就算您能提前几天就算到他会在四强与昊璟瑜的斗技者对上,抓住他的亲人对他威逼利诱,他都不一定会就范。
    “所以,下一轮吴代和罗渝的这场,必须‘来真的’……”
    凌声儿说到这儿,稍稍一顿,举杯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当然了,来真的也无妨,因为那个‘吴代’……虽然我尚不知他是哪位高手假扮的,但已知他的武功至少不弱于姚锵,让他跟罗渝真打,胜算也很大。
    “您现在担心的无非是两件事……
    “其一,吴代的实力如今已经暴露,罗渝自知对方武功在其之上,必会有所准备,万一这‘定远第一狠人’在下轮整出点什么幺蛾子,导致吴代在决赛前受到过重的伤,那可不妙。
    “其二,与吴代不同,赵迢迢这边……一旦过了董骁,下一场他只需打赢飞鸡和陈阿财之间的胜者便可进入决赛,这无疑要比吴代那场轻松多了,所以赵迢迢进决赛时,很可能是毫发无伤之姿;再加上赵迢迢的功力本就和姚锵不相上下,‘无影剑’又是一门可以以弱搏强的武功,吴代栽在他手上的可能并不算小……
    “因此,为保万无一失,您必定会来找我……
    “您也知道,我跟罗渝不一样。
    “我这个人……凡事都可以商量。”
    凌声儿话至此处,李崇达脸上的表情已是变了好几番儿。
    数秒过去,李大人略加思索,才回道:“你说的这些,只能解释你是如何推测到我会来找你,但你还是没讲明……你是怎么‘准确的’知道,我想让赵迢迢在这轮就来个两败俱伤退场的。”
    凌声儿微笑:“因为换作是我,也会做一样的谋划……”
    很显然,她已在心里把对方的账都给算清楚了。
    “决赛和之前的那些场不同,这最后的一战,擂台上的一举一动、一纤一毫……都会被盯得死死的。”凌声儿接着道,“若是让赵迢迢在决赛时再‘演’,那风险太大了……一旦他被看出马脚,整个比赛的结果都可能被质疑、被推翻……所有败者都会借机表示不服,到时候这‘龙头杯’就成了白忙活……
    “再者,万一到时候出现‘吴代已身受重伤,而赵迢迢状态甚佳’的情况,怎么办?你要他怎么演?
    “同理,让他先打赢董骁,再故意输给飞鸡或者陈阿财,也是行不通的。
    “因此,不如早作计较,就在八强这一轮里让赵迢迢‘意外失手’,和董骁来个两败俱伤,双双淘汰。
    “如此一来……吴代就算是下轮惨胜罗渝,也没有关系,因为他决赛的对手只是飞鸡和陈阿财之间的胜者罢了,以他的武功修为,打那种货色,单手足矣。”
    听到这里,李崇达也笑了:“呵……好,很好。”他顿了顿,“凌楼主果然聪明过人,李某佩服,只是不知……这个忙,你帮不是不帮?”
    …………
    时间,回到现在。
    擂台之上,赵迢迢和董骁双双倒地。
    两人的搏杀甚至没有超过十秒,就已然结束。
    赵迢迢可真是个好演员,他起手那几招,端的是又猛又恶。
    只见他在冲向对方的过程中,抬手便祭出数道超高速的无形剑气,瞄着董骁的四肢关节就去了。
    乍看之下,其出手丝毫没有留情,但实际上,赵迢迢这时是故意来到了一个和对方比较近的距离上,并将剑气射出的方向都调整到了恰到好处……生生是蹭着对方的身体扫了出去。
    要形容的话,就好比一个人在自己的右手上戴了一个全是刀刃的手套,然后用“十指交错”的手势,去握自己的左手……
    赵迢迢这样出招,使得董骁避无可避,但同时又不会把攻击吃正——每道剑气都是蹭过董骁的肢体,扫向了董骁后方,并且在擂台和附近的墙壁上留下了道道狰狞的剑痕。
    不管是当事人董骁,还是旁观者们,看到这些剑气扫在其他东西上的威力,都会感觉赵迢迢这几手是奔着杀人来的。
    所以董骁也是拼了,手中碧玉宝刀狂卷而出,想以对攻的形式扼制对方进一步的攻势。
    而这……也正遂了赵迢迢的心意。
    老赵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跟董骁“两败俱伤”,对方要是怂了他还不好办了呢。
    于是乎,当时就听得噗呲一声,赵迢迢肩上被对方那宝兵刃剐去一块皮肉,刀口直压锁骨,血迸如泉。
    而赵迢迢也在中招之际,以右手快速再出“三剑”,直指对方少府、曲泽、肩井三穴。
    本来赵迢迢第一波攻势里“蹭”到董骁各个关节的攻击已经导致对方有所损伤,再加上此刻这“真正没有留手”的三剑,董骁自是失去了战斗能力。
    两人这一轮招对完,一个错身,双双倒地。
    董骁还行,就是短期内站不起来,也没法儿再拿刀了。
    赵迢迢呢……先是自己封住穴道止血,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晕了过去。
    这结果,连解说都傻眼了。
    在之前的几轮里,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双方同时失去战斗能力并一起淘汰的先例,但在八进四的较量里发生这事儿,还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但意外归意外,该判的还是得判。
    这两人几乎同时倒地,且都没有再战之力,也不可能再去打下一轮了,所以就在此宣告一同淘汰。
    这下子,风云突变。
    随着赵迢迢和董骁携手退场,另一个半区……罗渝和吴代的那场半决赛,便被视为是“冠军提前决出”的一战了。
    …………
    同一时刻,比武会场外。
    “大人,查到了,昨日午时,下游的陈家村里有人在河中捞起过一具尸体,当地的地保随即就报了官,只是衙门这两天人手紧张,暂时没差人去管那事儿,那尸身现暂放于村中祠堂,听他们对死者体貌的描述……应该就是邓天林。”
    李崇达站在街上,听着柏逐龙的汇报,抚须不语。
    思索了片刻后,他才冷笑一声:“哼……肥邓啊肥邓,这就叫‘出来跑,迟早要还’啊。”
    “大人,依我看……这跟弟兄们早上在河堤那里查到痕迹也对得上,想来肥邓是在遛狗的时候被人从堤上踹了下去。”柏逐龙这时还在用他那“办案”的思维思考着问题,所以又补充了一句。
    “呵,他怎么死的,不重要。”但李崇达的思路跟他并不一样,“重要的是,谁该对他的死负责?”
    柏逐龙闻言,立刻抱拳:“属下这就去……”
    “不。”李崇达还没等他说完就抢道,“没那个必要。”他说着,抬眼看了看前方那人头攒动的会场,笑道,“咱们只需等里面那‘龙头杯’打完,凶手自会浮出水面。”

第三十三章 构陷

    “各位观众,经过了短暂的休息,本届‘龙头杯’的半决赛现在即将开战。”在暂停了大约二十分钟后,黄东来通过“麦克风”讲出了这段话语,再度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场比赛是由临濠帮的罗渝罗帮主,对战沧渡帮的斗技者吴代。”孙亦谐也是顺势接道,“诶?黄哥,这场你怎么看?”
    趁着两名选手各自上台的这会儿功夫,作为解说两人自是要没话找话,先把会场中有点冷下来的气氛重新炒热起来。
    “嗯……这个嘛……”黄东来也没怎么思考,张口就来,“刚才八进四那场吴代打姚锵的比赛我正好没瞧见,不过既然他能胜姚锵,那就说明他在前几轮中很可能都是保留实力,罗帮主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那岂不是说,吴代要夺冠啦?”孙亦谐接道。
    “很有可能。”黄东来道,“毕竟另一边如今只剩下飞鸡一个人了,不是我不看好这兄弟,但以他的实力对上这边任何一人都够呛。”
    “那有没有可能……吴代和罗帮主也打出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让飞鸡渔翁得利呢?”孙亦谐接道。
    “这怎么可能嘛?孙哥你这是说书呐?”黄东来一撇嘴,“刚才那场的那种情况已经算是少见的了,哪儿会连续两场都……”
    咚——
    黄东来的话还没说完,已然在擂台上就位的罗渝便用刀柄剟了下台板,以一记颇为响亮的敲打声打断了他。
    咱前文也提过,罗帮主是一个急性子,当初他上茶楼询问双谐报名规则的时候,也是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后扭头就走,可说是半句废话都懒得多听。
    所以,在这强敌当前的时刻,他自是多一秒钟都不想再等了。
    “呃……好了,我们看到双方选手现在都已就位……”闻声后,黄东来也是瞬间就领会了罗帮主的意思,于是他立刻停止了闲聊,并接道,“二位没什么问题的话,随时可以开始。”
    他话音未落,台上的罗渝就立刻对吴代说了个“请”字。
    且还未等对方回话,罗渝便已踏出一个四平大马,横举偃月刀,将架势都给摆好了。
    “请。”而吴代呢,只是一脸冷漠地抱拳拱手,应了一声。
    这一刻,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这届“龙头杯”实质意义上的决赛了,不管吴代和罗渝谁胜出,都能在决赛中轻松战胜飞鸡。
    也就是说,新的龙头,将是昊璟瑜和罗渝这两人之一。
    然……
    …………
    片刻后,两条街外。
    还是那间民宅。
    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声儿便知罗吴二人的胜负已经揭晓。
    咚咚咚——
    门外的探子敲了三下门。
    他本想轻轻敲的,但因为手在抖,导致声音忽大忽小。
    “进来吧。”凌声儿道。
    “是。”那探子得令后,便推门而入,紧跟着就单膝跪地,抱拳道,“禀楼主,擂台那边……”
    他才说了个开头,凌声儿就接道:“是那个吴代赢了吧?”
    她的心里,早已有了结论,而且她对这个结论胸有成竹,此刻她只是想通过对方的嘴再确认一下自己的推测。
    “呃……不……”谁知,那探子却吞吞吐吐的,给了个否定的回应。
    “什么?”凌声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又问,“难道赢的是罗渝?”
    这是她想到的第二种可能,可能性虽小,但并不是没有,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罗渝会不会使出什么压箱底的杀手锏来个越级反杀。
    “不……”探子接道,“他们……双双淘汰。”
    “什么?”凌声儿很少在短时间内重复这两个字,但这会儿她已连续说了两遍,“怎么会这样?”
    既然楼主问了,那探子自也是一五一十地回禀道:“那吴代……貌似在上一场就受了内伤,只是怕被对手发现,所以一直隐忍着;这场打了没多久,他就伤势发作,口吐鲜血……罗渝见状,也并未手下留情,立刻趁势猛攻,但吴代也未放弃,纵然内伤吐血,他仍能和罗渝斗得不分轩轾,两人缠斗许久后,罗渝率先被打伤落台,而那吴代终于也是不支……”
    探子的这段话说到一半时,凌声儿已经没怎么在听了。
    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别处。
    她开始回忆……
    回忆不久前李崇达来找她“帮忙”时的一言一行。
    此时回想起来,她便发现,对于她做出的种种推测,对方虽然嘴上一直说着“神机妙算”、“聪明过人”,但眼神和态度上,却从未表现出任何的惊讶。
    这位锦衣卫的副千户,就好似一个可以算到十步以上的棋者,在听一个只能算到三步的孩子炫耀着自己的棋艺,并时不时的、不动声色地给出一些让后者听着很受用的赞许。
    “哼……”念及此处,凌声儿不禁冷哼,她的脸也因羞耻和恼怒涨得微微发红,“好一个李崇达,看来跟你比,我还真的只是‘有一点点小聪明’罢了。”
    …………
    午时二刻,龙门帮堂口。
    有道是拆台容易搭台难,方才还立在那儿的擂台以及解说台,这会儿已经被拆得影儿都没了。
    此时,这堂口的大院儿中,以及院子四周的各个屋内,已是摆满了桌椅;那碗筷、酒具、还有一些凉菜小吃,也已陆陆续续上了桌。
    很显然,这就到了绿林好汉们喜闻乐见的请客吃饭环节了。
    “赛后聚餐”嘛,这也是孙黄二人自己最喜欢的环节之一,尤其是在他俩自己不用掏钱请客的前提下。
    因为在筹备阶段准备得很充分,所以事到临头,“工作人员”们也都很靠谱——哪些人,在什么时候,干什么,可说是井井有条。
    如何快速拆掉擂台,快速布置酒席会场,搬东西时从哪儿进打哪儿出,把观众们安置在哪里等候等等,这些都是事先要开会交代好的,且现场还要有几个负责人来协调指挥。
    假如没有这种周到的安排,只是拟个大概的计划然后临时看着办,那这顿饭别说午时了,到未时都不一定吃得上。
    到时候这帮从早上饿到现在、看完了打架又没事儿干的绿林好汉们,在混乱的场地里干等着,还不得闹起来?
    正是因为预见到了这点,所以双谐不单是比赛筹备得妥当,从比赛转到吃饭的这个环节……也筹备得很细致。
    总之,下酒的凉菜儿和酒先上了,这帮货也就安分了。
    毕竟都是出来混的绿林同道嘛,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吹吹牛逼,大多数人都是乐意的。
    至于新“龙头”是谁,两碗黄汤下肚后,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反正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位置本来也轮不到他们,他们就是来凑凑热闹而已,这段日子在广州也呆够了,今日来个一醉方休,明儿该去哪儿去哪儿得了。
    就连双谐也没预料到,这“龙头杯”结合这“赛后酒”的效果,出奇得好……至少比以往叔父辈们选完人之后胜利者只宴请自己派系的人的氛围好很多。
    一来呢,这人有“见面之情”;哪怕是平时关系不怎么好的两个人,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真见着面了,也得客气客气,再一来二去多聊两句,说不定就会发现其实也没啥说不开的,按孙哥常用的**,这叫“都是误会”。
    二来呢,这回因为不是“选举制”,而是“比赛制”,所以这结果的争议就比较小;正所谓“武无第二”嘛,选出来的你可以说黑幕,然后根据你的理解举一举二举三……举出一百来个理由证明另外一个没选上的人更合适。但比武就没啥好说的了,大家都是手上过,你说谁谁应该赢,但因为他运气不好、分组不佳、跟别人拼个同归于尽了之类的,那他也怨不得谁啊,有些比赛,还有人进过几十次决赛,十次里八次拿亚军的呢,跟谁说理去?
    简而言之,这顿酒,大伙儿喝得还挺欢。
    后续那热菜上来了,气氛就更热烈了,已经有不少相谈甚欢者,开始就地拜把子了。
    当然你要说谁最高兴,那肯定是鱼头标。
    他本来只是一个龙门帮的中层头目,主要负责龙门帮势力范围内各种水路上的买卖,虽说从辈分上来讲,鱼头标还是大啲和阿仂的前辈,但财力和人手方面他肯定是不如大啲和阿仂这两人的。
    谁能想到,如今他一步登天,一朝就当上了中原绿林道龙头。
    而其手下悍将飞鸡,既是龙门帮第一金牌打手,又是龙头杯冠军,更不用说前些日子飞鸡还亲自手刃了“杀死前龙头的凶手”师爷苏。
    在场的人里,见风使舵的也不少,就这场酒席开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不少人趁势拜在了鱼头标门下。谷
    这么说吧,这顿酒还没喝完,鱼头标的队伍就壮大了三倍不止,已是把大啲和阿仂都给比了下去。
    看这个趋势,接下来那“龙门帮帮主”之位,他也很有机会了。
    不过,事情当然不会这么顺利……
    在酒席进行了数个小时后,约申时初刻,大门那儿,忽然就闯进来一队人。
    这群人一现身,院儿里的绿林好汉们酒都醒了大半。
    因为这群人……是官差。
    带头的两人,列位应该也都猜到了,一个是李崇达,一个是柏逐龙。
    而跟在他们后面的那群官差,除了把守住大门外,还抬了具尸体进来。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见过河里捞起来的尸体啊,一般来说在,这种死了几天后的浮尸,因为体内气体膨胀,再加上河里的各种物质附着在身上,味道会很大。
    而邓天林的这具尸体,显然是没做过什么防腐和去味处理的,这会儿抬进来,光是那味儿,就让好多人把刚吃完的给吐地上了。
    “二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此刻,站出来跟李崇达和柏捕头讲话的人,是鱼头标。
    因为现在的他,已是龙头,这阵仗,理应是他出面交涉。
    “嗯。”李崇达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冲身旁的柏逐龙使了个眼色,吟了一声。
    柏逐龙闻声,当即回身两步,用腰间佩刀的刀鞘将盖在死尸上的布角挑起,继而轻巧地掀开了整块布。
    您想啊,这没掀开时味儿已经很大了,掀开还得了?当时就又有好些个人没忍住,哗啦啦又是吐了一片。
    而这时,李崇达才开口道:“今天早上,本官发现肥邓没来看比武,我觉得蹊跷,便带人前去他家里查看,结果发现他那屋已好几日没人住过了。”他不紧不慢地停顿了一下,并将视线缓缓移到了数米外的一张桌子那儿,停留在了大啲的身上,再道,“我们四下打听,并从街坊邻居那里得知,三天前的傍晚……有个双臂绑着矫木(大啲骨折还没好)的人,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混混去拜访过邓天林,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他这话刚说完,唰唰唰……全场几百双眼睛就全都盯住了大啲。
    大啲倒也不怂,因为他真没干啥呀,因此,他立马就站起身来:“咩啊?都看着我干嘛?”他说着,就瞪住李崇达,“你想诬赖我杀了邓伯?”
    “你没杀?”李崇达可一点都不激动,他只是很平静的,用一种介于疑问和反问之间的口气问道。
    “我呸!”大啲现在拍不了桌子,也只能喷口水了,“你少血口喷人!我那天是去见过邓伯,但我带人走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
    “哼……”这一瞬,李崇达还没接话呢,坐在另一桌上的阿仂就发出一声冷笑。
    他的笑声不算太响,但在这相对肃静的情景下,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大啲。
    “妈的……你笑你老母啊?”大啲这人啊,确是有点容易上钩。
    阿仂就等着他问这句呢,所以大啲话一出口,阿仂就接道:“谁能证明?”
    “啊?”大啲没听懂。
    于是阿仂又用更具体的方式问了一遍:“你说你走的时候邓伯还活着,谁能证明?”
    “**!”大啲这性格,被人骂两句或许还能忍,但被冤枉他可忍不了,再加上各种新仇旧怨,大啲的情绪一下就有点失控了,他一脚把自己面前的桌子踢翻,冲阿仂大吼道,“你个狗日的!平时就处处跟我作对,现在还想乘机诬陷我?老子为什么要杀邓伯?”
    “呵……”阿仂再度冷笑,既然对方问了,那他自是要把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因为叔父辈们为邓伯马首是瞻,如果不是他点头,‘选龙头’也不会被改成‘打擂台’,那样的话……这届龙头就很可能会是你。所以,你对邓伯怀恨在心,去找他理论,并想让他出面再把规矩改回去。遭拒后,你就恼羞成怒,杀人泄愤……这个理由,够不够?”
    “你……你这……”大啲听到这里,已经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他很想上去跟阿仂拼了,可惜双手受伤不好整。
    而就在大啲思考着自己靠咬的有没有可能搞定阿仂之际……
    “堂主——堂主!大事不好啦!”一阵疾呼又从门口那儿传来。
    这来的是谁啊?
    也不是谁,就是阿仂的一名部下而已,而他口中喊的“堂主”,自是指阿仂。
    这人呢,无疑是阿仂事先安排好的,阿仂本来是想等到鱼头标过来跟他提了“龙头棍”之后,再派个小弟借着上茅厕的时机朝院子外面发个信号,随即这个“演员”就会登场,在众多同道面前演一出戏。
    但阿仂没有想到,鱼头标从酒席开始就一直忙着应付各路英雄的敬酒,还要不停收小弟,根本都没空过来搭理他。
    阿仂也不可能自己主动过去提这事儿,因为考虑到后面的“戏”,他要是主动去提起棍子,就有点太刻意了。
    于是,这事儿就僵住了……
    鬼知道还等多久阿仂才能找到节骨眼儿,万一鱼头标喝高了,今儿压根儿就想不起来提棍子的事,阿仂还真难办。
    好在……李崇达这会儿突然带队闯了进来,打破了僵局。
    阿仂安排的那名部下呢,既然能被安排做这个事,自然是个挺机灵的人,他远远瞅见这边的变故,便自行判断如果再不登场可能就没机会了,因此他就见机行事地入场了。
    “让他进来。”李崇达只回头朝门那儿瞥了眼,就示意门口把风的官差把这喽啰放进来。
    那喽啰也是迅速锁定了阿仂的位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的堂主老大面前,扑通一跪,并用全场都听得到的声音、带着哭腔、喘着粗气道:“堂主!不好啦!龙……龙头棍……被人偷啦!”
    此言一出,举目皆惊。
    “什么!”而阿仂呢,先是假装震惊了一下,然后表情变了几变,又假装思考了一下,最后,他再缓缓转过头,看向了大啲。
    “你又看我干嘛?”大啲被他饱含演技的深沉眼神盯得都有点虚了。
    “知道龙头棍藏在哪里的人,除了龚爷、我、以及我手下负责秘密看守的几个人外,就只有邓伯。”阿仂这句,还只是开了个头,“哼……我就说,之前你手下的长毛在擂台上落败后,你怎么一声都不吭,这不像你大啲啊,原来你是早有打算,想搞事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在场的很多人也都想起了大啲当时的“异常”,这让本就萦绕着大啲的那种怀疑的空气,现在已变得越发接近于“确信”了。
    “你胡说八道!”大啲此时倒是冷静了下来,因为情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他也知道光是发火并不能洗脱嫌疑,“邓伯为什么会知道龙头棍藏在哪里?就算他真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知道?我真要逼人说出棍子下落,我直接来砍你好了!我找邓伯干嘛?”
    列位,这就叫情急之下,越描越黑啊。
    虽然刚才阿仂的那句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但终究是没说出“抢棍子”这三个字来,而现在大啲自己几乎是说出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去逼阿仂说出棍子藏在哪里,而是去胁迫邓伯并灭口,这问题就是废话……一个是身边有众多小弟保护的现任大佬,另一个金盆洗手多年,除了一条狗之外没半个手下的退休肥佬,哪个比较好对付,这不明摆着吗。
    “龚爷死后,我担心会有人打龙头棍的主意,万一我哪天被那人做了,联络不上我那几个看管龙头棍的手下,会很麻烦。”阿仂这边,说辞则是早已想好,“此事事关重大,我再三考虑后,便决定把藏龙头棍的地方告诉邓伯,我以为……邓伯金盆洗手多年,且德高望重,再怎么也不会有人对他不利,告诉他是最妥的,唉……没想到却害了他。”
    阿仂悲天悯人地感叹了这么一番后,眼中还闪起了泪光。
    他这话看似说得通,并且又一次暗示了大啲就是杀死邓伯的凶手,但是他对大啲这一连串问题中那唯一一个他无法解释的逻辑点,即“大啲为什么会知道邓伯知晓棍子的下落”,却是避而不谈。
    但这……也足够了。
    这种情形下,不会有人在意那些细节的。
    气氛到这儿了,那大家觉得你吃了几碗儿粉,就是几碗儿。
    就算上了公堂,那年头……也不会有多少老爷跟老百姓讲什么逻辑,对付大啲这种绿林匪类就更不讲了,把你打到招了不就完了嘛。
    “我看……已不必再说下去了。”李崇达似乎也觉得他们这场戏也差不多了,所以他适时开口,并朝手下官差们挥了挥手,指向大啲道,“带回去,有什么话,到了衙门再说吧。”
    “我……我没杀邓伯!我是冤枉的!”大啲见人家上来拿人,也只能喊冤。
    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对面又有柏逐龙这种高手在场,逃跑是断然不可能的;他要真去逃跑,那在旁人眼里,这就跟认罪没区别了,万一被柏捕头来个“就地正法”,那他就是赔了性命又背锅。
    而大啲身边的手下们呢,也都不敢去阻拦官差,毕竟现在全场都觉得大啲是杀邓伯、盗龙头棍、试图搞事的真凶,且这家伙平日里的性格作风和今天的一些反常举动也都使他看起来很符合这一推论,这时候大啲的小弟们若去帮大佬阻挡官差,挡不挡得住另说(肯定挡不住),事后他们还可能会被认为是帮凶连坐。
    就这样,在这“龙头杯”落幕之际,又生出一番新的波澜。
    龙头棍下落不明,鱼头标这龙头之位还能不能坐得稳?
    在此之前,鱼头标究竟是如何坐上这位置的?他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阿仂又能否如愿,在构陷大啲之后,顺利争得龙门帮帮主之位,并在今后以“找到龙头棍”为功劳,再图大计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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