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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黄门弄毒

    那孙亦谐和淳空的行动是否顺利,此处暂且不表,咱们话分两头,且说回这夜早些时候……也就是亥时三刻那会儿。

    黄东来跟着游靖出了天奇帮的总舵,便直奔那不归楼而去。

    这个点儿,街上的行人已是不多,两人一路走着,也没遇到什么人或事。

    途中,黄东来有好几次想跟那游靖搭话套话,然而对方只是用“嗯”、“是啊”、“我也不知”这类敷衍或是遮掩的方式来应付他。

    黄东来明白,游靖应该属于那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极其擅长保守秘密的类型,想用常规的方法从其口中套取情报是不太可能了;当然,他本来也没觉得事情会那么容易……

    孙黄二人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已推测到了今晚尊主很有可能会派个人带黄东来去某处,并以取药或医治为名给黄东来下药,只是没有想到去的地方会是不归楼,也没想到带路的那个人会是游靖。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黄东来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没过多久,黄东来就随着游靖行到了不归楼的门前。

    前文说过,这酒楼就数晚上生意好,虽然今夜那些参加了英雄宴的武林群豪是没法儿来光顾了,但此刻一楼大堂里仍然有着五成以上的上座率。

    好在黄东来和游靖两人本来也不算扎眼,再加上不混江湖的人也不认识黄东来,所以当他们穿过大堂走上二楼,也没多少人去注意他们。

    到了二楼的“智仙阁”后,在没人通报的情况下,薛推是不会出来迎客的,后厨的袁方治和张二贵就更不会出来了。

    因此,游靖就这么引着黄东来,直接上了三楼的“思秽居”。

    为什么要给这层取这个名字?很简单,那是顾其影在提醒自己,自己做的事情终究是肮脏的,且是江湖中人最为不齿的那种歹毒勾当。

    “蛊术”这种手段,跟使毒并不一样,使毒的目的无非也就是为了让人死或者伤,这跟用武功或暗器伤人的性质其实是一样的,但“蛊术”却是要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又不得好死……实在有违人道。

    要比喻的话,一者类似于在战争中用武器击毙敌方的士兵,另一者则类似用极其残忍的手法将战俘折磨致死。

    白如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像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有一天战败、落到仇家手里,对方也无非就是将其一剑杀了,或者多捅他几刀泄愤;但他如今被折磨成的那副样子,即便是邪派中人……也不至于下这种黑手。

    然,顾其影和沈幽然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只因他们一直举着那面“复仇”的大旗,慢慢把那变成了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便说服了自己、逐渐的觉得做什么都可以了……

    而这“思秽居”的名字,也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就像是皇帝给自己下的罪己诏,骗骗自己的良心、顺带做给别人看看,便仿佛自己真的认了错、又仿佛真的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似的。

    “游大哥,这儿怎么这么黑啊?”上到三楼后,黄东来当即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过他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进了不归楼后游靖让他不要把手里的灯笼给放下。

    “这是主人的安排。”游靖并不解释具体为了什么,就这一句便足够了;说完这句后,他马上将话锋一转,“黄公子,我去给你取药,你在这儿稍等片刻。”

    “啊,好好,你去吧。”黄东来随口答应道。

    游靖又看了他一眼,接着便转身走向了这三楼的深处。

    因为他和黄东来出门时手上各拿了一个灯笼,所以他离开后,黄东来依然是有东西照明的,要不然这大半夜的,身处这种地方,还真是啥都看不见了。

    但其实……看得见也没用。

    这三楼的布局,主要分为三个区域:第一个区域就是从楼梯上来后的这块地方,基本就是个空阔的缓冲空间,啥都没有,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黄东来这会儿就站在这里。

    第二个区域是老板、即顾其影的房间,那房间的门就在第一区域的边缘,这会儿顾其影不在,门自然是关着的;而那房间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呢……连游靖也不是特别清楚,因为他平时进去送饭倒夜壶的时候,都是快进快出,不会多做逗留,也不敢东看西看。

    而第三个区域,也是三楼占地最大的一组空间,由第一个区域角落里的一条走廊相连;顺着那条道儿往里走,绕过主人房,后面就有数个更大的房间,里面堆放着炼蛊需要的各种材料和工具,另外还有两间类似“实验室”的屋子,一间常年由火炉供暖,另一间摆着千年寒冰制寒。

    此时游靖要去的,便是一间放着各种成品蛊的仓库;顾其影吩咐他给黄东来吃的“百顺丸”,真正的名字叫“百噬蛊”,中蛊后,必须定期服用特定的解药,否则就会受百虫噬心之苦。

    这种蛊的效果,倒是没有极乐蛊那么厉害,而且其成品是一种看起来就很大的药丸,味道也很冲,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有人自愿服下,不过眼下用“给黄东来治疗身体异状”的名义,自是能顺理成章让他吃下去了。

    不多时,游靖就拿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药瓶回来了,黄东来还是站在原地,看起来一步都没走开过。

    “黄公子,药已取到。”游靖说着,便递上了药瓶。

    黄东来随手接过药瓶,打开瓶口倒出一颗来,然后凑近一闻:“卧!靠!”

    他突然大声骂了俩字儿,把游靖都给吓了一跳。

    “这什么味儿啊?又腥又冲,拿折耳根拌大蒜都拌不出这味儿来吧?”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么大一颗药丸,又是这种味道,让我干吞肯定不行,噎死都有可能。”

    “呃……”游靖一听,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别说黄东来了,换他来吞也觉得勉强,于是他接道,“抱歉,是在下失察,我这就去给公子倒杯茶水。”

    说到这儿,他便要转身离去,但一想又不对……

    “等等……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调虎离山,然后趁我不注意把药换了吧?”这一瞬,游靖心中暗道,脚步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视线更是不敢从黄东来身上移开了。

    可是,名义上来说,他是奉命来给黄东来弄解症药的,没理由要这样防着对方,再者……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黄东来在防着他;万一他这么一套操作反倒引起了对方的怀疑,岂不是弄巧成拙?

    就在游靖纠结犹豫之际,不料……

    “哎~干嘛特意去倒啊?”黄东来竟然主动替他解了围,“这儿黑灯瞎火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俩一起下去不就行了?”

    游靖一想对啊,我干嘛非得让他在这里把药吞了啊,再说我本来就是要去楼下给他倒水的。

    “哦!对,黄公子言之有理。”念及此处,游靖赶紧点头,借坡下驴道,“那……黄公子请……”

    “好啊。”黄东来答应了一句,随后便抬起手来,以一个十分自然的动作,欲把药瓶往怀里揣。

    “诶!”游靖见状,又是一阵紧张,不禁喊出声来。

    “嗯?怎么了?”这一秒,黄东来的手已伸到一半,那药瓶子有半截儿已经在他衣襟内了,但他一听游靖叫唤,堪堪又在药瓶即将离开对方视线之前停住了手。

    “这药瓶……还是我先替公子拿着吧。”游靖也是急中生智,“免得公子的衣物上也沾到那腥臭之气。”

    “啊?哦对啊。”黄东来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很嫌弃地就把那药瓶拿了出来,塞回了游靖手里,“对对对……快,你来拿着,一会儿我准备吃的时候,你再拿一颗给我就是了。”

    游靖接过药瓶,仔细看了看,的确就是同一瓶没错儿,再结合黄东来的反应,他顿时松了口气,心想:“看来这小子是真没防备,是我想多了。”

    于是,游靖将药瓶在自己怀内揣好,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东来不紧不慢地从他面前经过,顺着楼梯向二楼行去,游靖则是紧随其后。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二楼的那个会客小厅。

    黄东来找了张椅子随便坐下,游靖则跑去给他倒茶;热水都是现成的,两分钟不到游靖便回来了。

    “公子,茶水到了……不是很烫。”游靖给黄东来倒上了一杯茶水,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似是在催促他赶紧吃药的话。

    黄东来应道:“哦,好,游大哥你也坐啊。”

    “不不,游某只是下人……站着合适。”尽管游靖的武功要比黄东来高出很多,但他并没有任何僭越的行为,态度仍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他从主人那边得到的命令只是给黄东来下药,而不是翻脸和灭口。

    “没事儿啊,现在就你我二人,再说大家都是为尊主效力的,你站着我坐着,那我多不自在?”黄东来说着,摆出一副颇为亲切的态度,“呐,游大哥,你要再不坐,那我也站起来得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坐下就是。”游靖这下也只能坐下了,但坐也不是好好坐——他只坐了半张凳子,上半身绷得直直的,也不敢往椅背上靠,好似随时要起来似的。

    接下来那段等着茶凉的时间,两人之间没有对话,略有些尴尬。

    不过,沉默也没有持续太久,黄东来终究是先开口了:“游大哥,差不多了,把药给我吧。”

    “好。”游靖应了声,立刻就伸手往怀里取药,然……

    “嘶——”把手伸进怀中的时候,游靖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不过身为习武之人,这点程度的疼他还是能忍住的,于是他便忍着痛把那药瓶拿了出来。

    这个时候,游靖才发觉,那瓶身的颜色已经变了,本身是个白瓷瓶子,眼下却已成了灰褐色,而他的手上感到疼痛的地方,也沾到了这种颜色。

    他再低头一看,不对……那颜色已经有一部分染透了他的外衣,且位置就在他心口附近。

    “唔——”这一瞬,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心口好似也有一点疼……

    “怎么了?游大哥,是不是觉得气有点喘不上来了?”黄东来可是小心得很,问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后退几步,远离了游靖。

    “你!”游靖自知中计,赶紧运气,欲用内功封住自己心脉处的穴道。

    然……他不运则以,一运功,他的心脏当时就停止了跳动。

    不到一分钟,游靖就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黄东来看着对方尸体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念道:“跟我玩毒……呵……就凭你?”

    …………

    把游靖的尸体搬回三楼并没花费黄东来太多时间,毕竟黄哥只是用不了内功而已,练武之人的那身力气还是在的。

    摆好了尸体后,黄东来先是把那个已经沾了毒的瓶子给处理了,然后在游靖身上搜索了一番,结果……除了一把藏在腰上软剑之外,其他的,他竟是啥都没发现——连把钥匙都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黄东来知道这不归楼的老板、即那位尊主就住在这三楼的“思秽居”里。这件事,在他和孙亦谐来吃饭的那晚,他们就已经在与薛推的聊天中得知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城中很多人都知道的。

    但是,游靖作为每日给老板送饭的心腹,他身上居然没有三楼任何一个房间的钥匙,这显然不正常;哪怕老板那个房间的钥匙在老板本人身上带着,但其他房间的钥匙游靖肯定得拿着啊,要不然他刚才去后屋取药的时候是怎么开的门?

    像这种异常,黄东来可不会忽略掉,他和孙亦谐都是极为谨慎之人……尤其是在自己以身涉险的时候,两人那精明和慎重的程度都会瞬间再拔高几个档次。

    黄东来站在那儿思索了片刻,紧接着就拿起了游靖腰上的剑,干净利落地切下了游靖的一只手;待那只手上多余的血流得差不多了,黄东来才用自己的手拿着游靖的那只手,去轻轻地推了把尊主那个房间的房门。

    黄东来这时还并不知道这个房间就是尊主的房间,因为也没人告诉过他,只是由于这个房间的门是踏上三楼后能看到第一扇门,所以他才从这间试起。

    吱——咿——

    木制的门板缓缓被推开,在黑暗中发出了一阵让人浑身膈应的动静。

    这门,根本没锁。

    黄东来反应奇快,他发现门没锁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这……也可说是一个用毒世家出来的人的基本修养。

    你到了一个理应放着很贵重的东西的场所,但这个地方的入口并不隐蔽,且完全没有守备措施,那是为什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里的主人是个弱智;第二,其实“有守备”,只是你看不见。

    这一刻,黄东来借着灯笼的光亮在门口往里扫了眼,一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个点着的香炉正在往外冒着缕缕的青烟,他马上就确定了——这个就是防盗的措施,至少是之一。

    想到这儿,他便捂着口鼻快步进屋,灭了那香炉,然后又迅速退出房间,将这屋子的门敞开。

    做完这些后,黄东来也没有干等着那屋里的气味散尽,而是先转到了旁边的走廊,顺着游靖此前去的方向,走向了那几间仓库……

第五十九章 火烧天奇帮

    说回子时。

    话说那孙亦谐和淳空一前一后就朝着院子的门口行了过去。

    此时,门外那三名天奇帮的守卫正在低声排遣着孙亦谐那“龙阳之癖”呢,没想到人家突然就提着灯笼出来了。

    那三人原本聊得火热,但一见孙亦谐都赶紧住嘴,并冲着后者满脸堆笑。

    孙亦谐自然已经听见了这三人的谈话,他顺势就利用起了这点,问了句:“三位……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啊?也让我听听?”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前踱了几步,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与院门相反的那个方向,将三人的视线都牵引了过来。

    那三名守卫也是心虚,毕竟他们刚刚还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现在被人当场问起,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他们的紧张也没持续多久,因为他们的注意力被孙亦谐吸引之际,淳空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们背后,噗噗两掌就从后方打晕了两人,而那第三人也只是刚来得及转身,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呢,也被一掌放倒。

    就这样,这个院子的四名守卫,都在没做出任何警示的情况下就被摆平了。

    孙亦谐也在此与淳空暂且别过,兵分两路,一个去库房偷镣铐钥匙,另一个则准备去救人并突袭另外四个关押人质的院落。

    当然了,纵然现在孙亦谐已经把这个院子四排房间的所有四把钥匙都凑齐了,他也没打算立刻就把所有人都放出来;因为人一多,就很容易出问题,你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跟淳空一样思想觉悟又高又聪明又配合……所以,他准备先把这几个院子的守卫都处理掉了再去开门放人。

    不过那第二个要放的人,他是早已决定好了的。

    事实上,方才他在淳空房间里的时候,就已问过淳空这个院里分别都关了哪些人、以及那些人房间的位置。

    这个事儿,孙亦谐肯定是不知道的,因为关人的时候他并没在场,但淳空是在场的……前文也说过,淳空很聪明记性很好,只要看到过的事情他多少都会有点印象,所以在他自己被关进牢房之前,他应该有看到过并记下一部分人的关押情况。

    果然,经孙亦谐一问,淳空稍加回忆,就记起了不少,最关键的是……他记住了雷不忌的房间是哪个。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雷不忌赶巧不巧的也被关在了这个院子里,而且因为他是在昏迷状态中、于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被人抬进房间的,想记不住他在哪间都很难……

    有这么个武功高又听话的小弟在,孙亦谐自是不会再考虑别人了。

    淳空一走,孙亦谐就直奔雷不忌的房间,试了两次他便选对了正确的房门钥匙,然后推开了门。

    雷不忌毕竟武功底子好,迷药制不住他一整晚,这会儿他就已经醒了;一见门被打开,雷不忌当时就蹿了起来,想要突袭进来的人。

    孙亦谐在这种时刻的谨慎我也不止一次提过了,向来只有他痛击队友,没有队友痛击他的事情,所以他自然是防了这一手的。

    “不忌,你醒了吗?”推开门后,孙亦谐站在门外,并未探身向前。

    雷不忌这时正背靠墙躲在门旁,一听是孙亦谐的声音,他就傻呵呵的一个闪身来到了门口,也完全没考虑过这也可能是圈套之类的。

    “孙哥!你没事啊?”雷不忌一脸的喜出望外,冲着孙亦谐便提高了嗓门儿来了这么一句。

    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他此前被孙黄二人给gank了,这会儿还会是这个反应?

    很简单……因为他当时根本没看见是谁拦截了自己;那时候雷不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沈幽然和顾其影的身上,而孙亦谐那手拦腰擒抱无缝衔接黄东来的迷药糊脸……来得实在是太快、配合实在是太好,导致雷不忌毛都没看见就已经昏过去了。

    “闭嘴!快给我进去!”孙亦谐一看雷不忌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赶紧连推带搡的把雷不忌推进了屋里,边推还边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妈的那么大声干嘛?怕引不来人啊?”

    长话短说,被孙亦谐训了几句,然后又听对方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后,雷不忌总算是弄清了眼下的状况。

    听完了前因后果,雷不忌自然也就不会在意此前孙哥黄哥放倒自己的行为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那是在救自己。

    而在讲解的过程中,孙亦谐也没闲着,抓紧时间就把雷不忌手上脚上的镣铐也给蚀断了,并要求雷不忌和淳空一样用布条把断链固定好,免得走路时搞得跟铃儿响叮当一样。

    两人出了房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四个晕倒的天奇帮守卫扔进了雷不忌的房间,并锁上了门。

    孙亦谐倒也没有灭他们的口,因为他已隐隐猜到了这些人很可能也是被极乐蛊威胁才给沈幽然卖命的,但他也不至于特意花时间去策反他们,因为这其中变数还是太多——万一这些人里有真心效忠沈幽然的、或者早已作恶太多回不了头的,你去策反他就等于给你阵营里主动安插一个定时炸弹。

    随后,孙亦谐就带着雷不忌去了隔壁的另一个院儿,他们突袭守卫的过程就不细说了,基本上也是和第一个院儿差不多的套路,反正就是孙亦谐先上去吸引注意,另一个人则在暗处发动突袭,有时会用到迷药、有时不用,不同情况下随机应变即是。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五个院子内的共计二十名守卫就全都躺了。

    这时,他俩才回到了第一个院子里,开始开门放人。

    孙亦谐已跟雷不忌打了招呼,开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先说明一下——“孙亦谐和黄东来此前是假意投靠沈幽然,所以眼下才能救你出来”;这话的确是必须传达到的,要不然有些人不明情况出来以后要动手突孙哥那可受不了。

    还有第二件要传达的事就是:镣铐的钥匙马上就能到手,从房间里出来的各位千万不要擅自行动,擅动只会导致所有人的逃跑都失败,所以谁要是企图独自开溜,劳烦大家一起上去把他拍死。

    孙亦谐和雷不忌就这么各自先开了一排门,放出了二十来个人,那些被先放出来的人呢,就负责跟后出来的人解释上面提到的两件事,这样就不用再浪费拿钥匙的人的时间了。

    等到第一个院儿的人基本都已经从房间出来,并且都对眼下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时,淳空总算也回来了。

    他的武功本来就很不错,再加上有孙亦谐提供的详细地图以及岗哨情报,这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没有被人发现;那库房的钥匙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让淳空的进出变得更加余裕。

    此时,淳空拿回来的镣铐的钥匙一共有十把之多,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这十把钥匙都一样。

    当然这也很正常,这玩意儿就跟现代的手铐钥匙类似,一把钥匙能开一个系列……

    本来嘛,像镣铐这种东西,只要是量产的,就不可能每一套都单独配一把钥匙,那样万一丢了一把就非常麻烦;而打造十把相同的钥匙呢,也不过就是为了开锁的时候能快一点罢了。假如你只打一把的话,那按照开一副镣铐两分钟计算,你打开两百个人的镣铐要花将近七个小时,那也太蠢了。

    “大家解开了自己的镣铐后就把钥匙传给还没开的人,交完钥匙的人一会儿都从北面翻墙出去,那边只有两个守卫,你们经过时自己处理一下……诸位都是高手,如何让守卫来不及发出呼救就躺下应该不用我来教你们。”孙亦谐看众人差不多都解铐了,便站在人群中略微提高了些声音说道,“出去之后,到城西油盐店后的那条街附近等着,不出意外的话,过会儿黄东来会带着你们服下的“那个东西’的解药来跟你们会和的。”

    在不知不觉中,孙亦谐俨然成了在场所有人的总指挥,包括那些武林前辈们,也都在听从他的安排。

    不过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往大了说,孙黄二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往小了说,也只有孙亦谐和黄东来两人早早的就定下了针对这种情况的应对计划;至少在极乐蛊解除之前,听从孙亦谐的指示比他们自己瞎搞要靠谱得多。

    “哦对了,你们逃出去之后,千万别乱跑,更不能靠近城墙……沈幽然和那尊主在洛阳的根基很深,即便他们和官府没有勾结,守城的官兵里没准也会有他们的眼线,而只要有一个人逃跑被发现了,那咱们所有人都得跟着玩儿完。”在送走那些江湖大佬们之前,孙亦谐还不忘再三做出提醒和警告,并反复强调了“所有人”这个概念。

    他很清楚,人心难测,也只有用这种捆绑的方式让这帮货互相监督、互相牵制,才能更好地防止有人擅自行动。

    至子时三刻,第一个院儿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了孙亦谐、淳空、雷不忌和柳逸空四人。

    这柳逸空为什么也留下呢?因为他说他很佩服孙亦谐,觉得自己此前误会了孙哥、很是惭愧,故而想要出一份绵薄之力,也帮着他们继续救人。

    于是,这四位就按照和第一个院儿一样的套路,又去了第二个院儿。

    熟悉了流程后,重复这个过程所需的时间就短得多了,第二个院子他们只用了十分钟便已搞定,而且陆续又有好几位前辈和同辈也都加入了救人和解释的工作。

    说到底……这江湖上终究还是有好人的,而且也不算少,那种在危急时刻可以置生死与度外,尽力去帮助别人的人,确实是有。

    人多了以后,就可以再分几路,同步行事,所以那第三、四、五个院子的人几乎都是同时被救出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白如鸿也被关在了其中的一个院子里,不过他的身上没有镣铐,只是绑着绳子而已,且直到被几位武林同道扛走为止,他都像个植物人那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子时将尽,那近两百名阶下囚便撤得差不多了。

    他们都是会轻功的高手,又有孙亦谐的情报支持,这便导致了天奇帮的守备系统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简简单单就被集中突破。

    那沈幽然和顾其影,此时还在书房里喝茶聊天、畅想未来呢,丝毫不知他们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武林人士都已经逃出蛊铃的作用范围了,更不知道不归楼那边已经惨遭“偷家”,老底儿都被黄东来给掏空了。

    更惨的是,他们今夜的厄运,到此还远没有结束……

    送走了所有的人质、包括协助自己的那些位之后,孙亦谐还有一件事要做——回房间拿行李。

    他和黄东来的随身行李,以及他的三叉戟还在房间里呢;行李也就罢了,家传的兵器他不可能丢下不要。

    回房倒是没什么,孙亦谐有通行腰牌在身,而且全天奇帮的喽啰都知道这货之前是去干嘛了,所以这会儿他大摇大摆走回房间也不会有人怀疑他。

    问题就在于他怎么拿着行李和三叉戟跑路。

    你再有腰牌,这三更半夜的,背着俩包袱拿着兵器要走,那人家也得拦着点儿啊;就算不跟你翻脸,也至少得拖延你一下、顺带禀报帮主一声不是?

    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呢,其实也有个很直接的办法:孙亦谐只要叫上几个刚才一起帮着放人的打手帮忙,和自己一起强突回去,拿了行李再突围就行。

    然而……这个选择存在一定的隐患,万一中途稍微有点差池,惊动了沈幽然,那他孙亦谐倒是有可能趁乱跑掉的,但沈幽然一动蛊铃,帮他的那些人一个都走不了。

    所以孙亦谐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更加保险的、且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冒点险的办法——放火。

    他一个人在暗处稍微等了一会儿,待那些中了极乐蛊的人都已跑远,便开始了四处纵火的行为。

    对孙亦谐来说,在这天奇帮里放火,就跟在自己家随地大小便一样容易。

    他和黄哥抱着踩点的目的在此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对这里的地形早就了如指掌,什么柴房、伙房、草料房、粮仓……所有能点火的东西,还有易燃物大量堆放的屋子,他们都门儿清。

    还有,你以为孙黄二人只打造了一把库房的钥匙而已吗?一样能偷能拓,他们怎么可能只弄一个地方?

    此刻孙哥腰带一展,屁股上就是七把钥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天奇帮里就没有他打不开的门。

    于是乎,就在丑时刚到、天奇帮的各个岗位准备换班的那个时间点上,一把把火头在帮中各处连三接二地冒了出来……那个年头的救火效率我就不谈了,有时候一个炸雷就能把一户大户人家烧个精光,更别说这种高效率的纵火行为了。

    而就在天奇帮内乱作一团,众弟子都离开了岗位四处奔走着救火时,孙亦谐便鬼鬼祟祟地回了房,拿上行李和兵器溜了出来。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他被人看见都无所谓,以他那人性,他只要说自己是在抢救财物,别人也八成会觉得合情合理。

    …………

    同一时刻,与天奇帮总舵一街之隔的一处房顶上。

    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悠然地远眺着前方建筑群中逐渐亮起的火光和升起的浓烟。

    这二人,皆是一身深色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上下收拾得紧趁利落,身形也是矫健挺拔。

    “今夜这戏,还真精彩。”观火半晌,个子矮一些的那个终于开口道。

    “戏是好,可惜了正义门这么大的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他旁边的高个儿则如是接道。

    “呵……毁了,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件好事吗?”矮个子道。

    “除掉沈幽然和顾其影两人,将他们多年来累积的所有财富和秘宝全都抢过来,才是最好的事。”高个子道。

    “可即使抢过来了……也不是你的啊。”矮个子又道。

    “但抢来这些东西的功劳,有我一份儿……”高个子顿了顿,“也有你一份儿。”

    “哈哈哈……”矮个子笑着接道,“功劳都给你也行,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不,你只是说得轻巧,装得轻浮……但我知道,你这人,不要功劳,也不在乎任务……”高个子说到这里,看了身旁的矮个子一眼,“你在乎的是正义。”

    “呵……这话说得……”矮个子还是在笑,笑得很戏谑,却似是在掩饰什么,“太高看我了吧?”

    “你不认也没关系,我就比你坦率……”高个子接道,“我要功劳,而且要用功劳去换那荣华富贵。”

    “那接下来就都交给你好不好?”矮个子问道。

    “行啊。”高个子欣然应道,“正好,你可以趁现在去都司卫所跑一趟,找他们来救火洗地,别烧到了周围的老百姓,我嘛……去会会那沈门主和顾尊主。”

    “嗯……”那矮个子应声时,已然转身,“你多加小心吧。”

第六十章 高手过招(上)

    江湖皆知,大朙朝廷有所谓的“风花雪月”四大高手。

    其中,风,是指风满楼。

    前文已提过,他就在颍州卫驻守;而无论按字号还是按武功,他也都算是这四大高手之首。

    不过,风满楼乃是出身行伍,也就是军人,所以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江湖气,当然也没有什么官僚做派,他更像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士兵或者基层指挥官,极为重视纪律,且是非分明,刚正不阿。

    而今夜,在天奇帮附近的房顶上“隔岸观火”那两位,也同样位列四大高手之中。

    矮个儿的那个,叫花释离。

    高个儿的那个,叫水寒衣。

    这两位,就跟风满楼很不一样了……

    他俩都是在锦衣卫挂职的,也就是所谓的特务机关,平日里办的事,可要比风满楼经手的那些要复杂得多。

    相对于正面的厮杀,花释离和水寒衣做的更多的反而是暗杀、刺探情报、卧底之类的事情。

    当然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在正面对决的时候武功就比风满楼差很多。

    就拿水寒衣来说吧,他今年三十七岁,习武三十年,练刀亦有二十五年,师承“山东刀虎”武毅;他的那身刀法,即便是神刀山庄的宋庄主见了,也要忌惮三分。

    以他的武功,要胜沈幽然,应该是足够了,但是……再加上一个顾其影,恐怕他就难了。

    顾其影无疑是一名绝顶级的高手,他的武学天分本就不在其兄顾其宗之下,再加上如今他已比自己的哥哥多活了十几年,达到这个境界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他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点极难对付,那就是他的体质。

    当年顾其影从五灵教总坛的废墟中逃出后,落下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治好的伤病,而为了对抗这种命运,他用了禁忌的手段,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与蛊共生的存在。

    你甚至可以认为,他这整个人,就是一个蛊,而且不但是蛊,还是“巢穴”、是“母体”……

    正常的武学和医学认知中的穴道、关节、要害……套用在顾其影的身上都是无意义的。

    也就是说:点穴他不怕、关节技他也不怕,那些对常人来说是致命伤的伤势……他受了也未必有什么大事。

    在此基础上,他还以这副身体练就了一身的武功绝学;不仅是当年天奇帮的功夫,还有正义门的功夫,以及很多他靠“幽影”的势力搜集来的各派武学秘籍……对他来说,把这些都学全了也不叫什么事儿。

    在这点上,林元诚应该可以理解他,因为在他们这种资质的人眼里,只有跟他们一样的天才自创的功夫,才有一定的学习难度,其他那些谁都能参悟的普普通通的武功,只是看人使出来便能掌握个七八成。

    综上所述,至少目前的水寒衣,应该还斗不过顾其影。

    水寒衣自己也很清楚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毕竟他在暗中调查幽影和正义门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因此,他也只是跟花释离说要去“会会”人家,没说要去拼个你死我活。

    那么此刻,沈幽然和顾其影在干嘛呢?

    当然是已经气疯啦。

    尤其是那顾其影,在听到人质集体失踪、全帮各处火势难平的消息后,他先是因惊讶愣了几秒,紧接着就差点就怒得失去了理智,要不是他当场拍死了那个来跟他汇报的弟子泄愤,没准他立刻就血压拉高中风厥过去了。

    你想想,你好端端的,筹划了一个大阴谋,憋了十几年,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不容易一朝得手,正在得意地跟自己的亲信喝茶聊天、画饼意淫呢……突然就被人偷家啦!

    这两百多少年英雄加各正道门派管理层,本来是顾其影钳制整个武林的重要资本,现在跑得一个不剩;然后他行动的大本营,即前正义门现天奇帮的总舵,眼瞅着也要被一把火烧光。

    一想到“大本营”,顾其影又不禁想起……那游靖和黄东来好像也去了太久了些,难不成有什么变化?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并道了声糟。

    “坏了!”这一刻,顾其影神情狰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沈幽然说了句,“那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房间在哪儿?快带我去!”

    沈幽然此刻也已隐隐察觉到了今晚这事儿极有可能与孙黄二人有关,于是他也二话不说就带着顾其影去了。

    这两人的轻功,就不必多吹了,哪怕火再大些,只要头顶没盖子他们就不怕走不脱,何况这会儿火也还没大到他们非跑不可的地步,所以他们也不去管周围那些因救火乱作一团的帮众,只是脚下一踏、身形一起,就双双朝着孙黄二人借住的房间掠了过去。

    没多会儿功夫两人就已到了目的地,顾其影也是挺谨慎的一个人,为了防止门后有人埋伏或者被设了陷阱,他并没有上前去开门,而是运起内功随手一“吸”,将花园中两座有半个人那么高的假山吸到了身前,随即运掌一推,将两座假山轰飞而出。

    只见那俩假山如两发导弹般飞向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房门,伴随着“嘭嘭”两声巨响,两个房间的门就像是被煤气罐砸中的玻璃窗一般被轰得粉碎。

    可结果,屋里既没人埋伏,也没有陷阱。

    顾其影姑且也带着沈幽然进去看了眼,黄东来的房间里没什么,可以看出居住过的痕迹,也可看出有用的行李都已被带走了;但那孙亦谐的房间里,还真留了点东西下来。

    顾沈二人也是在走进屋子之后、借着外面照进来的火光才看清的……

    孙亦谐在临走前,用墨在自己房间的墙上写了一行大字,这几个也是少数他会写的,比较简单的繁体字——你們俩下面涼不涼快?

    最骚的是这个文盲还在这句给两个朙朝人的留言后面加了个只有现代人看得懂的问号,而那两位结合这句话的语境还真把这个标点给看懂了。

    “啊——”

    沈幽然还好,顾其影看到这句话后当场就是一声狂吼,吼完之后他脸色一变,“噗”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溅了一墙。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正常,眼下急火攻心,无处宣泄,生生伤了心脉,形成了内伤。

    沈幽然赶紧上前搀扶:“影伯,你怎么样?”

    “我……我……”顾其影先是踉跄了一步,但在沈的搀扶下他很快又稳住了身形,“我没事……”

    那口血喷出来之后,他的气还真是顺了些,就是人一时间有点虚,稍微喘息了几下后,顾其影终于是恢复了冷静,并用一种十分懊悔的语气念道:“没想到……玩儿了一辈子的鹰,今天竟被两只雏鸟给啄了眼……”

    站在顾其影的角度,他说这话也没错儿,毕竟孙亦谐和黄东来在这个世界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若是尊主大人知道这俩货的心理年龄比自己还大,那他也不会说什么“雏鸟”了,至少也是骂“两条老狗”,或者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影伯,我们现在怎么办?”沈幽然这下也失了方寸,赶紧问顾其影下一步该怎么走。

    顾其影定了定神,思索片刻,应道:“幽然,莫要慌张……你放心,我们还没输。”他说到这儿,轻轻推开了沈幽然扶自己的手,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稳,再道,“这正义门的总舵,毁就毁了吧,反正这些原正义门的弟子本来也都不成气候,只要有极乐蛊在手,咱们随时可以找到替代品;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回我留在思秽居上的那些蛊材、还有我那炼蛊的笔记……”

    闻言,沈幽然恍然大悟:“对啊!那黄东来就是奔着那些去的吧?”他微顿半秒,皱眉道,“但此刻他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怕是已经……”

    “哼……你也太小看影伯我了。”顾其影冷哼一声,自信满满地回了一句。说话之间,他已走出了房间,并打了个手势示意沈幽然跟上。

    此时,火势已渐渐蔓延到了这里,所以两人只能离开此处,边走边说。

    “按常理说,那黄东来绝不是游靖的对手,但考虑到他是黄门之后,又是有心算无心,我估计游靖被毒杀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不过,就算游靖死了,黄东来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顾其影的内功底子着实强悍,两分钟前才受了内伤,两分钟后他就能一边使用轻功,一边气息不乱、语势平稳地讲话了,“首先,我在离开思秽居前,就已设下了好几种防备外盗的毒物——每个房间里都点着毒香,门上也都涂了毒,除了游靖和我之外,其他人的手一沾门框就会中毒而亡……

    “其次,在不归楼的附近,我也安插了好几个暗哨……‘幽影’的人手虽不多,但个个儿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好手,绝非这些正义门的弟子可比,他们若是看到黄东来和游靖一起进去,结果却只有黄东来一个人出来,一定会起疑;就算不当场格杀他,也会跟踪过去,看他接下来去哪儿。”

    听到这儿,沈幽然神情微动,插嘴道:“诶?那顺着黄东来这条线……是不是有可能追踪到那些逃走的武林人士?”

    “不错。”顾其影的嘴角终于也再度浮现了笑容,“幽然你脑筋转得很快……正是如此,假如黄东来真的活着走出了不归楼,那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此刻,他一定已经看过了我的笔记,并知道了极乐蛊的解法,正要去和那些正道们会合告诉他们如何解蛊呢。

    “呵……但他们并不知晓,守城的官兵中也有我幽影的人,而且我早已吩咐下去,今夜若是有什么异动,不要怕身份暴露,直接就发‘穿云箭’通知我;那些在不归楼附近监视的人,得到的也是相同的指示……

    “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发过箭,那便说明了两点:其一,那些逃跑的人仍在城中;其二,黄东来暂时还没跟那些人会合……而只要他们一会合,我那名正在跟踪黄东来的手下必定放箭。”

    “呵……”沈幽然听完这话,也是展颜一笑,“如此说来,我们只要等着那穿云箭上天,然后直扑过去,就能用蛊铃再度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顾其影道:“是的,所以……你也差不多该让下面这些傻子别再救火,跟着我们一起先出去了,一会儿我们还需要他们来帮着押人呢。”

    他们说到这儿,人也刚好来到了总舵比较中心的一栋屋子的屋顶上。

    沈幽然明白顾其影把他带到这儿的意思,他当即纳气行转,欲运功提音,吼上几嗓子,让下面那帮乱作一团的喽啰有秩序地跑路。

    不料,就在这时,突有一道人影自远处袭来。

    那人只是脚尖轻点,便在一条条屋脊上飞掠而过,那功夫、那身法……如蜻蜓点水,似利箭破空。

    沈顾二人见了,皆是虎躯一震,脸色立变,一者浓眉深皱,一者嘴角痉抽——他俩都是识货的主,不用看清面目、就凭这手轻功,他们也能看出来的是个硬点子。

    转眼之间,一袭飞鱼服、手扶绣春刀的水寒衣就站到了沈幽然和顾其影的面前。

    “二位,认识我吗?”水寒衣可没必要跟他们客气。

    他可是官,而这两位……是民;跟你们客气,是修养,不跟你们客气,是应当。

    “呵……”顾其影冷笑出声,“我若没认错,尊驾应是朝廷那‘风花雪月’四大高手中的水寒衣?”

    他的语气也是不善,因为他也知道水寒衣这会儿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

    “好。”水寒衣接道,“不愧是‘幽影’的尊主,手眼通天,连我这不常在人前露面的小差也认得。”

    “水大人的消息也很灵通啊……”顾其影道,“居然能认得我就是‘幽影’的尊主……”

    他的话里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水寒衣还能听不懂么?

    “顾其影。”所以水寒衣干脆就直呼其名,接道,“难道你以为自己这些年在经营策划的这些事?朝廷会不知道吗?”

    “我们江湖中人自己的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吗?”顾其影反问道。

    “废话。”水寒衣理直气壮,朗声应道,“大朙天下,哪件事跟朝廷没有关系?哪些人敢说自己不归朝廷管?”他这话说得确是底气十足,“我告诉你……不管你,便不管你,要管……就什么都可以管。”

    “你这话……不合规矩吧?”顾其影的语气变得更冷了,他到现在还没出手的唯一原因就是对方的官面身份。

    论官职,水寒衣挂的是锦衣卫百户,正六品;按理说,这官儿本身不大不小,而且水寒衣这样的人平日里也不履行什么行政职能,干的都是些靠近一线的苦差事。

    但关键在于,他可是大朙朝廷钦定的“四大高手”之一,什么叫钦定?就是连皇帝都承认这事儿;他和花释离身上的飞鱼服绣春刀,也都是皇上御赐的,这种人你敢杀吗?杀完以后什么后果你不得掂量掂量?

    “顾尊主,你不觉得,‘规矩’这两个字由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水寒衣的辩才也不差,再者,他可是占着理儿呢,怎么可能说不过对方,“你要是守‘规矩’,至于被我们盯上吗?”

    “唉……”顾其影听到这儿,竟是叹了口气,随即转头道,“幽然,你继续。”

    他那个“续”字出口的瞬间,身形已动,其整个人似一道站立着平移的鬼影般闪向了水寒衣。

    也正是在他出手的同时,城西的天空中,一支穿云箭冲天而起,点亮了夜空……

第六十章 高手过招(上)

    江湖皆知,大朙朝廷有所谓的“风花雪月”四大高手。

    其中,风,是指风满楼。

    前文已提过,他就在颍州卫驻守;而无论按字号还是按武功,他也都算是这四大高手之首。

    不过,风满楼乃是出身行伍,也就是军人,所以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江湖气,当然也没有什么官僚做派,他更像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士兵或者基层指挥官,极为重视纪律,且是非分明,刚正不阿。

    而今夜,在天奇帮附近的房顶上“隔岸观火”那两位,也同样位列四大高手之中。

    矮个儿的那个,叫花释离。

    高个儿的那个,叫水寒衣。

    这两位,就跟风满楼很不一样了……

    他俩都是在锦衣卫挂职的,也就是所谓的特务机关,平日里办的事,可要比风满楼经手的那些要复杂得多。

    相对于正面的厮杀,花释离和水寒衣做的更多的反而是暗杀、刺探情报、卧底之类的事情。

    当然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在正面对决的时候武功就比风满楼差很多。

    就拿水寒衣来说吧,他今年三十七岁,习武三十年,练刀亦有二十五年,师承“山东刀虎”武毅;他的那身刀法,即便是神刀山庄的宋庄主见了,也要忌惮三分。

    以他的武功,要胜沈幽然,应该是足够了,但是……再加上一个顾其影,恐怕他就难了。

    顾其影无疑是一名绝顶级的高手,他的武学天分本就不在其兄顾其宗之下,再加上如今他已比自己的哥哥多活了十几年,达到这个境界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他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点极难对付,那就是他的体质。

    当年顾其影从五灵教总坛的废墟中逃出后,落下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治好的伤病,而为了对抗这种命运,他用了禁忌的手段,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与蛊共生的存在。

    你甚至可以认为,他这整个人,就是一个蛊,而且不但是蛊,还是“巢穴”、是“母体”……

    正常的武学和医学认知中的穴道、关节、要害……套用在顾其影的身上都是无意义的。

    也就是说:点穴他不怕、关节技他也不怕,那些对常人来说是致命伤的伤势……他受了也未必有什么大事。

    在此基础上,他还以这副身体练就了一身的武功绝学;不仅是当年天奇帮的功夫,还有正义门的功夫,以及很多他靠“幽影”的势力搜集来的各派武学秘籍……对他来说,把这些都学全了也不叫什么事儿。

    在这点上,林元诚应该可以理解他,因为在他们这种资质的人眼里,只有跟他们一样的天才自创的功夫,才有一定的学习难度,其他那些谁都能参悟的普普通通的武功,只是看人使出来便能掌握个七八成。

    综上所述,至少目前的水寒衣,应该还斗不过顾其影。

    水寒衣自己也很清楚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毕竟他在暗中调查幽影和正义门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因此,他也只是跟花释离说要去“会会”人家,没说要去拼个你死我活。

    那么此刻,沈幽然和顾其影在干嘛呢?

    当然是已经气疯啦。

    尤其是那顾其影,在听到人质集体失踪、全帮各处火势难平的消息后,他先是因惊讶愣了几秒,紧接着就差点就怒得失去了理智,要不是他当场拍死了那个来跟他汇报的弟子泄愤,没准他立刻就血压拉高中风厥过去了。

    你想想,你好端端的,筹划了一个大阴谋,憋了十几年,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不容易一朝得手,正在得意地跟自己的亲信喝茶聊天、画饼意淫呢……突然就被人偷家啦!

    这两百多少年英雄加各正道门派管理层,本来是顾其影钳制整个武林的重要资本,现在跑得一个不剩;然后他行动的大本营,即前正义门现天奇帮的总舵,眼瞅着也要被一把火烧光。

    一想到“大本营”,顾其影又不禁想起……那游靖和黄东来好像也去了太久了些,难不成有什么变化?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并道了声糟。

    “坏了!”这一刻,顾其影神情狰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沈幽然说了句,“那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房间在哪儿?快带我去!”

    沈幽然此刻也已隐隐察觉到了今晚这事儿极有可能与孙黄二人有关,于是他也二话不说就带着顾其影去了。

    这两人的轻功,就不必多吹了,哪怕火再大些,只要头顶没盖子他们就不怕走不脱,何况这会儿火也还没大到他们非跑不可的地步,所以他们也不去管周围那些因救火乱作一团的帮众,只是脚下一踏、身形一起,就双双朝着孙黄二人借住的房间掠了过去。

    没多会儿功夫两人就已到了目的地,顾其影也是挺谨慎的一个人,为了防止门后有人埋伏或者被设了陷阱,他并没有上前去开门,而是运起内功随手一“吸”,将花园中两座有半个人那么高的假山吸到了身前,随即运掌一推,将两座假山轰飞而出。

    只见那俩假山如两发导弹般飞向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房门,伴随着“嘭嘭”两声巨响,两个房间的门就像是被煤气罐砸中的玻璃窗一般被轰得粉碎。

    可结果,屋里既没人埋伏,也没有陷阱。

    顾其影姑且也带着沈幽然进去看了眼,黄东来的房间里没什么,可以看出居住过的痕迹,也可看出有用的行李都已被带走了;但那孙亦谐的房间里,还真留了点东西下来。

    顾沈二人也是在走进屋子之后、借着外面照进来的火光才看清的……

    孙亦谐在临走前,用墨在自己房间的墙上写了一行大字,这几个也是少数他会写的,比较简单的繁体字——你們俩下面涼不涼快?

    最骚的是这个文盲还在这句给两个朙朝人的留言后面加了个只有现代人看得懂的问号,而那两位结合这句话的语境还真把这个标点给看懂了。

    “啊——”

    沈幽然还好,顾其影看到这句话后当场就是一声狂吼,吼完之后他脸色一变,“噗”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溅了一墙。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正常,眼下急火攻心,无处宣泄,生生伤了心脉,形成了内伤。

    沈幽然赶紧上前搀扶:“影伯,你怎么样?”

    “我……我……”顾其影先是踉跄了一步,但在沈的搀扶下他很快又稳住了身形,“我没事……”

    那口血喷出来之后,他的气还真是顺了些,就是人一时间有点虚,稍微喘息了几下后,顾其影终于是恢复了冷静,并用一种十分懊悔的语气念道:“没想到……玩儿了一辈子的鹰,今天竟被两只雏鸟给啄了眼……”

    站在顾其影的角度,他说这话也没错儿,毕竟孙亦谐和黄东来在这个世界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若是尊主大人知道这俩货的心理年龄比自己还大,那他也不会说什么“雏鸟”了,至少也是骂“两条老狗”,或者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影伯,我们现在怎么办?”沈幽然这下也失了方寸,赶紧问顾其影下一步该怎么走。

    顾其影定了定神,思索片刻,应道:“幽然,莫要慌张……你放心,我们还没输。”他说到这儿,轻轻推开了沈幽然扶自己的手,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稳,再道,“这正义门的总舵,毁就毁了吧,反正这些原正义门的弟子本来也都不成气候,只要有极乐蛊在手,咱们随时可以找到替代品;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回我留在思秽居上的那些蛊材、还有我那炼蛊的笔记……”

    闻言,沈幽然恍然大悟:“对啊!那黄东来就是奔着那些去的吧?”他微顿半秒,皱眉道,“但此刻他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怕是已经……”

    “哼……你也太小看影伯我了。”顾其影冷哼一声,自信满满地回了一句。说话之间,他已走出了房间,并打了个手势示意沈幽然跟上。

    此时,火势已渐渐蔓延到了这里,所以两人只能离开此处,边走边说。

    “按常理说,那黄东来绝不是游靖的对手,但考虑到他是黄门之后,又是有心算无心,我估计游靖被毒杀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不过,就算游靖死了,黄东来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顾其影的内功底子着实强悍,两分钟前才受了内伤,两分钟后他就能一边使用轻功,一边气息不乱、语势平稳地讲话了,“首先,我在离开思秽居前,就已设下了好几种防备外盗的毒物——每个房间里都点着毒香,门上也都涂了毒,除了游靖和我之外,其他人的手一沾门框就会中毒而亡……

    “其次,在不归楼的附近,我也安插了好几个暗哨……‘幽影’的人手虽不多,但个个儿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好手,绝非这些正义门的弟子可比,他们若是看到黄东来和游靖一起进去,结果却只有黄东来一个人出来,一定会起疑;就算不当场格杀他,也会跟踪过去,看他接下来去哪儿。”

    听到这儿,沈幽然神情微动,插嘴道:“诶?那顺着黄东来这条线……是不是有可能追踪到那些逃走的武林人士?”

    “不错。”顾其影的嘴角终于也再度浮现了笑容,“幽然你脑筋转得很快……正是如此,假如黄东来真的活着走出了不归楼,那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此刻,他一定已经看过了我的笔记,并知道了极乐蛊的解法,正要去和那些正道们会合告诉他们如何解蛊呢。

    “呵……但他们并不知晓,守城的官兵中也有我幽影的人,而且我早已吩咐下去,今夜若是有什么异动,不要怕身份暴露,直接就发‘穿云箭’通知我;那些在不归楼附近监视的人,得到的也是相同的指示……

    “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发过箭,那便说明了两点:其一,那些逃跑的人仍在城中;其二,黄东来暂时还没跟那些人会合……而只要他们一会合,我那名正在跟踪黄东来的手下必定放箭。”

    “呵……”沈幽然听完这话,也是展颜一笑,“如此说来,我们只要等着那穿云箭上天,然后直扑过去,就能用蛊铃再度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顾其影道:“是的,所以……你也差不多该让下面这些傻子别再救火,跟着我们一起先出去了,一会儿我们还需要他们来帮着押人呢。”

    他们说到这儿,人也刚好来到了总舵比较中心的一栋屋子的屋顶上。

    沈幽然明白顾其影把他带到这儿的意思,他当即纳气行转,欲运功提音,吼上几嗓子,让下面那帮乱作一团的喽啰有秩序地跑路。

    不料,就在这时,突有一道人影自远处袭来。

    那人只是脚尖轻点,便在一条条屋脊上飞掠而过,那功夫、那身法……如蜻蜓点水,似利箭破空。

    沈顾二人见了,皆是虎躯一震,脸色立变,一者浓眉深皱,一者嘴角痉抽——他俩都是识货的主,不用看清面目、就凭这手轻功,他们也能看出来的是个硬点子。

    转眼之间,一袭飞鱼服、手扶绣春刀的水寒衣就站到了沈幽然和顾其影的面前。

    “二位,认识我吗?”水寒衣可没必要跟他们客气。

    他可是官,而这两位……是民;跟你们客气,是修养,不跟你们客气,是应当。

    “呵……”顾其影冷笑出声,“我若没认错,尊驾应是朝廷那‘风花雪月’四大高手中的水寒衣?”

    他的语气也是不善,因为他也知道水寒衣这会儿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

    “好。”水寒衣接道,“不愧是‘幽影’的尊主,手眼通天,连我这不常在人前露面的小差也认得。”

    “水大人的消息也很灵通啊……”顾其影道,“居然能认得我就是‘幽影’的尊主……”

    他的话里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水寒衣还能听不懂么?

    “顾其影。”所以水寒衣干脆就直呼其名,接道,“难道你以为自己这些年在经营策划的这些事?朝廷会不知道吗?”

    “我们江湖中人自己的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吗?”顾其影反问道。

    “废话。”水寒衣理直气壮,朗声应道,“大朙天下,哪件事跟朝廷没有关系?哪些人敢说自己不归朝廷管?”他这话说得确是底气十足,“我告诉你……不管你,便不管你,要管……就什么都可以管。”

    “你这话……不合规矩吧?”顾其影的语气变得更冷了,他到现在还没出手的唯一原因就是对方的官面身份。

    论官职,水寒衣挂的是锦衣卫百户,正六品;按理说,这官儿本身不大不小,而且水寒衣这样的人平日里也不履行什么行政职能,干的都是些靠近一线的苦差事。

    但关键在于,他可是大朙朝廷钦定的“四大高手”之一,什么叫钦定?就是连皇帝都承认这事儿;他和花释离身上的飞鱼服绣春刀,也都是皇上御赐的,这种人你敢杀吗?杀完以后什么后果你不得掂量掂量?

    “顾尊主,你不觉得,‘规矩’这两个字由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水寒衣的辩才也不差,再者,他可是占着理儿呢,怎么可能说不过对方,“你要是守‘规矩’,至于被我们盯上吗?”

    “唉……”顾其影听到这儿,竟是叹了口气,随即转头道,“幽然,你继续。”

    他那个“续”字出口的瞬间,身形已动,其整个人似一道站立着平移的鬼影般闪向了水寒衣。

    也正是在他出手的同时,城西的天空中,一支穿云箭冲天而起,点亮了夜空……

第六十一章 高手过招(下)

    当顾其影朝着水寒衣冲杀而来时,水寒衣早已摁在刀柄上的手几乎是出于本能便抽出了刀。

    水寒衣的手里握着刀。

    但他的心中并无刀式。

    超一流的刀客们,多半都已不怎么在意招式,甚至也不在意所谓的刀意。

    他们最重视的是——速度。

    到了这个境界的刀客,通常都会追求以最快的方式、最短的时间去结束战斗。

    不管用什么方式,你的刀越快地抵达对方的身体,你的胜算就越大。

    而那些顶级刀客出刀的方法,往往也会殊途同归,变得大同小异,因为最有效率的答案……是很接近的。

    叱嘤——

    刀锋冷,刃芒寒。

    那一瞬,破风声起,水寒衣的刀后发先至,攻向了顾其影的右肋之下;那里,是肝区,只要砍中、且伤口稍深一些,血就很难止住。

    顾其影虽是绝顶级的高手,但单论速度,他却要比水寒衣慢上一线,这也是水寒衣敢于和他周旋的原因。

    因此,这一刀,顾其影并没能避开。

    他也无需避开……

    因为顾其影从一开始就知道水寒衣的刀很快、自己很难躲闪掉,所以他在冲杀而来时摆出的架势本身就是有诱导性的。

    此刻,看起来是水寒衣砍中了他,但其实是他那架势迫使水寒衣只能去砍他的右肋。

    诚然,正常人被砍中肝区会血流不止,可顾其影不是正常人,他即便被砍到这个部位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水寒衣也明白这点,不过他别无选择,他不可能去和顾其影比拼内力或者打拉锯战,对他来说只有快速的对攻才是唯一有效的防守。

    然,这第一刀,就让他慢了下来。

    刀砍中人体后,势必会有短暂的停滞,眼下这停滞,是顾其影有意制造的,他利用自己身体的特异性,拖延了水寒衣,从而给自己制造出了一瞬的优势。

    呼——啪!

    掌风啸来,应声而中。

    连一旁的沈幽然都听到了水寒衣骨头被打断的声音。

    肩膀处的骨头断掉不算什么,问题是那侵袭入体的掌力,如一头狂暴的野兽般在水寒衣的经脉内乱窜。

    顾其影比水寒衣大不了几岁,但两人内力上的差距显然要远远大于他们的年纪差。

    “岂有此理……”水寒衣在中掌的刹那已然运起了自身内力与那掌力抗衡,可他还是不禁在心中暗自惊叹,“这岂是四十多岁的人能有的功力……”

    当然了,水寒衣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落败的。

    什么是顶级的刀客?纵然断骨乱气,也不影响他在濒临极限的战斗中使出后手……

    当绣春刀的刀锋从对方的肋下脱出后,水寒衣即刻与顾其影错身而过,紧跟着他便拧转身体,在回旋中将刀从肩膀受伤的那一手抛到了另一只手上,并借势再出一刀。

    这第二刀,竟是更快,更险。

    而顾其影,还是躲不过……

    这一次,他得接刀,因为这刀是冲着他的头来的,而且他也没有做出提前防御。

    “空手入白刃”对顾其影来说本不难,既然他可以用内功吸动沉重的假山巨石,那自然也可以用其来影响刀的走向。

    可假山是不会动的……

    而刀,会动。

    且那出刀的人,也有内力,他的内力已灌注在了刀上。

    噗呲——

    当顾其影意识到自己可能接不住这刀时,已经晚了。

    他双手的掌面被刀刮去了一层血肉,但也并未让刀势减缓多少,那一刀终究是砍中了他的头,在他的额角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若不是血从那里喷了出来,旁人甚至可以透过那伤口看到顾其影头皮下的森森白骨。

    按现在的概念来讲,顾其影这会儿的情况叫刀伤引起的急性硬膜外血肿,可直接导致颅内压增高、意识模糊、瞳孔散大、生命体征紊乱、昏迷不起……

    然而,在这个不怎么科学的武侠世界,顾其影这副尤为不科学的身体,此刻展现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

    只见他用手一捂伤口,血就立刻止住了,与此同时,他那惨白到宛如透明的皮肤下,有一个个鼓起的小包迅速从他的躯干处移动出来,汇聚到了其额角的伤口处,那一息之间,也不知在他的手掌下发生了什么,反正当他的手拿开时,那个伤口就已经被一团肉痂给封住了。

    而另一边,水寒衣则是在那第二刀得手后立即朝侧面跃出,拉开了与对手的距离:一来,他自己的伤势其实也挺重,继续以非惯用手作战未必能讨到便宜;二来,他刚才的位置被夹在了顾其影和沈幽然中间,若是不走容易腹背受敌。

    “呵……”这时,顾其影居然笑了,“水大人刀法不错啊,要不要再来试试?”

    他知道他已经赢了,所以高兴。

    刚才那番交锋,虽然顾其影中了两刀,但那两刀造成的伤害其实还不如此前他被孙亦谐气吐了血造成的损伤严重。

    事实上,若不是由于他方才被气出了内伤,水寒衣吃那一掌时,恐怕就不止是断几根骨头的问题了。

    “好一个怪物……”水寒衣知道不能再战了,所以跑路之前得骂一句再走,“……水某领教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便转身疾遁,头都不回。

    顾其影也不想去追他,因为未必追得上。

    那水寒衣也是很郁闷,他过来之前,还以为凭自己的速度优势可以跟沈顾二人周旋上不少时间,没准可以一直拖到云释离把救兵搬来,谁知这顾其影的打斗方式根本不像是个“人”,这以血换血的战法让水寒衣无计可施,眼下他一侧的肩膀都不太能动了,除了跑也别无选择。

    而就在他逃走的同时,沈幽然的声音也已在天奇帮总舵的上空响起:“所有天奇帮众听令!不用再救火了,所有人以保命为先,速速逃离总舵,到南侧门外的街上集合!”

    这种用内功扩音的操作,沈幽然此前也展示过几次,再加上他的声音全帮的人都听得出来,于是那些帮众们听到后也都是立即遵命、纷纷开始从火场往外面逃跑。

    “幽然,没时间了。”顾其影等沈幽然把命令下完了,便凑过来言道,“方才城西方向的穿云箭你也看见了吧?想必是黄东来那小子已经和那些逃走的人会合了,若是他把极乐蛊的解法告诉了那些人,然后让那帮人分头逃走、自己找时间去解蛊,那就麻烦了……”

    “幽然明白。”沈幽然听到这里,已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前去催动蛊铃,趁着他们人还没散,尽可能把他们留在原地。”

    话音一落,沈幽然便转身跃起,全力使出轻功,朝着城西方向飞掠而去。

    而那顾其影则是又稍稍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两处伤口,确认了没有什么大碍后,方才朝着这总舵的南大门去了。

    …………

    不消片刻,沈幽然便来到了城西油盐店后的那条街上。

    穿云箭升起的时候他看到箭尾的烟就是从这儿来的,凭他的眼功不会看错。

    蛊铃的作用范围大约是半径五百米,在这个范围内中了极乐蛊的人,不管其本身有没有听力,只要蛊铃一响,他/她就会发作;所以,沈幽然还没跑到这里时,就已经开始摇动袖中的蛊铃了。

    然而,他到了之后,却发现这街上空无一人……

    那些武林人士不在倒也罢了,可以认为他们在看见穿云箭升空后就仓皇逃跑或者是躲起来了;可是那放箭的人理应来接应沈幽然才对,他至少应该告诉沈幽然一声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难道那放箭的探子被他们抓住了?”沈幽然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顾其影也说过了,“幽影”的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这种人不会傻到在一个立刻就会被抓到的地方放箭,他们至少得远离敌人一些,选一个放完箭立刻能逃掉的地方再动手。

    那此刻这里又为什么没人呢?

    沈幽然还没想出来,就有人来告诉他了。

    “沈大哥,来得挺快的嘛。”寂静的街上,黄东来的声音忽然响起,说话的同时,他也从街边的一处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

    沈幽然转头看向了他,但没有应话,只是默默地戒备了起来,因为沈幽然瞬间就懂了——自己怕是中了埋伏。

    “你现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有点晚了?”拿着三叉戟的孙亦谐紧跟着也粉墨登场,几步便行到了黄东来的身旁。

    沈幽然现在一看到这两人那气就不打一处来,想想自己比这俩货大了十多岁,且花了那么多年来筹划阴谋,结果被他俩骗得团团转,还坏了大事,这还能忍?

    “哼……”沈幽然瞪着他俩,冷冷道,“沈某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却把我当傻瓜是吗?”

    “算了吧你……”黄东来闻言,一脸嫌弃地回道,“叫你一声‘沈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哥了?老子实话告诉你,当初在杭州的时候,咱们兄弟二人就已经识破了你的真面目……你会把我们当兄弟?呵,说出这种鬼话来,到底是谁把谁当傻子呢?”

    “说得没错。”孙亦谐这时也接过话头,冲着沈幽然道,“也就是你小子当初走得快,要是你敢在杭州多待几天,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来试探你,你早他妈躺在西湖底下喂鱼了。”

    沈幽然听着这两人的“跳脸”言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竟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声,笑声中既有后悔,又有自嘲。

    “好一个‘当初’……”笑罢,沈幽然便接道,“我当初就该听老武的,连夜到孙府来把你们两个连同孙家上下屠个干净!否则哪会有今天的这番不自在!”

    他由笑转怒,狂喝一声,全身的真气磅礴一绽,欺身便上。

    沈幽然最擅长的武功,是“指”,不是点穴的指,而是杀人的指——麒麟指。

    此指法,乃五灵教的护教神功之一,所有的五灵教教主,都必须掌握全部的五种护教神功方可就任。

    那五种武功分别为:青龙劲,白虎掌,朱雀羽,玄武甲,和麒麟指。

    这五门功夫,涵盖了内功、掌法、轻功、横练和指法五项,即便从中单独拿出一门出来,那也绝对属于上乘武学,练成便可独步天下,而若将五种全都练至化境,并融会贯通……不说天下无敌吧,至少也是难求一败。

    可惜,就连易世雄这般的当世枭雄、练武奇才,也只能做到精通两门、熟练两门、掌握一门。

    当然,这也跟人本身的武功相性有关:适合练柔功的人硬功自然会差,适合练腿法的人上三路就弱,你一身横练到了一定程度势必就会影响轻功,而你专注内功修为又会耽误了招式的开发……

    人类是有极限的,这种极限是由人的生理结构决定的。

    同样的肌肉,举重运动员的和拳击运动员的在功能上完全不同,这世界上不存在最大肌力、耐力、爆发力全都可以达到顶级的肌肉;而放到武学中来讲,就是你在某个方面练得越深入,自然就会在另外一些方面形成短板,你再是旷世的武学奇才,也无法突破这种生理上的极限,除非你超越人类、不做人了,那是另一回事……

    沈幽然是易世雄唯一的儿子,所以他小时候在五灵教也是被当成教主的接班人来培养的。在他离开五灵教之前,练得最好的便是这麒麟指,其次是朱雀羽,而另外三样,除了青龙劲打的底子之外,白虎掌和玄武甲他就基本没练过了。

    后来,沈幽然离开了五灵教,就是因为身上带着那青龙劲的独特内力而被正道人士追杀;顾其宗救了他之后,教了他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力性质,又让他在麒麟指的指法上做了些变化,这样一来,别人也就看不出沈幽然用的是什么武功路子了。

    而眼下,沈幽然基本已和武林正道撕破了脸,也没必要再去掩饰什么,恼怒之际,他当即就以那青龙劲的内功,催动着最纯正的朱雀羽和麒麟指,朝着孙亦谐和黄东来杀了过去。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就在这一刻,孙亦谐一个转身,便从身后的阴暗处甩出了一麻袋的石灰粉。

    是的,整整一麻袋,就是那种可以把整个人的上半身套起来打的麻袋,这东西孙哥比较熟悉,用着也趁手。

    你以为孙亦谐和黄东来此刻的站位是随便选的吗?他们特意站在这个油盐店后巷的拐角,从一个堆放着诸多麻袋和杂物的阴暗角落里出来,会没点准备?

    简而言之,石灰粉到了这个量,别说糊脸了,整个人都能给你糊了,你用手挡住脸都没用,从头顶上泼下来的粉末照样会盖到脸上。

    “我……**!”沈门主如此儒雅之人,见了这阵仗也是破口大骂。

    那电光石火之间,沈幽然脑中闪过的情景居然是……在少年英雄会的半决赛前,孙亦谐问他能不能在台上撒石灰粉的那一幕;此刻想来,他当时反问孙亦谐那句“贤弟你是认真的吗?”已经有了答案。

    由于前冲的速度太快,沈幽然很快就变成了个“小白人儿”,除了后背还有点干净地儿,他从头到脚还有整个身前都白了,眼睛自也是睁不开了。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是趁对方被石灰粉阻滞之际,一左一右分别闪向了两旁,不知又要搞什么鬼。

    “你们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与此同时,沈幽然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他闭着眼睛大喝:“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要打死你们!”

第六十二章 围杀

    以沈幽然那耳功,闭着眼睛捕捉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动向也是不难。

    首先,这是在晚上,街上除了他们仨也没有旁人;其次,沈幽然可是年纪轻轻就达到掌门级的高手,他的武功要比孙黄二人高出很多,就算此刻黄东来可以正常运功,怕也不是闭着眼睛的沈幽然的对手。

    因此,尽管沈幽然被石灰粉给迷了眼,他还是觉得自己胜算很大。

    然……

    正当沈幽然在考虑是应该先杀哪一个的时候,分别闪向两个方向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同时从怀里各掏出了一长串炮仗……

    火折子一点,炮仗一扔,那噼里啪啦的动静就起来了。

    因为看不见那俩货的举动,耳功全开的沈幽然差点被突然响起的炮仗声给震聋了,那几秒间,他整个人脑袋里都是嗡然一片,莫说是去听敌人的动向了,连身体的平衡都差点儿没保持住。

    也就在此时,两支暗器啪啪两下就分别击中了他的两肩。

    黄东来的确是运不了功,但即便没有内力的加持,他作为一个练了这么多年暗器的人,在几米远的地方单纯用腕力去丢镖也是很准的。

    沈幽然现在看不见、听不着,完全就是个活靶子,没理由躲得开。

    “啊——”中镖后,沈幽然又是一声愤怒的狂喝,随即他就朝着镖飞来的那个方向猛冲过去,并胡乱地出指攻击。

    这可是在开阔的大街上,又不是隧道或者山涧,这样哪儿有可能打得中人?

    而且他做的这些无用功还加速了自己双臂血流的速度,让那两支镖上的毒发作得更快了。

    很快,沈幽然的整个上半身便已麻痹,且这种感觉正在往他的下半身蔓延。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趁自己的双腿还能动干脆掠起逃跑之际……

    呼——

    一道三叉戟的戟风自他身后冷不丁地扫来。

    那锋利的戟刃扫过了沈幽然双腿的后膝处,撕裂了他两腿背面的肌腱,让他当场就跪那儿了。

    就这样,堂堂一个掌门级的高手,被两个初出江湖的小子给轻松制伏。

    那两串鞭炮都没响完呢,沈幽然已经全身麻痹地趴在了地上,后颈处还被架上了一把三叉戟。

    “别动啊,动一动脖子可就要被抹了。”孙亦谐怕对方闭着眼睛不知道脖子边儿上是利器,还特意强调了一声。

    与此同时,黄东来也已来到沈幽然的身边,准备搜他的身。

    当然,本着谨慎的态度,黄东来还是再稍微等了一会儿,待沈幽然已被毒素麻痹得一动不动了,他才上手。

    “那支穿云箭……是你们放的吧。”沉默了许久后,沈幽然忽然开口了。

    此时他的语气倒是恢复了平静,因为他已心如死灰;而他冷静下来后再想想,自己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已被算计了。

    “呵……你现在才想到,晚了点儿吧?”黄东来一边用手在沈幽然身上摸索,一边笑着应道,“我在搜查您那位尊主的仓库时,发现有个箱子里装了好几十支穿云箭,而且那箱子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里面那些箭堆放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常在被取用以及补充的。然而,我在游靖的身上却是一支都箭都没找到……那不用说啦,尊主肯定是在外面还有别的探子,而这些箭是常年给那些人准备的。”

    他说到这儿,孙亦谐又接过话头,适时补充道:“今夜,我们在来书房找你们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你们除了正义门的那些喽啰之外在外边儿肯定还有别的手下,毕竟……‘尊主’这个称呼,听着就像是某种秘密组织的老大,所以你们在城内外可能埋有多个暗哨的事情,我们也早就算进去了。”

    “说得没~错。”黄东来又接道,“于是我就来了个将计就计……既然已猜到了离开不归楼时会被跟踪,那我就设个套,给那个跟踪我的货下个毒呗。搞定他之后,我再到这儿来跟那些江湖同道们会了合,告诉了他们解除你们那‘极乐蛊’的方法……我快说完的时候,孙哥也到了,我俩一合计,便在这儿给你设了个圈套。”

    沈幽然听到此处,不由得在心中暗惊:这两人的行事做派虽然是一副无耻宵小的德行,但心思之缜密、算计之周全,俨然在我和影伯之上。

    “原来如此……”沈幽然又想了想,接着道,“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你们和各大派的人早就已经把这周围的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放了穿云箭。”

    “那是啊。”黄东来说这话时,已将数个“蛊铃”从沈幽然的身上搜了出来,“要不然……这大半夜的在街上放鞭炮,附近岂会没有一个老百姓出来看热闹?还有这石灰粉和鞭炮,你以为是我们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但万一来得不是我,而是尊主呢?又或者……我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着大队人马来的,你们又当如何?”沈幽然问道。

    “很简单。”孙亦谐道,“来得不是你,我们就不现身了呗。这条街那么长,有那么多户人家,你那位尊主再厉害,在根本不确定此地发生了什么的前提下,就算怀疑附近有埋伏,也不可能感知到我俩具体躲在哪一间屋里吧?”

    这一点,孙亦谐自是跟那些武林前辈们仔细确认过的:查探别人有没有内力这个事情,一般是通过在近距离上观察对方的呼吸方法和气息长短来实现,而要知道对方所练内功的门路,就得过招或有肢体接触;即便是内功非常高绝的人,不用“观察”,而用“感知”,也是有一定限制的,不可能有人隔着墙就察觉到一个十几米开外的人身上是不是有内功……那是《龙珠》宇宙的人才能实施的操作。

    “所以说,来的若是尊主,我们只要不出来,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估计他不用多久就会品出‘调虎离山’的味道来,随后他自然会走。”孙亦谐接着说道,“至于你说……‘并非单枪匹马前来’这种情况,我觉得是不存在的;因为你们一定已经算到了黄哥有可能在思秽居中找到解蛊的方法,你们也知道,只要他把方法说给那些中蛊的人听,那些人便可以分散逃跑、然后自行去解蛊,那样一来,你们的阴谋也就彻底破产了……

    “因此,在看到穿云箭后,你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蛊铃赶到这里,只有这样还可能来得及控制住那些尚未分散开的中蛊者……你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等那些行动缓慢的喽啰。

    “但你们两人又不会一起来——你们至少得有一个人留下,去指挥和组织那些困在火场里的帮众;因为那些家伙也都是你们极乐蛊的奴隶,他们不敢背叛你们、不敢擅自逃出那个总舵、不敢随意做你们没吩咐过的事……这就是用蛊控制的部下和自愿效忠的部下之间的差别了,只要你们不发话,他们就不敢妄动……而这点你们也很清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幽然也确是服了:“是我小看了你们啊……”他用悲叹的语气念道,“你们若真是我的兄弟……可能我这大计早已成了吧。”

    “你想多了吧?”黄东来道,“就算我们是真小人,但我俩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原则有底线的,跟你这种人走不到一路去。”

    “哈!”沈幽然笑了,他忽然高声咆哮道,“你们又懂我什么?你们以为自己帮了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就很崇高吗?就是对的吗?”他毕竟中了毒,才吼了两句便有些力竭了,声音又低了下来,“江湖……哪儿有什么是非对错?有的只是利益;有力量的人,便可以决定利益如何分配……什么江湖规矩,无非是多数人强迫少数人、强者强迫弱者去听从的东西……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救的那些人,才是虎狼,是恶鬼……你们若真是好人,那总有一天会被他们吃干抹净。”

    孙亦谐情商过人,当即就从沈幽然的话里品出了些什么,接道:“怎么?你和尊主……被这些正道给坑过?”

    沈幽然被说到了心中痛处,故而语气也变得比较诚恳真切:“十二年前,我的恩人……天奇帮帮主顾其宗,在那十三路宗门围剿五灵教一役中,就是被这些所谓的同道们抛弃在了魔教的总坛,活活被烧死;他生前对那些人都有恩,他死后,那些人却来落井下石,瓜分天奇帮的地盘和生意,丝毫不念往日的恩义……你说,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江湖,是不是该有人来管管?”

    “是。”孙亦谐回答得飞快。

    这个回答倒是有点出乎沈幽然的意料。

    但紧接着孙亦谐又来了个转折:“但不该由你和你那位尊主来管。”

    “哼……”沈幽然冷哼,“你想说……我们不配?”

    “当然不配。”黄东来这时义正辞严地接道,“你们俩,说白了就是因为自己跟一些门派的人有仇,然后就用这个仇作为道德的挡箭牌把自己的行为逐步升级成了报复全社会……那些跟你们压根儿没仇的门派我就不说了,就说这次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那些小朋友,还有我和孙哥,跟你们有个毛的过节?凭什么也得成为你极乐蛊的目标?还有那白道长,他妈的……人家也是有口皆碑的侠道,真正的猛男,要说侠义精神,他和你说的那位顾其宗也差不多吧?如今他被你搞成那样,你还觉得自己有理?”

    沈幽然闻言,无言以对。

    虽然黄东来的话里有几个词他没听懂,比如“社会”之类的,但大体意思他是明白的。他不得不承认,黄东来的话有点道理……而当黄东来拿白如鸿去比较顾其宗时,沈幽然彻底的动摇了……他开始审视自己最初的目的、心态的变化、行事的手段、和追求的结果……结果竟没有一项是可以让他问心无愧的。

    “罢了……”半晌后,沈幽然才苦笑着憋出一句,“我是不配……”他放弃了说服自己,但他尚未绝望,“不过,就算你们胜了我、杀了我,这一切也还不会结束……尊主……顾其影,他可不是你们用那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就可以对付的。”

    “啊?”孙亦谐和黄东来听到这句,几乎是同时来了这么个反应。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是一阵齐声的汪汪大笑。

    笑了一阵儿,黄东来拿起了那几个刚才从沈幽然身上搜出的蛊铃,说道:“兄弟,既然我们已经算到了这个东西会被带到这里来,也算到了你们总舵那边还会留一个人,那你说……我们会给那帮江湖同道们做什么指示?”

    经黄哥这么一提醒,沈幽然就懂了——他又被换家了。

    …………

    同一时刻,天奇帮总舵。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前正义门”的这几大片院落和房屋便都要被烧成废墟了。

    附近的老百姓也有不少闻到了烟味儿跑出来看的,大家都在给救火做准备,衙门那边也已有人去通报。

    但天奇帮的帮众们自己好像倒是不太在乎这场大火,他们在顾其影的组织下,已在总舵南门外集结完毕,并准备沿着街道向城西出发。

    可惜,他们是永远也到不了那儿了……

    此刻,从火场逃出的天奇帮喽啰大约有一百五十人,而从南北两侧朝他们包夹过来准备砍死他们的武林高手有两百左右。

    这两百人,是在那支穿云箭上天的时候出发的;为了防止突向城西的持铃者边跑边摇动蛊铃,所以他们分别从南面和北面绕了点圈子来迂回,也不用绕很远,只要别接近天奇帮总舵到油盐店之间那条直线的五百米范围之内就是安全的——这些关于极乐蛊触发机制的细节,黄东来也都告诉他们了,所以他们心里都有底。

    孙黄二人给他们的指示是:如果到了总舵,看到的人是沈幽然,那请务必速战速决,以最短的时间消灭完天奇帮的人后,就立刻朝着东南北三个方向分开逃跑,等跑到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了,再用黄东来告诉他们的方法解蛊。

    而如果,他们来到总舵后,看到的人是那位“尊主”,那就慢慢打好了,拿着蛊铃的沈幽然是回不来的。

    或许有人会问,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定计时就那么自信,确信自己一定能搞定沈幽然吗?

    会有这种疑惑的人,是因为你们只看到了石灰粉和鞭炮而已……有很多东西他们没使出来,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准备,只是因为石灰粉和鞭炮已经把事情搞定了,所以后续那些更损的东西就没有登场的必要了。

    说句难听的,别说区区一个掌门级高手,以他们两个阴人的能力,只要时间、场地和材料足够,就算是顾其影来了……也得死。

    “竟然有这种事……”街心,当顾其影看到那二百人从两侧飞檐走壁着围杀而来时,只觉得头皮都麻了,“……难道又被他们给算计了?”

    他还在犹豫着呢,他周围的那些喽啰就已被干掉了三分之一。

    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还有人数的上的劣势,都预示着这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像林元诚和宋芷秀这些年轻一辈的高手,或许还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砍起人来也就是一个一个的来……但像冯顺风冯顺水这种副掌门级别的、早已习惯了杀人的老江湖,他们杀起天奇帮的弟子来,基本就如割草一般,一波a过去就是一片尸体。

    附近的一些老百姓见了这阵仗,也是都跑得飞快;前文说过,这个宇宙的百姓见到江湖仇杀都懂得离远点自保。

    转眼之间,尸横遍野。

    天奇帮那上百人的队伍,不消片刻便只剩了顾其影一人……且他还被两百多杀红了眼的武林高手给围在了正中间。

    但轮到他时,就没有人敢先上了。

    连雷不忌这种愣头青都没上,毕竟他也不傻,面对真正的高手,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够活着打赢的局面,没理由上去送个人头……

    所有人,都在离顾其影几丈远的地方和他保持着距离。

    多年江湖拼杀的经验告诉他们,面对眼前这个敌人,再近一点,就有瞬间被反杀的风险。

第六十三章 夺头

    制伏了沈幽然后,孙亦谐和黄东来便打算把他先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他们至少有两个理由留下沈幽然的性命:其一,沈顾二人的这个阴谋策划了这么多年,肯定还有不少尚未展现出的秘密有待发掘,所以有审问的价值;其二,怎么处置他,最好是由今天被他阴了的各路武林人士公开商量着决定,而不是由孙黄二人私下处理——虽然他们就算真的把沈幽然杀了也不会有人多说半句,但人心难测,你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君子,万一事后有人怀疑他俩是从沈幽然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故而杀人灭口,那便又多生枝节了。

    运送沈幽然的方式双谐自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辆用来送米面的小推车足矣,他俩把已经中毒麻痹的沈幽然搬了上去,便出发了。

    那“安全的地方”,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就是一公里外的一栋普通民居;那民居里面的住户此时自是已经被打发走了,现在那屋里有三个人:一个是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的白如鸿,另外两个是负责照顾和保护他的淳空和柳逸空。

    柳少侠和淳空小师父都是不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事实上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过杀戒,故而他们并未跟着那两百人的大队伍去围剿天奇帮,而是选择留在这间民居里保护白道长。

    这凌晨时分,城里除了起火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的街上基本空无一人;别说推车了,飙车都可以。

    因此,孙亦谐和黄东来一路小跑,只花了六七分钟就推着沈幽然和淳空他们会合了。

    虽然也猜到了孙黄二人不可能用什么常规的手段去制伏沈幽然,但当柳少侠和淳空小师父看到沈幽然那副全身石灰粉、瘫在小推车上的惨相时,也不禁对其生出了几分同情。

    把人送到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当即就又要走,而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那不归楼。

    无他,孙黄二人打算把那思秽居里有用的东西kiang一些出来,暗中私吞了;而剩下那么特别歹毒的、祸害人的玩意儿,或是一时间拿不走的,就一把火给他焚了,免得日后被旁人惦记。

    这事儿可不能拖,且最好就趁着那帮武林人士跟顾其影纠缠的时候去办了。

    此前,黄东来只告诉了那些人自己查明了极乐蛊的解法,但他并没有告诉他们“尊主”就是不归楼的老板,也没有说自己具体是在哪里找到这种方法的。

    他不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假如他把这一层信息都给说了,那很有可能会有人当场就开始动歪脑筋,比如……趁着大部队分别往南北迂回之际,悄悄溜走,然后潜入不归楼去,从思秽居里偷一些和极乐蛊类似的东西出来,今后自己拿来害人。

    类似这样的可能,孙黄二人又岂会想不到呢?

    以小人之心度所有人之腹,才是定计之根本;所以基本上,他们只要把自己在遇到事情后内心瞬间能萌发出来的那些歪点子全都套用到别人身上,就能防住绝大多数的骚操作。

    然,他们终究也是有算不到的事情……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那栋民居、再返不归楼之际,一个蒙面人,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材,身穿一袭黑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蒙头,只路双眼;他的手里没拿兵刃,不过背上背了个包袱,那包袱比篮球大点有限,斜绑在身上也并不怎么影响活动,而看那轮廓,包袱里面似乎是装了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他来得无声无息,就如一个突然出现的鬼魅,你一转身他便已站在了那里。

    “来者何人?”黄东来见了他,立刻喝出了这么一句;其实黄哥主要也不是想得到回答,而是想提醒屋里的淳空和柳逸空外面出事儿了。

    “呵……”那蒙面人根本没回答他们的意思,只是轻笑一声,紧接着就抬起双掌,一运一推。

    下一秒,孙黄二人就双双被掌力推飞而起,两脚离地,撞到了墙上。

    其实像这种内功外放的远程攻击,沈幽然也可以做到,但以沈幽然的内力,无论是内功外放时最远射程、扩张范围、还有力道……都远不能和眼前这个蒙面人的修为相提并论。

    好在这蒙面人压根儿就没把孙黄当回事儿,只是用一种类似驱赶苍蝇的心态在随意出手,所以他俩只是被暂时打蒙倒地,并没有留下什么内伤。

    而听到声音,从屋里杀出来的淳空和柳逸空,受到的也是相似的待遇……

    但见,那柳逸空箭步冲来,欲出刀制敌,谁知,其腰间的弯刀刚从鞘里被抽出了半截儿,那蒙面人就一个抢步闪到了柳逸空的侧面,轻轻往他手上一摁,就把他的刀又给摁回去了。

    “小子,轻功还不错。”那蒙面人的声音很普通,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很轻松,“就是刀法差了点儿……”

    呼——

    他话音未落,淳空的一记般若掌已从另一个方向破风而来。

    “小师父……你这掌也未免太‘慈悲’了些。”那蒙面人不慌不忙,谈笑间,他便以左掌推开了柳逸空,同时出右掌与淳空的掌力一对。

    于是,淳空也飞出去了……

    转眼之间,这四位“少年英雄”就被这个蒙面人打得东倒西歪,且个个胸中都被雄浑的内劲搅动得气血凝滞,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

    “我今天心情好,不乱杀人。”那蒙面人扫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放心,我取了要取的东西,立刻就走。”

    说罢,他就进屋了。

    而还没等屋外的四人从地上爬起来呢,他就已经出来了。

    达到了目的,这蒙面人也不多逗留、更没有啰嗦,他甚至都没多看那几个年轻人一眼,便脚下一点,遁入了夜空之中。

    那确是,来时无声无息、去时无影无踪,真正的高手风范。

    片刻之后,黄东来他们终于起得身来,并赶紧进屋查看;只一眼,他们便知道那人取了什么——沈幽然的人头。

    此时,沈幽然那尸体的周围,血流了一地,不过方才那蒙面人离去时身上倒是没沾什么血,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到这会儿再回忆一下那个蒙面人所背包袱的轮廓,想必那里面应该是个专门用来装人头的盒子,可以防止血隔着布渗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与沈幽然共处一室的白如鸿倒是没事儿,看来那蒙面人来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杀沈幽然而已,对其他人他并不感兴趣,而他取走人头的行为无疑是为了向某人或某个组织交差。

    毕竟……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没有什么比本人的头颅更能切实地证明某个人已经死了的。

    “妈个鸡的,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妖人?还好这货没打算杀我们,不然咱就交代在这里了。”大约过了五分钟后,孙亦谐又琢磨了一下这事儿,才有些后怕起来。

    江湖,终究是凶险的,即便是沈幽然这样的掌门级高手,若在情急之中毫无准备地踏入了埋伏,那也有可能被一波带走,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武功尚浅的小辈?

    刚才的那个蒙面人若真想杀死他们,不过就是一念之间、动动手指的事情。

    哪怕你机关算尽,自觉算无遗策,也难保会遇到这种毫无情报依据的突发状况,而这个时候……就全得靠硬实力了。

    “算了,这事儿先不管。”黄东来倒是比孙亦谐冷静多了,黄门到底也是武林世家,纵然黄东来自己没怎么走过江湖,但他从小到大见过的高手、听过的武林轶事可是不少,十几年耳濡目染过来的人,自然比孙亦谐更清楚他们俩在江湖上到底有多菜,“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再到‘那里’去跑一趟,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他跟孙亦谐说完这句,又转头对另外两位小侠道:“淳空小师父,柳少侠,此地看来是不再留了,你们带着白道长再换个地方吧……”

    于是,四人又说定了一个新的地点,随即便再度分别。

    孙亦谐和黄东来又奔着不归楼去了,然而,当他们到了那儿时,又傻眼了……

    这酒楼,已经被点了。

    “喔尻~黄哥,这咋回事啊?”孙亦谐看着那熊熊的火光,当即问道。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放的火。”黄东来说得是实话,此前他在思秽居中只是稍微翻了翻顾其影炼蛊的笔记,并且把那本笔记带走了,其他什么都没带,更没有点火。

    “是不是你没留神,临走时触发了什么自爆装置?”孙亦谐道。

    “妈的你当打cs啊?我还埋了雷包再走的是怎地?”黄东来吐槽道。

    说完这句,黄东来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道:“我看……我们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今晚这局很可能还有别的势力在暗中掺和,给我们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我们算计完沈幽然和顾其影、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他们再出来‘抢人头’,掠夺胜利果实。”

    “嗯……”孙亦谐一听,也觉得言之有理,沉吟道,“也罢……被抢人头还可以忍,只要没顺带着把我们干死就是好事儿。”

    这一刻,虽然两人都没有再多言语,但其实他们心中都已萌生了同一个想法——要在这江湖立足,果然还是得有组织和势力,仅仅靠个人的力量在这暗流汹涌的汪洋中实在是太容易翻船了,那白如鸿就是个血淋淋的反面例子。

    …………

    这天晚些时候,城外某地。

    火光,照亮了一个男人的脸。

    他五十岁上下,身材中等,那脸长得跟个南瓜似的,有点扁胖横生,这脸型也导致了他的眉毛眼睛都很扁长,鼻子又宽嘴又大。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夜行的衣靠,不过脸上蒙的黑布此时已经摘下。

    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包袱。

    他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人,也没有让他等太久。

    那是个高壮的汉子,虎背熊腰、目光灼灼,腰上还佩了把单刀;洛阳城里有很多人都认识这个人,他是那正义门门主的车夫“老武”。

    但其实,他不姓武,那只是十多年前他加入正义门时改的姓。

    他的真名,姓木,叫木理延,在来到正义门之前,他的身份是五灵教的一名细作。

    现在他也是……

    “木理延,见过旗主!”木理延来到那黑衣人近前,单膝跪地,施礼一拜。

    那黑衣人,也就是此前在黄东来他们眼皮子底下取走了沈幽然人头的那个蒙面人,无疑也是五灵教的高手。

    其名为汤绂,乃五灵教的“五大旗主”之一,领“白虎旗”,在教中的地位仅次于副教主。

    听他这职位各位就该明白了,这汤绂最擅长的就是那五大护教神功之中的“白虎掌”,单论拳掌功夫,他在当今天下也可说是数得上号的人物。

    “不必多礼。”汤绂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木理延起来,并直接问道,“你们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木理延起身,抱拳拱手:“禀旗主,属下带人潜入思秽居时,那里并无守备,游靖也已死在里面多时;随后我们便搜遍了那里的角角落落,呃……期间有两位兄弟不幸中毒身亡……但我们并没有找到记录着顾其影蛊术的东西,想来……要么是他压根儿就没留纸面记录,要么……”

    “要么就是已经被别人拿走了?”汤绂接过了对方没说完的话,且语气中略有些不悦。

    “属下这就去查!”木理延立刻就很自觉地说出了接下来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算了吧,已经晚了。”汤绂道,“而且我也猜到可能是谁拿的了……你不用管了。”

    汤绂,着实有些懊悔。

    因为有木理延这个卧底的存在,五灵教其实很早就已知道了沈顾二人准备在少年英雄会上实施他们那“大计”的事,所以,半个月前汤绂便被派来了洛阳,负责在这段时间内坐镇指挥五灵教那些潜伏于洛阳的人手,主要……是为了应对一些突发的状况。

    本来,除了监视之外,五灵教的这些人也并不打算来掺和这档子事儿,那些武林正道被天奇帮威胁也好、整死也罢……对他们来说同样是好事。

    然而,“突发状况”说来就来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搅局,让汤绂嗅到了顾其影和沈幽然的计划有可能在今夜崩盘的味道;于是,就在那支穿云箭升空的时候,汤绂仓促思考了一番,决定……让木理延带人去不归楼搜一搜顾其影的研究成果、能拿的就拿走,而他自己则是追着那穿云箭去了。

    那个时候,他可还不知道黄东来已经把顾其影的炼蛊笔记给拿走了。

    后来他在暗处看到了沈幽然被打败制伏,一路跟踪孙黄二人到了那间民居后,他脑子里想的是自己临行前现任教主给的命令——“我那哥哥若是真能成事,便罢了,但若是他成不了事,甚至是被生擒、落到了那些正道的手中,那还望汤旗主出手,别让他继续在外边儿丢我易家的脸……哦,对了,若真走到了那一步,记得要把他的头给带回来,毕竟也是父亲的骨血,再怎么没出息,祠堂里还是得给他留个位置的。”

    想到了这儿,汤绂便出手了。

    假如汤绂的心思再缜密些,当时再多思多想,也并不是完全无法猜到黄东来有可能拿走了顾其影的笔记,可惜……这世上的聪明人毕竟只是少数,汤绂显然不算是,所以他直到现在听木理延汇报情况时才想到了这点。

    而眼下,正如汤绂所说,“晚了”;方才他现身去取人头的举动,已经是打草惊蛇,让对方知道了城中还有他们这第三方(他还不知道有锦衣卫那第四方)势力的存在,这会儿你还指望别人再给你来支穿云箭么?

    再退一步讲……真要来了,你敢去吗?

    姓汤的可是亲眼看着沈幽然怎么被“搞定”的,虽然他有自信,凭他那身比沈幽然高出一大截的内功,石灰粉什么的是可以用内力外放来解决的,但要是还有其他更损的招,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全身而退。

    “属下无能。”一息之后,尽管上司已说了“算了”,但木理延还是再度跪下,抱拳道,“请旗主降罪……”

    “行了……”汤绂这人,不能说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刁不恶,至少他不是那种会把所有的情绪或疏漏全都甩给下属的人,“这事儿不怪你,主要责任在我,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他顿了顿,“这些年……你也辛苦了,今日起,你便不用再扮什么车夫了;你把这包袱捎回总坛,向教主复命,领赏去吧……一路上会有兄弟接应你的。”

    “谢旗主!”木理延显得有些激动。

    这种激动,只有那些卧底多年,终得解脱的人才能体会。

    所以此刻,木理延非但没站起来,还干脆从单膝跪地变为了双膝跪地,顺带给汤绂磕了仨头。

    待他抬起头时,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已经有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汤绂没有去看他,而是起身走开了。

    这本就没什么好看的,汤绂也不觉得一个在流泪的男人希望被别人盯着看。

    走远之前,汤绂最后留下了一句:“你顺带给教主捎句话,说汤绂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在外多待几日,请教主莫要担心。”

第六十四章 云水参战

    夜,仍未尽。

    天奇帮的总舵外,人头攒动。

    在那二百余武林高手的包围圈中,顾其影负手而立,神态自若。

    事已至此,他也明白,沈幽然怕是已经回不来了,而他自己,多半也会交代在这里。

    复仇?

    已经很难了吧。

    但若是能把在场的这些所谓正道拼死个百十来人,让他们给自己九泉之下的哥哥抵命,也不失为一桩快事。

    “怎么了?都不出手,在那儿干站着……”顾其影这是明知故问,所以他自己很快就自问自答道,“莫非,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人不成?”

    他说得很对,就是怕。

    别看这儿围了两百来人,但其中约有一半是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武林新秀;这些小孩子的实力,打打天奇帮的弟子是绰绰有余了,但若面对顾其影这样的绝顶高手……他们上去肯定就是白给。

    而像雷不忌、宋芷秀这种比较强的年轻人,以及那些中小门派的高层们呢,或许是比普通的武林新秀管用些,但一样是无法对顾其影构成太大威胁的。

    也就是说,看似是有两百人在包围顾其影,其实真正能对其产生压力的,只有四十来个准一流级以上的高手——基本上呢,就是各个大门派的高层,外加一个林元诚。

    而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到顾其影到底有多强,他们也都知道,想要战胜顾其影大约需要付多大的代价,所以,谁都不愿意率先上前送死。

    此处,就能看出这些“江湖中人”的毛病来了。

    这些人,缺乏信仰、纪律和约束。

    他们的确是有一定的江湖规矩,也有所谓的道义,但那并不是什么完善的制度,甚至可以说漏洞很多。

    大多数人,终究是有私心的。

    今天,若是换成大朙的正规军来围剿顾其影,那便连一个高手都不需要,只需要几千个听命令的士兵,哪怕是前赴后继地用命把顾其影的内力耗尽,也可以胜。

    但江湖中人……几乎不可能组织起这样的死亡冲锋。

    “既然诸位那么客气……”片刻后,顾其影见没人理自己,便又接了一句,“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时,其神情骤然一变,那原本镇敛于眉峰的杀意,忽已在脸上昭然若揭。

    围住他的那些人见状,不由得纷纷后退,可这包围圈一层层站满了人,哪儿是那么容易退的,即便能退,那退的速度也不如顾其影杀来的速度快。

    “起!”那一瞬,只听得一声沉喝。

    顾其影借着这喝声发力催功,扬臂施为,其磅礴内力陡然一纳,竟是将这大街街面上的一块青石板生生从地面上掀起。

    这石板,长丈余、宽数尺、重逾百斤,在顾其影的掌力推动之下,这巨物横起而动,像是面从天而降的厚实墙壁一般,朝着一片武林高手飞压而去。

    这种攻击,就是不讲道理,暗器飞过来你躲得开,一堵墙飞过来你躲个试试?

    站在那个方向的人也是没办法,躲不开……硬接咯。

    别人用内力推过来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用内力顶住?一个人顶不住,一群人还顶不住吗?

    于是,站在那石板攻击范围下的、十来个躲不开的人,纷纷抬掌运功,没拿兵刃的直接双掌尽出,拿着兵刃的则是腾出一手,所有人都朝着那飞来的石板全力出掌,欲抵其威。

    但……内功外放这个事儿吧,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即便同为一流高手,接近超一流的和接近准一流的,二者的内力也可能差得很远;像顾其影这种绝顶级的内力推来的东西,凭十来个一流以下的人怎么可能顶得住?

    因此,这一击若是砸实了,这十来个人多半要被震得内脏具碎,吐血而亡,就算是不死,身体也会被压在石板下来个骨碎筋折。

    好在,此时忽有两道人影自包围圈外杀入,以卓绝之轻功切入了那十来人当中,并带头出手迎击。

    这二人不是旁人,一个是云释离,一个是水寒衣。

    水寒衣的身上虽然负了伤,但主要是筋骨受创,内伤并不严重,他用没伤的那一臂出掌即可;而那云释离,单论内功更是在水寒衣之上。

    有了这风云水月中两大高手的助力,两旁那十多人一下子信心大增;尽管他们此刻还不知道这突然杀出的二人究竟是谁,但看这两人的身法就明白他俩功力不俗。

    人的气势,的确是对功法的发挥有正面作用的,在云水二人的带动下,周围的那些人都看到了拼赢的希望,故而他们也都咬紧牙关迸发出了超常的潜能。

    轰——

    下一秒,只听得一声震响。

    那巨大的青石板被众人的内功一抵一滞,在短暂的僵持后,便在空中碎裂开,化为了碎石尘埃、分崩离析。

    本以为躲过一劫,能稍微松口气了,不料,越过那碎石的尘幕,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让人胆寒的景象——在包围圈的另一侧,已经有大约三十人死于顾其影的掌下。

    原来,方才那顾其影将石板轰出之后,根本没再管这边的结果,他只是用这一手暂时压制住一侧的敌人,同时返身朝着另一边杀去。

    那侧的武林群豪,纵是拳飞掌动,剑快刀猛,也招架不住已经有了拼命之心的顾其影的疯狂冲杀。

    大部分人,连和顾其影过招的能力都没有……在那惊人的速度和力量面前,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一击毙命,而少数可以跟顾其影对上几招的人,在他那舍命相斗的作战方式前也变得不堪一击。

    顾其影是可以在很大限度上承受刀剑和拳脚攻击的,他那用来炼蛊的躯体早已体验过了无数非人的折磨,其体内的蛊还可以替他快速修复伤口,所以普通的外部攻击于他而言形同虚设——只要不是那种足以打出内伤的重击,便不会对他的行动有丝毫影响。

    再加上,他已经准备好要赴死了,抱着杀一个不亏、换两个就赚的心态在打,又岂能不强?

    反观那些围杀者,却是抱着获胜后至少自己要全身而退的心理在战,仅这点,就使得他们无法压榨出自己在这个群体中的全部作用;而且,他们可没有什么特殊体质,根本承受不了顾其影的三拳两脚,基本上只要被打实了就是重伤起步,这更是让他们节节败退。

    “没有二十年内功底子的自己退下!别来碍手碍脚!”见了那些武林人士的惨状,水寒衣火都上来了,当即是暴喝出声。

    他不是江湖人,所以也不怕自己的话会得罪人。

    这话是不太好听,但也很对、很务实;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很感激他能把这句他们不便说的话给说出来。

    待喝声落定,那还剩下一百多人的包围圈一下子松散了不少,因为有一多半人都退后了,剩下的也就四十来人了。

    而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开始。

    水寒衣和云释离是在场这些人中唯二的超一流高手,是此时此地武功最接近顾其影的存在,尽管他俩现在已经伤了一个,但他们的加入,依然相当于给周围那几十名准一流到一流的副掌门级大佬打了支强心剂。

    “别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他有内伤,现在是在强催着身体和内功在拼命呢。”见自己的话管用,水寒衣立马又高声接道,“大家分列四方,结阵以待,只要不被他的突袭乱了阵势,就没什么好怕的!”

    水寒衣这是把顾其影给看破了——他也理应看破的。

    刚才,他和顾其影过完招逃跑后,又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中掌时的情形,很快他就意识到顾其影在和自己动手前就已经受内伤了,要不然那一掌下来,自己不会只是气息紊乱,至少也得吐血才是。

    当然了,水寒衣不可能推理出顾其影是被孙亦谐的贱气所伤,他只知道,现在的顾其影并不在巅峰状态,其内功运行上定是有所滞纳,从而导致他的掌力也生涩不少。

    “你这朝廷的走狗……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不依不饶……今天我就先杀你!”顾其影这时也是动了真火,一扭头就冲上来要跟水寒衣拼了。

    这一霎,云释离上前,挡在了同袍身前。

    只见其双臂鹏举,势若流云,引周身无形气阵,力推而出。

    云释离使的功夫,名为——幻云刀,乃一门“绝世武学”。

    其式以掌而发,但却不是掌法,是刀法。

    一双掌,即一副刀,招若云无迹,式比幻成形。

    像这种极为高深的武功,资质低的人别说掌握了,连入门都难;而且这门功夫一定要等使用者有了足够的内力支持才能发挥出威力,且随着使用者内功修为的增加,幻云刀的威力也会指数级上涨。

    云释离,今年三十有五,其功力显然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但饶是如此,凭他目前的幻云刀力,也足够跻身朝廷四大高手之列了,足可见这神功之威。

    顾其影自也听说过这“幻云刀”,所以他看到云释离上前,也不敢托大,急忙拧身变式,单脚踏地。

    停止前冲的同时,顾其影用这踏地止步的一脚,又把一块地上的石板震了起来。

    这块石板倒没有很大了,只是普通桌板大小,顾其影待其飞到胸前,便再催一掌,击在那石板之上,直接将其打碎成无数碎块,如暴雨梨花,朝前倾出。

    云释离见状,冷哼一声,不慌不忙,使一招“耕云播雨”,一双掌刀舞出重重虚影。

    转眼间,所有的飞石都在半空化为了齑粉,就好似是撞上了某种无形的墙壁而被熔化了一般。

    这般施为,即便是顾其影看了,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那幻云刀的玄妙,但这会儿可不是让他感慨的时候……附近那些各大派的高手们一看有人可以在正面跟顾其影抗衡了,也都蠢蠢欲动起来,瞬时又有三五人从顾其影身侧和后方围了上来,刀剑并出,杀招四起。

    顾其影都懒得回头看他们,只是凭耳功判断了一下各个敌人的位置,随即就缩地半步,横掠出几尺,用肩一顶便撞飞了一名从这个方向袭来的刀者,紧接着他再使一式“追风逐影”,指尖一点,直指另一名突袭者的肘间曲池穴。

    那人也是躲闪未及,肘折剑落,索性他轻功尚可,身子在半空翻飞两周后,倒是逃出了顾其影后招的范围。

    顾其影没空盯着那一人追杀,他旋即便将那人掉落的剑一脚踢飞,逼退了第三名袭击者,同时双掌并出,分别接下了第四第五人的拳掌冲击,并再度用掌力将那二人震退。

    这帮人,虽然单拉一个出来功夫都和顾其影差得很远,但这么此起彼伏的袭来,确实也是不断消耗着顾其影的内力,再加上顾其影本来就带着内伤,渐渐的,他已露了败相。

    而就在此时,人群中,竟有一张年轻的面孔杀了出来。

    想必各位也都猜到了,来者……是林元诚。

    方才,在水寒衣明确地说了“没有二十年功力的退下”后,那些“少年英雄”们都很听话地后撤了,可唯有他林元诚并没有退出战圈,且还目光灼灼地近距离观摩着眼前的打斗。

    林元诚自是没有二十年内功底子的,他甚至都没到二十岁,但有一说一——比起很多有这分功力的人来,他显然要更强。

    嗡——

    说时迟那时快!

    伴随着一声诡异的鸣动,林元诚突然便出剑了,而且他是从顾其影的正面攻过去的。

    “哼……小子,找死吗?”顾其影一看到林元诚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便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个不自量力的小辈。

    他的这个想法,在林元诚来到他面前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惧。

    因为在那个身影相错的、极短的刹那,林元诚忽然脱离了顾其影的视线。

    这种体验……顾其影至少已十年没遇到过了。

    这些年来,不管是怎样的对手,包括今夜早些时候还跟顾其影交过手的水寒衣,也没能做到从顾其影的眼功下完全逃离。

    能不能躲开、想不想躲、还有能不能防住,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顾其影至少能知道对手是怎么出手的,以及那招式是怎么一回事。

    但林元诚此刻使出的一招,顾其影竟是没有看清,而待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臂和颈侧,皆已传来了一丝凉意……

第六十五章 影灭

    顾其影,终究还是防下了这一剑。

    在那中剑前的一刹,他抬起右臂格挡,抵开了剑路。

    虽然他手臂受到了一记深切至骨的斩击,但好歹他的颈侧只是被划出了一道不算很深的口子。

    命是保住了,但这一轮交锋,他却是输了。

    因为顾其影并非是靠自己的判断才将这一剑防下的,而是靠本能;是恐惧的本能和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护住了那致命的要害。

    撇开功力和经验不谈,仅从招式上来说,林元诚的这招,让顾其影自叹不如。

    江湖上用剑的人很多,但可以让顾其影放在心上的剑客,只有两个,而今天……又多了一个。

    “年轻一辈中竟有这等人物……”顾其影一边引导着体内的蛊给自己止血,一边回首看向了已经与自己错身的林元诚,并在心中暗道,“枉我向来自视甚高,原来只是坐井观天,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为剑而生、天命所归之人……”

    他还在心里感慨着呢,云释离已经从另一个方向杀了上来。

    飞龙乘云、云罗天网、青云万里……幻云刀三式连出,招招递进,威势逼人。

    顾其影见势,沉喝一声,先起一式踟蹰独步,晃出虚影二重;再行一招凤凰展翅,绽出掌力涛涛。

    他以雄浑内劲,迎刀而上,与云释离针锋相对。

    二人斗到一处,刀来掌去,内力奔走,顷刻间便在周遭的地面上撕轰出无数沟坎裂痕。

    在这种情况下,旁人自是不好靠近他们,仅仅是站在他们周围五米之内都可能被误伤乃至误杀。

    但,还是有人会上的。

    只要你武功够好、或者运气够好,就可以不管那些。

    况且,此时的顾其影,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打到这会儿,其实那些准一流以上的高手们都已看出了顾其影的上限大致在哪儿,不管他在巅峰状态下有多强,反正现在的他还不够强。

    内伤这玩意儿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用具体数字来举例的话,就好比你的巅峰战斗力有1000,受了内伤后变成了900,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内伤对你的影响就只是减了100战力而已,实际上应该算作减10%。

    而随着战斗的深入,你的内力不断消耗,内伤的影响也不断加重,于是你的战斗力本身就从1000慢慢减向了900、800、700……而你的内伤则是在此基础上,又给你把战力减去了1000的10%、11%、12%……

    绝顶级高手的内力本应是很充盈的,不说取之不尽吧,但至少他们体内的小周天每运行一次(一般认为,以自己所练内功心法的独特呼吸方式进行一轮呼吸,为一个周天)所产生的内力量都相当惊人,只要他们的体力不耗尽,内力基本是不大可能耗尽的。

    但顾其影此刻却是体力还没用完,内力倒已见底了。

    他现在每呼吸一轮都能感觉到自己生成的内力在减少,其内功在经脉中的运行也越发不畅,所有的伤势和负担都像滚雪球一样在累积着。

    纵然他之前强咬牙关,打出了气势,但这种靠着透支来维持的虚张声势无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他败相已现,很多人都看出了他已是强弩之末,于是都想上来分一杯羹;哪怕是砍他一刀、蹭破点皮,也算是有分功劳,将来可以作为吹嘘的资本。

    “他快不行了!大家一起上!杀死他!”

    就在云释离渐渐占了上风时,围攻者中有人忽然喊了这么一声。

    这话可是深得众人之心,那帮正道的高层大佬们顿时也都来了精神,一拥而上,拳脚刀剑齐出。

    一时间,顾其影连中十余击,冲、斩、削、砍、剁,他都吃全了。

    他那身体再怎么强韧,自愈力再怎么惊人,也不可能再跟上这种损伤的速度了。

    但,他仍是屹立不倒,并大喝一声,用最后的一口丹田气震开了那些围上来的人,将他们个个儿震得飞出数丈、人仰马翻。

    就连云释离也被顾其影这爆发的一击逼得连退数步,踉跄几下才堪堪站稳。

    而这个时候,人群中的林元诚……却是已经转身走开了。

    因为对他来说,接下来已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

    他要看的是高手间技艺的较量,而不是几十人围着一个已经快要死的人乱砍。

    若是看后者可以学到什么武功的精义,那林元诚也不用学武了,每天去鱼市场围观恶霸混混抢地盘儿就行。

    当然,今夜,他也是有收获的——先前他看到那幻云刀法之际,忽然悟到了一招剑式。

    也就是他之前用在顾其影身上的那一式。

    方才林元诚从正面攻向顾其影,不为别的,就是想趁着灵感还没走,把他刚悟到的剑招实际拿出来用一下。

    至于你要问,他用顾其影这种绝顶级高手来试新招,就不怕把自己试死吗?那我只能说,那一刻,他真没想那么多……

    比起生死这种事,他更在意的是那转瞬即逝的、关于剑招的灵感会淡了、散了。

    绝世剑客,也自当如此。

    “呵……就凭你们……也想杀我?”另一方面,已经满脸是血的顾其影,这时竟又笑了起来,“就凭你们……也配杀我!”但他这后半句却是愤怒的咆哮。

    话音未落,突然!

    顾其影一个转身,朝着北面,即天奇帮大门的那个方向猛然冲了过去。

    “他要跑!”

    “别让他跑了!”

    “拦住他!”

    喊这种话的,都是身处在顾其影侧方和后方的人。

    而在他冲锋路线上的人,想得都是:这货可能是要拉人同归于尽了,千万别拉上我。

    当然了,顾其影是跑不掉的,当他做出这种埋头猛冲的动作来时,便意味着其背后门户大开,那些专门使暗器的、或是会使暗器的人自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噗噗噗噗……

    仅一息之间,已经有十几只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暗器扎进了顾其影的背部。

    但顾其影丝毫没有停步的迹象,他如蛮牛一般狂奔前行,并以双掌的掌风开路。那些在他前进路线上的人都不敢挡他,也根本挡不住,只能向两旁散着退开……

    很快,顾其影就来到了天奇帮的南门前。

    此时那原本气派厚实的大门已被火焰烧黑,门里的大院儿则是一片火海,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

    全身千疮百孔的顾其影来到门前,毫不减速,狂吼着便撞向了大门。

    紧接着,就听得“砰”的一声,门板应声而碎,顾其影也顺势冲入了火海之中。

    “啊——”

    从后面围追而来的武林人士们站在火场外往门内看去,只见得……火光中,全身都被点燃的顾其影像个燃烧着的鬼怪般在火中手舞足蹈,并发出一声声凄厉无比的嘶吼。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十秒。

    漫长的三十秒……

    就连很多刚才参与砍杀他的人,见到他此刻如此的惨状,也不禁侧目。

    最终,顾其影还是倒下了,不动了,也不再发出声响……

    他和这“天奇帮”一同被大火吞没,化为了灰烬。

    他始终都没明白的是:其实十二年前,当顾其宗葬身火海时,天奇帮就已经随着这位帮主一起死了。

    而他和沈幽然,只是顾其宗的影子、幽灵,是那一代豪侠伟岸身形之下的阴影。

    并非是这个世界不能没有顾其宗,只是他们俩……不能没有顾其宗。

    …………

    八月十七,午后。

    经过了大半个上午的收尾工作,大部分的明火总算是被灭掉了。

    昨晚,云释离叫来的几百名锦衣卫并没有帮着去围剿顾其影,而是在他的指示下跑到“正义门”总舵的东、西、北三门去组织老百姓灭火了。

    事实也证明,他的决定很正确。

    要是没这些官老爷出面带头,靠老百姓自己,这把火指不定得烧成什么样。

    这里也稍微提一下——大朙在消防技术这块是比较糟糕的。

    你们以为在古代灭火是靠什么?水?

    很多电视剧里好像的确是这么干的……就看见一大帮人,用木桶接水,从井里或者水缸里一小桶一小桶的把水传出来,传递的过程中先洒掉半桶,然后交到某个站在火场边缘、离开火苗两米远的人手里,让他往那个方向一浇……

    玩儿呢?

    就算是在现代,几十平米的房子着火,用高压水枪来灭,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在大朙,大部分房屋都是砖木结构,在起火点较多、火灾覆盖范围较大的时候,用水桶接水浇灭的可能性很小……这也是为什么朙朝的皇宫也经常被雷一劈一点就烧掉一大片。

    那个年代,最有效的消防方式其实是“挖”和“拆”。

    说白了,就是火场周围挖沟,设置防火线,然后把那些跟火场连成一片的、易燃的木头房子茅草棚子什么的都迅速拆了,有必要的话再拿沙子埋一埋,随即在那废墟边缘也挖上沟……

    等到防火线里面的东西全都烧完了,火没有扩张出来,那等一段时间火自然就灭了。

    然而,这些事,靠普通老百姓,在没有人组织和指挥的前提下,是很难完成的;所以,那时很多大型的火灾都是烧了十几个小时、把几条街都给燎完了,或是天上正好下雨了才能灭。

    这夜,洛阳城的百姓算是幸运的,那正义门总舵的范围虽大,但四周都有围墙,围墙外则都是街道,并没有与其相连的民居;在锦衣卫们赶来后,火势比较顺利的被控制在了这个总舵的范围内,到上午时就烧完了。

    而城中的另一处,即那不归楼上的火灾也还好,因为那边的起火点也就一个,所以在火烧出不归楼之前就给扑灭了……那边要是真烧大了,恐怕两三条街都得遭殃。

    至此,这场由沈幽然和顾其影策动的、借四年一度的“少年英雄会”来实施的阴谋,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关于沈幽然的死法,孙黄二人自也跟那些江湖同道们说了,有淳空和柳逸空作证,也没人怀疑他们是乱编的,但究竟是谁取走了沈幽然的人头……对这些武林正道而言,仍是个谜。

    至于那“极乐蛊”嘛……其实知道了解法,也不是什么很难解的东西。

    有种东西叫“百草霜”,又名“月下灰”、“釜下墨”,即杂草经燃烧后附于锅底或烟筒中所存的烟墨,用这个,配上极辣的辣椒,种类不限、越辣越好,再以姜汤作引一同服下。喝下后一时半刻,趁着这些东西还在胃里时,去弄一把刀面非常宽的刀或者别的什么铁器来,把表面磨得锃光瓦亮,然后,用手指甲在上面来回划……能发出那种指甲划过黑板或玻璃时的动静便算是成功。

    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对,那就记住——只要你听到那声音感到浑身难受、头皮发麻,就做对了。

    以上述的方法,每日早晚两次,反复操作三日,便能将体内的极乐蛊全数消灭,当然你要是不放心……延长到五天十天也可以。

    这解蛊的方式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蛮莫名的,但黄东来倒是能理解一二,因为极乐蛊发作时的原理就类似于一种特定频率的“共振”效应,故而和人本身的听力也没多大关系;眼下这杀死蛊虫的方式也和制造特定频率的声音有关,很合理。

    …………

    至这日傍晚,那剩下的一百多名武林人士,已有半数匆匆离开了洛阳城。

    他们自然都很急。

    且不说这洛阳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关键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他们肯定得尽快回去跟门内通报一声。

    再者,有很多门派都在那场围杀顾其影的大战中死了人,还活着的人得带着同门的尸体赶回去报丧;而那些返程路途遥远、短时间内赶不回去的呢,只能在洛阳本地找棺材铺,先把同门的尸体给装起来,然后飞鸽传书把事情禀报给掌门,再由掌门决定该怎么处置。

    另外,还有些没走的人……多半都是对黄东来提供的解蛊方式存疑,所以才留下。

    虽然他们也都明白,孙亦谐和黄东来本身已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没必要骗他们,但由于这解蛊方式的确太过奇葩,他们都担心黄东来是不是看错了或者被骗了。

    故而,这些留下的人,决定在洛阳继续待个三五日,每日严格按照黄东来所说的方法去实行,五天后让黄东来当着他们的面再用一次蛊铃,看看蛊是不是真的已经解了,然后再走。

    而万一那个方法没效果呢,他们也好赶紧再想别的办法。

    黄东来和孙亦谐倒也不介意他们这样,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谨慎一点总没错。

    再者,他俩本来也走不了。

    八月十七这天的下午,他们就被云释离和水寒衣这两位“大人”请到了衙门去,说是有“要事”要与他们相商。

尾声 余烬

    西风过处,烈马遽行。

    但见一条高壮的汉子,在那苍茫的大地上策马而奔。

    他的名字,叫木理延,是五灵教的一名细作。

    十二年前,他奉前教主易世雄的直接命令,潜伏到了正义门之中,从一名最底层的普通弟子做起,找机会接近沈幽然,并负责监视其一举一动。

    而如今,随着沈幽然的死,他的任务终于也是结束了。

    他骑着五灵教同门们提供给他的千里快马,背着装有沈幽然头颅的包袱,日夜兼程地奔赴了五灵教现在的总坛所在——镇灵山。

    自十一年前,易世雄去世、总坛被毁后,五灵教元气大伤,其后便一直在暗中蛰伏。

    但五灵教和天奇帮不同,他们并不是靠着个人崇拜或是某一个武功特别厉害的教主而崛起的,他们依靠的是教义、是信仰。

    人一旦有了信仰,就会变得很容易操控。

    他们可以将是非、逻辑、乃至生死全都置之度外,义无反顾地做出让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来。

    教主死了,总坛灭了,都没有关系,只要教义还在,自会有新鲜血液被引入。

    更何况,当年的五灵教,也并非是全军覆没,还有很多在十三路宗门围剿时恰好在外执行任务的教众并没有死在那一役中。

    另外,教主易世雄的另一个儿子,也没有死。

    那个孩子,当年只有五岁,名叫易世倾。

    他之所以不在五灵教的总坛中,是因为易世雄不敢让他待在身边。

    此子出生前,便引得怪象频发;自从他母亲确认有孕在身后,其居住的屋子附近每日都有鸟落虫死,有些野狗豺狼闻到气味来吃鸟的尸体,但一靠近那屋就吓得嗷嗷哀嚎,扭头逃窜。

    易世倾出生那晚,更是狂风大作、天狗食月。

    风,如肃杀的悲鸣。

    夜,似至暗的漆幕。

    他就是在那样一个至黑的夜晚,来到了这世上。

    易世倾的母亲当晚就难产死了,之后的半个月里,负责来喂他的奶娘又是病的病、亡的亡,找大夫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易世雄只能求助于当地的方士,让他们来瞅瞅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那些登门的方士,要么是一看这孩子的面相就被吓得倒地不起,要么就是看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后开始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的,没有一个给出具体的解释。

    后来易世雄也火了,就抓着一个方士,质问到底,对方无奈,只能如实相告。

    那方士说:这孩子的命格凶煞无比,乃凶星转世,凡与其亲近之人必被其克死,且离得越近、死得越快……只有远离、疏远他,方可保住性命,至于这孩子的血亲嘛……无论到哪儿,都是劫数难逃。

    说得再直白些,如果你是他的朋友,那最好就别再当他的朋友,离他远远儿的;而如果你是他的亲人,那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只要这孩子一天不死,你就总有一天会被他克死。

    易世雄一代枭雄,本身又是玩儿“教”的,怎会吃这一套?听完这话,他当场大怒,将那帮方士都给杀了灭口。

    然而……那个年头的人,终究是有点迷信的。

    你说他不信吧,其实他心里有点半信半疑,但表面上又不好说出来。

    这个孩子,本来算是易世雄的“后备计划”,为什么说是plan b呢?因为他第一个儿子沈幽然不听话啊。

    哦,对了,那个时候的沈幽然,还不叫沈幽然,叫易世幽;沈幽然是后来他逃出五灵教后自己改的名字,从了母姓。

    易世雄眼看着自己第一个儿子一天天长大,把自己当成仇人一般,他也很着急,所以他在外面又逮了个相貌不错的、也读过几年书的女人来,整了这第二个孩子出来。

    看到又是个男孩儿,易世雄本来还挺高兴的,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他又郁闷了。

    但你让他为了算命的说的几句话就把自己二儿子掐死,这事儿他也干不出来,虎毒不食子嘛。

    于是,他就把易世倾送到了一个离五灵教总坛隔着百余里地的县城里,每个月都派两批不同的人去照顾他,轮换着来,搞得跟看守scp一样。

    也不知是那些算命的真有本事呢,还是巧合……就这样过了三四年,易世雄还真挂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倒是跟那个“距离与死期成正比”的理论不谋而合。

    同理,这孩子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即沈幽然……因为在那孩子出生后没几年就从五灵教出走了,一直和他天南地北的隔着,又多活了十几年。

    当然了,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

    总之,今时今日,年仅十六岁的易世倾,已然是五灵教的教主了。

    他是不是凶星转世,无法验证,但他是不是练武奇才,这点倒是可以肯定的。

    有多奇?大概和林元诚同一等级吧。

    而且,易世倾可是从小就练着五灵教中的各种上乘武功长大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垃圾武功他碰都没碰过,跟林元诚这种一直没遇上名师的际遇可不一样。

    而在心智城府方面,易世倾也是远超同龄人。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亲信”,他信任谁、喜爱谁,谁就会死,所以他的手下们在公事之外,也没有一个敢与他建立私交的,甚至连马屁都不敢拍一个,生怕刷到了好感之后被克死。

    在这种社交环境下长大的人,独立思考的能力自然非常强,绝大多数事都可以做到客观公正,不受他人影响。

    要说有什么弊端嘛……就是他的性格在旁人看来会显得比较冷血,他几乎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也不知道什么叫亲情友情爱情。

    很多在一般人看来非常残忍的话语或决定,他可以轻易地说出来或做出来。

    因此,这天,当木理延把他哥哥沈幽然的人头送到他面前时,他也只是很平常地瞥了一眼,随即就差人把那头拿去烧了,烧完装罐儿里,往祠堂里一摆,给个牌位,他也算给祖宗们有个交代。

    你指望他为了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哥哥唏嘘一番?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木理延嘛,他倒是给了重赏,重到周围的人都有点看不懂的地步了;易世倾竟然直接提拔木理延当了白虎旗的副旗主,并赐黄金百两,宝刀一口,还令教中的传功长老即日起就开始教木理延上乘的刀法和内功。

    有些在教里跟随他多年、在中层岗位上熬了很久的人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所以很多人对此也是大惑不解。

    但大家疑惑归疑惑,绝没有人去质疑教主的决定是否含了私信。

    因为大家也都明白,就算前教主易世雄会在做事时带点主观好恶,现在的易世倾也不会。

    客观上来说,易世倾的处置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如果卧底归来后的奖赏连这点都没有,谁还会去做卧底?

    有信仰是没错,但你在周围全是教徒的环境中谈信仰,和在外面谈信仰,那是两码事。

    细作本来就是个压力异乎寻常的工作,独自漂泊在外,每天欺骗着身边所有的人,连睡觉说梦话都不敢,且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哪天才能结束……

    这些年,五灵教往外派了那么多细作,必然会有暴露的、投降的、反水的……能够像木理延这样扮了十多年的“老武”,最后还功成身退回来的只是极少数。

    要是所有的组织都跟电影里那样,在卧底结束了任务后就卸磨杀驴,或者只给他们个很普通的待遇,那才真会让见者心寒。

    唯有这般重赏,才能真正地安定人心,至于那些常年待在教中任职的人是否会不满……反倒不重要,他们就在你眼皮底下,还能翻了天不成?

    “教主,属下还有一事禀报。”交接完了工作,接受完封赏后,木理延自然要提一下汤绂的事。

    “说。”易世倾坐在那儿,单手托腮,全然没有一教之主的架子;他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再聪明、再有城府,也不会像中年人那般沉稳。

    “汤旗主让我给您带话,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在外多待几日,请教主莫要担心。”木理延几乎一字不差地把汤绂的原话转述了出来。

    “呵……”易世倾闻言,轻笑一声,其心中瞬间就已猜到了汤绂要干嘛,故而他很快应道,“知道啦,你退下歇息去吧。”

    “遵命,谢教主!”木理延说罢就离开了。

    待木理延出去后,一名始终站在易世倾身旁、静静旁观的老者,这时开口道:“教主,顾其影那炼蛊之术,非同小可,若真的落到了那些正道手中,怕是……”

    “你的意思是……我们再派个人去,协助汤旗主一同追查?”易世倾接道。

    “属下正是此意。”老者毕恭毕敬地言道,“请教主定夺。”

    “嗯……”易世倾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他忽然露出了微笑,“老汤长得寒碜,说话又不讨喜,让他去查……我也确实有些不放心。”

    话至此处,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呐,把李副旗主请来。”

    他们五灵教,有所谓的“五灵旗”,分别对应五灵、五行、五方。

    青龙旗,属东方甲乙木,挂青旗;白虎旗,属西方庚辛金,挂白旗;朱雀旗,属南方丙丁火,挂红旗;玄武旗,属北方壬葵水,挂蓝旗;而最后的麒麟旗,属中央戊己土,挂黄旗。

    这五旗,由“五大旗主”分别统领,每位旗主身旁还可以领二到三名副旗主,而这些人,也是除了教主之外,少数有资格学习护教神功的人。

    请注意,并非是每个旗主或副旗主只能学一门神功,而是只要你当上了副旗主,青龙劲、白虎掌、朱雀羽、玄武甲、麒麟指……这五种你都能学。

    只不过每个旗都有自己的专长,假如你在白虎旗那儿当上的副旗主,学了段时间后发现自己最适合练的其实是朱雀羽,那教主也有可能就会把你调到朱雀旗去,让那边的旗主教你。

    眼下,易世倾传唤的这位李副旗主李绮瑜,乃是玄武旗的副旗主,一身硬桥硬马的横练功夫练得是最为出色。

    当然了,这其实也不是易世倾叫她来的重点,重点是……她除了武功了得,还是位美女。

    这个世界,以貌取人;貌美之人行事更易,貌丑之人举步维艰——不管政确不政确,这都是常识和事实。

    汤绂需要打别人一顿或者使点银子才能问出的事情,李绮瑜也许只要飞个媚眼儿就能问到;汤绂乔装改扮了也未必能混进去的地方,李绮瑜没准走着也就进去了。

    做那种潜伏调查的工作,派个美女去,自是事半功倍。

    不多时,得到传令的李绮瑜就来了。

    她生得虽美,可走路的姿态却是一点都不淑女,那叫一个大刀阔斧,虎虎生威,就好像她每一步迈出去,都琢磨着下一秒要出拳打人似的。

    “教主,传我有事。”李绮瑜昂首而视,抱拳拱手,朗声发问,完全没把教主放眼里的样子。

    但其实她也不是不尊敬教主,只是向来就这样子,而易世倾和那老者呢……也都习惯她这态度了。

    平日里,李绮瑜若是坐那儿不动不说话,那端的是个美人胚子,可谓是明眸皓齿、姿色天然、如花似玉、楚楚动人;再加上,那年头的女人也都穿得厚实,除了一些特殊工种外,一般良家女子胳膊都不怎么露出来,就算李绮瑜衣服下面一身腱子肉,腹肌八块,别人也看不见,只知道她脸生得好看。

    然而,她只要一说话一做动作,就是一副东汉末年的武将做派,和她那张脸反差巨大。

    当然了,那是她最自然最舒适的状态,她也不傻;她可以演、可以装……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怎么装淑女,李绮瑜还是知道的,但她只在有必要时才会装一下,比如说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平时她才懒得演。

    “李副旗主,有个事儿,需要你外出一趟。”易世倾在她来之前已经把计划都想明白了,故而直接就回道,“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

    黄昏,洛阳城内。

    距离那场大火,已过去了两天。

    空气中的焦味,还是没有散尽。

    正义门……或者说天奇帮总舵的废墟中,也仍旧残留着那场大火留下的余温。

    就连乞丐都不想靠近那废墟半步,因为里面烧得着实是太干净了,一看就不可能还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嘶嘶……嘶嘶……

    谁也没注意到,在靠近南门的一片断垣残壁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非常细微的、如虫丝喷吐般的响动。

    此时若有人扒开那层层砖瓦,往里观瞧,便可发现……在那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下,藏着一具焦黑的尸体。

    这“尸体”焦黑的表皮此刻正在朝外渗着一种诡异的油脂,还有很多鼓起的小包在他的皮肤下来回蠕动着,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生物正在忙碌。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尸体的表层开始出现了一缕缕宛如是凝结后的油所构成的固体丝线,慢慢的,这些丝线越来越多、越积越厚,将这整个尸身包裹起来,化为了一个如同茧一般的东西……

第一章 拦路之人

    秋意浓。

    离人愁。

    一杯酒。

    情绪万种。

    深秋,是收获的时节,亦是离别的时节。

    这日,洛阳城外的大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行出。

    这驾车的人可厉害,乃“八荒拳圣”之子,名唤雷不忌。

    正所谓奇人奇貌,必有奇能,这雷不忌今年虽然才十六岁,但却长得像个三十岁的黑大汉,你就说他多大能耐吧?

    当然了,要说能耐,此时坐在那辆马车里的两人更是厉害。

    他们,一个叫孙亦谐,一个叫黄东来。

    在那前不久刚结束的、永泰十八年的“少年英雄会”上,这二人一个拿了殿军,一个进了十六强。

    这名次……乍一听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其实名次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俩“绞杀主办方”、计弑顾其影、大破天奇帮、智救武林群豪这一系列的操作,让大半个武林在一夜之间便欠下了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

    经此一役,二人一下子就从两个初出江湖的无名之辈,成了名号响彻八方的新秀翘楚;哪怕是那在英雄会上夺魁、又在与顾其影一战中大放异彩的林元诚,此时的风头都不如他俩。

    但说实话……他们现在并不怎么高兴。

    知名精神导师本·帕克先生曾经说过——“reat responsibility”。

    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正是由于在这次少年英雄会期间的活跃表现,孙亦谐和黄东来后续又摊上了不少事儿。

    首先,是关于那“极乐蛊”的收尾工作。

    这事儿倒还好办,大战后第五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一那天,那些留在洛阳的中蛊者门又聚集在了一起,听黄东来摇了一回蛊铃。结果……极乐蛊并没有再发作,这便证实了黄东来告诉他们的解蛊之法是正确的。

    那些江湖大侠们也是当场就高兴坏了,其中有一位小门派的副掌门特意跑上前,声泪俱下地握着黄东来的手道:“五天了……五天!你知道我这五天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吗!”

    很显然,那解蛊的方法并不怎么舒服……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得了病吃个药,药还苦呢,中了蛊要解蛊,还不得吃点苦头?

    于是,黄哥就引用了塔达林高阶领主阿拉纳克的名言回答了对方:“舒服……都是哄小孩的东西,唯有痛苦和折磨才是生命的真谛。”

    那位前辈听完当时就惊啦,差点儿脱口而出冲着眼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叫了声黄哥,好在旁边还有很多其他门派的大佬看着,他终究是忍住了。

    简而言之,搞定了解蛊的事后,接着就是跟官面上“交代”的事了。

    虽然在这个宇宙中,官府对于江湖的态度基本是“江湖事江湖了”,但正如前文中水寒衣所说——不管你,便不管,要管,就什么都可以管。

    别的不提,就说孙亦谐放火烧了天奇帮总舵这条,是不是“江湖事”就得两说:你要说是也可以,但你要往细了掰扯,这火情要是没被及时控制住,烧到了周围的老百姓怎么讲?再有个万一……这火把半座城都给燎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按大朙律,凡私家告天拜斗,祈酿火灾者,杖八十,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斩。

    什么意思?就是你自己在家烧香拜佛不小心引发了火灾,也得打你八十板子,而你要是故意放火,那绝对是掉脑袋的罪过。

    所以说,孙亦谐在八月十六那晚的所为,若是官府真要深究起来,他可不好办。

    而这究不究的……实际上也就是水寒衣和云释离一句话的事情。

    于私,云水二人和孙亦谐黄东来是没什么仇的,非但没仇,他们还颇为欣赏和佩服这两个年轻人;这也正常……像这种十七八岁的老阴逼,江湖上那是几百年都未必出得了一个啊。

    但于公,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朝廷的人,自要站在朝廷的立场上考虑和办事,像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样的人,能拉拢肯定得拉拢,拉拢不了也最好不要撕破脸,要巧妙地与他们“合作”。

    就这样,在八月十七那天傍晚,在衙门的后堂。

    把县太爷赶走,鸠占鹊巢的水寒衣和云释离就把孙黄二人请来,展开了紧张刺激的谈判。

    两人先是用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巧妙地试探了一下孙亦谐和黄东来,结果发现这俩货虽然看似贪财,但其实也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出卖节操的人。

    说到后来,那两个家伙就开始扯些“too small”之类的旁人听不懂的怪话,云释离品了品他们的神态语境,感觉那貌似是在暗示“不够多”的意思;但有一说一,他所许诺的条件已经是很夸张了,再往上那就是皇帝本人或者当朝巨贪才能开出的价码了,他自己都享受不到那待遇。

    没办法,既然这两人在“加钱”这事儿上太没分寸,再往下,两位官大人就只能跟他们谈理想了。

    然而,谈了半个时辰左右,回过神来……谈话的内容却变成了是黄东来和孙亦谐在跟云释离水寒衣谈理想。

    到了这个地步,恩威并施的“恩”这个路线无疑是进行不下去了,云水二人无奈之下,只能拿出官威,开始走威慑路线。

    于是,他们开始拿孙亦谐放火的事情做文章,但孙哥岂是那种会轻易认罪的人?

    “什嘛?放火?什么放火?”

    “你别乱说啊,我没放过,你说是我放的谁看见啦?”

    “听别人说的?谁?口说无凭,你让他拿出证据来啊。”

    诸如此类的、娴熟的老赖说辞,孙亦谐是张口就来;明摆着的事情,他照样可以赖得有声有色,搞得水寒衣和云释离也是叹为观止。

    但终究……这事儿靠赖是赖不掉的。

    长话短说,这晚从衙门后堂出来的时候,孙亦谐黄东来与云水为代表的官方达成了以下协议:

    其一,顾其影那本养蛊的笔记,得交给朝廷保管。

    这缺德的玩意儿流入江湖遗患无穷,不能放任不管;虽然……也并不是说这玩意儿落到朝廷的手里就没隐患了,但相对而言肯定比留在黄东来的手里更安全些。

    其二,正义门所有的产业、生意,当然也包括了他们那个总舵的清理重建工作,都会由锦衣卫方面接手,妄图趁着正义门完蛋前来瓜分利益的那些江湖门派可以不用再动这心思了……也免得你们来争抢时又引发一轮新的冲突。

    这个安排,本来跟孙黄二人是没啥关系的,但官方希望由孙亦谐和黄东来出面把这个事儿传达给那些武林人士;毕竟他俩刚刚救了那帮同道的命,此时由他们出面交涉,众人即便有什么不满也不太好说出口。

    还有其三,他们得去武昌跑一趟,至于为什么要去……是与“幽影”有关,说来话长,此处暂且不表。

    而与这些“义务”相对的,他们自然也会得到一些“权利”和其他的好处。

    水寒衣和云释离承诺,自即日起,只要是在这大朙疆土之上,不管孙亦谐和黄东来走到哪里,在官面上,都可以给他们“便宜行事”,也就是说对他们的各种违法乱纪行为,不管是“江湖事”还是“一般事”,衙门口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果他们有事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当地的官府也会尽力给他们行方便。

    本来……这就算完了,但因为孙黄二人那厚着脸皮讨价还价的能力着实是强,他俩聊着聊着,又提出了让官府打赏他们个几百两黄金意思意思,还说什么“见义勇为的优秀良民大破恐怖组织阴谋,拿这点奖励也是应该的”。

    水寒衣琢磨着,你俩一通折腾,把正义门的基业烧了大半,造成的损失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这会儿居然还理直气壮的又要讹我们几百两黄金?是不是当我傻?

    但后来实在架不住这两人软磨硬泡,他和云释离一合计,算了……这洛阳本地的官员这些年来也都收了沈幽然不少好处,干脆,咱们就让他们出点血,把这钱出了;反正这年头,只要是当官儿的,谁家里还能拿不出点儿脏银来。

    筹钱这事儿,又花了几天,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本来就要在洛阳待个五天等那帮中蛊的人完成解蛊,也不着急。

    总之,这前前后后的,两人又在洛阳多待了七天,七天后,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打点好了车马,这才与雷不忌一同出离了洛阳城。

    这雷不忌啊,也是玩儿心大,他本来答应了父亲参观完少年英雄会后就回家的,但经历了此前的种种,他的想法就变了;尤其是在那武试的八进四一战中输给淳空、又在决赛和围剿顾其影时见识了林元诚的武功后,他也是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雷不忌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呆在那山沟里,恐怕永远也只是个活在父亲阴影下的傻帽,所以,他就给家里写了封信,说要在江湖上再多闯荡一番,多开眼界、多做历练,等闯出个名堂了再回家。

    因为怕父亲担心,他还特意在信里提到自己拜了两个“大哥”,并强调孙哥和黄哥二人皆是义薄云天、剑胆琴心的英雄好汉,有他们带着,自己绝对不会吃亏。

    他爹看到这信时的想法……各位可想而知,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就是那“银道”白如鸿的伤势;虽然事发第二天众人就请洛阳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为他诊治了,但他这种奇伤,一般的大夫是很难看出个所以然来的。

    最终,还是淳空小师父慈悲为怀,他看在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的份儿上,主动将责任揽下,带白如鸿回了少林寺,想请寺中的高僧们一同来找寻救治白如鸿的方法。

    这个提议挺合理的,因为少林寺离洛阳城很近,就半天的路程,以白如鸿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长途旅行,能送上少林就已不错了;再者,少林毕竟是底蕴深厚、德高望重,即便他们本派内无人可救白如鸿,或许也会有人知晓江湖上有谁可以救他,再退一步讲……至少不用担心白如鸿落到这帮和尚手里会遭到什么加害。

    交代完了这些旁的,咱还是说回孙亦谐和黄东来。

    武昌离洛阳也不算太远,至少比去杭州或者蜀中要近多了,而他们出了洛阳后的第一站,还是先回那许州。

    有了马车,又有了雷不忌这个免费车夫,他们自然是走官道了。

    毕竟官道路又平坦又安全。

    但真的是绝对安全吗?想想当初沈幽然的马车在杭州城外被漕帮的人突袭的那一幕,想必各位就有答案了……

    眼下,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孙黄二人乘坐的马车,愣是被人给拦下了。

    那拦路之人,头戴斗笠,腰悬长剑,身姿挺拔,精悍矫健。

    他就这么往路中间一戳,都不用说话,仅凭那张扬的杀气,见了他的人就都能明白这厮不是善茬儿。

    雷不忌大老远就望见这人了,他也没等马车行到对方近前,就已勒马减速。

    他倒不是怕了,主要是这马贵、车也贵,而且都是新的,雷不忌可是穷人家的孩子,舍不得糟践东西,这车马虽不是由他出钱,但大哥们从衙门口讹来的财务被折损了,他也心疼。

    “朋友,无故拦路,意欲何为啊?”停车后,雷不忌也没从赶车的位置上下来,而是远远冲着那拦路的人高声问了一句。

    “与你无关。”那名戴着斗笠的男子,不露面目,不过听声音还挺年轻的,“我找车上的人。”

    “哈?”就这一句话,雷不忌的火就有点儿上来了,“怎么就跟我无关了?车上两位是我大哥,你找他们有什么事?问过我了吗?”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都快傻了,心说这雷不忌也太没心眼儿了,人家都没试探你,你丫就主动把车里有几个人这种情报给抖出去了?

    而那戴斗笠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多心眼儿,他略微抬起头,从帽檐儿下往上瞥了一眼,看了看雷不忌,心说:“怎么回事?我听说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十七八岁啊,怎么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长得跟猛张飞似的黑脸汉子管他们叫哥哥?莫非我拦错车了?”

    就在他犹豫之际,雷不忌已有些不耐烦了,又催了一句:“嘿!我说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挡着路。”

    “哼……”戴斗笠的那位闻言,也是明显不悦,他当即冷笑一声,言道,“一个赶车的小弟,竟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来我得替你两位大哥教训教训你才行……”

    话音落时,他身形一动,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第二章 秦风

    那斗笠男的剑,还真不慢。

    但见他一个闪身就到了马车前,随即飞身跃起,倏然出手。

    他这一招,无疑是留了情的。

    本来嘛,他就只是把雷不忌当成一个赶车的喽啰而已,也没打算害对方的性命,既然说了“教训”,那自是拿剑面拍打拍打就行,没必要见血。

    然而,雷不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多楞啊,一看有人这么冲过来,那能不还手吗?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雷不忌也从赶车的位置上跃起,迎空而上,后发先至,趁着对方那剑还没甩到位,一拳就打向了对方的胸口。

    幸好那斗笠男的实战经验也比较丰富,在中拳前的刹那赶紧收势抵挡,稍微卸掉了一些雷不忌的拳劲,否则这一拳怕是要把他打吐了血。

    呼——

    一秒过后,那斗笠男便从半空中被“怼”回了原处,他勉强用双脚落地,又朝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站稳。

    “嘶——”这一招对完,斗笠男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并在心中暗惊,“哪里来的车夫,竟有这般功力!难道他还真是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兄弟?那……孙黄二人岂不是更加厉害?”

    他错了……

    很错。

    单论武功,孙亦谐和黄东来加起来也不如雷不忌,更何况黄东来至今还是无法运功的状态;真要打起来,车上的两人根本不够他打的,但这雷不忌,打他却是七三开。

    “朋友,敢问高姓大名?”这斗笠男虽是心高气傲,但也不是什么小人,在见识了雷不忌的身手后,他自要问下对方的姓名。

    “好说,我叫雷不忌。”雷不忌回道。

    “哦?”这斗笠男居然听过他的名号,“你就是在那‘少年英雄会’上一夜成名,杀入八强的雷不忌?”

    雷不忌一听,也乐了,心说我现在也这么有名啦?

    他当即喜形于色,面露笑容,一拍胸脯回道:“不错,就是我!”

    “嗯……原来如此。”斗笠男说到这儿,把自己头上的斗笠也给摘了。

    露出了相貌后,再看此人……面色白净,五官分明,一双倒八字利剑眉,下有一对扩目,准头端正,方开口,嘴的周围略微还带着点儿胡渣。

    看面相,他的年纪也并不大,就二十出头。

    那么这位究竟是谁呢?

    书中代言,此人名叫秦风,今年二十有二,本是天剑宗的第十二代大弟子。

    四年前,即永泰十四年的那届少年英雄会上,秦风一路过关斩将,夺得少年英雄会的魁首,风头一时无两。

    他本以为,这是自己走向人生巅峰的第一个台阶,只是没想到……这台阶是往下去的。

    有句话叫“出道即巅峰”,说得可能就是秦风这种情况。

    拿了第一后,本就有些骄傲的秦风更是变得鼻孔朝天、轻浮懈怠,刚好他师父那年病故,他又是同辈里的大弟子,也没什么人管他了;有时候比他大一两代的弟子说叨他,他就用“你们当年有资格参加少年英雄会么?”或者“你们当年在少年英雄会拿了第几啊?”这种话去呛别人,气得人家面红耳赤,之后也就懒得再理他了。

    就这样持续了一年不到,这位“魁首”就被他们的现任掌门逐出了天剑门。

    听到这消息时,秦风也很惊讶,他心里就奇怪:掌门师叔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按说我这点儿错误,无非是态度问题,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着也是先面壁思过,再严重警告,最后再走劝退流程吧,你怎么直接就赶我走啊?

    他这种没什么城府的人,又怎么会懂——人家掌门师叔有自己的入室弟子,而你只是人家的师侄,你占着第十二代大弟子的位置,人家本来就嫌你碍眼,没事儿都想除掉你了,你还自己找事儿……再加上你师父也故去了,师兄师叔们也都被你得罪了,那谁还能保得了你?

    于是,一年前还风头正劲的天剑宗十二代大弟子秦风,一年后就成了个被逐出师门的江湖游勇。

    外人也不知道他被逐出师门是怎么回事啊,就按照一般的逻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接着大家传谣的时候再添油加醋,把自己的猜测和补充说得跟亲眼看见似的,到处去散。

    有说秦风偷看师妹洗澡的,有说秦风偷看师娘洗澡的,还有说他偷看师叔洗澡的……

    总之就是往那个方向上去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谣言渐渐的就往那“弯路”上走,等传到秦风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他掌门师叔在他和老婆之间“做了个选择”这样的展开。

    从那时起,秦风就戴起了斗笠……这一戴就是几年。

    但其实吧,关于他那流言,也没有传播得那么广泛,真正相信了那流言的人也不是很多,再者……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受关注。

    只有他自己一直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但实际上,他在江湖上关注度最高的那段时间无非就是在少年英雄会夺魁前后,后来他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再提起他了。

    而今天秦风为什么要来拦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马车呢?

    说白了他就是闲的,再加上有点儿心里不平衡。

    因为“少年英雄会”是秦风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就如同“一发屋艺人”和自己成名段子的关系一样,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大会就像是一道他过不去的坎儿,他想不在意都不行。

    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和江湖地位,这大会根本不会邀请他去观战,但他还是提前半个多月早早来到了洛阳城,想凑这个热闹。

    可结果……他就跟城里的那些老百姓一样,无非就是市集上玩玩逛逛,听听大街小巷传出的流言,大会的核心内容跟他没关系,他也看不着。

    至八月十六那晚,秦风一想到人家在英雄宴上谈笑风生,自己在客栈里独坐独饮,越发感到郁闷哀愁。

    有道是寡酒难饮,当天晚饭吃完没多久,他就喝了个烂醉,睡着了,连半夜城里起火他都不知道;第二天,他醒过来时,已是流言满天飞,他还是跟着老乡们一起在街上听说书的讲解才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

    秦风越想越憋屈,心说要是自己没喝醉没睡着,那围剿天奇帮众的时候自己也能去露个面啊,那正是再度回到众人焦点的大好机会,万一自己亲手干掉了顾其影,岂不是可以再次声名鹊起?

    当然……他也就想想而已。

    真要去了,没准他就活不到今天了。

    成了个独行侠之后,秦风虽也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但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其武功进步也不大,也就比他四年前在少年英雄会上夺魁时强了那么几成罢了。

    同样是“魁首”,他和林元诚可有天壤之别。

    永泰十八年的这届少年英雄会,乃是百年难遇、人才济济的一届;林元诚、宋芷秀、雷不忌、淳空、柳逸空这五个人,随便拉一个出来,在前一届都能夺魁。即便是今时今日的秦风,对上这五个人里的任何一个,那基本上也是要输的。

    只是……秦风本人并不清楚这点。

    毕竟他压根儿就没看到过今年武试的过程,因此他觉得:大家都是魁首,实力理应差不多。

    现在他听说有个孙亦谐、还有个黄东来……一个是殿军、一个才十六强,居然呼声比这届的魁首林元诚还高,那我这个“前辈”过来找你们“伸伸手”,切磋两招,试试盛名之下是否名副其实,没什么问题吧?

    “鄙人秦风,乃上一届少年英雄会的魁首。”秦风在江湖上混了这几年,唯一得到的绰号就是“斗笠客”,且知道这个绰号的人也不多,所以他到现在还是在提四年前的事儿,“秦某听说这届英雄会上有几位‘后辈’很是出色,故来此和几位打声招呼,并无恶意。”他在后辈这两个字上特意加了重音,好像这样能让自己获得几分优越感,“适才这位雷兄弟的功夫我已见识到了,果然是了得,却是不知,马车中的二位可否赏脸……出来一见?”

    其实车舆中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早就猜到了这个拦路的不是什么坏人,因为真正有恶意的人不会这样站在路中间先暴露自己,还跟你们罗里吧嗦的先打招呼。

    此刻,听完秦风这段自我介绍和来意说明,两人在马车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便已双双露出了“懂了”的表情。

    接着,他俩就撩开竹帘,先后行出。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前一后跳下马车,来到路上,并肩而站,并冲着秦风来了阵儿“豪爽”的大笑。

    “原来是秦大哥,久仰久仰!”孙亦谐抱拳拱手,施礼言道。

    “早知是秦哥,我俩自当下车来迎,失敬失敬!”黄东来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雷不忌见状都愣了,心道:“明明是这人拦在路中间失礼在先,再说他跟我对了一招也没看出他功夫有多好,你们跟他那么客气干嘛?”

    他这边正纳闷呢,秦风那边也有点儿懵了。

    “什么情况?”秦风已经有将近四年没遇上过这种态度了,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这两位如今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认得我?而且对我这么客气?”

    “呃……”秦风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去回应,再道,“二位不必多礼,我只是……”

    “哎~秦哥你不用谦虚,我俩这都是肺腑之言。”黄东来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并走上前去挟住了对方的左臂。

    “来来来,路上风沙大,有话上车说。”孙亦谐则是上前挟住了对方的右臂。

    两人连推带架地就把秦风“请”进了马车,然后就让雷不忌继续赶路。

    雷不忌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也懒得去想,反正大哥们做事自有道理,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于是,等那三人都进了车舆后,他便再度策马,驱车前行。

    那秦风左右为男之下,莫名其妙就上了车,紧接着就被这两位的一通花言巧语给糊了脸。

    正所谓“伸手难打笑脸人”,到了这会儿,你秦风还好意思说“我想跟你们伸伸手,抻练抻练”这种话吗?

    再退一步讲,你现在已经被骗进这马车车舆里了,这么窄的空间,你那长剑拔都拔不出来,他俩要是突然一起扑上来,一个上关节技,一个毒药拍脸,你死不死?

    长话短说,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四人已然来到了官道旁的一间驿馆内,面前桌上的酒菜也已摆满。

    这一路上,秦风被孙黄二人的“聊天流”搞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就已被套出了不少情报。

    而眼下,有酒有菜,他那话匣子更是合都合不上了……

    嗞儿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左一个“秦哥我敬你一杯”,右一个“不愧是英雄会夺过魁的男人,果真是海量”,如此这般的气氛,让秦风久违的兴致高昂,也前所未有地放松了警惕。

    他本就城府不深、酒量较浅,醉了以后都快把祖宗十八辈儿的事情交代完了,也吐了不少的苦水。

    孙亦谐和黄东来听到他的遭遇,也是“心里话”和“公道话”连续出击,净捡些好听的说,为秦哥“鸣不平”。

    第二天几人分别的时候,秦风跟他们之间那仿佛就是亲兄弟一般的交情了,非但是站在驿站门口依依不舍地给三位兄弟送别,连昨晚的房钱和酒钱都抢着给结了,还说日后江湖再见,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秦哥,秦某为了兄弟绝对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直到离开驿站重新上路后,雷不忌才回过味儿来,在赶车时对后面的两位哥哥说道:“孙哥,黄哥,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呀?”坐得离他比较近的黄东来问道。

    “你俩这是故意放低身段,投其所好,这样便让他不好意思再来找你们比武了。”雷不忌道。

    “你才明白啊?”孙亦谐语重心长地接道,“不忌啊,你要记住——使用武力,永远是下策,而没事摆架子,就更是傻了。”他顿了顿,“你看那位秦哥,四年前还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呢,现在混得怎么样了?所以说……情商低,比武功低还可怕。”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适时补充道,“你说咱们要是跟他比了武,结果会如何呢?咱打输了,咱不爽,咱打赢了,他不爽,怎么都是结仇,情商低的人就是容易到处和人结仇你知道吧?”

    “哈?你也好意思说这个话?”孙亦谐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调转枪口吐槽了黄东来一句。

    “干嘛?你想说什么?”黄东来知道他在吐槽什么,故而一脸不爽地应道。

    “行行,不说了。”孙亦谐笑了笑,又转而对雷不忌道,“不忌,经过这次你就该知道了……行走江湖,跟人起冲突是难免的,而有冲突时,只要对方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最好就找武力以外的办法解决;大不了就让上一步,装个孙子,没什么的……这样便能结个善缘,没准日后有用。”

    “哦,知道了,孙哥。”雷不忌点点头,但心里其实是似懂非懂;尤其“情商”这种词,他连听都没听过。

    至于孙亦谐这话呢,确实是有道理的,今天他们和秦风结的这“善缘”,到了日后“悟剑山庄百剑诛双谐”时,可是救了他们命的,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第三章 祸从口出

    秋高气爽,正是河蟹肥的时候。

    进了许州城的双谐和雷不忌先是去客栈放下了行李车马,随即便决定出门去吃螃蟹。

    这已是孙黄二人第二次来许州了,上一次他们来时,在这里看了场“开封三臂剑”和“蝎尾枪”的擂台比武,还在旁边开了个盘口,结果由于有个蒙面人来搅局,搞得最后流局收场,让两人白忙活了半天。

    如今参加完了那少年英雄会再重游故地,回忆起那场比武来,孙亦谐和黄东来不禁觉得——那郑目开和葛世也太菜了。

    什么三臂剑蝎尾枪的?还未必有柳逸空厉害呢,这届英雄会的四强里面,除了孙哥……有点那啥,是吧……其他三个,哪个不是吊打郑葛这俩货?

    于是乎,当他们坐下吃饭时,第一件事就是开始跟雷不忌吹当初那场比武的逼。

    黄东来这人是很能说的,假如旁边有孙亦谐插科打诨、拱火扯淡,那他俩就相当于是在说对口相声,而当黄哥一个人说的时候呢,就类似于单口。

    雷不忌听着黄东来绘声绘色的描述,自是觉得是津津有味,还时不时跟捧哏似的插嘴问上一句,更是让黄东来越说越来劲。

    这人一旦喝了点儿酒,嗓门儿就会大几分,兴致一上去了,又加几分。

    回过神来,黄东来已是坐在一处栏杆上,单脚踩着凳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连说带比划。

    而他的这番表演,也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一群围观的观众……

    他们去的这间酒楼呢,不好不坏,是那种上座率比较高、但也没便宜到谁都能坐下吃的店面;这家店无疑是孙亦谐选的,像他这种鱼市场混出来的,哪种档次的店里能吃到性价比最高的河蟹他自是一清二楚。

    周围来围观黄东来“说书”的人,有些还坐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只是扭头看着,还有些吃得已经差不多了,干脆自己搬来凳子,凑近点儿坐下听,甚至有当初也看过那场擂台比武的好事之徒,还坐在一旁跟黄东来搭腔,一唱一和,甭提多热闹了。

    明明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一场比试,被黄东来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而且内容也是挺有趣,其中有不少江湖人才知道的事,老百姓本来知道得不多,听着就觉得很新奇。

    然……正所谓祸从口出。

    黄东来的话,有人爱听,自也有人不爱听。

    什么人不爱听?

    当事人……

    孙黄二人和雷不忌走上酒楼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那“开封三臂剑”郑目开,就坐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跟两个比他年轻些的小伙子坐在一起喝酒吃饭。

    巧吗?

    巧,但也很正常。

    郑目开是开封府广行镖局的大镖头,开封离许州又不远,他出趟镖,但凡是往南走的,就必定要路过许州;眼下,他就是刚走玩了一趟镖,带着两个镖局里的趟子手在返程的路上呢。

    当黄东来开始跟雷不忌讲擂台比武那事儿时,郑目开第一时间就听见了,他那两个跟班很快也听见了……就算他们不是习武之人,听到附近有人的话里带了“广行镖局”和“郑目开”这样的字眼,一样会引起注意,何况他们还都是习武的,听觉比一般人灵敏些。

    本来郑目开就不是很想回忆起这事儿来,毕竟这事对他来说无论前因后果还是中间被制止的那个过程都不是很光彩,现在当着两个后辈的面,黄东来话里话外都快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了,他能不急眼儿吗?

    客观地说,郑目开好歹也算个二流高手,在江湖上有字号的人物,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小辈,公开对前辈评头论足,已是不妥;你说他打不过那蒙面人也就罢了,因为那是大家都看到了的事实,但你说着说着……居然说他连你们几个少年英雄会里刚出来的雏儿都打不过,他可忍不了。

    啪——

    就在黄东来说到兴起时,一记剧烈的拍桌声突然自这酒楼二楼的角落响起。

    众人闻声转头看时,那桌子腿断了,桌上的酒菜也洒了,三条汉子蹭蹭蹭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一出……这个宇宙的老百姓可熟啊,周围那些“听书”的乡亲们一看,顿时一哄而散,纷纷退到了几丈开外去;店里的小二也是赶紧跑下去通知掌柜,让掌柜来了事儿。

    与此同时,广行镖局那三人已经行到了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那一桌的边上。

    郑目开站在最前,满脸怒气,大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

    此刻,黄东来的酒已醒了大半,孙亦谐和雷不忌虽还没有站起来,但也都看向了郑目开,且有所戒备。

    “哦~”黄东来很快就把郑目开给认出来了,“原来是广行镖局的郑大镖头,失敬失敬……”

    他脸皮多厚啊,一分钟前还在说人家坏话呢,一分钟后就满脸堆笑说着“失敬”。

    “哼。”郑目开没接他话,冷哼一声,意思里就是不想跟你客气。

    他左手边那名趟子手也会意,接话道:“我们镖头问你是谁?别嬉皮笑脸的,快点儿报上名来!”

    黄东来并不怕他们,故也只是冷冷一笑:“好说,在下蜀中黄门,黄东来。”

    这句话一出口,郑目开他们三人明显一怔。

    黄东来?那不就是前不久在少年英雄会上和孙亦谐一同大破天奇帮阴谋,救了几百名武林正道的那个黄门少主吗?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搁一个月前,黄东来自报家门,人家也最多忌惮一下他背后的黄门,但现在……别人对他也得高看三分。

    “哦……是黄少侠。”郑目开那态度变得也有点快,语气一下子就缓和了很多,但他心头气儿还是没消,再说这时候认怂也架不住面子,故而接着道,“郑某与黄少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今日黄少侠要在此公开数落诽谤郑某?难不成……是跟我广行镖局过不去吗?”

    他这套词,算是标准套路。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意思就是:现在是你先挑的事儿,你的责任;“数落诽谤”是他自己擅自定义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认定黄东来刚才说的都不是事实,如果黄东来不同意这点,那就是挑事儿;而最后那句“跟我广行镖局过不去”就比较明显了,算是恐吓,把自己个人的名誉和门派绑定,意思里你得罪了我就得罪了我们整个镖局。

    黄东来能品不出这些么?

    只是他不想说破……虽然他也可以跳起来强调自己说的东西都是事实,最多有点儿艺术性夸张,但人要脸树要皮,你当着郑目开的面这么说,的确是不好,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

    “呃……哈哈哈哈哈……”黄东来“呃”那一声的时候,朝孙亦谐瞥了眼,两人眼神一对,便已沟通完毕,接着,黄东来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孙亦谐也跟着笑了起来。

    雷不忌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啦,他一看两位大哥开始浪笑,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懂了……于是他也跟着一起哈哈。

    “郑哥!哥!我错了!”笑了几声后,黄东来忽然又摆出了一副喝醉了的样子,唰一下就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酒壶,“兄弟酒后失言,胡说八道!大哥您大人有大量,饶兄弟一回,旁的没有……我先自罚一壶!”

    说完,他还没等郑目开回话呢,就“吨吨吨”地把一壶酒全部灌下了肚,喝完……他就仰面朝天、四肢大开,当场就躺下了。

    郑目开和他身旁的两名趟子手见状也是一愣,心说还有这种两句话一说就“自爆”的?

    不过,黄东来的这一手,倒也已经给了郑目开一个台阶,只要他现在说句“算了”,那也就没事儿了。

    “嗯……”郑目开想了想,跟这没脸没皮的人置气也确实没必要,况且对方又道歉又罚酒的,他的气也消了大半,他要是再盯着个晚辈不依不饶的,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于是,他便打算开口和解。

    不料……

    “我也罚一壶!”雷不忌可能是觉得……是时候把先前两位大哥教他的装孙子技能运用到实战中了,所以他一看黄哥自爆了,自己也有样学样,拿起一壶,“吨吨吨”……

    又倒一个。

    “不说了!郑哥,我也替黄哥罚一壶,再加罚一碗蟹羹!”孙亦谐眼瞅着这俩都倒了,自己要是不跟进那就得顶缸啊,干脆……连吃带灌,给郑目开他们表演了一出十秒内吃完一碗蟹羹喝完一壶酒的绝技,然后也趴那儿了。

    郑目开站那儿,人都傻了,心里道:“这仨孙子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套路?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么没见过啊?”

    他还在那儿思考人生呢,酒楼的掌柜探头探脑的过来了:“呃……这位大爷,您们这儿……误会解开了吗?”

    这掌柜的多精明呐,他刚才就在旁边猫着瞧呢,一看这场面,估计打不起来了,这才上前。

    “啊……”郑目开尴尬地点点头,“没……没事了。”

    掌柜的闻言,用眼神瞥了瞥郑目开他们刚才拍坏的桌子和那一地的酒菜:“那您看……咱是不是给您们换个座儿,把酒菜重新摆上?”

    “不必了。”郑目开怎么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吃喝,他说着,便伸手往怀里面掏银子,“结账,打坏的东西我赔。”

    “诶诶!好好,爷真是豪爽!”那掌柜的见了银子喜笑颜开,赶紧夸上两句,免得对方变卦。

    付完了钱,郑目开和他的两名跟班一脸蛋疼地离开了,连饭都没吃饱,酒也没喝足,只能再寻个别的去处,而且最好离这里远点儿。

    而他们还没走出这条街的街口呢,方才趴在桌边、躺在地上、像两条死狗一般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便都起来了。

    那个年头的酒,真没那么容易醉。

    他俩只是用这种方法把郑目开打发走而已,反正他们脸皮厚,演完这出之后照样好意思坐在那里吃喝。

    “嘿,不忌,醒醒,可以了。”孙亦谐起身坐好后便伸手推了推雷不忌。

    没想到回应他的是打呼声。

    “靠,真醉啦?”孙亦谐道,“毕竟是小孩子,酒量不行啊。”

    其实他说这话时有点儿想当然了,在这个宇宙,他在生理上也就比雷不忌大个一两岁而已;雷不忌会真倒,单纯就是因为从小到大喝酒的机会少,缺乏经验和锻炼,所以这次一口气灌了一壶冲击太大了,不像他和黄东来,自幼便家境殷实,喝酒的机会比较多。

    “哎~不管他,我们吃。”黄东来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重新坐定,“小二,再上几只清蒸的,另外再来两碗姜醋啊。”

    见这俩这么不要脸,周围的客官和小二也是苦笑纷纷,但看他们仨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今天酒楼这事儿,本来也不大,按理说就这么揭过去了,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谁曾想……就在这晚,即不到三个时辰之后,出事儿了。

    亥时将尽,东街那儿负责打更的人,发现了一具尸体——郑目开的尸体。

    其尸身倒在城东一间客栈的后巷,几乎全身都是伤,脸都被打得走了形。

    此处书中暗表,这间客栈,就是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住的那间。

    你们要觉得古代打更的发现尸体后会惊慌失措、大喊大叫,那就大错特错了——干这行的,但凡能做得久的,他们见过的尸体比你们谈过的恋爱还多呢。

    在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社会,再怎么太平的年景里,一年四季里路边都会有饿死或者病死的人,到了冬天,冻饿而死的就更多了;所以那时节,打更的走在半道儿上,看到街巷里躺着没气儿的死人,那是件很平常的事。

    老手见了,通常就是上前稍微查看一下,瞅瞅这人大致是怎么死的,像不像有传染病的样子,然后就淡定地去通知地保,再由地保定夺要不要惊动衙门。

    郑目开的死状是人都能看出是凶杀,因此,衙门口肯定要出动,捕快仵作什么的都得来,即便是那种比较敷衍和无能的捕头,至少也得来走个过场。

    这许州城的捕头叫董万,算是个很典型的大朙捕头。

    他懂点武功,但只能打打地痞流氓、制制手下的捕快,遇上江湖高手和绿林道的就打不过了;他也有点头脑,但也就是常人水平,普普通通。

    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常人”是以现代人的标准出发的,那个年代的人,因为教育水平和自然科学常识的落后,大部分在今人看来都算是笨的。尽管他们和我们在生理上来说几乎没什么差别,但我们所处的时代,让我们自诞生时就已站在了巨人们的肩膀上,所以今人普遍更加“聪明”也是事实。

    董万跑到案发现场查看了一下,并从郑目开身上那“广行镖局”的腰牌看出了他的身份,找人一打听就知道,郑目开生前是下榻在城西另一家客栈里的。

    于是他又带人风风火火赶到了那家客栈,结果发现和他同行的两名趟子手也都死了,死在了客房里,且同样满身是伤,看起来像是被乱拳活活打死的。

    一夜之间三条人命,又都是死于非命,官府不可能不重视。

    由于这三名死者的随身财物都没有被拿走,所以这事儿看起来明显更像是江湖仇杀,而非图财害命;这种情况下,按照江湖和官府间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走,那便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先通知广行镖局的苦主,让他们自己来追查,官府呢,除了替他们保存尸体、提供些现场的信息外,其他的都不管——你们要报仇就自己去。

    飞鸽传书是很快的,而这大镖头死了,也是大事儿。

    于是,广行镖局的局主,同时也是郑目开的师父,“通臂神剑”朱嘉端,隔天就亲自带着一众镖头和镖师共二十余人连夜杀来了许州。

    这才引出那——雷不忌蒙冤身陷囹圄,孙亦谐笑探七柳幽阑。

第四章 兴师问罪

    什么叫“通臂”?说白了就是胳膊长。

    刘备、张伯伦、路飞……这类的都知道吧,能耐都大着呢。

    不过人家这是生理上的胳膊长,武学中的“通臂”,可以有另一种意思。

    黄百家曾在《内家拳法》一书中,将通臂功排在了内家拳的第一,曰:“佑神通臂最为高,斗门深锁转英豪,仙人立起朝天势,撤出抱月不相饶,扬鞭左右人难及,煞锤冲掳两翅摇。”

    请注意这里说的“通臂”不是“通背”,那其实是两种东西,但到后世常被混淆。

    “通臂神剑”朱嘉端,最早练的就是那“通臂功”,你要是无法想象那功夫是什么样的,可以脑补一下早晨公园里的大爷们在那儿甩胳膊的样子,那便算是窥得冰山一角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那还能有什么厉害的?

    那我得说一句了,且不说一般的死宅键盘侠未必打得过公园里每天锻炼的大爷,就类比另一个例子——老大爷还打太极拳呢,难道你能以此为据证明张三丰的太极打不死人?

    朱嘉端的“通臂剑法”,是他以通臂功为基础,结合华山派的剑法,历时十余年才创出来的。

    这武功虽不能说独步天下吧,但确有独到之处,再加上……朱嘉端的胳膊,从生理上来说,也真的挺长,至少比正常人长不少,所以这通臂剑法由他使来,更是如虎添翼。

    江湖上有很多功夫就是这样,你说它是“上乘武功”吧,它也不是,但由特定的人使出来,还真就威力不俗,可与一流高手一争长短。

    现在再回看朱嘉端的人生轨迹,不难发现,他其实也没有多高的资质。

    幼时,他拜的是街头武师,学了通臂功;少时,他又上华山求艺,后来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都在华山上度过,且一直都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弟子;直到三十一岁那年,他终于靠自己的努力创出了这套并不怎么高明的剑法。

    那个时候,很多同门还讥笑他,说什么“我华山这么高明的剑法,被你改成了这种只有手长的人能练的剑,真是可笑”。

    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华山派。

    下山后他便自立门户,开了一个小小的镖行;从一开始他自己一个人跨着省给人递送贵重物品,到后来有点些本钱了,慢慢雇起了帮手,并开始传授那些年轻的镖师武功。

    至今,已过了二十年。

    朱嘉端已成了名震一方的广行镖局局主,人称“通臂神剑”,而当年那些笑他的人呢?鬼知道他们在哪儿?

    没有才能又不努力、还要去取笑别人的努力的人,早晚会被他们取笑的人抛在身后。

    如今,这朱嘉端带着他二十多个镖局里的徒弟,兴师动众地杀到了许州,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自己的“关门弟子”郑目开来报仇的。

    朱嘉端一生未婚,也没孩子,而郑目开是个孤儿,十来岁就拜到朱嘉端门下给他当“儿徒”,是师父亲手拉扯大的;郑目开娶媳妇儿的时候,高堂上坐的就是他师父,郑目开家里那刚会说话的孩子,也是管朱嘉端叫“干爷爷”的,准备以后也跟着爷爷学武。

    可以说,这两人之间,早已不仅是师徒情,那是父子情。

    这郑目开突然在外死于非命,朱嘉端能不来报仇吗?就算是让他豁出这条老命,他也得跟凶手拼了啊。

    那凶手……是谁呢?

    官府可不帮你查,你们江湖仇杀,我们官府可不多掺和;查对了还自罢了,查错了呢?你们杀错人了怎么算?算你的算我的?

    所以,广行镖局那帮人到了之后,其流程就是先去衙门口走上一趟,把该使的银子使了,跟打更的、捕头、仵作都聊了聊,把发现尸体的时间、大致的死亡时间、郑目开的死因、那两名趟子手的死因、现场的状况等等都问清了,随后再把尸体领了走人。

    出了衙门口,接下来你们能不能找得到凶手、找对还是找错了、杀成没杀成……就都是你们的事了,和官府再无瓜葛。

    朱嘉端领尸体的时候倒是没啥,可一回客栈,他就抱着郑目开的尸身大哭起来,他倒也不嫌臭;而他的其他徒弟们呢,也都站在一边儿跟着抹眼泪。

    客栈的掌柜也跟着抹眼泪,因为你们这么一闹我生意都没法儿做了。

    还好,朱嘉端也没哭太久,毕竟已经是五十多的人了,他明白,天大的哀怨,用眼泪也是宣泄不完的——血债还须血来还。

    一时半刻后,他就冷静下来,抹了把脸,并当场下达了两个命令:

    其一,得另外找人来重新验尸,而且得当着他的面,边验边跟他讲解;因为他们从开封来此已花了一天一夜,这段时间足够别人暗中运作很多事了,比如买通仵作、伪造伤痕、销毁证据等等。

    其二,得立刻去城中打探,案发当日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一整天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说过那些话……许州城里人来人往,这事儿去晚了目击者就不好找了,且就算找到,对方的记忆可能也模糊了。

    得令后,广行镖局的弟子们即刻动身,展开行动。

    这些走镖的,走南闯北,不说武功如何,眼力劲儿都好,且跟人打交道的能力也都不差,所以他们调查起来很有效率。

    这不……一半天儿的,就查到黄东来他们身上去了。

    那天在酒楼上,郑目开和黄东来起的那场小冲突,很多人都看到了,若是没人提起,或许这事儿没几天也就被大伙儿给忘了,可偏偏郑目开当晚就死了,这事儿至今也就隔了两天不到,那当时的目击者们能不记得吗?

    而另一方面,朱嘉端请来的“江湖仵作”也对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的尸体做了再次检验,从一名江湖人的角度去分析,其得出的结论是:那三名死者,其实都是被一拳就给打死的,而他们身上满布的其他伤痕,全都是死后才补上的,其目的无非是为了掩盖那真正的致命伤。

    事实上,这种“掩盖”也的确是奏效了,因为衙门口的普通仵作给出的验尸结论就是“乱拳打死,脏腑俱碎”,他可看不出那么多别的门道。

    但那江湖仵作却不同,他很快就发现,打在心脏处的一拳,才是唯一的致命伤。

    这可不是庐山升龙霸,前心一拳打到心脏骤停,后心再来一拳一样的又能给打活了……

    这种拳头打中时,心脏是直接碎掉的,其名为——“五雷穿心拳”。

    当今武林,能打出这种拳的,一共只有三个人,这三位分别是:“铁僧”一怀,霸拳宗掌门“霸拳”霍鸣,以及朝廷那“风云岁月”中的风满楼。

    另外还有一个退隐多年、不太确定还是不是活着、但肯定也会这种拳的,就是“八荒拳圣”雷不畏了。

    朱嘉端一听这结论,那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打不打得过这四人另说啊,就从基本逻辑来看,这四人是凶手的可能也几乎是零啊。

    一怀和风满楼都是有口皆碑的刚正之士,若是他们要杀郑目开,那必定是后者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而且他们杀人向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怎么会大半夜的动手、杀人弃尸、还试图掩盖死因?

    霍鸣,身为一派之掌,每天出入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那门派离这儿又山高路远,若是他下的手,也不用掩盖什么死因了,先想想怎么解决不在场证明再说吧。

    雷不畏……更甭提了,退隐都多少年了,而且这人以前最不屑的就是跟比自己武功差很多的人动手。

    再退一步讲,以上这四位,要杀郑目开和那两名趟子手,需要用到“五雷穿心拳”吗?就你们的功力,来套连续普通拳他就死了啊。

    就在朱嘉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手下那些出去打探消息的弟子们回来了,他们把打探到事儿跟他一说……嘿,对上了!

    早在少年英雄会还没打完期间,就已经有人猜测雷不忌可能是雷不畏的儿子。

    虽说这世上名字相似的人千千万,但在名字相似的基础上,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年纪轻轻又拳法如此高超,岂能不引人遐思?

    当然,也不排除这小子的父亲是“八荒拳圣”的死忠粉,然后特意给自己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这种可能……但相比之下,直接猜他就是雷不畏的娃显然更靠谱些。

    猜测归猜测吧,没有证实的事情,最多算流言。再者,少年英雄会结束到现在也就十来天,就今天也还没出八月呢,那个年头,风言风语传得也没那么快。

    然,开封离洛阳也不远,雷不忌“或许”是雷不畏的儿子的传言,朱嘉端是已经知道了,广行镖局的大多数人也知道,眼下又刚好赶上这么一事儿,他们把现有信息一拼凑,一条逻辑链就出来了……

    事情的起因,应该就是先前郑目开和黄东来他们在酒楼里起的冲突,那冲突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呢?不好说……毕竟那些围观的老百姓爱添油加醋嘛,所以今天这事儿经过目击者们的嘴,再传到广行镖局的人耳朵里……又是好几种比较浮夸的版本了。

    但那场冲突的结果还是比较确定的,即黄东来那几人认怂道歉,郑目开带着两名趟子手离开了酒楼。

    根据朱嘉端推测,那几个小子,怕是事后觉得面子挂不住,怀恨在心,所以晚上又去找郑目开寻仇;有可能是他们几个一起去的,也可能是雷不忌一个人去的,反正其结果就是他在半路上遇到了郑目开,但武功上又无法稳吃郑目开,打斗之中,雷不忌这小子就用了父亲教他的“五雷穿心拳”杀了人。

    杀完人之后呢,他又怕自己用的功夫被人一查就查出来,故而又对着尸体一通乱拳,打得郑目开遍体鳞伤,将其内脏都给打碎了,然后弃尸在了自己住的客栈后巷里。

    弃完尸回了房,他又觉着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跑到城西客栈把另外两名趟子手也都打死了,打完又用一样的方法进行了掩盖。

    这番推理,其实漏洞很多,但朱嘉端正是恨火攻心,急着把仇家缉拿到手呢,想不了那么细致了,他想了个大概,就带着人马奔城东客栈兴师问罪去了。

    广行镖局那伙人冲进那间客栈大门的时候,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他们仨正好坐在一楼吃饭。

    几名负责打探消息的镖师自是早已来这边踩过点,记住了他们的相貌,所以立刻就有人凑到朱嘉端的身边,轻声言道:“局主,就是他们三个,脖子短的那个是黄东来,眼睛小的那个是孙亦谐,长得显老的黑脸就是雷不忌。”

    “嗯?”

    那一瞬,早就竖起耳朵在听着的孙黄二人异狗同声地就发出了这么一声沉吟,并双双转头朝着朱嘉端那伙人望去。

    那雷不忌也是赶紧吞下了嘴里的一口菜,跟着他两位大哥一同回头观望。

    “哦?”朱嘉端看了看眼前这三名小辈,随即迈步上前,走到他们桌边,强压着火气,瞪着他们道,“你们……就是雷不忌、黄东来、孙亦谐?”

    他一边说着,一双虎目一边就从三人的脸上恶狠狠地扫过。

    即便是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也该明白这来者不善了,因此,孙亦谐当时就站了起来,假装施礼,实是和对方拉开了些许距离,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在下孙亦谐,不知前辈是?”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拿了拿他那局主的派头,一字一顿地念道,“广行镖局局主,朱嘉端。”

    “哦~原来是朱前辈,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孙哥又来了,还是那套词。

    但这回……可不管用了。

    “少废话!”朱嘉端见了孙亦谐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火反而是窜上来了,当即厉声喝道,“朱某今天是来讨个公道的!识趣的,就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认了……“他说到这儿,眼睛死死盯住了雷不忌,“若是一个人做的,我就只找一个人,不会牵连其他……若是一起做的,但你要一个人扛了……我也敬你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能给你留个全尸!”

第五章 折衷之法

    朱嘉端这话,黄东来他们并未完全听懂。

    因为他们仨到这会儿还不知道郑目开已经死了的消息呢。

    尽管郑目开的尸体就是在这间客栈后面的巷子里被发现的,但那时候是半夜,来办案的人也不可能站在巷子里大声嚷嚷“这里死人啦”来昭告天下。

    再者,官府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深入调查这个事儿,如果想查,他们早就跑到这客栈里来敲开每个客人的房门问长问短了。

    现在城里知道郑目开和两名广行镖局趟子手被杀一事的普通百姓,反而都集中在城西那边,因为那边的两具尸体是在客栈的客房内被发现的,而且郑目开他们三人就下榻在那间客栈里,所以至少那边的掌柜小二都要被询问一番。

    “朱前辈。”黄东来怕雷不忌乱说话吃亏,所以赶紧抢在不忌开口前先应道,“您这话……我们怎么有点听不懂啊?”

    “听不懂?”朱嘉端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这三个字挤出来的,“哼……好,你要装蒜,我就给你挑明了。”他微顿半秒,再道,“我问你们,我的徒儿……我广行镖局的大镖头郑目开,还有我们的两名趟子手,是不是你们杀的?”

    “啊?”桌边那三位闻言,几乎是在同一秒给出了这相同的反应。

    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先开口,面露疑色地问道:“郑大哥……他死了?”

    朱嘉端一看他们仨竟是这种反应,也是微微一愣,但他随即又想到:这三人怕不是早就猜到了我会来,所以串好了词儿在给我演戏吧?

    念及此处,他又是怒从心头起,厉喝道:“呸!什么郑大哥?谁是你大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三人前日还在城内一间酒楼里公开排遣我那徒儿,结果被他当场撞破,只能认错自罚;我看……你们就是因此怀恨在心,当晚就把他给杀了!”

    他这话一说,那三人终于明白这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毛!”孙亦谐这下可是真忍不住了,装孙子也是要看情况的,该用本色时就该用本色,“你不来告诉我们,我们都还不知道那姓郑的已经死了呢,妈个鸡的……你少给我血口喷人!说是我们杀的,你有证据吗?”

    毕竟他是真没杀,所以态度上也比较硬气。

    朱嘉端一听这话,心说:“好啊,这小子是被我揭穿开始恼羞成怒了吧。”

    于是,他当场就把自己根据现有的情报所整理出的逻辑链和推理一口气甩在了孙黄二人和雷不忌的脸上,说完之后还颇有底气地补了一句:“怎么样?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不这么问,也就算了。

    既然他这么问了,那他迎来的肯定就是以下这句……

    “你他妈是不是弱智啊?”黄东来也快被朱嘉端给气乐了,他也不再讲什么礼貌,直接本色出言道,“你不觉得你这番推论里面的疑点和漏洞百出吗?”

    “什么?”朱嘉端听不懂什么叫“弱智”,所以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而是问道,“漏洞?哪里有漏洞?你倒给我讲来。”

    黄东来干笑一声:“呵……首先,老子身为黄门少主,如果我真要杀郑目开,有必要动手跟他打吗?下毒不就行了?”他顿了顿,“不是我吹,我若是想好好下个毒弄他,除非你能请到我爹,否则谁来也验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就这第一句,便把朱嘉端给问住了。

    但还没等他回应,黄东来就接着道:“其次,尸体是亥时终刻被发现的,而无论是官府的仵作,还是你自己请的那位,他们验出来的死亡时间都是亥时初刻;你刚才说,城西的店小二作证,郑目开当晚酉时未尽就独自离开了客栈,那整个戌时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去哪儿了?见了谁?做了什么?你有查到吗?这段时间我们仨又在哪儿?你有问过我们吗?”

    朱嘉端的确是没想到那么细致,所以他现在就问:“那我问你们,你们那时候在干嘛?”

    “洗澡。”

    “拉屎。”

    “睡觉。”

    以上分别是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的答案。

    他们说的也都是实话,那天他们刚到许州城,难得能住城里的大客栈而不是路边的驿馆了,孙亦谐便想好好泡个澡;黄东来呢,白天蟹吃多了,肠胃不好大家都懂的;雷不忌则是从晚饭时喝倒了之后就压根儿没醒过了,他回客栈时还是被孙黄二人给扛回来的。

    “哼!”朱嘉端听完他们的回答,又是冷哼一声,“那不等于就是无人可以替你们作证?”

    “你先别管我们。”黄东来道,“你徒弟那段时间去哪儿了才是整件案子的重点,依我看一定是他在那一个时辰里做了什么,这才给自己和他那两位弟兄招来了杀身之祸。”

    “现在死无对证……你为了给自己开脱,当然这么说。”朱嘉端还是不依不饶,“那你又怎么解释,他们三个都死于‘五雷穿心拳’之下?还有……我徒儿的尸首为什么偏偏就在你们这间客栈的后巷里?”

    “我插句嘴啊……”雷不忌这时忽然开口,“既然朱前辈已猜到了我爹是谁,我也不再隐瞒,没错,家父就是那‘八荒拳圣’,但我说句实话……‘五雷穿心拳’,我只是知道,可从来没学过,像这种一出手就必要取人性命的狠辣功夫,我爹是不教我的。”

    他话音未落,朱嘉端背后那帮弟子中也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用一种不太响、但大家都能听到声音阴阳怪气道:“呵……死到临头,你就算会,也谎称不会了。”

    啪——

    雷不忌当时就火了,一拍桌子就窜了起来,朝那人吼道:“你说什么?”

    说话间他就抢步上前,要揪那人的脖领子。

    那位也不甘示弱,手已摁在刀上,随时准备出刀相迎。

    两人间距离本就不远,这眼瞅着就要短兵相接,还好孙亦谐及时上前,拦住了雷不忌:“冷静!不要冲动!”

    孙哥一边说着冷静,一边就以拦人的那个架势做掩护,顺势朝侧后方出了招“飞龙摆尾”,一记撩阴腿就把刚才说话的那位广行镖局弟子给踹趴下了。

    踹完他才回头冲着那帮镖局的弟子道:“都少说两句!都是误会~大家各退一步!”

    那被踹的哥儿们也是一时大意,他本身是在和雷不忌呛火,正四目相瞪、目不转睛呢,根本没把上前“劝架”的孙亦谐视作威胁,谁知道这货假装劝架实际上是攻人不备走了个下三路。

    结果,经孙亦谐这一掺和,镖局那边的人就更不干了,一帮人都准备拔刀上了。

    “都住手!”朱嘉端见弟子们乱乱哄哄的,当场喝止道,“地痞打架吗?成何体统?都给我退下!”

    到底是一派之掌,这点气度还是有的,朱嘉端的当头棒喝,也成功阻止了广行镖局的这些镖师们被孙亦谐带入鱼市场械斗的节奏中。

    待喧哗声止,朱嘉端沉了沉气,再度对眼前那三人说道:“我现在不管你们找什么借口,能说出多少个疑点……总之,目前来说,我徒儿的死……你们三人的嫌疑最大,且你们无法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尤其是雷不忌,你会不会‘五雷穿心拳’只有你自己清楚,我们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去问你爹去,再退一步讲……你瞒着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戌时独自溜出来,与我徒儿起了冲突,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那你想怎么样?”雷不忌也不跟对方客气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先跟我们回去。”朱嘉端回道,“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为难你,但你也不能走。”

    “什么?”雷不忌道,“无凭无据的就要我跟你们走?凭什么?”

    这话说的……朱嘉端可就不爱听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占了理、并已经做出一定让步的了,若这样雷不忌还要拒绝,不是做贼心虚是为甚?

    这种在我们现代人看来类似强盗逻辑的、违背法制精神的想法,在那个年代的江湖上则是常态。

    有实力、有势力的一方,只要不草菅人命,就已经算是“公平”和“让步”了;而弱者,是没有资格谈人权的,说句难听的,哪怕你被杀了、杀错了,最后杀你的一方也不过就是罚酒三杯……就这,也很难得了,因为大部分人连这三杯都不罚,对方根本就不会认错、也不会再提这事儿。

    今天朱嘉端能说出“再把事情查清楚”这种话,一是因为他本身也还不算多坏,二还是因为他看在了八荒拳圣的面子上。

    虽然朱嘉端觉得报仇雪恨是天经地义的,但考虑到雷不忌的父亲是那种单枪匹马就能灭他广行镖局满门的人物,他自然得谨慎点,至少保证自己没杀错人。

    假如最后查证下来,郑目开他们真的是雷不忌所杀,那即便是雷不畏来了,也无话可说,正道规矩——类似这种正道之间的无端仇杀,是理应填命的。

    若是他八荒拳圣因自己儿子行凶偿命而去寻仇,广行镖局完全可以公开请求其他所有的武林同道来主持公道……当然了,人家来不来,或者说要开些条件才来,那是另一回事。

    “岂有此理!”朱嘉端见自己这般“忍让”都被拒绝了,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了,“我已再三退让,并许诺会秉公处置,若你问心无愧,何惧之有?我看……人就是你杀的!不跟我走,就是想跑对不对?”

    “好啦!都不要激动!听我说句公道话!”这一刻,孙亦谐大喝一声,随即以“公道话”作引,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

    …………

    当天下午,待雷不忌在衙门口的大牢内安顿完毕后,孙黄二人便又返回了客栈。

    孙亦谐先前提出的建议就是——将雷不忌作为凶案的嫌犯,交给衙门看守,直到他们查出真凶为止。

    而这事儿的担保人,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以及莫名其妙就被他俩给“代表”了的大朙朝廷;其原话是:“如果雷不忌跑了,朱局主你就来找我们这些担保的好了。”

    他这个主意,既保证了雷不忌不会落在广行镖局的人手里,又在形式上限制住了他的自由,算是两全了。

    因为是“大哥”的安排,雷不忌自然也是同意的。

    朱嘉端琢磨了一下,也行;人若是真扣在自己的手上,那他还得找人日夜看守,吃喝拉撒的伺候着,现在送衙门了他倒也省心。

    但其实,这二者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雷不忌要是落到了广行镖局那伙人的手里,即便不受到严刑拷问,肯定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每天给你吃点稀饭白粥,没准还往你的咸菜里吐口痰什么的,那都有可能。

    但进了衙门大牢,那就舒服多了。

    前文提过,孙亦谐和黄东来现在在官府那边是“便宜行事”,不管要干嘛,人家都得配合着点儿;就连这许州的地方官儿都得敬他们几分,在狱里安排个vip中p级别的大牢那自是不在话下。

    另外,他们还让捕头董万尽快发动了城中的捕快们帮他们去打探情报……

    江湖事,官府“一般”来说的确是不管的,但遇到特殊情况,比如有可以命令你们的人要求你们底层的人必须管时,那你们也不得不管了。

    大约在傍晚时分,董万就来到了城东客栈,将目前为止汇总到的所有关于这件案子的信息都详细告知了孙亦谐和黄东来。

    捕快,毕竟是专门搞刑侦的,在调查案情方面,比广行镖局那帮人又要强上不少;他们问到的东西,在方向性上就和那些只想“寻仇”的人不同,其内容更多、更深远,也更容易还原出案情的全貌。

    长话短说,将那些情报收集起来推演一番后,他们便发觉,有一个地方,很可能和郑目开的死,以及当初他与葛世的那场决斗有关。

    那处便是,许州城最有名的青楼——七柳幽阑。

    正所谓打铁要趁热,孙亦谐和黄东来当晚便沐浴更衣、整冠束带,双双都换上了一身有钱公子哥儿画风的华服,欲去那烟花之地……一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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