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柳幽阑
在古代,青楼,也分很多种。
有些个窑子,是只要你凑够了那仨瓜俩枣的嫖银,不管你什么德行他们都会接待的。
像那种地方,便属于最底层的妓馆,通常都开在巷子里,由几间连在一起的普通民房改建而成,其门口也不挂招牌。
流落到那里面的女子是极惨的,她们几乎每天都要被迫营业八个时辰以上,吃不好、睡不好,还特别容易得病;因为去那种地方的客人基本也都是穷人,做工的卖艺的,甚至还有要饭的,很多人连个人卫生都有问题,身上带个传染病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所以进了那种窑子的女人,大多活不过一年半载。
而比那种底层妓馆高一档的场子呢,就是我们在很多影视剧中常见的青楼——几层高的酒楼,独门独院儿,一楼可以饮酒吃菜,楼上也有雅间儿,房间较多,也更干净,里面姑娘自然也更多些。
这种青楼,就是为那些稍微有点儿闲钱的人服务的了。
其中,读书人居多,尤其那些落第的秀才,那一个个儿的……都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怀才不遇。在外边儿,他们是文人相轻,互相瞧不起彼此,也听不到什么好话;到了妓院则不同,耳朵里灌进来的尽是些溢美之词,让他们很是受用。
当然了,这种待遇,是要用银子换的……
有银子你是大爷,等你银子使尽了,听到的可就不是那套词儿了,那时候谁还他妈管你有才没才?老鸨子嘴里那难听的话能骂得这帮酸秀才怀疑人生。
接着,还有一种妓院,叫教坊司,算是“官窑”吧,隶属礼部,负责庆典及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同时是官方的妓院。
这里面的女子,大多是那些犯了事儿被处罚的官员家的女眷,包括他们的妻子、小妾、女儿、丫鬟……还有就是些在战争中被俘的战败者妻女,或是战乱中强夺强掳的民间妇女等等。
进了教坊司为妓的女人,便会被纳入贱籍,世代连坐,受到非人对待;朝廷也是将教坊司视为一种无本万利的买卖,把那些贪官污吏家的女眷拿来当摇钱树生财,填补那些官员造成的损失。
像什么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这种大家耳熟能详的、精通琴棋书画的名妓,基本也都是教坊司里的乐官教出来的;民间的妓院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读过书的才女,那里大多都是些穷人家卖掉的女孩儿,还有就是被人贩子拐跑乃至强抢的妇女,她们连接受教育的机会都没有,就不谈别的了。
无论如何吧,这些流落风尘的女子,都是凄苦的,也都是无奈的。
她们可能因为一场自己根本无权做主的包办婚姻而被丈夫连坐,或是仅仅因为运气不好就被当成货物卖掉沦为奴隶,甚至连社会规则都站在那些剥削和欺凌她们的人那边。
苏格拉底曾主张——“即便是恶法,亦是应被遵守的法”,然后他就服从雅典贵族们的审判服毒了。
我觉得这位哲学家一生中也说过不少对的话,但唯有他死前的这个执念,其愚蠢程度是服毒也不足以治好的,他应该被送进教坊司待一段时间,我想那会改变他的看法。
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作为反面例子启发了世人对“恶法非法”的认识。
言归正传……
在上述那段沉重的封建社会皮肉行业科普过后,我们还是来看看大朙这个平行宇宙的武侠世界中的青楼……
这里,存在着一种比较浮夸的民间妓院。
它的档次高于上述那三种妓院中的任何一种,按现在的话来说大致就是高级会所。
其背景深不可测,财力雄厚,黑白两道通吃……虽是烟花之地、风月场所,但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七柳幽阑,就是这么个地儿。
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绿林道里有字号的好汉、或者是不便透露姓名但一看就有钱有势的大佬们,可以进。
但普通老百姓嘛……假设你卖光了家里的祖产,想来这里拼一枪,然后饿死拉倒……抱歉,不接待。
还有那种衣冠不整的、身上有异味的、脸色很差看着就像有病的……这些人的生意也都不做;要知道,这青楼里的姑娘可都金贵着呢,万一被你们传染上什么病,老鸨子找谁赔去?
简而言之,这是个只接待“体面人”的场子。
而今天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收拾得很体面;所以,他俩刚走到七柳幽阑所在的那条大街上,坐在妓院二楼栏杆旁的老鸨就盯上他们了。
这妓院的鸨母眼睛多毒啊,她一看这二人的脸色,那是干净整洁、红光满面,再看他们的眼神,都已经是晚上了,也不现半分倦色;这她就明白了——这两位的生活条件肯定很不错,绝不是那种白天要卖力气干活儿的主。
再往下看,两人的衣着打扮也是不俗,手里还都像模像样的拿了一把纸扇,仅这一身行头,就抵得上穷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还有,他们那走路的样子,瞅着是大摇大摆、闲庭信步,一点也不慌忙,这同样是有钱人的特征。
老鸨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们这么一眼,就有十成把握——这俩必是吃过见过的公子哥儿;而他们七柳幽阑这种高级妓院,就是要做这种人的生意,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在他们这个消费水平的地方常来常往。
于是乎,当孙亦谐和黄东来漫步到七柳幽阑的门口之时,两人还没迈进门槛呢,那老鸨子就像饿虎扑食一般迎出来了。
“哎——哟——”
伴随着一声仿佛猪被杀时的嚎叫,那浓妆艳抹的老鸨一个箭步就闪到了孙黄二人的身前:“二位公子!你们怎么才来呀!”
这一嗓子喊得那叫一个响,语气叫一个亲热,恐怕她亲祖宗来了她也不至于热情到这个地步。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妈妈桑的暗号,一听到这声吼,这妓院的一楼大堂里一下子就涌出了四名女子,那个个儿都是面若桃花、风姿绰约、袅袅亭亭、娇声细语;她们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绸底裹轻纱、颈下白花花……大街上可没有女子会穿这种隔着纱衣能瞅见肩膀胳膊乃至锁骨的衣服,但在这青楼里就不同了。
“来来来,还客气什么呀?里边儿请啊~”老鸨说这话时,那几名女子已经像是挟持人质一般左右夹攻把孙哥和黄哥连推带拽地拉进大门了。
两人只觉自己两边的胳膊都被人环抱住,还被什么肉乎乎的东西裹着蹭着,一个走神就被拖入了这妓院的大堂之中。
这七柳幽阑的一楼大堂,是不待客的,除了些一看就很贵的屏风摆设之外,基本就是块连接着各处楼梯的空地。
来这儿的客人,大多都不愿跟其他不认识的客人共处一室,更不想被人打扰,所以都是直接去楼上雅间儿里坐。
这雅间呢,自然也分档次,但并不是像大多数地方那样按照“天”、“地”、“玄”、“黄”这么排下来,前面说过了,来这里的都是体面人,你要是那样排法,所有人都会选“天”字一档的,连“地”字的都没人会进,更别说玄黄了……
因此,七柳幽阑的雅间儿,每一间都有单独的名字,且都是用四个字命名,有叫“高山流水”的、有叫“一叶知秋”的、有叫“繁花似锦”的、也有叫“朝云暮雨”的……今天,孙亦谐和黄东来,就被拉进了一间叫“乐不思蜀”的。
以上这些四字名的雅间,都算同一个档次,屋内的陈设,还有上的酒菜等规格都是一致的;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档次,一般只有那种真正的大人物或者熟客才有资格进去,那种雅间儿一共只有四间,都是一字名,分别是“春”、“夏”、“秋”、“冬”,对应着这七柳幽阑中最负盛名的四位美人,即春雨、夏阳、秋叶、和初雪。
这四位无疑都是美若天仙、色艺双绝的佳人,而其中那头牌中的头牌,便是初雪姑娘。
你别看孙亦谐和黄东来初来乍到,其实上述这些情报他们早已都了然于胸——因为来之前董万就全都告诉他们了。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别看董万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但在这许州地界上,谁不得给他几分薄面?再说了,他也是体面人啊,捕头家也是很有钱的,其灰色收入虽不及县太爷,但也不少,说不定他还比那郑目开和葛世更富一点呢;连那郑葛二人都能混成七柳幽阑的常客,董万自然也能。
而以孙黄二人那谨慎的性格,自是要把董万所掌握的关于这间青楼的所有信息都给榨干了才肯罢休,那董万也是被他俩逼问得头皮发麻,就差把自己曾经用过的姿势都给说出来了……
总之,双谐今晚完全是有备而来,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从初雪那边打探出当初郑目开和葛世决斗前后的隐情来。
…………
不多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已在“乐不思蜀”那间房中入座,酒菜也很快都端了上来。
不过起初来迎接他们的四位姑娘都已离去,想来那四人是专门负责迎客的,把客人送进了雅间便又回一楼去了。
“二位公子,恕老妈子我眼拙……”待客人坐定后,那老鸨说话也就不那么夸张了,只是用正常音量道,“我看二位有些面生,莫不是……头回来我们这儿玩儿?”
“呵呵呵……”孙亦谐这边可是毫不怯场,当即以一阵淫笑开场,嘴甜如蜜,“姐姐好眼力啊,我们就是头回来啊。”
“唷~瞧这位公子,这么会说话,呵呵……”老鸨子表面上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是排遣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老手啊,一听这口风儿就是老上这种地儿来啊。”
“姐姐不要取笑我了,我嘴笨得很,我身边这位黄哥才是学富五车、出口成章的才子。”孙亦谐下一句就是转脸一个拱火,把兄弟推了出去。
“是~吗!那敢情好啊,我们这儿的姑娘最喜欢才子了,黄公子今夜定能玩个尽兴。”老鸨也是顺着他的话在那儿捧。
黄东来看着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都有点傻了,他也不管老鸨在场,当即就冲着孙亦谐吐槽道:“孙哥,你这如鱼得水的样子,一看就是有生活啊。”
“啊?啊……哈哈哈。”孙亦谐没有应这话,只是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并在桌子下面踢了黄东来一脚,用肢体语言告诉他“闭嘴”。
“那……不知二位公子,对姑娘,可有什么讲究吗?姐姐我好给你们去安排一下……”另一方面,老鸨则开始入正题了,可能是她被孙亦谐带起的无耻氛围感染,由这一句起她还真就自称姐姐了。
“呵……这个好说。”孙亦谐笑道,“姐姐您这儿现在还有多少姑娘没在陪客人的,先全部叫到我这儿来,让我过过眼呗……”他顿了顿,“哦对了,刚才门口那四位就不必来了,我已经看过了。”
老鸨一听这话,心中略有不悦,她心道:“怎么着?你小子胃口还挺大啊?我这儿的姑娘随便拉出一个到其他地方都是能和头牌一争长短的姿色,你竟然还想全部叫来,给你挑挑拣拣?把我这七柳幽阑当什么地方了?以为是你以前逛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破窑子呢?”
心里是这么想,但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翻脸,毕竟人家也说了是头回来,不懂规矩很正常。
“嗨,孙公子,您是有所不知啊……”数秒后,那老鸨故意面露难色,委婉地言道,“我这儿的姑娘们呐,都娇贵得很,我这当妈妈的心又软,舍不得管教她们,搞得她们现在这一个个儿啊……架子都端着,让她们走一趟,就推三推四、要这要那的……”
她这已经不算是暗示、而是在明说了,若这样还听不懂,还要追问一句“什么意思”,那就没意思了。
这七柳幽阑的规矩就是:你即便只让姑娘过来给你看一眼,看完也不用她陪,选了别人,那也得使钱,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哦~明白,明白。”孙亦谐能听不懂这话么,他顺手就从身上摸出一锭金子来,往那老鸨面前一放,“姐姐您也真是会疼和人呐,不容易啊……哈哈,来,这个,算是我给的见面礼,您别嫌少,拿去给姑娘们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通常在这个时候拿出的银子数量,可以大致看出这个客人的财力或是大方的程度,而孙哥这一手,立刻让老鸨把他判定为了最高的那一档。
“诶~公子也太见外啦,咯咯咯……”那老鸨见了黄金,自是喜形于色,当场咯咯直笑,抓起那锭金子就往屋外走,“二位稍等,我这就去把姑娘们叫来。”
第七章 “都是为了兄弟”
酒是白的,喝下去脸是红的。
银(金)子是凉的,攥在手心里是热的。
孙哥给的那锭金子,管用……
只消片刻,那老鸨就一口气领着十几位姑娘过来了。
好在这雅间儿也宽敞,十几个人进来分两排站一站,依然可以站得下。
不得不说,这七柳幽阑的姑娘水准确实是高,孙哥只是眯眼一扫,便发觉她们每一个生得都十分标致;且不仅是长相,就连妆容、体态还有气质也都是相当不错。
当然了,双谐今日是来查案的,玩乐只是幌子,这些姑娘是天姿国色也好、沉鱼落雁也罢,他们也志不在此。
“嘿嘿……我瞧瞧……”待那些姑娘都站定了,孙亦谐又是淫笑开场,随即就冲那第一排的第一位招了招手,“这位小姐姐,怎么称呼啊?”
老鸨反应可快,见状,那是一个掠步就到了那位姑娘身旁,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人家公子叫你呢,还不快过去施礼?”
那姑娘得了命令,即刻轻移莲步,袅袅婷婷便行到了孙亦谐身旁。
别看这是名青楼女子,这一刻她那扭捏作态、欲拒还迎的样子,愣是能演出一种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男人般的娇羞感。
“小女子鸾清,给公子请安,公子万福。”鸾清说这话之时,两手松松抱拳,在胸前右下侧上下略作移动,并微微鞠躬,行了个挺标准的“万福”之礼。
说罢,她便微微低头,面带桃红,摆出一副很羞涩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瞄上孙黄二人一眼。
别看只是这短短几秒的一声见面招呼,这其中的一举、一动……从眼神到语气,从脸的角度到站的位置……可全都是专门训练的成果。
姑娘本身漂不漂亮是其次,就这种“业务”层面上的高标准,至少在这许州及周边地区,无可出七柳幽阑之右者,这也是为什么郑目开和葛世这种家根本不在许州的人对此地也是流连忘返。
“哦?鸾清……好名字~好名字。”孙亦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鸾清又是扭捏一番,随后就照做了。
“嗯……果然是美人。”孙亦谐说着,喝了口桌上的酒,“就是不知……鸾清姑娘除了貌美如花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才艺啊?”
这七柳幽阑的姑娘个个儿都有才艺,只是水平有高有低罢了,所以鸾清被问起这个,并不怯场:“回公子,小女子略通音律、善歌舞、对诗词歌赋也略知一二。”
“嚯~”一旁的黄东来听完这句,立马吐槽道,“那你得跟孙哥多聊聊了,他跟你正好相反,五音不全、四肢不协、大字不识……”
孙亦谐还没来得及回一句“闭嘴”呢,那边鸾清已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她们也是培训过的——这世上在大哭大笑时依然能保持颜值不崩的美人其实并不多,有很多美女只有在面无表情时才好看,一旦脸上的表情幅度稍微大一点就不行了,所以,这儿的姑娘在笑时,一般都会用纨扇遮住半张脸,只露眉眼,以免破坏形象。
笑了几声后,那鸾清便再度开口道:“黄公子真是爱说笑,想来……您和孙公子的交情一定很好。”
很显然,她是个很会说话的女人。
作为一个刚见面的外人,鸾清自是不可能知道孙亦谐和黄东来交情如何的,她更不可能知道这俩货平日里把这种互飙垃圾话的行为当作呼吸一样;按照一般的逻辑,如果一个男人当着女人的面数落了另一个男人,那两人即便不会当场翻脸,也很容易产生不愉快。
但鸾清此刻这一笑一言,则可以瞬间化解那种发展。
首先她用笑声表明她没把那话当真,然后她就把那“坏话”直接定性成是玩笑话,继而又引申为只有交情很好的人之间才会开这种玩笑,相当于是同时让对方两个人都有了台阶下。
像这样的情商和反应速度,很多行走江湖多年的人都不曾有。
也只有像鸾清这种身份卑贱、但又常要和达官显贵们打交道的苦命女子,才能如此娴熟。
“是是是……我俩虽不同姓,但可比亲兄弟还亲呢。”孙亦谐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下面报复性地踢了黄东来几脚,“呃……对了,鸾清姑娘,若今日我选你作陪,却不知你能为我做点儿什么呢?”
他这话,老鸨都快听不下去了,心中骂道:“废话,你他妈来窑子里还能是为了让她做什么?还有你这样要人家姑娘自己说出来的?”
“我……”那鸾清稍一犹豫,满脸羞红,柔声应道,“我可以为公子唱歌、陪公子饮酒作乐,还可以……”她说着,又拿起纨扇,这回是整张脸都快遮完了,“……可以哄公子入睡。”
“卧~靠……”黄东来听到这话,一声卧靠那是脱口而出,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孙亦谐却是面不改色,语气平稳地回道:“哦?还可以哄我入睡啊?那么好啊?”
鸾清都没法儿接这话,心说你难不成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哎呀!孙公子啊……我的好弟弟!”这一刻,连老鸨都已经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拉住了孙亦谐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瞧你把我们家鸾清臊的,来来,鸾清你先站回去。”
“是,妈妈。”鸾清诺了声,施礼回列。
而在她走回去的同时,老鸨俯身到孙黄二人耳边,轻声道:“二位公子,你们也挑得快点儿嘛,照这样一个个慢慢聊过来,你俩今晚就不用干点儿别的啦。”
“嗯……有道理。”孙亦谐点点头,然后立刻看向了第一排的第二位姑娘,张口就问,“这位姑娘,我想问一下你,你会哄人入睡吗?”
这下,老鸨可是彻底惊了,心中暗道:“合着你就想问这个是吧?”
而这时的黄东来则是趴在桌子上惨笑不止,笑得话都说不出来、濒临断气那种状态,只有他自己和孙亦谐才知道他在笑个啥。
长话短说……
在精神上折磨了老鸨和那些姑娘们大约半个时辰后,最终……孙亦谐和黄东来一个姑娘都没选,让她们全回去了。
老鸨问他们到底要怎样,孙亦谐就说这些都不满意,让老鸨“再想想办法”,如果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那就算了,今晚就当咱哥儿俩来这儿吃顿宵夜。
这话说的……那老鸨也听懂了啊,意思里我这十几个姑娘你们全都看不上是吧?跟老娘我玩激将法,想逼我拿杀手锏出来咯?行啊,那你们等着呗。
于是乎,那老鸨一上头,真就去请自己的“四大王牌”去了。
待她出了房间、带上了门,总算可以畅所欲言的黄东来立马来了一句:“孙哥,你也太他妈猛了吧?你这窑子逛得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啊!”
“哎呀……”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都是为了兄弟……逢场作戏嘛。”
“你这戏入得有点深呐,怕不是本色演出哦?”黄东来接道。
“毛!”孙亦谐喝了口酒,随即便扯开了话题,“不过我摸着良心说句,这些妹子都蛮惨的,从表情到说话都训练得滴水不漏……唉,也都是为了生活啊。”
“生什么活啊?人家那最多叫生存,妓院训练她们则是为了生意……总之这个世界对女人可不友善。”黄东来说到这儿,不禁回忆起了他俩原本所在的那个宇宙,感慨道,“还是我们以前的世界里男女平等些,你看你以前,老婆让你洗碗,你屁都不敢放就去洗了……”
“滚!老子上辈子也是一家之主!”孙亦谐打断道,“我洗碗只是为了兴趣,谁敢强迫让我洗碗?我一个耳光就甩过去!”
“是是是,大家都知道嘛,你那张脸奔着你老婆的手就呼过去了嘛,可不就是一个耳光嘛。”黄东来笑道。
孙亦谐歪着头,那口头禅又来了:“妈个鸡的,你给老子闭……”
吱——
就在他要骂街的时候,忽然,房门又被推开了。
人还未到,一阵香风便先吹了进来。
紧接着就看到老鸨搀着一位绝色的佳人,缓步迈过门槛儿,来到了他们桌前。
来的这位,是“春雨”姑娘,即这七柳幽阑的四块招牌之一。
招牌之所以是招牌,肯定有她的道理;春雨只是往那儿一站,都不用说话,她那种存在感、吸引力,还有气场……便将此前来过的那十几人统统比了下去。
所谓的“美”,除了五官、脸型、身材等客观因素外,更重要的是一种主观上的感觉。
要当青楼里的花魁,就必须明白别人要在自己身上找的感觉是什么。
那种东西要总结的话就是——以最卑贱的身份,做最高不可攀的人。
春雨是很清楚这点的,所以她才和刚才那些姑娘们不一样。
“二位公子,我来给你们引见啊……”老鸨见他俩看到春雨后都不说话了,以为这俩小子终于被镇住了,故而面露得色地上前言道,“这位,便是我们这儿的……”
“想必……这位就是春雨姑娘吧。”这回,竟是黄东来打断了老鸨的话,并准确地猜出了来者是谁,“姑娘的芳名,黄某素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就是春雨呢?很简单……董万有提过。
董万作为这七柳幽阑的常客,春雨、夏阳、秋叶、初雪这四人,他都去求见过;可惜,见是见着了,但她们四位没有一个和他聊得来的,所以他也没能在其中任何一位的香阁中过夜。
但无论如何,既然见过,那就有情报。
这样的美人,见了便忘不了,至少董万他忘不了;不但忘不了,他还对这四位每一个的容貌身姿、乃至见他时穿着的衣服、抹的脂粉味……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听董万详细地描述过一遍后,孙黄二人虽还没有见过这春夏秋冬四大美人,但已经对她们的形象气质乃至气味都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黄东来能猜出来的人就是春雨,也并不奇怪。
“黄公子过誉了,春雨乃一介风尘女子,黄公子能知道我的名字,我已十分知足。”春雨这就是偏高冷的路线了,虽然她的言辞中将身段放得很低,但语气却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
本来她这话一说,对面九成九就上钩了,马上就是热脸贴人冷屁股那种情绪上来了。
不料,黄东来的回应却是:“哦,这样啊……那,不用谢,请。”
他居然跟人说了句“不用谢”,还在说那个“请”字时冲门口的方向伸了伸手,意思里要送客。
莫说是当了这儿的招牌之后了,就算是之前,春雨也没遇到过这种待遇啊,她心道:“进来两句话一说就让我走?一般难道不应该是我让别人走吗?这什么情况?”
老鸨也看傻了,也在心中暗道:“怎么着?这俩小子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还有见了我这儿的杀手锏之后张口就让走的?你俩……莫不是喜欢男人?”
她还在疑惑着呢,她身后那春雨姑娘可是面子上挂不住了,都没留句话,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老鸨见姑娘生气了,刚要追出去,却是被孙亦谐出言叫住:“姐姐,请留步。”
一听这孙公子的语气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老鸨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也正色道:“孙公子……还有何吩咐?”
“我看姐姐也挺忙的,我俩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孙亦谐沉声道,“我们今天来,其实也不想见别人,只想见那初雪姑娘。”
话音落后,老鸨脸色也沉了下来,并冷哼了一声:“呵……原来如此。”
这七柳幽阑是个什么地方?其背后的势力有多大的能量?莫说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就算是这许州城的捕头董万、还有这里的知县……都没有资格知道。
所以,这里的老鸨无疑也是有脾气的;别看她到目前为止都是一副见钱眼开、甘言媚词的姿态,实际上她要真翻了脸,孙黄二人怕是招架不住。
这老婆子,练的那一身“梅花烙”轻功,加上四十八路“分枝摘叶手”,对付那些二流水平以下的武林中人……比如郑目开和葛世这种货色,那是绰绰有余。
她要想收拾孙亦谐和黄东来,三招两式应该也就够了。
“这就是二公子的不是了。”老鸨的语气,终于也是冷了下来,“你们若是一早说明来意,那便罢了;再退一步讲,你们来来回回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我也是无所谓……”此处应有个但是,“但是,你们仗着那点银子,故意戏弄、羞辱我的这些闺女们……那咱可得好好说说了不是?”
言至此处,她忽然抬手,一拍桌子。
那桌子……没事儿。
桌上所有装菜的盘子和酒壶酒杯,碎了。
第八章 庶爷
明亮的屋室,奢华的陈设。
精致的菜肴,孤寂的背影。
在七柳幽阑,有这么一间房,客人们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它存在。
有一个男人,他常在这个房间里喝酒。
下酒菜,是最好的。
但酒,却是最劣的——几文钱就能打上一两、不掺水喝着呛人、掺水喝着没味儿的那种。
他喜欢这种酒,因为这酒能让他记得自己是谁。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忽然响起,两下,跟着是三下。
“进来。”男人听暗号没错,于是应了一声。
接着,老鸨就推门进来了。
“庶爷。”老鸨进门后,是这么称呼这名男子的。
但其实,这个男人的名字里并没有“庶”这个字,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要求对方这样叫他而已。
“说。”庶爷闻声,便转过身来,看向了老鸨。
但见,这庶爷一身玄衫,衣着朴素,面色白净,消瘦颀长。他虽已是两鬓灰白,但看起来年纪也不过四十上下,胡须不算很长,不过修得很整齐。
“有位孙亦谐孙公子,还有黄东来黄公子……想要求见初雪姑娘。”老鸨如是回道。
这老鸨刚才还在“乐不思蜀”那边跟孙黄二人叫板呢,这会儿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因为她刚才拍完桌子之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把他们各自的大名给报出来了……
虽然老鸨此前通过孙黄二人的只言片语听出了他们一个姓孙、一个姓黄,但一直都是以公子相称,并不知道他们的全名;直到方才,她跟那两人翻脸时,孙亦谐他们才报了全名。
妓院可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许州城离洛阳又那么近,老鸨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位正当红的武林新秀在洛阳的事迹,于是,她权衡之下,来到了这里……
“孙亦谐,黄东来……”庶爷将这两个名字又念叨了一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随后,他笑了,“呵……你跟他们说,想见初雪可以,但他们两人中,只有一个能见到初雪,而另一个,得来陪我喝酒。”
他这句话,让老鸨都感到有点惊讶。
老鸨在这里那么多年了,在她印象中,庶爷请别人同饮这种事……只发生过寥寥数次,且他请的都是自己的“朋友”;而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第一次来七柳幽阑,他们恐怕连认都不认识庶爷,更不用谈什么交情了。
“怎么了?”庶爷见老鸨没有第一时间应话,故又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老鸨赶紧低下头,朝门口退去,“老奴这就去办。”
…………
回到“乐不思蜀”门口时,那老鸨额头上的冷汗还没干呢,她擦了擦才进得屋去。
“二位公子久等。”回到双谐面前,老鸨反倒淡定了不少。
“怎么样?初雪姑娘怎么说的?”孙亦谐以为老鸨刚才出去是直接去见初雪去了,故才有此一问。
他并不知道,在这七柳幽阑,你要见谁都可以直接去问本人,唯有那初雪,要见她……得先问过庶爷。
“要见初雪姑娘,你们得答应一个条件。”老鸨并没有正面回答孙亦谐的问题。
“什么条件?”黄东来这时又吐槽道,“莫非是要加钱?”
老鸨无视了他那后半句话,颇为严肃地回道:“你们二人,只有一人可以去见初雪,而另一人,得去陪我们老板喝一杯。”
“哈?”孙亦谐和黄东来十分同步的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个语气助词,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样。
“你们可以先商量一下。”老鸨也不多跟他们废话,说着就往外走,“若不答应这条件,那见初雪的事也免谈,二位就请自便吧。”
说完,她已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既然人家留下你们自己商量,那就商量呗。
“我去……这儿的老板到底是谁啊?”孙亦谐当即便面露疑惑道。
“鬼知道……”黄东来两手一摊,“连董捕头这种熟客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俩哪儿打听去?”
这时,孙亦谐小眼珠子一转,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接着道:“诶~黄哥,你说,会不会是那种设定……”他顿了顿,勾起一边的嘴角笑道,“比如,这儿的老板其实是个女的,而且是比那春夏秋冬四大花魁还要漂亮的绝世美女……”
“孙哥。”黄东来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孙亦谐,“你不就是想忽悠我去陪男人喝酒,自己去见头牌嘛……我去喝就是了呀,你现在编的这套连雷不忌都不会信啊。”
“哎呀~什么叫编嘛,人要有梦想,万一呢……”孙亦谐说着,赶紧抓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口酒,稍微掩饰了一下被黄东来揭穿的尴尬。
这两人确是太了解彼此了,骗谁也骗不了对方,所以他们商量得也是飞快。
不多时,两人就把老鸨叫了进来,给了答复;老鸨也不耽搁,当即让孙亦谐在房中再等片刻,然后就带着黄东来去了庶爷所在的房间。
…………
咚咚——咚咚咚——
还是二加三的敲门声。
待屋里的庶爷道了声“进”,老鸨才推开房门,站在门口说了句:“庶爷,黄公子带到。”
“嗯。”庶爷应着,已站起身,走向了门前,并抱拳拱手道,“黄少侠,久仰大名。”
黄东来也是一边打量着来人,一边回礼:“好说,黄某不才,不知尊驾……”
“蒙朋友们抬举,称我一声‘庶爷’。”庶爷接道。
“哦~”黄东来也抱拳道,“好,那黄某也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表面上是没说什么,但心里明白,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一个连真正的名字都不愿告诉别人的人,其身上必定藏着诸多秘密。
根据黄东来的经验,这种人基本就是“只要报出名字就自带一大堆信息”的那个类型……跟这种人打交道,要分外小心。
“你忙你的去吧。”和黄东来打完了招呼,庶爷便随口打发了门外的老鸨。
老鸨得令后,便关门走了。
到了这会儿,这老鸨才刚刚要去初雪那边通知她有人求见,并让姑娘梳妆准备,所以,孙亦谐和初雪的事儿,咱们稍后再表。
眼下,还是继续说这庶爷和黄东来的对饮。
几声互“请”过后,黄东来和庶爷双双落座。酒菜都是现成的,黄东来坐下,也就是添双筷子、添个杯子的事儿。
“黄少侠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少年,一表人才,容庶某先敬你一杯。”庶爷这套词儿也是早就想好了,如果此刻来的人是孙亦谐,他就把这句话里的“黄”换成“孙”,一样可以用。
“庶爷客气了,黄某受之有愧。”黄东来面带三分笑地端起了酒杯,在回这句话的同时,他已不动声色地验了验酒里有没有被下药。
毕竟是黄门少主,把陌生人递来的东西送进嘴里之前,他基本都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也是他爹从小训练他而养成的好习惯。
第一杯酒饮下,黄东来还没把杯子放到桌上呢,庶爷就立刻问道:“黄少侠,我这酒如何?”
“难喝。”黄东来几乎是句头追着句尾,紧跟着庶爷的问题就给出了答案。
这个回答,可并不是因为黄东来老实、说话不经思考,恰恰相反,他思考得飞快,所以他立刻明白这问题是一次试探。
“哦?”庶爷果然被黄东来那超快的回答搞得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呵……黄少侠还真是快人快语。”
“不,我已经很客气了。”黄东来道。
“那怎么才叫不客气呢?”庶爷道。
“不客气的说法就是……”黄东来眉梢一挑,将手里那空酒杯的杯口冲着对方,“……你是不是在尿里搀酒了?”
“哈哈哈哈哈……”庶爷笑了,大笑。
笑罢,他又道:“黄少侠稍等。”
说着,他又起身,到房间一侧,打开一个柜子,重新拿了壶酒过来。
“这是好酒?”黄东来抬眼看着对方道。
“是好酒。”庶爷边往回走边道。
“你刚才为什么不喝?”黄东来道。
“我一个人的时候只喝劣酒,只有‘朋友’来了,我才陪着喝好酒。”庶爷道。
“那你这到底算抠门儿呢?还是大方呢?”黄东来道。
“这很重要吗?”庶爷道。
“的确,这不重要。”黄东来道,“重要的是,我刚才坐下时,还不是你的朋友,但我喝完那尿一般的玩意儿后,好像就是了。”
“呵呵……”庶爷又笑了笑,“黄贤弟……”他对黄东来的称呼忽然就变了,“你应该能懂,像我这样的人,比起‘好话’来,更喜欢听‘实话’,所以,你只要跟我说实话,就可以是我的朋友。”
“‘可以是’?”黄东来挑出了这句话里的重点,用疑问的语气抛了回去。
“对,‘可以是’。”庶爷道,“因为仅仅是说话实在,也是不够的。”
“还有别的?”黄东来道。
庶爷这时已经重新坐下,并亲自给黄东来满上了第二杯酒:“有啊,还得聪明。”
“这么说来,我很聪明?”黄东来道。
“你是很聪明。”庶爷道,“所以此刻你一直在问我听起来很笨的问题,但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也知道问的这些大抵都是废话。”
黄东来点点头:“那你说点不废的我来听听。”
“你们是来查郑目开的死的,对吧?”庶爷果然是没说废话,突然就把话题带到了孙黄二人的来意上。
黄东来拿起那第二杯酒,又是一饮而尽,随后道:“既然庶爷已经知道了,不如……你现在就把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也免得我俩在你这儿瞎折腾。”
“呵……”庶爷闻言,轻笑一声,随即也喝了一杯那好酒,再道,“我能跟你说的就是,你们在我这儿再怎么折腾,也是查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那您的意思是……”黄东来眼神微变,“……让我们别再查了?”
“是的。”庶爷道。
“可我们的一位兄弟……包括我们自己,现在都被广行镖局给盯死了。”黄东来道,“不查明真相,我们便无法洗刷自己的冤屈啊。”
按说,这时候,庶爷完全可以回答:“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但他没有这样说。
他竟然是这么说的:“那要不然……我用另一种方法来帮帮你们?”
黄东来神情一肃,看着对方道:“哦?什么方法?”
别看此刻黄哥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他心里慌得一逼,生怕对方这时回他一句“我这就把你俩给杀了,一了百了”。
“黄贤弟……”一息过后,庶爷慢悠悠接道,“我要是告诉你,我可以让广行镖局在一夜之间消失,你意下如何?”
黄东来听了这话,简直被秀得头皮发麻。
镖局,虽不是正统的武林宗门,而是以营业为主、授艺为次的特殊组织,但真要论实力,广行镖局也勉强排得进正道二线门派的末流。
今天,哪怕是一个一线大派的掌门,恐怕也不敢说能让哪个二线门派“在一夜之间消失”的,但这庶爷竟是说出来了,且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庶爷……愿意为我们做这种事?”黄东来先是喝了口酒压压惊,随后才问道。
他根本也没问对方“行不行”,而是开始往“为什么”那个方向引。
“愿意啊。”庶爷的口气是理所当然,“毕竟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难不难是其次。”黄东来接道,“您为什么要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呢?”
“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庶爷道,“为朋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是很平常吗?”
黄东来脑子一转,反应过来了:“那……这事儿,是庶爷您亲自办,还是……”
“呵……怎么会是我亲自办呢。”庶爷笑道,“我和你是朋友,和别人也是朋友,过去,我也曾帮别的朋友办过不少事,所以今天,我就可以求那些朋友来办你这件事。”
黄东来听到这儿,心里吐槽道:“你这他妈不叫‘朋友’,叫‘教父’好吧?”
“哈哈哈……”下一秒,黄哥便大笑出声,“那我能不能这么认为……今天,你替我们灭了广行镖局后,为了还你这个人情,同时也为了避免你把这事儿捅出去,在将来的某一天,我这个‘朋友’,很可能也要帮一些与我素昧平生的、你的朋友……去处理一些类似的事情。”
庶爷微笑着,又喝了一杯酒,并在放下酒杯后看向黄东来:“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嘛。”
第九章 初雪
一个女人梳妆打扮,要花去多少时间?
这因人而异。
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心甘情愿的等着她梳妆打扮多少时间?
这因人,而异。
初雪就曾经让很多人等过整整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的太阳都快出来了,她再让丫鬟出来告诉你:“抱歉,初雪姑娘找不到符合她今日心情的脂粉,公子改日再来吧。”
就算是体面人,遇到了这种事也会生气的。
但生气归生气,你可不能失了风度,若你把这口气咽下去了,真就改天再来,也许到时候她确实会给你个面子,出来陪你喝一杯。
而你要是当场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胡嚷嚷,那你以后莫说是来见初雪了,七柳幽阑的门你都别想再进。
或许有人会质疑,一个青楼会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把那些“体面人”都拒之门外?
是的,有的。
因为庶爷的“朋友”很多,而且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已足够显赫,至少在大朙的疆土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动得了他。
…………
“公子请稍坐片刻。”
孙亦谐走进那“冬”之雅间后,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接待了他。
虽然年纪不大,但那丫鬟从眼神到语气却是完全没有及笄之年应有的天真和活泼,相反,她显得十分老练淡定。
孙亦谐看着她,只觉得可悲、可怜,但也并没说什么,只是在桌边坐定,默默等着。
那丫鬟绕过屏风,又穿过一扇以珠帘相隔的内门,进到里屋,也不知她在里面跟初雪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她便拿了张纸条出来。
这下孙亦谐可慌了,万一人家跟他打字谜他可受不了。
但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这初雪就是喜欢跟别人打字谜,所以她人都没出来呢,就先递了个谜语给孙亦谐。
“公子,我们小姐说,想先请你看个字。”那丫鬟说着,就把字条摆到了孙亦谐面前的桌上。
没办法,都放到眼前了,不管认不认识,至少得看一眼吧。
孙亦谐略感无奈地拿起纸条,摊开一看,果然……这字儿他不认识。
纸上写的那字,是“??”,外面一个繁体的“門”,里面一个繁体的“見”,若是将这两个部分拆开,孙亦谐还认得,但放一起,他连念都不会念。
还好他不会念……
他今天要是认识这个字,并且回答这个念“缇”,那他就错了。
这个字,得换个思路去看:首先,“门”里有“见”,这个很多人能猜到,有让他进门去见面的意思,但,还不仅如此……这里面,还藏了另一个字,是“问”。
初雪知道孙亦谐是有事要来问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事,但她不能说——请注意,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但她其实又是很想帮孙亦谐解答的,那怎么办呢?于是他就用一个没有“口”的问,来暗示孙亦谐:“隔墙有耳,不要直接把问题说出来。”
而那去掉了“口”的问,就是“门”了,因此,“??”字的另一重意思,就是只有“闭口不谈那个问题”,这门里才能容得下“见”,我也才能解答你。
只是一个字,就包含了上述这一大堆的信息,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倒霉催的。
你跟饱读诗书、机智过人的人玩儿这套,人家都未必能解出来,跟孙亦谐这个“丈育”搞这个?
孙哥凝视了那个字整整十秒,然后一拍桌子,看着站在一旁等他答复的丫鬟,大言不惭道:“好!我懂了!”
如果黄东来此刻在他身边,绝对会一眼看穿他,并当即对他说一句:“你懂个毛!”
幸好……黄哥不在。
“公子……”那丫鬟也是愣了一下,因为孙亦谐并没有把这个字念出来,所以反而显得他可能真的是懂了,“您……真的明白?”
“啊……是啊。”孙亦谐心里虚得一逼,但表面上还要不懂装懂,“但……这个……不好说啊。”
他本是想故弄玄虚,用这句话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这句“不好说”正中下怀,和对方的本意不谋而合。
丫鬟一听,心说这公子居然真的猜到了,也是又惊又喜,她稍顿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再道:“好,公子请随我来。”
孙亦谐还以为自己混过去了,也是一阵窃喜,紧接着就起身随那丫鬟一同绕过屏风往里屋走。
挑开珠帘前,那丫鬟停住了脚步,通报道:“小姐,孙公子……”
“我都听见了,让他进来吧。”没等丫鬟把话说完,里面的初雪便直接吩咐道。
初雪的声音,有点出乎孙亦谐的意料。
孙亦谐本以为,这头牌佳丽的嗓子,也当如黄莺出谷、似水如歌,但初雪的声音却不是那般甜腻的、轻柔的……而是委婉低沉、独具风韵,若要比喻的话,那嗓音入耳时,便似是吃下一口软糯的香米、又饮下一勺醇厚的高汤,让人觉着舒服、回味。
又行几步,穿帘而过,孙亦谐终于是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初雪姑娘。
虽然此前孙黄二人皆已听董捕头描述过初雪的美貌,但真见到时,孙亦谐依然是愣住了。
却见,那姑娘着一身素色绣?,内衬淡青色纱裙,面沉似水,娉婷而立。
她那容貌,温婉却不乏惊艳,她那气质,端庄又不失清纯。
孙亦谐的视线再往下慢慢扫去,再看初雪姑娘那身姿,亦是兰胸耸罗衣,柳腰堪盈握,即便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也引人浮想联翩……
纵已两世为人,孙亦谐也不得不承认,像眼前这般美貌的女子,确是世上少有,说句天仙下凡也并不为过。
要知道,孙哥可是在一个有着先进的化妆技术、逆天的ps技术、整容也非常普遍的世界待过的……而且,在他原本的宇宙,他若想看美女,打开浏览器随便一搜就能看到成千上万;单论鉴赏美女这件事情,他的眼界显然比起这大朙的帝王还要宽广得多……
因此,一个能让孙亦谐也感到惊叹的美人,那绝对是万中无一。
“公子,请坐吧。”初雪的这句话,让已经有些看呆了的孙亦谐堪堪回过神来。
“啊?哦……好,好。”孙亦谐应了声,与对方一同入座。
那小丫鬟也很是知趣,待他们入座后便请了个万福出去了,只留下孙公子和初雪姑娘两人慢叙。
初雪那边呢,对于孙亦谐一看到自己就开始“扫视”加发呆的那个反应是有点不悦的,心说这男人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嘛。
不过……女人的“不开心”,也分两种。
眼下这种,便属于假的不开心——其实呢,初雪也并没怎么生气,而且她在心里吐槽的同时,还获得了优越感。
假设现在来了个男人,进来之后都懒得正眼瞧她,瞧完了之后也没多大反应,那她才会真的不开心。
女人,并不是喜欢拒绝男人,而是喜欢“掌握着拒绝别人的权力”,但不管是被男人追到了、还是被放弃了,女人都会失去那种权力,而那……才是令人不悦的。
“孙公子,真的明白我那个字的意思了吗?”一坐下,初雪就抛来这么一个问题。
孙亦谐的心里越虚,嘴上声音就越大:“哈!若不明白,我还会坐在这里吗?”
这种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听着像反问其实也可以是疑问的套路,孙亦谐可谓驾轻就熟;毕竟是鱼市巨子,这鱼目混珠之法若是玩儿不溜,又怎能从那刀光剑影中趟过来。
“好。”初雪说着,便端起了桌上的一壶酒。
这桌上,早已备齐了酒菜,也摆好了杯碗筷羹。此时,初雪亲自为孙亦谐斟了一杯酒,而她自己也端起一杯来。
“那今晚,我们便止谈风月,莫问其他。”初雪说着,已举杯相敬。
“嗯……好啊。”孙亦谐刚才就没看懂那个字,所以他现在自然也没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只是见对方这么说了,就迎合着也拿起了酒杯回敬。
两人只对饮了一杯,那初雪姑娘的脸就有些红了。
她倒不是酒量差,而是体质问题。
说白了就是这人脸部的毛细血管神经末梢血液循环比常人好,再加上她那皮肤白皙娇嫩、吹弹可破,红得就更明显些。
孙亦谐一看这妹子才喝了一杯酒便已杏腮桃颊,当即笑道:“初雪姑娘,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孙哥肚子里那点墨水,也只能说出这种在现代社会被引用得烂大街的俗句来,不过,这句搁在大朙讲,效果还行……
“孙公子出口便这般引经据典,小女子才疏学浅,怕是招架不来。”但初雪这次是真有点不高兴了。
她这话,是明褒暗贬,其实她哪儿能招架不来?莫说是你孙亦谐,来个状元她也能对答如流,只是她觉得这孙公子自打见了自己之后好像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了,却忘了正事儿。
今夜,初雪是希望在“有人偷听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通过对话传达给对方”,她认为通过刚才的字谜,孙亦谐也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此刻,孙亦谐好像并没有往这个方向上走。
“哦?这样啊?”孙亦谐听完那句,却是笑道,“哈!其实我也不喜欢文绉绉的,既然初雪姑娘这样说了,我接下来我说话就说得更接地气一点好了。”
这下初雪又迷茫了,心道:“诶?难道他刚才是故意为之?借此顺势改变谈话的方式?或许……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里,暗藏什么玄机?”
她……想多了。
“首先……”下一秒,孙亦谐就很自然地拿起筷子,非常不礼貌、也很没素质地一边吃菜一边说道,“我得跟你确认一下,什么叫‘风月’?什么又叫“其他”?”
初雪闻言,都有些恼了,干脆直言不讳道:“你今天想来问我的那件事,便是‘其他’,除了那件事,都是‘风月’,这样说,公子懂了吗?”
孙亦谐还真懂了。
他只是没文化,但智力可没问题,这话外之音他自可以领会——隔墙有耳,讲话不便呗。
其实就算初雪不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亦谐也已猜到会有人偷听了;从那老鸨的武功,到老板的邀请,无一不可看出这七柳幽阑的水有多深。
“明白!明白明白。”孙亦谐应了几声,当即就把话锋一转,“风月是吧……那这琴棋书画……咱们先来聊聊琴好了。”
初雪的房间内,确是摆着把瑶琴。
“孙公子……也懂音律?”初雪以为孙亦谐这是要用琴跟自己对什么暗号呢。
“懂啊。”孙亦谐挑眉道,“我还想跟姑娘你合奏一曲呢。”
“此话当真?”初雪现在也开始虚了,她是真不知道孙亦谐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呵呵……”孙亦谐眯眼一笑,“好说好说,我呢,比较擅长打击乐……”
…………
片刻后,庶爷的房间。
此时黄东来已经走了,又剩下了庶爷一人在屋内。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又起。
“进。”庶爷应道。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男人,看穿戴,只是个最下层的龟奴,但其眼神却是十分机警,动作也格外安静。
“老板,雪儿姑娘那边……有异。”那男子俯身到庶爷耳边,直接禀道。
“怎么个有异?”庶爷的态度倒是挺悠然的,“莫非,她乱说话了?”
“属下不知……”男子应道。
“嗯?”庶爷转头瞪了那男子一眼,“什么意思?”
男子面露难色:“那孙公子,说是要与雪儿姑娘研究音律,然后就喊人拿来了几面锣鼓,在屋里敲打起来,属下实在是……”
“呵……”庶爷听到这儿,也是不禁笑了,“好一个孙亦谐,真会玩儿啊……”
“庶爷,现在该怎么办?”那男子却显得有些急切,赶忙又问。
“怎,么,办?”庶爷将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反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了,你打算怎么办?”他说到这儿,语气中顿时带上了几分讽刺之意,“杀郑目开的时候,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现在你喜欢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呢……你却跑我这儿来,问我怎么办?”
那龟奴打扮的男子听到这里,全身都紧绷起来,那一对虎目仿佛都快瞪出血来,但他仍是忍着,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呵……”庶爷看到那男子的样子,冷笑不止,稍微顿了顿才道,“行,既然你都问了,那我告诉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若不办,你就不是人,是个活王八,王八的女人会怎样……不用我告诉你吧?”
他话音未落,那名男子已似一阵风般离开了房间,连句告退都没留。
庶爷朝门那儿望了眼,面露厉色,啐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自己把门关上了。
第十章 前因后果
很多年前,江湖上曾有过一个杀手,他被称为“鬼差”。
正如这绰号所暗示的,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目标,最终都难逃一死。
鬼差的武功有多高,没人知道,因为他也很少展露出来,而看过他展露武功的人,基本也都已死了。
再者说,真正高明的杀手,也的确不需要多高的武功,毕竟杀人的手法有无数种,你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根本不会武功又何妨?
当然了,实际上呢……鬼差的武功还是很高的,高到什么程度呢?
就拿前文提到的“五雷穿心拳”来说,像这个级别的功夫,鬼差至少会十种。
此处,还是得再细说一下那五雷穿心拳——
在当今武林,大部分人都认为只有“铁僧”一怀、“霸拳”霍鸣、和“八荒拳圣”雷不畏这三人还会这门功夫,但这里有个问题……他们三个,门派、身份、年纪都不同,那他们各自的“五雷穿心拳”又是从哪里习得的呢?
这事儿就得往回捯饬一下了……
其实最初创出这拳法的人,并没有传人,他死前把这套拳法记录成册,只想着日后被有缘人发现了便可传下去。
后来,这本拳谱就和他的其他遗物一起阴差阳错落的到了一个收破烂的人手里,而这个收破烂的人,又有个朋友,是个在街头卖艺的庄稼把式。
这庄稼把式某天去收破烂的朋友家里喝酒时,偶然间发现了这本拳谱,他稍微翻了翻,虽未看得很明白,但还是隐隐感觉到了这武功不简单,于是当晚他就把那收破烂的灌醉了,悄悄顺走了拳谱。
收破烂的家里本来就乱,堆满了杂物,少了本“破书”他也根本没在意。
就这样,过了十多年,那个庄稼把式靠着“五雷穿心拳”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娶妻生子,名利双收。
而那收破烂的,还是在收破烂。
但这世上的事啊,真就说不清楚……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那庄稼把式靠着一本“偷”来的拳谱发了家,但发家后却完全没想过感恩,哪怕他自己已经家财万贯,也不曾去周济一下当年的那位穷朋友。
于是乎,报应说来就来了。
这庄稼把式的老婆,成亲后没多久就背着他偷人,不但偷人,还把他那本“五雷穿心拳”的拳谱也给偷出去给了情人。
东窗事发后,那女人也是豁出去了,干脆撕破脸,啥都说了,甚至明说了连孩子都不是跟他生的;这下,那庄稼把式可是恼羞成怒,当场就打死了自己的老婆,又去寻到老婆那情人,二话不说就给杀了。
不过,对老婆生下的那两岁多大的孩子,他终究是没能忍心下手……
那夜,他带上了孩子和一大笔钱,悄悄来到了当年那个收破烂的朋友家里;这么多年了,那收破烂的还是睡得那么踏实,或许这就是问心无悔的人才能享有的东西吧。
庄稼把式留下了钱和孩子,自己悄然离去,回到家便自尽了。
他死的那年,距离他开门受徒也有些年头了,他有一个姓霍的入室弟子,当时已基本学会了他的“五雷穿心拳”,而他这名弟子的儿子,便是日后创立了霸拳宗的霍鸣。
另一方面,他那本被老婆偷出去送人的拳谱,从那天起就不知所踪,直到多年后,才在一间破庙里被一怀偶得。
至于雷不畏是怎么学会的呢?很简单,雷不畏退隐之前曾经见过霍鸣的父亲用这种武功杀人,他稍微琢磨一下也就会了。
但鲜有人知,这门武功,其实还有其他人会。
鬼差的师父,就会。
虽然所处的年代不同,但那鬼差的师父也是一个和雷不畏类似的拳法奇才,只要看过一遍的拳路,自己再回去想想,大多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很多年前,在那庄稼把式还没死的时候,鬼差的师父就从其身上偷学到了“五雷穿心拳”,当然……那也只是他偷学到的诸多武功中的一种而已。
传到了鬼差这一代呢,相对而言就差一些,但他依然是个身负了十余种上乘武功的高手。
鬼差做了几十年的杀手,只要是他接下的任务,就没有一例是失败的。
直到某一天,他觉得……该停下了——因为他老了。
尽管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那时不过是“中年”,但对一名顶尖的杀手而言,当他的身体不能让他在执行任务时拥有十成的把握时,他便该知难而退。
可杀手,并不是那么容易退隐的。
你的身上沾了那么多的杀业和血债,就算你不是主谋,但也无法逃脱干系,终究会有人查到你身上,来找你寻仇。
要想退得安然,你就得有“朋友”。
庶爷便是个很好的“朋友”,在他的帮助下,鬼差很顺利地退隐了,甚至还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退隐后第二年的冬天,鬼差就有了个女儿。
女儿降生的第二年,他和老婆又从河里捡了个被遗弃的男婴;或许是前半生造杀业太多,他想赎罪,于是他把这个男婴也收留下,当了义子。
鬼差给自己女儿取的名字叫“雪儿”,给义子起名叫“水生”,让女儿学文,教儿子习武。
时间转眼过去,十六年后,那雪儿生得是亭亭玉立,倾国倾城,且秀外慧中,才貌双全;而那水生则是高大魁梧,武艺过人,只是……他那脑子稍微有点笨,或者说过分得憨直了。
鬼差看得出,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自打懂事起彼此间就有点儿那个意思,他也有意成全。
本来他想找个机会,让老婆跟女儿说叨说叨,自己再去跟水生通通气,然后则个良辰吉日把喜事儿办了得了,反正以后还是一家人一起过日子。
然,就在鬼差准备迎接自己幸福的晚年生活之际……
老“朋友”,找上门来了。
当年你退隐时别人帮了你,现在,该你帮别人了。
鬼差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时机;若是再晚个几年,等水生和雪儿成了亲安定下来,他这条老命就算不要了也无妨,可偏偏……事不遂人愿。
那次任务,鬼差失败了。
一辈子没失过手的杀手,第一次失手,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这并没有完……没有人能欠庶爷人情不还,既然你还不了,就让你的儿女来还。
于是,雪儿被掳到了七柳幽阑,成了这里的头牌“初雪”。
三年来,她还从未陪客人过过夜,因为庶爷很清楚,只有保持这样,她才是最有价值的。
而水生,也成了这个妓院里的一个龟奴,成了被庶爷呼来喝去的一条狗。
庶爷曾跟他说过,如果你不想当狗,那我可以让你当王八……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为了保住雪儿的清白,水生心甘情愿充当着庶爷耳目和打手,不管庶爷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当然,雪儿的话,他也是听的。
一个月前郑目开和葛世在擂台决斗的时候,那个突然冲上擂台阻止了两人的蒙面人就是水生,他无疑是得到了雪儿的授意才去的。
而两天前那郑目开的死,同样是水生所为。不过,那次倒不是有人指使他……
那晚,郑目开因为下午在酒楼里和黄东来他们的过节,始终是有些不快;他越是琢磨,就越觉得不爽,因为黄东来所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他郑目开的确是比不上少年英雄会里那几名拔尖的少年高手,而他当初在擂台比武时,也的确是被一个来路不明的蒙面人轻松就给制住了。
念及此处,郑目开便又回想起了初雪姑娘,毕竟他和葛世的决斗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
他就这么坐在客房里,喝着闷酒,想着女人,越喝心里越气,心说:“不就是个婊子吗?装什么装?老子使了那么多银子,连手都没碰到一下,还因你受到了这般羞辱。”
他有点醉了,怒火中,又掺杂着几分欲火。
喝到天黑,他也完全没困,甚至越来越精神,终于,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让他出了房间,离了客栈。
郑目开在城西客栈住的客房是和另外两名趟子手分开的,所以他离开时那两名小弟并不知晓,倒是店小二刚好有看见、
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郑目开,他能去的地方自然只有七柳幽阑。
戌时他就到了,随后他又在妓院后巷里徘徊了一阵儿,眼瞅着夜色渐深,附近也没人,他才施展轻功,游墙而起,从后巷翻墙上了屋顶一侧的榱桷。
因为此前已去过一次,所以他知道“冬”字雅间儿在哪儿,很快他就从三楼的一扇窗户潜入,来到了初雪那个房间门外的走廊中。
青楼里那些房间的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锁的,因此郑目开推门就进,当场就把初雪的那名丫鬟吓了一跳,但那小丫鬟还没来记得叫出声呢,已被郑目开一记手刀放倒。
初雪闻声也走了出来,结果也被郑目开一掌拍晕。
就在郑目开准备来个不计后果的霸王硬上弓之际……水生赶到了。
其实,水生就是不到,郑目开也是无法得逞的;七柳幽阑里的高手,怎么可能只有水生一个?你以为你潜进来真的无人知晓?那只是人家想看看你究竟打算干嘛而已,要不然你翻墙那会儿就被暗器打下来了……退一万步说,就是老鸨来了你也打不过啊。
郑目开被水生喝住时,也是彻底怒了,仗着酒劲儿,他一口一个“臭婊子”加“龟奴”地骂着,骂水生也就罢了,但他骂初雪的那些难听的话,搞得水生血压飙升,其结果就是……当水生回过神来时,郑目开已经被一发五雷穿心拳打成了尸体。
等到尸体躺那儿不动了,水生才慌了手脚,不过他还是先过去探了探初雪和丫鬟的鼻息,确认她们都无大碍后,这才关上房门,扛着郑目开的尸体从窗户溜了。
水生并不知道,他杀人这全过程,包括郑目开的潜入,其实全都被老鸨看见了;这老婆子,也是一肚子坏水,一直躲在暗处瞧好戏,就是不出来帮忙,憋着给庶爷打小报告呢。
那且不说……
就说扛着尸体的水生,没头苍蝇似的在黑夜中跑着,想着该怎么处理;忽然,他就想到了,傍晚时,他好像刚听一位客人提起过这郑目开。
那个客人,也是个江湖人物,且八卦得很,下午黄东来在酒楼里数落郑目开的段子,那客人也听到了,于是他这会儿便在酒席间跟妓女们一通胡侃,从蜀中黄门一直侃到广行镖局,从黄东来孙亦谐大破天奇帮一直聊到他们和郑目开在酒楼里的冲突,就连这两帮人分别住在城里的哪两间客栈他都说了。
水生作为龟奴在那间屋外伺候着,因耳功过人,把那些话也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又由于郑目开和葛世的事情跟初雪有关、他自己也有掺和,水生听到那名字时,也就稍微认真听了下。
此刻回想起这些,水生灵机一动——我来个嫁祸吧。
前文说了,水生这人脑子有点笨,他比朱嘉端还要离谱,根本不考虑什么细节处的逻辑问题,就觉得浅表上看两件事有关联就可以了……所以他把郑目开的尸体往城东客栈附近的巷子里一丢就跑了。
但他跑出一段后再一想,郑目开还带着两名小弟呢,这两名小弟或许知道郑目开来了七柳幽阑,他们一说,我这嫁祸不就穿帮了吗?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潜入城西客栈里送了那两名小弟一人一记五雷穿心拳。
干完这些后,水生赶紧跑回了七柳幽阑,然而,已经听老鸨打完小报告的庶爷这时正在等着他呢。
庶爷问话,水生不敢不答,他也没有能力在庶爷面前撒谎,只能把自己刚才干的事儿一五一十都给交代了。
没想到,庶爷倒也没有责怪他,听完就让他走了;但等水生离去后,庶爷又叫来两名手下,让他们立刻风头去那几具尸体的所在,用乱拳鞭尸,掩盖一下五雷穿心掌的事。
其实在那个时候,庶爷就已经算到了孙亦谐和黄东来他们有可能会被卷进事态,并查到这七柳幽阑来;他命人对尸体做的掩盖处理,也和水生做的那些无用功不同……算是比较有效和有一定逻辑的处理,而且从结果上来看,那确实加深了朱嘉端对雷不忌的怀疑。
庶爷这招将计就计,以水生一时冲动做下的案子为引,当作自己诱孙黄二人前来、拉拢他们成为“朋友”的一步棋,确是不差。
可惜,他算漏了一件事——他太小看孙亦谐和黄东来了。
第十一章 毒计又生
水生冲进那“冬”字号雅间儿时,门内出现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场面。
初雪和孙亦谐竟然坐在外面的那间屋里说着话,且不是正常说话,是把书卷起来当“传声筒”在对方耳旁大喊大叫。
而在里屋负责敲锣打鼓的人,却是那小丫鬟……
这场面谁看着都明白啊,孙亦谐和初雪是让丫鬟制造噪音防窃听,他们自己则到外屋来,用那小孩儿传话般的办法交谈。
别看这方法好像很幼稚,但实际上确是管用,除了水生之外,庶爷在这青楼中布下的其他耳目也都没能听见这屋里的人说了啥。
此时,眼见水生闯进来了,这两人便也停止了谈话。
初雪深深地看了水生一眼,让后者有些不知所措,接着,初雪也没搭理水生,便起身回到里屋,噪音也随之停止。
不多时,那小丫鬟从里屋出来了,大声道了句:“小姐说她累了,想歇息了,请孙公子先回吧。”
她倒不是有意那么大声说话,而是因为刚才那番操作搞得她自己也快聋了,一时间拿捏不好讲话的音量。
“好,那在下告辞。”刚才孙亦谐其实已经差不多听初雪把该说的说完了,这会儿正好有个节骨眼儿让他撤,他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句告辞说罢,孙亦谐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
而那丫鬟在传完话后也退回里屋去了。
转眼间,外面这间屋里只剩下了贸然闯进来的水生一个人傻站着;此刻的他也没那么急眼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因为他已猜到,雪儿可能是想借助这位孙少侠的力量来帮他们俩,但是,根据水生对庶爷的了解,这事儿……怕是很难,而一旦失败,他俩或许会落到比现在更惨的处境。
…………
孙亦谐走进那“乐不思蜀”时,黄东来已在里面等候了片刻了。
“诶?你怎么先回来了?”孙亦谐看见对方,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谈崩了么是快的呀。”黄东来倒也悠闲,还在那儿吃菜喝酒,“谈完之后我还抽空去拉了个屎呢。”
“嗯……”孙亦谐想了想,“那行吧,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换个地儿再说。”
两人也不多啰嗦,出门就走。
并没有人拦他们,因为他们来这一趟,其实也没消费啥东西,等于就是来吃了顿夜宵,之前给出的那锭金子已足够结账。
却说这二人出离了七柳幽阑,但没有回客栈,而是奔着另一间妓院去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防跟踪呗……
经过这一翻查探,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明白了这七柳幽阑的水深得很,从这种地方出来,能不牵出一两条“尾巴”吗?
反正他俩是对此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的,能防则防……
于是,他们想出的办法就是:跑到另一间窑子,一口气包了六个房间,他俩去中间那间待着,然后在这间房的上、下、东、西、北这五个房间里都安排进几位姑娘去,不干别的,弹琴唱歌随便你们,唯一要求是动静不能停、且要响到让他们听见。
随后,他们自己那间房呢,必须要保持门敞开着,得让他们看得见南面的走廊。
做到这个地步后,他们便可以在房间里小声交流了。
那家青楼的人也不管他们……有钱人的玩法咱不懂,也不想懂,你们包下六个房间和一堆姑娘,然后也不要姑娘陪着,就两个男人开着门聊聊天……这是你们的自由,钱到位就可以了,钱到位你们在客房里倒立拉稀我们都不管。
那么庶爷的人呢?
是的,庶爷的确是派人来跟踪他们了,因为之前初雪跟孙亦谐说了点啥庶爷也不知道,他就想着找人去偷听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谈话来获悉,但眼下见识了这两位的操作,庶爷派来的探子也都傻了……这俩货这么搞,我们拿命给你去偷听啊?也只能灰溜溜回去跟庶爷如实禀报了。
庶爷得到回报后怎么发飙的咱们不管,还是来说孙黄二人。
他俩坐下把彼此搜集到的信息一交换,心说不妙——这事儿不好办。
虽然孙亦谐已经从初雪那边把郑目开被杀一事的来龙去脉都大概掌握了,但初雪同时又求孙亦谐想办法搭救她和水生,这可为了难了。
“按理说呢,只要我把今天打探到的事情跟朱嘉端一说,接下来就是朱嘉端和水生之间的事了,咱俩不忌就可以抽身走人了。”孙亦谐面露难色地跟黄东来道,“但人家这么信任我,把实情都告诉我,还求我相救,我就这么把他们卖了……好像有点过了啊。”
黄东来闻言后点点头,应道:“岂止是‘有点过’啊,简直不是人好不好?”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以你的人性,也不至于就凭人家几句话、一个请求,就能这么卖力地想办法替人办事啊,孙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得到了类似‘事成之后以身相许’的条件了啊?”
“唉,甭提了。”孙亦谐一脸不爽地回道,“要真那样老子开心的一逼好吗?可惜对面给的是‘来生来世当牛做马’这种套路啊。”
“卧靠,那不等于就是空手套白狼?”黄东来吐槽道。
“对啊。”孙亦谐道,“非但如此,她还说什么……‘素闻孙少侠和黄少侠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不畏强权、舍己为人……’这尼玛,你说我咋办?”
“我去……这妹子可以啊。”黄东来道,“不愧是头牌,几句话就把我俩一块儿放到道德的烤架上烤起来了呀。”
“可不是嘛!”孙亦谐道,“你看啊……我们现在要是把她和水生给卖了,那叫见死不救、言而无信,要是为了保住她俩而不管雷不忌了,那叫重色轻友、出卖兄弟……两头堵啊。”
此时,黄东来又思又想,忽然心生一计:“孙哥啊,我品了品,要说有什么两全的解决办法,好像也只有祸水东引,把屎盆子给扣到庶爷的头上,让朱嘉端直接找庶爷报仇去,这才行。”
孙亦谐摆摆手:“那也没用啊,你想,庶爷那是什么实力?一夜之间让广行镖局消失对他来说都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我们把朱嘉端的仇恨引到他那边去,结果又能如何?无非就是朱嘉端那伙人全灭,然后水生和初雪还是没救出来;最关键的是……经过这么一折腾,我俩没准也会被庶爷盯上报复。”
“嗯……”黄东来沉吟一声,接道:“所以我们现在既要给朱嘉端一个满意的结果,又要保证不忌和水生都用不出去顶缸,还要设法让庶爷心甘情愿把水生和初雪放了……”他摊了摊手,“这不太可能吧?”
孙亦谐摇头:“黄哥,你这个思路就太正常了,正常的思路解决不了问题啊。”
黄东来一听这话,就知道孙哥这“鬼才”又有什么奇葩的鬼主意了,他当即吐槽道:“姓孙的你说,你是不是又要跟别人换家?”
“你在说什么东西?”孙亦谐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你不要搞得像我只会这一招一样好不好?”
黄东来回这句话时笑得声音都发抖了:“你妈的……你不就是一切战术转换家吗?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滚!”孙亦谐厚颜否认道,“老子战术多得是,这次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我怎么听着这像是换家的另一种叫法啊?”黄东来道。
“毛,两码事好吗?”孙亦谐道,“所谓‘釜底抽薪’,就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你要把庶爷宰了?”黄东来脱口而出。
“对。”没想到孙亦谐竟然真这么说了。
“我靠我随口一说的啊。”黄东来都惊了。
但孙亦谐无疑是认真的:“我们把他给弄了,等他挂了以后再把杀郑目开的锅扣到他一个死人的身上,那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孙哥你还真是个鬼才啊,你这不是废话吗?”黄东来道,“弄死他是不难啊,我今天和他喝酒的时候就可以下毒弄死他,问题是弄死以后他背后的势力来找咱们寻仇咋办?”
“所以我们要做成跟我们完全没关系的样子啊。”孙亦谐道。
“哈?”黄东来好像有点知道孙哥要干嘛了,“你这是要借刀杀人呢,还是要搞密室谋杀呢?”
孙亦谐回道:“肯定不是借刀杀人咯,朱嘉端这把‘刀’已经挺利了吧?还不是没把握?我觉得最好就是做成那种‘意外死亡’的样子,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是谋杀的那种状况。”
“哦……”黄东来若有所思,“那你要是想搞那种的话……我倒是有点办法的。”
“呵……我就知道黄哥有办法。”孙亦谐猥琐一笑,“你直说吧,是不是跟那顾其影学了几招啊?”
“哎呀~找解蛊方法的时候顺便翻了翻他的笔记,看到了一些挺实用的东西,就记下来了嘛。”黄东来斜眼看天,闪烁其词。
“‘实用的东西’?”孙亦谐一条眉毛,“有没有奇淫合欢散啊?”
“奇你妹的奇!妈的你整天就搞这些,素质太他妈差了。”黄东来一边骂着,一边语气又弱了下去,“不过呢……我这次考虑用的东西,确实和那个有点像……”
…………
第二天,日上三竿。
孙亦谐和黄东来从客栈二楼走下来时,朱嘉端已经带着几名手下在客栈大堂里等他们多时了。
“唷,朱局主,够早的啊。”黄东来见了他,语气很轻松地打了声招呼。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压根儿不想接这话。
这种在中午跟你道早上好的行为,的确是没什么好理会的。
“不知朱局主一早在这儿堵着我们,又是所为何事啊?”孙亦谐接着又道。
不得不说,这俩货在拉高别人血压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两句话一说,朱嘉端就想拍桌子了。
“你们二位……可真是有能耐啊。”朱嘉端冷冷应道,“昨日里……白天还说着,要查明真相给我个交代,还把自家兄弟送进了大牢里……结果晚上你俩就逛窑子去了?还连续逛了俩?”
很显然,朱局主那边也没闲着,他的手下们也是在四处打探消息的。
“什么叫逛窑子?”孙亦谐一脸的不高兴,大义凛然道,“我俩可是一身正气,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昨日我们忍辱负重、深入敌营,还不就是为了追查你们那位大镖头的死因?”
此言一出,朱嘉端也是神情一变。
郑目开什么德行,朱嘉端这个当师父的最清楚,他知道郑目开的确是有这毛病,喜欢去些烟花柳巷,所以,若要说那郑目开的死和青楼有关,朱嘉端也并不感到意外。
“哦?”朱嘉端想了想,“那你们查到什么没有?”
“查……是查到一些事情了。”黄东来道,“但现在说不得。”
“为何说不得?”朱嘉端问道。
“因为说给你听,可能要坏事。”黄东来道。
“我……”朱嘉端一个激动就差点儿骂街,但他终究没骂出来,因为他忍住脏话后在心里自问了一番,发现对方说得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所谓当事者迷,经过这一天的时间冷静下来再三思考,朱嘉端确是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结论中有不少的漏洞;即便撇开这案子本身的各种逻辑问题不谈,仔细想想,从黄东来、孙亦谐和雷不忌这三人在洛阳的表现和事迹来看,他们不太可能是那种为了一场口角就去杀人的人,要说心胸促狭,其实郑目开反倒像是会心态失衡的那个。
“好……”朱嘉端道,“我不问。”他顿了顿,“但你们好歹得给我个期限,我总不能在这许州跟你们耗着,天天干等着你们逛窑子吧?”
孙亦谐和黄东来对视了一下,两秒后,孙亦谐说道:“那就两天吧,快则明天,慢则后天,我们就给你个答复。”
“这么快?”朱嘉端这话也是没过脑子,因为他太惊讶了所以一不留神就说秃噜了。
“嫌快?”孙亦谐道,“那要不……您先回开封,过了腊八再来找我们?”
“不!不不……两天就两天!”朱嘉端说罢,好像是怕这两人改口变卦,赶紧招呼了身旁的手下,起身就要走,“朱某静候二位佳音,告辞!”
这朱嘉端走便走了,他可不知道,根本不用两天,就在今夜,他便有一场杀身……之围。
第十二章 谈判
这日下午,吃完了午饭的黄东来和孙亦谐在许州城里到处乱逛,也不见干了什么正事儿。
到了酉时呢,两人又回了客栈,还是跟昨日傍晚一样,他们各自在房间里待了许久,估计是在梳洗什么的;一个时辰后,天黑了,这两人又穿得光鲜亮丽的走出来,准备奔窑子去了。
庶爷派去盯他们的眼线从他们出客栈起就一直跟着,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来,或者说……没有异常,这本身就是个异常。
那探子们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漏看了客栈本身……
孙黄二人这一下午在外边儿确实是没办什么正事儿,但黄东来在离开客栈以前已经悄悄吩咐客栈里的一个伙计去帮他把事儿办了。
在他俩到处乱逛的时候,那客栈的伙计跑去城中的药铺买了一堆药材,并送到了黄东来的客房;这个事儿,那几个盯梢的并不知道,因为他们都跟着孙黄在外面跑,并没留人在客栈盯着。
当然了,就算留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黄东来让那伙计买的药材,都是些很常见的东西,总共买了二十几种,量也都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大堆。
但实际上,他要配制的那种毒药,除了需要用到自己本身行李里带着的几种素材外,其他的,只要九种药材就够;而他之所以让人买那么多种、多量的药材回来,主要是为了掩饰他的配方。
这一手呢,是黄门的经验,也是武林中很多使毒乃至行医的高手都知道的小秘密——当你出门在外,准备在当地购置材料来配制一些比较机密的秘方时,最好是多买个几种乃至十几种无关的材料,量也不要买得正好,要多买一点;开始配制的时候,除了自己需要用的材料外,顺带也把那些用不到的材料都耗掉一点……这样一来,就算是行家,也无法通过追溯你所买材料的种类、数量、以及使用后的残量来逆推你的配方了。
更进一步讲,放到“毒杀”这个事情上来说,用这个方法,事后别人就算来搜查你的屋子,搜到了这么一大堆药材,也无法将这些材料作为证据指证你调配的就是毒药。
眼下,黄东来便用了这个套路,在“沐浴更衣”的那一个时辰里,他抽了一部分时间把今晚要用到的药都给配好了,这才与孙亦谐一同出了客栈。
戌时刚过,两人就到了七柳幽阑。
这回,老鸨对他们的态度……可不一样了。
因为昨天黄东来拒绝了庶爷那“朋友”的提议,今天老鸨自不会再给他们俩什么好脸色看。
只是与二人一个照面,那老鸨就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唷,来啦~”她斜着眼儿朝高处看,似乎是在对天讲话般念叨着,“唉,我说今儿这天儿咋回事……咋就吹着一股子邪风呢?原来是有那不知趣的非要上门啊。”
黄东来也不跟他废话,用很严肃的语气应道:“我们有事,想求见庶爷,还望通报一声。”
老鸨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单刀直入地提出这个要求来,闻言后,她神色微变,终于正眼瞧向了二人,不过语气还是不善:“庶爷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
她本是想稍微刁难和羞辱一下这二人,谁知……
“哦?”孙亦谐一听这话就笑了,当即反唇相讥道,“庶爷的客人,是你想回绝便可自作主张回绝的吗?你又以为你是谁啊?”他说到这儿,还特意抬高了嗓门儿,“你们这地方也是奇了啊,狗替主人做主了是吧?”
来这七柳幽阑的可都是体面人,像孙亦谐这种鱼市场锻炼出来的职业骂街选手可不多;这老鸨这么多年来,遇到最多的无非是骂她几句脏话的,她都习惯了,但像这种刁钻的反嘲讽她可是少见,关键这话还真把她给拿住了,把她气得直哆嗦还还不了口。
“姓孙的!你可别得寸进尺!”老鸨还是有点脾气的,还在说着狠话,“别以为庶爷高看你们一眼,就有恃无恐!”
“哇,这院儿里狗叫声好大啊。”这回,轮到孙亦谐抬眼看天了,“黄哥,这到底是妓院还是狗市儿啊?看不懂啊。”
“可不是嘛。”黄东来也是煞有介事东张西望,就是不看那老鸨,“要不咱回去吧,日后庶爷若问起,咱就说我们来找过他,结果被狗吠走了。”
说罢,两人转身就要出门。
那老鸨气得已经快吐血了,但她却是无可奈何,最后她还是得拉下脸上去求那两人别走。
“二位,请留步……”这时,忽有一名陌生的男子自大门外现身,挡在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面前,他也算是适时地替老鸨解了围,“庶爷有请二位上楼一叙……请这边来。”
双谐知道这人是白天跟踪他们的探子之一,对他的出现,两人也并不感到惊奇。
听到这句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耸耸肩,然后又转回身去,大摇大摆就上了楼;他们经过那老鸨身边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老鸨被他们这一气,也是大半天儿没缓过来;今儿她算是领教了,许你狗仗人势,就许人家狐假虎威,有时候武功高并没有什么用,水生武功够高了吧?还不是在这儿当个龟奴?走狗不动脑,一辈子都是走狗。
与此同时,庶爷的房内。
庶爷,已坐在房中恭候双谐多时了。
他知道这两人今晚还会来,就算没有人偷听到初雪和孙亦谐说了什么,他靠猜也一样能猜出个七八分。
“主人,他们已上楼了。”就在这时,黑暗中,忽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对庶爷说了句话。
“嗯。”庶爷点点头,沉声应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
不消片刻,孙黄二人已与庶爷同桌而坐。
先开口的,还是庶爷:“二位今日前来,可是有事求我?”
“呵……”孙亦谐冷笑一声,“庶爷这话就见外了,托‘朋友’办点事,有什么求不求的?”
“怎么?我们现在又成朋友了?”庶爷反问道,“昨日黄少侠可是明确拒绝了我作为一个朋友所给出的提议,今日……二位又反悔了?”
黄东来摇摇头,接道:“庶爷此言差矣,拒绝一个提议,并不代表拒绝一个人……‘朋友’嘛,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你有你的提议,我们也有我们的,大家交换着来嘛。”
“哦……”庶爷喝了口杯中之酒,不紧不慢地接道,“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的提议又是什么?”
“把广行镖局给灭了,那是肯定不妥的。”孙亦谐道。
“但让我们那位不忌兄弟把杀郑目开的锅给背了,肯定也不行。”黄东来道。
“把水生推出去,也不好。”孙亦谐道。
“所以依我们看,要不然……”黄东来道,“这个杀死郑目开的责任,就由庶爷您来扛了吧?”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说越过分,最后居然当着对方的面提出了这么个要求来。
但庶爷倒也没有发火,而是很淡定地回道:“那……我怎么个扛法呢?”
孙亦谐回道:“反正郑目开的死本就是因为他暗入七柳幽阑、意图对初雪姑娘不轨,那水生……说到底也是庶爷您的人,不如您就顺势跟朱嘉端把事儿挑明了,但不要提是水生下手的,就说是您‘让手下干的’,这不就完了吗?”
他的这段话,等于是把他已经知道案情脉络的事情公开了,当然,这也在庶爷的意料之中。
“那死在城西客栈的两名趟子手,又怎么解释?”庶爷依旧是用平静的语气回道,“我就说是我想斩草除根吗?”
“是啊。”黄东来这时应道,“你还可以说,你不但想斩草除根,还因为听说了郑目开此前和我们的冲突,所以想嫁祸给我们,这样就把搬运他的尸体、还有用乱拳鞭尸的事儿也一块儿解释过去了。”
“嗯。”庶爷点点头,“也就是说,我把水生做的事,和我自己做的事,一并担了。”他顿了顿,“如此一来,那朱嘉端,便不会再找那雷不忌或水生算账,而是会来找我了。”
“没错。”孙亦谐道,“到时候呢,庶爷您只要跟姓朱的展现一下实力,顺带给他点补偿意思意思,让他有个台阶可下……”
黄东来接过孙亦谐话头,继续说道:“这番恩威并施过后,考虑到郑目开的死基本属于活该,朱嘉端自然也只能作罢,那这事儿便也了了。”
“呵……哈哈哈哈……”庶爷听到这儿,不禁笑出声来。
孙亦谐和黄东来见他笑了,也跟着笑,而且是那种标准的反派大笑,一浪高过一浪那种……
三个人在那儿哈哈大笑了半天,终于,庶爷率先停了下来,突然问了一句:“好啊,你们都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那么我现在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要问你们……”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骤冷,“……我凭什么要这样帮你们?”
他话音落后,孙黄二人稍微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那自信的笑容仍在。
“庶爷,我们今天在这儿跟您喝酒……是偶然吗?”孙亦谐没有回答对方,而是反抛了个问题过去。
“不是。”庶爷不喜欢撒谎,像他这样的人,都不喜欢这种让自己感到不自在的事。
“那这份‘必然’的背后,自有其原因的对吧?”黄东来又问。
这两句话一说,庶爷明白,这两人已经看穿了自己当初给水生掩盖现场时就在布局诱他们来七柳幽阑的事了。
“你们两个……”庶爷沉默了一会儿,有意无意地往旁边的无人处看了眼,才回道,“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过奖了。”孙亦谐道。
“客气了。”黄东来道。
庶爷又喝了口酒,接着道:“是,你们身上,是有我要的东西。”
“但你昨天给我的‘提议’,还不足以换到那东西。”黄东来接道。
“确实不足……”庶爷说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你们也不能怪我……昨天我以为你们俩只是两个初出茅庐、靠着点运气才破了天奇帮之局的小鬼。”
“那今天呢?”孙亦谐问道。
“你想听我夸你?”庶爷道。
“想啊,你说说,我听听。”孙亦谐脸皮厚着呢,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庶爷微笑:“我说你们是扮猪吃虎、老奸巨猾……你们不介意吧?”
“不介意啊。”黄东来道,“另外,你昨天给的提议也好、今天对我们的监视也罢,我们一样也不介意……因为我们都能理解,换了我们处在你的位置,很可能会做一样的事。”
“谈判嘛,本来就是大家把条件都列出来慢慢谈,很正常。”孙亦谐又补充道,“黄哥刚才也说了,‘朋友’之间,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对吧?”
“那好,既然二位如此开诚布公,我就直说了。”话到了这份儿上,庶爷也不再拐弯抹角,他顺势言道,“只要你们把那本记录着顾其影蛊毒之术的手记给我,你们刚才提的那些事……我全盘照做。”
事到如今,他终于是露出了马脚。
尽管“极乐蛊”的解法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但顾其影的蛊术中可远不止极乐蛊这一门,他那本笔记里包含的毒术、蛊术,种类繁多,妙用无穷,这些都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价值无法估量的东西。
为了这个,莫说是孙黄二人刚才提的那种条件了,就算他们提得更过分一点,庶爷一样会答应。
“庶爷手眼通天,难道您会不知……”一息过后,黄东来回道,“……这手记我早已交给锦衣卫了吗?”
“我知道啊。”庶爷道,“但黄少侠你身为黄门少主,这东西留在你手里的那段时间……你会没看过?没记下?”他笑了笑,“呵……我甚至怀疑,你们交给锦衣卫的那本手记,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呵……不愧是庶爷,真是瞒不过您啊。”孙亦谐这时忽然夸了对方一句。
黄东来也是类似的态度,讪讪一笑:“好,庶爷您都看破了,我也就不瞒了,那手记里的内容,我确是记下了不少……但那些只在我的脑子里,我并没有将其抄下;您若要的话……我今晚回去后可以慢慢想想,过个一两日,抄好一份给您送来,只是,在此之前……”
“你想让我先把你们要办的事给办了?”庶爷直接说出了对方准备说的最后半句话。
“没错。”孙亦谐和黄东来异口同声地应道。
此时,庶爷转头,摆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看了看房间一侧的一扇窗户,看完后,他便回道:“可以,那就事不宜迟,今晚……不,现在就办!”
第十三章 了事
夜深了,朱嘉端却还没睡。
出门在外时,他习惯天黑后在房间里点一盏灯,等到什么时候这灯自然熄灭了,他便去小睡一会儿,然后等到五鼓鸡鸣,他又立刻起来。
像他这个级别的高手,偶尔用运功调息来弥补一些睡眠的时间也是可以的,当然,只是偶尔……要一直不睡觉,再怎么样的高手也会猝死。
而今夜,他显然一时半刻都没法儿睡了。
因为他那房里的灯还没灭,他房间的周围便有异动……
那一切都发生得都极快,叫喊声、闷哼声、还有那拳掌碰撞、刀剑出鞘的动静……几乎全都在同一刻自四面八方响起,又几乎在同一刻结束。
前前后后,总共也不到十秒。
接着,朱嘉端的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
就两声响,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十分扎耳。
朱嘉端并没有对那敲门声做出回应,他甚至没有大声呼吸。
此刻,他已将自己的气息敛藏,手握剑柄,立于房间正中,神经紧绷地戒备着可能来自于任何一个方向的突袭。
“朱局主,莫要紧张……”门外的人见他不回应,便主动开口道,“你的弟子们只是暂时晕过去了,并没有人死……至少现在还没有。”
朱嘉端自然不会天真到立刻就相信这种话,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说了,他也不能一直装哑巴:“你是谁?”问完这三个字后,他似乎觉得问得不够妥当,于是又补充道,“你们……是谁?”
“我们……只是些跑腿的……”门外的人回道,“奉了主人之命,想请朱局主到七柳幽阑一叙。”
“那你们的主人又是谁?”朱嘉端又问道。
“这……我们这些手下人可不便说。”门外的人道,“您可以当面问他。”
“哼……”朱嘉端冷哼一声,“你们这主人好大的架子啊。”他顿了顿,“连个名号都不报上,就让我跟你们走……这是不是有点太小看朱某了?”
门外那兄弟此刻真的很想回他一句“是的,但那不是重点”,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数秒后,那门外之人再道:“主人知道朱局主事务繁忙,所以吩咐我们……在邀您前来的同时,先代您‘照看’一下广行镖局的诸位弟兄,以免去您的后顾之忧;希望朱局主能看在主人对您的这份‘体谅’上,给个面子,随我们走一趟。”
他这话,才是重点。
话听起来是挺客气的,实际内容就是恐吓,条件也都给你摆出来了——你要是给脸不要,那你手下那些镖师啊徒弟啊会怎样,你自己掂量掂量……再退一步讲,即便你朱局主不管那些手下死活,你本人就一定有把握突破我们的重围吗?
朱嘉端这人虽然脾气差、性子急,但他绝不是那种为了一时的面子就会把命豁出去的类型;说得再直白些,他和大多数江湖中人一样,欺软怕硬。
自己实力占优的时候就在那儿挺胸叠肚、吆五喝六,只是跟人讲点道理,便仿佛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一样;而在身处劣势时,他那腰板儿也不那么硬了,口气也不那么大了……有台阶就下、要面子就给,差不多就得了。
这会儿,朱嘉端根据形势稍微想了想,便撇了撇嘴,应道:“既如此,那朱某也只能跟你们走一趟了……”
…………
二刻后,七柳幽阑。
还是那个房间,朱嘉端已被“请”到了庶爷的面前。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在场,当然,此时的他们是很轻松的,只是坐在一边看戏就行。
“你可以叫我‘庶爷’。”对方刚坐下,庶爷便如此自我介绍道。
“看阁下的面相,朱某可比你虚长几岁,叫你‘爷’,不合适吧?”朱嘉端还是端着架子,并未完全放下。
“合不合适的……”庶爷一副根本没把对方当回事儿的态度,“……你也得叫。”
“嗯?”朱嘉端瞪了庶爷一眼,“阁下这就有点狂了吧?”
“这就狂了?”庶爷反问了一句,又笑了一声,“呵……那我要是告诉你,真按礼儿走,你得跪着跟我说话,你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朱嘉端的脸色可就变了。
正所谓君臣父子,子跪父、民跪官、臣跪君……这就是礼儿。
庶爷肯定不是朱嘉端的老子,那他这话的言下之意,自己不是朝中官宦、便是皇亲国戚啊。
“你……”朱嘉端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似是想要问些什么。
“你还是别问。”但庶爷抢过他的话头,没让他问出来。
“好……”朱嘉端微微点头,又退了一步,“敢问庶爷……今日请朱某来,所为何事?”
庶爷朝孙黄二人那边瞥了眼,接道:“他们俩在这儿,你说我是为了何事?”
朱嘉端也看了看双谐,再道:“莫非……庶爷是想找我说说,小徒郑目开的死?”
“正是。”庶爷回道。
“好啊。”朱嘉端往椅背上靠了靠,“朱某洗耳恭听。”
庶爷也不绕弯子,开口就道:“说来也简单,三日前……那郑目开用轻功越墙翻窗,溜进我这七柳幽阑来,意图对我们这儿的头牌用强,于是我就让几个手下把他给宰了。”
“什么?”朱嘉端听到这儿,当即有些激动起来,“是你?”可他随即一想,便有些不信,“此话当真?”
“我有必要骗你吗?”庶爷道。
朱嘉端脑子也不快,这个问题他一时半会儿可想不清楚:“那……为何我徒儿的尸体会在城东客栈的后巷里被找到?还有我那两名趟子手……”
“这不明摆着吗?”庶爷用有些慵懒的语气打断了他,“我不想因为这种琐事而被人追查,所以就让人把郑目开的尸体扔到了白天和他有过过节的黄少侠他们所住的客栈附近,顺带掩盖了一下死因,心想着这官司让他们去应付一下得了;又因为担心那两名趟子手知道郑目开死前是奔我这七柳幽阑来的,所以我就一不做二不休……让人去把他们也给灭口了。”
朱嘉端一听,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实际上确实是没有,因为庶爷现在说的这些,都是水生在当时当刻的真实想法,只不过如今由他把锅给背了而已。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承认了?”朱嘉端思考了片刻,又问道。
“因为人家已经查上门来了啊。”庶爷说着,又用手指了指孙亦谐和黄东来,“不想被烦……也已被烦了,我总不能把他们俩也杀了吧?当然了……杀了也行,只不过杀完了他们,便又证明了他们也不是凶手,那接下来你肯定还要接着查,到时候……我是不是又要顺手把你广行镖局也给灭了门?”他停顿了一下,耸耸肩,再道,“说到底……这事儿本来就是你那徒弟郑目开的不是,事已至此,那我干脆找你们来把话说清楚就得了。”
他越是用一种随意的态度讲出类似“把你镖局灭门”这种话来,他的可信度反而越高。
但朱嘉端也没有那么容易照单全收,仍在质疑着一些细节:“不对吧……”他眼神一凌,咄咄逼人道,“你说这些都是你的手下做的,难道你的手下随便哪个都会五雷穿心拳?”
“哈!”庶爷笑了,笑完这一声,他便提高了嗓门儿,冲着屋外喊了句,“门口伺候的,你进来。”
话音一落,水生就推门进来了。
很明显,早在庶爷派人去“请”朱嘉端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水生在这间屋外候命。
此刻,他故意没有报水生的名字,而是用了“门口伺候的”这种词儿,一是不想让朱嘉端知道水生叫啥,二呢……就是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就是随便叫了个正好在门口听差的龟奴。
“爷,您吩咐。”水生低头走进来,用卑微的语气应声道。
庶爷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说道:“朱局主想看看‘五雷穿心拳’,你使个三成功力跟他过过手。”
“是。”水生得令,二话没讲,运起功来就是一拳朝着朱嘉端攻了过去。
朱嘉端因为听到了庶爷的话,也不是没有防备,他坐在椅子上暗运内劲,抬掌便迎。
嘭——
下一秒,拳掌相击,屋内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滞。
水生打完这拳便收势后退,站回了庶爷身边。
那朱嘉端倒是坐在那儿没动,但其鬓角有一缕冷汗已经下来了。
到这会儿,朱嘉端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龟奴”,但他怎么看水生都是个最普通的妓院跑堂儿,从长相到眉宇间的神采都不怎么机灵的那种。
但是,方才那一拳的拳劲、功力……可是实实在在的。
朱嘉端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只用了三成力,反正他自己是用了八成以上,这才堪堪在手掌已经麻了的情况下把对方的拳劲给化解干净了,要不然他这手臂的经脉可能都会受损。
“行了,你出去吧。”还没等朱嘉端缓过劲儿来,庶爷便已摆了摆手,用很随便的语气打发水生离开。
水生诺了声,便退出了屋去,并随手带上了门。
待他出去后,庶爷又用颇为得意的眼神看着朱嘉端,问道:“朱局主,可还有其他疑问?”
朱嘉端心说:“这厮是在跟我示威啊……方才在客栈,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手下们就将我的弟子统统制伏,眼下他随便叫一个跑堂的龟奴进来,就会使这五雷穿心拳……再加上他刚才说的礼儿……这人的背后到底是多大的势力?”
念及此处,朱嘉端其实已经虚了。
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可能正坐在一个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人面前;只要对方一句话,别说是他的性命……他整个广行镖局上下、包括镖师们的家眷,怕是都难逃一劫。
“没有了……”朱嘉端无奈,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嗯。”庶爷沉吟一声,接道,“那好,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我现在提一个了事儿的法子。”他顿了顿,再道,“虽然这次的事,基本都是那郑大镖头咎由自取,但我的处置……也确有不当之处;所以,明日,我会备一份‘薄礼’送至朱局主所下榻的客栈,就当是给郑大镖头和那两位镖师的安家费,朱局主若嫌少,也可以再来找我谈……从今往后呢,朱局主便是我的‘朋友’,若有什么难办的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到这儿,两眼紧盯着朱嘉端:“这个法子……不知朱局主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朱嘉端已然屈服于庶爷的淫威之下,趁现在人家还给脸,他就兜着,不敢不要。
“好。”庶爷点点头,“那么,今日我们便说到这儿,朱局主……请回吧,我和孙少侠、黄少侠他们还有些别的事要谈,就不送了。”
朱嘉端闻言,抬眼看了看孙黄二人,那眼神有些复杂,也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愧疚——站在朱嘉端的角度来看,好似是自己把这两位年轻人给拖下了水,让他们也跟庶爷这种人物扯上了关系,但老朱现在自顾不暇,也没空管他们了。
“好……好,朱某告辞,诸位留步。”朱嘉端说罢就往外走,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什么通臂神剑?在真正的“势力”面前,他就是个小掌门;说实话,要不是雷不畏已经退隐江湖多年,而且远在天边,他此前跟雷不忌都不敢那么横。
待这货的脚步声远去,庶爷又将孙黄二人请回了桌边。
他亲自为他们两人斟上了两杯酒,悠然言道:“我这事儿……办的可还妥当?”
“妥当!”孙亦谐举杯应道。
“讲究!”黄东来也举杯言道。
“那关于‘手记’的事……二位可还有什么难处?”庶爷再三确认道。
“没有!”孙亦谐道。
“妥妥儿的!”黄东来也是拍胸脯保证。
“好!”庶爷又抬高了嗓门儿,“我敬二位!”
“请!”
“请!”
孙亦谐和黄东来陪他满饮了此杯。
那么,顾其影的手记,交给庶爷这种人……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是有问题的,所以孙黄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
手记本来就是个“假条件”,他们用这个条件让庶爷先把他们想办的事情给办了,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庶爷在明天天亮之前就得死。
和黄东来在一个房间里待了那么久,而且还不时的吃吃喝喝,我说庶爷没被下毒,你们也不信啊。
而庶爷一死,那手记自然也就不用给了,那时再要解救初雪和水生,也是易如反掌,甚至于把整个七柳幽阑给端了都行。
然,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这庶爷,也并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第十四章 成全
是夜,孙黄二人与庶爷做完了“交易”,又喝了几巡,便回客栈去了。
黄东来所下的那毒呢,在他们回去之时无疑还没有发作。
但等他们离去之后,便开始见效了……
这种毒药,是顾其影那笔记上记载的奇毒之一,有个特别烂俗的名字,叫“**散”。
服下这**散的人,一时半刻并不会有任何异常,但一两个时辰后,中毒者便会开始产生燥热难当、**难抑的感觉,然后这人就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人“发泄”一下。
接下来就是这毒最妙的地方了,如果这中毒者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别人来“发泄”,比如说这人被关在了一间只有他/她自己的密室里,最后只能靠自己把“事儿”办了,那他/她反而会无事。
但是,如果他/她能够找到人来发泄,那么一旦开始办事,不消片刻,他/她就会因全身血流集中到下半身导致大脑和心脏供血不足而在运动中暴毙。
死状……与房事过激引发心脉骤停而猝死的人完全一致。
你不管是找衙门的仵作还是江湖上的行家来查,都会得到相同的结论,谁来都看不出这是中毒死的。
也就是说,你再怎么怀疑,“事实”也只能证明这是一次意外、是一个巧合。
因此,孙亦谐和黄东来对脱罪还是很有把握的,他们甚至已经想好了事后有庶爷的手下来调查时该怎么装出震惊和无辜的样子。
果然,次日凌晨,人就来了。
庶爷的手下怎么在这种时间点上进的客栈,怎么把孙黄二人叫起来的,这就不多说了。
简而言之,丑时,这两位又重新穿好了衣裳,再度从客栈被“请”回了七柳幽阑。
这会儿,就不是老鸨来接待他们了,而是庶爷的一名手下。
他俩直接被请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内,一进屋,两人便看到脱得精光的庶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其身上则是连块遮挡一下的布都没盖。
“啊?这是怎么回事啊?”黄东来一见那尸体,就给了个很惊讶的反应。
“兄弟,庶爷这是……死了?”孙亦谐也是瞅着那名庶爷的手下,问了句废话。
看着这两位的表演,那位兄弟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处冷眼旁观。
不多时,从这间房间的里屋又走出一个人来。
当这个人现身的时候,孙黄二人是真的惊了,因为这人……还是庶爷。
他和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了,真正的庶爷,只有一个,毫无疑问,就是现在还活着的那个;至于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那位……或者说今天与双谐一同对饮、与朱嘉端交涉的那个,很显然只是个替身;他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刚到七柳幽阑时,被真庶爷召来,并让其“按计划行事”的那个。
“你们需要再想想吗?”庶爷看着孙黄,开口便问了这么一句。
“诶?庶哥你没死啊!”这一刻,孙亦谐忽然提高了嗓门儿,一脸喜悦地冲了过去,“哈哈哈!真是太好啦!”
“嘿~你小子……”庶爷赶忙抬手制止了孙哥的靠近,一脸嫌弃地说道,“……要点儿脸行不?都这样儿了你还想浑水摸鱼混过去呢?”
连黄东来也斜了孙亦谐一眼:“孙哥,过了,已经摆明了穿帮了,真当人家是弱智啊?”
孙亦谐一看庶爷不上当,也就撇了撇嘴:“哎呀,试试又不花钱,算了算了……”
庶爷干笑一声:“呵……你俩啊……”他摇了摇头,再道,“得,跟我来吧。”
说着,他就负着双手,昂首挺胸便往屋外走。
他的那名手下则是看着孙黄二人道了声:“请。”那意思里就是让两人跟上庶爷。
事到如今,孙亦谐和黄东来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既然谋杀的意图都被看穿并化解了,那他们也只能受制于人。
两人在庶爷身后跟随着,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冬”字号雅间儿。
孙亦谐心说要坏:莫非因为他俩玩儿砸了,庶爷要去找初雪和水生算账?
正这么想着呢,庶爷已经推开了房门。
三人进得屋来,发现初雪和水生都已经在房间里了,似已等候多时;那初雪的小丫鬟却是不在,想来是已被支走。
庶爷的那名手下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在屋外候命,于是关起门后,这房间里便只剩下五人:初雪、水生、庶爷、孙亦谐、和黄东来。
“你们就别坐了,站着听我说吧。”庶爷像是个把学生们叫到了办公室里的教务处主任一般,一边说着,一边就自己找了张凳子一坐。
“我这个人,很公平。”庶爷的思路已理得很清晰,所以他坐下后没怎么思索便开口道,“我若欠了别人的,我会还,但别人若是欠了我的,我也一定会收回来。”他看了眼初雪,“你们最好搞清楚,这个女人,我现在这样养着、保着……和水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在将来的某天,我打算纳她为妾……这是她父亲欠我的,她得还上。”
听着他的话,初雪和水生的脸上都现出了绝望和痛苦的神色,但都没敢出言打断。
“男人慕色,女人慕强,这是天性。”庶爷道,“你们以为我留着水生是因为我喜欢折磨他?或是为了要挟他为我办事?难道我手底下就缺他这么一个人吗?”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我答应让水生在这儿当龟奴,只是想让雪儿看看,这种为了女人连尊严都可以不要的男人,根本就不叫男人,也远远配不上她。”
“他比你……”这时,雪儿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那后半句的声音小到谁都没听见。
庶爷闻声,转头瞪向了她:“你在说什么?大声点也无妨。”
此刻,初雪也是豁出去了,她深呼吸一次,对上了庶爷的眼神:“在我看来,水生比你强上千倍!万倍!”
此话一出,在旁边看着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心里也替她捏了把汗。
庶爷那脸上,也是变颜变色,他竟是因此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他才冷哼道:“呵……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却没想到……”他的手不自觉地握起了拳,“那我问你……你觉得比我强上千万倍的这个男人,到现在为止,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呢?”他微顿半秒,娓娓言道,“我把你从家里带走时,他被我的手下们打成重伤,是你跪着求我,才保住了他的命。
“他伤好后,身无分文地跑来这七柳幽阑,磕头如捣蒜的求我放了你,也是你再三请求,我才没有轰他走,而是让他在这儿当了个龟奴。
“郑目开来的时候,他倒是出手保护了你,可接下来呢?他又因为怕事、少智,把孙少侠和黄少侠这些无关的人卷了进来,结果反而牵出了更大的麻烦……
“再说眼前,我这么当面数落他,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还需要你来出言给他出头……”
他说的都是事实,水生还不了口,雪儿也还不了口。
“所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就看上他全心全意对你好?”庶爷的话还没有完,“但你要明白,以你的姿色才情,这世上肯这样对你好的人多得很,他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更未必适合你。”
说到这儿,庶爷又转而看向了水生,接道:“水生,我姑且也问你一句……你真觉得,像雪儿这样的红颜祸水,是你这种人有能力保护得了、消受得起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他不用问出来,在场的所有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我……我……”水生头上青筋毕露,全身颤抖,一句话就在嘴边,但他却无法说出口。
因为说出来,对他来说便是失去一切,甚至是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孙少侠,黄少侠。”而庶爷也根本没去等水生的回答,他把要说的话说完,就直接转过头,又对孙黄二人道,“你们两位嘛,庶某还是佩服的……雷不忌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为了他来探我这七柳幽阑,是情义;但雪儿和水生和你们并无什么关系,你们为了给他们出头,竟有胆色来算计我……这是侠义,不过……”
他这话刚到一半呢,突然,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但见,此时站在庶爷视线盲区中的雪儿忽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利剪,高高扬起……
“喂!”
“使不得!”
孙亦谐和黄东来是面对着那个方向的,他俩看见这一幕后的第一反应都以为雪儿姑娘要偷袭庶爷,所以他俩赶紧喊出声来阻止。
然……
雪儿手里的剪子,根本没朝庶爷去……
她是朝着自己的脸去的。
晃眼之间,雪儿已在自己的脸上割下了数道又深又长的割痕。
离她最近的水生由于被庶爷的话说得神志恍惚,也是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所以当他夺下雪儿手中的剪子时,已经晚了……
大量的血顺着初雪的脸、脖子、还有手腕倏然流下,她那白玉般的面颊和额头上至少被割开了四五道不可挽回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雪儿!”水生嘶吼着,怀抱住已然瘫软的雪儿。
回头看到此景的庶爷,也是惊得失了镇定;他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已经给那两人“盖棺定论”,让他们都死了心,却没想到……雪儿的意志和决心远不像他想得那么脆弱。
“你……”庶爷也站起身来,朝雪儿那边走了两步,看着那满脸是血、已然毁容的绝代佳人,他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你这又是何苦……”
但雪儿却是笑了,甚至笑得有些得意:“庶爷您说得对,我就是个蠢女人,现在更是个又蠢又丑的女人……所以,现在的我,应当是与水生般配了。”
庶爷的神情凝固了,他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在今天以前,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雪儿,他只是觉得,像这样的绝色美人,给自己这样的强者做妾,那是理所应当;但此刻,他却爱上了这个已经被毁了容的女人,他觉得若是娶到这样的女人为妻,乃是天大的福分。
“唉……可惜啊……”片刻后,庶爷叹了口气。
乍听之下,他似是在对雪儿自毁容貌的行为感到惋惜,但其实他是别的意思。
“你带她走吧。”庶爷叹完了气,便对水生道,“你们已不欠我什么了,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就算他不说,水生也打算抱着雪儿去找大夫了,所以他话音未落,水生便抱起雪儿往门外跑。
“别拦他们,随他们去吧。”水生打开门时,庶爷又冲门外那个候命的手下喊了一句,让其给他们让出了道儿。
这天过后,七柳幽阑的头牌“初雪”便消失了,江湖上,也不再有人见过或听过她的消息。
当然,这也是她和水生所期望的。
待那两人离去、门也重新被那名手下关起后,庶爷又坐下了。
他的视线,凝望着地毯上残留的滴滴血渍,有些出神。
过了会儿,还是黄东来的一句马屁让他回过了神来:“庶爷不愧是人中龙凤、谦谦君子,小弟佩服……”
“小弟我也对庶爷的高风亮节感到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孙亦谐也适时接道。
庶爷抬眼看向孙黄,缓了缓才沉声回道:“二位……何出此言?”
“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夺人所爱。”黄东来道,“庶爷既然宁可割爱也要成全雪儿和水生,那自是了不起的君子所为。”
他和孙亦谐自是都看得穿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唯一区别是孙亦谐没法儿像黄哥这样把这些意思用这种文绉绉的腔调给说出来。
“哼……”庶爷终于又笑了,但笑容中含着一丝苦涩,“你俩这心性和算计,可真不像是十七八岁……”
像庶爷这样的人,是不能轻易流露出感情的;他不喜欢雪儿的时候,便不喜欢,但正因喜欢上了……才要去成全别人,然后他心里那点苦,便自己兜着。
眼下有人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这既让庶爷感到了些许安慰,又让他产生了几分杀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大多数时候他好像都是大奸大恶,但有时他又好似菩萨心肠,无比得宽厚仁慈。
“庶爷过奖。”黄东来道,“江湖险恶,我兄弟二人也不过就是凡事谨慎,多思多虑。”
孙亦谐也道:“没错,和庶爷的算计比比,我们也只是小巫见大巫嘛,哈哈……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想必庶爷一定很想去独饮几杯排遣一下苦闷,我俩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他自说自话地就往门口踱步而去,又想浑水摸鱼。
“别急着走啊!”不料,下一秒,庶爷的嗓门儿突然就大了起来,其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和霸气,“一码归一码……咱们三人之间的账,可还没算清呢。”
第十五章 以假乱真
清晨。
暖阳初照,四野寂然。
孙亦谐他们的马车,在这个城门刚开的时刻,便已然出了许州城,上了官道。
在前面赶车的,还是雷不忌。
此时,雷不忌倒是挺精神的,他这两天在牢里好吃好住好歇着,比在外面还闲。
不过车舆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会儿都已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他俩,可是通宵没睡……自打凌晨时出了七柳幽阑,他们立刻又奔了衙门,把雷不忌从牢里给弄了出来,随后他们又带着不忌返回客栈,更衣洗漱,顺带喂了马套了车,紧接着就退房上路了。
很显然,莫说是一天半天,他们是一时半刻都不想在许州城里多待。
那么……几个时辰前,庶爷和他们算账到底算得怎样了呢?
其实也没怎样。
在经过了此前种种的变故后,庶爷最初的目的已经变了。
顾其影的笔记,他可以不要;他那个“替身”的死,他也可以不计较;他甚至不需要孙亦谐和黄东来立刻“把账还清”……
按照庶爷的原话:“眼下,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们做,也不用你们给我什么东西,但你们这两个‘朋友’,我已交下了,你们‘欠我的’,也请你们记住。”
这话的分量和用意,孙黄二人都明白……
毫无疑问,庶爷已将他们两人的未来,看作是比顾其影的笔记更有“价值”的存在了,等他将来打算把这份价值“变现”的时候,他会让双谐帮他做的事,必然是拿到顾其影的笔记也做不到的、更加重要、也更加困难的事。
事到如今,孙亦谐和黄东来都觉得……之前还真不如就把顾其影的笔记抄一部分给他算了。
这世上什么债都好还,就是人情债最难还。
庶爷,便是深谙此道之人;这些年,他通过这种“朋友”间的互相帮助,在江湖上、朝野中……已布下了无数可以在关键时刻启用的棋子。
想想那位雪儿姑娘的父亲“鬼差”,当年是多厉害的人物,可就因为欠了庶爷的人情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甚至死后还祸及家人……
这么说吧,这债一天没还清,孙亦谐和黄东来是一天不会安心的;再考虑到庶爷这人十有**是在搞什么重大阴谋,他俩将来还这人情的时候多半还会“有难处”。
所以说,他们昨夜的计划其实并没有错,这事儿最终的、一了百了的解决方法,还是只有“杀掉庶爷”这一途。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今的双谐,确实没有那个实力去完成这个事。
论武功、论势力,还有其他各种硬性的、隐性的资源……他们都无法与庶爷相提并论;除非庶爷突然和顾其影、沈幽然一样,公然跳起来与全武林/朝廷作对,并且被他们有心算无心地提前布局、完成致命一击……否则,他们是没胜算的。
综上所述,现阶段而言,庶爷和双谐之间,不存在什么问题,有问题,也只是“误会”。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这天白天,三人基本便在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事。
孙黄二人睡到了午时也就起来了,然后顺道跟雷不忌说了说这两天里发生的事。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全说实话,而是有意识地把关于“庶爷”的部分全部都给略去了;他们先是说了雪儿和水生的故事,然后又说朱嘉端发现郑目开是死有余辜后就算了,再来就说那“妓院老板”觉得水生雪儿可怜,便放他们走了,关于雪儿自毁容貌的事也没提。
反正雷不忌也好骗,不会去抠什么细节,两位大哥说得他就信呗,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不告诉不忌“庶爷”的存在,无疑也是为他好,若是把这两天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雷不忌,以不忌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孙黄欠下庶爷人情是因为自己,随即把自己也给卷进去。
三人就这么一路闲聊着,到下午申时前后,正好行到了一个叫刘庄的地方,他们一看时候也不早了,再往前赶一个驿站可能来不及,便决定找间客栈住下。
刘庄这地儿,就是个比较大点的村子,村上好歹有那么一间还挺宽敞的客栈在。
雷不忌刚把马车赶到那客店门前,客栈来的小二便麻溜儿地跑了出来,又是牵马又是招呼的。
别看是小地方的小二,眼力劲儿也不错,一看是乘马车的客人,就知道人家有钱,所以那招呼起来也是格外热情。
本来一切都好好儿的,也没什么异常,没想到……
说话间,那小二哥的眼神往马车后边儿一瞟,瞟到孙哥那把三叉戟的刹那,其脸上的神色忽然就变了。
这还没完……他这变脸,一开始也不过就是表情有点僵硬,但过了几秒,当他看到孙亦谐和黄东来从车舆中走出来时,干脆就露出了一脸的愤怒和厌恶。
紧接着,他便是马也不牵了,话也不说了,突然就扭头跑回了店里。
很快,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就随着他一同走了出来,也和他一样,盯着孙亦谐和黄东来看了看,便马上黑了脸。
“二位……”那掌柜的上前两步,纵然神态语气毫无敬意,但抱拳拱手的动作还是做了下,“恕老夫无礼,敢问……”他顿了顿,沉声道,“二位可是那孙亦谐孙少侠,和黄东来黄少侠?”
孙黄二人一听这话还挺美,心说咱俩现在都这么有名啦?随便到个村镇里,遇到个客栈掌柜的,都能把咱认出来?
“呵……不错。”孙亦谐当即笑道,“在下正是孙亦谐。”
“在下黄东来。”黄东来也是微笑着接道。
他们本以为店家听到这回答后会先来一声惊呼,然后把他们吹捧一番,聊表一下其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再接着就是好吃好喝好房一条龙走起。
万万没想到……
“哼!”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声冷哼,“好啊!刚跑了两个,又来两个……来得好!”那掌柜的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段话,“乡亲们呐!快来啊!那骗吃骗喝骗银子的齐孙儿又来了仨呀!”
他这一嗓子吼完,那四邻八里的,歘欻欻就冲出来十几口人,他们手里有拿菜刀的、有拿锄头的、还有抄着擀面棍儿的,转眼间就把那马车给围上了。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一下子都看傻了,这是干嘛?黑店?不对……黑村?就算是黑店也得等人进了门才动手吧,怎么他们现在还在街上就被gank了?
“娘里个歇比的!还来是吧?”那掌柜的也是气得脸色通红,各种土话脏话全都出来了,“我告诉你们……今儿到了咱们村算你们倒霉,咱已经上过一回当了!大伙儿都还憋着火呢!今天你们就代另外那俩骗子把该挨的打给挨了,然后跟咱去见官!”
那老头儿说完,一回身就去客栈柜台底下抽出一根木棍来,带头就要上来打人。
周围那帮村民们也是群情激奋,有几个胆儿肥力壮的眼瞅着就要上前去把马车上的三人给拽下来。
这一刻……有着丰富群架经验的孙亦谐当机立断,挺身而出。
只听得,他“**”一声暴喝,如惊雷乍起,似龙吟狗啸。
喝声未尽,孙亦谐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下了冲在最前的一个大汉手中的菜刀,然后一手钳制住那大汉,另一手将菜刀抵在了那大汉的脖子上。
“谁他妈敢过来!老子先一刀砍死他!”孙哥说这话时,突然又把菜刀从那大汉的脖子那儿移开,冲着前方的其他人挥舞了两下,随即又重新顶回了其手中人质的脖子处。
还别说……他这手非常管用。
仅仅是他那高亢的一声狂吼,就已经把很多人给镇住了,再加上他那种杀人如麻般的态度和气势,谁还敢上前?
村民毕竟只是村民,看着人多声势大,实际上没屁用……你让他们抓几个小偷小摸、奸夫淫(防一手)妇,那是可以的,但真遇上了亡命徒,谁也不愿上去当出头鸟送死。
“兄……兄弟……别……别冲动……”那被孙亦谐钳制住的大汉,刚才还吹胡子瞪眼一脸要吃人的样子,这会儿被孙亦谐拿刀架着,便只觉两腿发软、说话打颤,就差尿裤子了。
“谁他妈是你兄弟?”孙亦谐理都不想理他,“你给老子闭嘴!再乱说话我把你脑袋摘了!”
那大汉本身是个厨子,杀鸡杀鱼他熟练,你跟他提杀人他头皮都麻了,赶紧噤声。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行骗不成还要杀人不成?”那掌柜的此刻则已退回了客栈门内,半个身子掩在门框后面冲他们喊话道。
“放屁!”已经这情况了,孙亦谐才不管什么尊老爱幼,瞪着那老头儿就这么骂了过去,“你们几十个人拿着家伙围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过来,居然还敢说我要杀人?老子这叫正当防卫!”
别看他态度恶劣,但话都是占着理儿的。
今天这事情,若是孙亦谐不在,换成黄东来和雷不忌去处理,那大概率是要吃亏的;虽然以他们的能力要制住这些村民也不难,但他们一个用毒的、一个又太愣,一出手多半要弄出伤亡来……而若他们坚持不想伤害这些老百姓呢,就得挨揍,运气不好落下残疾都有可能。
也只有孙亦谐这鱼市场里刀光剑影趟过来的,最清楚市井里干架是怎么一回事儿,也知道该怎么控制这种场面。
“嘿。”一息过后,眼看局面暂时稳住了,孙亦谐便小声叫了黄东来一声,并使了个眼色。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黄东来和他眼神一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黄东来就登高半步,朝着周围抱拳拱手半圈,高声道:“诸位乡亲,我等途经此地,并无恶意,更不想伤害大家,却不知诸位为何要对我等刀兵相向,还望赐教。”
他们这也算先兵后礼了,孙哥先用流氓的方式控住场,黄哥再出来假装斯文,给对方来点软的——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才比较容易化解矛盾。
黄东来这话一说,那些村民便也纷纷疑惑起来,大家都齐刷刷看向了客栈掌柜的,本来嘛……你喊我们出来的嘛,要有锅也是你背啊。
那掌柜的一想,这个“假冒黄东来”的小子说话文绉绉的,好像还讲点道理,尚可交流,故而言道:“你说……你们是孙亦谐、黄东来?”
他这么想、这么问的时候,却没有换位思考一下,自己刚才的言行又讲不讲道理?
当然了,由于孙亦谐已控制了局面,那也不重要了。
“是啊,我就是黄东来啊。”黄东来反问道,“怎么了?”
其实吧,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一下此前掌柜说的那些话,孙亦谐和黄东来大致已经猜到这刘庄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他们还是希望当面和对方对质一下、把话说开,免得四周那些村民里还有个别人搞不清楚状况。
于是,那掌柜的就把他们村儿前几日怎么招待了另外一对“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两个骗子也是胆儿肥,除了在客栈里各种白吃白住外,还骗了不少村民,说要教他们的小孩武功啦、说要在这村子里开宗立派啦、还说要在这儿办买卖、买地买房等等,各种给村民们画饼。
这些村民一听,两位刚刚在洛阳扬名的江湖新秀竟然对他们村儿那么有兴趣,那自然是都巴结上来,各种好酒好菜伺候着,每家每户都给送银子、送礼……以换取那俩骗子空口许诺的各种“好处”。
没曾想,就在今天上午,小二按惯例去给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送饭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人和他们行李都已不见了……
这些天里他们收来的各种银钱、礼物……除了一些实在是不怎么值钱的、和太重的东西外,能带的都带走了。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怕不是骗子吧?
但要去追,那是追不上了……
这两个骗子也是早有准备,他们之前每天都故意等到日上三竿再起,并再三嘱咐小二不要一早来吵醒他们,其实都是为了逃跑这天做铺垫;就在这前一天的夜里,那俩骗子趁着夜色,摸下楼来,给他们骑来的那两匹马的蹄上都包好了布,消了马蹄儿声,然后把骗来的财务都带上,连夜骑着马,慢慢的、悄悄地溜出了村儿。等出村后,他们再把马蹄上的布解下,开始策马疾驰……所以,当小二发现那两人不见时,对方早已跑了大半天了。
随后那半天,村里人还能干嘛呢?互相埋怨呗。
那词儿大家也能想象啊——“都怨你,我就是听你说他们肯定是,才会相信的,要是我先遇上这俩骗子,绝对不会被骗。”
被骗的人大多这样,前一天还在一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状态中呢,后一天就都是事后诸葛亮了,你要把他/她逼急了,他/她没准还会说对方用了一种拍他/她一下肩膀就能让他/她乖乖听话把钱送出去的药,这才导致他/她这么精明正直的人中招了。
无论如何吧……
听到了有人冒充自己行骗的事,孙亦谐和黄东来那肯定是忍不了啊,就算他们能忍,雷不忌都忍不了啊。
也甭管他们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了,眼前的这个事情,必须先解决,否则便如芒刺在背、鱼鲠在喉。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蒙冤堂上死,“黄东来”失足粪中亡。
第十六章 追踪
时近黄昏,双谐和雷不忌的马车又出了刘庄,往东边儿去了。
尽管他们几个已经跟村民们讲清楚了自己并不是骗子,村民们似乎也已信了,但因为发生了之前的那段小插曲,你再让他们在这个村子的客栈里过夜,他们是断然不肯的。
毕竟他们只有三个人,而这村子里上当受骗的少说也有几十乃至上百人,谁能说清楚到了晚上会不会还有一些不死心的村民跑来偷袭或者搞事?
总之,只要还留在这村里,他们仨是不可能睡得安稳的。
因此,三人干脆就跟那客栈掌柜还有村民们打听了一番先前那两个骗子的情报,然后以“要立刻去追拿骗子”为由,转头就再度出发了。
反正这时候还不算太晚,他们现在走,沿着大路跑快点儿,应该可以赶在天黑后不久抵达下一个驿站。
就这样,他们的马车一路向东,直走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这马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眼看着天色渐暗,雷不忌在车头挂上了一盏灯笼,拿根杆儿挑着,继续赶路。
又挑灯夜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驿馆到了。
还好,这驿馆今天的生意不怎么样,空房还很多,三人叫开了门后,一说要三间房,那店伙计的态度便热情了起来。
伙计将他们让进店里,又重新闭好了门,茶壶还没端上来呢,那雷不忌的肚子已经叫了起来。
不忌今天也是辛苦了,赶了一天车,也没停下好好吃过一顿饭,只是和两位大哥一起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眼下他既已坐下,自是希望能来口热的,最好再带点汤汤水水。
这伙计的眼力也不错,把茶端上时,看了看三人,便问道:“三位,咱这儿的厨子睡得晚……您几位要不要……”
孙亦谐很上道,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已摸出些银子塞进了对方手里:“小二哥,你看着张罗吧,这钱要有剩的,你就留下,权当我们请你喝酒了。”
那伙计低头一看手心里的银子数量,立刻喜上眉梢:“诶,诶!好嘞,您几位等着,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说完他便飞似的跑后厨去了。
待他走远,黄东来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孙哥,怎么今天这么大方啊?这不像你啊。”
“呵……”孙亦谐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啊。”
雷不忌可没他们那么好的默契,也没那么聪明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故而问道:“哥,你们在说啥呢?”
“哎~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孙亦谐这会儿还卖了个关子。
等过了片刻,当那店伙计开始给他们上菜时,雷不忌就明白了,这银子确实也不是白给的。
雷不忌还没把筷子拿起来呢,孙亦谐就拉住了那店伙计,打听起了那两个骗子的事情。
别看只是个店伙计,这官驿的伙计,可不比普通民营客栈的小二,人家是有编制的,严格来说也归军队管;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有那种所谓的江湖大佬跟自己摆谱——什么江湖中人?在他们看来不也是老百姓么,狂什么?敢在这里装逼闹事,分分钟让官兵来把你们剿了。
所以,孙亦谐这“老百姓”,也很识趣,直接就是“银子开路”。
这世上跟银子过不去的人,少。
正所谓拿人的手短,那伙计得了这些个“小费”,回答几个问题,不过分吧?
于是,孙亦谐就趁热打铁,顺势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个明明白白,可惜……一圈问下来,有用的情报是问了不少,但唯独关于那两个骗子的行踪,这伙计是真不知道。
很显然,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此前并没有在这个驿站里停留过。
这也对,这个驿站离刘庄太近了,那俩骗子连夜出逃,不会只逃出个一乡二里地便停下的,他们至少也得到了下一个大的县城,混进城中,才能稍稍安心;因为县城里人多,也方便销赃,不像这驿馆,上上下下就这么点儿人,两个人背着大量的金银细软在半夜里敲门入住,就算没人报官也一定会被伙计记住。
没打探到骗子的消息,孙亦谐他们也只能作罢,三人吃饱喝足,便各自回房去睡了,明儿一早他们还要继续赶路去追那俩货呢。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他们怎么知道要往东去追赶?
此处书中代言,这可不是村民们告诉他们的,而是之前黄东来通过勘察自己推理出来的。
那些村民毕竟能力有限,但黄东来不同,他一听那两个骗子是骑马走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去马厩里看看,果然……一去他就找到了两组与正常马蹄印明显不同的痕迹。
将马蹄子用布裹起来,并让马慢慢走,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掉马蹄声,但是,当马上的两人都带着很重的行李时,这样行马,无疑会留下两排很深的、且形状不规则的马蹄印来;黄东来……就是顺着这两组蹄印知道了假双谐是从村东口跑路的。
方才他们出了刘庄,在大路上前行时,黄东来还特意在车舆外陪雷不忌坐了一会儿,一路追踪着那两排异常的马蹄痕迹,想确认那俩骗子有没有拐出大路去,结果在出村后不久,他就发现那两组蹄印在某个地方停止了,然后变成了两排比较深、也比较新的蹄印,渐渐与大路上其他的正常马蹄印融在了一起。
由此可知,那两个假货在出村后不久就解开了马蹄上的布,然后打马向东去了。
从刘庄东面出来,有两个选择:其一,沿着小路走,拐进一片林子,没错,就是孙黄二人遇到黑店的那片林子,从那儿穿林过水,再经过一个村庄,沿着颍河北岸走上半日,便可到周口。
其二,就是沿着官道走,直线距离上来说,比上面那种走法远些,但最后目的地一样……还是周口。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那俩骗子的下一站必是周口。
按照江湖骗子的规矩,得手后,要么就是去销赃、分赃,然后歇一段日子,等钱花的差不多了再去准备下一笔“买卖”;要么就是趁热打铁,利用上一笔买卖骗来的金银财物、作为自己下一次行骗的成本,接着来一票更大的。
当然了,此处指的是那种搞大金额诈骗的团伙之间的规矩,还有另外一种利用女人行骗的路子,叫“放鹰的”、或者“贴身靠”,其变体就是今日我们所熟知的“仙人跳”……像那种呢,由于是搞“突然袭击”,半骗半讹半抢,每次作案能弄到的钱很有限,所以就没这规矩,通常都是骗一票换个地方,一单接一单基本不会停下。
言归正传……
第二日一早,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已休息妥当,那拉车的马也已吃饱喝足,一行人便再度踏上了“追骗”的旅程。
对这事儿,他们也是比较着急的,虽然目前来看那两个冒牌货只是骗人财物而已,但要放着不管,保不齐哪天他俩做点抢男霸女、杀人越货的勾当,到时候也都算到双谐的头上,那多憋屈。
所以,这天他们的马车走得比较快,才半日就行出了几十里地去。
然,他们快,还有比他们更快的。
就在午时将至之际,这官道上忽地尘土飞扬,蹄鸣阵阵……转眼间,便有一队骑着劲马的汉子,约十四五人,从孙亦谐他们后方拍马而至。
但见,那为首的一人,白面长髯,青衣大氅,背上还背着把五环大刀;而他身后的那些马上汉子也个个儿是虎背熊腰、面目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这帮人离孙亦谐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那为首的白面男子便一眼看到了马车后面的三叉戟。
要说孙哥这把独门兵器啊,还真是够“独门”的,至少目前江湖上比较有名的人里,使这个的,他是独此一家,所以人家一看到这个就会想到他;此前在刘庄,那名客栈的小二也是因为瞅到了马车后的三叉戟,所以才变了脸色的……
毫无疑问,那两个冒充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人,也是连这把兵刃也一并做了假的,甚至可以说,那把假的三叉戟,正是他们冒充双谐的关键道具。
“啊!”那白面男子定睛观瞧了几秒,在确定了自己没看走眼后,当即惊叫了一声,并接着吼道,“前面的人休走!给我站住!”
他这声吼,其实人家根本就听不清楚。
且不说这大路上本就开阔,容易散了音儿,就说他这边凌乱的马蹄声,也足够把他那话里的词儿都给淹了。
前方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此时都只是依稀听到了后方的蹄声中好像有人喊叫,但话里的字可是一个都没听清,所以他们自然也没搭理。
那白面男人一看自己吼完跟没吼一样,那心头火便似浇了油般烧得更高了,他当即是打马扬鞭,带着一众弟兄猛追了上去。
马车再快,也快不过马,不到一分钟,那伙人就追了上来,把马车给拦下,并围了起来。
雷不忌一瞅这帮人的模样,心说:得了,这绝对又是来找茬儿的啊,打出了洛阳后咱基本天天被截被围,我都快习惯了,看带头那位的表情,白里透着红,明显是怒火中烧啊,看来这回我是真有架可以打了。
“车里的,别让爷爷动手,自己滚出来!”那白面男子也不客气,拦下车后,便大声呼喝道。
他这么一喊呢,孙亦谐和黄东来自也不可能继续在车舆里缩着,毕竟这是马车的车舆,不是装甲车的车厢,缩在里边儿反而不安全……
“干嘛啊?这光天化日的,想抢劫啊?”黄东来一下车,就冲对方问了这么一句。
“抢劫?”白面男子闻言,咬着牙把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即便一撩自己那胡子,从马上翻身而下,冷哼道,“哼!谁抢谁?”
他下马后往那儿一站,孙黄雷三人将他上下一打量,便发现此人确是相貌不凡。
这白面男子,除了面相英武、长髯过喉外,那身高也在七尺开外,且是细腰梁儿、宽膀扇儿,扇子面儿的身材,再加上他那背上的兵刃、虎口的老茧,谁都能看出这是个练家子。
“哦?你们这样围上来,难道还能是我们抢你们吗?”黄东来反问。
“少给我装蒜!”白面男子怒喝一声,“说,你们可就是那孙亦谐、黄东来?”
这问题一问,孙黄二人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八成又是那两个冒牌货造的孽,找上他们来了。
“这位兄台,我看你好像也是道儿上的,问人姓名之前,不该先通报一下自己的名讳吗?”孙亦谐这时接过了话头,拿腔拿调地反过来试探了一句。
那白面男子闻言冷笑,接道:“好,今天让你们死个明白!”他顿了顿,一拍胸脯,“地远山路险,鹰飞人难及……我乃鹰城五环刀梅赤阳,梅家寨的大当家,你等可给我记好了!”
他这话里,可不仅仅有自我介绍,那开头的两句,乃是“一十三道”的切口,表明他是“天地玄黄”中“地”字头,算是陆上绿林道里能排第二档的势力。
这黑话孙亦谐自然懂,他淡定地接道:“哦~原来是梅大当家,久仰久仰……”其实他头回听说,但这不重要,“既然是绿林道上的英雄,并非什么路边的野匪,那便好说……”他微顿半秒,再道,“在下孙亦谐,这两位是我的兄弟黄东来、雷不忌……不知今日梅大当家这般气势汹汹地拦住我们,所为何事?”
“何事?”梅赤阳嘴角一抽,“呵……事到如今你们还要装蒜?”
黄东来知道,接下来孙哥就算再回上几句,迎来的多半也是车轱辘话,不知道要扯多久对方才能说到点子上呢
因此,黄哥干脆就插嘴挑明道:“梅大当家,我这么跟你说吧,此时此刻,我们仨也在追赶着一对假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据我们所知,这俩骗子最近正冒充我们到处行骗,至于他们到底去过多少地方,骗了多少人,目前我们也就只知道一个刘家庄而已……我猜呢,你应该也是受害者,或者是替受害者来出头的,所以你也别在那儿跟我们扯皮了,赶紧说重点,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第十七章 搬山太岁
鹰城,也就是平顶山,位于洛阳的南面,许州的西南。
绿林道上“人才济济”,在这中原腹地,自也少不了几条道上的好汉。
这其中,有一对结拜兄弟,颇为出名。
其兄,便是那梅家寨的大当家,人称鹰城五环刀的梅赤阳;其弟呢,也有个绰号,叫搬山太岁朱超,是个独来独往的盗墓贼。
你要说这两人武功有多高吧……也没有。
梅赤阳的刀法虽还可以,但他也算不得什么一流高手,像沈幽然那种“内功传音”的法门,他是断然不会的,否则他也不至于靠着肉嗓子在路上大喊大叫。
朱超就更别提了,一个偷坟掘墓的,确也没必要练太多和活人拼斗的武功,练点儿缩骨功和龟息术还比较实在。
就是这么两位,姑且也在陆上绿林道的“天地玄黄”中混到了“地”字一档;可想而知,他们靠的并不是功夫好,而是“道义”。
您别看绿林道的都是帮“贼人”,有句话叫盗亦有道,人家那规矩、那讲究……可都细致着呢,单独拿出来写本儿书都行。
即便是在这武侠世界中,绿林道在“江湖”之外也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体系。
其中的“一十三道”切口,前文已经提过了,此处不再重新赘述,今儿咱来说点儿别的……
就说下绿林道上这些“好汉”们的个人等级定位好了。
首先,很多人应该听说过“七侠五义”,但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什么叫“侠”,什么又叫“义”?
这些称谓,其实是划分等级用的……大致上分七个档次。
最低那个档次,叫“壮士”: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天神神力,三五个人轻易近不了身,但不会功夫,遇到会武功的,谁都能干他,这种就叫壮士。
第二个档次,叫“勇士”:勇士和壮士的区别,就是会武功,且能使兵刃,十八般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不说都耍得起来,至少会个几样,这种就叫勇士。
《七侠五义》中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那就是“勇士”。
再说第三个档次,叫“义士”:说简单点,勇士能上房,就是义士,即义士在内力和轻功上要比勇士更强。
锦毛鼠白玉堂这种,还有他那四位结义的哥哥,就都是“义士”。
第四个档次,便是“侠客”:义士有一口宝兵刃,就叫侠客,比如南侠展昭,使巨阙剑,北侠欧阳春,手使一口七宝刀,这种都叫侠客;义士和侠客就能耐来说,未必有很大差别,甚至有些义士比侠客还厉害,但因为有宝兵刃在,正面交手侠客一般能占上风,所以定位上高一档。
第五个档次,叫“剑客”:剑客,没有兵刃,多的不解释了,自己琢磨。
第六个档次——“剑魔”:剑魔用“假兵刃”,什么扇子、手绢儿、落叶、飞花、绣花针、石灰……呃……没有石灰粉啊,反正用的都不是正常的兵器。
最高一个档次,叫“剑仙”:什么叫剑仙?就是天花乱坠、胡说八道,你随便讲,怎么最扯淡怎么来,什么地上划一圈儿,别人就进不来了,拔三个毛变出三个假人来,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这种……就是剑仙。
是的,按照这个设定,孙悟空应该就是剑仙。
以上这七个档次,是以“短打”为主(一般认为短打就是没有马战)的评书中,对于绿林道的基本设定;所以咱这大朙的绿林道,对于道上人物的战斗力等级划分,我觉得也可以按照这个走。
以后再出来绿林道上的人物,我也就不拿江湖上所谓的“一流二流”去定位了,改用这七个等级来表述,也会更有趣些。
那么梅赤阳和朱超算哪个等级呢?其实他们都可以算“义士”,即轻功内力都沾点儿,不过没有宝兵刃的那类。
平日里呢,他们虽然做的都是些抢劫、杀人、盗墓的勾当,但“道义”上来说,他们打得也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
像那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他们就去找上干一票……要对方还有点儿人样,就放一条生路;特别奸恶的,杀了。但女眷、小孩,这种都不杀,该放就放,不可奸淫、不可烂杀。
这些,都是“规矩”;守规矩,你才能在道儿上受人尊敬,才能黄、玄、地、天这么一路往上走。不守规矩的,那无非就是普通土匪,就像前文中马四那种人,那种大多是混不长久的,随便来个厉害点的江湖侠客都能把你当声望怪给刷了。
那今天,梅赤阳找双谐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黄东来都已经猜到了……无他,就是那梅赤阳的义弟朱超被那假孙亦谐和假黄东来给坑了。
大约五六天以前吧,那会儿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还在洛阳城里呢,但他们的名声和事迹已经以洛阳为中心往四面八方传开了;而那两个冒牌货,也是从那时开始在外面活动的。
朱超很倒霉,他算是那俩冒牌货第一个受害人。
那天他当刚盗完一个大户人家的墓,从盗洞出来的时候,外边儿突然就下起了雨。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再加上他刚刚才在一个空气稀薄的地方“劳动”了许久,出来时又累又乏,让他冒着这雨从荒郊野岭跑回城去,确是有点太勉强了。
于是,朱超便想找个地方先躲下雨,顺便也可以在光亮处重新清点一下刚才的“收获”。
在古代,什么地方多啊?庙呗。
杜牧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南朝时佛教兴盛,寺院林立,到这朙朝呢,皇上比较喜欢道教了,那“破庙”不就多起来了么。
朱超这会儿,就是奔着一间破庙去的。
很多盗墓的都有自己独特的习惯,这朱超也有——他习惯在上午动手,差不多到下午完事儿走人,然后赶在天黑前远离他刚盗完的墓;反正他盗的都是较大的“隐墓”,白天来也不怕遇见上坟的。
今儿早上他拿着作案工具往墓穴去的时候,沿途就瞥见过一座破庙,他对此也还有点印象,所以此刻他用上了残存的一点体力,紧赶慢赶地就往记忆中那个破庙的所在去了。
渐渐的,雨越来越大了,朱超也终于瞅见了庙的影子。
我想各位肯定有过这种经历,就是当你出门外在、突然肚子疼了起来,苦寻公共厕所而不得之际……忽然,你看到了那么一间,那个刹那,你的精神会猛然为之一振,这种振奋会让你提起最后的意志力和抑制力,让你把自己的生理极限突破到一个你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境界。
朱超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当他远远望见那破庙时,他那本来已沉重无比的步伐忽然就轻快了几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恢复了不少,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松懈下来避雨休息,他顿时是健步如飞。
然……走到离破庙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时,他却慢下来了。
不对劲儿。
空气中居然飘来了一股香味儿,还是肉香。
盗墓贼鼻子都灵啊,朱超一闻就明白,这庙里已经有人了啊,而且还再炖肉。
“嗯……鸡肉……野菜、椒油、用的粗盐……”朱超一边闻着味儿,一边就把那菜里用的材料都给说出来了。
他说着说着,口中生津,两脚也是再度迈开了步子。
行到庙门口,朱超也没现身,而是悄悄探头,往里面瞟了眼,结果一看,有个人已在破庙中生了火,正架着个小炉子在煮着野菜炖鸡。
朱超细看那两人,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一身劲装,俨然是江湖中人打扮,其中一个的身旁,还摆着一把粪叉似的古怪兵器。
朱超看着那兵刃,脑子一转,心道:“诶?难道他们是……”
很显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迹,此时早已传遍了洛阳周边地界,这朱超作为绿林道上的好汉,自也是听说了;眼下他一看到那把“三叉戟”,再结合这两人的年级样貌,便推测这两个人就是孙黄。
可惜啊……他这是撞上“李鬼”了。
此处书中暗表,这两个冒牌货,一个叫孙陵,一个叫黄俊,乃是汝阳县城里的两个地痞无赖。
本来他俩家境都还凑合,小时候是同一间私塾里的同学,算是读过几年书;然而,这两人都不学好,而且有点物以类聚的味道……十四五岁时,两人就逃了学堂的课,天天奔路边的小赌档里厮混,再大些就敢偷家里的银子去逛窑子。
没过几年,两人在外面吃喝嫖赌欠下的债就堆积起来,那些债主们找上门,把他们两家的血都给吸干了,逼死了他们的父母家人,亲戚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这两人呢,也是臭不要脸,并没有什么反省的意思,从此后干脆就当了全职的无赖,每天就是讹人、耍钱,坑蒙拐骗、小偷小摸,有辙就混着,实在没辙了就去衙门口住几天。
中秋过后没多久,两人在街头听那说书先生说了洛阳城里那孙亦谐和黄东来大破天奇帮的故事,然后孙陵和黄俊就想啊:同样是一个姓孙,一个姓黄,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俩混得?咱还比他们大几岁呢,怎么就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被人当过街老鼠,人家怎么就少年英雄了呢?
但凡这种坏种,就是不懂得在自己身上找毛病,你让他看见别人好,无冤无仇他都能赖上你。
那孙陵和黄俊聊着聊着,忽然就有了主意……
“黄兄,我看你,也算是浓眉大眼啊。”
“呵呵,孙兄,我看你那小眼睛,也能称得上是四条眉毛呗。”
这俩货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咱干脆来个冒名顶替吧。
那个年头,也没个相片啥的,说人的长相全靠描述,什么“方脸”、“长脸”、“大眼睛”……这种哪儿有准?
不过有一说一,这孙陵和黄俊呢,跟孙亦谐黄东来确实有几分神似,甚至我们可以说……他们俩的样貌身材,稍微捯饬一下,比原版还要帅些。
这俩无赖定计后,便将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银子拿出来凑了凑,归置了两套看起来像是江湖打扮的行头,然后又自己去弄了把粪叉,拿火烧红了之后用锤子胡乱敲打着改了改,弄出了一把奇形怪状的山寨“三叉戟”。
搞定这一切后,他们的行骗之旅就开始了……
但他们肯定不能在汝阳县里骗,那儿的人都认识他们啊,所以他们就一路往西走,第一站就先到了这平顶山附近。
这天他们也是刚好走在这荒郊野地里,眼瞅着要变天了,便跑到这间破庙里来休息。
眼下他们炖的那只鸡,是他们此前路过一家农户时顺手偷来的……这俩货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可熟练着呢。
那野菜,倒是他们在山里摘的,考虑到他俩经常要自己“找食儿”吃,有这种技能也很正常;至于油盐,那自是随身行李里带的。
孙陵和黄俊正眼巴巴等着鸡肉出锅呢,忽然……
“二位,有礼了。”那朱超就这么进来了。
孙陵黄俊都被他吓了一跳,这俩无赖可不会武功,而那朱超是有轻功的,再加上外面雨声已大,他一路走到这庙堂门前愣是都没被发现。
“在下搬山太岁朱超,还请教……”朱超会这么说话,是因为他已经先入为主地判断眼前这两个人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而那孙陵黄俊呢,一看对方这打扮、这身形,再加上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也是立刻反应过来了……
“呵……”孙陵抱拳一笑,“在下孙亦谐,见过朱大哥。”
黄俊也接道:“在下黄东来,见过朱大哥。”
朱超一听,心里还美呢,暗道:“看看,咱这眼力劲儿,果然是没看错。”
因为是他自己先下判断的,所以他完全没有怀疑这两人的身份……而在认定了这两人就是双谐后,朱超的警惕心也放下了。
他心想:我是绿林好汉,你们是少年英雄,一个是绿林道,一个是江湖正道,大家都是道上人,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我听说孙黄两家都是有钱人,所以也不可能会有“黑吃黑”这种事。
就这样,朱超扛着个他刚从墓穴里盗出来的大包袱,就往里一走,往那儿一坐,自来熟地跟那假冒的孙黄攀谈了起来……
第十八章 共识(上)
午后,破庙。
庙门的石阶,青苔玉缀。
庙外的天空,霏雨纷纷。
在这离雨一步之遥的地方,围着炉子、暖着身子、听着雨声,再吃上一锅野菜炖鸡,确也是一美。
像这种苦中作乐、观雨听闲的乐趣,我们现代人是不太有机会体会到了。
毕竟我们有空调、有电脑、有手机……你往空调房间里一坐,眼睛往屏幕上一盯,你的身体自然是舒适的,而你的大脑在大部分时候也会处于一种被动接受讯息、且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产生内啡肽的状态,所以我们大多不会走出舒适区去做些不习惯也不便利的事。
但古人不一样,他们生活在一个什么都很匮乏的农耕社会里,他们想要让大脑感到愉悦时,便需要更主动些;阅读、思考,还有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流……对大脑来说,这些行为都比看视频或者玩游戏要累,但这也是古人们仅有的选择,亦是直到现代依然没有被淘汰的方式。
“我跟你们说啊,要说这吃食,我可真是吃过见过,不信你们随便问,什么沙地马蹄鳖、雪天牛尾狸……”朱超和两个冒牌货聊了一阵儿后,便打开了话匣子,不知不觉就吹到了吃的东西上面。
人都有个爱好,这朱超就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他不仅能吃,也会吃,对各种酒也颇有研究。
而那孙陵和黄俊呢,也爱听这个……可不么,他俩干啥啥不会,就会偷鸡摸狗和吃喝嫖赌,你跟他们聊风花雪月,他们能放出什么屁来?但你要说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儿,他们可起劲了,何况早年间他俩家里还有钱的时候确实也享受过一阵,聊这个他们真插得上话。
于是,一个盗墓贼和两个地痞无赖,就这么在破庙里越聊越欢畅,用真正的孙哥的话来说——气氛好得一逼。
半个时辰一过,这三人一块儿吃着喝着聊着,已经是称兄道弟了。
眼瞅着气氛到那儿了,那俩冒牌货终于是忍不住了,两人在轻声嘀咕了几句后,那孙陵便开口问道:“朱大哥,有个事儿,兄弟不知当问不当问……”
一般说出这句词儿来之后,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会让你问,朱超也不例外:“呵呵,有什么不当问的,亦谐兄弟但说无妨。”
孙陵眼珠子一转,干笑了一声:“嘿,小弟我就是好奇,想问问……您那个包袱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到底是啥呀?”
其实,在他问这个问题之前,他和黄俊便已经大致猜到了那里面是什么。
因为朱超刚才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早就已经把自己那“搬山太岁”的主要业务跟他们说了,人家又不傻,你一个盗墓贼,在这荒山野岭背着一大包东西,你说这像什么?
朱超也是直言不讳:“嘿嘿,这个嘛……也没啥,刚归置完的‘买卖’而已,回头我拿去换了银子,先舍一部分给附近的穷人,剩下的,哥哥好好回请你们一顿,哈哈哈……”
别看是个盗墓的,他还挺豪爽,要不说人家怎么能在绿林道上混到个“地”字号呢。
可惜啊,朱超今儿个是栽了……
他这么一说一确认,那孙陵和黄俊自是歹心乍起:哦,你先去换了银子,还舍一部分给穷人,剩下的,你拿着,然后再拿一部分出来请我们吃一顿?那多麻烦啊?我们也是穷人啊,你现在就把这包袱里的全都给了我们不就得了?
长话短说,不多时,孙陵和黄俊就找了个机会,趁着朱超出门解手的功夫,悄悄给他碗里下了点儿蒙汗药。
这两个平日以偷蒙拐骗为生、又不懂武功的人,身上备着点儿蒙汗药也并不奇怪;朱超他鼻子再灵,那蒙汗药无色无味,他也辩不出来,再加上他早已对这“孙亦谐”和“黄东来”放下戒心,便着了他们的道。
一直到这天半夜,朱超才从昏迷中醒来。
这晚,不见月亮,他醒来时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而且刚醒那会儿,他觉得头又沉又晕,身上也使不上劲儿,一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落到了地狱里。
直到片刻后,他身上的无力感慢慢缓解,头也不是那么晕了,他又提鼻子一问,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炖肉味,这才反应过来:“糟了!我这是被麻翻了!”
但此时他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他那包袱已经没了,连自己随身带的银子、还有盗墓的工具等等,也全都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俩冒牌货还没胆子杀人,否则……恐怕朱超连这条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朱超那叫一个气啊,他心想,自己平时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啊,怎么今儿个就被两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小子给蒙了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名字近来风头正盛,朱超也算条好汉,对这两位少年英雄感到佩服,便很想结交他们。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小子居然跟自己玩黑吃黑这套——是的,朱超直到被劫完了都没反应过来那两个是冒名顶替的,他还以为自己就是被孙亦谐和黄东来给劫了。
第二天一早,朱超才回到了住处,接着,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连喝了两天的闷酒。
没办法,他又不可能报官……去了官府怎么说啊?我盗墓的劳动所得被人家给劫了?那衙门口儿的人不但要把你逮起来,还得笑你是个傻逼啊。
有道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妈了个鸡。
朱超憋了两天,吃不好睡不着的,这就给气病了。
前文说过,尽管他是个盗墓的,但也算条好汉,附近的穷街坊们平日里受过他不少照顾,看他病了不能不管啊;有人给他请大夫、也有人给他做了粥送来,还有人呢……就去通知他结拜大哥去了。
梅赤阳一听自己结拜兄弟病了,那是一刻都不敢耽搁,梅家寨离朱超住的地方也不远,他可说是拍马就到。
有些话,跟旁人说不着,跟自己的结拜大哥还说不着吗?
朱超一看梅赤阳来了,那是唉声叹气、又憋屈又恼怒地把之前遇到“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事情讲了一遍。
梅赤阳听完自是怒不可遏,当场拍桌子骂道:“奶奶个腿儿的!太不像话了!什么少年英雄,这不就是俩黑心王八吗?竟然欺负到我兄弟头上来了?兄弟你等着!哥哥给你去报仇!”
吼完这几句,他一没细想、二没细问,转头就走。回到梅家寨后,他便叫上了十几名手下的弟兄,和自己一块儿骑着马就往外奔。
绿林道自有一套打探情报的网络,梅赤阳很快就打听到了有几个人带着“像粪叉一样的武器”正从许州南面沿着官道往东行,于是……他就率人追来了。
没成想……他想追“李鬼”,却愣是追到了“李逵”,把真正的孙亦谐黄东来还有雷不忌给拦了下来。
眼下,梅赤阳听到黄东来说什么“冒牌货”的事,他脑子第一时间还没转过来呢,所以仍是用很不客气的语气骂道:“我呸!什么真的假的?想狡辩你也想套高明的说辞,说什么有人冒充你们?那是不是你们随便干了什么不敢承认的事,都可以说是假冒你们的人干的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干了什么呢?”黄东来问道。
“哼……还装蒜是吧?”梅赤阳冷哼,“我倒要看看,刀架在脖子上了,你还装不装?”说罢他便要动手。
此刻,他至少犯了两个错误。
其一:黄哥脖子短,他那五环大刀未必架得到位。
其二:他从头到尾都忽略了雷不忌的存在。
诚然,雷不忌那形同三十岁的黝黑容貌,有一种强烈的杂鱼感……但也正因如此,他每次在那些看轻他的人面前出手时,皆会一鸣惊人。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梅赤阳弓步纵身,举臂抽刀,其手腕微沉,刀锋一横,便朝着黄东来冲了过去。
雷不忌看这货想无视自己,就这么跟自己错身而过,那心里是也笑了:“呵……当我死人呐?”
那一瞬,雷不忌转体上步,腰马合一,使了招野马分鬃,轻松将梅赤阳的刀势拦下,随即他又拧腕升拳,朝对方腋下疾攻一式,当即就把梅赤阳逼退了两步。
“嘶——”梅赤阳和雷不忌对完一招后的反应,跟那秦风是一样儿一样儿的,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儿,暗自惊叹着这位三十岁左右的黑面车夫的实力。
不过,梅赤阳和秦风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并非只是想找孙黄“伸伸手”、过两招,他可是来帮兄弟报仇的,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所以,一息过后,他再度杀了上来。
这回,他肯定是朝着雷不忌来了,因为他也知道像这样的硬手他是绕不过去的。
鹰城五环刀,那刀法确是不俗,那引刀接式间,是环鸣锋闪,若雷声阵阵、似长虹映空。
而且梅赤阳的内功底子也不算差,经常是刀锋未至,一股劲力已先击到,也就是说他实际的攻击范围要比看起来更广。
然,真要分个高下的话,依然是雷不忌更胜一筹。
在这种实战的打斗中,雷不忌的战力要比在擂台上更强几分,因为他爹教的不少拳法威力都太大了,以他的修为,控制不好就容易打死人,所以他在擂台上不方便将那些功夫使出来。
但在当下这场合……便无所谓。
是你梅赤阳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举刀就砍的,而且你出招时也没有留手的迹象……这种前提下,我打死你都是正当防卫。
下一招,但见雷不忌内劲猛提,由臂及拳,使出雷家拳中“运火”、“崩岩”两个基本拳式,其拳面贴刀而过,反手砸环,打得梅赤阳手中大刀的刀身猛颤,随后雷不忌的上半身又如猿挂树梢,朝着对方缠躯欺近,配合脚下步法,两个错步就晃身到了梅赤阳背后,照着对方后心就是一肘顶去。
别小看这两步和这一肘,有讲究,叫“半步龙象”,用一个大家比较容易理解的概念来说——连招。
这种招数,那是一回难防,二回难破……第一次遇到时几乎不可能防住,且威力很大,这肘子顶实了,随便谁,只要你还是个人,再怎么防也会有所损伤;当然了……还是那句话,除非你超越人类……
八荒拳圣的很多招式都是这样,他那步法,还有拳式,可能乍看起来也没有多复杂,但内行都明白,这些招式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极度的“洗炼”和“高效”,雷家拳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你几乎无法从其招式中找到多余的动作,但同时它又变化无穷,能适应各种战斗。
在以招式纷繁复杂为主流的武侠世界中,这样的功夫是很难得的,也是真正的集大成者才能创造出来的。
梅赤阳今天算是亲身领教到了,那“半步龙象”,一格、一挪、一转、一顶……一气呵成,速度奇快;行招到了一半,雷不忌就进了梅赤阳的视线盲区,肘击顶到梅赤阳的后心时,后者甚至觉得自己可能要死……
好在雷不忌还是心善,而且和孙黄二人学了那么久的“做人留一线”之后,他也懂了点分寸,终究是没出全力。
梅赤阳在这一击过后,向前踉跄两步,单膝跪下、刀尖撑地。
见寨主吃了亏,他那些弟兄们可急了,纷纷从马上翻身而下,都抄起了家伙准备一起上。
“都别动!”但梅赤阳见状,却是及时喝止了自己的弟兄们。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重新站直了,回头看向雷不忌:“哼……雷少侠是吧?好俊的功夫啊……”他顿了顿,接道,“敢问你此刻手下留情,是看不起梅某呢?还是做贼心虚?”
“哎,你可别不识好歹啊。”雷不忌道,“方才我黄哥让你说说怎么回事儿,你不由分说就动手,我才出手制止你的……现在好赖话都让你说了,但你还是没讲为什么找我们啊。”
梅赤阳听罢,踱了几步,又跟自己的弟兄们站到了一侧,随后想了想,再道:“好,既如此,那我便说说……就当是提醒一下你们做的那些‘好事’。”
第十九章 共识(下)
梅赤阳把朱超的遭遇跟双谐讲了一遍,讲得比较简单,毕竟这是在大路中间,不是聊天的地方,况且梅赤阳本身也不是当事人,而是听朱超说的。
听完后,孙亦谐和黄东来便汪汪大笑、前仰后合,搞得梅赤阳又是费解、又是火大。
“怎地?你俩自己做的好事,听完了还敢笑?”梅赤阳这人很讲义气,笑他本人也许他还不那么火,但笑他的兄弟可不行。
眼瞅着那姓梅的又要拔刀冲上来,还是黄东来先止住了笑意,摆了摆手道:“哎,我说,梅大寨主啊,你先别冲动啊。”他顿了顿,“你就不觉得,这个故事里有什么问题吗?”
梅赤阳一捋长髯,瞪视道:“什么问题?难道我的义弟还会骗我不成?”
“那我问你……”黄东来道,“你觉得,我和孙兄,为什么要劫你兄弟的财物?”
梅赤阳想都不想:“废话,劫人财物还能有很多种理由吗?”
“很多啊。”这时,孙亦谐又插嘴道,“比如梅寨主你,身为绿林中人,想必也会去劫人财物吧?难道你的理由是贪图富贵吗?”
“呸!”梅赤阳立马啐了口唾沫,“老子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这话一出口,他就神色微变,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对方给绕进去了。
“呵……那不就得了?”黄东来笑着接过话头,“所以这事儿还是需要一个理由的是不是?”
“那你们的理由是什么?”梅赤阳可不想跟他们接着绕,故而用十分不耐烦的语气接着问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黄东来摊开双手,“我们根本没有理由劫他啊。”他说着,先指了指自己,“先说我吧,我蜀中黄门虽不是‘很’有钱,但地方上的产业也不少啊,再加上我们家在武林中也算有头有脸,我为什么要去劫一个盗墓贼刚挖出来的赃物?”他顿了顿,又指了指孙亦谐,“再说孙哥,那就更别提啦,人家江南一霸、鱼市巨子、杭州孙半城,出门在外腰揣‘母爱’六千两……”
他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就过来推了他一把,打断道:“你给老子闭嘴!一天到晚就黑老子!老子迟早砍死你!”
黄东来被骂的时候还在笑,对他俩来说,这种对话很平常,雷不忌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总而言之……”那孙亦谐骂完了,又把黄东来没说完的话重新接上,对梅赤阳道,“你只要稍微想想就该明白,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根本就不可能会去劫你兄弟朱超,退一万步说……假如真的是我俩动手,你兄弟怕是早就被灭口了。”说到这儿,他瞥了眼黄东来,“你看咱黄哥,黄门少主,下毒这事儿对他来说……就跟说话和放屁一样自然,有这种本领,下什么蒙汗药啊?直接毒死,哪儿还有活人能来给你告状?”
梅赤阳听他们讲到这儿,脑子也确实有点转过来了,尤其是这两个家伙“互黑”的那部分,还有话里那些得罪人的地方,反而显得他们的话十分真实。
“这……”一时间,梅赤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刚才兴师问罪的气势太足了,态度也恶劣,有点蛮不讲理,所以现在不太好下台了。
孙亦谐小眼睛一扫,瞬间就看出了对方“有难处”,于是笑了笑,接道:“梅寨主为兄弟报仇心切,重情重义,孙某佩服,但若因此失了冷静,错杀好人,反倒污了自己的名声,那怕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还望梅寨主三思啊。”
梅赤阳听到这句,总算是松了口气,心说:这姓孙的小子不愧是“江南一霸”、“鱼市巨子”,年纪轻轻就极会讲话……他若是占了道理不依不饶,反过来羞辱我,那今天这事儿恐怕还是无法善了,但现在他非但没有得理不饶人,还来个先捧后劝,把我的面子也给兜住了,那便好办。
“嗯……”梅赤阳沉吟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接道,“二位少侠所言,确是有理……”他对两人的称呼忽然就客气了起来,“现在想来……劫我兄弟那两人,多半就是冒名顶替之徒;梅某当初想得不够细致,也没有对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得很清楚……是我莽撞了。”言至此处,他话锋一转,“不过……容梅某再问一句,二位又如何证明,你们就是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呢?”
他这问题提得也有一定道理,单凭你们几个乘着辆马车、带着三叉戟,也并不足以证明你们就是本尊;那俩冒牌货一路上偷抢拐骗过来,没准也能买得起马车了,而假的三叉戟,那两个假货也早就准备了。
“我来证明不就得了?”雷不忌这时开口道,“虽然我雷不忌不像我两位大哥这么有名,但你去打听一下,应该也是有人知道我的吧?况且我的武功你也见识过了,我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梅赤阳闻言,显得有些为难,因为雷不忌的名声真没双谐那么响;事实上,这次少年英雄会过后,年轻一辈里真正可以说出了名的,只有三个人——孙黄自不用说了,他们出名也并非是因为他们在英雄会上的表现,而是因为大破天奇帮这种“武林大事件”。
而另一个出名的人,就是林元诚了。
就如一句流传在体育圈中的名言——冠军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唯一重要的。
尽管这次的少年英雄会中,类似宋芷秀、淳空、柳逸空、雷不忌这样的才俊们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关注,但撇去宗门本身的加成,他们的名声流传程度,绝没有林元诚这个“第一”来得快和广。
雷不忌的名字,至少梅赤阳是还没听过的,他要真听过,而且也听说了此人极有可能是“八荒拳圣”的儿子,那他刚才没准连刀都不敢拔。
可话都到这儿了,梅赤阳又不好当面跟雷不忌说:“雷少侠,我确实不知道你是哪根葱啊。”
他要是说了,那双方都尴尬。
还好,孙亦谐又一次及时通过神色看出了梅赤阳的心思,就在气氛即将走向尬点的当口,他哈哈一笑,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并走到马车后面,从绑行李的带子上解下了自己的三叉戟。
“梅大寨主身为绿林道上的‘地’字号人物,想必也是见多识广。”孙亦谐边走边道,“我这把戟,给你看看,你便知真假。”
说罢,他就将三叉戟一横,随手丢给了梅赤阳。
梅赤阳扬臂一握,接戟在手,立刻是心中一惊:这戟……比他想象中轻得多,虽然长逾七尺,但握在手里感觉也就十来斤。
轻归轻,却没有那种脆弱的感觉,反而有极强的存在感和威慑力。
神兵利器,跟古董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艺术品”;按照现代的造假技术,什么都能伪造,唯有真品上那种独特的“感觉”,是无法复制的。当然了,这种唯心的东西无法被数据化,且只存在于一些行家的认知中,并不百分百保险。
所幸兵器这玩意儿是要拿来“用”的,比艺术品好分辨得多……真不真的,试一下自见分晓。
此刻,梅赤阳便拿着这三叉戟走到路边,随手一挥,就将一块路肩上的岩石像豆腐一般削去了一块,这样……也就够了。
那个年头的冶制技术能造出来的金属也就那样儿了,你觉得那种靠人力、用锤子敲打出来的铁片,再磨一磨,能有多锋利?我这么说吧……那时候江湖上最常见的刀剑,未必比你现在在超市里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的菜刀更利,你家的菜刀要是放大个几倍,搁在古代那就是上等兵器了。
至于“神兵利器”嘛,属于极少数极端例子,一个大师级的匠人一辈子可能也就能造出三五把来,有些甚至一辈子就造出了一把,但你想想……这种人一生中打造出的失败品和凡品又有多少?按比例来说就是……即使由行业顶尖的人士去制作,诞生几率也不到万分之一。
因此,孙亦谐这把由陨石打造的神兵,已经可以说明一切;单就这一把兵器,在识货的人眼里,黄金万两都难换……这样一想,梅赤阳就更没有理由怀疑双谐会去劫朱超的东西了。
“好!好!好兵刃!”梅赤阳也是习武之人,拿着这三叉戟使了两下,便赞不绝口。
按照绿林道上的等级来说,他要是有了这兵刃,就不是“义士”了,该改“侠客”了。
“梅寨主,应该不会再怀疑我们的身份了吧?”见对方已经辨出来了,孙亦谐马上就上前两步,走到了对方跟前,很自然地伸出手去,要拿回三叉戟。
他这么着急,主要也是怕自己这三叉戟入了梅赤阳的眼,然后对方就搁眼里拔不出来了……
这种绿林道的人,说到底还是匪,即便打着义匪的旗号,也绝不能把他们当好人看;万一梅赤阳因这把兵器而起了歹心,那又要生出枝节来。
好在,那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梅赤阳顺势就把三叉戟递回了孙亦谐手中:“呵呵……那是当然……”说话间,他依次冲着三人抱拳拱手,“孙少侠、黄少侠、雷少侠……方才梅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梅赤阳的心胸,还算是开阔,尽管他做事欠考虑,但为人还行,知错能认,这点不易。
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心性都比他成熟多了,自也不会跟他计较,而雷不忌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众人解除了误会,便很快聊开了,两边把情报一交换,梅赤阳便听说了刘庄的事,他当时就替孙黄抱不平:“奶奶个腿儿的……这俩冒牌货太可恶了,待我抓到他们,非把他们扒皮抽筋,活活剐了不可!”
按我们现代法律的标准来说,虽然那孙陵和黄俊是身负抢劫、诈骗、偷盗等一系列罪状,但依然罪不至死;不过,在那个时代,就是另一回事了……
按照大朙律来讲,他们这种,或许也没有杀头的罪过,但真落到官府的手里,大概率还是死路一条,要么就是在过堂的时候被打板子打死,要么就是在牢里染病死掉。
而若是落到江湖中人或者绿林道的手里呢,那就更甭提了,出个老千都得砍手,你俩黑吃黑……还能有命?
所以梅赤阳说要剐了他们,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敢干,而且在他以及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看来,这也是应该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呢,自也没有什么意见。
几人一拍即合,迅速达成共识,决定一同往周口方向去追那两个冒牌货。
不过,追,也要有方法;这次的事儿,他们两拨人若是互相配合、各施所长,自是可以事半功倍,反之,假如他们没头苍蝇似的冲上去,搞不好就会打草惊蛇,今后再要抓到这两人怕是都难了。
今天,如果梅赤阳没有遇到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以他的性格和智力,很可能就会引发后一种情况,但现在不同了,有了双谐坐镇,这帮梅家寨的莽夫便有了智囊。
众人一番商议后,孙亦谐和黄东来给他们提的第一个主意就是——乔装改扮。
你们这帮山寨里混的,一个个儿凶神恶煞,穿着劲装、拿着兵刃,就算你们买通了守城的官兵进了城,也肯定是第一时间就被城中的黑白两道给盯上,行踪和目的不用半天就都暴露并传开了。
所以,得先伪装一下,把自己变得低调一点,这样才好办事。
梅赤阳听了这建议,也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确实是地头蛇当久了,险些忘记了周口不是自己的地盘儿,而且自己是个绿林匪首,真要是特别张扬地进了城,搞不好仇还没报,自己先被寻仇的找上门来。
于是,在行到周口附近时,梅赤阳便吩咐他的弟兄们在城外找个地方暂且停留一会儿,由自己先带着两名长得相对和善、脑子也比较活络的兄弟,换上孙亦谐和黄东来提供的换洗衣物,随孙黄雷三人先进城去踩踩点,然后弄一些伪装所需的东西出城,再来接他的这些手下。
第二十章 以骗制骗(上)
双谐他们是怎么带着梅赤阳等一干人混进城的,咱就不往细里说了。
还是来说说那孙陵和黄俊吧。
且说这两个地痞无赖,自打从汝阳县出来后,靠着冒充孙亦谐和黄东来行骗,那可是赚大发了。
撇开他们沿途干的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不谈,就说他们在破庙里“黑吃黑”,吞了那搬山太岁朱超刚从墓里盗出来的东西这一笔,还有后来到刘庄骗了那里的老百姓的那笔……仅这两笔买卖弄来的赃物,在周口销完后,就已足够让他们腰缠万贯。
就两个货的德行,前文书咱也说过了,他们可不会因为有了点钱了,就去做一些长远的计划,比如存一些钱下来干点儿正经买卖、以后不再行骗了……这是不可能的。
孙陵和黄俊,天生就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类型,这种人不懂得忍耐,毫无自控能力,不会反省,极度自私,且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
用今天的话来说,典型的垃圾人。
养宠物不打疫苗、遛狗不牵绳子不捡狗屎、垃圾不分类随便乱扔、把公物当自己的东西一样随意破坏、若无其事地插队、停车时从不管别人能不能挪、捡到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能占的便宜不占就是亏了、干着以上所有行为的同时还要嘲讽那些守规矩的人是傻。
这种人搁在古代呢,有一个带有些阶级歧视色彩、又颇为精准的词儿来定义——刁民。
现代法律包括执法层面来讲,对这种人算是比较客气的,但搁在大朙,这种货哪天要是犯了事儿被提上公堂,是很可能被当场弄死的。
孙陵和黄俊眼下自然是还没落到那一步,他们此刻还春风得意着呢。
他们这两天,拿着那些骗来的钱在城中狂嫖滥赌,中午一起来,就是吃酒席,下午呢,赌博,赌到晚上,又是逛窑子吃酒,接着便在青楼里直接过夜。
最可气……他们在干这些事儿的时候,用的还是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名字。
所以,当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进城后,也是很快就打探到了这两人的行踪。
你可以说这俩冒牌货是胆子大、脑子小,一点都没防备;但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来看,这也确实是个很难预料到的展开——他们也不可能想到真货竟然会那么快就听说他们这俩假货的存在并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亲自追踪过来。
按照梅赤阳的说法,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两个鳖孙的行踪,那没别的,今晚就动手,抓起来先揍一宿,揍成俩胖子,然后有什么话再慢慢聊。
孙亦谐就说了,这可便宜他们了,光打多没劲啊,动刑多好啊?什么“玉女登梯”、“仙人献果”、“猿猴戴冠”……该来的都给来一遍呗。
梅赤阳这下见识可就浅薄了,这几手是什么刑他听都没听过,于是就让孙哥解释了一下,孙哥解释完之后梅赤阳那是不寒而栗,心想着这小子也不是善茬儿啊,怎么这手段比咱绿林道的还狠呐?
黄东来听着他俩的对话都听不下去了,最后还是黄哥说了句公道话:“梅寨主,你这套,俗了;姓孙的,你这手,损了……我觉得咱还是应该想个不那么歹毒的、但又足够惩戒他俩的法子,好好耍耍这两只猴儿。”
接着,他便道出了一个“以骗制骗”的计策,要让那两个冒牌儿货也尝尝被骗的滋味儿。
孙亦谐和梅赤阳听罢,都给黄老爷……哦不……黄哥挑大拇哥:“黄哥,有点东西。”
商议定了,他们仨便又讨论了一番,完善好了一些细节,随后再给雷不忌以及梅赤阳的手下弟兄们布置下了任务,这好戏……今夜就要开台。
…………
是夜,天都擦黑儿了,那孙陵和黄俊才从赌场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赌场这个地儿,可讲究了。
不见光,不见风,不见空,这三条是基本。
什么意思呢?
首先第一条,不见光,即在赌场之内,外界的天然光,不管是日光月光,最好都不要放进来;这跟场子合不合法没有关系,在古代,合法的赌档,也是这么设计,绝没有那种露天的场子,有也开不长。
但凡赌场里的照明,一定要用人造光源,光线要调整到那种比较昏暗舒适的程度,让人一进这个地方,就无法知晓外界的时间,如果是现代的赌场,那屋里还要尽量避免出现钟表,也是这个道理。
其次第二条,不见风,意思跟第一条差不多,就是说呢,这赌场里要少设、乃至根本不设窗户。
窗户,不但会把外面的光和风带进来,而且在很多时候会成为逃跑者的首选路径;要是有人突然抓了一把桌上的银子破窗而出,那多麻烦?哪怕你把人追回来了,窗户也已经破了,天天有人跑,你天天换窗户不成?
另外,赌场里的室内温度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太热,太热了人待不住,也不能太冷,人一吹风就容易清醒;最好就是偏热,即那种让人容易上头的热……
最后第三条,不见空,这个“空”,可以理解为空间,也可以说是空荡。
赌场这种地方,必须时刻给人拥挤和热闹的感觉,这样人一踏进这里,就会有一种融入感;现代的很多迪厅酒吧也是这么干的,就是要音乐大、地方挤,这样才方便把你变成人群中的一部分……如果你可以在这种地方轻易找到某个相对宽敞的空间独自思考个几分钟,那这个地方的设计就是失败的。
赌场里各个项目间的间距应该要尽力缩到最小,最好就是你一个转身过来,注意力就从一个项目移到了另一个项目,人也从一个人群融到另一个人群。
以上这些……模糊人们时间感和空间感的手段,都是古来有之,也算是做这门生意的人的智慧结晶吧。
试想一下,要是你走进一个赌场,里面宽敞得跟体育馆似的,房顶上开着个大天窗,周围也是高窗林立、通风采光良好,全天都冷风飕飕的,里面的每个赌博项目还都隔了七八米远,然后每个项目的旁边都只有稀稀疏疏三五个人在玩……那你肯定也没什么兴致了。
当然了,“vip”或者说“大户室”这种,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这里所说的,指普通赌徒所能接触到的赌场环境。
那孙陵和黄俊,虽然都只是二十出头,但都是老赌棍了,他们自是早已习惯了赌场那种温室般的环境,一泡在里面就能泡一天,连水都可以不喝,这样便能少上茅厕。
今天的他们,也是不知不觉就赌了三四个时辰的一天……要总结的话,便是输多赢少,但也没输光。
很多人觉得好像一进赌场就意味着立刻倾家荡产,身上还剩一分钱都不可能出得来,这其实是不对的……大多数在“宝局”里被榨干的人,都有一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要让一个心智正常的人沦为毫无理智的赌徒,通常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极端情况毕竟只是少数。
开宝局的呢,也并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如果每有一个人走进来,他们就想着立刻出千把他身上的钱全部赢光,那这生意也没法儿做了。
这行,也是讲究细水长流的……说白了,你只要本钱够、且别遇到特别厉害的高手或者老千,正常运作下去,一定是稳赚不赔。而如果你赔了,那就说明这个世界的数学规则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你对自己经营的某个赌博项目的规则有了什么误解。
“呸,真他妈晦气!”一出宝局的门口,那孙陵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显然是输钱让他心情不太爽。
黄俊却是比他想得开,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孙兄,算了算了,这钱反正来得也容易不是?”
他这话倒是对,抢来骗来的,可不容易吗?
“来,孙兄,今晚咱们再换个窑子,看看还有没有比昨儿更好的姑娘了,给你消消气哈。”黄俊拉着孙陵便朝一个方向走,“中午我就打听好了,城南有家不错的,咱走着。”
“嗯……”孙陵一听,也是马上转怒为喜,“既然黄兄这么说了,那走呗。”
说罢,这两人便肩并着肩,笑哈哈地朝城南方向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大街上几乎都已没有行人了,他俩走着走着呢,刚好来到了一条无人的胡同里。
两人进了胡同后还没走几步,就见这胡同的对面来了道人影……看轮廓,还是个女人。
这要是个老太太或者胖大妈,那他俩自也不会多看一眼,但偏偏,那女人看起来还是个大姑娘;虽然离得尚远,天也黑,看不清其面目,但瞅那身段、步态,就让人觉着这很可能是个美人儿。
按说……孙陵和黄俊本来就是要去逛窑子了,没必要再路上搞些别的事情出来,但这人呐……得意的时候,就容易忘形。
搁以前,他俩在家乡时,小偷小摸的事是常做,但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这种勾当他俩是不敢干的,因为他们干过那么一两回,结果都被周围的老百姓一通暴打,后来他们就学乖了。
但眼下,扮“孙亦谐”和“黄东来”扮久了,他们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又有“名声”、腰里又有钱,那就不再是混混,而是大爷……大爷们犯了事儿,只要不算太严重的,那就是进了衙门也能拿钱疏通出来,这些他们当混混的都懂。
此刻,孙陵和黄俊看到那姑娘,皆是歹意顿生;两人立刻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各自的脸上便都泛起了淫笑。
接着,他们便加快了脚步,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而那姑娘呢,本来都已经走进胡同,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距离了,一看对面来这么俩人,好似是察觉了不对,她赶紧停住脚步,扭头又想往回跑。
但她一个缠过小脚的,哪儿能跑得过两个男人?
转眼之间,那孙陵和黄俊就追上了他,一前一后就把她给拦住了。
“诶?姑娘,你跑什么呀?”孙陵笑着拦在了对方身前,借着点月光使劲儿打量对方的脸。
还别说,那姑娘确实挺漂亮,脸上那是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看年纪她也不过才十**岁,梳的发髻还是未出嫁的样式,身上传一件白色褙子、外面套着浅蓝色的比甲,胸前还有一条丝带系出个蝴蝶麻花绊儿。
见孙陵拦在身前盯着自己猛瞧,姑娘赶紧别过脸低下头,想转身远离对方,结果又撞到了黄俊的怀里。
“哈!姑娘,看看这点儿路啊。”黄俊也是贱笑阵阵,朝人家贴了过去,这就要动手动脚。
“你……你们……想干什么?”那姑娘眼神闪烁,显得极为害怕,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这贼人啊,越是遇见胆小的,他们的胆子相对就越大。
“嘿嘿……姑娘,别误会嘛。”孙陵也朝对方逼近过去,笑着应道,“我们是看这天都黑了,姑娘你一个人在这种僻静处走动,怕你有危险,所以想来保护你啊。”
“是啊是啊。”黄俊也接道,“姑娘你别怕……我叫黄东来,这是我兄弟孙亦谐,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们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是少年侠客,绝不是什么坏人。”
这俩货冒充双谐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也就一个礼拜不到,但他们已经很习惯自称自己的是孙亦谐黄东来了,甚至在私底下,他们也都不再叫彼此的真名,所以,在做这种自我介绍时,他们早已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即便脱口而出报的也是假名字。
“诶?真的吗?”不料,那位姑娘听到黄俊的话后,她的下一句竟然是,“你们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害怕和羞怯都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种惊喜的表情,语气和声音也高了几分。
孙陵和黄俊见到这一幕,倒也愣了。
“呃……呃,对啊,如假包换。”孙陵迟疑了一下,如实回道。
“那太好了!”那姑娘听罢,竟是面带笑容地接道,“小女子早已听说过二位少侠的大名,如雷贯耳,甚是仰慕,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
“啊?啊……嗯,是吗?”黄俊见对方突然这么热情,也是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姑娘过奖,过奖……”
此时,那姑娘又露出一丝腼腆的、甚至可以说是诱人的神色,接道:“二位少侠,虽是初次见面,但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你尽管说。”那孙陵看着她那眼神,骨头都快酥了,回答得也是飞快。
那黄俊也是不甘落后一般,赶紧抢了半步,绕到了姑娘身前,并朝旁边挤了挤孙陵,好似生怕姑娘看不到自己的脸似的:“对对,你说,有什么请求都可以说,我黄东来一定竭力相助!”
那姑娘得到这答复后,反倒不着急了。
她站在那儿微蹙秀眉,仿佛是内心犹豫了一下,再道:“嗯……是这样的……今日小女子送家父去医馆治病,所以回来得晚了,我家住的地方又偏僻,家中也只有我一人,所以只能独自走夜路……”
她顿了顿,红着脸,又朝那俩冒牌货飞了飞眼儿:“刚才我还以为,是遇到歹人了,没想到竟有幸遇到二位少侠……既如此,不知能否恳请二位少侠送我回家,若是二位肯应承下来……”她又略微停顿了半秒,用越发娇滴滴的语气小声念道,“到家后,小女子自当重谢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