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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传说

    撑船的这位船家,名叫王三六。

    这名儿什么意思呢?很简单,他是三月初六生的,所以就叫三六。

    那个年头,穷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是起这种名儿,一来是因为他们家大人的文化水平有限,二来也是因为他们的确不适合那种特别高大上的名字。

    你想啊,一个打渔的,家里人基本都大字不识,你给他起个名儿叫什么子轩、子涵的……他会不会写倒是其次,长大了没准还得被人嘲笑。

    又比如,有个大户人家,老爷倒是低调,姓于,单名一个谦字,为人也很谦虚,结果他手底下三个打杂的家丁,一个叫龙傲天、一个叫赵日天、还有一个叫董霸天……你说这老爷什么感受?

    平日里招呼他们办事儿,开口就是:“日天,给爷沏壶茶去”“霸天啊,给爷打盆儿洗脚水。”“傲天啊,今儿那狗喂了吗?”

    你说这老爷得多别扭?

    另外,民间还有一种比较迷信的说法,就是所谓的“贱名儿好养活”。

    一说是小孩儿精气旺盛但心智未成容易被鬼怪盯上,所以起个连鬼都嫌的名儿可以辟邪;还有一说就是阎王翻生死簿的时候看见太有特点的名字就会印象深刻,说勾就给勾了,但那种张三李四狗蛋儿麻子之类的名字就易被忽略。

    但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年的医疗水平太低下了,小孩儿因病夭折或残疾的概率有点高,所以这类说法才会有市场。

    王三六的家里,就很信那一套,他小时候可没少听家里的长辈……尤其是老人们念叨这些。

    而在他听过的诸多故事中,有一个,让他印象很深,那就是关于这湖心岛上“兰若寺”的传说。

    相传,千余年前,这浉河,不叫浉河,而是叫“尸河”,河底下住着个大妖怪,人称“殄尸老祖”。

    什么叫“殄”?殄就是灭绝、糟蹋的意思。

    光听这名儿,这妖怪的癖好那就有的一品啊……

    那时节,每年在尸河上死于非命的人不计其数,而这些人也无一例外的都成了那殄尸老祖的食粮;殄尸老祖通过折磨这些受害者的尸身,从魂魄的悲鸣和怨气中汲取妖力,等到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殄尸老祖才会将其尸身吞掉,榨干那最后一点血肉,真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吃人不吐骨头”。

    不用说,这么造孽的一个玩意儿,肯定蹦跶不长久。

    某天,来了一个老道,也没废话,跳下河就跟那妖怪开干,这一人一妖大战了三天三夜,直斗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

    最终,还是那老道略胜一筹,将那殄尸老祖斩于河底。

    然,这妖怪的肉身里面,积攒了太多冤死尸魂的血肉和怨气,它一死,那些东西便都涌了出来,纷纷混合化形,化为了成千上万的行尸走肉、恶鬼妖邪,眼瞅着就要从河底爬上岸去。

    老道一看事情要遭,赶忙祭出法宝,用尽最后几分道力,自天边召来一座山岳,镇于河心,把那些妖魔邪祟都压在了山底下。

    自此,浉河的这个三岔河口处,便多了这么一座湖心岛,而“尸河”,也改名“浉河”,为的就是不沾那个“尸”字,免得下面的东西被唤出来。

    就这样,转眼过了好几百年,到了前朝末年。

    那年景,端的是君王昏庸,奸臣遍野,天灾**,民不聊生。

    有句话叫官逼民反啊,既然要反,肯定就要打仗。

    时逢朙太祖亲自率领起义军与前朝某部交战,后者节节败退,直退至浉河南岸。

    被太祖追着干的那位前朝将领名叫耶律宝琦,这货为人贪生怕死,作恶多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投降了,起义军八成也不会留自己的性命。因此,眼瞅着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背水之境,耶律宝琦做了件极为无耻的事——他竟然趁着夜色,带着十几名心腹和护卫,乘着仅有的几艘竹筏和抢来的渔船逃跑了。

    全军的将士,都被他丢在了河边等死。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晚,耶律宝琦刚到河心,河面上便妖风大作,激得浪也湍、水也急。

    耶律宝琦没办法,只能和手下们先到湖心岛上暂避。

    不料,就在这时,起义军趁夜劫营,对河边的营寨发动了突袭。

    一支连主帅带偏将全部失踪的军队,就跟没头苍蝇一样,被这么一打,自是乱作一团,很快就被杀得溃不成军。

    就这样,耶律宝琦在黑夜中隔岸观火,眼睁睁看着那些跟随他的将士们在距离自己几十米外的对岸被宰杀,清清楚楚地听着那一声声哀嚎和惨叫。

    而他心中对此却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反而是在庆幸自己跑得及时。

    不多时,千百条生命消逝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浉河的水。

    而被出卖和抛弃的痛苦、怨恨,将他们的血与压在湖心岛下的另一股力量连接到了一起……

    次日天明,太祖率领着起义军登上了湖心岛,准备生擒那耶律宝琦,却发现耶律宝琦和他那十几名亲信都已经死了。

    死尸身上的服装甲胄全都完好,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那每一具尸体……都没有血肉和内脏,有的只是一副骨头架子,外面包着一张完整的、且丝毫还未腐烂的人皮。

    这事儿,邪乎了。

    就算军队里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且此刻是白天,但看到耶律宝琦等人的死状后,大伙儿也都觉得后脊发凉。

    不过,这种事,他们想管也管不了,只能不了了之。

    直到多年后,太祖打下了江山,建立了大朙。

    某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浉河的三岔河口,乘在一张竹筏上漂流,忽然,他周围的水面上猛然浮出了千百个头颅,每个头颅的脸都跟那耶律宝琦的死状类似——无血无肉,两眼空洞,但骨头的表面包着一张新鲜的人皮。

    噩梦惊醒,全身汗浸。

    这个梦,可把太祖吓得不轻,他连夜就传国师来给自己解梦。

    那国师是何等的人物?

    你们以为就是个御用的算命先生,会忽悠就行了?

    不,可,能。

    这个职位,对文学造诣、自然科学常识、心理学能力、皇族礼法知识、乃至长相等都有很高的要求。

    平日里,除了在司天监搞天文,给皇上和娘娘们算命、解梦、话疗这些常规事务外,根据不同帝王的要求,国师可能还要去讲道、讲经、治病、驱灾、求雨、捉妖……

    最关键的是,即便撇开改朝换代死皇帝等额外因素,每年至少还有一次“祭天”要搞。

    祭天,在封建王朝可是件大事。

    天大的事。

    对国师来说每年主持祭天就跟渡劫一样——搁今天,你哪怕是主持春晚出现重大失误,最多就是明年你从电视荧幕上消失;搁古代,你主持祭天要是玩儿砸了,那明年你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所以,能当上国师的,且当得稳的,那智商,那谈吐,那心理素质……绝对不是一般人。

    太祖身边的这位大朙第一国师无疑就这样的人物,他一听太祖说完那梦,眼珠子一转,就旁敲侧击地问太祖,以前是不是到过那个地方,于是太祖就把当年自己歼灭耶律宝琦一部的事儿给说了。

    国师听完就笑了。

    笑什么呢?一是高兴,知道该怎么办了,二呢,笑一笑可以显得他胸有成竹嘛。

    笑罢,国师就跟太祖说,死在那地方的人,怨气很大,而且多少是跟您有点关系的,以前您还在打江山,没功夫、也没能力管他们,他们也不怪您,但现在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他们便觉得您应该救救他们,所以托梦来诉冤。

    太祖一听有点道理啊,又问:“那我该怎么才能帮他们呢?”

    国师就说了:“好办,在那儿建个寺庙便可。”

    这主意一出,建庙的“工程款”可就到手了,国师他能不先扒层皮么?至于他扒完之后下面的人再怎么层层转包那是另一回事。

    总之,那寺庙就这么开建了。

    而且为了建这寺庙,工程队顺带还在湖心岛的南岸造了座桥(用船运建材上去太费事了),那成本又一下子上去了不少,以至于后来国师又拿这事儿找皇上拨了笔款。

    数年后,寺庙建成,国师给起了个名儿叫“兰若”,意为“寂净无苦恼烦乱之处”。

    然而,这寺,自建成那天起,就是座空寺。

    本来嘛,建在湖心岛上的寺庙,谁会去啊?要是这岛的北岸也有座敲,连着河的另一边,那倒好说,这样就会有人往来了,但现在这等于是个死胡同,哪儿来香火?

    再者,这岛上地方就那么大,也不可能开垦农田种粮食啥的,要是有人在寺里常驻,还得不断从外面买粮食和日用品往岛上送不成?

    于是,这兰若寺就跟很多官僚主义造就的“面子工程”一样,花了大把的钱弄出来之后,实际意义也就是做给领导看看而已,顺带着呢,还让一些人中饱私囊了一番。

    又过了些年,这湖心岛南岸的桥也被水流冲垮了;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当初建寺的时候就因为层层转包搞得成本不足,所以造这桥时包工头就想着:这桥可以造的豆腐渣一点,只要能撑到寺庙完工就行。

    不得不说,他干得还挺成功的,兰若寺竣工后这桥又撑了好几年才垮。

    反正这桥平时压根儿就没人走,而几年后太祖也早就把这里的事情给忘了,所以桥垮了也没人当回事儿。

    时间又匆匆地过,转眼又过二百来年。

    也就是到了……距今三十年前。

    那年,江湖上出了四个结拜的兄弟,人称“中原四盗”——

    老大“饕餮盗”韩力,日食斗米,力拔千斤,且最好美食美酒,据说他偷抢来的财物,九成都是被他花在了吃喝上。

    老二“龙阳盗”朱猛,其名字和本人给人的感觉南辕北辙,他看着一点也不“猛”,而且相貌清秀,宛如女子,说话声也是细声细语;此人是个“采花盗”,或者说“采草盗”,因为他只采男人,而且其口味是三十岁往上高大威猛的男人……

    老三“诸葛盗”蓝朔离,姓蓝,不姓诸葛,但他被称“诸葛”,足可见这人才思敏捷,足智多谋,可惜他的武功和另外三个兄弟比有点差;另外,蓝朔离的爱好比较特别,他喜欢“机巧之物”,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些类似魔术道具的小发明,比如一些设计精巧的机关陷阱、可使出障眼法的烟幕、暗算别人用的飞针屉毒物囊等等。

    最后,还有老四“飞天盗”李原,轻功登峰造极,按江湖传言,他的轻功就属于“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那种级别,非天赋异禀者不可成也;李原的爱好算是最正常了,他就爱钱,也没什么怪癖。

    就是这么四位,那几年,在江湖上很是吃得开,横行了好一阵。

    但终究,他们是“盗”,而且也不是什么“义盗”,所以他们也没风光太久,就遭到了集结起来的仇家苦主们的追杀。

    那晚,四人被追得走投无路,来到浉河岸边后,乘上小舟,逃上了湖心岛。

    追杀他们的人也没放弃,那二十来名江湖人物也纷纷去弄来渡河的船只,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了兰若寺。

    然,中原四盗和他们的这些仇家们进了寺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那些被他们借走了船只的渔民们得把船要回来啊,所以后来就有人登岛取船;有些船是取回来了,还有些已经被风浪冲走,不知所踪,只能作罢。

    那些去取船的人里呢,也有胆儿肥的,悄悄到兰若寺门口朝里张望,但是连个鬼影儿都看不到,只有一阵阵阴森森的穿堂风从里面窜出来。

    也是巧了,被这风吹过的哥儿们回来就病了,病了就死了。

    从那时起,附近便开始流传起了那兰若寺“吃人”的传说,连同着千余年前和两百多年前的那两段儿,一同被老百姓们绘声绘色地到处讲,大人在外面听完了头皮发麻,又回家吓唬小孩儿玩儿。

    王三六,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听到这故事的。

    听的时候,他十岁,现在他都四十七了,还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他是真的信。

    当然了,在这狂风骤雨之中,他不可能把上述那些话完完整整地跟乘船的那些旅人娓娓道来,就算他想讲,人家也不肯站在雨里听啊。

    所以,他就只能简单地说一些类似“那寺庙闹鬼、会吃人”这样的话,那人家哪儿能信?

    眼看无法说服对方,王三六也不管了,反正他是坚决不会靠近兰若寺的,哪怕在雨里淋死他也不去。

    见船家这么倔,众人也没办法,只能丢下他,自行去了。

    这一船人,除了撑船的王三六之外,还有七位。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大家已经比较熟悉了,而另外那四个呢,分别是:一个书生、一个江湖郎中、一个行脚商人、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高壮汉子。

第三十六章 想多了

    说来也怪,这兰若寺当年分明是个被层层转包抽成过的“豆腐渣”工程,而且自建成后便以空寺状态经历了二百多年日晒雨淋,但即便到了今日,站在这庙门前往里乍看一眼,也瞧不出什么破旧来。

    那高脊飞檐,雕梁画栋,毫无残损。

    那石狮佛像,罗汉菩萨,栩栩如生。

    就连那杏黄的寺墙,齐整的石阶,也是不见斑驳,不沾落叶。

    当然,在风雨中狼狈入寺的七人,并没有闲心站在雨里去细观这寺庙的外表,反正庙门也敞开着,他们一行人各自拿着行李匆匆忙忙便鱼贯而入了。

    跑进大雄宝殿后,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打雷天总站在雨里不太讲究。

    他们也顾不得其他,纷纷都是先往地上一坐,缓上口气再说。

    “啊呀!”

    不料,就在大伙儿屁股还没坐热的当口,忽然,那个书生大叫了一声。

    众人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纷纷循声望去,结果,那小子蹲在自己那个装着书的箱子边儿上,一脸懊恼地跟了句:“我这书……都湿透了啊!”

    “切~”不出意外的,其他六人全都是这个反应。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这也不叫什么大事儿,犯不着一惊一乍的。

    那行脚商人还在那儿说了句风凉话:“我道是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几本儿破书嘛,又值不了几个钱,你看我这挑着的货都湿了,我也没说啥。”

    这七个人里,就数这行脚商人的行李多,两只手都拿不下,得用扁担挑着,他的确才是最有资格发牢骚的。

    “你懂什么?”那书生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么一说,就有点气,于是回了句,“有道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那些货怎么能与我这些圣人之言相提并论?”

    别看这书生年纪不大,那股子迂腐之气真叫一个扑面而来。

    “嘿!”遇上今天这档子事儿,那行脚商人本来就有几分邪火,此刻被那书生这么一说,他算是被点着了,“这话说得……你那圣人之言能吃吗?能用吗?打湿了拿来当柴禾都不好使,还黄金屋颜如玉呢?也不瞧瞧自己那穷酸样儿……”

    他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这个书生看起来是很穷酸,虽说是一身的儒生打扮吧,但那衣服上的补丁已经多到扎眼了,而他那个背在背上的书箱也是竹子做的,很简陋,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雨一淋里面的书就全湿光。

    “你……”这书生本来还想跟他吵。

    但他才出口一个字,那行脚商人就凶道:“你你你……你什么你?你想怎地?”

    这行脚商人今年三十多岁,粗人一个,虽是中等身材,但其身上可都是在劳动中磨练出的肌肉;像眼前这种二十出头的文弱书生,一副因为没钱吃饭而营养不良的样子,怕是来三个都不够他一个人揍的。

    那书生被他一吓,也是嘴角抽了抽,转过头去,假装收拾书本,并低头念道:“呵……我……我不跟你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

    “嘁,瞧把你能的。”那行脚商人也不再理他,一边打开自己的行李,一边念道,“读了几年书就鼻孔朝天了,这要是哪天真让你当了官儿,还不得在街上横着走?”

    这两人吵这几句,其实也是没来由。

    本来他俩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只是在旅途中偶然碰见了而已,因大家心情都不好,烦躁中起了口角,这也没什么。

    出门在外嘛,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遇到事情少说两句,可能就没事。

    过了今天,或许他俩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对方,就算遇见了怕是也想不起曾经见过这么个人了。

    然而,有的时候,人就是管不住自己,好似比对方多说一句自己就“吵赢了”一样。

    眼下,这行脚商人,就比对方多说了一句。

    他倒也没太多想法,因为他其实算是个挺单纯的人,过了会儿他气消了,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但那书生……和他不一样。

    这书生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就因为刚刚那几句话,这书生心里就恨上那行脚商人了,他就觉得对方在众人面前折辱了他,哪怕后者现在立刻跟他道歉,他也不会消气——他就巴不得那行脚商人倒霉,死了才好呢。

    当然了,现在他是暂时没那机会,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呢?这个咱们后文书再表。

    现在先不说这两位,再来看看旁人……

    这七人里年纪最大的,应数那个江湖郎中了。

    这郎中今年四十有五,那个年头,这岁数的已算是“老先生”了,而且那时的男人们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成持重”,通常都会留胡子,这位也不例外,一把山羊胡修得还挺漂亮,配合他那干练消瘦的外形,确是有几分名医的风采。

    而这位郎中进了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药箱。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药材泡水,因为他那箱子还挺不错,封得好好的,里面的药也都包着或者装在瓶子里……他主要呢,是得拿药出来吃。

    按那时的说法,这人有“喘病”,也叫“肩息”或者“逆气”,遇上风寒时,他那肺就容易发作,轻则呼吸困难,重则有喘脱之危。

    所以他得趁着此刻还没发作,赶紧把药吃了,否则一会儿风寒入体,发起喘来,他可要遭。

    有人可能会问,这郎中自己身上都带着病呢,他那医术到底行不行啊?

    其实他还可以,只不过他的医术还没好到可以超越时代,看好那种在现代都属于医学难题的疾病。

    接着,咱再来说说剩下那位——身份不明的高壮汉子。

    这位兄弟,瞅着三十五岁上下,双目有神,身形健硕,着一身玄色衣衫,衣袂裤腿都收拾得紧趁利落,仅这外表,便给人一种武林中人的感觉。

    但……他却没有佩戴兵刃,这一路上也从没有表露过自己是走江湖的。

    事实上,这一路他几乎什么话都没说过。

    而且,他带的行李不多,就是肩上一个包袱、手里一个包袱,且都不大。

    进庙之后呢,这位也依然是沉默寡言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对于书生和行脚商人的争吵,还有郎中吃药的情景,他都是冷眼旁观。

    那么,说完了那四位,双谐和雷不忌又如何呢?

    他们,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孙哥,这有点儿冷啊。”黄东来说这句的时候,上半身已经是光膀子了。

    “可不是嘛,都快到冬天了,这么淋非得感冒了不可,搞得不好就得肺炎啊。”孙亦谐应这句时,都已经开始脱裤子了。

    这番操作,雷不忌又是看傻了眼:“二位哥哥,你们这一边说冷,一边还脱衣服,又是什么门道?”

    两人闻言,一同回头看向他,异狗同声地回了句:“湿衣服要脱下来烤干啊。”

    “呃……”雷不忌愣了一下,“没火怎么烤啊?”

    那俩货就等他这句呢,他话音未落,孙亦谐就接道:“你去生一把火,不就有了吗?”

    雷不忌也是直:“那我要怎么才能生火呢?”

    黄东来又接道:“你从这正殿后边儿出去,找到柴房,弄点柴禾和火石来,不就可以生火了吗?”

    雷不忌又问道:“那为什么是我去呢?”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会儿可是连裤衩儿都快脱了啊。

    两人都是张开双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俩已经脱光了不方便啊。”

    雷不忌站在那儿,心说两位哥哥这套路有点东西啊,学到了学到了。

    然后他就点点头,转身又冒着雨跑出去了。

    那另外四位看到这一幕,也是反映各异:行脚商人和郎中都在憋笑,书生则冷哼,而那高壮汉子依然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不多时,雷不忌便捧着柴禾回来了,把柴禾一堆,火一生起来,雷不忌便也脱了个光,并搬来了大殿里的几个香烛木架,把衣服放在上面烤了起来。

    那另外几人呢,也都沾了他们的光,纷纷过来烤火取暖。

    但那书生、行脚商人和郎中,都只是脱下了外衣而已,并不像孙黄雷三人一样脱得只剩裤衩那么嚣张;唯有那高壮汉子,依然坐在角落,和众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浑身湿透,他也继续忍着,等着其自然变干。

    “诶?这位大哥,你怎么不过来啊?这儿还有位置呢,你也过来烤烤呗,湿衣服穿着多难受啊。”黄东来见那人不动,以为人家是不好意思,故而客气了一句。

    但对方却是冷冷回道:“不必了,谢谢。”

    “嘿!你说这人……”那行脚商人看到这位的反应,又忍不住要多嘴了,“人家好心好意让你过……”

    不过这次,他没能把那得罪人的话说出来。

    “哎哎算了算了。”孙亦谐当即就拦住了他,打断道,“别去管人家,兴许人家有什么不便之处。”

    孙亦谐这话,本是无心之言,他会这么说,主要也是为了防止那行脚商人又跟人闹得不愉快;毕竟大家还要在同一屋檐下待一段时间,谁跟谁吵架都会搞得所有人心烦。

    然,这言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孙亦谐这话还真说对了,那个高壮汉子,的确有“不便之处”。

    此人,姓谢名润,江湖人称“石中虎”,其真实身份是名震武林的一永镖局门下的一名镖师;而且他不是一般的镖师,而是武功在镖局内排第三的那种高手,实力仅次于局主和副局主。

    如果你们觉得一个在镖局内也只能排到第三的人物并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可就错了……

    这一永镖局,和前文出现过的广行镖局,可不是一个量级的;那广行镖局最多算是个在某城市及周边地区小有名气的小公司,但一永镖局却相当于在全国都有连锁店的超一流企业。

    在江湖中,要论名声地位,一永镖局的局主比起一些一流门派的掌门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功方面嘛……就更不用说了。

    这谢润练的乃是金钟罩铁布衫,一身的童子功;那广行镖局的局主“通臂神剑”朱嘉端,要是和谢润对上,怕是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眼下,谢润没有过去烤火,有两个原因:其一,他这种纯阳内力加童子功的高手,淋点雨本来就不叫事儿,别说是淋雨了,就算掉进冰窟窿他也能顶个一时半刻的;其二,他今天……押着镖呢,他手里的那个包袱里,装的就是他押送的东西。

    江湖险恶,一个连腿都没有的乞丐,可能在转眼间就飞身而起朝你砍杀;一个带着小孩的老妪,可能会在和你擦肩而过时把身上藏了炸药的小孩朝你扔过来;甚至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都可能跳起来在你背后插上一刀……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驱使,为了达到目的,很多人都愿意丢掉自己的人性、尊严、甚至是身体的一部分。

    还有……你以为人人都能跟杨志当年在黄泥冈上一样,被劫了生辰纲还能留下性命?

    搁江湖上,劫镖的十个里有九个不留活口。

    因此,对押镖的人来说,很多事是不得不防的。

    身为一永镖局的三号人物,谢润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所以对于陌生人与他进行的接触,哪怕看起来是随意的、善意的,他也是敬而远之。

    然,此刻孙亦谐那句“不便之处”,却让他动了心思了。

    谢润闻言,心中便暗道:“什么意思?他这话里,是不是在暗示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押着东西呢,故意拿这话来试探我?如果我还是坐这儿不动,等于就是承认了自己确有‘不便之处’……”

    谢润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跑,他也从来不跟人说什么闲话,所以他并未听过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的事迹;即便他从孙亦谐带着的三叉戟和雷不忌那不加掩饰的内功痕迹上看得出这三位少年都是江湖中人,但他也并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此时被孙亦谐这无心之言一挑,谢润就想多了,于是……稍加思考后,他便站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附身(上)

    那谢润起身后,装出颇为憨直的口气,脸上也憋出几分尴尬之色,言道:“呃……我想了想,兄弟你既是好意,我也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我……还是过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走过来了。

    其他人倒也没觉得怎样,但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俩货见状,当即就是对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懂了。

    在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眼里,谢润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结合他那相貌打扮,就算他们无法从其身上查探出内力,也一样有七八分把握认定他就是江湖中人。

    当然了,江湖中人也无妨,只要没表现出明显的敌意,那你不说破咱也不说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可眼下这谢润因为孙亦谐那一句“不便之处”忽然就改变了态度,变得有点“沉不住气”了,这可就透露出很多信息来了。

    孙黄二人那是多狡猾?两人稍一琢磨就反应过来了:这壮汉带着两个包袱,都不大,一个背在背上,一个却拿在手里,这是为什么?即便是必须分开装的东西,那你也可以分开包好,再装进一个大的包袱里啊?再退一步讲,按那两个包袱的尺寸,同时背在背上也行……

    这种细节,你不去细想,便不会意识到,但在已经产生怀疑的前提下,一想就透。

    那一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条壮汉手上的那个包袱里,定是一件很贵重的东西。

    或许有人会说了,再贵重又能值多少钱?孙哥和黄哥他们的行李里可至少装着好几千两的银票呢,他们也没这么防着啊?

    但这可就没法儿比了……

    举个例子:对一个富豪来说,或许丢了几两银子他也不当回事儿,没多久就忘了,但对一个穷人来说,几十文钱的事儿就能把他给急死,乃至活活逼死。

    而眼下的情况和这是类似的:对黄东来和孙亦谐来说,几千两确实也不是小数目,不能随便丢,可真要是丢了,他们也不至于怎样,顶多就是气一阵子,等想通了,便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但对押镖的谢润来说,那包袱里的东西要是丢了……哪怕这东西只值一文钱,他一样是没法儿交差。

    换作普通的镖师丢了镖,那还好说,但你谢润作为一永镖局的三号人物,亲自出马走的“暗镖”,最后竟然丢了?那可就不仅仅是你谢润一个人背锅就能了的,这是让一永镖局这块招牌蒙尘的大事。

    所以,谢润他不得不小心,也不得不做到矫枉过正的地步。

    “哦……哈哈,没事没事,来来来,这边儿坐。”孙亦谐和对方无冤无仇的,自没有必要把自己猜到的事讲出来,因此,他也是继续保持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装作没事儿一样招呼对方,“都是行路之人,遇到困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诶,是是。”谢润也是接着装憨,点着头就坐下了。

    坐下是坐下了,但他是衣服也没脱,两个包袱也没离手,那状态跟他刚才坐在角落里时没啥区别。

    也不能怪他,江湖险恶,他得防啊。

    谁知道你们这六个人是不是真的行路之人?万一你们六个加上刚才那个船家全都是一伙的呢?万一你们是通过设计把我弄到这里的呢?万一刚才那书生和那行脚商人是故意演了场吵架的戏给我看的呢?万一你们趁着我解衣服行动受限的瞬间一拥而上突袭我呢?

    在这孤立无援的陌生环境里,重任在身的谢润脑子里纵有一万个万一,他都嫌不够。

    好在……接下来并没有发生他预想中的各种险情。

    对于他不脱下衣服烤火的事也没人吐槽,说到底……人家和他又没什么交情,没必要管他,他只要不碍着别人,没人在乎他。

    而这种冷漠,也让谢润稍稍松了口气——江湖走多了,不怕冷漠,反倒怕热情;不怕一开始就对你展示出恶意的人,就怕莫名其妙对你好的人。

    因此,眼前这六个人里,谢润现在最怕的就是孙亦谐……

    当然,只要孙哥不先做出什么让谢润觉得有问题的举动,谢润也不会妄动。

    就这样,时间慢慢流逝,众人在一种沉默的、压抑的氛围中烤着火、并休息着。

    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确是有点累了,之前在小船上“漂流”的时候,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紧绷着的,上了岸之后穿着湿透的衣衫一路冒着风雨过来也很费体力。

    不知不觉的,那个行脚商人就趴在自己行李中的一个箱子上睡着了。

    前文说过,这行脚商人是个比较简单率直的人,虽然他那嘴有点儿碎,但心眼儿不算坏,这种人呢,“心大”,哪怕在这种环境下也能睡得着。

    但其他人,却是没他那么放松。

    那书生是因为心胸狭隘,固然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不愿睡去;而那郎中呢,年纪放在那儿,见的事多了,凡事也都留个心眼儿,不敢睡。

    谢润为什么不睡就不再多解释了。

    雷不忌嘛,他是真不累,毕竟年轻,武功又高,你就是让他在雨里连跑两个时辰他也不需要补午觉,最多运功调息一会儿就好了。

    至于那孙亦谐和黄东来……他们本来倒是想打个瞌睡的,反正有雷不忌醒着,他们也放心,但是,当他们推测出谢润很可能是个带着贵重物品的江湖人士后,他们也睡不着了。

    倒不是他俩惦记谢润的东西,而是这俩老阴逼也和谢润一样……开始怀疑别人了。

    万一旁边那三个家伙加上船家全都是一伙的呢?万一他们是通过设计把那壮汉弄到这里想gank他呢?万一刚才那书生和那行脚商人是故意演了场吵架的戏给那壮汉看的呢?万一他们gank完了那货顺带着想把我们也灭口了呢?

    江湖险恶,他们得防啊!

    于是就在这种无声的心理战中,一个时辰过去了。

    那几位烤衣服的呢,也都把衣服重新穿回去了。

    那么衣服是已经干透了吗?当然没有。

    只是,用火烤来衣服,这点时间就是极限了,若继续烤下去,衣服也不会有那种完全干爽的感觉的,只会变得越来越硬,而且颜色会被烤得越来越黄。

    在那个年代,除了少部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极端权贵,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类常识,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在这个宇宙生活了十七八年了,肯定也是知道的。

    他俩穿完了衣服,还顺带着把那行脚商人也给叫醒,提醒他也穿上。

    到了这会儿,众人的状态算是都好些了;那些衣服拿去烤之前都拧过水,烤完后就算不是特别干,也比刚脱下来的时候强,再加上他们几个本身也坐在火堆旁待了那么久,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终于,在一个气氛还算不错的时间点,黄东来开口了:“诸位,正所谓相逢即是有缘,今日我等七人能在这同一屋檐下共围一堆火,无疑也是缘分,这段时间大家都坐着不说话,我看也憋得难受,要不然,咱们互通一下姓名吧?要是待会儿有什么事儿呢,至少大家也能叫得上彼此的名字。”

    他这话一说,书生、郎中、商人和谢润的脸上全都变颜变色的,显然是各有各的想法。

    为了让他们放心,黄东来又道:“哦,当然,我并没有勉强大家的意思,诸位要是不愿说也可以不说,我自己可以先告诉大家,在下黄东来,这两位是我的兄弟孙亦谐和雷不忌,我们仨都是走江湖的。”

    黄东来在此亮明身份,有两个用意:其一,他想先发制人,试探一下谢润对此的反应;其二,他也是想以此为契机,让谢润明白他们三个并不是冲着谢润来的,甚至可以在有危险时和谢润暂时组成同盟。

    而听到他这句后,先回应的是那位郎中:“呃……老朽田午得,乃一走方的郎中。”

    “见过田先生。”黄东来在跟自己兄弟之外的人聊天时,大多数时候还是显得很有礼貌、且知书达理的。

    “不敢不敢,混口饭吃罢了。”田午得也客气道。

    “小生孔衡基。”那书生见已有人报名字了,便又不肯当那最后一个了,赶紧第二个开口道。

    而他话音未落,谢润就迫不及待地接道:“在下徐仁,是个……”

    不料,他话还没完呢,那个行脚商人竟突然打断道:“不对,你不姓徐。”

    此言一出,其余六人全都愣了,尤其是那谢润,简直是全身一个激灵,猛然就回头瞪向了那商人。

    却见那行脚商,此时的眼神和方才他睡着之前判若两人,在火光下,他那眼睛愣是隐隐透着一股子绿光,他那语气也变得十分诡异且自信:“你姓谢,你叫谢润!”

    谢润的脸沉下来了,那虚假的憨直神色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表情:“如果我是谢润,那你又是谁?”

    “我?”行脚商被这么一问,忽然笑了,“呵呵……哈哈哈哈……”他的笑容极为怪诞,而他的话,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我叫耶律宝琦。”

第三十八章 附身(下)

    “嗯?”一听这名儿,谢润又将那行脚商上下打量了一番,好似是在确认对方的外貌特征。

    他倒还算镇定,但两秒后,坐在不远处的孔衡基倒是跳起来了。

    “放肆!”但见那书生一脸凛然,厉声喝道,“本朝自开国之初便已有两位天子先后废禁过胡姓胡名,且交由兵部出面,编置勘合,给赐姓名;而今在我大朙疆土之上,哪儿还有什么姓耶律的?你这厮胆敢以胡名自居,是何居心?莫非你是那北元鞑子派来的细作?还是说你想谋反!”

    要不咋说读书人不好惹呢?

    俗语有云——七寸毛竹握手中,半工半耕半书生。渴来池中饮墨水,饱来纸上抖威风。上殿称臣文武惧,入庙留诗神鬼惊。此笔落在仇人手,敢比杀人宝剑锋。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千万别得罪那些拿笔杆子的,你要让他逮着机会,就是一顶帽子扣下来,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能让你掉层皮。

    眼下,孔衡基就是逮着机会了。

    他一看这行脚商和谢润似是要起冲突,赶忙在旁煽风点火,人家只是报了个名儿,他就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了下来。

    这话能乱说吗?

    有道是“功高不过救驾,罪大不过谋反”,在封建王朝统治时期,天底下最大的罪过也就是这个了。

    而孔衡基说这话是为什么了呢?也不过就是因为刚才别人跟他口角了两句。

    “呵呵呵……”那行脚商听了孔衡基的话,完全不露惧色,仍在诡异地笑着,“谋反?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忽然表情一变,满脸狰狞,紧跟着就跳起来大喊道,“你们这些汉人才是谋反!”

    喊声未尽,他已朝那书生扑了过去。

    他那扑法,极为诡异……就仿佛他整个人都跟个提线木偶一般,在完全没有发力动作的前提下,以一种四肢扭曲的姿态一下子就跃起了一丈多高,越过了众人的头顶,直落那孔衡基的所在。

    “啊——”人还没到呢,那孔衡基自己就已吓瘫在地,惨叫起来。

    然而他这是浪费感情了,因为就在那行脚商起势跃高之际,谢润也出手了……

    谢润的个子高,他都不用起跳,只是两脚一踮,胳膊一伸,就攫住了身在半空的行脚商的脚踝,然后他一个发力,就将对方从上头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眼瞅着这俩都动起手了,其他人自也各有反应。

    那郎中最是机警,第一时间就拿起了行李,躲得远远儿的,并一路退到了大殿的门那儿,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

    孙黄雷三人则是都站起身来,做出了戒备的姿态,怕那两人对打会殃及池鱼。

    至于那书生孔衡基嘛,是真吓得腿软了了,瘫倒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不料,那行脚商摔了个四脚朝天之后,竟又是狂笑起来,其身体亦很不自然地开始颤抖。

    这一刻,谢润本来还抓着对方的脚踝没放开,但一看对方的行动甚是诡异,他出于小心,便松手了。

    结果,他刚一松开,那行脚商就像是一件在滚筒洗衣机里的衣裳似的,整个人横躺着并“旋着”就这么翻飞而起,用一个就算是以轻功都很难做到的动作在旋转中重新站立了起来。

    “哼……原来还是个高手。”谢润见了这一手,当时就下判断了,他冷哼一声,接着问道,“兄弟,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你敢找上我,那就别在那儿装什么鞑子了,报上你真正的名号来吧!”

    但那行脚商根本没理他,一边怪笑着,一边转身朝着根大殿里的柱子冲了过去,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事——他像一只蜥蜴一样,弯曲着四肢,贴着光滑的柱子表面,一路爬上了天花板,并以相同的姿势倒悬在了众人的头顶上。

    这还没完,他上去之后,又将脖子转到了一个对正常人来说绝对会导致骨折的角度,冲着下面的六人继续怪笑,笑着笑着,其嘴里还滴下了血来……

    这下,可就不是什么“轻功”可以解释的事儿了。

    那郎中田午得年纪大,且比较迷信,见得此景,当即指着那“倒趴”在天花板上的行脚商惊呼道:“鬼……是鬼上身!”

    他这一句喊出来,众人忽然就想起了此前那位船家王三六的话来了……

    先前人家可是再三劝阻,说这兰若寺里闹鬼,有进无出,但他们都不信,眼下,看到这常理无法解释的一幕,他们便都动摇了。

    “不……不可能,这世上根本没鬼。”谢润的胆子大,他是坚决不信这些,哪怕是此刻,他也一口咬定,说道,“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机关,这些都是障眼法!”

    那么这可能吗?

    还真是有可能的。

    对于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孙亦谐和黄东来来说,比这更加夸张的魔术或电影他们也见过,以他们的眼界和想象力,的确可以勉强用某些理论来解释,比如说:这货的手掌和膝盖上都装了某种吸力极强、可以承受一个成年人重量的特殊胶体之类的。

    但谢润嘛……其实他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也没有任何合理的推测,他口中说出的这句“障眼法”,更多是在自欺欺人,顺便稳定人心,让其他人不要因害怕失了方寸。

    “呵呵呵……谢润,这话你自己信吗?”这时,天花板上的行脚商又开口了,“你觉得有什么机关可以做到这……样……吗?”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的头忽然像个气球一样开始急速膨胀,转眼间就涨到了比水缸还大的程度。

    这么一来,就连孙亦谐都觉得这是闹鬼了:“妈个鸡的!还真有鬼啊?”

    他话音未落,又听得“嘭”的一声,大殿的门自己就关上了。

    站在门边扶着门框的田午得被那关门的力道震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紧接着,那行脚商的头就在急速膨胀的过程中“爆”开……伴随着一声闷响,从那巨大的头颅中涌出了海量的鲜血,像是瀑布般轰然泼洒而下;这还没完,头“爆”掉了之后,从行脚商那脖子的创口处,还不断地涌出血来,且其血势汹涌,似是决堤一般。

    转眼间,这大殿里竟然已被血潮所浸,且“血位”已没过了众人的膝盖。

    “什么情况?”这会儿,连黄东来也慌了,“这鬼那么猛的?起手就开大招啊?好歹也先掐个脖子啥的啊。”

    “二……二位哥哥,现现在咋……咋办啊?”雷不忌都已经吓傻了,说话都结巴了。

    他俩还在震惊之中呢,孙亦谐则已经冲到那关上的大门那儿冲门板踹了几脚,但那门是纹丝未动。

    “喔~靠!”这急得孙亦谐是破口大骂。

    “孙哥,接着!”一秒后,黄东来也反应过来了,抄起了孙亦谐的三叉戟,就朝后者扔了过去。

    孙亦谐顺手一接,接着二话没说,对着门锁接合处就是一阵削捅,可是……竟然捅不穿。

    不但捅不穿,而且连个白点都没能留下。

    他这可是削铁如泥的宝兵刃,那门则只是比较厚实的木料和漆而已,这绝对不正常。

    与此同时,谢润,也有所行动了。

    他瞪着天花板上那个无头的、像是跟粗水管一样不断往外喷血的身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运功起身,在一侧的墙壁上敛足一踏,飞身掠上,想要把那个身体拽下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名堂。

    然后……他成功了。

    他还真就把那个无头的身体拉了下来,而拉下来之后他便发现——并没有什么名堂。

    那就是一副普通的血肉之躯,已经没了头,且脖子处源源不断地在往外涌血;其涌出的血量,早已超过了一个人的身体内血液的总量,并奔着公共泳池那个量级去了。

    “这……这……”这下谢润真的怕了,他的头皮都麻了,吓得赶紧放开了那无头的身子,并后退了几步。

    而这个时候……大殿内的血位,已没到了众人的腰际。

    “快!从后门撤!”大约五秒后,还是黄东来的一声喊叫,把因惊愕而愣神的谢润叫得回过了神来。

    众人闻言,也是各自趟着血,紧赶慢赶地往殿后走去。

    古时候,一般寺庙的大殿都是有前后门的,前门朝正院儿方向开,后门则通往寺内其他各处,方才雷不忌去找柴禾的时候走的就是殿后的小门。

    眼下面对这危机,还是黄东来首先想到了去看看后门。

    然而……现实是令人绝望的,众人来到后门时便发现,和前门一样,这里也关死了,打不开。

    “靠!”孙亦谐见状,又骂了声,但随即他便急中生智,带头往大殿内的佛像处跑去,“不管了!先去高处躲躲!”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踏上了供桌,并顺着佛像的身体爬到了佛爷的肩上。

    另外几人虽是有所犹豫,但稍微想了想之后,也是有样学样,纷纷爬到了佛像上——毕竟是生死之间,这时他们也顾不得对佛爷的尊敬了,退一万步说,哪怕是被天雷劈死,也比在这厉鬼弄出的血池中溺毙要痛快吧。

    然,纵使他们爬到高处,也只是拖延了一点时间,并不能解决问题。

    没过多久,那血就追上来了,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巨大佛像,也都被淹在了那血潮之中。

    就在这个众人逐渐被绝望和崩溃所吞没当口……

    当——

    当——

    当——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三声钟鸣。

    那声音听起来庄重,悠远,却又透出几分凄然和悲凉。

    钟鸣过后,众人睁开了眼睛。

    他们,都还围坐在火堆旁。

    因为身上都穿着尚未干透的衣服,睡着后,会梦到自己泡在水里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里面,也是正常的。

    除了那行脚商之外,其余六人惊醒后皆是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他们就能看出,大家都做了同一个梦。

    “我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率先开口,面带狐疑地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记得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但是,每个人,都记得那“梦”里发生的事。

    想着想着,众人就齐刷刷把目光投到了那个行脚商人的身上。

    此刻,只有他,仍旧趴在自己那个装行李的箱子上睡着,且睡得死沉死沉的。

    “喂,醒醒。”谢润这人是个行动派,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扮什么普通人了,所以顺势就过去拍了拍那行脚商的肩膀,想将其叫醒问话。

    不料,他只是轻轻一拍,那行脚商的头颅就从脖子上断开……滚到了地上。

第三十九章 偷袭

    “啊!啊——”见那人头滚落,孔衡基又是第一个惊叫出声,坐倒在地,蹬着两腿连连后退。

    他这娘炮般的激烈反应,反倒是让其他人都镇定了下来。

    雷不忌也是见过死人的,没说话;那郎中田午得虽面露惊惧之色,但仍坐在原地没动;谢润则是一脸戒备地看向了孙亦谐,那怀疑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孙亦谐和黄东来呢,干脆……凑到尸体边开始围观了。

    “黄哥,这切口有点整齐啊。”孙亦谐道。

    “是啊,拿宝兵刃一刀斩下去都未必有那么整齐,想来是武功高强之人所为啊。”黄东来道。

    “而且头突然掉了,血竟然没喷出来,而是慢慢流下的……”孙亦谐又道。

    “那肯定是死前中了某种能让血凝住的毒,然后才被切了头颅,并摆出还在睡觉的样子。”黄东来接着对方的话道。

    “方才大家都睡着了,你说这凶手怎么就单弄他不弄咱们呢?”孙亦谐道。

    “那说明,凶手没有杀我们其他人的动机,或者就是……有什么难处。”黄东来道。

    “哦?比如说?”孙亦谐道。

    “比如说……其实我们刚才并没有睡着,只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而真正睡着的人只有他一个,所以凶手只能杀他。”黄东来道。

    “嗯……还有别的可能吗?”孙亦谐又道。

    “又比如……出于某种原因,凶手希望、或者说需要我们活着,因为他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有所图谋。”黄东来接道,“当然也有可能……他觉得我们迟早全都得死在他手上,所以不着急,一个一个来,想耍耍我们。”

    “妈个鸡的!这么说来,此地不宜久留啊!”孙亦谐道。

    “就是呀!”黄东来道,“肯定有古怪,要不咱还是撤了吧。”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跟说对口相声似的,十分娴熟自然的就说完这了一通,紧跟着就准备拿行李跑路。

    谢润见了心想:“你俩可真牛逼啊,对着个尸体自说自话的就解说起来了?而且说完了立刻就想脚底抹油……那人要是你俩杀的呢?”

    于是,他当即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且慢!”

    被他一喝,孙黄二人的动作也是一滞。

    谢润随即便道:“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走。”

    “凭什么啊!”这会儿,那孔衡基又插嘴了,“现在这人头都掉了,是人杀的也好,鬼杀的也罢,无论哪种都跟我没关系啊!这庙这么邪乎,你还要我们留在这里陪你等死不成?”

    说罢,他便开始收拾书箱,把他方才摆出来晾干的那些书胡乱地又给塞了回去,扛起书箱就准备走人。

    谢润才不管他怎么想的,一个闪身过去,一掌摁住了他的书箱:“我说了……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走。”

    孔衡基也是急了,他用上全身力气拽了几下被对方单手摁住的书箱,结果那书箱纹丝不动。

    “你……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眼见对方就是不让走,孔衡基便开始了无能狂怒。

    “我不讲道理?”谢润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冷哼一声,“哼……我若真不讲道理,现在我就把你们全杀了,我也落个心安。”他顿了顿,“正因为我还讲道理,所以我才说‘要把事情搞清楚’。”

    说到这儿,他不再摁着孔衡基的书箱,而是抬手又摁向了这书生的肩膀。

    孔衡基听到他那句“全杀了”时已经是脸都吓白了,此刻被谢润这么轻轻一摁肩膀,孔衡基当即就腿一软,又给跪地上了。

    “这位大哥,你这就有点仗势欺人了吧?”此时,黄东来又开口道,“在下看你也不像是邪派中人,既然都是江湖正道,那你眼下的这番举动,得有个说法吧?”

    黄东来还是机警,先不跟对方翻脸,用江湖套词来试探试探再说。

    谢润也确实吃这套,旋即便是抱拳拱手,朗声应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们,我的确不是什么徐仁,我名叫谢润,乃一永镖局的三当家——‘石中虎’谢润。”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他这名号,孙亦谐不知道,但黄东来这武林世家的少主肯定是听过的。

    “原来是谢大哥,久仰久仰。”黄东来马上就摆出一张“久仰脸”,抱拳施礼道。

    “好说。”谢润也回了一礼,再问道,“小兄弟,方才你只说自己叫黄东来,但没有报出宗门,现在可否告知在下?”

    按江湖规矩,只有江湖中人彼此之间互通姓名时,才会将门派绰号这些东西一块儿都报了,而跟一般老百姓介绍自己时,他们可以只说名字,没必要把其他信息讲出来,因为你就算讲出来了,人家也未必听说过。

    所以,此前……也就是谢润还没有亮明身份的时候,黄东来在介绍自己和孙雷二人时,特意只说了名字,而未讲其他。

    这个看起来似乎无所谓的细节,其实是很有意义的:一来,可以掩饰“自己已经知道在场的陌生人中有其他江湖人士”这点;二来,也是种礼貌,既然别人自己没承认,就说明有什么不便之处,你大可不必做那些可能会揭露别人的事。

    “当然可以。”既被问起了,黄东来也不隐瞒,“在下蜀中黄门,黄东来。”

    话音一落,谢润那本来带着几分傲气的神情可就变了。

    蜀中黄门这四个字,从某种角度来解读就是——你武功再高也可能很轻易的死在他们手上。

    不过,换个角度,转念一想,谢润又觉得这反而是个非常让人安心的答案。

    首先,黄门是武林世家,代代都是正道中人,口碑还不错;其次,如果对方真有心害自己,随便谎报个什么其他门派的名号,或者闪烁其词说自己是跟某个无名之辈学艺的就行,何必说出黄门这种让人听着就想到下毒的门派来?

    念及此处,谢润便豁然开朗,一下子对孙、黄、雷三人的戒心就放下了七八分。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黄门少主,失敬失敬。”尽管谢润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黄门的少主具体叫什么名字,但他知道黄门这一代只有一个少主,而且年纪应该也跟眼前的少年差不多,所以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谢大哥客气了。”黄东来觉得这寒暄得差不多了,便顺势把话题带了回来,“咱还是先说眼前这事儿吧……却不知,谢大哥为何不让大家离开这里,还非要先把这死人的事儿查清楚了不可?”

    谢润想了想,下定决心后,方道:“事到如今,我也直说了吧……”说着,他就轻轻拍了拍自己手上那个一直没撒开的包袱,“今日谢某……是在走镖;而方才的那番事,我怀疑是有‘恶虎拦路(镖师的行话)’,想借装神弄鬼之能来对付我,而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很可能就藏在这庙里,甚至……就混在咱们这一行人之中。”

    他话刚说完,一旁的孔衡基又激动起来,高声道:“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是读书人!”

    谢润淡定得很,他也不跟对方做口舌之争,只是平静地回道:“你是什么人,我自会判断,不用大呼小叫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谢润有点霸道,但其实,横向比较的话,他这已经算挺客气的了。

    那个年头,人命很不值钱,江湖仇杀殃及到老百姓的事例还是很多的,说句难听的,这荒郊野外,杀了你都没人知道,还跟你讲人权呢?

    若今天真的有人打算在这里劫镖,那谢润再谨慎、再霸道……也无可厚非,因为他的怀疑如果成真了,那劫镖的人在搞定谢润之后,肯定也不会放过在场的其他人。

    “那……谢大侠,你现在打算如何?”这一刻,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田午得忽然开口了,并问了一个挺有建设性的问题。

    “问得好。”谢润转头回了那郎中一句,随即又看向了孙黄雷三人,接道,“不介意的话,我想请诸位把行李都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类似迷药或凶器的东西。”

    一听这话,雷不忌就咋呼起来:“诶?你这不对啊,我黄大哥乃是黄门少主,身上肯定是带着各种药的,而我孙大哥带的那把则是宝兵刃,按你的说法,那他们脱不了干系了啊。”

    “这我都知道。”谢润回道,“我也会看情况……”

    谢润这儿刚想解释两句,不料,就在这一瞬,突然……

    孙亦谐一个滑铲接剪刀腿就朝着雷不忌夹了过去,黄东来也同步而动,从怀里抄出一把药粉就往雷不忌的脸上糊。

    在场的众人都惊啦,这又是个什么展开?这两人疯了?

    “你是谁?你把不忌弄哪儿去了?”转眼间,孙亦谐就给“雷不忌”上了招木村锁,死死钳制住了对方。

    黄东来也把那可以使人全身无力的迷药在其脸上糊了好几把,才道:“老实交代,要不然让你领教一下你黄哥我的手段。”

    “二……二位哥哥……你们这是干什么?”那“雷不忌”喘着气儿,一脸委屈地问道,“我……我就是不忌啊。”

    “放屁!”孙亦谐道,“不忌这一路上都是管我们叫‘黄哥’和‘孙哥’的,你刚才那两声‘黄大哥’和‘孙大哥’是几个意思?”

    黄东来也补充道:“还有,以不忌的智力,怎么可能一听完谢大哥那句话,立刻就反应过来我们会被怀疑?依我看……你刚才那句吆喝,其实根本不是在替我们鸣不平,而是故意把嫌疑往我们身上引,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吧?”

    黄东来说到这儿,已把手伸进了“雷不忌”的衣襟处快速摸索了几下,很快,他便找出两样东西:一个小药瓶,和一卷缠在小线轴上钢线。

    “哼……果然。”黄东来把那钢线拿到眼前一看,便冷笑道,“线上有残留的血迹。”说话间,他又抓起了雷不忌的手,展开了他的手掌,“你手上还有缠过钢线的割痕,且还是新的,你再狡辩啊?”

    此时,孙亦谐也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接道:“小子,是不是之前不忌去找柴禾的时候你就把他给‘换了’?”说到这儿,他被自己的话一提醒,神色一变,“糟了!柴禾!快把那火给熄了!”

    闻言,谢润是第一个动的,他通过孙黄二人的话,大致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一听柴禾可能有问题,赶紧上前准备把火踩灭。

    谁知,他刚迈出半步,便有一股劲风从其身后掠至,紧接着就是寒芒一闪……

    田午得,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一路之上,谢润从未露出过丝毫的松懈和破绽,唯有这个刹那,谢润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田午得的身上,而且刚好处于背对田午得的状态。

    于是,田午得出手了。

    他的武功不是很高,但是他的出手快、准、险……

    田午得使的,是针——一根被他藏在药箱里、混于针灸针之中的银针。

    谢润的金钟罩虽强,但也有罩门,其罩门极小,且就在其后颈处;也就是说,用针锥类的武器,从后方实施精准的偷袭,是破他金钟罩的最有效方法。

    田午得无疑是做过功课的,要不然他也不敢来动这一永镖局的三当家。

    此刻,他一针下去,谢润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针才扎进去半截,谢润就浑身一颤,紧接着就脸朝下栽倒了下去,整个人当时就挺那儿了。

    看着谢润倒下,田午得一脸得意,笑着念道:“呵……可算是让我等到了你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弯腰去捡掉在谢润身边的那个包袱。

    捡起来后,他看了看在场的另外四人,随后把视线停在了纠缠在一起的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身上,并接道:“没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跟那小子没关系,也不知道刚才的幻觉是什么名堂……你们仨是演戏也好,争执也罢,与我无关。”

    他用看戏一般的轻松语气说完了这句,没曾想,下一秒,那趴在地上好似已经死了的谢润……又起来了。

    谢润起身的速度那叫一个快,显然他趴在地上装死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怎么出手;这一式,若浪中狂鲨,翻江倒海,他拧身而起之际,一拳一脚已同时打出。

    这下可轮到田午得被打个措手不及了,而且老田他可不是什么练金钟罩的,他全身都是罩门啊,被谢润这两下命中,立马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受了伤,老田便想跑,但谢润哪能让他给走脱了?一个箭步追上,又是一记正拳,直打那田午得的后心。

    这一拳下去,田午得可真扛不住了,尽管谢润已经收了几分力,想要留个活口问话,但奈何……这田午得的武功和谢润差得实在有点远,再加上他那肺是真有病,遇到这风湿天儿,气息和内力的运行本就有点乱,于是,这打在背上的一拳,竟直接要了田午得的命。

    当然,死就死了,打死一个劫镖的,谢润也不会觉得心痛,他一边拔出插在自己后颈处的半截银针,还一边冲着对方的尸体冷哼道:“可惜啊,你要早来两个月,我这罩门便还在。”

    要不咋说古代通讯不发达害死人呢?这田午得所打探到的情报,过时了……也正因如此,让他殒了性命。

    捡起被对方夺走的包袱后,谢润又回身走进了大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孙黄雷三人的身上。

    而那仨此时还纠缠在一起呢。

    谢润也不废话,看着雷不忌便道:“假冒雷兄弟的那位,既然你和那姓田的郎中不是一伙儿的,那你又是谁?”

    他这么一问,那“雷不忌”忽然停止了反抗,全身瘫软下来,然后……笑了起来。

    “呵……我不是说过了嘛……”这笑声很熟悉,跟他们此前在“梦”里听到那行脚商发出的怪笑声几乎一样,而他说话的声音,忽然也变了,“我叫耶律宝琦啊。”

第四十章 破“术”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孙亦谐和黄东来几乎都是瞬间反应过来,所以他们同时扭头,赶紧冲着一旁的谢润吼道:“灭火!”

    本来,在遭遇偷袭之前,谢润他就是奔着那火堆去的,没曾想竟被田午得给打断了,而解决掉田午得后,他又有点惊魂未定,所以回到大殿时一下子又没把那事儿想起来。

    此刻经孙黄二人这么一提醒,谢润才猛然反应过来——其实危机并没有解除,而且眼前这个“雷不忌”会带来的麻烦甚至比那田午得更加凶险。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谢润一个箭步,又奔那火堆去了,俨然是准备直接用脚将那火堆踩塌。

    然,他这第一脚踩下去,就出现了异状。

    他的脚没有感觉到半分的烫,反倒是觉得凉,冰凉冰凉的……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窜到他的头顶,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他再一回神,定睛一看,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兰若寺的大殿里了,而是站在湖心岛的岸边。

    他踏出的那只脚,则是踩在了冰冷的河水里。

    风声吹过,他的头顶是阴霾的天空。

    雨,还在下着。

    他往自己的身边看,看到了他此前乘坐的那艘小船的残骸,以及……七具尸体。

    那些尸体就躺在离残骸不远的一片礁石上,谢润走近两步看了看,迅速就凭着衣物认出了每一个人的身份。

    出于谨慎,他又检查了一下这七个人的情况:船家的死状像是淹死的,那始终没能报出真名的行脚商身首分离,郎中田午得被打碎心脉致死,书生孔衡基被绳子勒死,而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竟只剩下一张新鲜的人皮包着白骨,其身体上的血肉内脏和液体全都消失了。

    看完这些,谢润的脑子又开始乱了,诸多疑惑和一丝恐惧占据了他的思维。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觉,但他脑中有另一个声音仿佛在说:“这里闹鬼,其实上岸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死了,而你很快也会和他们一样的。”

    谢润……犹豫了,因恐惧而犹豫,驻足不前。

    换作平时的他,一定会坚定地否认这些神鬼乱象,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后,出于江湖侠义,他还会毫不犹豫地再度回到兰若寺中,去救那剩下的几人。

    可是今天,他所经历的这些事,似乎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这让他无法再说服自己。

    在这个人人都信几分鬼神的时代,谢润也不可免俗,多多少少怀着几分敬畏之心,而这种心理,在眼前的境况下,便成为了催生恐惧的源头。

    啪——

    片刻后,谢润突然出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为别的,只因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耻。

    “他妈的,大丈夫生死何惧?就算这世上真有妖魔邪祟,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跟它拼个你死我活!若是因惧而退,苟且偷生,岂不辱了我谢润这一世英雄?”

    谢润狠狠地在那儿吼出了这番话,还别说,用这自言自语加自扇耳光的方式来壮胆,挺有效的……

    他当时就鼓起了勇气,又冲着兰若寺的方向去了。

    …………

    话分两头,我们把时间稍稍倒退,来说说另外几人的遭遇。

    方才,谢润去灭火的那一瞬,从孙黄二人和那书生孔衡基的视角看,谢润可并没有“消失”,更没有什么“瞬间移动”的迹象。

    在他们的眼里,谢润那一脚踩下去后,整个人就像是个酒精棉球一样突然被点着了。

    紧接着,那如同“火人”一般的“谢润”就惨叫着跑出了殿门,好似是想跑到外面借助雨水把火熄灭。

    不料……他刚跑出去,被那雨水一淋,立刻就“碎了”,且碎得连人形都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堆飞灰残渣。

    “呵呵呵……”一息过后,那假的雷不忌又阴笑着说道,“别怕,你们不会跟他一样的,‘主人’对你们另有安排。”

    “哦?”孙亦谐听到了关键词,当即眉毛一挑道,“哼……原来你也就是个跑腿的马仔啊,那说吧,你主人是谁?把不忌弄哪儿去了?”

    “哈哈哈哈……”那假雷不忌又是大笑,“我为什么要说?”言至此处,他忽然把脑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也是那种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你真以为,你这几手擒拿的功夫,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吗?”

    “喔~尻!”孙亦谐看着对方,惊呼了一声,随即便道,“妈个鸡的……妖怪是吧?”他说话间,当即就朝黄东来使了个眼色。

    不用言语交流,黄哥也明白了兄弟的意图。

    下一秒,两人忽然起身变势,一人一侧,分别钳制住了那假雷不忌的左右双肩,并顺势将其拖到了火堆旁。

    “你……你们要干嘛?”那假雷不忌一看自己也要被放到那堆火上烤,当时就慌了。

    “哈哈!怕了是吧?”孙亦谐见对方慌了,顿时来了劲儿,“那就赶紧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

    但那假雷不忌还是不松口:“我……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主人他不会放过我的……”

    “啊呀?看不出来你嘴还挺硬啊。”黄东来这时又道,“这是逼咱们动刑是吧?我跟你说,要弄你,不一定要把你直接扔火里燎了知道不?就这么把你在火焰的边缘蹭蹭……对吧,点不着,但是又能让你难……”

    他这句话可没说完啊。

    因为他说到“点不着”这三个字时,那假雷不忌……就着了。

    这事儿也真是妖,孙黄二人架住他的位置,的确很靠近火堆,但并没有让他的身体蹭到火苗,谁又能想到,还隔着点距离,这货也能着起来。

    而且这假雷不忌跟方才那个被烧成灰的“谢润”一样,也是瞬间就全身起燃,仿佛他的整个身体都是易燃物一样,吓得孙亦谐和黄东来赶紧撒手。

    但是,当那火苗子沾到孙黄二人的身上时,却显得很正常,并没有什么瞬燃爆燃的现象,相反,因为他俩的衣服都还有点湿,烧都烧不起来,轻轻拍两下火星就没了。

    就在他们疑惑之际,那个假雷不忌也是踉踉跄跄惨叫着往雨里跑,跑出几步,便也碎成了灰烬。

    见状,孙黄二人面面相觑,又稍微观察了几秒后,两人才并肩迈出庙门,一同戒备地去查看那两对残渣,结果凑近一看,他们便发现了这灰烬有问题——这并不是“人体燃烧”会留下的那种灰烬,而是别的东西。

    “纸人?”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就在这时,院子另一端,那敞开着的寺庙大门外,冲进来一条壮汉。

    那不是旁人,正是谢润。

    三人在雨中一个照面,都愣了一下。

    随即是谢润先开口道:“你们……还活着?”

    这个问题,已透露出不少信息了。

    所以孙亦谐直接回道:“呵……虽不知谢大哥你方才看到了什么,但在我们这边看到的情境里,谢大哥你刚才已被烧成灰了。”

    “哦?”谢润一听,想了想,也明白了,“那你们没事吧?”

    “没事。”黄东来一边回答,一边朝地上那两堆灰烬指了指,“地上那两堆呢,一堆是假不忌,还有一堆就是‘你’……”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另外……说实话,我现在可不能确定你就是真正的谢大哥。”

    “明白。”谢润点头,“我也不能确定你们俩是真的还是幻觉。”说到这儿,他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书生呢?”

    “他不是就在……”孙亦谐回过头,刚想说“里面”二字,却发现,他一眼望去,身后大殿里已经没人了。

    当——

    当——

    当——

    就在这一刻,那古怪的钟鸣声又一次响起。

    三人一个恍惚,眼前的景物又变了。

    不过这次,他们身处的位置并没有变,三人仍是站在寺门和大殿之间的前院中。

    变的,是他们周围的事物……

    此时,他们再看这兰若寺,只见得院落破败,杂草丛生,墙柱斑驳,蛛网遍布……和他们刚来时看到的那崭新的样子大相径庭。

    地上,那田午得的尸体倒是还在,两堆残渣也还是那样儿,但是,往大殿里看去,他们便发现,那行脚商的尸体……已不再是“尸体”了。

    那个箱子上趴的,已是一个无头的、和真人一般大小的纸人;也难怪其脖子处流出来的“血”不但不会喷洒,还流得那么慢了,因为那根本也不是血,而是糊纸人用的浆糊。至于那个掉在地上的脑袋,自然也只是个纸球罢了。

    另外,那个柴火堆上的红色火焰,此刻已然成了绿色……

    …………

    同一时刻,浉河上游,一叶孤舟之上。

    一个身着银色道袍,手持拂尘、背背单剑、腰里还别着个大葫芦的青年,正神色凝重地站在船头。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只有茶杯大小的“小钟”,和一支比耳挖勺大点儿有限的“钟锤”,刚刚才敲完三下。

    为什么说是“小钟”而不是“铃铛”呢,这两个东西其实是有点区别的:内部装了铜舌或者金属丸,自己摇着就能响的,是铃铛;空心的,一定要用钟锤去敲响的,是钟。

    当然了,后来分得也就没那么严格了,以洋教堂为首的,很多地方用的大钟也装了铜舌。

    不过眼下这位道长手里拿的,是“钟”,不是铃铛。

    “唉……少算了一天的路程,来晚了啊。”这位道长看起来才二十出头,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老成,“若是白师侄的那几位救命恩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好跟师兄交代……”他长出一口气,紧张地念道,“希望还赶得上……”

    …………

    另一边,寺中那三位可不知道救兵已经快到了。

    他们看到周围那剧变,还在雨里愣着呢。

    “不会吧?难道这儿……”孙亦谐此刻说的这个“这儿”,指的可不是“此地”,而是指“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他们穿越到的宇宙”的意思,“……除了内力之外,连妖怪都有?”

    “不好说啊……”黄东来也接道,“不过凡事做最坏打算的话……还是当它有,比较稳一点吧。”

    “嗯……那不忌岂不是凶多吉少了?”孙亦谐又道。

    “是啊,得赶紧想办法去找到他。”黄东来道。

    “顺带还得找找那个书生。”谢润也道,“另外,既然那个行脚商的尸体也是纸人做的,或许他也还活着?”

    不得不说,谢润这人的侠品真的可以,甭管是对他态度好的还是不好的人,只要是无辜百姓,他都能想着尽量救一把。

    “对对,还有那位船家。”黄东来道,“他虽没有进到这兰若寺来,但也不能保证这儿的‘主人’就不对他下手了。”

    “这儿的‘主人’?”谢润听到了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自要追问。

    于是,孙黄二人就把他们刚才的经历跟谢润说了说,谢润也简单分享了自己看到的幻觉。

    三人又站在雨里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先把那“妖火”灭了再说,因为目前看来,幻觉的触发和这火堆肯定是有直接关系的。

    他们这次可学聪明了,根本不进大殿的门,也不考虑用“扑灭”的方式,而是在前院儿里找了个旧水缸,整个儿扛起来,把里面已经积满的一缸雨水从殿门口直接往里浇。

    这活儿,自是谢润来干。

    人家童子功,金钟罩,功力深厚,力大如牛,扛个盛满水的水缸小意思;要类比的话,他扛那缸水的感觉,就跟咱们普通人搬起一个一立方米左右装满棉花的纸箱子差不多。

    满满一缸水往里一浇,那火堆自是灭了。

    这不灭倒罢,火一灭,又出事儿了……

    就在那绿焰被扑灭的同时,三人只听得背后传来“乓”的一声,这兰若寺的大门……关上了。

    紧接着,那高耸的院墙之外,隐隐传来了一阵阵兵马交锋的动静,其中又掺杂着各种悲鸣和惨叫声。

    “这是不让咱们走啊……”黄东来看到这一幕,脱口而出地念道。

    “唉,反正我们本来也是要进去的。”孙亦谐接道。

    “嗯……”谢润则是沉吟一声,说道,“没办法,只能晚点再去寻那船家了……”说着,他已放下了手中的水缸,带头就迈进了大殿,“就让谢某来会会这儿的‘主人’,且看他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

第四十一章 铜宸道君

    那么这兰若寺的“主人”,究竟是哪路牛鬼蛇神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角色,一妖道尔。

    这货,本是昆仑仙山脚下一个小道观中供着的一尊灵宝天尊像,因受了几百年的香火,他就成精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佛像都能成精的吗?

    按说呢……是不能的,因为无论是道像佛像,都算是代替本尊受人香火的分身,不会自生灵识。

    但这一尊灵宝天尊像,有点问题——材料有“异”。

    一般来说,打造佛像的材料以铜为主,因为铜不易腐蚀,颜色看起来也尊贵,铸成后外观比较接近于神佛所谓的“金身”。

    当然了,黄金……也符合上述的条件,而且更好,但问题是黄金太贵了,像那种大的佛像,能在表面镀一层金已是成本不菲,若整尊都用黄金打造,即便是皇家都未必舍得。

    同理,银铸的佛像也几乎不存在,况且,银不但贵,还很容易腐蚀变色。

    铁铸的佛像倒是有,但其表面都要再做涂层处理,不然日子久了就会生锈。

    另外,还有木头、玉石、象牙等等做成的佛像,但这些材料因种种原因,通常都是雕刻成较小的像,不宜做大。

    那么,这尊成精的“灵宝天尊像”,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呢?

    这说来可奇葩了——陨石。

    一块自落地后就被埋在土里,很多年后被人挖出来,长得跟黄铜贼像的陨石……

    挖出它的人可不知道这是陨石,更不知道什么叫“陨石”,后来经了一番辗转,这玩意儿就被拿去雕刻成“灵宝天尊像”了。

    但这“天外之石”啊,不是这世上之物,所以就算雕成了神像,也当不了神仙的“分身”。

    于是,它受得香火,就都归了自己。

    什么叫香火啊?香火就是业障。

    你以为人们去庙里烧香拜佛都是去祈求世界和平的吗?那可能吗?

    求神拜佛的人,大多都是去求财的、求色的、求子的、求功名的,要么就是祈求去病去灾的……

    为亲人为朋友求的也有,但更多是为了自己。

    所以说神仙为什么不保佑你啊?他要真答应你了,他不就成黑社会了吗?

    哦,你给我香火钱,我就得帮你办事儿?回头你觉得我这里不灵,自己去杀人越货把事儿办了,然后到隔壁上帝他们家的办事处找他的神父小弟忏悔一下,让神父代他们老板宽恕你?

    这样你就心安理得了?

    你自己好好做人,做事对得起良心,谁也别求,这不好吗?

    简而言之,“香火”这东西,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因为它往往寄托着人们那肮脏和自私的**;若不是真仙真佛,你可受不得这个。

    因此,这尊“陨石铸灵宝天尊像”,受下了这几百年的香火,就成了妖精。

    当他化为人形时,就是个老道的形象:大高个儿,瘦长的身条儿,着一身黑色道袍,头戴道冠,申字脸,紫面、青目,长发长髯,须发漆黑。

    大晚上你要在街口远远望见这么个货,能给你生生吓得扭头绕道。

    这妖道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儿,叫“铜宸道君”,因为那真正的灵宝天尊是“玉宸道君”嘛,铜宸就觉得:我能有今天,也是仰仗人家的香火,出于尊敬……我就用这名儿来表示一下呗。

    要不咋说这妖精是石头变得呢,情商低啊,你起这种名儿哪能是尊敬?是作死啊。

    那么,这身居昆仑仙山脚下的铜宸道君,又是怎么跑到这兰若寺来的呢?

    这就得说回那三十多年前了……

    那时节,还是“四盗”在江湖上比较活跃的时期,某日,这四兄弟刚好路过这铜宸道君所在道观,在此过夜。

    铜宸一看就知道这四个人心术不正,且欲念远胜常人;而这其中,又以那“诸葛盗”蓝朔离的兴趣最为怪异,他不爱吃、不爱色、甚至也不那么爱财,但是很喜欢那些奇诡之物。

    于是,铜宸便略施手段,以“幻境”引得蓝朔离在道观中迷失了方向,最后又让他“无意中”在道观后堂捡到了一尊比手掌略大一些的灵宝天尊像。

    这尊像,无疑是铜宸变化而成,和他本体的模样一致,只不过体积和重量都被缩小了很多。

    铜宸的法力虽是不错,但他是“死物化妖”,不像动物那样可以随便换地方;本来他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离开道观,只能在道观及周边的范围内活动,但借助蓝朔离,他便可以到处跑了。

    那之后没过太久,蓝朔离和他的三个兄弟就因仇家追杀,来到了这兰若寺中。

    一到这儿,那铜宸就感觉到了此地存在着几乎取之不绝的怨气和妖气,只是这股力量被某种道法给镇在了湖心岛下,无法全部涌到外界来。

    铜宸难以拒绝这股力量的诱惑,于是,他便利用幻觉,让四盗和追杀而来的那些人都死在这里,以便他在此落脚。

    自此,铜宸道君,便成了这兰若寺的“主人”。

    这三十年来,他一直在想办法解开镇压此地的道术……

    事实上,两百多年前朙太祖在浉河岸追杀耶律宝琦时,后者那些数千名部下的冤魂血气,已然使得这里的封印有所松动,让镇在河底的妖气外泄了不少。

    所以,经过这三十年,铜宸距离揭开封印就差一步了,而这一步,需要用几个阳气盛、精气足的“活祭”来做一场法,方可成功。

    巧了,这天浉河之上,来了艘船……

    船上那几人中,刚好有四人是符合这条件的,即雷不忌、谢润、孙亦谐、黄东来。

    机会难得,铜宸当即施法,兴风作浪,将众人引至岛上,这才有了此前的种种异象……

    当然,铜宸要“抓人”或者“杀人”,也是有一定条件的,他的主要能力并非是战斗,而是制造幻觉;这些幻觉本身也并不算强,但若加上他以人骨炼成的“鬼柴”之气,就可以变得非常真实。

    只要中了幻觉的人其意志力被恐惧击垮,就会落入铜宸之手。

    此前,雷不忌一个人去找柴禾的时候,就是因为落单,加上他心性也还不太成熟,第一个着了道,被抓了。

    随后,铜宸就用附了灵的纸人代替雷不忌,捧着一把“鬼柴”想去害其他人。

    那行脚商是第一个中招的,因为只有他真正地“睡着”了,而睡着后吸入“鬼柴”的烟,便无法再自行醒来;于是,在大伙儿经历第一次“血潮”幻境的时候,铜宸就把那行脚商也抓走了,并换成了纸人。

    不料,这个时候,有人在远处施法,用铜宸以前所在道观里的那口“钟”,破掉了他的第一层幻境。

    铜宸赶紧又临时做出调整,用代替行脚商的纸人演了出“断头戏”给众人看,并在那假的雷不忌被抓住后,赶紧根据不久前孙黄二人的“解说”,变出了一个“药瓶”和一捆“钢线”,试图争取一些时间。

    他本以为,接下来孙亦谐、黄东来和谢润会继续坚持着“这些都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的想法,去审问那个假的雷不忌,然后在这个过程中继续吸入鬼柴的烟火。

    没想到……那孙亦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柴禾有问题,并大喊要灭火。

    虽然田午得的突然行动还是为铜宸争取到了又一次展开幻境的机会,但最终,谢润的勇气、孙黄二人的运气和贱气,再加上自远方传来的第二轮钟鸣……终究还是把他的“术”给破了。

    事已至此,这铜宸可就恼羞成怒了,眼下他已直接在后殿内现了妖形,施法设局,准备把孙、黄、谢这三人诱过来直接搞定。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那书生孔衡基又去哪儿了呢?

    也并没有去哪儿,他还在寺里呢。

    就在刚才双谐跑出大殿但尚未与谢润碰面的那几十秒间,孔衡基也陷入了一个幻境中;由于他的意志力很弱,几乎瞬间就沦陷了,随即他就被铜宸“勾走”,自行从大殿的后面走进了寺庙深处。

    其实吧,这书生能活到现在,主要原因也是铜宸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别看这小子现在是穷,以前他们家里也是有点儿钱的,才十几岁他就学会逛窑子了;前文中不是提到过那种喜欢到青楼找存在感的酸秀才吗?这孔衡基妥妥儿的就算是一个。

    可好景不长,几年前孔衡基的爹妈病死了,那之后呢,他很快就把自己那份还算殷实的祖产挥霍一空。

    眼瞅着就要坐吃山空了,孔衡基便想到了远走他乡去投亲,于是,他今天便赶巧不巧的出现在了那艘船上。

    然而,孔衡基这人心胸狭窄、甚至有几分歹毒,再加上他身体也不咋地,阴阳两虚,所以连当活祭的资格都没有;铜宸一直没动他,就是因为他毫无价值,不但帮不上其他人的忙,反而有可能变成累赘添乱。

    但既然到了这最后的节骨眼儿上,铜宸也就没必要再留他了,能“利用”起来的,即便是快废物也该用着……

    …………

    天空,越发黑暗。

    虽然众人进寺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很昏暗,但那时至少还是白天,纵然有再大的风雨,也不会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可现在,显然已到了晚上,周围暗得已经快无法视物了,谢润、孙亦谐和黄东来三人势必得点火照明。

    但……他们又不敢直接用这寺里的蜡烛,甚至不敢用这儿的任何一块木头。

    思考一番之后,还是孙亦谐有了主意:他们仨先把那死掉的田午得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撕成布条拧干,再浇上他药箱里的药酒,随后又用孙哥的三叉戟劈开了书生的书箱和那行脚商的箱子,获得了不少木料。

    就这样,他们用这些来自寺外的材料,成功制出了好几支简易的火把,然后再用他们自己带着的火折子将其点燃,这便搞定了照明的事。

    接着,在谢润的带领下,三人便从大殿的后面行出,往这兰若寺的深处去了……

    按说有谢润这种武功高强的大佬顶在前面,孙黄二人应该不用很慌,但说实话,如果考虑到自己要对付的是“妖魔鬼怪”,武功这玩意儿的作用就变得有点难说了,毕竟你金钟罩练得再厉害,也防不了非物理的攻击吧?

    谢润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现在也是格外谨慎,每走一步都戒备着随时可能发生的任何异变。

    雨,仍在下着。

    秋雨,甚寒。

    雨声虽是悦耳,但也会盖住很多黑暗中的不易察觉的响动。

    闪烁的火光中,三道恍惚的人影被映在那斑驳破败的寺院回廊上,宛如扭曲的鬼怪。

    在这恐怖、压抑的氛围中,人就算是看着自己的影子,都能看得头皮发麻。

    三人就这么一路穿过了“三进”的院子,来到了一栋和大殿差不多大的建筑门口,这门上挂着匾,上书两个大字——“丹房”。

    都不用进去,三人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因为他们从大殿那儿走到这里为止,看到的所有景物都已是“破除幻觉”后的破败模样了,唯有这间房……看起来仍是崭新的;还不止如此,隔着门窗,三人便可见那丹房中灯火通明,且似有阵阵人声从中传出。

    “谢大哥,就是这儿了吧。”孙亦谐道。

    谢润冷哼一声,一双虎目紧盯着那丹房的大门:“哼,那是啊,我看这儿妖气冲天呢。”

    “那咱……是直接进去?”黄东来又问道。

    “那还能怎的?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谢润说到这儿,好似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变道,“二位贤弟,你们该不会是怕了吧?”

    “呵……怕呢,是有点怕的。”孙亦谐的回答很诚恳,“但为了兄弟,就算怕也得跟对面干啊。”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接道,“若在这里丢下兄弟跑了,以后咱们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啊?”

    虽然此刻双谐的心里都虚的一逼,但他们还是都硬着头皮在那儿撑着。

    这世上的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

    有些人,平日里看着品格出众,道貌岸然,漂亮话说得贼溜;在他们占优势的情况下呢,就各种“主持正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的行为吹毛求疵、指指点点,但是当他们不占优势的时候呢,他们却遛得比谁都快,嘴闭得比谁都严。

    还有些人,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甚至是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二流子;但到了关键时刻,在面对大是大非时,这种人反而能坚守底线,哪怕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选择做对的事。

    你说他们谁才是“侠”呢?

    而在世人的眼中,他们谁才更像“侠”呢?

    “好!就冲这两句话,你们这两个朋友谢某交定了!”眼下,谢润对孙黄二人的评价显然还是挺高的,“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黄泉路上有二位作伴,谢某也不枉此生!”

    说罢,谢润也不等双谐跟他客气,一个回身便一脚踹开了丹房的大门。

    而此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心里想的却是:这人也忒能立flag了,你自己说自己死也就算了,还非要说什么我俩给你作伴?妈个鸡的活着不好吗?大家一起活着出去然后你请我们吃饭不行吗?

    当然他们想归想,也没来得及吐槽。

    此刻,只见那丹房的门一开,里面是灯火辉煌,莺声燕语。

    第一眼瞧进去,三人便瞅见好几排桌子拼起来摆在那儿,桌上是堆满了珍馐美味;有道是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不说了,词儿大家都熟,我在后面接一整段儿“报菜名儿”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可能会想砍死我。

    总之,山珍海味,好酒好菜,都跟那儿堆满了;不仅如此,酒席之外还有别的……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能猜到,“别的”,是指女人。

    不是一般的女人——美女,十多位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美女。

    她们个个儿都穿着非常节省布料的衣服,在那旖旎的灯光下嬉笑饮酒,搔首弄姿。

    而在人群中,还有张熟脸,即是那书生孔衡基。

    这会儿,孔衡基正坐在桌边,左拥右抱着两位绝色的佳人;左边的那个给他喂口菜,右边的那个给他灌杯酒……从他的表情来看,完全可以用孙哥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爽得一逼。

    “喔尻,这妖怪有点东西啊。”黄东来扫了一眼门内,当即念道。

    “呵……估计又是些纸人吧。”这谢润可是练童子功的,定力好着呢,见了这场面依然很淡定,只是冷笑。

    而就在他俩话音未落之际,孙亦谐却是一个侧身便从谢润旁边挤过,抢先进了屋。

    但见他一手火把,一手三叉戟,执戟而立,暴喝一声:“妖精!敢在这里搞黄色?事先问过我了吗?你们是不是不把俺老孙放在眼里?”

第四十二章 大战妖道(上)

    孙亦谐的喝声并没有起到任何的威慑作用,相反,他刚吼完这句,屋里就有两位“美人儿”扭着水蛇腰朝他过来了。

    “唷~这位公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啊?”

    “就是~何必呢,不如让我们陪您喝一杯,给公子您去去火儿。”

    说去火的那位,一边说着,一边还撩了撩自己的衣襟,有意无意地又多露了些白花花的肉出来。

    孙亦谐见状,立马将手中三叉戟一甩,逼退了那两“人”,冷笑道:“呵……少跟我来这套!”

    说罢,他顺势就把三叉戟递给了自己侧后方的谢润,并开始脱裤子:“谢大哥,你先帮我拿一下兵刃,且看我怎么收拾这两个妖孽!”

    谢润当时就惊啦,心说你这大义凛然的状态和这猥琐猴急的行为也太分裂了吧?

    连黄东来都看不下去了,赶紧上来抓住孙哥,阻止了他的脱裤行为:“孙哥!孙哥可以了!过了!给兄弟一个面子,咱做个人行不?连妖精你都不放过吗?”

    “你说什么呢?”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回道,“童子尿可以破妖法你懂不懂?我这是准备把她们泼出原形,你想哪儿去了?”

    且不说黄东来和谢润怎么想的,反正孙亦谐的这个主意明显行不通。

    像童子尿、黑狗血、驴蹄子之类的东西,的确可以破解一些妖术或是道法,但那也要分场合和用法,直接朝目标滋过去多半是不灵的。

    另外,严格来说,只有五岁以下小男孩的尿才叫童子尿,用来驱邪作法时的效果最佳;超过五岁,十岁以下的呢,效果至少减半;而十岁以上的,那就完全没用了。

    “啊?”黄东来表情微变,“还有这种操作?”他又想了想,“不过孙哥啊,这屋里那么多妖精,你……那个够不够啊?”

    “那要不你也来帮我?”孙亦谐道。

    谢润听着这俩货的对话,嘴角抽动,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他堂堂一永镖局的三当家,你让他站在两个十七八岁的小辈后面,替他们拿着兵刃,然后看着他们站那儿滋尿?

    谢润都懒得听完他们那话,当即一个闪身绕前,用手中火把朝前一扫。

    站得离他们最近的那两位“美女”见火苗靠近,立刻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后退,无奈谢润动作太快,她俩躲闪不及,衣服上还是沾到了火星子。

    结果,和那假雷不忌、假谢润一样,这两位也是沾火就着,瞬间就燃成了两个火人。

    不同的是,因为它们没有跑进雨里,所以燃烧的时间更久一些……

    在火焰的包围中,那两位“美女”渐渐现出原形,成了纸人纸相,而且它们还因恐慌而在屋内乱窜乱跑,由此又殃及到了其他的“美人儿”们。

    几乎是在转眼之间,这丹房内便成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孙、黄、谢三人站得离门近,要退出来自是不难,但……这丹房里还有个孔衡基呢。

    这孔书生即便是有点儿讨人厌吧,但至少在他们面前也没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身为江湖侠客,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种时候,还是谢润靠谱,他那金钟罩尽管还只是“刀枪不入”,没到“水火不侵”的境界,但耐受力肯定是比常人强得多了;这一刻,只见他一甩手就把三叉戟又丢还给了孙亦谐,然后自己脚下一点,跃上了前方那张长桌,接着,他便大踏步地踩着那些山珍海味一路冲到了孔衡基的面前。

    而此刻那孔衡基呢,明明已身处火场正中,其左右的美女也都跑开了,但他却还是一脸陶醉地坐在原处,好像周围的变故他都看不见一般。

    谢润推测孔衡基应该是中了幻术,所以他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一伸手便攫住了孔衡基的衣襟,想把他强行拽起来拖走。

    不料,这一拽,却拽出了事儿来……

    按说,以谢润的力量,要拽走孔衡基这种弱不禁风的书生,那就跟提溜个小鸡子儿差不多,但眼下谢润一使劲,却只是把孔衡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并将其身体朝门口的方向带了几分,可是孔衡基那脖子和脑袋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一般,悬在半空后仰着,完全拉不动。

    “你干嘛拽我?”一息过后,孔衡基忽然开口,用质问的口气问了谢润这么一句。

    此时,房间里的火已经越来越大,烟熏得人快睁不开眼睛了,门口的孙黄二人也不断大喊着让谢润赶紧出来。

    谢润也着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孔衡基道:“我在救你!”

    “救我?”孔衡基笑了,“呵……我何须你救?”说话间,他的脸慢慢变化,变得极为苍白,而他的舌头,也在逐渐变长,“此间已是黄金屋,此间已有颜如玉……留在这里多好啊?”

    就在他讲这句话的同时,这屋中的幻境也在火焰中慢慢消退了。

    那些变作美女的纸人此刻都已化为了灰烬,那满桌的佳肴美酒,也全都变成了腐肉蛆虫、臭水血污……

    而孔衡基的形象,也从他失踪前那穷酸书生的模样,变成了一个白面长舌、脖子上还套着绳索的吊死鬼。

    见得此景,谢润也明白,他们来晚了一步,这孔衡基已经没救了;可正当谢润想撒手走人时,那孔衡基却突然伸出双手,反攫住了谢润的双肩。

    “我看……你也留下来陪我吧。”孔衡基一边说着,他那舌头就一边伸长。

    那一瞬,其舌如一条有生命的毒蛇一般,飞速朝前一掠一卷,便将谢润的脖子给紧紧缠住。

    练金钟罩的,就怕这个。

    当年那葫芦娃是怎么遭重的?同样是排行老三,人家三娃那天神级的金钟罩不比你谢润强?最后还不是被“缠”功给破了。

    眼下谢润被这么一缠,就算一时半刻内断不了气,接下来也难逃被火烧死的命运。

    “唔——”中了这突袭后,谢润赶忙憋住一口丹田气,然后双拳并起,想打断对方那两只抓住自己肩膀的手。

    然,他那拳头命中时,却好似打到了两根没有骨头的肉条上一样,没对孔衡基造成丝毫的影响。

    于是,谢润又试图用手去强行拽断对方的长舌。

    可孔衡基那舌头的表面覆满了血污蛆虫,又滑腻无比,本就因无法呼吸而使不上力的谢润连抓都抓不住那舌头,更别提扯断它了。

    “难道我谢润今日就要殒命于此……”终于,谢润的意识开始模糊,人生的走马灯已开始回闪,他也差不多放弃了抵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道金芒乍然而起。

    那是三叉戟的戟锋在橙红的火光映照中闪出的光亮。

    呲——

    冲进火场的孙亦谐只是用戟尖一挑,那孔衡基的舌头就断了。

    “呃!呃——”断舌后那孔衡基惨叫连连,但因为嘴里含着半截拖长了的舌头而喊不出“啊”的音,只能喊出“呃”来。

    与此同时,感觉颈部一松的谢润赶忙把缠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圈断舌扒下来扔了。

    死里逃生的谢润并没有立即大口呼吸,而是用衣袖捂住口鼻,压低了身子,这才慢慢吸了一点空气。

    不得不说,这谢润的意志力还真强,脑子也足够冷静;一般人经历刚才那种濒死的体验后,绝对会本能地先大口喘上几口气再说,但谢润在意识都有点模糊的情况下依然能想到:这里是火场,在这儿猛吸一口气,搞不好就能要了人的命。

    在那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烧伤引起的感染是很容易死人的,体表的烧伤尚且如此,吸入性的肺部灼伤就更甭提了,一旦中招,死亡率极高,几乎没有救治的可能。

    “闪呐!”孙亦谐帮谢润脱困后,一个转身就往外跑,只留下这两个字提醒谢润自己出来。

    谢润也没给对方再添麻烦,稍微吸了点气后就紧跟着孙亦谐跑了出去。

    就这样,三人有惊无险的从那丹房中逃离了,只可惜,他们除了发现孔衡基已死之外,并没有别的收获。

    …………

    雨,还在下。

    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因为这可以有效抑制住丹房的火势朝外蔓延。

    谢润在寺院的廊下稍稍休息了片刻、呼吸了一些新鲜空气后也就没事了;说到底,孔衡基也只是勒了他一小会儿,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内外伤。

    谢润是如何感谢孙黄二人的,这就不详说了,无非就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要今天能活着出去我日后一定如何如何”之类的。

    三人也不敢再多耽搁,因为孔衡基的死状让他们对雷不忌和行脚商的命运产生了更为强烈的担忧。

    很快,他们就再度出发,绕过了丹房,沿着回廊向着寺院的更深处行去。

    这回,他们一直行到了那“第五进”的院子,也就是最后的一进里;这个院儿,四周都是僧房,居中有间最大的套房,本是给这寺庙的住持预备的,但由于兰若寺自建成以来就是空寺,所以也从来没人住进去过。

    如今呢,这房间自然就成了那铜宸道君的住所。

    走到这个地方,就算是再怎么肉眼凡胎的凡人,也能看出些“妖气”来了。

    却见那住持房的周围,笼罩着一大片如有实质的氤氲之气,即便在雨中也是凝儿不散,你若盯着那儿看得久了,便会感到两眼昏花,天旋地转,得移开视线才能缓解。

    而就在谢润准备再次带头冲进去的当口,那房门,竟是从里面被打开了……

    这不开则罢,门一开,更是妖气泄荡。

    目力触及,光影蔼蔼。

    耳音所涉,魍魉靡靡。

    就连嗅觉上,都能闻到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自那门内涌出。

    无论是谢润,还是孙亦谐、黄东来,都在那门打开的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逼退了数步,因为他能感觉到,有某种存在感极强、极为邪恶的东西正在逼近。

    “无量天尊。”

    伴随着一声唱诵,那铜宸道君终于是粉墨登场。

    和来到兰若寺之前相比,铜宸的外貌已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的道袍道冠没变,还是黑色的,那申字脸和紫面青目的特征也一样,但他的身形……反倒变得比以前更小了;以前他是大高个儿、瘦长身条儿,现在则是又瘦又小,宛若十三四岁的孩子,而他的胡须和头发,却又都由黑变了白。

    懂行的朋友应该知道,妖精的相貌,一般不会因岁月而变,它若是变了,那多半是道行上有所进境。

    这其中有两个基本规律——

    其一,面相上,由少,变老,再变少。

    其二,体型上,由小,变大,再变小。

    这铜宸道君呢,现在面相上是在由少到老这个阶段,体型上则已经到了由大再变小的阶段了,足可见在这兰若寺里的短短三十年,让他的道行有了很大的长进。

    “三位施主,贫道已在此恭候多时了。”铜宸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三人,说话的语气那是阴阳怪气,“嗯……你们可算是来了。”

    “你就是这儿的主人?”黄东来不跟他废话,率先发问道。

    “好说。”铜宸回道,“贫道铜宸,确也在这兰若寺住了些年月。”

    “哦,那就是你咯?”黄东来道,“说吧,你把不忌和那卖货的弄哪儿去了?”

    “哼……”铜宸冷哼一声,“你们三位,倒是很讲义气,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要救别人呢。”

    “干嘛?”孙亦谐这时上前应道,“咱们出来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会怕你这区区一个妖道吗?”言至此处,他话锋一转,“再说了,今日有我们‘石中虎’谢润谢大哥在此,能由得你猖狂吗?”

    谢润听了这句,心说你小子够狠啊,刚才救我的也是你,现在把我推出去顶缸也是你,我是真看不透你啊。

    “哼……哈哈哈哈……”铜宸听到这儿,不禁大笑,“几个凡夫俗子,不过学了点武功,就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真是可笑至极。”

    妖怪就是妖怪,几句话一说,这铜宸就绷不住了,他对自己的称呼也从“贫道”变成了“本座”。

    “算了,我也不与你们一般见识。”敛住笑意后,铜宸接道,“本座看你们几个也算有情有义、胆量不俗,比起当年被我耍弄而死的那‘四盗’以及那些个所谓的武林高手要好多了;这样吧……只要你们愿意束手就擒,本座可以让你们、以及那另外的两人都有个舒服的死法儿,保证在‘活祭’时你们几个毫无痛苦,你们意下如何啊?”

    要不咋说这死物成精的妖怪情商低呢,这种问题他都问得出来,说明他揣度人心的能力已经肤浅到一定程度了。

    听完这句,谢润当时就想破口大骂顺带直接动手。

    却没想到,孙亦谐抢在他前面先开口了,而且还是用一种近乎高兴和兴奋的语气道:“哦?真的吗?怎么个舒服法啊?”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朝铜宸靠近了两步。

    铜宸抚须一笑:“呵呵……你倒是挺识抬举的,那我跟你说啊,这个舒服的死法儿呢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呢,那石灰粉可就过来了。

    孙亦谐这种对人下黑手都不眨眼的主,对妖怪那就更不会客气了,石灰粉糊脸的同时,他那三叉戟就奔着对方的下三路而去。

    铜宸成精几百年还真没遇见过这阵仗,眼睛被糊的刹那他也是本能地一个踉跄往后退去,结果,他被自己身后的门槛儿绊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却也因此刚好避开了孙亦谐那歹毒的攻击。

    倒地铜宸当即暴怒,他一个腾跃便撼然起身,大袖一挥便用法力驱散了脸上的石灰,随即冲着孙亦谐大声暴喝:“呔!你这腌臜的小子,竟敢跟我动手?我看你是活腻了!”

    孙亦谐理都不理他,趁他骂时,立刻追进,伸戟再刺。

    铜宸见状,不闪不避,只是冷笑:“哼……我这修了三百年的金身,会惧你这凡世之兵?我就是站在这里让你捅……”

    当——

    他这个“捅”自刚出口,孙亦谐的三叉戟就照着他的胃那儿,捅进去了。

第四十三章 大战妖道(下)

    由于是“铜像”成精,所以铜宸的身体被捅穿时并没有发出血肉之躯那种“噗”的一声,而是发出了金属破碎般的动静。

    “你……”那一刻,铜宸用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口中念道,“你这把是……”

    他甚至都来不及说出句整话,黄东来和谢润两人便也杀到了。

    只见他俩分别从孙亦谐身后两侧杀进屋来,一个毒液泼脸,一个凌空飞掌。

    谢润那掌风倒还好说,就算是内力高强之人全力打出的掌力对铜宸也造成不了太大的损伤,但黄东来那泼脸的东西可不好办,那是他调制的腐蚀性液体,对铜宸来说这个沾上可够呛。

    呲啦——

    “啊——”

    一息过后,酸液浇在脸上的声音和铜宸的惨叫声先后响起,剧烈的疼痛下,这妖道捂脸疾退,似是要跑。

    孙亦谐岂能让他走脱了?当时便握着三叉戟继续前顶;铜宸退几步,孙亦谐便进几分,就是不让这厮把戟头从腹部拔出来。

    “你们这帮混账东西……”此刻的铜宸是真的伤得不轻,因为黄东来泼来的毒液比石灰粉还要狠,直接把他给弄瞎了,所以他只能紧闭双目,咬牙切齿地骂着,“本座数百年的道行……岂能栽在你们这几个凡夫俗子的手中!”

    言至此处,他怒喝一声,紧接着便是指上掐诀,口中念咒:“尸祖神威,幽气护元……断!”

    他这一诀祭出,却并没有对面前的敌人造成什么伤害,相反,那个“断”字一出口,他自己的头颅倒是断落了。

    铜宸……自然不是在自杀,他的脑袋从身上断离后,还没落地,便化为一股子黑烟,卷着就跑,转眼间就钻进了地板的缝隙中。

    而他那身体则在他脱离后的数秒内慢慢变硬,转眼就成了一块质地和铜相似的金属疙瘩。

    “嚯?”孙亦谐很快就明白铜宸干了什么,他挑眉念道,“这妖精属壁虎的吧?脖子以下全舍了都能跑?”

    “别废话了,赶紧追吧,一会儿他要是缓过来了咱们就遭重了。”黄东来这时则已经来到了那股黑烟消失的地方,开始用脚跺地,查找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门。

    他说的确实没错,方才这一翻突袭能得手,有很大的偶然性,一是因为对方低估了孙哥的卑鄙程度,二是因为铜宸万万没想到孙亦谐手上这兵刃会这么厉害。

    可是,这样的机会……是不会有第二次的;眼下铜宸已经被打怕了,有了防备,他是绝不会再露出类似的破绽了。

    当然,好消息是,经过了刚才那一轮攻击,铜宸着实被伤得有点惨。

    由于孙亦谐的三叉戟也是天外陨石打造,所以铜宸被这玩意儿捅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防御能力,假如刚才他再犹豫片刻,很可能就直接栽在这儿了。

    铜宸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他用了一个传自殄尸老祖的特殊法诀,这个法诀可以让他通过割舍掉自己大半的道行和身体,来保住元神和仅存的一个脑袋。

    如今铜宸的身体等于又变回了一块废铁,就算他再拿回去也没用了;他的道行和法力也是大损,虽然他还是能再“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形,但这个形态的力量和他全盛时比起来大约只剩下了三成左右。

    更倒霉的是,铜宸那“金身”仅存的头部,还被黄东来用酸液给泼了眼……尽管对妖怪来说这种伤并不是不能复原,但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因此,在随后的战斗中,本就实力大损的铜宸还要面对“无法视物、仅能靠听觉和灵觉来作战”的窘境。

    砰砰——

    砰——

    咚——咚咚……

    用脚跺了几处不同的地方后,黄东来果然是找到了一处底下空心的地板,他当即言道:“就是这儿了,附近肯定有什么机关可以打开它,可以试着找找这房间里有没有能转动的花瓶、还有墙上那些字画的后面是不是……”

    呼……啪啪啪啪……

    黄东来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就拿那三叉戟一戳一挑、一扫一撬,直接把那块地板给掀砍开来。

    “费那劲干嘛?你是不是傻?”孙亦谐笑道。

    “靠。”黄东来撇了撇嘴,“老子这么有智慧的一个逼,还没装出来就被你给整没了。”

    听到这番对话,谢润也是不得不佩服他们——哪怕在这种时刻,他俩还能跟那儿插科打诨,心是真大。

    既然地板被撬开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三人拿火把往下照了照,发现了一条还算宽敞的暗道,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们便鱼贯而入。

    此道一路向下盘旋倾斜,且越行越宽,也不知走了有多深,就在三人开始怀疑自己是进了某种陷阱之际,这暗道也刚好到了头。

    一时间,三人的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暗道的尽头,竟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地底洞窟,此洞内部,顶高缘阔,石柱林立,骸骨满地,磷火成峋。

    来到了这里,三人反倒是不需要什么火把来照明了,因为这儿比上头还亮呢。

    他们借着磷火的光放眼望去,很快就在洞窟深处看到了一块形如巨手的奇石,而在那石手的“掌心”中,此时正躺着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那雷不忌。

    自打找柴禾那会儿中了幻术到现在,不忌就一直没醒过,他始终被铜宸囚禁在噩梦之中,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醒来,所以就一直躺在那儿。

    按照铜宸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把雷不忌、谢润、孙亦谐和黄东来四个人全部抓到之后,一并扔到那只“手”上,然后才开始做法。

    可眼下他的计划无疑出了些意外,因为他并没有想到另外那仨货竟然那么难抓。

    “小心了,那妖道很可能就在附近埋伏着。”黄东来提醒道。

    孙亦谐应道:“放心,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两个字——谨慎。”说着,他手中的三叉戟也是攥得更紧了。

    而谢润此时则是盯着地上那些骸骨道:“奇怪……这里为何会有那么多死人?看起来至少有上千具尸体了,这岛上来得了那么多人吗?”

    其实,若是他们三个此前肯听完那船家王三六的故事,可能他们就会猜到,这些尸体并不是铜宸手下的受害者,而是当年那殄尸老祖弄死的人。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所有的尸骸或多或少都还有一部分被埋在土里面,有些是下半身还在土里,有些是侧身卧在土中,还有些只剩一只脚或者一条胳膊还埋在土里了。

    而它们露出土表的部分,或者说它们的姿势,看起来则都是一种“从土下挣扎着往上爬”的样子。

    这……其实都是“封印松动”的迹象。

    本来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洞窟,但两百余年前耶律宝琦一部死在这附近后,那块巨大的“石手”就从河底伸了出来,其表面倾泻出的妖力和怨气慢慢扩张,才形成了这个洞。

    三十年前,铜宸感受到这里的力量后,打了个地道下来,稍微研究了一下这里的情况,然后他就把被他害死的“四盗”以及几十名江湖人士的尸体都搬了下来,放到那“手”上献祭掉了。

    也是由那时起,这洞的地面上就跟种了庄稼似的,开始往外“冒”尸骸。

    直到今天,在缓慢地“爬”了三十年后,那些尸骸看起来终于是快要完全脱离泥土了,就差那么最后一点点……

    而这一点点的助力,只要铜宸今天成功把“四个活祭”献上,应该就能搞定。

    一旦铜宸得逞,殄尸老祖留下的那些妖力便全都会被铜宸所吸收,届时他的道行必是一飞冲天;而这些被镇在湖心岛底下的行尸走肉也都会被放出来,涌向浉河两岸,引发生灵涂炭。

    当然……老百姓的死活,那就不是铜宸所在乎的了。

    “谢大哥,你也留点儿神啊。”看着谢润已带头朝着石手的方向去了,黄东来又在后面提醒了一句。

    “好说,二位贤弟你们跟紧我。”谢润也是边应声边朝前趟步领路。

    到了这会儿,谢润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恐惧这玩意儿,说到底主要就是来源于“未知”;那些所谓恐怖的事物,只要你了解了它们的特性,恐惧感立马会减去大半,如果你又知道了对付它们的方法,那就更不会怕了。

    因此,在摆脱了孔衡基、重创了铜宸之后,谢润已然建立起了一道心理防线——即便是对他们这种不懂法术的凡人来说,妖魔鬼怪也并不是不可打败的。

    有了这个念头,谢润便无所畏惧。

    他又一次带头,很快就行到了那“石手”之下。

    走近时,谢润才发现,那个已失踪多时的行脚商就倒在这块怪石的旁边;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其死状就是那种仅剩下皮包骨头的状态。

    这个行脚商确实是倒霉,要说他这人坏吧,也不算坏,就是嘴损、有点儿贫……作为祭品而言,他是比那个书生要强些,但其生命力显然不如在场的四位江湖人士那么足,活祭仪式有他没他都行。

    所以,当受到重创的铜宸逃回这个洞窟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这行脚商当“血瓶”给喝了。

    “唉,又来晚了一步。”以这行脚商的死状而言,谢润也不用再去查他还有没有呼吸心跳了,要不是那身衣服,谢润怕是认都认不出这尸身是谁的。

    不过,孙亦谐还是凑了上去,二话不说就开始“摸尸体”。

    谢润看到他这举动,内心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吧?看你的衣着打扮应该挺有钱的啊,怎么连个死人身上的财物你都不放过?

    但数秒后,孙亦谐却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摸出钱来,而是搜出了一份路引。

    大朙朝有个规定:凡人员欲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衙门发给一种类似介绍信/通行证的公文,这种就叫“路引”;你到了目的地办事,要是被查出没有路引,或者路引上面的内容和实际情况对不上,那是可以依律治罪的。

    当然了,对江湖中人、以及一些有钱有势的人来说,这个规定形同虚设。

    江湖人嘛,有很多都是“四海为家”,衙门的人可管不了你们这帮盲流;而有钱有势的人呢,基层衙门巴结他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去查他们?退一步讲,就算这类人真被抓包了,使点银子也能打发过去。

    唯有那普通老百姓,比如像这个行脚商这样的,靠自己一双脚、一把力气,这么天南地北来回倒腾买卖的,还是得守这规矩。

    “哦……原来他叫于庆。”孙亦谐说着,便把那路引收了起来。

    谢润还没想明白孙亦谐这是干嘛,另一边,黄东来已经把雷不忌从那石手上搬了下来,并喊道:“嘿,你们快来,他还有气儿!”

    谢润和孙亦谐闻声,立马凑了过去,只见得,那雷不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满身冷汗,表情也十分痛苦,但好歹……他还活着,呼吸心跳都还算正常。

    “不忌,不忌!”黄东来轻轻拍了几下雷不忌的脸,又叫了他两声,但后者还是那状态,并没有醒来。

    “妈个鸡,让我来!”孙亦谐说着,又要脱裤子,“看我用尿把他滋醒!”

    “行行行……贤弟,你先别忙着脱,让我试试。”谢润赶紧又把孙亦谐给拦了,随后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拿在手上,放到雷不忌的鼻子下面晃了晃。

    他拿出的这个,可是好东西,一永镖局独门秘制丹药——醍醐丹。

    这药只要闻上一闻,就可以帮那些被蒙汗药麻翻的人快速清醒,而且紧急时还可以吞服下去,用以缓解一些普通毒药的毒性。

    然,雷不忌闻了这醍醐丹,却是没有立即醒来,相反,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了。

    其实呢……这是他即将自己醒来的前兆。

    但另外三人并不知晓,眼瞅着这情况好像越来越糟,孙亦谐又急了,他再度抢步上前,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边抽还边喊:“不忌!你可不能死啊!”

    他还有后半句话憋着没喊出来,那就是——你要是死了,你爹绝对得来砍死我们啊。

    还好,这时雷不忌自己睁眼了。

    由于在刚刚缓醒的情况下就被孙哥猛抽了俩耳光,雷不忌整个人一激灵就坐了起来:“喝——孙哥,这是干嘛呀?”

    “救你命呢!”孙亦谐理直气壮。

    “啊?”雷不忌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本能地朝周围看了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他一跳。

    “哇!这是哪儿啊?”雷不忌说到这里,一下子就把自己方才经历的幻境想起来了,“等等……我该不会还是在做噩梦吧?”

    “醒啦。”黄东来拉长了嗓门儿念道,“不过现实情况也不容乐观就是了……”他顿了顿,站起身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撤,等出去了再……”

    黄哥这话还没说完,忽然,整个洞窟内便磷光陡炽,妖风乍起。

    那铜宸的声音似回声般层层传至:“想走?哪儿那么容易!”

    光随声至,巨影忽现。

    晃眼之间,竟有一尊身高五丈开外、神光护体的“灵宝天尊”凭空浮现,站在了四人与这洞窟的出口之间。

    “上清大帝在此,尔等凡夫俗子,还不速速跪下?”刺目的“神光”之中,那天尊之相居高临下地开口言道。

    但孙亦谐他们都很清楚,这怎么可能是那真正的灵宝天尊?听那说话声儿就知道是铜宸变出来的幻象。

    “跪你老母!你当我们是弱智啊?”黄东来当即骂道,“就你还上清大帝?那老子我还是旭东老仙呢。”

    “没错!”孙亦谐也接道,“都是幻觉!吓不倒我们的!有种你再出来跟老子重新打过啊!”

    谢润自不必说,但刚醒过来的雷不忌可还不知道此前都发生过什么呢,他看到那幻象,再看看二位大哥的反应,当时就惊了,心说我这两位哥哥跳脸都跳到神仙头上去了?我这到底是昏迷了多久?

    “大胆!”铜宸这回可不跟他们废话,暴喝一声后,便是妖力一绽,释来一阵劲风。

    这可不是什么掌风内力,而是法术,风压一到,就把四人统统掀翻在地,就算是下盘功夫练得相当稳健的谢润也站不住。

    不过……也仅仅如此而已,这一股妖风并没有给四人带来太大的伤害。

    前文已说了,铜宸本就不是什么特别擅长直接对打的妖怪,所以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眼下若是换成那些真正厉害的大妖,哪怕不用法术,只是现出原形肉搏都能轻松干掉几十个成年人。

    可以说,面对这铜宸道君,只要你精神上不露破绽,就有办法与其周旋。

    “别管那个大的,快找他真身!肯定离得不远!”谢润脑子还是清楚,毕竟他是老江湖了;江湖经验告诉他——一个人越是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越是会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最强的一面在人前放大。

    这个道理,套在妖怪身上也是一样的。

    铜宸若真有秒杀他们的实力,早就动手了,现在他只是吹吹风,咋呼两声,还变出这么大一尊金光闪闪的神仙来晃大伙儿的眼,可见他实质上虚得一逼。

    “不用找了!这就是本座的真身!”铜宸显然也是急了,他又借那假神之口,言语了一句,并再度掀起一阵风压。

    他这心虚的举动,自是瞬间就引起了孙亦谐的怀疑,不到五秒,孙亦谐就想通了:风往哪儿吹,其真身就藏在那相反的方向。

    于是,孙亦谐眯起双眼,朝那儿定睛一扫……果不其然,他看到那耀眼的神光后方,最背光、最黑暗的一角,有着一股子黑烟似的东西盘踞在阴影里。

    “色!掩护我!”孙亦谐当即吼了一声,拔腿便朝那儿冲去。

    黄东来听到这句,脱口而出:“什么?掩护你?我拿头掩护啊?”

    话音未落,铜宸又掀一阵妖风,且这次,他集中了力量,把原本大范围的风压变成了一把只针对一个点的风刃,不偏不倚就朝着黄东来的脑袋劈去。

    “糟了!要死!”黄东来眼瞅着那攻击到来,无法运功的他一时间也躲闪不及,只能双手护头,惊叫出声。

    结果,就在那风刃即将接触他的时候……

    当——

    当——

    当——

    又有三声钟鸣,幽幽响起。

    这次,那声音来得很近,好像就是从这洞窟入口处的隧道中传来的。

    那钟鸣一震,幻象应声崩碎,风刃也化为乌有,黄东来堪堪是躲过了一劫。

    一息过后,只见……一名面相不过二十出头、着一身银色道袍的道士现身在了洞口处;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小钟和配套的钟锤。

    “妖孽……玉宸道君你都敢冒充,你才是好大的胆啊!”那道士走进洞来,沉声厉喝。

    说话之间,他目光一动,第一眼就朝着铜宸真身所藏的地方瞪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渺音子

    那银袍道士瞪这一眼,本是想给铜宸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当他那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只见得铜宸已经被孙亦谐用三叉戟给杵在了墙上。

    说起来,也是这铜宸倒霉,按说以他的修为,就算只剩下三成战力,也不至于在面对孙亦谐的突袭时毫无还手之力,但偏偏在孙亦谐冲到他面前的当口,那钟鸣声来了……

    前文说过,这个钟,是铜宸成精前所待的那个道观里的,几百年来他天天受这钟声的“敲打”,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这就跟你离开学校多年后听到打铃声依然头皮发麻心头一紧的那种感觉是一样的。

    所以,这钟声便是那铜宸的克星,他不听便罢,一旦听见了——头一响,头晕目眩,第二响,灵识涣散,第三响,形神俱颤。

    简单地说,钟响的同时,他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既无法维持法术,也不能抵挡攻击。

    就这样,他又被孙亦谐用三叉戟给捅到了……且这回直接就是一个脑袋被插在了山洞的石壁上,想再来个“断离逃跑”也没法儿弄。

    再者,有那银袍道士在场,铜宸再想耍什么花招也是白搭。

    “呃……”银袍道士看到铜宸的状态,发现自己也没必要再摆出那副威吓状态了,于是便换了个态度,对孙亦谐道,“孙少侠,不知能否将这妖孽交由贫道我来处置。”

    “啊?”孙亦谐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谁啊?该不会是这货的同伙儿吧?”

    “非也非也。”银袍道士摆手应道,“贫道乃蜀山玄奇宗门下——渺音子,奉掌门师兄之命,来此救助黄东来、孙亦谐两位少侠。”

    他这番自我介绍,让在场的众人都产生了些疑惑。

    黄东来想了想,开口道:“这位道长,黄某也算是出身武林世家,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个门派叫‘玄奇宗’的,而且,我和孙兄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掌门为何会派你来救我们?在此之前……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此遇到麻烦了呢?”

    他的疑问合情合理,渺音子似乎也猜到了会被这么问,所以很从容地回道:“黄少侠莫急,这些问题,过会儿贫道便会一一向你们解答,但眼下……还是让我先收了这个妖孽再说。”

    说罢,渺音子大袖一挥,抄起拂尘,朝着那铜宸的方向轻喝道:“天罗维网,地阎摩罗,收!”

    喝声止,法印现。

    却见半空忽现一道白光,如一条鞭索般朝铜宸的头颅掠去,二者只是一触,那铜宸的头就化作黑烟被笼在了白光中,然后被一路扯到了道士手里的那个小钟内。

    看起来……渺音子刚才跟孙亦谐说的那句,也不过就是跟他客气客气,就算不打这声招呼,渺音子一样可以把那妖道给收了。

    “此地不宜久留,诸位还是先随我上来,我们有话慢讲。”渺音子拿住了那妖精,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仍有疑问和戒备,但暂时也没拒绝对方的理由。

    长话短说,片刻后,孙亦谐、黄东来、谢润、雷不忌这四名“幸存者”,就一同随着渺音子回到了上方的兰若寺内。

    此刻,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过时间还是晚上,天还没有亮。

    五人就直接在那住持房内点上一盏油灯坐下了,毕竟整间寺庙就数这间房最为宽敞舒适,能坐的地方也多。

    “诸位有理了。”渺音子坐定后,重新跟大家施了个礼,不过做的不是很讲究。

    说到底,他是出家人,而且辈分和年纪其实比在场这四位加起来还高,所以真不用跟他们太客气。

    谢润还是挺有礼貌的,甭管别人怎么样,他还是抱拳拱手,一本正经地言道:“在下谢润,见过……”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渺音子就打断了他:“谢施主,不必客气了……”他说着,又扫视了四人一眼,“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无需一一介绍;我们修道的本来也不是很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都是废话,不说也罢。”

    孙亦谐心说这位道长倒是挺接地气的,很适合跟他这种文盲交流,于是他便开口道:“那好啊,咱也不跟你客气了,刚才黄哥问你那些,兄弟你都说说呗。”

    这声“兄弟”喊得也不算过分,因为渺音子的长相的确就是二十多岁,在场也就谢润看起来比他年纪大。

    “嗯。”渺音子也的确不在乎这称呼,他点点头,稍微理了理思绪,便道,“二位,可还记得那白如鸿?”

    双谐自然是记得的,所以黄东来很快便接道:“哦?难道道长你和白前辈是同门?”

    “不错。”渺音子道,“白师侄乃是我掌门师兄多年前收的挂名弟子,虽然他根骨不济,资质也差,学不了我玄奇宗的道术,但师兄见他为人正直、心也很诚,便传了他一套本门的入门气诀,以及一套基础的剑法。”

    “啊?”黄东来和孙亦谐听了这话,异口同声地蹦出这么一个语气助词来。

    雷不忌倒是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但谢润可在犯着嘀咕呢:“几个意思?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银道白如鸿,在你们门派里属于连正式弟子都混不上的?然后他就靠着你们那儿的‘基础’武功,在江湖上起飞了?”

    当然了,谢润这些话都是在心里面嘀咕,说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唉……”想起了白如鸿,渺音子便叹了口气,“我这白师侄啊……为人过于耿直刚正,所以洛阳一事,也是他命中注定,当应此劫。”他顿了顿,“所幸……有孙黄二位少侠相救,他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贫道在此还得再替他谢你们一声。”

    人家都谢了,孙黄二人自得应上两句:“好说好说,举手之劳,义不容辞。”

    白如鸿又是点点头,接着道:“二位对本门的人有救命的大恩,我们自然得报答……前几日,我师兄算到你们今天在此会有一劫,且是妖佞之劫,虽然二位命格不凡,但面对这妖怪……师兄还是担心你们会有什么不测,故派我来此相助。”说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唉,本来我还能再早到一天的,可途中绕道去昆仑山取降这妖物的法宝,耽搁了一日,若我能再早些到,或许还能多救下几人。”

    “道长不必自责。”黄东来道,“你能来,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这倒是实话,报恩这事情可不是报仇,不存在什么特别强的驱动力,人家就是不来又怎么样呢?你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恩于玄奇宗的人。

    “无论如何吧,既然你们没事,那我也算对师兄有了交代。”渺音子念道。

    “道长。”孙亦谐这时对他的称呼又变了,不叫兄弟了,因为孙哥觉得这位兄弟挺有实力的,得客气点,“所以说你们这‘玄奇宗’,到底是什么门派嘛?还有,白道长那个岁数,竟然是你的师侄?你和你师兄的年纪差得是不是有点大啊?”

    “哦,这个嘛……”渺音子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气就比较随意了,“我蜀山玄奇宗属道门仙宗,不是什么江湖门派,你们没听过也很正常;至于我和我师兄的岁数,差得也没那么大,都是二百不到,我只是看着比白师侄小,实际上他十多岁上山拜师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样儿了。”

    要是搁在一天前,他的这些话,眼前是四人是断然不会信的,但经历了方才的种种,他们基本是信了。

    “道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数秒后,孙亦谐那小眼珠子一转,当即就凑上前来,面带献媚之色言道。

    “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渺音子能不清楚这小子想干嘛吗?还没等孙哥把话挑明呢,他就给截了,“但是我们那儿收徒啊,得看缘分的,贫道只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秉性和根骨不适合拜入我道门,所以我看还是算了吧。”

    孙亦谐听罢,心中当即就是一声“妈个鸡”,但人家都那么说了,他也只能无奈地撇撇嘴:“唉,好吧……”

    “诶~道长,那我行不行啊?”一秒后,雷不忌也把他那张大黑脸凑了过来,像个孩子似的,傻笑着问道,“我也想学法术啊。”

    “别问了。”渺音子说着,拿手一指黄东来,“你们这几位里,只有黄少侠适合学我道门的东西。”

    一听这句啊,黄东来可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哈……”他当即是哈哈大笑,“妈的!终于有人承认老子有天赋了!”

    谁知,他还没笑完呢,渺音子就给他泼了盆冷水:“不不,你也没什么天赋,只是‘能学’而已,有根骨和有天赋是两码事,根骨这东西就跟六指一样,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有根骨你就能学道,但不代表你会学得很快。”

    “哈哈哈哈……”这下,换孙亦谐大笑了,“道长,你应该让他再得意一会儿,你说得这么直白,他多尴尬啊。”

    “滚!”黄东来当即就冲孙亦谐吼道,“老子才不尴尬!好歹我还有根骨,你还没有呢!”

    “行行,你牛逼你牛逼。”孙亦谐还是在笑,“黄哥哪天修成了,记得也拉兄弟一把啊。”

    “老子修成了先给你算一卦,看你哪天死!”黄东来不爽道。

    渺音子听着他俩这对骂,也是笑了:“呵……你俩别自说自话啊,我可没说要收你;本门收徒是有规矩的,你真想拜师,今年冬至元始天尊圣诞那天来蜀山找我们山门,若找不到,就是你跟本门没缘分,找到了……那也得再说。”

    此言一出,孙黄二人算是冷静些了,不过他们也没有很失望,因为对方没把话给说死,听这意思,黄东来还是有机会的。

    “话说回来……”这时,渺音子又话锋一转,“今天我毕竟是来得晚了,也没帮上你们太大的忙,这样就算把恩报了……有点说不过去。”他想了想,“要不然,我再给你们俩点东西?”

    “好!好好好。”孙亦谐赶紧点头,“您尽量给,不用担心我们会不好意思,什么能增强一百年功力的仙丹,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桃子,随便来,我们顶得住。”

    “呵……你小子想得倒美。”渺音子觉得孙哥这是在开玩笑呢,所以他也就笑笑。

    谈笑间,他便拿起了自己腰上别着的那个大葫芦,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了一颗丹药。

    “黄少侠,你体内有股子非人之物的争斗之气,拧于经脉之中,阻了你的内力,这你知道吧?”渺音子不愧是高人,他只是看着黄东来,就知道对方有这状况。

    “对啊!”黄东来还没应话呢,孙亦谐就抢道,“自从一个月前这个逼吞了一颗自己炼的放屁丹……”

    他话出来半截儿,黄东来就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你别乱起名字啊!老子什么时候炼过你说的那种丹药了?”

    渺音子还是很淡定,他接着说道:“你那个……应该是獬胆炼出的丹药,按说是不能随便吃的,因为吃下去之后,獬豸的灵气会去排挤人身上自带的浑浊之气,要是那浊气排不出去的话,那人便会爆体而亡。”

    经他这么一说,黄东来还真有点儿后怕……

    那晚,黄东来吞完獬胆丹后之所以能活下来,其实也是巧合——由于他从小“练毒抗”导致肠胃一直不太好,所以他的身体便有了种“腹泻排毒”的本能,即便在他无法自行运气引导的情况下,那股子“浊气”还是“习惯性”地朝着肠道跑,并成功被排出去了。

    “总之,你现在再服一颗我手上的‘麒角丹’下去,两股灵气一调和,便能使你体内的气重新平衡,届时你不但能再度运功,还会功力大增。”渺音子解释道。

    “哦?好啊!”黄东来听罢,夺一般拿过了那颗丹药,一口就吞下去了,吞完他才说道,“那黄某就谢过道长了。”

    “不忙着客气。”渺音子道,“再给你件好东西。”

    说着,他又像变魔术一般,从袖中摸出了一把长剑来。

    反正人家是会法术的,众人也没去问你怎么把那么长一玩意儿藏袖子里的。

    “我看你只有暗器,没有兵刃,干脆送你一把。”渺音子把剑往黄东来面前一放,“这把剑,是多年前一位同道的散修用过的,他死后,这把剑便流落民间,我也是最近下山游历时偶然得之。”他顿了顿,“那位同道最初是个朝廷的判官,同时也算半个江湖人物,因当时奸臣当道、乱世荡荡,他心灰意冷,便归隐了山林,后来,他又以武入道,开始降妖伏魔。”

    黄东来一听这设定听着耳熟啊,脱口而出:“燕赤霞?”

    “诶?你听说过他?”渺音子道。

    “什嘛?”孙亦谐也惊了,“还真有燕赤霞这号人?”

    “你也听过啊。”渺音子道,“看来你俩还真是和道家有缘啊。”他倒也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继续说道,“简而言之呢,燕道友当年有两把剑,一把是他得道后用的轩辕神剑,还有一把是他得道前用的……就是这把了。此剑也没有名字,是他还在当判官的时候,一个被他救下的村庄里的铁匠为了感激他而赠的,算是那个村子里最好的剑,依我看……就叫‘村好剑’吧。”

    黄东来拿起那“村好剑”,嘴角抽动了两下:“我能给它重新取个名儿吗?比如‘倚天剑’之类的。”

    “所以我说你没天赋嘛。”渺音子摇摇头,“东西的名儿啊,跟人名儿是一样的,得根据这命格来取,你给他取名儿取大了,它受不起,会遭重的;我们道门的人讲究个随性,就是这随便取的名儿才好,明白了吗?”

    黄东来心想:你这么厉害,你说什么是什么咯?

    黄哥是拿完好处了,孙哥可还两手空空呢,所以这会儿孙亦谐赶紧接道:“道长,救白前辈我可也有份儿的……”话至此处,他还瞥了黄东来一眼,再回看渺音子,“您不会厚此薄彼吧。”

    “放心。”渺音子笑了笑,伸手一抓,便把孙亦谐那三叉戟“吸”到了手中,“嗯……你这兵刃可不错。”他细细端详着这三叉戟,并念道,“不但是天外之石所造,而且造这兵器的人也通道法,难怪连铜宸这种道行的妖精都能被它给制住。”

    “不是……道长,你不给我东西也就算了,你总不能还拿我一件吧?”孙亦谐还以为渺音子想要他的三叉戟呢,当时就急了。

    “说啥呢?我能要你的东西吗?”渺音子说话间,手掌一翻,另一手二指一并,朝那三叉戟一指,“给你解个道印,让你知道一下这兵刃上还有个秘密。”

    他话音落时,孙亦谐的三叉戟便瞬间缩小到了一根筷子的尺寸。

    “瞧。”渺音子把这缩小后兵刃丢给了孙亦谐,“这样是不是带着方便多了?”

    孙亦谐接过那迷你版的三叉戟,拿在手上,干笑了一声:“呵……带着是方便了,但捅起人来可就费尽了啊。”

    “哎~怎么会呢?你过来。”渺音子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孙亦谐点头照办,渺音子便在其耳畔说了几句。

    “哦~哪撸hodo~”孙哥听罢,当即笑逐颜开,嘴里也蹦出了一句日语来;很显然,渺音子是把这东西变大变小的法门告诉了他。

    “瞧把你嘚瑟的。”渺音子笑道,“还有呢。”

    这道长就跟那机器猫似的啊,又拿出一件东西来:此物……不好形容,看着呢,像是个椭圆形的橡胶制品,跟一个鼠标差不多大,通体透红,但摸上去的感觉却像是海绵,而且微微有些发热。

    “这个你收好,从今日起一刻都不能离身。”渺音子递过此物,并道,“日后它能救你的性命。”

    孙亦谐接下后,也是再三感谢,这就不细说了。

    令众人有些意外的是,渺音子给完双谐这几样东西后,居然叫上了谢润,并让他单独随其出去“说些事情”。

    当然,这便是谢润和道长之间的事了,双谐和雷不忌也不会去过问。

    待他们出去后,孙黄雷三人在房里也没啥事儿干,闲着无聊呢,他们就开始了日式rpg主角行为——开始乱翻屋里的东西。

    没曾想,这一翻,还真有意外的收获……

第四十五章 四盗之遗

    三十年前,铜宸利用幻境在这兰若寺中杀死了四盗和来追杀这四人的一众仇家。

    人,虽是死了,但他们身上的东西……可都还在。

    寻仇的那些位自是不会带什么太贵重的物件在身上的,不过那四盗可就不同了,他们多少都有点儿贴身的家底。

    那“饕餮盗”韩力,身上就有本儿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太和公秘传食谱。

    这个太和公可能有很多人不认识,不过我说另一个人你们应该知道,即《史记·刺客列传》中的四大刺客之一——专诸。

    相传当年专诸为了帮公子姬光杀吴王僚,特意去太湖畔跟太和公学了三年炙鱼的手艺,学成归来后,他便利用了吴王僚偏爱“鱼炙”这点,诱其到公子姬光的府上,上演了那一出著名的“鱼腹藏剑”。

    简而言之,在春秋末年,要论烹鱼、或者说水产相关的料理能力,太和公可谓天下无双,而他留下的食谱,对韩力这样的吃货来说,确实也算是无价之宝了。

    接着,再说那“龙阳道”朱猛;别看他不是老大,但这四盗之中,属他的武功最高。

    为什么朱猛相貌清秀、宛如女子,说话声也是细声细语的?

    当然了,他gay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练了一种叫“多情诀”的武功,导致其身体的内分泌系统出了点问题,荷尔蒙比例失调了。

    说起这“多情诀”呢,其实本就不是给男人练的功夫,那是多年前江湖上一位侠女自创的武学路数,只有女子的体质方可适应。

    这侠女也是作孽,谁能想到她的子孙后代里竟出了朱猛这么一位……

    不过有一说一,朱猛也有他可怜的一面;他也是十岁不到就失了双亲,几个黑心的亲戚见他们家就剩他这么一个小孩子了,便霸占了朱猛的祖产,还把年幼的朱猛卖到了堂子(青楼的另一种叫法)里去当小龟奴。

    这本家传的秘笈,还是朱猛偷偷藏在身上才带出来的,这也是他唯一保留下来的父母遗物了。

    好在这个时候朱猛已读过几年书,认识很多字了,所以秘笈上的字他基本都能看懂。于是,过了些年,朱猛的武功便练起来了,然而……他的身心却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由于堂子里都是女人,朱猛被这些妓女们带大,每天耳濡目染,练的又是女人的功夫,就这样,日复一日,练出了一个“龙阳盗”来。

    其实吧,若真往细了说,“多情诀”这功夫,也不是绝对只能给女人练,假如你的天分悟性和武学根底足够高,懂得修改其中的一些细节,那就算是男人也是可以练的。

    以《倚天屠龙记》中的峨眉九阳功为例,那就是郭襄年少时听觉远大师口颂《九阳真经》所默记下的部分衍生而来;后来郭襄开宗立派之时,她的武学造诣已经可以将九阳神功这种级别的武学部分修改为适合女子练的武功并传下去了。

    可是,朱猛自然比不了郭襄……

    由于父母早亡,从一开始就没人告诉他“多情诀”是女人练的武功,而且朱猛也没有武学上的入门师父,所有东西都是靠他自学的;再加上被亲戚们坑害的经历,使他很难再建立起对别人的信任,他也不可能会去请教别人。

    因此,朱猛强练“多情诀”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练成了一个半男不女的状态,这武功的威力他也发挥不出十成,最多用出六七成来。

    当然……六七成,也够了。

    这毕竟是上乘武功,不跟那些江湖高手比,比比他那另外三个当贼的兄弟那是绰绰有余了。

    朱猛练成功夫、离开青楼的那年,他干的第一票买卖就是去把当年坑他的亲戚给灭了门,顺带卷走了所有的财物;按他的思路这叫“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至于多拿的部分那就当利息了。

    之后他就开始了自己“采草贼”的生涯,并陆续结识了另外三个兄弟,而他那本“多情诀”,这么多年来也是一直贴身带着。

    结果呢,也随他一起交代在了这兰若寺里……

    接下来,该说那“诸葛盗”蓝朔离了;这兄弟留下的东西就很有趣了——设计图。

    前文说了,蓝朔离最喜欢“机巧之物”,什么机关陷阱、烟幕飞针之类的,说得再直白点,这人就是个魔术师啊。

    而魔术师藏东西,自是要玩儿点花样的:因此,蓝朔离并没有直接带本“书”在身上,而是将他毕生的研究成果,即那些设计图纸,都藏在了一个跟书包差不多的大的金属匣子里,只有能破解匣子开启方法的人……比如他自己,才能打开并查看里面的东西。

    最后,是那“飞天盗”李原。

    这位,是四盗里最爱钱的,也是轻功最好的一个,但你若觉得这人会留下什么绝世的轻功秘笈来,那可就错了。

    李原学的轻功其实很普通,随便到哪个二三流的门派里都可以学到;这货的轻功高强,真就是因为天赋异禀,他也真没必要学什么特别高明的轻功,因为普通轻功在他施展出来也已经是“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了,你让他学更强的轻功,实际施展时也不会有太大提升。

    这就好比,你上个重点高中,高考勉强能考个620分上下,而他上个普通高中就能考650分以上,那你再让他去上重点意义也不大了。

    不过,虽没有留下武功,但这位“飞天盗”还是留下了别的——百川钱庄的“柜票”一张。

    这柜票呢,就是古代柜坊帮你保管东西时发给你的凭证,和那当铺里的当票差不多,其服务形式类似于今天的银行保险库。

    百川钱庄乃是大朙数一数二的大买卖,已经营了上百年,除了普通钱庄的那些业务之外,柜坊的部分功能也有,所以这张柜票有很大可能直到今天仍能兑用。

    只是,这“飞天盗”究竟在柜上存了什么,这就不好说了,但从他视财如命的性格来看,八成是比钱还值钱、且可以保值的东西,古董字画的可能性很高。

    以上这四件,就是孙黄雷三人搜索房间后得到的东西。

    铜宸倒也不是特意替那四盗保留遗物,只是对妖怪来说,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用,故而他就随手放在那里,也没当回事儿。

    这不,多年后,便宜了双谐和雷不忌了。

    正当他们仨准备分赃的时候,渺音子回来了,然而,回来的只有他一个,谢润却是迟迟没有进来。

    “诶?道长,谢大哥呢?”黄东来见屋外好像已经没人了,故而问道。

    “我让他先走了。”渺音子道。

    “啊?”孙亦谐挑眉道,“怎么走?这是个湖心岛啊,他能走去哪儿?而且我们来时乘的船都已经毁了啊。”

    “这你们不必担心,贫道登岛时乘的小舟还完好,先前送你们来的那位船家也还在岛上、且安然无恙,我已告诉了谢施主船家和小舟的位置,让他们先行离开。”渺音子回道。

    “等等……”孙亦谐道,“那他们把船乘走,我们几个岂不是都困在这里了?”

    “这话说的……呵……”渺音子笑了,“有我在,你们还怕走不了?”

    “嗯……”孙亦谐小眼珠子又是一转,“这倒也是啊,那……道长,要不你干脆直接吹口气把我们吹到武昌去得了。”

    “你真当我是神仙呐?我要是吹口气就能渡你们几百里地,我自己还会晚来这一天吗?”渺音子反问道。

    “好吧。”孙亦谐想想也对,随即又道,“但却不知,道长为何要让谢大哥先走呢?”

    “他过河后要去的方向和你们不同,而且他身上还带着件不祥之物,会引来不少灾劫;我见他为人还算正派,颇有些侠义之心,所以指点了他一番,让他先行一步。”渺音子接道,“另外,他走前说了,让我代他向你们告别,江湖路远,来日再见时,他定要好好报答你们。”

    “哦哦,原来如此。”孙亦谐点头应道。

    “另外……”渺音子的话还没完,“我确实也有件事要你们三位帮忙,所以需要你们再留一会儿。”

    接着,渺音子便把这兰若寺的相关传说,包括更早以前这浉河上殄尸老祖的故事都跟他们讲了一遍。

    听完了他们才明白,此前他们遇上的纸人,还真就是那“耶律宝琦”,铜宸那妖法的原理就是把那些被困在这里的冤魂寄生到纸人上,再让他们为自己效命,因为这些纸人本身都有意识,所以幻境里的各个“冒牌货”在行动上才会更加逼真和灵活。

    那渺音子要双谐和雷不忌帮的是什么忙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他开坛做法的时候需要几个“童子”在傍边掠阵护法。

    虽然这个活儿也可以用“召唤生物”代替,不过由真人来担当效果自然会更好。

    而渺音子做法的理由,想必各位也能猜到,他要重新加固一下这兰若寺下面的封印,免得他们离开后这里再出事。

    于是,直到天亮之前,他们三个都在帮着道长忙活这事儿。

    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几乎同时醒来。

    他们起身后朝周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浉河南岸一片无人的空地上,而他们的行李、以及他们找到的四盗遗物都好好地摆在他们周围。

    三人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昨天的种种仿佛都是一场梦,但那些恐怖的记忆和到手的东西又在提醒着他们这一切都是实际发生过的……

    孙亦谐想在上路前快速把四盗的遗物给分了,没想到,雷不忌果断地拒绝了分赃:其一,这四件遗物里,确也没有他很想要的东西;其二,他听渺音子讲了这兰若寺过去的故事后,已知道了这四件东西都是“贼”留下的,而他爹曾跟他说过,江湖上,唯独贼的东西最好别去沾手,因为你也说不清这玩意儿的上上个主人是谁,万一人家跟这贼有仇,最后循着东西把仇报到你头上来了,你说不清楚。

    当然,孙亦谐和黄东来是不怕这个的,且不说四盗都已经死了三十年,而且他们的仇家也有很多都死在了兰若寺里,就算真的还有其他苦主因为这些遗物找上门来,他们也有自信可以靠自己的无耻和诡辩来应付。

    于是,最终,孙黄两人二一添作五,对半分账,食谱和柜票归了孙亦谐,秘笈和匣子则由黄东来拿去。

    浉河上的这场神怪风波,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三位少侠又重新踏上旅途,步入了那信阳到武昌之间、连绵的群山之中……

第四十六章 途经匪村

    来到了第一个镇店后,孙亦谐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寄信。

    这信寄给谁呢?寄给那行脚商于庆的家人。

    由于某些大家都明白的原因,信是孙亦谐让黄东来代笔的,大致内容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即诸位于庆的家人们,于庆因在浉河上遇到风雨,失足跌入水中淹死了;而“我”,也就是写信给你们的这个“无名氏”,在于庆的行李中找到了这份路引,得知了他的姓名和户籍,我能做的,也只有把他留下的那些货物都换成钱,和这份路引以及报丧的信件一同寄给你们,请你们节哀顺变。

    当然了,实际上孙亦谐并没有拿于庆的货物,于庆的货物也值不了几个钱,至少比起孙亦谐塞进信封里的银票数额来说是远远不值的。

    再者,于庆也不是失足淹死……

    但所谓尽人事嘛,像这种举手之劳、合理的谎言,孙亦谐做也就做了。

    他的理解是:长痛不如短痛,直接把于庆的死讯告诉其家人,再给点银子让他们今后好好过活,总比让他们在家一无所知地苦等要强。

    不过,孙亦谐也就只能管到这一步了,至于再往后那家人会怎样,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就算是不错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孙亦谐这么有钱,干这点善事那是理所应当,不值得称道。

    但你仔细想想,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有句话叫“善财难舍”,你再有钱,让你完全不求回报地拿钱出来做一件善事,也是很难的。

    这世上很多为富不仁的人也捐钱,也做慈善,他们有些是亏心事做太多了,想通过这种方式买自己一个心安,还有些则是买个名声、做做姿态。

    真心想着要帮别人一把、不求任何回报,既不留名、也不把事儿到处去说,做完之后自己还根本不放在心上,不产生什么优越感的……那才叫纯粹的“善举”。

    而这种人,这种事,永远都是极少数。

    因为这类事本身的性质,也限制了其广为流传。

    当然,孙亦谐可没到这境界,只是在这件事上,他做得还是不错的,说到底……他当初就算不拾起那个路引,又怎样呢?

    因此,就连黄东来事后都不禁赞叹道:“可以啊孙哥,简直是大仁大义,菩萨心肠,义薄云天,救苦救难……”

    反正诸如此类的形容吧,也就雷不忌听完会信。

    孙亦谐的反应倒是和平常一样,但凡是黄东来对他的夸奖,他都是当挖苦听的:“你给老子闭嘴!这叫人情世故。”

    他们仨之间也没就这事儿说太多,在镇上休息了一天,买了三匹马和几套衣服,他们便继续开始赶路。

    …………

    前文提过,过了浉河,一直到武昌为止,这段路上并没有太大的城镇。

    此地山高路险,那是逢山有寇,遇岭藏贼啊。

    双谐也不傻,知道这条道儿不好走,所以他们这回买的马是比较次的,而身上的衣服呢,他们也都换成了那种粗布制的、非常便宜的货色。

    如此一来,他们一行三人看起来也就不那么扎眼了,至少不像是那种“肥羊”了。

    就这样,在这旅途之初,一切还算顺利,三人转眼便行出了十几里地去。

    待过了龙坡山,行到鸡公山脚下时,天色渐暗,他们在山脚处到一个村落,便就地借宿。

    这村子非常小,小到连个名字都没有,官府可能都不知道这里的存在,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大多都是樵夫和猎户。

    而能同时让三个人借宿的人家只有一户……就是村长家。

    这村长姓吴,也没什么正经名字,就叫吴老大,因为他年轻时在村里最壮最能打,所以就被选出来当了村长。如今他年纪大了呢,自己是打不动了,不过他还有俩儿子,战斗力比起他们老爹当年来也是不遑多让。

    表面上看,这村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实际上,这儿就是个土匪窝子。

    这里所有的村民,都是半民半匪,没有行人打这儿过的时候呢,他们是民,也有正常的谋生手段,但有路人过的时候呢,得看情况……要是合适,他们就干些土匪的勾当。

    吴村长,既是村长,也是这伙村匪的老大,他那俩儿子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一般情况下呢,他们也不杀人,只劫财;劫色的事儿他们也不干,因为村民们家里基本都有媳妇儿孩子,不少人家里的娘儿们比他们家男的还横呢,他们不敢乱来。

    劫财这块呢,也不是直接就拔刀抢,而是有别的方法……

    这不,休息了一晚之后,孙黄雷三人刚要出发,就遇上这村里的套路了。

    三人骑上马,行到村口,路边就忽然奔出一孩子来,看着十一二岁,跑得那叫一个快,一转眼就打马前过,再一回神,他已经在地上躺下了。

    紧接着就听“嗷唠”一嗓子,一名中年悍妇突然杀出,拦在路上,抱起那孩子开始大呼小叫。

    那孩子也很配合,以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状态开始哇哇大哭,其两只手也是跟着感觉走,随便在腹部找了个地儿捂上,嘴里还时不时来一句:“娘!疼死我啦!”

    这俩刚一叫唤起来,马上的三人还没来得及下马查看呢,四面八方就一下子涌出了几十号人来……

    不用说啦,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抄着家伙在那儿埋伏半天了。

    在村长的带领下,他们轻车熟路地在村口的空地上把三位少侠一围,七嘴八舌地便开始破口大骂。

    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大体意思就是你们现在撞伤人了,不能走,必须得赔钱,要不然咱跟你们没完,我们村儿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看到这儿大家也该明白了,说白了这就是碰瓷嘛。

    不过呢,这些村匪碰瓷和我们今天所熟悉的碰瓷还是有点不同的,他们要是讹不到钱啊,可不会跟你去衙门扯皮,而是真会动手弄你。

    当然,他们也不傻,如果他们觉得你是江湖或者绿林道上的高手,便不会轻易出手,因为有武功、习惯杀人的那种人,他们惹不起……

    但普通人打这儿过,肯定得掉层皮。

    今天也是巧了,因为孙亦谐他们伪装得很好(黄东来的剑用布包好藏在行李里面了,孙亦谐的三叉戟则缩小了),导致这些村民并未把他们当成什么江湖人物,这才下了手。

    “呵……碰瓷儿是吧?”黄东来见状,当时就笑了,“好啊,我看谁敢上来,正好让我试试现在的功……”

    他刚要把那“力”字说出来,孙亦谐就把手往他肩上一拍,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诶,黄哥别忙,让我来,咱们先礼后兵嘛。”

    “哦?”黄东来从孙亦谐的眼神和话语中读出了什么,很快便笑了,“呵……那好吧,孙哥你请。”

    看着这俩货脸上的表情,雷不忌在旁直翻白眼,心说这帮村民又要招倒霉了。

    数秒后,孙亦谐翻身下马,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那村长面前:“村长,几个意思啊?你这……当我们是雏儿啊?还是傻啊?这就想讹钱?”

    “嗯?”吴村长闻言,两眼一瞪,凶巴巴地回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难道你们撞了人还想抵赖不成?”

    “是啊!你们想抵赖不成!”下一秒,那村长的大儿子几乎是习惯性地在旁接了这么一句,以壮其声势。

    他这一喊,周围的其他村民也都跟着起哄。

    一时间又是一片乱乱哄哄的车轱辘话,还是吴村长自己挥手让他们收声才停下。

    “我说村长,你们真要玩儿这套呢,也不是不行,都是混口饭吃嘛,但你们把小孩子都利用起来,有点儿不要脸了吧?”孙亦谐丝毫不畏他们,所以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这孩子从小就被你们带着搞这些,将来还能有个人样儿吗?你自己这俩儿子被你带成这样,你就不后悔?你就希望你们村儿世世代代都在山里搞这些?”

    他这话,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还挺扎心的,但在当下这个情境下……却行不通。

    什么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这村儿里的人就是典型了,他们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听了这话可是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们真就不后悔……

    他们并没有觉得孩子被自己教成这样有什么不妥的,他们自己的人生追求就是能在这村儿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就合上一辈子,从来也没想过让孩子拥有接受教育或是离开这种环境的机会。

    这些人的身上始终都有着一种极端病态的自私和扭曲的集体意识;充满了矛盾,可悲,却又并不可怜。

    “你他妈放什么屁呢?你这小杂种,嘴上毛儿都没有一根,倒教训起爷爷我来了?”吴村长觉得孙亦谐的话听来是“鸡同鸭讲”,而且看后者的态度根本不怕自己,所以他也是火了,直言不讳道,“今儿咱就是讹你了,又怎么样吧!”

    “这样啊。”孙亦谐还是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那好吧,我给你钱。”说着,他就把手往怀里伸。

    “诶?”这下,吴村长可是愣了。

    刚才还那么嚣张的人,怎么突然又乖乖给钱了?

    但他转念一想啊,又觉着:哦~我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是虚张声势,被我一骂一吓,他就怂了。

    念及此处,吴村长便再度开口,补充道:“小子,你可别以为随便拿个仨瓜俩枣的出来就能把这事儿打发了,今儿你至少也得留下这个数。”

    说到那最后三个字时,吴村长抬起了手,比划了一个“十”的手势。

    按他的意思,这是想讹十两银子。

    周围的村民见了此举,也都纷纷变了脸色,他们心说:今儿村长是真生气了,以往讹五两银子都算是往大了说了,眼下竟然敲十两。

    这年头,什么人出门揣十两银子路费在身上啊?你看这仨小子身上的破衣服,还有那三匹老马,全抵上都未必值十两。

    当然了,他们也知道,这价开出来,多了少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个村子抢劫是有规矩的,不会把人抢得一点儿都不剩,至少得留那么一点东西让人家能够继续上路,假如你们真把别人抢得一无所有了,对方没准就赖在这里不走或者跟你们拼了。

    “村长,这银票您拿着。”掏了几下,孙亦谐便将一张银票掏了出来。

    村长接过一看,百川钱庄的票子,面额——一千两。

    他当时就惊啦。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是假的,但他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找不出分毫的破绽。

    “你……”吴村长看孙亦谐的眼神这就变了,嘴里也是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这……”

    “怎么?嫌少?”孙亦谐笑着,又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千两银票来,“那我再添一张,两千两,够了不?”

    刚才他掏出第一张银票时,周围那些村民要么是离得远没看清面额,要么就是不识字看清了也不认得,所以他们并没起多大反应,只是觉得村长的反应有点奇怪。

    但这会儿孙亦谐自己说出了“两千两”这个在村民们听来是天文数字的数额,大伙儿可就乱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有个贼入室盗窃,本来想着偷个几千乃至上万就不错了,结果打开门发现屋里堆了几十亿现金,那你说他是不是得吓得当场报警。

    “还不够?”见村长没回应,孙亦谐又道,“那就三千?”说着,他又要掏钱。

    “不!你别……别拿出来了。”吴村长这时才有点儿回过神来,赶紧制止了孙亦谐进一步拿钱出来的行为。

    “哦,够了啊。”孙亦谐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那行,钱你们收好,我们走了啊。”

    “且慢!”吴村长一看对方要走,赶紧箭步上前拦住,“这位公子,这钱……我们不要了。”他不但不敢再接孙亦谐的钱,还把手里那两千两银票也递还了过去。

    “公子?”孙亦谐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是‘小杂种’吗?”他不接那银票,还一甩手挣开了对方,“我看你还是拿着吧。”

    “哎哟!”这下吴村长可急了,他连忙再跑上前,噗通就跪孙亦谐面前了,“小老儿我有眼不识泰山,公子莫怪啊!”他是噗噗噗就开始磕响头,边磕还边喊,“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们吧!”

    他那俩儿子也傻了,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啊,两人是赶紧上前扶住老爹。

    那二儿子还说呢:“爹,您这是干嘛?跟他丫的这么客气干什……”

    啪——

    他话都没完,那吴村长就是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你丫的傻呀!还说!还不给我跪下!”

    那二儿子都被他给抽懵了,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几十个村民们也都跟那俩兄弟差不多,还是没明白这怎么回事。

    “呵……行吧。”孙亦谐看这也差不多了,便也不再为难他们,他顺手收回了钱,重新往怀里一放,“村长你慢慢跟他们解释,我们先走了。”

    就这样,三人重新上马,大摇大摆便出了村,也没人敢再拦他们。

    待他们走远了,村长才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他那大儿子又开口问道:“爹,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几个站得近的村民也纷纷疑惑:“是啊,村长,这么多银子呢,你咋就还给人家了呢?哪怕你留下个两成,也够咱们村儿逍遥好几年的呢。”

    “嗨!”吴村长真是气,“你们都傻啊?随手就能掏出几千两的人,那能是一般人吗?那可是你十辈子都挣不出来的钱啊!”他砸吧着嘴,啐道,“我也是糊涂,昨儿个我瞧这几个小子神色气度就不像是穷出身,合着他们穿得那么破烂都是装的;依我看……这几人必是大有来头,皇亲国戚都有可能……咱今天若是拿了他们的银子,开罪了他们,日后他们能放过咱?你们就不想想……人家雇个江湖杀手来把咱这村给屠了又能花几个钱?用得着三千两吗?”

    要不咋说这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呢,这村长年纪大了打架是不行了,脑子还算可以。

    经他这么一点破,那帮村民也都纷纷后怕,都在庆幸刚才自己只是骂了两句还没动手,万一动了手,打得过打不过是另一回事,事后要是遭报复,他们这一村人全都得死;就算他们今天在这儿杀人灭口都没用,因为大人物失踪了,怎么都会有人来追查,而他们这一村人要是没了,却未必会有人在乎。

    这世道就是这样,没有实力,你连为非作歹都只能找和你一样的可怜人下手。

    …………

    出了那村儿,黄东来才开口跟孙亦谐道:“孙哥,万一人家真把你的钱收了,你又怎么办?”

    “不可能。”孙亦谐悠然回道,“他们没那胆子。”

    “万一呢?”黄东来抬杠道。

    孙亦谐笑了:“那到时候你再出手把他们揍趴下,把钱拿回来……也不迟啊。”他耸耸肩,“当然了,从结果来看,这不是没打就把事儿给解决了吗?”

    “孙哥。”雷不忌好像又学到了一手,当即在旁笑道,“高,我学会了。”

    “你学会啥了啊?”孙亦谐问道。

    “当你占绝对优势的时候,可以先礼后兵啊。”雷不忌道。

    “嚯,悟性很高嘛。”孙亦谐道,“那我问你,均势或者劣势的时候呢?”

    雷不忌还没有在这种事上举一反三的能力,所以他想了想之后,回了一个万能的、且孙亦谐不太好反驳的答案:“换家?”

第四十七章 中伏

    秋末冬初,山间的空气已变得很冷。

    今儿这天气也不算很好,可说是寒风凛冽,云幕愁布。

    但对那些要行路的、要办事的人来说,只要天上没下雹子,其他的都不叫事儿。

    这日清晨,汤绂和李绮瑜便带领着七八名五灵教的教众,来到了一座山寨的门前。

    他们还离得老远呢,那寨门上的岗哨里便有几个喽啰看到他们了,因此,当他们走近时,对方已然做好了准备。

    “来者何人?”一个山贼小头目站在寨墙上,大声喝问。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有十余名手持弓箭的喽啰在寨墙上拉开了阵势,瞄准了五灵教的众人。

    他们的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且不说五灵教的这些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士,逻辑上来说也不太可能有不想惹事的正常人主动结伴往山贼的窝点里闯。

    “五灵教,白虎旗旗主,汤绂。”一息之后,汤绂抬头,略一拱手,不卑不亢地应道。

    在这个场合,汤旗主并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因为山贼也算不得什么江湖中人,和他们没什么利益冲突,甚至可以说,比起那些喜欢拿山贼来“刷声望”的名门正派,反倒是五灵教这样的“邪派”让山贼更有安全感。

    “哦?”寨墙上那山贼小头目想了想,接道,“空口无凭,你有何凭证?”

    “呵……”汤绂闻言,笑了一声,随即用有些懒散的语气念道,“你看到你肩上那东西了吗?”

    “啊?”那小头目愣了一下,正一边转头一边嘀咕着,“我肩上有什……”

    他话没说完,却见汤绂足尖一点,展身倏动,晃眼间,其身形乍起,双臂一张,便轻松跃上了那几丈高的寨墙,立身在了那个小头目的面前。

    啪——

    当寨墙上那一众山贼反应过来,纷纷转头时,汤绂已经把自己的手搭在了那个小头目的肩上。

    “现在你看到了吗?”汤绂又问了一遍。

    那小头目整个人都呆了,过了好了几秒他才回过神,接道:“不……不知道汤旗主前来,有何贵干?”

    “跟你说不着。”汤绂说话间,已把手收了回来,并在一众山贼的包围下,保持着一种气定神闲的状态,负手而立道,“请你们两位寨主出来跟我聊聊吧。”他顿了顿,“哦,另外,能不能打开寨门让我那些弟兄们也都进来,一大早的让他们站在外面吹风,不太讲究吧?”

    …………

    午后,天还是阴着的。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三人骑着三匹瘦弱的老马,在山路上缓缓前行。

    自打从那个碰瓷儿村出来之后,他们又行了几日;这一路倒还算好,可能是他们那身“穷装扮”起到了作用,至少这几日中他们没再遇到过劫道儿的。

    “嗯……这前面就是那‘过风坳’了吧。”此时,孙亦谐骑着马来到一个小土坡上,眯眼朝前一扫,看了看地形,随后自言自语般念叨了这么一句。

    “诶?孙哥,你居然认识路啦?而且还能叫得出地名来?什么情况啊?”而黄东来紧跟着就是一句调侃。

    “废话,什么叫‘居然认识路了’?老子这么有智力,认识路不是应该的吗?”孙亦谐高声应道。

    为了避免他俩就这个并不重要的问题来回扯皮,雷不忌及时在旁插了句:“黄哥,在上一个镇店,你去茅厕的时候,我俩跟店小二打听过路了。”

    “哦~难怪。”黄东来道,“我就说在认路的事情上孙哥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的地方。”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道,“你个勤屎黄,一天拉八次,你除了去茅厕的路比我熟,还能知道个啥?”

    “毛!”黄东来当即开始狡辩,“谁他妈一天去八次了?我最多也就三四次!”

    “哈哈哈……”孙亦谐汪汪大笑,“有什么区别吗?正常人有你这样的吗?”

    “那老子肠胃不好又不是我想的咯。”黄东来也提高了声调,“再说了,关键时刻我又没有因为这种事掉过链子。”

    “等你关键时刻掉链子那咱们就挂了好吗?”孙亦谐接道,“呐……比如说吧……”他顺势将话题一转,“你知道这‘过风坳’里有什么名堂吗?”

    “老子不知道!”黄东来不爽道。

    “哈!”孙亦谐猜都能猜到对方会这么答,所以他笑了笑,便直接说了下去,“这里有一伙儿很牛逼的山贼,盘踞在一个叫‘金银寨’的地方,他们有两个头领,一个叫金脚大王,一个叫银脚大王……”

    “你说书呢你?”黄东来有点不信,“还金角银角?太上老君的看炉童子下凡当山贼了?”

    “黄哥,这俩不是头上长角的角,是脚底板的脚。”雷不忌又适时地在旁解释道。

    “啊?”黄东来歪了下嘴,“还真有啊?那听这绰号,这俩的脚上功夫肯定都很厉害咯?”

    “那不叫厉害,那叫——无敌。”孙亦谐这就吹起来了,“我跟你讲,这金脚银脚本是一对亲兄弟,哥哥叫牛有金,弟弟叫牛有银,两人十来岁便双双拜入少林门下,当了俗家弟子,练了七八年之后,他们俩觉得俗家弟子能学的功夫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但想学禅宗的上乘武功就得剃度出家,他们又不肯;于是,他们便夜入藏经阁,偷看了一门‘金刚腿’的绝技,并且各自默背下了一半,第二天,他们就双双钻狗洞逃下了少室山,辗转后到此落草为寇。”

    黄东来听到这儿,不禁打断道:“孙哥,就这段经历……你是从哪里听出‘无敌’来的啊?我怎么觉得只要你识字,换我俩也能完成上述这些事呢?”

    “谁说的?”孙亦谐道,“你能在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背下半本上乘武功的秘笈?”

    “那要看情况了。”黄东来道,“如果我也在少林寺学过七八年,熟悉他们的基础心法和一些武学理论,那我也是有可能做到的。”他微顿半秒,接道,“就拿那顾其影笔记来说吧,要是换一个对化学毒理一窍不通的人来,可能他连看几天也记不下几个配方,但到了我手里,只要过过目,很多东西就能记个**不离十,这便是一通百通、会者不难。”

    “哦?是吗?”当孙亦谐不知道如何反驳的时候,通常就会说这句。

    “哎呀,孙哥你就别打马虎眼了。”黄东来多了解他啊,“知道你读书少,不识几个字,也不擅长背东西,你以己度人,自然觉得那什么金脚银脚有点东西。”

    “毛!”孙亦谐道,“黄东来,你不要诽谤我!老子智力高得一逼。”

    他们正这么聊着天呢,忽然,只听得“嗖嗖”几声,数支利箭忽从林间窜出,直袭三人的所在。

    “小心!”雷不忌是反应最快的,他一边出声提醒两位大哥,一边扬手就挡。

    那么你说用他用手挡箭这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

    在这个武侠世界,只要你的武功够高,你想用脸接箭都没关系,今天要是那“石中虎”谢润在此,他就可以用脸来接。

    这雷不忌的功夫呢,显然还不如谢润,也不如当初用指功便可轻松化解冷箭的沈幽然;不过,在这种开阔的地形上,用拳掌侧向击飞袭来的箭矢,这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而那黄东来呢,也不是很怕这箭袭,黄门三绝里本来就有一门是暗器,所以这种远程攻击的手段算他的看家本领之一,他现在已经可以正常施展武功了,且功力大增,随便拿点石子儿什么的把箭矢打飞就行了。

    唯有那孙亦谐,见箭雨袭来,只能抱马侧倾,将自己的身体藏到马身和同伴之间,然后祈祷自己的马别中箭。

    当然他的谨慎也是有道理的,他那护身宝甲只能保护躯干的部分,万一四肢和头被射中、万一箭上还有毒……那他就遭重了。

    “糟了,越来越多了,快跑吧!”挡了一阵儿后,雷不忌便发现有点招架不住了,因为那箭矢从最初的几支一发,渐渐变成十几支、二十几支一发……看起来这埋伏着的人马还真不少。

    另外,随着箭越来越多,三人自己虽是没事,但他们胯下的三匹马都中了几箭;一时间,那三匹马皆是嘶鸣不止,并不受控制地开始胡乱走动,给马上的三人招架箭雨也带来了更多的困难。

    “好!走!”黄东来和孙亦谐几乎是同时应声。

    三人呼喝一阵,纷纷一抖缰绳,催马而奔。

    他们的马本来就已经惊了,被这么一催自是向前狂奔而去,停都停不住。

    于是,还没奔出多远,他们仨就在箭雨的追袭之下先后中了绊马索,来了个马落陷坑。

    好在这坑……也只是坑,底下没有竖起尖锐的木桩子,要不然他们三个掉下去的瞬间可能就成串儿了。

    三人惊魂未定之际,那大坑的边缘上已经围起了一圈手持弓箭的山贼,在一阵“别动!”的威吓声中,一名身形健硕的男子拨开几名喽啰,出现在了坑边。

    此人,生了一张饼子脸,剑眉,细目,蛤蟆嘴,招风耳,皮肤晒成古铜色,身着一袭浅色劲装,其全身上下最扎眼的,是他脚上的一双银丝镶边快靴。

    “三位……”那牛有银来到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坑底的三人,面带得色地笑道,“呵……跟我走一趟呗。”

    这一走,便引出那——过风坳汤绂设局,金银寨不忌论武。

第四十八章 金银寨

    说起这金银寨,在过风坳这一带,也算是独霸一方。

    那两位寨主——牛有金、牛有银两兄弟,不说是什么练武奇才吧,那资质确实也是不差;他俩在少林寺当俗家弟子那些年,在同辈中的实力也算拔尖的。

    可惜啊,这两位天生便不是那吃斋念佛的命,即便在禅门内修行了七八年,他俩还是满脑子的酒色财气。

    所以,还不到二十岁,他们就待不住了……

    某晚,两人偷入藏经阁,各背下了半本“金刚腿”的秘笈,然后钻狗洞逃下山来。

    可能有人会疑惑,这俩货为什么不直接把那本秘笈给偷出来、或者抄一份出来呢?

    很简单,他们不敢。

    这功夫,你们自己偷偷背下来练了也就罢了,只要你们以后别用它在江湖上胡作非为,导致有仇家来找少林来算账,那和尚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你们要是把秘笈直接给盗了出去、或抄一份出去、或是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再去教给别人……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真当少林寺那么大慈大悲啊?你只要过了某条线,人家分分钟上门废你武功。

    牛氏兄弟也不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下了山之后,也并没有在江湖道上混——两人早就想好了,直接落草为寇,当山大王去。

    凭他们那身本领,在山贼这行自是“无敌”般的存在。

    短短几年,两人就靠着一身武艺荡平并收编了这过风坳一带所有的山寨,把那些山贼里的“精英”们都给汇聚到了他们金银寨里,还特意训练所有的喽啰都掌握了弓箭的用法;后勤方面,他们也做得不错,兵器粮草马匹都备得很充足;他们甚至还花了不少钱去打点了管理这片儿的官府衙门,让官面上也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发展到今天,这过风坳周边地区的百姓无人不知……甭管是谁,想从这过风坳借道,哪怕你是当差的,都得留下些“买路费”意思意思,普通人那就更别提了……谁身上财物至少给你拿去三分之一。

    当然,只要你乖乖给了钱,他们也不会多为难你。

    那劫色害命的事情呢,虽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事后干这些事的人无一例外都被牛氏兄弟送去官府给“办了”。

    他俩的思路很清楚:想要在此长久地立足下去,就必须得用纪律来管住手下的人,那些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的、还有一冲动就要胡乱杀人的家伙,留着早晚会坏事……像这种人,送去给官府正合适。

    县太爷把这些送上门来的山贼给宰了,既得了功绩,也平了民愤,又不影响他们从牛氏兄弟那里继续拿贿赂。

    牛氏兄弟呢,送几个人头让官府交了差,顺带也清除了队伍中的毒瘤。

    这,就叫双赢。

    这,就叫“地下秩序”。

    不合法,但某种角度上来说它是合理的。

    在那个年头,若是没有这种灰色地带,百姓们反而会更苦;在牛氏兄弟来之前,这里小山寨林立的时候,过路的行人被劫,便不是“留下点买路钱”就能解决的了。

    估计有人又会说了,那假如根本就不存在山贼,不是更好吗?

    是,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假设就跟“假如不存在贪官”差不多,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了。

    简而言之,自打双谐出江湖到现在,在他们遇到的各路山贼水寇之中,要论实力,目前还没有一支能和这金银寨相比的;即便是前文中出场过的那位“鹰城五环刀”、绿林道上“地”字头的梅家寨大当家梅赤阳,那买卖干得也不如牛氏兄弟来得大。

    关键……这两兄弟还很机智,他们并没有去掺和江湖或绿林的事,只是在地方上搞搞官匪勾结,占山为王;因为将百姓安抚得还行,所以不管是江湖还是绿林也没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那今天,他们为什么又要主动去找双谐和雷不忌的麻烦呢?

    那自是受了那汤绂的指使。

    当然了,汤绂并不是让他们杀人,真要杀这三位的话,汤旗主早就自己动手了;再者,就算他真要牛氏兄弟杀人,后者也不会答应的——他俩要是敢随便杀江湖中人,他们还干什么山贼啊?

    牛氏兄弟之所以会接这买卖呢,一是因为五灵教这次给的银子确实不少,二也是因为……这单买卖并不会弄出人命,只是要他们演场戏罢了。

    …………

    未时二刻,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便在金银寨的“聚义厅”里坐下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帮当山贼的都特爱给自己山寨的议事大堂起这个名儿,仿佛每个寨子都能挑出个一百单八将似的。

    不过那不是重点……

    此刻,孙黄二人的心中可谓虚得一逼。

    在来这儿的路上,他俩就已察觉出这事儿有点不对劲了:按说这山贼抢劫,没必要把人带回寨子啊?抢了东西就得了呗,还把人给带回来干嘛?这三个大男人的,你们还想劫色不成?

    况且,孙亦谐和雷不忌先前已经听那附近镇店的店小二说了,这金银寨的山贼只收过路费,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害命的。

    还有……方才那场埋伏,一看就经过精心准备,不但出动的人马众多,而且还由那二寨主“银脚大王”牛有银亲自带队;埋伏成功后,山贼们也没动孙黄雷三人的行李,甚至都没搜他们的身,只是将三人绳捆索绑,连人带行李给押送了回来。

    这怎么看都不寻常,至少……不像是奔着财物来的样子。

    在沉默中坐了片刻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来者,和牛有银长得十分相似,只是双眼间的距离和鼻梁有些区别;这个脚踏金丝镶边快靴的男人,无疑就是这里的大寨主——金脚大王,牛有金。

    “大哥。”牛有银见了哥哥,便上前打了招呼。

    他们兄弟二人感情不错,牛有金扫了眼堂上坐着的三人,笑着扶了下弟弟的胳膊:“弟,辛苦了啊。”

    “嗨,小事儿。”牛有银笑道,“不就是抓几个……”

    “哎!”牛有金好似是感觉到弟弟要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词儿来了,赶紧在这个当口制止了他,“……客气点儿,人家是客人。”

    “呃?哦……哈哈哈,是是。”牛有银讪讪一笑,“大哥说的是,我差点儿给说秃噜了。”

    他俩在门口说完这几句,那牛有金便转身走了几步,来到了三位俘虏的面前,抱拳拱手:“三位……”他一边说着,一边也观察着三人的表情,“在下牛有金,久闻三位少侠的大名,今日请三位来寨上做客,礼数不周,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哼……”黄东来听罢,冷笑一声,“牛寨主这‘请人’的方式,何止是礼数不周啊,简直是标新立异,让人叹为观止啊。”

    对他这阴阳怪气的回应,牛有金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他从容一笑,应道:“呵呵……我们兄弟毕竟是落草之人,而三位都是在武林正道扬名的少侠,我若直接派个手下来请三位上门,想必你们也不会来不是?而我派来请你们的人若是多了,又可能引起三位的误会,到时候万一动起手来,双方又要伤了和气……所以,牛某才出此下策。”

    他这话,乍一听还真有几分道理。

    黄东来也不跟他争那个,眼下自己都给捆上了,还是问点实际的吧:“哦……那好,那我们现在不想来也来了,不知牛寨主能不能先给咱们松个绑呢?”

    “呵,应该的。”牛有金答应得倒是干脆,紧跟着他就朝外高声吼了句,“来人啊,给三位少侠松绑。”

    他话音一落,就有三个山贼喽啰快步行了进来,过去解开了孙黄雷三人身上的绳子。

    绳子是解开了,但黄东来他们也并没有轻举妄动。

    牛有金也很清楚,对方不会乱来的——好歹这里也是金银寨的腹地,且不说他们这两个寨主的武功就不差,就说外边儿那好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山贼也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今天真要动起手来,这三人绝不可能从这聚义厅中全身而退。

    “嗯……却不知,二位寨主请我们来这儿,所为何事啊?”松绑后,黄东来也没跟对方道谢,因为这也是应该的。

    “呵,也没什么大事儿。”牛有金说着话呢,就坐下了。

    牛有银见哥哥坐了,他便也在一旁坐定。

    “三位少侠在洛阳的事迹,如今已传遍天下,我两兄弟虽是久不涉足江湖,但也略有耳闻。”牛有金此时说的这些,就是早已准备好的套话了,其可信度并不重要,反正他就这么一说,对方也就这么一听,“因为对三位少侠的义举甚是佩服,所以我们一直都很想结交你们这三个朋友……”他顿了顿,“先前,我们收到风声,说三位正巧要途经我们这过风坳,于是我便想尽一下地主之谊,请三位上寨来招待一番,亲近亲近……呵,三位要是愿给我们这个面子呢,不妨就在此小住几日,只当交个朋友……”

    这些话,孙黄二人都是当笑话听的,他们都知道对方根本还没说出真正的目的和核心内容。

    按他俩的意思,完全可以先假意答应,然后慢慢和对方周旋。

    但雷不忌可是把那些话都当真了,这小子耿啊,他怎么会愿意跟山贼为伍呢,所以他当时就是一拍桌子,用他那张张飞脸瞪着对方道:“那我们要是不给你这个面子呢?”

第四十九章 设局难成

    雷不忌这回答,是牛氏兄弟所始料未及的。

    按说他们双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牛氏兄弟总体来说还是对他们以礼相待的,再加上现在的情势明显是对山贼这一方有利……这种状况下还跳起来叫板的人,要么就是精神洁癖,要么就是无脑的莽夫啊。

    当然了,你要莽也可以,但牛氏兄弟这排好的剧本可就走不下去了。

    人家汤旗主那计策定得不错——

    第一步:留三人住下,也不用多,一宿就行,但一定要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在离牢房不是特别远的地方。

    第二步:晚上大排筵宴,两位寨主在席间假装喝得烂醉,山寨的夜班守备也故意搞松懈一点。

    第三步:让李绮瑜扮成一普通民女,捯饬得楚楚可怜的样子,趁夜深人静坐在牢房里哭,哭声自是要让那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第四步:把那三位引到牢房,由李绮瑜编个故事,就说自己是几天前途经此处被抓的大家闺秀,被逼着当压寨夫人,但她宁死不从,所以就被山贼们关了起来,还绝食断水,恳求三位来个“英雄救美”。

    第五步:让他们仨在松懈的守备下成功救出李绮瑜,然后李绮瑜就找借口与他们同行,取得他们的信任,随后就看谁对她有好感,她就顺水推舟,等她和那几人建立起了一定的感情,再设法骗得顾其影的笔记。

    总体来说呢……这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计划,不过正因为不复杂,所以可行性颇高。

    这个计划里需要金银寨的人配合的部分不多,也不难……

    但谁曾想,眼下这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就扯着蛋了。

    汤绂哪能想到雷不忌会这么“不识时务”啊,这不要命吗?

    但人家话都已经出口了,牛氏兄弟能当没听见吗?你们真当没听见,都被蹬鼻子上脸了还继续跟人客气,那反而可疑了啊。

    “哼!”牛有银当时就冷哼一声,“小子,我大哥以礼相待,你可不要不识抬举……”言至此处,他看了看孙黄二人,从牙缝里又挤出一句,“你好歹问问你那两位哥哥……他们乐不乐意。”

    他这话,已经算是在把雷不忌往回拽了,但凡情商正常点的人也听得懂,知道得在这儿借坡下驴。

    可雷不忌呢,那是“呸”的一口唾沫就出去了。

    呸完他还站了起来,瞪眼骂道:“问什么问!我两位哥哥侠肝义胆,嫉恶如仇,比之我来更甚十倍!他们岂会稀罕你们这帮匪类的招待?若真拿了你们的好处,那才是污了他们的一世英名!”

    他是不知道,这会儿他那两位哥哥心里都在念叨:“妈个鸡啊,这小子这不找事儿吗?”

    但表面上呢,双谐还是得硬着头皮接道:“不错,不忌说的……也是我们的意思。”

    事已至此,那牛有金快速思量了一番,决定:算了,汤旗主那钱,咱不挣了,赶紧想个节骨眼儿把这三位送走,把汤旗主的定银给退回去,就当咱们倒霉呗。

    而那汤绂呢……其实此刻他本人就在暗处监视着这里的情况;就连他也明白,以这种发展,他的计划肯定已经推进不下去了,所以汤绂也只能在暗处叹气,心说要算计这仨小子还真是难——有时他们过于精明,有时又过于愚蠢……实在是难以捉摸。

    “好,好好好……”牛有金拿定主意后,连说了四个好,但那语气中明显是带着恼怒的,“既然三位如此不给面子,那我们也就不跟你们瞎客气了,咱来讲讲这过风坳的规矩吧。”

    “哦?什么规矩?”孙亦谐听得出来,这句话是撕破脸的信号,所以他当即试探道。

    “很简单,留下你们身上一半的财物,你们就可以走了。”牛有金回道。

    “呵……哈哈哈哈!”孙亦谐闻言,大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吗?”牛有银问道。

    “我笑你们把拦路抢劫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孙亦谐道。

    “拦路抢劫?”牛有金倒还是很镇定,他接道,“呵……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照你这么说,那些个所谓的江湖恩怨,也不过是歹人械斗、杀人害命而已了……”

    “不错。”牛有银也应和道,“江湖有江湖规矩,我们有我们的规矩,谁有实力,谁就能定规矩!”

    “那是啊。”论诡辩,孙亦谐可不会输,“所以当今天下最有实力的那伙儿人,把自己定的规矩写成了一部叫《大朙律》的东西,我印象中,上面有一条是……‘犟盗罪,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

    或许有人会奇怪,大字不识的孙亦谐为什么能如此熟练地引用《大朙律》?

    其实您仔细想想这是应该的,他身为杭州鱼市一霸,在鱼市场刀光剑影那么多年,和当地衙门打交道的次数可多了去了,这就跟久病成医一样,你经得官司多了,自然也就懂法了。

    “哼……没想到,你居然跟我们说起王法来了。”牛有银闻言,冷哼道,“听这意思,你们还真如传闻那样……是锦衣卫的人?”

    一旁的黄东来这时也笑了,他插嘴道:“那如果是,你们又打算如何?”

    “呃……”牛有银被这么一反问才意识到,他这个问题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思。

    假设双谐和雷不忌真是锦衣卫的人,那他们还真开罪不起,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金银寨了,洛阳正义门那种规模的组织人家都能给你踏平了。

    “那按你们的意思,你们想怎么样?”还是牛有金机智,立刻转移了话题,把问题抛了回去。

    “嗯……你们先等等。”孙亦谐说着,冲黄东来和雷不忌各使了个眼色。

    方才还大义凛然的三人,这会儿突然像三个小地痞一样快速走到房间的一角来了仨“流氓蹲”,并勾肩搭背地开始小声商量……

    牛氏兄弟见了此景,脸上也是变颜变色,不知道这仨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一会儿,他们三个商量好了,便又走回来。

    孙亦谐先说道:“我们想了想,这事儿呢……多说无益,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要不然就各派一个人出来‘伸伸手’,切磋一下……”

    黄东来接过话头:“若我们赢了呢,你们赔三匹马给我们,我们也不说别的,这就走;而若你们赢了呢,我们就按你们说的,把买路钱留下再走。”

    雷不忌又道:“无论如何吧……这总好过咱们双方在此火并,杀个两败俱伤对吧?”

    他们提的这主意,也确实不错。

    对孙黄雷三人而言,不管比试的结果如何,他们仨都能活着离开这山寨,最坏的状况就是破点财。

    而对金银寨的人来说呢,赢了那肯定是血赚——事实上,孙亦谐身上一半的钱,就比汤绂此前承诺给他们的报酬还多,只是牛氏兄弟不知道而已;即便是输了,也没什么,三匹马对这山寨来说不叫啥损失,面子层面嘛……两个山贼在比武切磋中输给武林中人,也并非很丢人的事。

    当然,牛氏兄弟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他们也要商量一下。

    或许是受了那三个逗逼的影响,牛有金牛有银不知怎么也走到角落里蹲下了。

    “哥,这其中不会有诈吧?”牛有银脑子没哥哥快,所以他一般都是提问的那个。

    “嗨……他们是武林正道,咱们才是山贼,这里又是我们的地盘儿,要使诈也是我们使啊。”牛有金道。

    “嗯,这倒是。”牛有银点点头,“那……汤旗主那边怎么办?”

    “还能咋办?只能算了呗。”牛有金道,“他这会儿肯定也在暗地里瞧着这里呢,不会说什么的,反正弄成这样又不是咱的责任。”

    “哦。”牛有银道,“那咱就打呗,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的苦练,难道还怕了这三个初出江湖的雏儿不成?打赢了多少也能捞点儿不是?”

    “你就知道捞点儿捞点儿。”牛有金微微皱眉,“咱又不是不做这单明天就要饿死了。”

    “啧……”牛有银撇了撇嘴,“哥……那么多弟兄,挖了一上午的坑,挖完坑又吃着风在树林里蹲着,这么兴师动众的一来一回……换平常十单买卖都做完了,你说这……最后要是都白忙活了,那多没劲啊。”

    “行行。”牛有金有些不耐烦地道,“那你自己上,随便挑一个跟他过过手,我就不上了。”

    “诶,好。”牛有银笑着点头,“你就瞧我的吧。”

    话至此处,他俩算是商量完了,正要起身呢,牛有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言道:“诶?我们为什么要蹲地上讲话啊?这本来就是咱的地盘儿,咱为什么不到门口空地上去讲?”

    “这……”牛有银挠挠头,不知道该什么说啥,“……也是啊。”

    …………

    长话短说,未时还没过完呢,两帮人就在金银寨内的演武场上站定了。

    金银寨这边,由二寨主牛有银出战,对战的对手是他自己挑的,这也算“主场优势”了吧。

    那他挑的是谁呢?自然就是雷不忌了。

    站在牛有银的角度上,黄东来肯定是第一个要排除的对手,毕竟那“黄门三绝”恶名昭彰,输赢事小,中毒事大。

    剩下的孙亦谐和雷不忌呢……听传闻,他们一个是少年英雄会的第四,另一个是第八,那牛有银肯定会认为第八的比较好打一点。

    再者,从面相上看,孙黄二人瞅着都是二十岁不到,唯有那雷不忌一张黑黝黝的张飞脸,看着跟牛氏兄弟差不多大;那些山贼喽啰都没什么见识,光看长相的话,他们就会以为自己的寨主艺高人胆大,选了个最猛的。

    但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牛氏兄弟并没有想到,雷不忌还真就是这三人里最猛的。

    且不说演武场这边的准备工作,先说另一边……

    此时,汤绂已来到了离演武场相当远的一处寨墙上。

    李绮瑜也在这儿,她一身男装的打扮,见汤绂到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汤旗主,这发展好像跟计划中不太一样啊。”

    以他们俩的眼功,即便是在这个距离上,一样能看清演武场那边的情况。

    “唉……甭提了。”汤绂叹息道,“也不能怪那两位寨主,这仨小子实在是没法儿弄,我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了。”

    “呵,那倒不错。”李绮瑜笑道,“也省得我去收拾打扮了。”她顿了顿,接道,“其实啊,我还是那句话……直接把他们仨都抓起来,严刑拷问,或者用另外两人的性命威胁那黄东来,很可能也就成了。”

    “那他要是抄一份儿半真半假的秘方给你,怎么办?”汤绂道,“难道咱还把他送回总舵关起来,等把他给的方子全都验证出来了再放他走?”

    “有何不可呢?”李绮瑜反问道。

    “那可是黄门唯一的少主……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人家黄门来找咱五灵教拼命,把那些没法儿用在武林正道上的、谁都不知道的毒物都给咱用上……”汤绂道,“那样事情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您要是一直弄不到这手记,还打算跟他们耗一辈子啊?”李绮瑜道。

    “我这不一直在想法子吗?”汤绂边想边道,“要不然……咱跟上头说说,让他们派个能长线潜伏的女细作来,想办法接近并嫁给那黄东来,做好跟他过上十年八年的准备,反正哪天弄到了手记,哪天就让她回来。”

    “呵……”李绮瑜当时就是冷笑,“汤旗主说得可真轻巧,那我看还有个更好的法子……您也别惦记着从黄东来这边搞手记了,干脆,您一刀把自己给阉了,去宫里当个十年八年的太监,想办法把那手记的原稿给弄出来,反正哪天弄出来了,您就哪天回教。”

    很显然,李绮瑜跟汤绂讲话时并不客气,毕竟她是玄武旗的人,而汤绂是白虎旗的,两人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

    和很多大门派一样,五灵教内也有派系斗争,从属于不同派系的人之间关系多半都不会很好,即便在合作时,也是明争暗斗。

    “你……”汤绂本想发怒,但又一想,自己刚才用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话确实也不地道,所以又忍住了,“唉……罢了……”他顿了顿,接道,“武昌是‘幽影’的大本营,现在看来,他们此行无疑是奔着那里去的,我们姑且跟着他们到那儿,看他们是去干什么,再见机行事;若最后实在搞不到手记,那就算了吧……”话至此处,他又是长叹一声,“总之,这次本来也是我自作主张挑起这差事的,并不是教主给的任务,不成的话……我回去向教主请罪就是。”

    “好啊,汤旗主敢作敢当,绮瑜佩服。”这李绮瑜呛火也是有一手,虽然对外的时候她也算尽心尽力,但心里可是巴不得其他旗的人吃瘪了。

    另一方面,就在他俩交谈之际,演武场上,那雷不忌和牛有银也要正式开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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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上走走停停翻开年少漂泊的回忆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留恋峰吹起了从前盖世双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盖世双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盖世双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