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演”武
牛有银的武功,并不算差。
前文说过,他和他哥哥牛有金的资质都还算可以,而且他们也并非是什么懒人;逃出少林后的这些年,两人虽未去涉足江湖,但练功的事儿他们可是没落下。
所谓“金脚大王”和“银脚大王”的称呼,也不是他们自己叫出来的,而是一些打这过风坳处过、自恃会些武功不想交钱、结果被牛氏兄弟给收拾了的江湖杂鱼给他们起的。
当然了,你要说牛有银真强到哪儿去吧……也没有,姑且算是个二流高手吧。
但“二流”终究只是个综合的评价,在打斗这件事情上,能左右胜负的要素是很多的:年龄、经验、体力、内力、战术、意志、运气、还有所学武功的高明与否……都可以模糊掉这种所谓“几流”的界限。
就拿前文举例——像孙亦谐这种人,竟然能在擂台上打赢柳逸空,简直就他妈离谱,但事实就是事实。
因此,雷不忌这场架,也并没有稳吃对手的说法。
“二寨主,让这黑厮瞧瞧你的厉害!”
“二寨主英明神武,定是三两下就能收拾掉这小子!”
这还没开打呢,演武场周围那帮山贼喽啰就已经开始鼓噪了。
他们喊的那几句,也无非就是些拍自己老大马屁的废话,但凡有一个带头喊了,其他人就觉得自己不喊好像亏了一样。
对此,牛有银也没当回事儿,他也清楚,有些话听着是顺耳,但其实没屁用,你若将这种话当真了,反而会给自己增加压力。
“嗯?”就在牛有银跟手下们有说有笑的做着热身运动时,忽然,他注意到了一个情况……
此刻,在擂台的另一侧,黄东来正在雷不忌的耳边说着什么悄悄话,而且一边说着,还一边朝着他这边指指点点的,并有意无意的露出了些许猥琐的笑容。
这一幕他要是没看见也就算了,但看见了,他心里可就得犯嘀咕了……
“怎么回事?他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这黄门的小子是暗器和使毒的行家,难道他准备在我跟雷不忌比武的时候做什么手脚?”
他正琢磨着呢,对面的雷不忌已和黄东来结束了交流,并大步流星地行到了这演武场中间的擂台上,冲着他来了句:“二寨主,我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嗯……”牛有银沉吟了一声,犹豫了两秒后,便也走了过去。
这一刻,现场的气氛越发火热起来,那些山贼喽啰们纷纷都在给二寨主呐喊助威,只有那牛有金站在台边默不作声,因为他明白……即便只是少年英雄会上的第八,也绝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请。”雷不忌抱拳拱手。
“请。”牛有银也回了一礼。
这场切磋没有裁判,两声“请”说完了,双方便算是开打。
他们交手的这个地方,说是“演武场”,实际上就是块比较大的空地,地面上撒着层黄沙,场地中间则用沙包和石块垒出一个圆形的范围,这便算是擂台了。
这种台有个好处,因为和地面没有高低差,所以也不存在“掉下台算输”的说法。
两人摆好架势后,都没有先动,似乎都想稍微观察试探一下对手。
然,他们还没动,黄东来倒是先动了。
他也没干嘛,就是在擂台边上随手捡起了一块垒放在那儿的石头,拿在手上玩儿似的轻轻抛了抛,同时还朝牛有银投去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牛有银本来就对他有所忌惮,一直用余光在注意他,如今他这动作一出来,牛有银登时变得十分紧张,在那一个短短的瞬间把注意力完全放到了黄东来的身上。
也就是在这一瞬,雷不忌抓准机会,垫步而上,冲着对方的肩膀就是一拳。
牛有银正站那儿分神呢,再加上雷不忌的出手奇快,就算他不分神都未必能闪过,于是他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肩上一痛,牛有银心里那火儿可就上来了,他一边暗骂那黄东来可恶,一边开始变式反击。
但见,他乘势将身体向着中拳的那一侧回旋起来,边卸掉攻击的力道,边在回转中朝后一仰,单手撑地,双脚横空。
霎时,牛有银的两条腿在半空挫出重重虚影,仿佛由二化四,掩出一片劲风。
这禅门的上乘武功,招式上大多都经过千锤百炼,很少会有破绽,以雷不忌的武学修为,想要用技巧破解这“金刚腿”还是有难度的,所以他只能正面硬撼。
可常言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按普通人的标准来说,腿的力量通常在拳的两倍以上,以拳对腿肯定是要吃亏的。
所以在这一轮对招之中,雷不忌虽是抢攻得手,但很快又被击退了回来。
“喝!”重整态势后,雷不忌轻喝一声,像是弹簧一般以腰部发力,将架势放低,重新杀上。
这一回,他用上了一式“八步赶蝉”的轻功步法,先虚晃一步,再接几次翻腾疾跃,接二连三地使出了几次假动作,随即再脚尖猛踏,缩地而至,看这阵势,他是要以贴身战来限制对方腿法的威力。
牛有银作为一个擅长腿上功夫的人,轻功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他见了这番阵仗,也不慌乱,先是脚跟发力,拔身后撤,不让对方把距离进一步拉近,随后又把另一只脚的脚尖朝下斜送,准备挑起地上的黄沙去蒙对方的眼。
不料,就在这关键时刻,在他视线与雷不忌的身影呈一条直线的那个方向上,黄东来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这个位置,牛有银就算想不注意都不行……
所以他又“很巧的”刚好看到黄东来在那儿一脸阴笑地盯着他,并将手伸到衣襟里面去好似在掏什么东西。
“他是不是要用淬了毒的暗器来丢我?”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就闪过了牛有银的脑海,让他的动作为之一滞。
他这一顿,雷不忌便顺势近了身,成功抢到了他的身前。
雷家拳的招式,洗炼高效,又变化无穷,虚实不定,又绵绵不绝,一旦被这拳路撵上,接下来的打斗“间合”可就不是牛有银能决定的了。
当然,有一个万能的办法可以摆脱这种被“贴身缠打”的局面——用内力优势强行逼退对手。
可惜,牛有银可不是那自幼就修习禅门上乘内功的淳空小师父,他们牛氏兄弟都是俗家弟子出身,身上是中规中矩的外家内功底子,练不出什么花儿来。
于是,转眼之间,不忌便重夺优势,用那他那奥妙奇绝的拳式展开了猛攻,配合相应的步法,其整个人便如影随形般“沾”在了牛有银周身的半臂之距。
牛有银的腿法威力虽大,招式也不差,但在这种腿都伸不直的距离上他的攻击连一半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这使他很快便现了败相。
就在他自己都觉得快要不行了的时候,没想到……
“啊!”
雷不忌忽然像是触电一般,被牛有银在招架时随意扬起的一脚碰到后,大喊一声,空翻而起,“摔”出了两丈有余,落地时还一个踉跄,差点跪了。
这还没完,雷不忌勉强站定后,又突然神色一紧,拿手一捂自己的胸口,“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好!”见此情景,周围的山贼们顿时是一片欢呼;反正这帮杂鱼根本也看不懂这打斗中的门道,他们还以为真是牛有银一脚就破了雷不忌的连攻,还将对方踢成了重伤。
倒是牛有银一脸疑惑,心中暗道:“啥意思?我练成了?”
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因为他也明白,他能练成个毛啊?他这是金刚腿,又不是风神腿,怎么可能随便一踢有这效果?
“不会吧……”这一刻,另一个念头闪过了牛有银的脑海,“难道是那姓黄的给自己人下了毒?想来个借刀杀人,利用我除掉他这个小弟?”
念及此处,牛有银后脊梁都凉了,他心说这江湖真是险恶啊,这帮武林正道的心怎么比咱们山贼还歹毒嘞?
“你先等等!”眼看着雷不忌吐完了血还要冲过来,牛有银却是伸出手来喝止了对方。
而雷不忌也真“听话”,话音未落,他就停住了脚步,问道:“怎么啦?”
“首先……”牛有银虚眼看着他,“你确定你还能打?”
“能啊。”雷不忌说着,还朝地上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
“哦……”牛有银说着,又看向了场边的黄东来,“那其次……那个……黄少侠,从刚才开始,你在那边又是抛石头,又是掏东西的,你是想干什么?”
黄东来对这问题早有准备,嚣张一笑,应道:“干嘛?我站在场外,玩玩石头,挠挠痒痒都不行啊?”
“你这些动作很容易被误会成是要用暗器伤人啊!”牛有银高声道,“我看到了会分心!”
“哎呀~你慌什么嘛?”这时,站在黄东来身边不远处的孙亦谐笑着插嘴道,“如果他真的拿什么‘毒爆弹’、‘夺命散’、‘断魂钉’之类的来丢你,事后自然会有人制裁他的……”言至此处,他一拍胸脯,“不说了,假如黄哥真的暗算你,到时候我保证会大义灭亲,亲自出来帮你主持公道。”
“卧槽?”牛有银听罢,心中惊道,“你连他藏的暗器名字都报出来了是吧?等他丢出来,老子人都没了,你还主持个毛的公道?你小子莫非是想来个黄雀在后,干死自己的兄弟?”
要不咋说这牛有银只能当个二寨主呢,他这心思还是不够细啊,总是想到岔路上去。
还是那牛有金看事清楚,他在旁边琢磨了片刻……懂了。
“我说……诸位。”在弟弟说出更多多余的话之前,牛有金已快步走到他身旁,拿手拍住了他的肩膀,“不妨听我说两句……”
牛有银知道哥哥拍自己这一下的意思,所以他忍住了没有继续开口。
牛有金扫视了四周一圈,待那些喽啰们也都安静了下来,他才再度开口道:“此番切磋,大家也都看到了,这雷少侠呢……确是招式精妙,武艺不凡;而吾弟呢,因虚长几岁,功力更胜一筹,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顿了顿,“再打下去,就算吾弟赢了,也有以大欺小之嫌……所以依我看,咱们就当这场是平手,不知三位少侠意下如何啊?”
这,就是双谐想要的结果。
他们之前在“聚义厅”里商量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一层了。
无论是方才黄东来的“场外施压”,还是雷不忌在眼瞅着要赢的情况下用拙劣的演技自己往回摔飞并“吐血”的戏码,都是在为这做铺垫。
事到如今,就算他们还要打,牛有银都不想打了,而“平手”这个结果,便是让大家都能下得来台的一种解决方案。
虽然牛有金此刻说的这几句话……意思里好像是再打下去他们一定会赢一样,但双谐自然明白这都是说给那些喽啰听的,不必当真。
不忌这回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次他两位大哥已经事先跟他通过气,只要对方能主动提出平手,那不妨让他说点儿便宜话。
“好啊,我没意见。”雷不忌回答得很快。
牛有银自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一方面他比较听哥哥的话,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是有点虚对面那几个货,所以他便来了个顺水推舟,用一种好像是自己“让着对方”的口气道:“大哥你都这么说了,那平手便平手吧。”
至此,今儿这事儿基本算是解决了,这牛氏兄弟今天没有意气用事,也可以说是把路走宽了,若非如此,后来双谐再见他们时,也不会救他们两命,当然那又是后话了……
眼下,牛有金得到弟弟的回应后,当即点了点头,朗声道:“好,既如此,来人呐……”
“寨主,有何吩咐?”几名随身的小头目闻声立马来到寨主身边听命。
“去给三位少侠牵三匹好马来……。”牛有金可是一点儿都不心疼三匹马,他是巴不得赶紧送这三个家伙走。
“诶?大寨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没想到,孙亦谐竟还要搞事,“说好了我们赢了才给马的,怎么打平了也给啊?”
这牛有金心里话说啊:“你小子这是得了便宜非得再贱我一下啊?”
不过他还没想出该怎么回应呢,孙亦谐就接着道:“咱做人办事可不能理亏啊,既然大寨主你这么客气,那我们也意思意思好了……”
说罢,他就随手掏出了一锭银子,摆在了一个兵器架上。
这些钱,差不多,刚好够买三匹马的。
理儿上说呢,给这钱,既不算是他们被山贼给劫了,也不算是跟山贼交朋友。
谁也没驳了谁的面子,谁也不欠谁的恩情。
他们仨今天从这金银寨出去,到哪里都能说得清楚,不会落人口实。
“呵,好,好……够讲究。”到这会儿,牛有金是发自内心的有点想结交这三位少侠了,可惜他也明白,自己应该是不配,“来人啊,送三位少侠上马,出寨。”
第五十一章 遇袭
这牛氏兄弟做事,还是比较讲究的。
送走了双谐和雷不忌后,他们第一时间就去把五灵教给的定金给退了。
汤绂呢,也无话可说,因为今天这事儿他也都看见了,确实不是牛氏兄弟不尽力,而是目标并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走,导致他安排的那场戏演不下去;再者,人家白忙活了一场,钱也是分文没拿,理儿上并不亏。
于是,汤绂也只能带着手下们客客气气地离开了金银寨。
另一方面,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他们仨呢,经过了今天这档子事儿,倒是因祸得福了。
你们想啊,山贼嘛,平日里还能有啥爱好?除了吃喝嫖赌,也就爱吹个牛逼了;尤其那些当喽啰的,三口黄汤下肚,这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
因此,不出三天,雷不忌和牛有银打成“平手”的段子就已传遍了周边各县。
再加上广大人民群众的添油加醋和艺术加工,当这故事传出二十里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鹰眼大战红发的那个味儿了。
另外,伴随着这个故事,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洛阳的“传说”也随之又被拿出来翻了一遍。
即便大伙儿也不是很相信故事里那些夸张的细节,但“三位少侠从金银寨中全身而退”这个结果是毋庸置疑的。
前文说过,金银寨在这一代的黑白两道那也算是有点地位的,因此,附近的山贼们听完这两段儿,无疑是脚都在抖啊……
这几天,从信阳到武昌之间的这片地界,那各路的山大王们,全都给手底下的探子们下了命令——你们要是看到一个浓眉大眼、一个四条眉毛、和一个黑面环睛的人走在一起,千万别去招惹他们,也别在他们的面前抢劫别人,等他们过去了,再回来给我汇报。
就这样……孙黄雷三人上了山贼们的“白名单”。
原本贼寇林立的一段路,他们愣是很平安的混过去了。
孙亦谐还因此得意呢:“看到没有,哥让你们换上破衣服还是有用的吧?除了一开始稍微遇到点意外,后面就是一马平川。”
他哪儿知道,他们仨那三张脸的特征早就已经在附近传得妇孺皆知了,穿什么根本就无所谓。
就这样,又行了几日,随着三人翻过了一座凤凰山(说个题外话,查地图的时候发现我国至少有二十几座山被取名叫凤凰山),他们终于是走出了这片山岭,武昌也已近在咫尺。
这日黄昏,他们重回了大路,住进了一家官驿。
三人还是订了个比较大的套房,一间套着一间,当中打通,这样便不用分房。
是夜,他们也是早早睡了,因为第二天还要赶路。
不过,在他们的隔壁,有两个人,没有睡。
他们,一个叫莫织语,一个叫赵迢迢。
这两位又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呢?那就得从信阳说起了……
那天晚上,孙、黄、雷他们下榻的客栈屋顶上一共来了四个人,赵迢迢和汤绂过了几招后就撤了,而莫织语和那暗处的“第四人”也都在汤绂的恐吓下撤退,并没有做什么。
但事后,莫织语琢磨了一下,既然那赵迢迢和自己目的相同,都是要找双谐的麻烦,那不如就去联合一下,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于是,她就开始追查赵迢迢。
别看莫织语的武功一般,但办事的能力可不差,靠着易容术和她的智谋,才一天半的功夫,她便锁定了赵迢迢的所在。
被对方找上门后,赵迢迢也不慌乱:其一,他和汤绂交手后受得伤并不算重,所以他不怕对方跟他动手;其二,他和汤绂一样,都知道那晚还有两个人在场,也知道其中一个就是眼前的莫织语。
莫织语也是开门见山,表示自己和双谐有些过节,想取他们的性命来扬名立万,问赵迢迢有没有兴趣和自己联手。
赵迢迢一听,心里差点儿没乐开了花。
因为赵迢迢本来就是受人所托才会来做这单杀人的买卖的,他最担心的就是事后这三家的人来报仇时,除了东厂和他的雇主宋老爷之外,还会把他也算进去。
这下可好,冒出个主动想顶缸的……
赵迢迢想了想,假装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他还告诉莫织语:“不瞒你说,这三人此行身携巨款,我其实是受人所托来取钱的,你也别管是谁委托的我,现在我就跟你这么讲……我俩联手杀掉双谐和雷不忌后,我只要拿走我那三千两银票回去交差,他们身上剩下的其他财物全归你,我保证那些绝对不止三千两;至于杀掉他们之后的名声,也全归你,我一点都不要,就当是你单独杀的。”
莫织语一听,心说:这条件也太好了吧?我既报了仇,又扬了名,还能得那么多钱?
当然,她也不傻,稍微寻思一下她就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赵大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小妹我也不是刚出江湖的雏儿,你就直说……你是不是本来就不想担那杀人的名,所以听了我的话后,便把那‘杀了孙黄的名声’当顺水人情给我了?”
“呵……莫姑娘还是机敏啊。”赵迢迢也知道否认没用,故答道,“不过,这样不也挺好吗,你我这是各取所需,不是吗?”
“也是啊。”莫织语狡黠一笑,“本来就算没有你,我也打算自己动手的。”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琢磨着啊,我这仇呢,报不报两可……可你那事儿,我看是不办不行,办了呢……又会有点难处。”
赵迢迢听得出来,对方这是在跟自己讨价还价,但他还是面带微笑,保持从容的神态应道:“那莫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这事儿嘛……确实可以照着赵大哥你刚才说的那样办。”莫织语回道,“只不过呢……事成之后,你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赵迢迢又思考了片刻,应道:“好,一言为定。”
这两位也算是一拍即合吧,自那天起,他们便联手行动了。
两人本是跟在孙亦谐他们的后头的,可没想到出了兰若寺那么一档子事儿,由于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差,让他俩走到那三人的前面去了。
那片儿,都是山岭之地,没有什么大路的说法,都是山路和小道,所以他们就算折返回去也很可能和三人再度错开,所他们干脆就继续往南走,一路来到了这里。
这个驿站,是从北面来的人要进武昌的必经之地,埋伏在这儿肯定没错。
这不,今晚,就让他们等到机会了。
眼下,五灵教的人正好都不在,因为那一行人马跟在双谐的后面,差着一天的路程呢;也就是说,汤绂不会再出来保护那三人。
再者,经过了金银寨那出,汤绂对于从黄东来身上套出手记的事已经不是特别期待、也不是那么有信心了,基本上已处于放弃的边缘;现在他也不过就是想跟过来看看双谐他们到武昌来究竟想干什么,如果有利可图就图,无利可图就看看情况,带点情报回去,那样也不算无功而返。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夜深人静,客栈里没人活动了,那莫织语便可跑到廊下捅破窗户纸,把迷烟朝套房里一放,稍等片刻后,她再和赵迢迢一同冲入房去,噗噗几刀,就能将那三位少侠搞定。
可惜,他们还是应了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
子时三刻,莫赵二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准备动手。
赵迢迢这边还是换上了夜行的衣靠并蒙了面的,但莫织语却是保持着白天时的伪装没变——她看起来像个六十岁上下,身形伛偻的老妇人。
这一路上,莫织语和赵迢一直是扮演一对母子,在客栈里两人也都是分开订房,唯有到了这间驿站时,为了行动时方便,他们才只开了一间房。
赵迢迢自是可以在莫织语面前换衣服,但莫织语不可能在对方面前换:一来她是女人不方便,二来可能会暴露她易容术的秘密,所以她干脆也不换了。
谁知,赵迢迢刚换好了衣服,莫织语也是刚把迷烟和火绳塞进一根竹管,两人做完准备还没出房门呢……外边儿就出幺蛾子了。
那黑暗中……有动静。
人的动静。
很多人的动静。
赵迢迢的耳功在莫织语之上,他来到门后仔细聆听,同时给莫织语打着手势,告诉他一共有几个人。
“一、二、三……”借着屋外投射进来的微弱月光,莫织语看着赵迢迢用手指比划,并很快就数到了十。
这十人,也不全是在客栈内部,屋顶上也有。
从他们站的位置判断,毫无疑问……又是奔着孙黄雷三人去的。
那莫织语那心里话说啊:“这仨小子的仇人也太多了吧?我就寻个仇有那么难吗?”
赵迢迢那边,也在犯嘀咕:“嗯……看这架势,这帮人八成也是来杀他们的;若真杀成了,倒是好事,这三条人命便不会算到我头上来,而从这伙杀手身上拿回三千两银子,反而要更简单些……只是……万一他们杀不成,还打草惊蛇,那就是坏了我们的事儿啊。”
他这儿正算着账呢,忽听外边儿就是一声暴喝:“跟我杀!”
就这声吼,差点儿没让赵迢迢吐出口血来。
赵迢迢当即在心中暗骂:“完了,全完了……这肯定是一帮杂鱼啊,而且这带头的怕不是个弱智吧?你喊什么喊呀?直接踹开门冲去进砍不行吗?你喊这一嗓子岂不是提前暴露了自己吗?”
现实中情况也和他预料得一样,那喊声一起啊,房中的三人也都从睡梦中惊醒了。
吼声未尽,那十名杀手便是破门的破门,破窗的破窗,还有直接踏碎屋顶冲下来的,转眼间十人已全部涌入了那三间套房之中。
但也就是这一转眼的功夫,雷不忌已经跳起来摆开了架势,冲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杀手当胸就是一拳,打得那兄弟一口老血喷在了蒙面的黑布上,整个人都像是风中的擦屁股纸一般在半空回旋了一圈半,bia唧就趴地上了。
黄东来和孙亦谐的反应比雷不忌慢一线,但也都及时做出了应对,他们一个甩出暗器,一个则像是变戏法儿般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三叉戟来一扫,也是瞬间就干掉了两名杀手。
不过,形势对他们来说依然有点不利,毕竟这室内狭窄、无处可逃,他们被七名手持兵刃的蒙面杀手包围着,对方夹攻过来他们可不好应付。
与此同时,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赵迢迢和莫织语也都在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向,时机合适的话,他们也打算随时出手,来个黄雀在后。
乓乓乓——
果然,那些杀手也知道充分利用人数和地形优势,下一秒便有三把刀齐刷刷劈向了孙亦谐。
孙亦谐持戟一架,虽是挡住了那兵刃的锋锐,但凭他可无法同时顶住三个人的力道,格挡后两秒不到他就被刀力压得单膝跪地。
一名杀手见状冷笑,当即接了一式横刀探扫,想取孙亦谐的项上人头。
好在黄东来及时发现,一掌扛住正在攻击自己的那人,另一手翻腕一抖,打出一枚暗器,袭向了那名正在攻击孙亦谐的杀手。
黄东来的暗器功夫确实不错,在这只能靠月光辨物的环境中,他的暗器依然精准地击中了那名杀手正在挥舞的刀面,偏折了后者的刀路,让那刀锋擦着孙哥的头发过去了。
而雷不忌呢,此时则在两名杀手的夹攻之下应接不暇,也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别看方才他们三人各自秒杀了一名杀手,但其实那是他们靠着提前听到的吼声反抢先机,打了对方一个立足未稳,眼下真打起来,这些杀手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些人说是“杂鱼”,但武功也不是那种一触即溃的水准,尤其他们中的那个带头的,其功力颇高,招式也非等闲。
此刻,就是这个带头的和另一人在夹击着雷不忌,而在这种二对一的情况下,雷不忌其实是落了下风的。
就在三位少侠渐渐被逼入危机中时,突然,异变又生!
啪——哗啦啦——
木碎声起,刀芒抖现。
但见一人,竟从楼下的房间破“地”而出,还未站定,其腰间佩刀已弹鞘一扫。
那一记回旋,在清冷的月光下留下一道光弧,瞬间便割开了围攻孙亦谐的那三名杀手的后腰。
第五十二章 冉凌
这忽然杀出的援兵,不止是让那些杀手们惊讶,同时也让孙、黄、雷三人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这人……他们也不认识。
不过从其身上穿的衣服和佩刀来看,这俨然是一名锦衣卫。
嘶嘤——
刀锋斩,刃风吟。
就在众人都在因这不速之客的闯入而愣神的当口,此人回身展式,又是一刀,其出手如鹰撮霆击,收刀似飞燕还巢。
晃眼之间,他又割裂了一名正在攻击黄东来的杀手的侧颈。
“走!”眼瞅着情况不妙,那个杀手头目赶紧低喝一声,招呼还活着的几人和他一起跑路。
这帮杀手也是颇有效率,他们的头儿话音未落,他们就纷纷寻着最近的出口,踏步飞身往外窜去。
雷不忌见对方要跑,还想跳窗出去追赶,却被那名锦衣卫给伸手拦住,后者还劝道:“雷少侠,穷寇莫追,万一他们还有同伙在外面接应,你这样追出去或有危险。”
雷不忌闻言,顿住脚步,转头打量了对方一番。
但见,此人四十岁上下,身高中等,身形矫健,长了一张国字脸,那面相虽不算英俊,但却带着几分老大哥一般的亲切感,算是那种让人看着很舒服的长相。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雷不忌说话还是比较直,这两句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刚说完,对方还没来得及回应呢,孙亦谐就高声插嘴道:“嘿!怎么说话的呢?哥哥们教你的都忘啦?”
雷不忌被孙哥这么一提醒,他再一回忆……便想起来了——遇到这种情况得先装孙子,跟人客气客气,这才方便套话。
于是,雷不忌赶紧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抱拳拱手,再道:“呃……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助,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又为何会知晓小弟我的名讳呢?”
“哎~这就对了嘛。”孙亦谐说着,还拍了拍不忌的肩膀。
那名锦衣卫也没就他们的对话多说什么,只是回了一礼,用严肃的口气回道:“在下冉凌,乃本地锦衣卫百户所的总旗,今夜奉命在此接应三位少侠。”
“哦~原来是冉大哥,失敬失敬……”这孙亦谐和黄东来怎么跟他客套的,咱就不往细里讲了。
而他们在说那些废话的同时呢,还顺带着检查了一下地上的那几具尸体,以防万一有人是装死。
对于他们的这份谨慎,冉凌也是感到颇为惊讶,因为据他所知,这几位都才十七岁左右,而且是刚出江湖不久,纵然他们已在洛阳留下了一些事迹,但这个年龄的人能有这种“补刀”意识其实是不太正常的。
“对了,冉大哥,你说自己是‘奉命’而来,却不知这命令是谁下的啊?”寒暄完了,黄东来就顺着那客客气气的语气,冷不丁抛出了一个试探性的问题来。
孙黄二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此行的“具体任务”,除了他俩之外,就只有云释离和水寒衣知道;其他人……包括雷不忌都不知晓。
当初商议此事时,云释离和水寒衣还曾说过,为了让这个任务能顺利完成,他们即使是对锦衣卫的同僚,也会采取“另一套说辞”,所以,眼下黄东来的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冉凌的答案和云水二人那“另一套说辞”对不上,这人可能就有问题。
“当然是我们百户大人下的。”另一边,冉凌回答得也是很快,“本卫所半月前就已接到上峰的命令,要我们静候三位少侠前来,待你们赶赴武昌后,便全力协助三位一同清剿‘幽影’之余党;我们算着日程,三位这几日应该就要到,而这个驿馆,是北来的旅客必经之处,幽影的杀手如果要埋伏你们,多半会在此地下手,所以,三天前,在下就已在此暗中蛰伏,以便见机行事。”
他的话,和云释离、水寒衣的“另一套说辞”确实是一致的,都对得上。
因此,听到这儿,双谐也都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黄东来点点头,“那还真是辛苦冉大哥了。”
“哎。”冉凌摆了摆手,“冉某只是在尽职责罢了,谈何辛苦?三位少侠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助我锦衣卫扫除恶党,这般侠义之为,才是让人佩服。”
这话呢,孙哥和黄哥都挺爱听的,所以他们打算再装装蒜,让对方多夸几句。
没想到,这冉凌也就吹了这么一句,说完之后他立即话锋一转:“不过,此地人多眼杂,恐隔墙有耳,三位还是先随我回百户所去,再做计较。”
当他说到“隔墙有耳”这四个字的时候,隔壁的赵迢迢和莫织语可都是头皮一麻,生怕自己已经暴露了。
还好,他们似乎并没有被发现……
很快,冉凌就带着孙、黄、雷三人出了驿馆,四人各自上马,就奔着武昌城去了。
因为这个驿馆本来就是“官驿”,冉凌也是官面上的人,所以即便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们也只是稍微解释几句就可以走了。
而到了城门口呢,他们也不用担心三更半夜的别人不放行——毕竟有本地的总旗大人在,不怕叫不开城门。
长话短说,凌晨时分,三人就跟着冉凌到了百户所,冉凌给他们安排好了暂住的地方,他们便暂且歇了。
或许是因为百户所这地方给人感觉很安全,这夜,他们仨睡得特别踏实,一直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吃过午饭后,三人便去面见了本地的百户大人。
这位百户姓庄名力,是个关系户;这个卫所里谁都知道,论武功论才干,他都不如冉凌,但偏偏庄力他们家跟某位朝中大员沾亲带故,所以这百户的位子还是得留给他来坐。
当然了,这庄力也不算什么刁恶之人,他就只是无才,德行倒还可以。
他既不会为难下属,也不会逞能争功;反正有事儿呢,他就交给手底下有能耐的人去办,办好了该赏就赏,办砸了他也不会帮你背锅……总之,他办不了什么事,但同时,他也不会给你添乱。
看到这里,我相信很多人都已经感动得流出了热泪,并在心中感叹——这样的好领导,哪里去找?
那自然……是只有小说里才有了。
言归正传……
由于庄力是个“无为”的领导,所以孙黄雷三人去见他,也就是跟他打个招呼、拜个码头而已,接下来的事,他们还是得跟着那冉凌一块儿办。
这卫所里的锦衣卫们,也都乐意听冉凌的,因为这位冉总旗确实是有能耐。
他不但武功高强、刀法出众,而且办事周到、心思缜密,其刑侦能力亦是一流;再加上他平日里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从不仗势欺人,对众兄弟也是慷慨仁义……因此,在这武昌地界,他冉凌的人望,远在那庄力之上。
而更关键的是,他这人还没什么野心。
要是换作别人具备冉凌这样的才干,怕是早就千方百计都要把庄力给弄下来、自己上位了,但冉凌却不这样,他甚至还曾把一个怂恿他这样干的人当场打了个半死,并警告对方从今以后做人小心一点。
像这么正气又仁义的一个人,同僚们自是都把他当亲大哥一样敬重。
就连那雷不忌,也是很快就为那冉凌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才接触不久,就对其十分信任。
然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却只是表面跟对方交好,心底里呢……都本能的有点抗拒这人。
你要问为什么?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事实依据,他们的动机,跟当初怀疑沈幽然时一样;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双谐以己度人,就觉着……这人的人设这么完美,一定有问题。
一个人的高尚或纯真,必定是由相应的环境造就的。
淳空小和尚这种自幼在寺庙里由得道高僧抚养长大的孩子,他高尚,是正常的。
雷不忌这种在深山老林由归隐山林的高人父亲带大的孩子,他天真,也是正常的。
但你冉凌这样一个人……
一个红尘中打滚、官场里谋生、刀口上舔血的锦衣卫。
若说你没有**,没有缺点,仁义礼智信你全占……这不可能。
你必定是有着某种更大的理想或期愿,这才能让你压抑住那些世俗的**,让你维持住这完美的人设。
当然,那理想是什么,双谐暂时也不知道,他们能做的,就是先防你一手再说……
…………
话分两头,我们将时间稍稍倒退,再说回那赵迢迢和莫织语。
昨夜,那四位离开驿馆后不久,赵莫二人便起了争执。
其原因是……赵迢迢打退堂鼓了。
“你说什么?”莫织语的语气很不善,可说是怒意昭然。
“你不是听见了吗?”赵迢迢又把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放弃了,你要动手自己去吧,我俩的合作到此为止,我也不必欠你什么人情了。”
“你这是要出尔反尔?”莫织语怒道。
“呵……笑话。”赵迢迢笑道,“说好了事成之后算我欠你个人情,但眼下还没动手呢,我不干了还不行吗?难道这样也算欠你的?”
莫织语也知道对方说得有理,故而转移话题道:“那你为何突然就放弃了?”
“很简单……我算了笔账,觉得这买卖不值得。”赵迢迢道。
他这是实话,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原本他杀人夺银后,自己不但能净挣五百两银子,还能借着宋老爷的势力搭上东厂那条线,若事情办得妥当,事后孙、黄、雷三家、以及他们背后的锦衣卫势力来寻仇,也未必会找上他,而是会去找宋老爷和东厂。
但方才,“听”过了冉凌的刀法后,他改变主意了。
赵迢迢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握能稳胜冉凌。
是的,冉总旗的刀法,就是这个水准——纵然是绿林道上的“剑客级”高手,光听见他出刀,就觉着发憷。
说得再直白些,赵迢迢若执意把这买卖做下去,说不定会死……而且他这死,是白死,他死后姓宋的和东厂可不会承认跟他有任何关系,更不会来为他报仇。
即便是把买卖做成了,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要是落下个残疾或是内伤什么的,宋家和东厂一样不会对他负责。
当然了,他也可以继续等着,等到那三位少侠离开武昌后再动手,但那时是什么形势,又不好说了。
赵迢迢权衡一番,干脆,算了吧。
他也不用回去交差,反正他又没拿人家定金什么的,直接给宋老爷写封信,就说自己能力有限,这事儿办不了,后会无期……也就得了。
说到底,这是宋老爷和孙黄雷三人之间的过节,跟他又没关系,他就是撂挑子了,对方也不至于转而来追杀他,最多再去请别人动手嘛。
他就当白忙活一场,往后再去别处讨生活便是。
但莫织语可不理解他,也不知道这背后的许多内情,她可是颇为不爽:“呵……看来你是怕了啊?”这会儿,她又用起了激将法,“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无影剑’,竟会怕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
“对啊,我就是怕了。”不料,赵迢迢根本不吃这套;他这人啊,现实得很,脑子清楚,脸皮也厚,若无其事就回道,“还是姑奶奶你胆子大,想杀谁就杀谁,反正靠着易容术你也不怕寻仇的,我可不如你……赵某甘拜下风,自觉不配与你为伍,我现在就走。”
他还真是说走就走,也不等对方再接话,跳窗户就跑了。
莫织语也是无语了,当然她也不至于再去追对方,反正她本来也是在单干,而且她也不着急,她可以等,一直等到有恰当的时机再下手,所以有没有赵迢迢帮忙,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她正这么想着呢,忽然,只听的“笃笃”两声,房外有人敲门。
莫织语当即戒备起来,用她那伪装出的老妪嗓音应道:“谁啊?”
“是我,小二。”门外传来的确实是店小二的声音。
“什么事啊?这大半夜的……从刚才起隔壁就吵吵嚷嚷的,现在咋还敲上门了呢?”莫织语装得还挺像,好似不知道隔壁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般。
“客官,刚才隔壁出了点儿事,现在有几位军爷要逐一查房问话,您给开下门呗。”小二回道。
对方说话的口气还算客气,说的内容,也很合理;本来这里就是官驿嘛,多少都有些官兵驻留,出了刚才那样事情,这些人总不可能继续睡大觉吧,哪怕是走走形式,他们也得来查看一下。
好在莫织语也没换夜行衣,她匆忙收拾了一下房里那些不该有的东西,便来到门前,慢悠悠地开门:“唉……这大半夜的,还来折腾我这老婆子……”
她这头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呢,那半开的门外,便有一把钢刀突然探出,在她的身上捅了个对穿。
这看似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刀,但其实入刀的位置和角度都非常精准,那宽大的刀身透胸而过之际,既割断了支气管,也撕裂了心脏。
对这突兀的一刀,莫织语毫无准备、猝不及防,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大意而死在这样一种情形下。
濒死之际,莫织语瞪大了双眼,想看清杀自己的人是谁。
可出刀之人站在门外的阴影中,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一直等到莫织语断了气,他才抽刀回手,用低沉的嗓音、冷漠的语气对自己身旁的店小二道:“收拾一下。”
“是,大人。”那小二毕恭毕敬的应了声,并低下头,抱拳相送。
直到那位“大人”走远了,小二才斜着扫了一眼地上莫织语的尸体,然后回头冲走廊尽头两个早已在待命的官差打了个手势。那两人得令,便拿起准备好的草席过来,把莫织语的尸体给卷了,趁着夜色扔野地里去了。
第五十三章 茶铺
午后,曲辛像往常一样,在茶铺的柜上坐着发呆。
他的面前,摆的不是茶,而是水。
有句话叫“卖盐的喝淡汤,编草席的睡光床”,曲辛这个茶铺掌柜也算是应了这话——他每天喝的都是没加半点茶叶的白开水。
水的滋味,是很寡淡的,得配上些“话佐料儿”才有味儿。
而曲辛的开的这个茶铺,正是一个让人串闲话的地方。
曲辛此人,今年刚好四十岁,无论身高还是长相看着都很普通,即便是这茶铺的熟客们对他这掌柜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因为平日里负责招呼客人的都是店伙计,而他则只是坐在那儿,跟个吉祥物似的。
没有人去留意他,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茶铺老板,竟会是“幽影”这个组织的三号人物。
武昌,乃是大朙最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之一,幽影作为一个以收集和交换情报为主的组织,会把大本营设在这里,也是顺理成章的。
而顾其影不在的时候,全权代他管理着这个组织的人,正是曲辛。
这曲辛的武功呢,自是不如顾其影的,也不如年纪比他还小的沈幽然,甚至可能连组织中的部分杀手都比他强……但偏偏就是他,稳坐在这第三把交椅之上。
他仰仗的,有两点:其一,出色的后勤调度能力;其二,顾其影的信任和器重。
当然了,这“信任”也只是相对而言。
顾其影“真正信任”的人只有沈幽然一个,至于其他人嘛……再怎么信任,也免不了被他种蛊。
曲辛,也不例外。
不过,他中的蛊和其他人的并不相同——幽影的成员,根据级别的高低,被种下的蛊也会有差异;像曲辛这种级别的人,其身上的蛊发作的间隔期会很长,这既是表示顾其影对他的“信任”,也是为了便于他在一个远离顾其影的地方长期自主行事。
另外,曲辛的手里,还掌握着所有级别在他之下的人的续蛊配方;请注意,是“续蛊”的方子,不是“解蛊”的,也就是说这药的作用是缓解蛊的下一次发作,而不是把蛊彻底清除。
不得不说,顾其影想出的这套体系还真管用……正因为这套体系的存在,即使是在他“死了”之后,组织也没有分崩离析。
洛阳事发后,曲辛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指挥权,并照常维持着幽影的运转。
这段日子以来,幽影的各级成员们除了继续收集江湖、民间和朝野的各种情报外,还多了个重点任务:盯住黄东来,设法从他身上搞到尊主大人的手记。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看官也都明白了……那晚在信阳的客栈屋顶上,于暗处潜伏着的“第四人”,正是幽影的一名探子。
而昨夜在驿馆的那场埋伏,也是幽影所为;那个带领着九名杀手一同杀进去的杀手头目,正是曲辛本人。
然而,这曲辛终究是在“坐着的岗位”上待太久了,他在前线带队指挥的表现实不咋地,昨晚他冲进屋时那声傻呵呵的“跟我杀”连他的部下们都想吐槽。
本来他昨晚下的命令是:除了黄东来必须要活捉之外,其余两人死活都行,具体看他们反抗得激烈不激烈。
结果,他那嗓子一喊,不激烈也激烈了……
若是没他那声吼,说不定弟兄们冲进去之后快速把刀往三人脖子上一架,事情就搞定了,打都不用打就能活捉三人。可现在呢,去了十个,最后只出来三个,整整七个兄弟交代在了那里,且这七人的武功也都不算弱。
虽然也可以说,由于冉凌这名高手的闯入,他们再怎么应变都是会失败的,但若没有他这种傻逼行为,至少也能少死几个人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惜,并不会有人把这些话说出来。
这也是顾其影这套“蛊控体系”的弊端——没人敢得罪自己的上级。
但无论如何,昨晚的挫败,显然还是让组织内部对曲辛的指挥能力产生了质疑;面对这些敢怒不敢言的部下们,曲辛也是很有压力的……
因为那帮人也都不傻,他们都明白:搞不到尊主的手记,最伤的人可不是咱们,而是你曲辛。
咱们的蛊虽是解不了,但好歹可以“续蛊”维持着,但你曲辛的蛊要怎么缓解,只有尊主大人才知道;如今尊主已经不在了,等你的蛊到了发作期,要是还没搞到手记,那你可就遭重了。
眼下,曲辛坐在这儿,看似是发呆,实际上就是在琢磨这事儿呢。
也就在这时,几道熟悉的身影,经过了他的眼前……
“唷,四位爷,来啦,来来,里边儿请,这儿有座。”店里的伙计一边招呼着,一边就把冉凌、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四人都领到了一张空桌边。
此刻的冉凌,穿得自然是便服,他要是穿身锦衣卫的行头过来,非把这一屋子客人都给吓跑了不成。
孙、黄、雷三人也都换上了平常的服装,不再穿那破破烂烂的伪装了。
“挑好茶上,再来几盘儿干果点心。”冉凌坐下的同时,便随口向伙计吩咐道。
“诶~好嘞!”那伙计应了一声,就扭头忙活去了。
他还没走远呢,雷不忌便小声对冉凌道:“冉大哥,不是说带我们查案吗?怎么跑这儿喝茶来了?”
冉凌闻言,看了雷不忌一眼,不紧不慢地答道:“在这儿喝茶,就是查案。”
“啊?”雷不忌听不明白。
不过孙亦谐和黄东来是明白的。
“冉大哥的意思是……在这里可以收集到情报?”黄东来轻声接道。
“不错。”冉凌也稍稍压低了嗓门儿,回道,“城里就属这间茶铺的生意好,这儿的伙计和熟客也都爱串闲话……昨夜驿馆出了那么大的事,今天在这儿肯定会有人说起,我们不妨在这里坐上半天,听听他们能嚼出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东西来……应该能有所收获。”
他们低声说的这几句,可是句句都没逃出曲辛的耳朵——人家用耳功听着呢。
可能是担心掌柜的“发呆”太入神,没有注意到这几位的出现,店里的另一名伙计这时还特意走到曲辛身旁,小声道:“掌柜的,您看……”
曲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下一秒,曲辛不由分说,立马在柜台下朝这伙计打了个手势,那意思也很简单:往茶里下药。
第五十四章 一网打尽
幽影的人,是想要黄东来活着的,所以不能给他下致死的药。
同一桌有四个人一起喝茶,要用一壶茶让一个活、三个死……这种下毒的技术,黄门可能会有,但幽影嘛,就连顾其影本人都不行。
因此,这茶铺后厨给黄东来他们下的,是“活药”,不是“死药”。
当然,他们也明白,想要用药制住这几人,并不容易。
且不说黄东来这种武林顶尖用毒世家的少主,就算是那冉凌,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因此,幽影的人,给他们用了一种相当高级的秘药——“朝露”。
顾名思义,此毒无色无臭无味,形同朝露;只需在一壶茶中加入少少的几滴,便能让喝下这茶的人在一定时间内出现“平衡感错乱”的症状。
那么这种症状具体会让人怎样呢?
其实你要是闭上眼睛躺着不动,就还好。
但你若是想动……哪怕你只想睁着眼睛维持站立的状态,也会感到天旋地转,并很快摔倒在地。
要形容的话,中了这种毒的人,就好比是大脑在高强度地体验云霄飞车,但身体并未没跟上。
而且这“朝露”也没有什么解药,因为其药效在半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消退,你只要熬过这半个时辰就行了;只是,在中毒的这半个时辰内,中毒者势必会变成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当然了,理论上来说,如果你的武功高到“仅仅是躺在地上胡乱出招也能让别人近不了身”,且你的体力和内力足够你这样折腾半个时辰以上……那你确实也不怕这毒。
可惜,眼下黄东来他们四个,都没到那个实力呢。
因此,他们四个稍微喝了一会儿茶后,孙亦谐第一个就倒了下去。
“不好!”孙哥的平衡感是乱了,但智力可没乱,他倒地的瞬间就喊出声来,“茶里有毒!”
他这一喊,黄东来、雷不忌和冉凌都跟炸了毛似的,噌噌噌就站了起来。
谁知,这不站便罢,一站呐……那三人身上的毒性也都加速发作,让他们突感一阵头晕。
转眼功夫,他们四个全都踉跄倒地,想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都不行。
周围的茶客们也都傻眼啦,心说这是什么情况啊?这光天化日的,难道又有什么江湖仇杀?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儿呢,这茶铺里的伙计们便纷纷从后厨涌了出来,且一个个儿的全都抄着兵刃……
这帮茶铺的人啊……或者说这帮幽影的人,其实在下药的时候就已明白,今儿这茶铺也算开到头儿了;不过他们也并不在乎这个,因为若能逮住黄东来再捎带上一个锦衣卫的冉凌,损失这么一个据点也不叫事儿。
于是,桌边那四人刚倒地,这些幽影的成员们就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他们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去驱散群众——大朙朝的百姓对这些江湖事可是太熟悉了,那“仓啷啷”的钢刀出鞘声一起,周围喝茶的老百姓就全都跑了,没有一个留下茶钱的……
坐在柜台后的曲辛这时也动了起来,他眼看那些无关人等都跑出去了,便顺势一抬手,拉动了一个藏在柜下的机关。
这机关一动,茶铺那店门的上面便呼一声掉下一卷厚实的布帘来,将店内和店外就这么阻隔开,只一瞬间,便成了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同一时刻,十几把刀剑,已然抵在了地上那四人的身体各处。
幽影的这些人根本也不需要说什么“别动”,因为那四位用自己的身体就能感受到这一讯息。
“此地不宜久留,快把他们都捆起来,堵上嘴,从后门走,有什么事带回‘巢’里再说。”曲辛早已想好了活捉四人之后该如何行事,所以他立刻下达了这个命令。
几分钟后,茶铺前门外大街上的行人们还在冲着那布帘子指指点点呢,后门那儿,黄东来他们四个已经被五花大绑并装在麻袋里扛走了。
等到这里的事传到衙门口,然后衙门口的差人过来挑开那帘儿时,这茶铺内早已是人去楼空。
…………
黄东来头上的麻袋和嘴里的破布被人拿掉的时候,那“朝露”的药性差不多也过去了。
重见光明的他当即就定睛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在一间茅草屋中;而孙亦谐、雷不忌和冉凌三人也都在他身边不远处,他们仨显然也是刚被摘了麻袋。
虽然他们四位这会儿都已经恢复了平衡感,但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其一,他们的手脚和躯干都还被绳索严严实实的捆着呢,即便是四人中内功最深厚的冉凌要以内劲直接崩断身上的绳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另外三人就甭提了。
其次,他们的身后还各站着一名手持兵刃的幽影成员,随时准备着应付他们的异动;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中有人能挣开绳子,也很可能在还没完成这个动作时就被一刀拿下。
其三,根据刚才被搬动到这儿所花去的时间推断,此地很可能是在城外,而根据那掌柜的所说的话来看,这地儿八成就是这伙人的“老巢”……鬼知道这茅草屋外面还有多少敌人的人马?哪怕他们能搞定屋内这些人,也未必能活着逃离此地。
“黄少侠,孙少侠,雷少侠……”待那四人头上的麻袋都摘了,在他们几米开外的一张凳子上坐着的曲辛,也开口了,“你们三位,可让我好等啊……”他说着,又瞥了冉凌一眼,“若非冉总旗突然杀出来搅局,昨夜我就将你们请到这里来了,呵……不过,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谁又能想到……你们今天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来,这还真是老天有眼。”
他话音未落,那冉凌就怒道:“我呸!你们这帮幽影的贼党,冉某竟会一时大意落到了你们的手里……当真是苍天无眼!”他说到这儿,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三位少年,“只可叹……连累了这三位少侠和我一同被抓。”他又摇了摇头,再瞪向曲辛,“有本事你就放开我,我一个人对你们全部!”
“哦?”曲辛听了这话,想了想,既没生气,也没接对方的茬儿,反而问道,“冉总旗……打我俩见面到现在,我可是从没说过我们是什么人啊,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们是幽影的人呢?”
冉凌态度没变,还是很恶劣:“废话!你自己都已承认昨夜在驿馆偷袭三位少侠的人就是你们,冉某追查幽影多年,你们幽影的杀手用的武功路数我会识不出来吗?”
“嗯……”曲辛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罢,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再道,“不过,冉总旗武功高强,只怕解开了你,我们会有点儿应付不来啊……只能再委屈你一下了。”
“哼……”冉凌冷哼一声,用鄙夷的口吻骂道,“鼠辈……”
曲辛也不再理他,而是又看向了黄东来,言道:“黄少侠,既然你们现在也已知道我们是幽影的人了,那我抓你们的回来的目的,也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黄东来也是冷笑:“呵……你不就是想从我身上套出那顾其影的手记吗?”他倒是也淡定,“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这个人呢……吃软不吃硬的,你要谈,都可以谈,但你首先得保证我和我这几位朋友的安全。”
“那是自然……”曲辛这边刚开始应话,才起了个头。
那边的冉凌便再度激动地打断了他:“黄少侠,万万不可啊!那顾其影手记的内容若是落到了他们的手上,日后必将贻害无穷,我冉凌这条命不算什……”
“住口!”曲辛也没等他说完,就反过来又打断了他,“你一个阶下囚,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眼瞅着曲辛就要对冉凌动手,不料……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片厮杀鼓噪之声。
紧接着,便有一名幽影的杀手推门闯了进来,冲曲辛报道:“当家的,大事不好,我们被锦衣卫给包围了!”
“什么?”曲辛闻言,也是紧张地站了起来,“这……怎么……”
“不愧是我卫的弟兄,来得还真快……”到了这一刻,那冉凌终于收起了那副莽夫的嘴脸,换上一种冷静的态度,对曲辛说道:“难道你真以为,我冉凌是那么好算计的吗?”
“是你……”曲辛这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当即皱起眉头,瞪向冉凌。
“不错。”冉凌回道,“是我定的计。”他笑道,“今日我带着三位少侠离开卫所之前,已然悄悄安排了几名手下同我一样换上便服,在暗处盯紧我们;并且,我还吩咐了他们,若看到什么情况,不要急着动手,先观望一下再说……呵……我倒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后手’,竟意外的让我们找到了你们的老巢。”他好似是忍不住了,大笑了两声,“哈哈……你方才说得看来是没错了,这真是‘老天有眼’啊!”
曲辛听着他的话,脸上变颜变色的。
这时,一名站在四人身后的杀手言道:“当家的,拿他们几个做人质,我们还有机会杀出去……”
“没用的……”曲辛沉声念道,“锦衣卫的作风,我最清楚了……必要时他们谁都可以牺牲。”
“那……难道要我们束手就擒?”那名杀手又道。
“束手就擒,还能暂时留下性命,再做计较。”曲辛说着,又重新坐下了,一副认命了的样子,“但冲出去……则只有死路一条。”
几乎在他说完这话的当口,屋外极近之处,响起了一声吼:“屋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第五十五章 卧底
天色渐暗,晚风微寒。
白天的那场行动过后,被活捉回卫所的人并不算多,除了当时身在茅草屋中的曲辛和另外几名杀手外,大部分在屋外负责放哨和警戒的幽影成员都死在了锦衣卫的围剿之下。
倒不是说幽影的杀手们武功很水,主要还是人数上差太多了。
锦衣卫毕竟是隶属大朙朝廷的,他们能调动的人马,绝不是什么民间组织可以比拟,何况幽影本身也是个人员不算太多的秘密组织。
经此一役,武昌本地,即幽影大本营的成员们几乎被一网打尽,而剩下的一些漏网之鱼,比如那帮在其他地方搜集情报的人员,落网也只是时间问题;因为这些人都必须定期回武昌来吃续蛊的药,但现在他们的最高上线曲辛已经落马了,所以这帮人只要回来,必被抓,不回来呢……则会死。
在这整个收网行动当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冉凌,自是大功一件;和他的作用比起来,千里迢迢奔赴武昌的孙、黄、雷三人,似乎只是三个高级诱饵罢了……
就连庄百户都跟冉凌拍了胸脯,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升他了,至少也得给他一个百户的位置坐坐。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一回,冉凌却是没有再推辞,他不但欣然接受了庄力的表扬,还明确表示了希望后者能帮他跟上头多美言几句。
…………
是夜,冉凌的房中。
虽是忙了一天,但他也没有很早就去躺下。
他坐在桌边,很难得的在桌上摆了一壶酒,自斟自饮着。
笃笃——
忽然,有人敲门。
“谁啊?”冉凌闻声问道。
“是我,冉大哥。”黄东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见你屋里灯还亮着,故来叨扰,方便聊聊吗?”
冉凌一听,稍稍思索了几秒,随即其嘴角浮现起了一丝笑容:“好啊,门没锁,你进来吧。”
黄东来推开门的时候,冉凌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看起来仍是平时那副严肃的模样。
“冉大哥,今夜这么好的雅兴啊。”黄东来也不跟他客气,随手带上门后,就自说自话地在桌边坐下了。
“今日我的心情确实不错。”冉凌一边回话,一边很自然地又拿起一个杯子,给黄东来也倒了一杯酒,“冉某本想明日在城中的酒楼设宴,请兄弟们一起喝个痛快,没想到你这会儿来了,那正好……我们哥俩,不妨今夜就先喝上几杯。”
“呵……那东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黄东来说着,便顺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酒杯。
两人举杯,对施一礼,各自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杯刚放下,冉凌就想再去拿壶,但黄东来赶紧上手,抢在他之前拿过了酒壶:“哎~冉大哥,这杯该由小弟我敬您才是,让我来。”
冉凌笑了笑:“好,好。”
于是,这次由黄东来斟了两杯酒,斟完后他便举起一杯,朗声言道:“今日锦衣卫大破幽影余党,为民除害,冉大哥功不可没,东来敬你一杯。”
“请。”
“请。”
冉凌也没谦虚,又跟黄东来干了一杯。
“呼……”干完这口,冉凌从喉头长舒出一口气来,接道,“黄少侠言重了,冉某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但你和孙少侠、雷少侠……皆非公门中人,却仍能不远千里涉险而来,与那幽影为敌……这份侠义之心,冉某自叹不如,该我敬你才是。”
说着,他又倒酒。
黄东来也不推辞,两人又干了第三杯。
“唉……”但这杯喝完,冉凌的神色却又露出了一丝凝重,“不过啊……黄少侠,有一言,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东来就知道对方会来这么一出,他早就等着呢:“哦?冉大哥但说无妨。”
冉凌摆出一副犹豫纠结的样子,停顿了片刻,再道:“嗯……黄少侠,关于顾其影那本制毒炼蛊的手记,你究竟记下了多少?”
“这个……”黄东来也装出有点为难的样子,思索了片刻再道,“我也不瞒您,那本手记在我手里就搁了一夜而已,虽然我对毒理之类的东西颇有研究,记起来很快,但顾其影那些秘方有很多都非常古怪,我也看不太懂,所以我也就记下了五成左右。”
“哦……”冉凌点点头,又问道,“却不知,你有没有记下一种叫做‘赤脓’的方子?”
“嗯?”黄东来闻言,脸色明显一变,“冉大哥从哪里听说的‘赤脓’?”
他这个回答,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已经承认了自己记得。
冉凌见状,又是微微一笑:“哦~因为我以前也曾多次和幽影的人交过手,也曾活捉并审问过几人,所以我知道,他们幽影的成员,每一个身上都被顾其影种了蛊,而‘赤脓’便是那些最高级别的成员身上带的蛊。”
“冉大哥的意思是……”黄东来试探着问道。
冉凌也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回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天抓到的那个曲辛,身上中的就是‘赤脓’,如果你还记得这个方子,那可就帮了大忙了……我们可以利用这解蛊的方子来要挟曲辛,让他替我们把剩余的那些幽影成员也都尽快召集起来……”说到这儿,他抬手做了个“斩”的动作,“……来个斩草除根。”
“哦~”黄东来摇头晃脑地接道,“你是这个意思啊……”他忽然笑了起来,“呵……小事,这方子我刚好记得。”
“此话当真?”冉凌听到对方明确说出了“记得”二字,不禁激动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黄东来又道,“而且我刚才就已经把那药给做出来了。”他顿了顿,“不但做出来了,而且已经给曲辛吃下去了。”
“什么?”冉凌听到这儿,是惊讶不已,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还没等他完全品出这段话里真正的味儿来呢,便又有一个人推门走入了他的房间。
那不是旁人,正是曲辛……
此刻,那曲辛身上穿的已不再是下午时换上的囚服,而是……飞鱼服。
“冉总旗,咱们又见面了。”曲辛说这话时,神色淡然,语气平静。
但他看冉凌的眼神,是冰冷的。
“你……”冉凌顺势就站起身来,本能地伸手抓起了自己挂在床头的佩刀,“大胆曲辛!竟敢冒充锦衣卫!是谁把你从牢里放出来的?”
他可没想到,立刻就有位他的熟人来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庄力一边说着,一边也从门口进来了。
且庄百户的身后,还跟着孙亦谐、雷不忌,以及五六名在这个卫所中身手属于上佳的锦衣卫。
“百户,您这是……”冉凌开始觉得不对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蛛群覆背般在他的后脊处蔓延开,让他冷汗直流。
“冉总旗,我们还是重新认识一下吧。”曲辛道,“在下曲辛,十年前,我也是一名小旗,之后我离开锦衣卫,在幽影中潜伏了十年,直到刚才……官复原职。”
冉凌只是看着对方,没有说话,因为他怕说错了露出破绽。
“我俩也算有缘,我被派去幽影时,你也刚好被派来了锦衣卫,所以咱们谁也没遇上谁,也都不知道对方是卧底。”曲辛接着道,“事实上……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他话音落时,黄东来也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退到了众人这边,远离了“冉凌”,并接道:“要我说嘛,你俩最有缘的还是……身上中的蛊都一样。”
“哎~黄少侠,此言差矣。”曲辛道,“这可不是什么缘分,而是因为……在顾其影的心中,我和他是同等重要的,所以我们身上的蛊也是同级。”
“百户大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一刻,憋了半天的冉凌终于是开口说话了,他思路也很清楚,在场的人里,他唯一需要说服的是庄力,其他人都是次要的。
可庄力理都不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还是曲辛开口应道:“冉总旗……呵……我还是叫你冉凌吧,毕竟我也不知道你本来叫什么……”他悠然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回头想想……你的计策定的是很不错的。
“顾其影刚死的时候,想必你也很着急,因为半年之内如果你弄不到解蛊的方子,你就会死。
“但当你得到消息,得知掌握了顾其影部分秘方的黄少侠要到武昌来时,你忽然就有了希望……
“殊不知,这个消息,其实是云大人和水大人故意放出的烟雾——这三位少侠表面上是来住协助锦衣卫剿灭幽影余党的,但实际上……他们真正的使命是‘以自身作饵,协助我揪出幽影潜伏在锦衣卫里的内线’。”
冉凌神色紧绷,思维也在飞速转着,他听到这儿,插了句嘴:“如果是这样,那昨夜你为何还要带人去偷袭他们?”
“呵……”曲辛笑了,“那偷袭成了没有呢?”
他这么一说,冉凌便想起了昨晚在官驿中,曲辛喊的那一嗓子“跟我杀”了……
冉凌这会儿才明白,这看似弱智的举动,其实是故意的。
“那个驿馆很危险,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难保会有什么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出手。”一息过后,曲辛接着道,“而如果我全权交给手下人去处理,那昨晚会怎样还真不好说了……唯有我亲自带队,亲自挑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行动失败。”他说着,耸了耸肩,“当然,冉总旗你的出现,并不在我的预测之中,不过从结果来看,你倒是帮了我。”
“我要真是卧底,我早就带人端了你们的老巢,杀光你们便能洗白自己,我何必还要等到今天?”而冉凌又一次扯开了话题。
“那不就太明显了吗?”曲辛带着笑意接道,“你要真那样做了,你就必须得解释自己是怎么查到幽影的老巢的;像这种问题,可不是‘我抓了个人问出来,而那人现在已经死了’这种说辞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哪怕你能凭这种鬼话混过一时,也早晚会被云水二位大人怀疑……”
他又停顿了一下,再道:“更何况,即便你端掉了幽影的老巢,也无法帮你解掉自己身上的蛊啊;甚至反而会让黄少侠他们失去来武昌的理由,到时候你还上哪儿去弄解药?
“所以,‘发现幽影老巢’这种事,最好是交给别人去做,你呢……只要事先安排好所谓的‘后手’,然后把他们三位带到你早已知晓的那个茶铺据点,假装是意外被抓,来个自投罗网就行。
“还有……昨夜你躲在他们楼下的房间里,却没有在突袭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冲上来,想必也是因为当时的你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就让黄少侠他们被俘,而你则跑回卫所,宣称你通过跟踪我们找到了幽影老巢,随即再带人来端掉我们。
“但你很快想明白了,那样做的话,其中的变数和你解释不清楚的地方太多……故而还是作罢。”
曲辛说到这里,歪头挠了挠后颈,冷笑道:“呵……冉凌,你还记不记得,白天在那茅草屋里的时候,我曾用恍然大悟的神色对你说过一句‘是你’?”他微顿半秒,“当时你以为我想说‘是你定的计’这句话,所以你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了我你那‘后手’,但其实……我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在指——当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卧底就是你。”
冉凌听到这里,已是面如死灰,但他还强撑着,硬着头皮应道:“你说了那么多,也无非都是些推测而已,你有什么证据吗?”
“要证据?很简单啊。”此时,也该轮到黄东来表演了,“你若不是幽影的人,你身上便不可能有‘赤脓’这种蛊吧?我呢……是知道诱发这种蛊的香该怎么配的,我现在去配上一支,咱们一时半刻便可见分晓。”
这句话,才是决定性的。
所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必了……”冉凌,或者说冒充冉凌的这名幽影细作,在听到这句时,终于是放弃了狡辩,“我认就是了……”他的语气释然了,“不错,我是幽影的人。十年前,我杀了一个无亲无故、且和自己相貌相似的锦衣卫,然后冒名顶替;组织稍微使了点银子,疏通了一下关系,就把我‘调任’到这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来了。”
“哼……”曲辛当即冷哼一声,用讽刺的语气道,“这十年来,幽影能在这武昌立住脚跟,经营得顺风顺水,冉总旗你也是功不可没啊。”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面临绝境,冉凌仍是不卑不亢,冷静地言道,“曲辛,这些年你也一直受蛊所制,你应该能理解我,顾其影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能违抗他……但现在,他已经死了,而我做的这些,无非是因为我也想重新做人……做个好人。”
说着,他又抱拳拱手,冲着庄力道:“百户大人……冉凌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您和弟兄们有目共睹,冉凌不敢居功,现只求大人让黄少侠赐我解蛊之药,救我性命,之后我自当离去,望大人看在这十年的情分上……”
“冉凌。”不料,庄力压根儿没有动容,只是冷冷地打断了他,“不……你不是冉凌,不管你是谁吧……仅是杀死锦衣卫、盗官欺爵这两条,就是死罪,再多的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奉命行事,那么你作为冉凌所做的种种,也无非是你那命令的一部分,是伪装的需要……
“而我现在,是依法行事,且不说你我之间的情分未必是真的,就算是,我也同样不会放你走。”
这话,算是被他说死了。
话一般都是说死的,但人……就有很多种死法了。
“呵……好。”那冉凌听罢了庄力的回应,便也放弃了言语上最后的尝试,继而……露出了他的真面目,“行吧,那我杀光你们,再自己慢慢问黄少侠好了。”
话音落,刀吟起。
已显拥挤的房间中,冉凌踏步而上,一抽刀便先朝那曲辛而去。
第五十六章 兵与贼
嘶嘤——
当——
刀起,刀落。
刀锋铮鸣。
谁生,谁死。
尽在一瞬。
曲辛的武功,显然是不如冉凌的。
事实上,这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的武功能与冉凌相比。
但……这并不意味着冉凌就真能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杀光眼前之人。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强的人一定会赢。
“你……”招式被挡的冉凌,其嘴角不知为何就渗出了血来。
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在接住他那刀的曲辛身上,而是看向了黄东来。
“呵……”黄东来明白对方的意思,当即笑道,“怎么?喝了我斟的酒,会有什么后果,你就没个判断吗?”
冉凌很气,但他无言以对。
方才他以为自己喝下酒之后一段时间没事就是没事了,直到他出刀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这毒是需要“运功”来触发的。
“冉凌,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还能暂且保住性命,可惜啊……”曲辛架着对方的刀锋,顺势言道,“……你却非要做这无畏的抵抗。”
“废话!”冉凌怒喝道,“蛊发也是死,毒发也是死,束手就擒还是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呸!”他啐掉一口血,回刀转式,“既然你们要赶尽杀绝,那好,我就拉几个来陪葬!”
话一落地,冉凌刀式再起。
他这第二次出刀时用的刀法,和刚才很不一样。
刚才他是要“求生”,所以有所顾忌,除了要考虑以一敌多的体力分配问题,还要注重自身的攻守平衡,且必须避开黄东来,以免不小心把这个能给他解蛊的人砍死。
但现在……他是要“拼命”。
于是,冷峻的快刀,顿时便成了疯杀的狂刀。
刀锋所及之外,刀气亦现。
虽然这样运功会加速他体内毒素的游走,让他死得更快,但在本就必死的局面下,冉凌自已不在乎这些。
“保护百户大人!”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几个跟着庄力一块儿进来的锦衣卫也都大喊着拔刀冲了上来,与曲辛一同站到了最前线。
一时间,锋影交错,刀气纵横,那五六人杀成一片,血雨纷飞。
与此同时,黄东来和孙亦谐也是迅速展开行动,但见他们俩一个转身就双双缩到了庄力背后,然后一头一脚把那庄力像人肉盾牌一样横着抬了起来,挡在了他们和战圈之间,接着,他们就以这个姿态架住庄力往屋外逃跑,边跑还边喊:“保护百户大人!保护百户大人!”
庄力当时就傻了,他心里也在疑惑:这确定是在保护我?
好在前面还有几个人顶着,而且他们离门口也不远,很快就窜出了屋去,庄百户这也算全身而退了。
而另一边,屋内的战局却是急转直下。
拼死一战的冉凌就算是身负剧毒依然战力凶悍,转眼就将三名锦衣卫斩于刀下,那曲辛的胳膊和肋部也很快都负了伤,眼见就要不支。
要知道,这会儿在屋里跟冉凌对打的这几名锦衣卫已经是这个卫所里武功最好的几人了,要是换了其他武功差的来,恐怕在冉凌面前两招都撑不过去。
眼瞅着冉凌就要杀出房间……雷不忌,出手了。
却见他两脚微分,轻跃向前,蓄劲在拳,臂不全钊——一记前跃的“崩拳”,迎着对方的刀幕就冲打而去。
这看似鲁莽的前冲,实是抓住了一次刀幕绽起之间微小的时间差,切着刀气的缝隙钻进去的。
面对如此犀利的突袭,冉凌倒也没有慌乱,只是冷笑,心中暗道:“哼……不愧是八荒拳圣教出来的,有点门道,可惜你这火候还差得远呢!”
念及此处,他上身突然一个前倾侧旋,左脚金鸡独立,右腿向后朝上猛甩,收刀后踢,来了个“蝎子摆尾”。
这一脚,不但把雷不忌的拳招破了个干干净净,还顺势踢到了后者的右肩上。
冉凌的脚力本来就沉,再加上雷不忌自己前冲的力道,那威力就跟拳击里的“反击”一样是加倍的。
被踢中之后不忌的身体当即就失去平衡翻飞而起,而冉凌也抓住了对方这个破绽,回身再接一式,抬刀直取雷不忌的咽喉。
当——
好在,这时旁边还有别人。
关键时刻,又是曲辛出了一刀,堪堪帮雷不忌挡住了这次致命的攻击。
可曲辛自己也有伤,勉强横跃帮别人挡完这下,让他的伤口进一步撕裂迸血,那痛疼感使得他收势的速度慢了不止一线。
冉凌见状,自不会放过这机会,紧跟着就是一刀照着曲辛当胸劈去。
刀声破风的刹那,曲辛明白,自己就要死了。
他被选为卧底,是因为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什么和亲人的回忆,而是一段他和上线水大人曾经的对话……
…………
水寒衣:“你这是第几次了?地痞你也打,衙门的人你也打,就算你是蒙着面……把人打成残废了,也得有人给你收拾残局啊。你是不是疯了啊?你忘了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曲辛:“明明说好了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了老大!我现在都已经是幽影的第三把交椅了,再下去没准我也成老大了,老大!”
水寒衣:“你好好说话行不行?现在锦衣卫里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要是哪天我死了,咱俩接头的暗语我也没来得及告诉别人,那你就一辈子当幽影的人,我也不用烦了。”
曲辛:“算了吧,我死你都不会死,你现在都位列朝中‘四大高手’了,兄弟我还跟茶铺里蹲着听人拉家常呢。”
…………
这走马灯闪得曲辛也是苦笑。
想当年,他和水寒衣本是同期,他的年纪还比水寒衣要大上两三岁,两人年轻时曾在同一个卫所里待过几年,交情也算不错。
然而,武功上的差距,让两人渐行渐远。
水寒衣只花了几年就当上了总旗,被调去了别处,而曲辛直到三十岁那年、出去当卧底的前夕,才堪堪被提到小旗的位置上。
若再细品的话,提拔他当小旗,没准还是因为怕他忠诚度不够,出去以后会叛变,这才临时给他晋了一级。
曲辛也不傻,他就算第一时间想不到这一层,后来也该想到了。
昔日的同期,私下的确还能跟你称兄道弟,但在人前,却已成了“大人”;而水大人名扬天下的时候,他曲小旗却在一个江湖组织里当二五仔。
这种失落感,还有身在敌营的孤独感,不是任何人都能扛过去的。
但曲辛……扛过去了。
他和那假冉凌不同,直到今天,他心中的立场也没有动摇过。
在曲辛的心里,他是兵,雷不忌是民,假冉凌是贼……这黑与白,他向来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眼下他帮雷不忌挡的这一刀,完全是出于职责和本能,即便那后果可能是死,他也不感到后悔,只是觉得悲哀。
这一点,是那“冉凌”永远及不上的。
锃——
一息过后,冉凌的刀,顿住了。
曲辛,还活着。
并不是冉凌手下留情,而是有人……迫使他的刀停下了。
这个人的武功很高。
高到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闯入锦衣卫的卫所。
高到他可以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冲入房间,杀入战局。
高到……他可以用两根手指就“捏”住冉凌的刀锋,将后者的刀停下。
请注意,是“捏”,不是“夹”:“夹刀”通常是用食指和中指,这个姿势发力更容易,且能用上整条前臂的力量;但“捏刀”,用的是食指和拇指,就像从碗里面拿出一颗糖果一样,这个姿势发力时只用到手指的力量。
那一瞬,连冉凌这个将死之人都愣住了,他不禁用震惊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人。
来者,是一名身材中等、皮肤黝黑的白发老翁,看面相,他至少也有六十五岁了,不过他那腰板儿还是挺得很直,眼睛里也是精气神十足。
“多谢这位官爷……帮我儿子挡下一刀。”老者手里还捏着冉凌的刀呢,其视线却已从对方身上移开,看向了自己身后的曲辛,同时,还用很轻松的语气道,“这一刀,便算我还给你了。”
“儿子?”曲辛一听这话,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谁了,而一想到这点,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难道您是……
“呵,不错。”老者笑着接道,“老夫……雷不畏。”
嘣——
他谈笑之间,手腕轻轻一抖,就把冉凌那刀给捏碎了。
各位,这可是碎,不是断。
“断”的话,这刀还有半截能用,但“碎”……是指刀刃的部分全部变成小碎块掉到地上。
转眼间,冉凌的手上就只剩了一把刀把儿,而他的眼前,还挡着一名“绝顶级”的高手,再加上他中的毒也差不多走到心脉了,绝望之下,他拼死一搏的那股劲也散了,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弥留之际,这个假冒的冉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停止了呼吸。
直到他死,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更没人知道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在想着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各自上路
子时已过,这武昌城的锦衣卫卫所中,却仍是灯火通明。
虽然“冉凌”这个卧底已然毙命,但后续的洗地工作还是很麻烦的,毕竟有好几具尸体要处理,死去的那些锦衣卫们也都有家人要安抚。
庄百户处理这些善后问题的琐碎,此处便不表了,咱还是来说说那几位少侠们……
…………
“爹,您怎么会在这里啊?”到屋中坐定后,雷不忌开口就问。
老雷闻言,微皱眉头:“臭小子,爹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礼貌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瞥了瞥孙亦谐和黄东来,并冲儿子使了个眼色。
“啊?”雷不忌稍稍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了,“哦!对对,差点儿忘了,爹,我来给您引见……这两位都是我大哥,这个是我孙哥孙亦谐,这个是我黄哥黄东来。”他微顿半秒,立刻转身又对孙黄二人道,“二位哥哥,这位就是我爹。”
他这番介绍,还挺讲规矩:在给长辈引见小辈的时候,是可以直接报出小辈的名字的,但在给小辈介绍长辈时,通常不能把长辈的名字直接念出来,因为儿子/徒弟当着自己父母/师父的面直呼他们的姓名是不礼貌的。
“小可黄东来,见过前辈。”
“在下孙亦谐,见过前辈。”
孙黄二人也懂规矩,这个时候也是该他们先打招呼。
雷不畏看了看他们,欣然点了点头,抱拳拱手道:“嗯,好……不必多礼。”
此处书中暗表,这老雷啊,其实在收到了儿子的那封信后,就立刻心急火燎地出山找儿子来了。
他确实是不能不着急啊,前文说过,雷不畏五十岁时才得了这么个儿子,他老婆又难产死了,所以这雷不忌要是有个什么万一,那老雷可真受不住。
况且,老雷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涉世太浅、天真耿直。这样的一个傻小子寄回来一封信,说自己认了两个“侠肝义胆”的大哥,还说要跟着他们闯荡江湖,那老雷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儿子被人骗了呗。
于是,收到信的当日,雷不畏就收拾好了行李,连夜便朝着洛阳的方向出发了。
他是边赶路,边打探消息,这一路上也是不断有关于双谐的一些逸闻轶事传入他耳中……不知不觉的,老雷对这两个他一开始认定是“骗子”的小子渐渐改观了,因为他听下来,这两位好像确实是没干什么坏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通过那些逸闻传出的地点,雷不畏也推测出了雷不忌应该是跟着双谐正在往武昌的方向走,所以,他也就顺势拐道,朝着武昌来了。
巧是巧,今夜,他刚到。
要是他再晚来或早来个一天半天的,也许今儿这事儿还会有变数。
不过眼下,也算尘埃落定了吧。
“不错,不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到这会儿,雷不畏还不忘夸奖孙黄二人一句,“这一路上,犬子有赖二位多照顾了。”
“哎~前辈哪里的话,都是兄弟嘛。”孙亦谐笑着应道,“应该的,应该的……呵呵。”
“说得没~错。”黄东来也道,“不忌跟我们亲弟弟是一样儿一样儿的,没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唉……”雷不畏这时却是叹了口气,“你们也不用跟我客气,知子莫若父,我这个儿子啊……从小就没了娘,老夫我年纪也大了,能把他拉扯大已是不易,这些年,我就怕哪天我也撒手去了,留下他在世上被人欺负,所以便光顾着教他武功,却是忘了让他多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若他说话做事有何不周之处,还望二位多担待着。”
“爹,您说这些干嘛呀?”雷不忌被他说得也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他脸黑,看不出什么。
“前辈,不忌还是很聪明的,这些日子已有很大长进了,我看……您也不必太多虑了。”孙亦谐也是帮不忌圆全着说。
“是啊前辈,不忌秉性纯良,是非分明,嫉恶如仇,在如今这世道,能教出这样的儿子来,应当说难能可贵才是。”黄东来还适时地跟进了一段马屁。
这话雷不畏可受用,就算知道是马屁,听着也舒坦。
“哈哈哈……好,好,会说话。”雷不畏大笑道,“不忌一入江湖便能与你们这般的才俊多亲近,老夫心中也是甚慰。”
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实是在暗自庆幸着:还好这两人没有什么歹心,要真有,我这儿子怕是早被他们嚼得骨头都不剩了;我看他们年纪比起不忌也大不了许多,但言谈举止间的老练却是比起老夫我也不遑多让……不忌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也好,总好过当他们的敌人。
“嘶——对了。”谈笑间,雷不畏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却是不知……二位把此番事情解决之后,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
时值此刻,孙亦谐和黄东来跟锦衣卫的这次“合作”便算是告一段落了,之后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而雷不忌呢,本来也只是跟着这两位大哥在江湖上厮混、累积点经验而已,同样没有什么长远的计划。
因此,当雷不畏问到他们将来有何打算时,倒真有点问住他们了。
“这个嘛……我们倒真还没考虑过。”孙亦谐随口回道。
“孙哥,我忽然想到,我好像得尽快回蜀地去了。”一息之后,还是黄东来想起个事儿,“之前那位渺音子前辈不是让我冬至那天上蜀山找他们山门嘛,我寻思着现在重阳都过了,从武昌到四川也有点路程,还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正好可以顺路回一趟富顺老家,跟家里人打声招呼,然后就继续往西奔瓦屋山,去看看情况。”
“哦,这样啊。”孙亦谐想了想,“那要不我也回杭州算了。”
“诶?你不跟我一起去吗?”黄东来疑道。
“废话,我去干嘛?人家不是说了就你有修道的天赋嘛,那我跟你去了也没用啊。”孙亦谐道,“你若拜师失败,我俩就一起白跑一趟,你若拜师成功上了山,那我就说声恭喜,然后再一个人回去?”
“嗯……”黄东来念道,“好像也是哦哈哈。”他顿了顿,“那咱们兄弟,就在这武昌暂且别过了?”
“是啊。”孙亦谐道,“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面要到猴年马月了,唉……”说到这儿,他也有几分怅然,“主要是这年头通讯太不发达了,不像……”话到此处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打住,差点就把“原来的世界”这几个字给漏出来了。
黄东来也猜出了他要说什么,顺势接过话头道:“没事,孙哥,我有空会给你写信的,再说了……没准等我上山学成了法术,我能直接飞到你那儿去呢?”
“你做什么梦呢?那位渺音子前辈号称快两百岁了都在乘船呢,你‘二十岁’不到就想飞啊?等你练成飞我怕是已经变成灰装在盒儿里了。”孙亦谐吐槽道。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雷不畏愣是没听懂,因为他们一行人在“兰若寺”的那段经历并没有在外面流传。
这时,雷不忌又看向了孙黄二人,开口问道:“二位哥哥,那我呢?”
两人闻言,齐刷刷转头看了他一眼:“当然是跟你爹回家啊。”
他俩的脑子多清楚啊,就算雷不畏根本没提,他们也明白,今天雷不畏肯定是想把儿子带走的;再者……眼下他俩自己都准备各回各家了,暂时也无法继续带着不忌闯荡江湖。
“啊?”雷不忌听到这句,可就有点不乐意了,“我才刚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么点儿时日,咋又回去了呢?”
老雷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暗叹一声:唉,果然,孩子大了留不住啊,出来见了这花花世界,他哪里还肯跟我这老头子回山里隐居。
“罢了……”于是,雷不畏略一思忖,对儿子道,“不忌啊,要不这样……”他顿了顿,“你看你两位大哥现在也都有事要回家去,没法儿带你在外面瞎转悠,要不然……爹带你去江湖上转转?”
“嗯……”雷不忌听完这句,那表情有点复杂,“行是行,就是……”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爹您的武功太高了,我怕跟着您遇不上什么我能插手的事儿。”
这倒是实话,哪怕雷不畏不对外亮明身份,凭他的江湖经验和武功,照样能在江湖上横着走,雷不忌跟着他就只能当当ob(observer)了。
“嗨……”雷不畏道,“那干脆……爹送你去‘霸拳宗’拜师学武怎么样?只要人家收下了你,爹就自己回去;往后你学有所成,就以霸拳宗弟子的身份和师兄弟们去闯荡江湖,有空的时候记着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为父也就安心了。”
…………
翌日正午,孙亦谐、黄东来和雷氏父子便离了那锦衣卫的卫所。
四人随即又到城中的酒楼里喝了几杯,这才各自上路。
江湖路便是如此。
有聚,有散。
你永远不知道这次的分别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
兄弟间的情分,都载在那杯践行的酒里,下了肚,你就装着,记着,待重逢的那日,再和那满腔的苦水一同倒出来……男人之间的情义,无非如此。
尾声 东谐西毒
残秋,冷月。
镇灵山,五灵教总坛。
归来的汤绂,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此番,他一路尾随双谐行至武昌,耗费了不少教内的人力物力,而且教主还特意派了那玄武旗的副旗主李绮瑜来协助他,但最终……他却是无功而返。
尽管他这次行动本就不是上头的命令,而是他自告奋勇去做的,可他这么一无所获的回来,确实是有点说不过去。
因此,这次汤绂回来后求见教主,用的是“请罪”这个词儿。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非但没请到“罪”,还得了“赏”……
那“赏”从何来呢?
不知各位可还记得,在双谐途经汝南之时,城中的“通诠鉴”里有一位“通诠先生”刘禺方;他趁着星夜之间,将宋员外家典当在他们当铺内的一件宝物“九羽逐日炉”给盗了出来,并找上了五灵教的人,说要跟他们“做笔买卖”。
当时,接待这位刘先生的人,正是汤绂。
而那刘禺方提出的条件是:“这炉,对你们教主有大用,我想献给他,但条件是,他得拜我为师,从此以后以师礼待之,奉为上宾。”
刚听到这话的时候,汤绂差点翻脸,因为这要求有点过于离谱了……
你一个当铺里负责鉴货的糟老头子,红口白牙的说这么几句,就想收咱们五灵教的教主为徒?还有你拿来的这个所谓“九羽逐日炉”,鬼知道这是干嘛用的?
那刘禺方也明白,光靠说,是不可能让汤绂答应这条件的,所以他随即就提出,要跟汤绂“过过手”——若汤绂赢了,那他二话没有,立马滚蛋,但若汤绂输了,就得引他去见他们教主易世倾,至于收徒的事,到时候让易教主自己定夺。
汤绂一听,心说:行啊,他要连我都给赢了,说明他是超一流的高手啊,那他提出想见我们教主一面,也不算过分。
再者,看过前文的人应该也都发现了,汤绂这个人的性格,是比较自信、也颇爱显摆的,这种人最喜欢跟人赌斗,很容易上钩。
于是,两人当即就开始了对决。
这“过手”啊,有很多种过法:打,那是最常见最普通的形式,地痞流氓都行。
但水平和境界更高的人呢,就有更多的选择。
有些人用围棋来过手,有些人用音律来过手,还有些人互相敬杯茶都能过上手……
功夫,无所不在,真正的绝世高手,吃饭拉屎都能套得上武学理论,凭睡觉的姿势都能分出个高下来。
当然,汤绂是还没到这种境界,刘禺方呢……也知道汤绂大概在一个什么水准,所以刘先生想了个比较适合对方水平的过手形式——灭蜡烛。
那晚他们不是坐在一间卖香烛蜡千儿的店里谈事吗?刘禺方便随手从屋里取了根蜡烛来,点上火,举在手里,就说了一句:“我就这么举着它,你觉得你几招之内能把这火灭了?”
汤绂心想:就这么点烛火,莫说我那白虎掌力了,我就是打个喷嚏放个屁,它没准都能灭了,你这是看不起我呀?
所以,他都没怎么考虑,脱口而出就来了句:“十招之内灭不掉,算我输。”
不用我说,各位应该也知道这场较量的结果了……
直到十招打完,汤绂也没看出刘禺方的武功到底有多好,他只知道对方从头到尾坐在凳子上都没起来过,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愿赌服输,那晚他连夜就派人向教主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并立刻让人送刘先生出城,赶赴他们总坛。
至于刘禺方什么时候到的镇灵山、见没见到他们教主、见了之后发生了什么……这些汤绂就不清楚了,毕竟他当时还在外面跑呢。
直到今天,汤绂回来了才知道,好些天以前,他们教主易世倾就已经随刘先生闭关去了,闭关前还吩咐了一声,等汤旗主回来之后,不管他有没有搞到顾其影手记内的配方,都要赏。
这么一来,汤绂也算松了口气。
只是……这个时候,五灵教上下可都没想到,易世倾这次闭关,一闭就是整整三年……
…………
正午,艳阳高照。
京城,东安门外某地。
宽阔的校场中,搭着一个简易的凉棚,棚下,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悠然地品着茶。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在他的前方立列成两排,在那两排卫士之间,放着一个“站笼”,笼里,还有个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男人。
在这烈日之下,那笼里的男人早已嘴唇干裂,面色惨白,可其身上却是连一滴汗都流不出来了。
“方大人,若是累了,你就言语一声,只要你把同党的名字都说出来,咱家马上给你解了枷锁。”
这话,显然是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位说的。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这大朙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宦官——司礼监掌印太监,汪廷。
“阉……狗……”而那位方大人,在听到汪公公的话后,仍是用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地憋出了这么句,“你不得好死……”
汪廷听了这话,脸上还是一副悠然之色。
他又喝了口茶,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方大人忠君爱国,铁骨铮铮,真乃栋梁之才。”他顿了顿,“来人呐……”
“在。”他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人上前应和。
“把方大人的皮剥了,肉一块块剐下来,让他那身硬骨头出来透透气儿。”汪廷下这个命令时的语气,就像让人去炒盘儿菜一样随意。
“是。”而他手下的那些厂卫门,似也早已习惯了类似的命令,一个个都神色如常地开始执行。
他们也不避讳什么,就在这光天化日下的校场上,把那位方大人像牲畜一样屠宰。
虽然方大人在皮被剥完之前就已断气,但那些人还是照着汪廷的意思,继续着后面的工序……
就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之际,一名厂卫从校场外快步行来,一路跑到了汪廷侧方数米处,在后者用眼神确认了他可以靠近后,他才过来,对汪廷耳语了几句。
“呵……”听完了对方的报告,汪廷便冷笑一声,用一种嫌弃的口吻念道,“这个宋德……屁大点事都要跟咱家讲,自己又屁大点事都办不成;银子被拿了、宝物被盗了、儿子被打了、派去个杀手还完不成任务跑了……他现在把这些告诉咱家又是什么意思呢?莫非还想让东厂给他办这事儿吗?”
“呃……秉公公,宋员外他……确是这个意思……”那厂卫接道。
“我呸!”汪廷这口啐的,吓得那厂卫连忙跪拜叩首,浑身直哆嗦,“他姓宋的他也配?”汪廷抿了下唇,舔掉了唇上沾到的唾沫,再道,“打狗看主人是不假,但他这条狗分明只是被几只蚂蚱给咬了,却非说自己是被锦衣卫给整的……哼,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这就想拉咱东厂下水,给他来个私仇公报?他当咱家是傻子呢?”
“是是,公公所言极是,那宋德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妄图欺瞒利用公公,简直罪该万死!”负责传话的这位可没理由帮宋员外说话,他自是得附和汪公公。
汪廷骂完了,又想了想,再道:“算了算了,死罪倒不至于,你就跟他这么说……”他停顿了一下,言道,“‘你要是自以为聪明而跟我提这事儿的,以后就再放聪明一些,少给我耍这些心机;而你要是对自己说得那套真信呢,那请你以后多动动脑子再跟我说话’……就这两句,记下了吗?”
“记下了,记下了。”这传话的兄弟自然是非记下不可的,他要是敢说没记住,让公公再重复一遍,那他明天也就不用来上班了。
“行,下去吧。”汪廷闻言,轻轻挥了挥手。
那厂卫也是如释重负,赶紧领命撤了。
他走后,汪廷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招手呼唤了身旁不远处的一人:“小安子啊。”
“小的在。”名为小安子的那位看着很年轻,三十都不到,听到公公叫他,他两步就上得前来,俯首听命。
“宋德说的那个几个背靠锦衣卫的小子都叫什么来着?”汪廷问道。
小安子无疑是类似汪廷秘书一般的存在,这类琐事他都记着呢:“回公公,共有三人,分别是叫孙亦谐、黄东来、雷不忌。”
“哦……”汪廷点点头,接了句,“找人去查查他们的底细呗。”
别看汪廷刚才还把那三位形容成“几只蚂蚱”,且连他们的姓名都记不住,但到末了,他还是要去查一下。
身处他这个位置上,多疑……总没坏处。
“公公,只是查查而已,还是……”小安子试探着问道。
“查查罢了,没必要打草惊蛇。”汪廷回道。
小安子会意,便也接道:“是,小的明白了。”
…………
许州,七柳幽阑。
庶爷,还是坐在他那间房间里。
他一个人吃着一炉火锅,配着一壶劣酒。
笃笃——
正吃着呢,有人敲门。
“进。”庶爷知道来的是谁,也知道对方要来。
那人,一身青灰色装束,戴着斗笠,默默推门进来,并随手带上了门。
“事办成了。”来者也不跟庶爷打招呼,开口就是这四个字。
“月大人跟我说话……还是那么生分呢。”庶爷也是阴阳怪气地应道。
这世上姓月的不多,所以我也不卖关子了,来的这人呢,正是那朝廷的“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之一——月有缺。
前文书有讲,那风满楼隶属军中,而云释离和水寒衣则都是锦衣卫。
月有缺呢,和他们都不同,他是一个捕快。
当然,不是一般的捕快,而是当今天子钦封——天下第一神捕。
“我跟谁说话都这样。”月有缺冷冷回道,“况且,从你口中说出‘大人’二字,在我听来也很刺耳。”
“呵……好吧。”庶爷笑了笑,也不深究下去,转而接道,“对了,我听说,那晚你只杀了莫织语,却放跑了赵迢迢?”
“赵迢迢对孙亦谐和黄东来已不构成威胁,没必要赶尽杀绝。”月有缺道。
“哦……这样啊。”庶爷对那无影剑的死活其实也不是很在乎,他只是觉得从结果来看,这事儿有点浪费,“那还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只需要杀一个莫织语,我就不必让你去了,找别人去,也省得浪费你我间这‘朋友人情’啊。”
他这话听着好像还挺客气,但月有缺明白其中另有他意,故而还是用冰冷的语气回道:“你不必提醒我,我知道我欠你的……还远没有还完。”
“你知道便好啊。”庶爷摇头晃脑地用轻松的语气应道,边说还边从火锅里夹了口菜吃。
对此,月有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不过在斗笠的遮蔽下,并未被对方所察觉:“但我还有些不知道的,可否请教你一下呢?”
庶爷已猜到对方心思,顺势就笑着接道:“呵……你可是想问我,为什么会为了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样的小角色而请你出马?”
“是。”月有缺回道。
庶爷点了点头:“我若告诉你,不出五年,他们便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人物,甚至比你月有缺还出名,你信不信?”
月有缺没有回答信或不信,因为他知道这不重要:“看来你已认定了……这两人将来会对你有大用处。”
“是啊,怕是比你的用处还大呢。”庶爷说着,忽然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到了房间一角,“所以这几年呢……我也有意扶他们一把,让他们在江湖上攀登得更快些,以便更早的为我所用……”
言至此处,他已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卷宣纸来,并将纸举起,慢慢展开。
“呵……”这一刻,庶爷用十分戏谑的语气,将纸上的内容展示在了月有缺的面前,“你瞧,名号我都替他们起好了……”
月有缺定睛一看,但见那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东谐西毒。
第一章 家乡遇故人
初冬,冷风微寒,晴空澄霁。
午后,临安县的大路上,行来了一列高铁帮的马车。
这车还没停到驿站呢,就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背着行李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个年头,也没有什么“到站才能下车”的说法,只要你乐意,且不怕摔死,随时可以从旅车上跳下去,也不用跟谁打招呼。
因此,孙亦谐提前下车的举动,并没有人当回事儿。
这次他回家,可没有再“反向高铁”了,从武汉到此地,他一路乘的都是高铁帮的旅车,渡江的时候也是乘的大船,故而这段的行程颇为顺利。
到了这临安县,已算是踏入了杭州府的地界,这一代孙亦谐就熟了,确是不必继续乘旅车。
他这会儿下车呢,也不为别的,就是有点饿了,又正巧闻到风中飘来一股子食物的香味儿,所以他便想去寻上一寻。
那香气的源头也不远,就在街边,抬脚就到。
不过当孙亦谐走到那家店的门口时,又不禁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这饭店的门上不但连块招牌都没有,里面还破破烂烂的;他再一眼望进去,便发现店里一共只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靠近角落的小桌上此时还已经有客人了,饭菜的香味应该就是打那桌儿来的。
按说,一般人看到这种景象,可能就不想再迈进去了,但孙亦谐的思维比较怪,他就觉着……越是这样的店,越是可以尝试一下,万一被自己发现了什么小众美食呢?
于是,孙亦谐大踏步地就走了进去,往那唯一的一张空桌边一坐,把身上的行李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搁,当时就喊道:“有人不?吃饭!”
没想到,下一秒,居然是坐在角落那桌上正吃着的三个人里,有一个赶忙站了起来,嘴里一边嚼着饭,一边跑到他面前道:“诶,来了您呐。”
那人还没走近,跟孙亦谐一个对眼儿,两人就都愣住了。
“诶?是你。”孙亦谐立刻就发现来者眼熟。
此处书中代言,这个“伙计”,乃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洛阳城不归楼中见过的厨子张二贵。
“孙少侠?”张二贵也是很快就把他给认了出来,当即就转头对另一桌上的两人道,“袁头儿,薛先生,快看谁来啦。”
其实,就算他不喊,那两人也听到这边的对话了,再加上孙亦谐的嗓音还挺有特点的,想不被认出来都难。
“哎呀,原来是孙少侠,稀客,稀客啊!”薛推一边走过来,一边已是热情地抬手施礼。
“孙少侠,可还记得老朽?”袁方治年纪大些,步子没有薛推迈得快,稍迟两步走到,也跟孙哥打了个招呼。
“袁师傅,薛先生,还有……张师傅。”孙亦谐也是再度回忆了一下这三位的长相,才分别记起了他们的名字。
说实话,眼下这三位是真不好认了。
孙亦谐上次见到他们时,这三人都是衣着光鲜、精气神十足的状态,但这会儿,他们仨都穿得又破又旧,脸脏得跟没水洗似的,眉宇间的精神状态也都是萎靡不振,一副压力很大、很疲惫的样子。
“哈,这还真是有缘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扫了他们一眼后,孙亦谐还是很客气地跟三人施了礼,并如是问道。
那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即便都露出了一种苦涩的表情。
“嗨……甭提了。”这讲故事的事儿,还是得由薛推来,“那天晚上,不归楼被一把火付之一炬,我们仨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结果第二天就听说咱们那位老板和正义门的人都是乱党,被锦衣卫给一锅端了。
“还好我们只是在不归楼里负责做菜和管账的,并不知晓老板在江湖道上做些什么,所以锦衣卫也没为难我们。
“只是……那洛阳城我们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城里的其他店家全都知道咱们以前是不归楼的伙计,他们怕我们和正义门有什么瓜葛,不敢请我们……
“我们也是无奈,才远走他乡,想到这江南来讨生活。”
他说到这儿,孙亦谐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么说来,这三位的饭碗砸了,我和黄哥好像也有点责任啊……
不过,这话孙哥也就心里想想,嘴上可不会说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孙亦谐略顿几秒,点了点头,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疑惑之色,“嘶……不对啊……”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以薛先生的才略,袁师傅和张师傅的手艺……无论到哪儿开店,都应该是宾客盈门才对啊……”
“可不是嘛。”薛推接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啊……”他苦苦摇头,“启程前我还再三考虑过……我本身就是绍兴人,老家离这里不算太远,袁师傅和张师傅也都是南方人,到这里之后反而会比在洛阳更自在;再加上江南乃鱼米之乡,我以为在这儿生意肯定好做,谁知……”
薛推这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店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便有三五个一看就是地痞流氓的家伙从门口鱼贯而入,咋咋呼呼地就在店内站开了。
“嘿!几位,今儿不错呀。”那伙儿人中为首的一个胖子一进来,一看孙哥坐在那里,当即就高声嚷嚷道,“还有客人呢?那你们今天能给出银子来了吧?”
孙亦谐闻言,回头看了那帮人一眼,随即又看向薛推问道:“薛先生,这是……”
薛推沉着脸,俯身到孙亦谐耳畔,轻声道:“此乃这临安县中一恶霸,名叫曾二宝,他仗着自己的哥哥是县里的捕头,便在县里欺行霸市……其实我们这店刚开张的时候,客人很多,屋里的桌子也是摆满的,谁知没过几天,这曾二宝就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来这里闹事,非说在我们这里吃坏了肚子,以此来讹诈咱们的银子……我们不给,他们就砸了咱们店的招牌,还砸桌椅、打人……我去报官,却被那捕头曾大宝给打了出来,最后没办法,我们只能给钱……但给了呢,他们就隔三差五的来,他们一来其他客人就都不敢上门,最后这店就成这样了……”
薛推是读书人,骨子里还是有点清高,因此他这话还算是兜着说的。
实际上,像曾二宝这种下三滥干的很多破事儿,薛推根本都说不出口。
过去那几个月里,除了在店里挨打挨骂,袁方治和张二贵的住处、还有薛推的家里都被那帮混混丢过石头。
有时候那帮混混还在大晚上的跑到薛推家外面故意大吵大闹,那薛推的家里除了老婆还有小孩儿呢,小孩子被这么一吓,经常会整晚都哭个不停,睡不着觉,而那帮混混则在屋外哈哈大笑。
那衙门口,薛推也跑过很多次了,有时候他特意找曾大宝不在的时候去,但其他衙役也都不敢得罪曾捕头,谁也不敢帮他通报立案。
或许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去挝鼓鸣冤呢?
各位,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衙门口并不是你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冤鼓放在那儿你想敲就敲……
这冤鼓只要一响,老爷就必须升堂。
所以冤鼓旁边通常都是有衙役在看着的,你若要击鼓,那看鼓的衙役得先问你一声到底是什么事儿,如果你不是冤深似海、有大案要案要申诉,他根本就不会让你敲——比如“隔壁张三欠我两根葱不肯还”这种事情,他要是让你敲了,到时候上堂他得跟你一起挨板子。
作为一个曾经把当官作为志向的“神童”,薛推对大朙律自是一清二楚,所以他知道,像他这种被地痞流氓骚扰的小案,若是强行挝鼓鸣冤,那肯定是要吃板子的……他这个身板儿,吃一顿板子,不死也残了,那他家人今后只会更惨。
然而,薛推也无法再挪去别处。
因为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在那儿的家当都是贱卖的,换来的那点钱,除了路费之外,基本都投在了这家店上,这家店要是没了,袁师傅和张师傅或许还能找其他地方打工,但他薛推可就要带着家人露宿街头了。
好在……他今天,遇到了孙亦谐。
“嘿!薛掌柜,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下一秒,却见那曾二宝一个大步上前,一脚踩在了孙亦谐坐的那张板凳一头儿,打断了薛推的耳语,“怎么?”曾二宝说着,还歪着头,转过脸,凑近打量了孙亦谐一番,“这是你朋友?”
“是啊。”薛推还没回话,孙亦谐就就抢先应道,“薛先生、袁师傅、张师傅……都是我的朋友,敢问兄弟有何见教啊?”
他这句“朋友”出口的刹那,薛推、袁方治和张二贵的心里都为之一松,因为他们都明白,孙亦谐说出那两个字来,就代表了眼前这事儿他准备管。
“喝~还真敢认啊。”曾二宝闻言,笑着抬起头,跟自己那帮小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他那帮小弟也都十分配合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很嘚瑟的样子。
“那好啊……”曾二宝和小弟们交流完了,又把脸凑到孙亦谐面前,挤着自己那满脸的横肉说道,“你朋友可欠大爷我不少银子,你替他还了呗。”
“呵……”孙亦谐当时就笑了。
这笑容,在那帮地痞看来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落在薛推他们仨眼里,却是让人头皮发麻。
这一刻,薛推那心里话说啊:姓曾的,你可要招倒霉了……
第二章 威名镇临安
孙亦谐笑罢,便看着那曾二宝言道:“那你说……多少钱合适呢?”
曾二宝一听,眼珠子一转,重新又看了看孙亦谐的穿着打扮,这才回道:“怎么着……都得这个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二”。
曾二宝本来以为,孙亦谐这时候会想当然地问他一句“二两?”,然后呢,他就嚣张地纠正对方:“二十两”。
没想到,孙亦谐看到那两根手指,脱口而出就是:“二百两?”
曾二宝听到这话,踩着凳子的那条腿一个打滑就跺地上了,还好他及时用手扶住了桌子,这才站稳:“嘿!你小子,装什么大头蒜呢?还二百两?你咋不说两千呢?”
他有这反应也正常,地痞流氓嘛,也没见过什么大钱,平日里这帮混混讹钱都是按“文”来的,只有那大买买家儿才能讹出个一两二两来,而且一个月里最多被他们这样讹个两次。
方才曾二宝打算说“二十两”,也是因为他做好了和对方讨价还价的准备,他估摸着,到最后实际上能讹出五到十两就顶了天了,谁曾想……孙亦谐竟然反而到上头堵着他呢。
“两千?呵……”孙亦谐用轻松的语气接道,“那倒也不至于……”他顿了顿,“我也不跟你扯皮,你就说个实在数吧。”
到这会儿,曾二宝也有点反应过来了,他意识到,眼前这小子说话的腔调……有点像他们同行,就听这口风儿,也不像是那种能被随便欺负的良民,搞不好也是哪里混的,所以他也就不装大尾巴狼了,稍加思索后,便正色道:“好,那就十两,一分都不能少!”
谁知他话音未落,孙亦谐就是一个“嗯?”字出口。
下一秒,孙哥就把头一歪,眼一斜,摆出了一副比身旁这群地痞还痞的样子来:“才十两?要饭呢?”
曾二宝闻言,心说:这是人话吗?但凡要饭能要到十两,我早就改行啦。
“那你是什么意思?”于是,曾二宝干脆反问起了孙亦谐。
孙亦谐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了薛推他们仨:“薛先生,当初你们盘下这家店,附带店里这些东西,还有这段日子经营下来进的货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统统加起来,大概值多少?”
他这么一问,曾二宝可惊了,当即暗忖道:“咋回事儿?他这是要逼他这三个朋友把一家一当全都卖了然后换成钱给我?难道他对‘朋友’和‘仇人’这两个词儿有什么误会?”念及此处,他又灵光一闪,“诶?等等……他是不是想趁火打劫,借着我这事儿,顺手把这家店给低价买下来啊?对……一定是这样,这小子也是够毒的,原来他也想占这家店的便宜。”
而那薛推呢,听到这问题时也愣了一下,但薛先生终究是有那么点智力的,他冷静地想了想,便大致猜到了孙亦谐要干嘛,因此,他只是犹豫了数秒,便如实回道:“呃……大概,四十六七两吧。”
“行~那就凑个整,算五十两。”孙亦谐说着,回头看向曾二宝,“兄弟,五十两,怎么样?”
曾二宝一听,都乐开花了,那叫一个喜形于色:“嘿哟,兄弟,你还真上道啊,行,五十就五十。”
“哦,好啊。”孙亦谐点点头,冲对方一伸手,“拿钱吧。”
这下,曾二宝那笑容可就僵住了。
“愣着干嘛呀?五十两,拿来啊。”孙亦谐见对方不动,就又催促了一遍。
他说罢时,曾二宝那张肥脸顷刻间便布满了狰狞:“小子!耍你爷爷呢是吧?”他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你还敢问我要钱?你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我是什么人?”
他那后半句话,孙亦谐要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在杭州及其周边地界上,你若知道“孙亦谐”是什么人,绝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再退一步讲,你要是对江湖上的传闻感兴趣,也一样能晓得这孙亦谐并非等闲之辈。
可惜啊,且不说这曾二宝到目前为止压根儿也没问过孙亦谐的名字,就算他问了……他也是真不知道孙亦谐何许人也。
虽说这临安县受杭州府管辖,离杭州城半天路程都不到,但曾二宝这人,属于那种一辈子没出过县城,也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回事的类型;对他来说,天下最好的饭店就是本县最贵的酒楼,世上最美的姑娘就是附近那几条胡同里的窑姐儿们,而他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带着他那帮跟班在县里横行霸道。
你们想啊……他哥好歹也是本地的捕头,他但凡能有那么一丁点的志气,或者智商稍微正常点儿,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儿啊。
你不读书不练武,干个买卖总没问题吧?凭你哥那层关系,你这生意差不了;你要是觉得干买卖也辛苦,那哪怕是跟着你哥去衙门口儿当个衙役呢?
说白了,这人就是蠢、懒、馋、滑、坏占全了,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所以只能当混混——就是当混混,也还得靠他哥罩着。
“哼……行,那我就按你说的,‘打’听‘打’听。”孙亦谐也没再跟对方废话,他冷笑着道完这句之后,顺势就从凳子上起身,抬手就打。
过去还没武功的时候,孙亦谐打这种街架就是一把好手了。
当年孙哥为了一统杭州鱼市,隔三差五就带几十人抄着家伙出去跟人干,战斗经验那叫一个丰富……那种刀光剑影的日子都过来了,还能怕几个混混不成?
再者说,如今的孙亦谐已经有武功了,还得了铁僧一怀所传的五年功力,他打这几个普通人,那就跟成年人打小孩儿差不多,根本也不用招式就能随便搞定;他甚至还得稍微收着点儿力,以防不小心把人给打死了。
啪啪啪啪——
一时间,这屋里只听得巴掌声此起彼伏。
以曾二宝为首的那几个混混都还没看清孙亦谐是怎么出手的,就一个个儿的捂脸倒地。
他们那脸被抽得叫一个肿啊……他们也是今天才头回知道,原来耳光的力道足够猛的话,是可以把人抽得在半空转体一周半然后躺地上的。
“哎哟!”那曾二宝躺下后叫得是最大声的,“你……你敢打我?”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当即不耐烦地冲他吼了一句,“再嚷嚷老子干死你!”
这话还真管用,吓得曾二宝连叫疼都不叫了,毕竟是混混嘛,欺软怕硬,也很正常。
“听好了,你,躺那儿别动。”两秒后,孙亦谐又对曾二宝下了个命令,随即他又转头看向另外那几个地痞,“你们几个,去把这胖子的捕头老哥叫来,说我在这儿等他。”
那几位一听让他们走,肯定是头也不回啊。
也甭说什么他们平日里都是跟着曾二宝混的,真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些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管;前文中那假冒双谐的孙陵黄俊交情比他们深多了吧?但关键时刻谁又管谁了?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真义气,绝大多数所谓的“交情”不过就是“流氓假仗义”罢了。
朋友落难时能在能力范围内帮点小忙的人,这就算好人了;能割舍、甚至损害自己的利益去帮朋友的,那简直是义士了;而能为了个“义”字做出“牺牲”这种程度的事的人,从来都是凤毛麟角。
当然了,眼下那几个地痞脱离了危险后,还是乖乖去找了曾大宝——他们也不傻,要是就这么跑了,撒手不管,日后被算起账来可吃不消。
长话短说,也没过个一时半刻,曾大宝,也就是这临安县的地头蛇曾捕头……来了。
曾大宝可没他弟弟那么蠢,他一看那几个来报信儿的混混被打的样子,再一听出手打他们的只有一个人,马上就明白这回他弟怕是惹上了硬点子,大概率是个会武功的。
所以,来之前,曾捕头特意叫上了县衙内所有正闲着的弟兄,附带上那几个混混,总共凑了十五个人,这才浩浩荡荡奔这儿。
待他来到店门口往里看时,只见得他弟弟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呢。
此刻,那曾二宝身上,被架了一张长板凳,凳子的四条腿儿分别杵在了曾二宝的两侧肩膀和腋下的位置,虽没有轧到他那身肥肉,但刚好能钳制住他,让他起不来。
而孙亦谐……很显然,正坐在那张凳上呢。
他不但坐着,还在吃着袁方治临时做给他的一盘儿点心,吃得是津津有味,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哥!快救我啊!”
孙亦谐和那曾捕头刚一照面,都还没开口呢,被压在地上的曾二宝就哇一声叫了出来;他那心态也可以理解,看到自己哥来了,他便觉得有救了,所以他也不再去管此前孙亦谐让他闭嘴的命令。
“闭嘴!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不料,曾捕头对他弟的态度比起孙亦谐来也没好多少,而且同样是要求他闭嘴。
呵斥完了弟弟,曾大宝旋即就抬眼看向孙亦谐,抱拳拱手,冷冷言道:“在下曾大宝,乃本县的捕头,敢问这位兄弟……是哪条道上的英雄?该如何称呼?”
因为曾大宝已经判断对方是会武功的了,所以他才用了“哪路英雄”这样的问法,这才能引出对方的江湖切口;反正绿林道也好,江湖道也罢,曾大宝身为捕头多少都懂点道上的黑话。
然而,孙亦谐没有回他什么切口。
没,必,要。
孙亦谐直接就跟他报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孙亦谐。”
这五个字一出口,曾大宝那是倒抽一口凉气儿啊,他身后那帮捕快里也有听说过这名字的,一个个的脸色都变了。
“你……真是孙亦谐?”曾大宝那说话的口气顿时就有点虚了,但他除了重新确认一遍之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时,捕快中有一人赶紧箭步上前,凑到曾捕头身边耳语道:“曾头儿,是真的,我去年还在杭州城里见过他……”
“你确定没认错儿?”曾大宝压低了声音回问这一句时,其面色已是越发凝重。
“当然确定啊,我能跟您乱说吗?你瞅他那眼睛,是不是像‘四条眉毛’?还有……他那嗓子也很特别,别人想学都学不来,况且……谁敢冒充他啊……”那捕快给出了十分肯定的回答。
曾大宝闻言,本能地吞了口唾沫,他的喉结也随之一上一下,就像他那小心脏,此刻正在上蹿下跳。
“哼!”
一息过后,曾大宝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但见,他冷哼一声,迈步上前,一跨门槛儿就进了店里。
紧接着,他便是一侧身儿一弯腰,往孙亦谐的旁边一站,同时在脸上挤出一个无比亲切的笑容,俯首对孙亦谐道:“大哥,小弟曾大宝,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说。”
第三章 误闯**凼
一个几十岁的汉子,管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儿叫“大哥”,这场面……其实也不算奇怪。
当“大哥”的,不一定要靠年纪,但一定要有实力。
有实力你才是大哥,没实力你就是弟弟,年纪大也没用,无非就是个老弟弟。
所以曾大宝到了孙亦谐的面前,那自然就成小弟了。
现在,大哥要你这弟弟给五十两,你给不给?你要不给,地上趴的那个“弟中弟”可要遭重了。
那曾大宝也没办法,谁让自己赶上这么个兄弟呢……
他在临安当了这么多年捕头,肯定也存了些积蓄,这回呢,算是全交代在里面了。
当然,孙亦谐也不白拿他们兄弟的银子:这五十两,算是“买卖”,就当是曾捕头掏钱替弟弟买下了薛推他们的这家店,今后这地方就归曾二宝了。
列位……这处置,可高明。
你说这曾氏兄弟有什么必须要死的罪过吗?也没有,那个年头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多,他们也不过就是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人,所以孙亦谐也不至于把他们赶尽杀绝。
可如果只是单纯把曾二宝打个半残,再逼曾大宝赔一笔银子给薛、袁、张三人……那也不妥。
虽然这看起来是帮朋友出了气,又惩治了恶人,但实际上这什么都没改变,反而会让矛盾激化,变成仇恨。
而眼下孙亦谐这办法,就挺好。
首先,人这方面,并没有给你打死打残,就是抽几下耳光罢了;对地痞无赖来说这也不叫事儿,连折了面子都不算,没准今后这帮混混还要出去吹嘘“我曾经被孙亦谐抽过”呢。
其次,钱这方面,这家店铺,五十两给了你们曾氏兄弟,就算你们是亏了点儿,那亏得也不多,好歹也得了份产业。
其三,孙亦谐跟曾大宝说这店算是给曾二宝的,那意思曾大宝也能明白——今后让你弟弟干点儿正经买卖,别再胡作非为,而你呢,都掏了那么多钱了,不用我说你也会劳心费力地管着他了。
至于那薛推、袁方治和张二贵呢,孙亦谐另有安排,他已让他们今晚就各自去收拾行李,明儿就带着他们一块儿回杭州去,今后这三位就吃他孙家这碗饭了。
长话短说,这天这事儿,这就算了了。
即便是那曾氏兄弟,事后也没什么怨言,毕竟曾二宝是得罪的是孙亦谐的朋友,最后能落这么个结果,他们已经很庆幸了。
第二天,孙亦谐便雇了两辆大车,带着袁厨王、张二厨,以及薛推全家,一同往杭州城去了。
昨天弄到的那五十两银子,孙亦谐自己可是一文都没留,转手就送给了薛推他们几个,他说是安家费,但其实呢……后来进了杭州城,三人的住处孙亦谐也都给安排了,不需要他们自己安家。
此时的孙哥,早已有了主意,他心想着:此番既然得了这三位人才,那肯定要好好拉拢,然后为我所用。
他由那洛阳“不归楼”得到灵感,打算自己在杭州也搞一个独一无二的豪华酒楼出来,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西湖雅座”,直接开在西湖边上,价格能多贵就多贵,专赚凯子的钱。
不过这事儿要操办起来,可得不少时日,所以,咱们还是话分两头,先来看看黄东来那边的情况……
且说那黄东来离了武昌之后,便一路奔着富顺(今自贡)老家而去。
然,那李太白说得好啊——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本来从武昌到富顺的距离就比到杭州远,再加上入川的路不好走,黄东来可是比孙亦谐多行了十好几日才到了家。
赶巧不巧的,他回家那几天,他爹又刚好出门办事去了,既然如此,那黄东来干脆也不在家多留了;他写了封家书,跟管家道了几句口信后,便再度启程。
黄东来离家的那一天,是永泰十八年的十月二十三,黄历上写着:大雪,岁煞东,己不问卜,巳不远行。
而黄东来呢,偏偏就是这天巳时出的门。
当然了,因为蜀地是很少下雪的,所以这天的节气虽是“大雪”,但实际上也就下了点毛毛雨。
就在这冬日的冷雨中,黄东来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骑着匹老马,沿着泥泞的道路,踏上了西去的旅程。
冬意渐深,昼短夜长。
由于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而古代是很难赶夜路的,所以他这一走,在路上又耽搁了十来天。
好在,他还是赶在冬至前三天抵达了瓦屋山下。
但当他真到了这儿,反倒犯了难了。
这瓦屋山林壑交织,崖飞壁陡,烟云缥缈,神秘幽深……最关键都是,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上哪儿去找什么“蜀山玄奇宗”的山门呐?
也别说找山门了,这荒山野岭的,他连个借宿的地方都找不到,这节奏是要上演荒野求生啊。
但黄东来也没办法,来都来了,甭管怎样,就愣找呗。
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三天三夜,黄哥在这山里走走停停、找找歇歇,饿了就吃些随身带的干粮,渴了就喝几口山涧中的冰水,困了就找个遮风的地儿躺下睡会儿……也就是他年轻又会武功,一般人怕是早冻死在这山里了。
就这样,到了冬至那天的上午。
这日,天空一片阴霾,山间的风,则跟刀子似的,刮得人都探不了头。
早在昨儿个中午,黄东来的干粮就已吃完了,这人一旦腹中无食啊,身上便没有热量,所以昨晚他是又冷又饿,觉也没睡好。
或许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把骑来的那匹马给宰了呢?那够他吃好几天了吧?
可惜啊,因为山路实在是不好走,到这儿的头一天他就掀了马鞍子把那马给放了,现在他就是想吃都没处逮去。
连生存都成问题了,那就甭谈别的啦,黄东来本来也不是意志那么坚定的人,他当即就想打退堂鼓,心说还是撤了吧。
然而,当他想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不是那么简单——他迷路了。
纵然黄东来觉得自己的方向感很好,且他这一路上都有在沿途的树干上刻下记号,但走了整整三天,记号这东西早就失去意义了……他折返回去后,只能找到前一个记号,再前一个大致在哪个方向他都已经记不起来了,更不用说去找之前那两三天走过的路了。
眼见如此,他便只能硬着头皮,来个“跟着感觉走”。
就这样,他又在饥寒交迫的状态下瞎转悠了大半日,眼瞅着太阳又要落山,黄东来终于是有点支撑不住了。
“妈个鸡啊……这下遭重了呀。”他望着眼前云雾缭绕的山林,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作为习武之人,黄东来对自己身体的极限还是比较清楚的,他明白:真到了气力耗尽的时候,可不是用精神层面的东西就能顶住的。
就在心中的绝望感逐步升腾之际,忽然,他在前方的一处山壁上隐约瞧见了什么。
那一刻,他赶紧手搭凉棚,用他那双已有些昏花的眼睛定睛观瞧,这才确定……那壁上应该是刻着字。
这下他可就来精神了,因为有字就代表有人来过啊,没准这就是他苦苦寻觅的“山门”,而那字就是门派的名字。
念及此处,黄东来深呼吸了几下,随即又提起一口气来,快步朝那山壁行去。
但当他走近、并看清山壁上的字时,他的心又沉回了谷底。
原来,这山壁上刻的不是什么门派的名字,而是两行看起来就很不吉利的词儿——瓦屋山中**凼,人间道上鬼门关。
第四章 林中救樵夫
**凼这个地方,隐于群山之中,路径交错,沼泽纵横,因其地形复杂诡异,又烟雾缭绕,极易使人在其中迷失方向,故而得名。
那山壁上刻的那字,就是在告诉黄东来,他已闯入了这如同“鬼门关”一般的**凼中。
但黄东来随即又一想……这字儿好像有问题啊。
眼前的山壁那么高,且表面光秃秃的,连没个能攀搭的旮沓都没有,这么大的十几个字,还刻在那么高的地方,怎么办到的?
这儿可是深山之中,就算你有辆可以搭云梯的工程车,你也开不进来啊,何况这个年头根本也没那玩意儿。
难道是武功高强之人用内力远程操作的?
这可能性倒是有,而如果这就是答案,那刻字之人的武功肯定是绝顶中的绝顶。
前文也说过,能将内力外放,并作用于极远处的人,就已经是一流高手了,在这个基础上再做到收放自如,便算达到了超一流的境界,而类似“用内力在远处的坚硬物体上刻字”这种破坏力与精密性并存的操作,必定得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加上多年苦练才能达成。
那再往玄了想呢,还有一种可能……或许这处山壁以前不是“山壁”,而是“平地”,后来被某些修仙的大佬“搬”过来才变成了现在的状态。
当然了,假设这世上真有连山都能移动的人,那这人直接“飞”起来把字刻了应该更方便。
无论如何吧,总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刻下这两行字的绝非常人。
而让黄东来感到疑惑的点是——这位高人刻这字的动机是什么呢?
假如刻这字的人是想提醒、帮助别人远离危险,那这人多少都该留下一些如何逃离这里的提示才对,可这两行字里根本没有那种信息,单纯就是在告诉你坏消息。
“这吓唬人的吧?”因此,黄东来稍微琢磨了一下,便下了这么一个判断。
这个结论,大致也是对的。
其实这些字,昨儿个还没有,就是今天早些时候有人刚刻上去的,或者说,是特意写给他看的。
那刻字的人,主要是想考验一下黄东来的勇气;说是在“吓唬”他……也没错吧。
“哎呀,算了算了。”黄东来想了一会儿,就自言自语道,“本来也找不着北了,什么**凼鬼门关,跟我在山里乱转有什么区别嘛。”
他念叨了这么一句,便顶着疲惫,继续前行。
黄东来并不知道,假如这个时候他选择立刻调头往回走,那么不出一时半刻,他就会走出这山林,且此生再也找不到回那块山壁前的路了。
但恰恰因为他通过了这第一个“考验”,所以他还得继续受苦……
…………
天色渐暗,周遭的云雾越发浓厚。
绵绵不绝的寒意伴随着山间的湿气层层浸入黄东来的骨髓,但同时,他又感到极度的渴,渴得嘴唇干裂,嗓子糙痛。
“这样下去不行啊……”黄东来这会儿是真到极限了,自打看到那刻字之后,他又硬撑着走了半个多时辰,这期间莫说是吃的,就连一处干净的水源他都没瞅见,周遭的景色也都是大同小异,难以分辨。
但他又怕自己一旦停下脚步歇着,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那样的话……接下去等待他的只可能是死亡。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就在黄东来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远处的林雾中,隐隐传来了一阵呼救声。
黄东来起初还以为是自己饿得头晕眼花幻听了,但他越往前走,那声音就越清晰。
“呵……”这一刻,黄东来却是笑了。
这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啊,就容易产生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这时你再遇上什么糟心的事儿,反倒不会太在乎。
“我这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还救命呢。”黄东来一边苦笑着,一边还是循着那声音去了。
行了大概几十米吧,他便看到……有个人正靠坐在一棵枯树下,有气无力地这么喊着。
那是个看着四十来岁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一身樵夫的打扮,不过此刻他的手边既没有斧子也没有柴。
几乎在黄东来看到他的同一秒,他也看到了黄东来。
“啊!这位公子,快……快来救救我啊!”那人立刻像是瞅见救命稻草一般,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唉……来了来了……”黄东来虚着眼,拖拖拉拉地走了过去。
倒不是他不想快,是他真的没什么力气了,走不快。
待走到近前,黄东来才发现眼前这人有点不对劲——这人的右腿膝盖以下,正以一种一看就很怪异的角度弯折着,乍一看就仿佛一根被拧折的鸡翅那般。
“这位大哥,你这腿是……”黄东来打量了对方一番,随即问道。
“唉……倒霉啊……”那人一脸痛苦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陡坡,“今日早些时候,我在那个坡上的林里砍柴,没曾想脚底一滑,从那坡上滚了下来,结果就摔折了一条腿……当时把我给疼得啊就,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幸好现在遇上公子你了,若是让我独自在这里等到天黑,我怕是要喂了狼咯。”
黄东来听罢,这心里话说啊:你遇上了我还不是一样,我现在比你好不到哪儿去,没准得跟你一块儿喂狼。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言道:“呃……这位大哥,你是住在这山里的吗?”
“对对。”那人回道,“我叫赵阿椿,就住在这山坡的另一头,以砍柴为生。”
“砍柴为生?”黄东来闻言,当即面露疑色,“你在这深山里住着……砍来的柴能卖给谁去?”
“卖到集市上去啊。”赵阿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集市?”这话让黄东来觉着更奇怪了,“这附近有集市?”
这下换赵阿椿用一种疑惑的口气反问了:“翻过前面那座山再往北走几里地就是荥经县城啊,公子你……不是打那儿来的吗?”
“啊?荥经?”黄东来出门前也看过地图,依稀记得这个地名,他不禁轻声念道,“我已经走得这么远了?这都快穿到瓦屋山西北面去了啊。”
“公子……公子?”见黄东来若有所思地发愣,那赵阿椿又叫了他两声。
“嗯?什么?”黄东来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呃……您看,您能不能行行好,搭把手,把我扶回家啊。”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赵阿椿也不跟黄东来客气,他直接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按说呢,这要求也不过分,你一个大小伙子,莫说是扶一个折了一条腿的人走两步,你就是背着一个人上山也应该不在话下啊。
可现在的黄东来,是一种连自己都快要躺下的状态了,他还希望有人来扶他呢,这要求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大哥,我跟你说实话啊……”黄东来的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我呢……是打这瓦屋山东南面走进来的,一路走了四天三夜才到的这儿,眼下又已经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怕是扶不动你啊。”
“啊?这……”赵阿椿一听,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那咋办啊……”
“要不这样。”黄东来道,“大哥你身上有没有吃的喝的,先拿点出来给我对付一下,我乃习武之人,只要吃点儿喝点儿,再稍稍歇上一会儿,就能恢复不少气力,到时候我背你回家都行。”
“我身上也没有啊。”赵阿椿用很为难的语气回道,“我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带了斧子和筐,之前滚下山坡的时候也都丢了……”他说到这里,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诶?要不然这样……我住的那茅屋离这里也不是太远,公子您可以先一个人到我家去,在屋里寻些水和吃食,你吃上两口、歇一下,再折回来接我。”
“可以啊。”黄东来也没多想,顺嘴就答应了;对他来说,这与其说是他“帮”别人,倒不如说是别人帮了他。
这天越来越黑了,事不宜迟,赵阿椿又跟黄东来详细讲了讲他那住处的位置,两人便暂时分别。
或许是因为重燃了希望,本已是强弩之末的黄东来咬紧牙关后愣是又压榨出了些许体力,支撑着他一路爬上了那个山坡。
赵阿椿没有骗人,他的住处离他出事的那个地方的确不算太远,换做平时,黄东来只要施展起轻功,五分钟就能到,即便是让一个普通人来走,从下坡到上坡再穿过一小片树林,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
但此时的黄东来,连走带爬地行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完……
这荒山野岭的,那茅屋自然也没什么锁,所以黄东来推门就进,一进去就把自己的行李包袱往地上一扔,直奔灶台。
他掀开灶上的锅盖一看,锅里有半拉吃剩的饼,他二话没说就给塞嘴里了,然后他就一个回身,又跑到屋子另一角的水缸里用瓢舀了口水喝。
冬至这种日子,什么气温大家可以想象,这没加热过的饼和水与其说是凉的,不如说是冰的,但对一个一天一夜没吃没喝还在不断走山路的人来说,哪怕是馊的他也不会介意。
不到两分钟,这点吃食就被黄东来给解决了。
他也不耽搁,立马就往别人炕头上一坐,开始运功调息……就这样,又过了一刻来钟功夫,黄东来已再次起身,准备回去救赵阿椿。
或许有人会奇怪,才这么一点时间,咽下去的饼都还没消化完呢,黄哥就调息完了?
当然不是……
经过此番休整,黄东来只是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儿而已,但他明白,那仍在野地里坐着的赵阿椿情况比他要紧急,再晚一点这天就要完全擦黑了,到时候恐生变故,所以他只恢复了些许的体力便再度出了门,连行李都没有拿。
这会儿他是想着:反正先把赵阿椿背回来再歇也不迟。
然而,当他返回那棵枯树边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那折了腿的赵阿椿……居然不见了。
第五章 过关见山门
日已落,寒风未止。
黄东来站在与赵阿椿相遇的那棵枯树旁,举目四望,却是寻不到半分对方的踪迹。
他也觉着奇怪:一个腿折成那样的人,能跑去哪里?莫不是被什么野兽给叼走了?
念及此处,他便低下头,仔细观察了地面,结果发现……还真有那么一道凌乱的拖痕,朝着远处慢慢延伸开去。
黄东来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循迹而追,走向了一个他此前从未去过的方向。
这一走,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后知后觉时,一轮冷月已悄然游上云端。
月光如水,漾开了山间的雾气,也照亮了那坑坑洼洼的沼地和影影绰绰的荒林。
这风景,可谓别有一番风味,但黄东来这会儿心急火燎的,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
他呢,倒也不是太过担心赵阿椿的死活,毕竟对方只是个陌生人,为其动一点恻隐之心是正常的,但你要说非常在乎……这不合逻辑,黄哥确也没那么仁义。
让黄东来着急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他自己也没多少体力,所以想快点儿找到对方,然后早点回那茅屋去休息。
至于找到的人是死是活,那就看天意了——找着活的最好,把你背回去就是;万一找着的是尸体呢,黄东来也考虑过了,再怎么说我也吃了你半个饼、喝了几口水,不会让你曝尸荒野被野兽吃掉的,好歹给你收个尸,把你葬在自己的茅草屋边上,我也算尽人事了。
他就抱着这么个想法,找啊找的,又迷路了……
这下,黄东来的心里啊,那真是一万个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那叫一个悔,心说:我充什么好人呢?回到枯树那儿一看人没了,我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啊,谁管你去哪儿了?谁又管你是死是活啊?当时我直接回茅草屋去躺下不就完了吗?靠!
靠归靠,但他现在再度迷路,导致骑虎难下;若找不到活的赵阿椿,只找到具尸体,那他便也寻不到回茅草屋的路了,他的行李包袱可还在屋里呢,这不倒霉催的吗?
于是,越迷路,黄东来越是找得焦急,就仿佛他跟赵阿椿有多深的交情似的。
“赵阿椿——赵阿椿!”他边找边喊,那喊声听着都凄凉,主要也是他实在没啥力气了,喊都喊不响。
终于,在这样搜索了将近一个时辰后,黄东来选择了放弃。
这时的他,是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啊——”气得一逼的黄哥,顿时双膝跪地,仰天长啸。
这用尽他最后一丝气力的无能狂怒,响彻云霄。
而就在他准备把后续的半句“赵阿椿,我**你祖宗”骂出来之际……
忽然,黄东来的眼前金光一闪,伴随着阵阵清朗的笑声,两道人影飘然而现。
“哈哈哈哈……好啊……好,我果然没看错人。”其中一人,黄东来也认识,正是先前在兰若寺见过的那位渺音子。
“嗯……能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悲怆至此,确是难得。”而那另一人,居然就是那“赵阿椿”,只不过此刻的他不再是一身樵夫的打扮,而是一袭道袍,且整个人的气度也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
黄东来一看到这两位,瞬间就回过味儿来了,他瞬间就明白过来,此前种种的异常,全都是对他的“考验”。
他的心里呢,是已经在排遣这帮道士了——又喜欢玩人、手法又俗套。
但他的脸上,却是装出了一副既天真又惊讶的表情,开口道:“啊?怎么回事啊?”
对于他这反应,渺音子和那“赵阿椿”好像都很受用,两人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了。
“东来,恭喜你。”那渺音子即刻笑着言道,“你已通过了本门的入门试炼,有资格进我玄奇宗的山门了。”说到这儿,他冲身旁那位示意了一下,“哦,对了,这位呢,也不是什么赵阿椿,他是本门的‘督管’,也是我的师叔,道号椿辰子。”
“哦哦……”黄东来听到这名头,赶紧对这位抱拳一拜,“东来见过前辈。”
“起来吧,不用这么客气。”椿辰子这会儿的语气,和此前扮樵夫时判若两人,一开口就是种前辈高人的风范,“咱道门,讲究的是一个随性淡然,尤其是我们玄奇宗,最不兴这套跪啊拜啊的……以后你只要有礼貌就行了,‘礼数’就不必了。”
“行。”黄东来点头接道,“不过……前辈啊,我现在不是不想起身,是实在腿上没劲儿,起不来啊。”
此言一出,椿辰子和渺音子又是相视一笑。
紧接着,那椿辰子便往自己袖子里掏啊掏的,边掏边道:“你也甭叫前辈了,叫我声师叔祖,我给你样好东西当见面礼。”
黄东来心想:只要东西到位了,别说一声,叫一百声都行啊。
“是,师叔祖。”所以他也没怎么纠结,说叫就叫。
椿辰子轻笑一声:“呵……脸皮还挺厚,不错。”谈笑间,他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瓶,递给了黄东来,“这瓶,叫‘归元露’,服用后能让你在接下来的七日之内都保持元气充沛,即便不吃不喝不睡也不会产生丝毫的疲倦。”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呢,黄东来已快速打开了瓶塞,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玩意儿的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随着一股暖意在胃中荡开,黄东来那本已经酸乏无力的身体顷刻间就充满了力量,感觉立刻去跑马拉松都可以。
“师叔祖,这药也太厉害了吧。”黄东来说着,就站起来了,“咱门派的人是不是平时都不吃饭的,光喝这个啊?”
“你想得倒美。”椿辰子还没回话,那渺音子便抢道,“这又不是田里的庄稼,你爱种多少就种多少;‘归元露’是要炼制的,存量也不算多,通常只有本门弟子需要闭关修炼时才可以到丹房领一些作为辅助。”
“哦……原来是如此珍贵之物。”黄东来点点头,随即就是一记马屁迎上,“多谢师叔祖!”
“行啦,既然能动了,就跟我们来吧。”椿辰子说着,便已转身,并冲渺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渺音子也冲椿辰子做了个相同的动作,随后两人就肩并肩转身朝前走;黄东来也没二话,立刻就迈步跟上。
说来也怪,方才黄东来往那个方向看,还是一片连绵的树影,但跟着这两位走啊走,不知怎么这景物就变了……晃眼间,他们已走出了树林,且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山门。
那山门的一侧,立着块大石碑,上刻“玄奇宗”三字。
而那石碑的侧后方,便是一排台阶,抬眼望去,却见那石阶一路朝着山上延伸、直入云霄,根本望不到尽头。
“东来啊。”这时,渺音子喊了黄东来一声,也不等他应声,就直接说道,“我们俩先上山了,你呢……得靠自己上来。”说到这儿,他好似是担心黄东来不明白这里还有一道考验,所以微顿半秒后,他特意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上的来呢……就上来,万一上不来,也别勉强,下山往西北方向走,你就能走出山去了。”
“诶?前辈,这不对吧。”黄东来一听这话里有问题啊,赶紧叫住对方,一脸疑惑地问道,“您刚才不是说……我已经通过了试炼,有资格进玄奇宗了吗?怎么还有‘上不去山’这出啊?”
“呵……”听到这句,椿辰子抢在渺音子之前回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到这儿之前呢,我们是在考你的‘勇气’、‘毅力’和‘品性’;诚然,过了这三关的人,便有资格拜入我玄奇宗,但是,有资格入门,不代表你就有‘能力’学本门的东西……你的天资究竟如何,得等你‘走过这石阶’才能见分晓。”
“啊?还有这种套路?”黄东来还在那里吐着槽呢,那椿辰子和渺音子便双双转身走上了石阶。
这俩老道就好似是老电影里那种人物渐渐变淡消失的渣特效一样,缓缓消失在了黄东来的视线中。
转眼之间,空荡荡的山门下,又只剩下了黄东来一人。
他抬头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石阶,抽动着嘴角念道:“这一幕似曾相识啊……该不会和那个“楼顶有个辣妹”的游戏一个套路吧?”
第六章 终入玄奇宗
悟者,吾之心也。
有道是一人一悟性,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我们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洞察力、感知力、还有理解和分析能力都是不同的,虽然这些能力也可以通过锻炼来提升,但那也只是提高了整体的下限而已——天赋的上限、边际、和深度,实乃人力不可逆也。
无论是佛、儒、还是道,修到了最后,都要过“悟”字这一关。
从最初的学开始:学,是为了知,知得多了,便会通,通到极处,方可思,思到最后……才能悟。
当然了,如果你是什么神仙转世、天神下凡,遇事见则悟、悟则明,修行起来一日千里……那算你狠,称你一声“先天级高手”并不为过。
但这世上的求道之人,大多还是凡人,他们还是得从“学”开始,一步一步往上走。
玄奇宗山门前的石阶,便象征着这条“求道之路”,每个人因各自悟性的不同,登上去的难度也不同。
初初走上这石阶时,是“学”的阶段。
这个阶段,人在这石阶上每迈出一步,都会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物体上,稍不注意就会滑倒,但用眼睛去看呢,又看不出这石阶有任何不平坦。
等到你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即到达了“知”的节点,你就进入下一阶段,即步向“通”的道路。
这一段呢,除了保留上一阶段那“不规则的踩踏感”之外,每一阶石阶上的“重力”也会起变化:或许你迈上一步时还觉得自己脚下如陷泥沼,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抬起膝盖,但到了下一步,你用同样的力道抬腿,便会抬得过高过猛,失去平衡。
这种“轻”与“重”的变化,也是随机的,需要登阶者自己慢慢领会、慢慢适应……
若你连这也适应了,便能走上最后的一段,即由“通”及“思”的那段。
从这里开始,除了石阶的那些异常之外,你周围的环境也会开始变化,你身旁会有相当强烈的山风吹来,且那风势还会不断变换方向,你脚下的石阶表面,还会出现一层薄薄的霜气,让你踩上去的时候更容易打滑。
而假如你把这段都走完了,那就能看到山顶了。
或许有人会问,怎么到“思”这阶段就登顶了?那“悟”呢?
废话,你要是走完山路就已经悟了,你还拜什么师啊?
再者,这石阶说到底只是测试入门者悟性的一种工具而已,并不是说你走完了这石阶,就真的已经到“思”的阶段了——走石阶这事儿,无非是大致估算一下你能到达的境界、以及到达这境界要花多少年月。
其实一般来说呢,你只要能走到“第二阶段”,便算过,接下来你走不上去也无妨,看你差不多放弃了,就会有人来接你上山。
可是,也不排除有那资质实在是低的……连第一阶段都走不完的人,像那种就没办法了,哪怕玄奇宗强行收了你,你也学不会什么东西,让你上山打杂、浪费你的人生……也没啥意思。
比如当年那“银道”白如鸿,就是在“学”的阶段便卡住了;他连走了几天几夜,滚落了无数次,实在是走不上去,但他这人又特别“轴”,不肯放弃,一副准备累死在这里表诚心的样子……玄奇宗的老道们无可奈何,只能看在他之前表现出的“品行”特别好的份儿上,才破例领他上山,教了他一套入门的武艺,并算作了记名弟子。
但这种特例,这么多年来也就这一个,而且说实话,玄奇宗的人也不是很待见那白如鸿,因为白如鸿的性格和玄奇宗“随性”、“自然”的门风特别不合,所以白如鸿只在山上待了几年,就被他师父找了个“你比较适合入世”的借口哄骗下山去了;他临走之前,师父还再三叮嘱,让他今后行走江湖千万别报“玄奇宗”的名号,说是本门不想和俗世有太多瓜葛。
当然,白如鸿也是谨遵着师父的教诲,这几十年来他确实是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自己那身武功是哪里学来的。
有点扯远了……咱还是说回黄东来吧。
黄哥确是不笨,走上石阶没多久,他便摸出了那第一阶段的规律来。
但知道了规律,不代表就能过,适应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你得练才行,至于练多久才能熟练掌握,那便见天赋了。
黄东来和孙亦谐都属于那种自认为自己天赋很高的人,但他们在这块又略有不同——
孙亦谐学东西的时候,一般会对一件自己一知半解的事迫不及待地表示“我懂了”,然后把自己都给骗过去,接着就在一条歧途上越走越远,并到达一个可能连教他的人都没到过的奇怪的领域……
黄东来呢,则是那种身体跟不上脑子,知易行难的类型;他学一样东西的时候,可能是真的很快就“懂了”,但在理论层面他已理解的事,实际做的时候他却难以做到。
这就跟在座的列位平时看职业电竞选手直播打游戏时的感觉差不多,可能你作为旁观者时,思路非常清晰,意识凌驾宗师,能以上帝视角对一个大师组玩家指点江山,但实际你自己上去玩时,就是脑子一片空白加青铜组操作,来个黄金组的就能吊打你。
到最后呢,只能用一句“我只是没时间练,若我苦练早已无敌”来劝慰和说服自己。
不过,当黄东来有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当他真的肯下功夫苦练,或者说当他不得不练的时候,他还是可以慢慢让身体跟上脑子的。
眼下,反正他已喝了“归元露”,体能充沛得很,而且都已经走到山门里了,他断然是不可能放弃这“修仙”的机会回去的,那样的话他此前吃的苦可都白吃了。
于是乎,他便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登顶”之旅。
一天、两天……
到了第三天,黄东来的眼神已经变了。
在不断的滑倒、滚落、再攀登、再滑落的过程中,他的心态也于崩溃和重振之间反复经受着打磨。
渐渐的,他变得不再会因滑落而沮丧,也不会因为向上突破而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用比较文雅和简练的说法,这叫“宠辱不惊”,用大家比较喜闻乐见和更接地气的说法就是——一个“抖m”被唤醒了。
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凭借着肌肉记忆,即那已深入骨髓的触觉反应,黄东来完全适应了第一阶段的石阶,也由此开启了第二阶段……
按说呢,这之后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他选择放弃,就会有人来接他上山。
但……
由于心态上的异变,此刻的黄东来根本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
突然出现的重力规则,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动摇,他只是更加谨慎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摸索和练习。
在山上观察他的椿辰子心说:“坏了,我不该给他归元露的,看他这架势,是准备走足七天七夜啊。”
他猜得没错……
黄东来就这样继续走着,并在第六天的中午,成功来到了第三阶段,也就是最后一段。
其实他是真的运气好,一般人走这石阶最多就走三天,再不放弃,不累死也渴死了,但黄东来要比别人整整多出了四天以上的时间来挑战,而且一直是处于体力充沛的状态。
关键他心态也一直没崩,或者说崩了也没有彻底放弃,每次都能重新振作,这也是他能一直走下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他终究是没能把这石阶走完。
到第六天的黄昏,椿辰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就空降过去,把黄东来给拎上了山,并骗他说“走到这儿其实你已经过了考验,不用继续了”。
黄东来呢,也信了,毕竟他并不知道接着往上是个什么情况,假如他知道,说不定他还会提出“师叔祖,我应该还能撑个一天半载,你让我试试登顶怎么样?”这种要求来……
无论如何吧,至此,黄东来总算是“拜师成功”,正式入了这蜀山——玄奇宗。